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安如今已年满六岁,皇兄前日问我可否愿意入宫给她正式启蒙。我没做过夫子,心中总有些惶恐,便想借上黛妍几日。”顾惜桐语气轻缓,眼中含笑。
顾玉琦想了一下,随即恍然:“施先生少时曾是堂姐的伴读,难怪了。这样说来,堂姐该常来东陵看看才是。”
“我一个孀居的妇人,老出门像什么话。”看着堂妹不甚贊同的模样,顾惜桐心中悄然嘆了一口气。“府中还有些杂事,便先告辞了。沈小姐,听琦儿说你们很是投缘,日后请多多照顾她。”
沈云梳连道不敢。不论身份,郡主还比自己年长,永阳长公主说出这话来,即使出于客套也可见其不拘于俗礼。
“宜绡,我和云梳方才说到哪儿来着?”
两人继续谈着,顾玉琦心中却暗自思量。
堂姐不轻易与人亲近。若果真和施先生情谊深厚,为何进学一年有余从未见她探望,也没听闻此类消息?
第26章
“云梳,有什么话直说吧。”
沈云梳被看破心思, 微微红了脸。“阿罗……上次赏花宴的花签, 都是你安排好的吗?”
顾玉琦轻笑摇头:“只有你和林怀雪的是。”
她不会说, 上回抽中牡丹时, 心仿佛坠入谷底的感觉。得是已然无望,心绪才会因这些无谓的签文波折。
沈云梳感觉到了眼前人情绪一瞬间的低落, 探试地轻唤道:“阿罗?”
“枣花至小能成实,桑叶虽柔解吐丝。堪笑牡丹如斗大, 不成一事又空枝。”
沈云梳大惊:“阿罗何出此言?”
“有感而发罢了。”顾玉琦视线落在手腕的金镯上, 却抬头沖神情焦急的人宽慰地笑了笑。“我不爱以花自比,云梳不必担心。”
陈婉茹的生辰正巧在休沐日。沈云华妆点得当, 与小妹告别后乘马车向陈府走去, 月音和月菱双手小心地轻扶着长凳上的丝桐。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陈府。陈仰德为人极其注重明德惟馨的声名,庭院楼阁都布置得十分庄重肃穆。酒席处却花团锦簇, 台上正咿咿呀呀唱着戏曲。
“云华妹妹。”
“婉茹姐姐。”沈云华听到熟悉的称呼,神色欣喜。“生辰快乐, 我为你寻了一把琴。”
侍女将瑶琴放下,掀开丝绸串珠的罩子。琴身用上好的梧桐木制成, 漆质坚韧光滑。漆胎被稍稍磨去,露出金黄的鹿角霜。岳山、冠角等均用紫颤木, 而琴轸, 雁足等更是奢侈地选用了白玉石。
陈婉茹禁不住弹弄了几下, 只听其音色圆润古朴,有金石之韵;松透不散, 韵味悠长。“这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飞泉是我特地寻来的,姐姐若不收也只会被我束之高阁。”沈云华神情诚恳,“就算……我的赔礼。”
陈婉茹默然无语,吩咐两位贴身侍女将七弦琴放入琴房,领着沈云华入席。除沈云华、汪玲瑶与舒秀莹三人,桌边还有几位略有些眼生的闺秀,想必是跟着母亲姑嫂来的。
沈云华看着陈婉茹招呼几人谈笑,大多是些客套之语,偶尔插一句话。舒秀莹附和着陈婉茹,不时掩嘴而笑,一派娇憨情态。她收回目光时正好对上汪玲瑶的眼:那双眸如盈盈秋水般楚楚动人,俏皮地眨了眨,无意间勾人心魄。
幸好玲瑶在外也装出几分娴静之态,若非如此不知多少王孙公子会看直了眼。
这时传来几声银铃般的笑声,沈云华略微一瞧,只见附近的桌上坐了五位稚童。面上皆是天真,奶娘嬷嬷在一旁侍候。
原是陈婉茹的几位弟妹。陈仰德的嫡妻康氏无子,将一位自幼丧母的庶子记在名下,精心抚养着。可这样一来其余两位同样生了儿子的便不服气了,背地里时常整些么蛾子出来。
回想起来,陈婉茹能养成如此知情达理的性子已然不易,她实在不该连尝试都没有就轻易放弃两年的情谊。然而她更看不得梳儿受委屈……
由于有外人在场,她们也没机会说什么知心话。沈云华对陈仰德有些不满:女儿一年只过一次生辰,却只利用这个机会稳固人脉太唯利是图了些。
父亲在她们面前有威严的架子,但说话的语气从未重过半分。他不但过问学业交际,生活起居也关照一二。虽然内宅有娘管着,这样总算是个关心的态度。
记得三月前她过生辰时,父亲请了玲瑶她们三个过府吃午宴,晚上更是一家和乐,还特意请来了教坊的舞女投她所好。
今日本想和婉茹好好谈谈,现在只好等明日再说了。
通过时不时交汇的眼神,沈云华觉得玲瑶应该猜到了自己的想法。
回到闲云阁,照例免了通报,沈云华看见自家小妹正坐在矮凳上认真地绣着鞋垫,心中的烦扰就先消去了七分。
“梳儿,在绣什么呢?”
沈云梳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手中物往身后藏去,没料到手心被绣花针轻轻划了一下。
“梳儿!月音,快去拿温水和纱布来!”
“只是一点小伤,没事的。”沈云梳抿了抿嘴,很快恢复了往常的神色,只是眼中含了一丝愧疚。“让阿姐担忧了。”
“你啊……”沈云华用棉布沾了水,小心地将那点血迹擦拭干净,又准备包扎。
“阿姐,不用包了吧?只是米粒大的伤口,哪有那么娇气,平白让父亲母亲担忧。”
“你也知道。”沈云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你不愿让我看直说就是,我还能强抢不成?不包到时候感染了,你至少戴一晚上吧。”
“是。”沈云梳苦着脸,她本还打算再练一个时辰字呢。
陈婉茹今个打扮的风格似乎与以往不同。松花绿的绣花长裙,鸭卵青的织锦斗篷;嵌珠珊瑚蝙蝠花簪,白银缠丝双扣镯。庄重的不似青葱少女,素净的压下了明艷的姿色。
“沈小姐,这是我的回礼。”
沈云华听到她生疏的称呼,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没有伸手去接。
“婉茹姐姐……”
“妾担不起沈小姐如此称呼。”陈婉茹微微侧身,执意将木盒递过。见沈云华哀戚的神情,幽幽一嘆。“沈小姐早该想清楚的。我陈氏婉茹自认平日虽为人谨慎了些,但对你们三人均是真心相待。你因为一句话,不问缘故便与我断交也就罢了,秀莹何罪之有?你若真那么看重那位妹妹,我给你指条明路:去恳求你母亲将沈二小姐记作嫡女,不就无碍了吗?沈小姐有何难言之隐?”
沈云华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她张口欲解释,陈婉茹却把盒子塞入她手中,转身便走。
“婉茹姐姐……云华从未怀疑您与秀莹妹妹的真心,只是,有些不大习惯平日过于疏离的话语罢了。这次确实是我有错在先,没有为你们着想,请姐姐万万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