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子栖这才回过头来跟姜云问了两味药,而后又转头看向坐在院子里的戴靖雪:「戴姐姐的手脚这是怎么了?」
姜云抬起头来微微瞥了一眼,没说话拿着一应罐子去了院里,戴靖雪一见她过来忙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药罐子。姜云话依旧不多,将磨好的药敷在戴靖雪的手腕上。
「今年回来得早,不如多住两日?」姜云低头,未梳理的长发顺着肩头滑落下来,再抬头时眼眶红了一圈。
戴靖雪拍了拍她的手:「不怪你,孩子自己保不住,是我自己的因由,你也别老惦记。」
她抬起头来,笑得温温和和,眉眼镀了一层柔光,竟比从前更加温和。
「去年冬日,你该是病过一场,我刚探你脉搏发现身子骨还是太弱,比从前虽然好些,但经不起折腾。」姜云又低下头,将戴靖雪的两只手腕上都敷了药,又将剩下的药递给了戴靖雪,留她一会回房自己给脚腕上药。
「嗯。」
裴枢采完药回来见院子里热闹得紧,笑了笑先将药全摊在院子里晾晒去了。付子栖倚着房门看着在院子里与姜云说说笑笑的戴靖雪,忽而又觉得戴靖雪的笑,温和有余,坦诚却不足。
她只是挂了一层温和婉转的面具,不让有心人担心罢了。
苗宛彤只同她提起「秦文赋的妻子」,她便心思活络地将层层缘由想了个通透。当年武林之中秦相爷和他孙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秦文赋这人更是心狠手辣,江湖中人多有亲眼所见的,他挑了自己妻子的手筋脚筋,猜忌利用,临终虽死于妻子之手,妻子却连孩子也没保全,当真落了一个人人唏嘘喈嘆的下场。
她虽不问江湖事,却爱听这些爱恨纠葛,支着个榆木脑袋,没心没肺地戳破了他人的浓疮暗疤。
若是平常人也就算了,她指不定还会再问问后来呢。可是偏头一见戴靖雪,所有的疑问都烂在了肚子里,愣是没抓出一丁点的头绪来。没有深入问下去的欲望,偏生滋生出一种,「她这几年怎么过」的担忧来。
付子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算是个没有心肺的人了,付家从商,付穹曾跟苗景龙一道开过镖局,后来被苗景龙撵走占山为王娶了个扛大刀的娘子,被娘子架着刀赶去做正经生意去了。算是个富贵人家的姑娘,没受过苦,也没体会过别人吐露的苦,便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她未久留,吃过午饭提熘着姜云给的几味药,便又赶着自己的老黄牛走了。走前往另一个房间一瞥,却见戴靖雪半低着头,正在给自己的脚踝上药,裸露在外的一片肌肤,白白嫩嫩的,噌地就搁在了付子栖的心头。
她骑着一头老黄牛,半靠在老牛的身上又慢慢悠悠地回了家。
回时的心情反而没有出门时的心情那般好,说不清为什么,心里头堵了一块软软的棉,软得与戴靖雪偏头的一笑无异,却又堵得好似戴靖雪横于前半生的不幸纠葛。
半夜里她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猛地灌下去,心肠都凉透了她才吐出一口气来。
「如果是我,我还会像她这样笑吗?」
别说她是戴靖雪了,就算她是苗宛彤,撞上大运遇上了姜云,她也许都还会怨天尤人一番,更别说戴靖雪这样被欺被骗,一无所有的了。
入秋时节她又驾了一匹马去去险峰,这次腿脚快,她跑起来跟要飞上天似的,长发束于脑后,装了一个十分潇洒英俊的浪荡公子样。
许就是缘分,她又于半途遇上了戴靖雪,她心突然就跳了起来,也不知是马儿颠的,还是见到戴靖雪后激动的。
付子栖将缰绳一拉,身子微伏,一把捞起了戴靖雪。
手脚虽不便,但戴靖雪的一身功夫跟刻在骨子里一般,当下便要出手相拦,付子栖一瞧不对忙唤了两声:「戴姐姐,是我,付子栖。」
戴靖雪僵着手,慢慢地停了下来。
付子栖用舌尖抵了抵门牙,转头冲着已经坐在她身后的戴靖雪笑笑:「山路不好走,顺路带姐姐一程。」
身后好半晌没人说话,付子栖心里直打鼓,怕真将人家给惹恼了,一边驾马一边分神注意着身后的人。
半刻钟后戴靖雪道:「那便往回走罢,我出山。」
「咦?刚刚不是往山里走,去云姐姐家吗?」
「发现自己的脚程赶不到,半路又折回去的。」
付子栖咬了咬牙,鬼机灵的心思一转便知道戴靖雪话里的意思了。当年闹事大,直达朝堂,秦国公上下被抄满门,无一人逃出,有关事宜者皆没落个好下场,血流成河,整个京中笼着一层黑雾。今天,好似是秦文赋的忌日。
付子栖没按戴靖雪的意思掉头出山,反而又往山中加快了速度。
风呼啸而过,戴靖雪蹙起了眉尖。
「你的脚程出不了山,本就是註定了的。」
你的过去没法再掉头,你自己也该明白的。
第95章 初相见(中)
「姐姐近来都没出去走走?」那匹马半路蹶了蹄子,任凭付子栖如何软硬皆施、威逼利诱, 这小白马愣是直挺挺地站在路中央, 横竖也不挪那金贵的蹄子了。
付子栖这个半吊子水的姑娘, 于武学上可谓一窍不通, 赶个黄牛还可以, 驾个马也只是表面看起来威风,实则自己先吓个不行。付穹追在她屁股后面不厌其烦地跟她叨叨, 唯独他家姑娘只当了耳旁风,听得心不在焉, 上马后疯了一般不见了踪影, 他追也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