李汉走进来,里面光线太暗,好一会儿他才适应。搞眼向上看,婵已在最高一层阁楼上探出头来向他示意。他朝她摆摇手,顺着木梯往上爬去。
“你不要命了?为什么非要见一面才离开?”一上来,李汉就责备她道,她瘦了,非常明显。这反倒显得她眼睛很大,眼神明亮而忧郁。李汉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
“你知道是为什么。”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哀怨,不再像电话里那般果决和执拗。
“好吧,现在见过了,你可以走了。”
“不用你催,我会离开的。不过……”
“没什么不过,你必须现在就离开。”
“真正该离开的是你,不是我。”她突然提高了声调。
“你知道我现在不可能离开。”。
“可你这是拿命做赌注。”
“我拿命做什么用不着你操心。”李汉横下心来。
“我并不在乎你是死是活,我只是要知道,你为什么对我前后判若两人?”
“这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我可以在下一次给你答案。”
“不,我现在就要知道一切。”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连我自己也没理清楚。”
“你在骗人。你不敢说你不爱我,也不敢说是拿我填补空虚,作为报复你妻子不贞的工具!”
“好吧,我现在就说,我不爱你,我想拿你做报复妻子的工具。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吧?你可以走了。”
“不,你不是这样想的,告诉我,你不是这样想的!”
“我就是这样想的。”说这话时,他脸上毫无表情。他决定一口咬死,在她离开之前,不再给她任何希望。
“不,不是,不是这样!”她一把抓住了他衣服的前襟。
就在这时,李汉听到楼梯上有响动,是有人正从下往上爬。他探了下头,发现来人不是酒保,是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人的脑袋已经和这一层阁楼的地板平齐。
“你这个姨子!”他忽然粗暴地甩开婵的手,一记耳光扇在她脸上,“连爱滋病毒化验单都不带在身上就出来拉客!”说着,又一把将她推倒在地,起身扑到阁楼边。
这时那两人已在楼梯口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别无选择了,连想都来不及细想就飞起一脚,端在了前面那傢伙的脸上,那傢伙向后一仰,整个身子压在了后面人的身上,两人一起从七八米的半空中倒了下去……他也趁势跃起来,朝楼下纵身一跳。接地的剎那间,轻盈地一猫腰,便稳稳地落定在地板中央,然后四下扫了一眼,迅速向酒吧外跑去。
第二十一章
2000年2月27日 慕尼黑
从“高屋酒吧”脱身后不到两小时,李汉成了慕尼黑警察局的阶下囚。
在开车狂奔的一路上,他都在为是否该去警察局报案感到举棋不定,因为他没有忘记自己是德国警方正在通缉的炸机嫌犯,如果主动找上门去,无疑是自投罗网。但巴克的一个电话帮他定下了决心。
李汉的那记耳光使蝉暂时躲过了塞勒尔手下人的怀疑。当那两个被李汉从酒吧最高处蹦下去摔得半死的小于哼哟着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门外追去时,他们并没有马上留意到那个身上没带“爱滋病化验单”的东方女孩。在他们看来,这种女孩慕尼黑城里多的是,随处可见,有俄罗斯的,保加利亚的,波兰的,像她这样的也不少,弄不清她们是来自越南还是菲律宾。这些黄种女人看上去都长得差不多,你分不清楚谁是谁,反正操这种营生的人,你也不必非要弄清她们是谁不可。眼下他们就是这么看婵的。只是当他们开车追了李汉一路,到底也没追上时,才恍然有悟地想起了她。
“她没有车,不会走很远的。”塞勒尔说。
于是他们暂时把李汉抛在了一边,撒开大网去捕捉那个被塞勒尔形容为眼睛大而忧郁的黄皮肤的姑娘。用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居然找到了她。当时婵正心事重重地穿过玛利亚广场向圣母教堂走去,走过市政大厅门前时,她停了下来,因为这时市政厅大钟楼上的铜钟正在噹噹敲响,时针刚好指在十一点上。要在往常,这个时刻正是广场上聚满游人、万众注目的时刻。因为每天上午十一点,钟楼里的机器人都会有一次令人赞嘆不已的表演:只见钟门开处,先是定出一支戎装披挂、威严整肃的仪仗队,接着是身穿华丽结婚礼服的威廉五世和兰妮女公爵,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队身着民族盛装的青年男女,他们载歌载舞,正在欢庆自己君王的结婚盛典。想必当年威廉五世和兰妮女公爵就是选择这一时刻完成的结婚大礼,然后又命慕尼黑的能工巧匠们,通过置放在八十多米高的钟楼上的大铜钟,把这一美妙时刻永恒地固定了下来。
一个多世纪来;这只大钟已成为慕尼黑的重要景观。凡到这个城市旅游的人,无不在此流连往返一回。但现在,除了蝉,广场空全荡荡,几乎见不到一个人。
正为李汉的生死末卜揪着心的婵,一剎间被钟楼上的这一奇观所感染,恍恍忽忽地有些走神,一只长满黑毛的大手突然从背后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嘴。一股刺鼻的乙醚气味顿时使她晕眩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一辆货柜车的车厢里。而一个金发碧眼相貌英俊的德国人,正在手中把玩她随身携带的那只“诺基亚”行动电话。她知道,那傢伙只要按一个重复键,液晶显示就会显出李汉的移动话机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