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踏进承天门后一路直行,又跨过端门、午门,直至进入皇宫内城。透过轿帘朱祁镇仰望着那一道道红墙、一座座宫阙、一片片琉璃金瓦,眼前的场景是那么的熟悉与亲切,这是我从小到大一直生活着的地方。庄严巍峨的紫禁皇城,我终于回来了!
紫微居于三垣中,黑水白日易相溶。雕栏玉砌华盖殿,皇天后土金銮宫。依旧是那红墙百十丈,依旧是那朱门千万重,干坤一脉卧真龙。嘆往昔,两百日悲泣长空,三千里沦落胡风。夫妻天隔南和北,母子遥望西与东。熬得草木一世秋,今日终圆大归梦!
进入皇宫内城后,朱祁镇以为一行人会前往干清宫,弟弟朱祁钰将在那里迎接自己,他甚至都想好了见到皇弟和母后时应该说的话。然而令朱祁镇意想不到的是,轿子却拐向了东华门,向一处名叫“南宫”的破落庭院行去。
落轿之后,朱祁镇跨步出轿四处张望,见眼前一片荒凉。没有皇弟与母后的身影,南宫的院门口只孤零零的立着一老一少两个太监,算是在欢迎太上皇的到来。
朱祁镇走上前询问了一番,得知这两个太监老的名叫阮浪、少的名叫张福,他们是皇帝朱祁钰指派来南宫侍奉自己的。
问明细则后,朱祁镇便向阮浪、张福二人作揖行礼。阮浪见朱祁镇对他这个太监竟也如此礼遇,不由的十分感动,继而又说道:“太上皇您快进去看看吧,里边还有个人在等着您呢!”
朱祁镇听了便快步朝院内走去,待进到内堂,只见里面坐着两位妇人。
“皇上!真的是皇上!娘娘!娘娘!皇上终于回来了~!”一个宫女打扮的妇人大声喊道。
宫女身边的妇人听到这话,立刻激动万分,连声呼唤道:“祁镇!祁镇你回来了?!我等的好苦哇~!”
朱祁镇定睛一看,这两个妇人不是别人,正是钱玉英和她的贴身侍女周还香!
“玉英姐姐~!”朱祁镇扑上前,一把抱住钱玉英嚎啕大哭不止。一旁的周还香亦跟着一起哭嚎起来。
朱祁镇、还香二人哭得是稀里哗啦,然而钱玉英却只是干泣了几声,脸上竟不见一滴泪痕。
见此情形,朱祁镇有些疑惑不解,遂仔细端详了钱玉英一番。忽发现钱玉英的目光仿佛有些黯淡迟滞,朱祁镇顿感异样,遂问道:“姐姐,你的眼睛怎么了?!”
宫女还香抽泣道:“皇上您还不知道,自从陛下兵败土木堡之后,娘娘终日以泪洗面,日也哭夜也哭,最后竟把眼睛给哭坏了~!如今娘娘的双眼已再也流不出泪来,看物也已分辨不清,只见光不见影了!”
听到这朱祁镇顿时心如刀绞,连声赔罪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悔不该当初听信王振谗言,去追逐空虚的功名大业,以至害了自己及几十万将士不说,更害得姐姐如此啊!”
钱玉英则情绪平缓的回道:“陛下何必自责,这都是命数罢了。如今陛下能安然回归,妾心甚慰。臣妾只求日后我夫妻二人长相厮守,别无他求!”
在这悲喜交加之际,钱皇后的嗓音仍然那么委婉甜美,令朱祁镇听了是心旷神怡如沐春风。再细细审视,只见钱玉英双目虽盲,但面容依旧姣好,举止依旧典雅,着实慑人心魄。
离别的痛苦与岁月的蹉跎夺不走你的美丽,你永远是我那个无可替代的玉英姐姐!
银钗紧笼垂云鬓,朱唇微隙映月眉。
肌如冰雪润玉泽,气似幽莲吐芳菲。
纤纤精巧兰指翘,婷婷而立倩影回。
深眸虽黯神犹在,痴心不改待为谁?
于是,朱祁镇、钱玉英、还香三人便在这南宫居住了下来,开始了一段另类的宫廷生活。
皇帝朱祁钰特意将朱祁镇置在南宫,说是安顿,实为幽禁。南宫所处之地本就荒凉,朱祁钰还下令将南宫院门紧锁,朝臣等未经皇帝允许不得擅入。太皇、太皇后生活所需用度,一应由太监张福等定期送入,旁人不得私自递送。
这还不算,朱祁钰的心腹司礼太监兴安还暗中交代阮浪和张福,要他们密切注视太上皇的言行,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至此,偏僻的南宫已彻底沦为了一座牢狱,朱祁镇和钱玉英陷入了被软禁与被监视的境地。如此与世隔绝,朱祁镇夫妇的生活照理应该是寂寞而又宁静的,然而后来的历史进程却使得这小小的南宫成为了一场政治风暴的漩涡中心。
究竟南宫日后将掀起何等惊天波澜,此乃后话,且慢慢道来。
先说朱祁镇居于南宫,转眼两月有余。时至盛夏,酷暑难耐。
南宫院墙外有一颗参天古树,生得枝繁叶茂,枝叶遮蔽了艷阳,恰好把半片院落置于其树荫之下。朱祁镇嫌屋内太过闷热,便拿了一把藤椅来到院内乘凉。
摆好了藤椅,朱祁镇懒洋洋的躺卧于树荫下,进而随口感嘆了一句:“此地亦不失为一块乐土哇!”
哪知这句话被太监张福听了去,便想到兴安曾吩咐过自己要密切监视太上皇的言行,心想其他也实在没什么可告密的,便索性把这句话报给兴安交差。
兴安又把这句话转述给了皇帝朱祁钰,也是抱着吃饱了没事做随便找点料的心态,为的是向皇帝证明太上皇随时在其掌控之下,就连这点鸡零狗碎都逃不过皇帝的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