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沈云华参见绮罗郡主。”
沈云梳看着阿罗衣袍上栩栩如生的洛阳花,有些发愣。
她差不多已经肯定, 前几日的牡丹花宴上自己抽到木樨和怀雪抽到红梅都并非偶然。她不关心阿罗是如何做到的,世上有许多奇巧工技。她更关心……是否所有竹籤的命运都是被註定了的呢?
那阿罗是不是故意将牡丹签送到自己手中?沈云梳不相信她这么做是因为虚荣, 是什么让阿罗觉得她非得做那雍容的牡丹不可呢?
“真巧。”沈云梳跟着施了礼,浅笑地站在长姐身后。
今日阿罗打扮的比往常还华贵些, 是知道了永阳长公主会来吗?但传言中, 长公主寡居后不再喜爱明媚张扬的打扮。
“云梳, 我是特地来找你的。”顾玉琦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不再侷促的少女。
一开始本来只是想为子佩做些什么,如今却似乎参与了一件前所未闻的事。她神色平静地扶了扶堂兄赏下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 母妃似乎对此很是惊异呢。
“如此云华先行告退。”
顾玉琦看着沈云梳开始踌躇的神色,笑了笑。“方才正巧看见汪姐姐在荷花榭旁垂钓,沈姐姐此去许能遇上。”
沈云华微微讶异,“多谢郡主。”
“云梳,你听到坊间的传言了吗?”
“郡主是说?”
“城中百姓听了我们的话,很是贊成。”
“那不很好吗?”沈云梳看到顾玉琦脸上的苦笑,不解地问道。
“然而我们口中的自尊,传下去却成了贞烈。本郡主之意是倡导即使没条件读书,至少也要让家中女儿识得几个字,更希望民间也效仿东陵建立女学。可他们却说女人守本分便是自尊,例如终身不二嫁,相夫教子,即使受了委屈也要以大局为重等等,不能让父母蒙羞。”
沈云梳听了也紧缩双眉,“那些士大夫认为女子的本分便是操持家务,他们自然不自觉地效仿。大儒所着书籍中也多是此种见解,不怪百姓。”
顾玉琦细细打量了她几眼。明明只是个比自己还年幼一岁的姑娘,眉宇间的沉稳气质,却说是年少得志的朝臣也不为过。“云梳说的是。”她语气没了之前的愤慨,柔和了下来。“外人还以为东陵学子除了三从四德外,便只做女红纺织呢。既如此……小梳子,你可还有别的主意?”
“臣女拙见。”沈云梳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不如从书坊开始。小家碧玉看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其他有闲钱的人不少也爱读侠义志怪游记之类。臣女进学前偶尔看些闲书,最恨的便是一无所成的浪荡子弟到老不能沾花惹草时回头,那贤良的妇人却为他生儿育女,上下打点了一辈子,偏还有人觉得这是再圆满不过的结局。郡主若有办法,不如招人写些前朝巾帼英豪与红颜舍人的传记;或是负心薄情的男子诡计被揭穿,最后人财两空的故事。”
听见“小梳子”,就忆起她初识时的模样。也许是因为志同道合,她们仅仅认识一月有余,就仿佛相处多年的好友一般。
可阿罗赤诚相待,目前的自己却实在无法回报什么。即使挚友间本不用讲究这些,也让她心中有愧。
想起为怀雪解围后阿罗说的话,沈云梳想,不如将自己看作她的谋臣。
阿罗秉性纯善,有君子厚德载物之风;又胸有丘壑,可谓当朝风流人物。若在千年前,也算是一位明主了。
这说法听着可笑,然而沈云梳一向是个痴人。十几年来她在内宅中步步谨慎,只是环境所迫。若她真是将男主外女主内分得清楚的人,又如何会想到世间不公之处?
此刻两人已然落座于上次“偶遇”的秋香亭中。清荷为沈云梳续着茶,清莲在近处扫着栏上的落花。作为一天到晚跟着的大丫鬟,她们从一开始的震惊逐渐习以为常了起来。
清荷自小跟在沈云梳身边,看着自家姑娘广读诗书,却仍然没料到她能说出这些。不禁感嘆她心怀天下,又暗自惭愧于自己的狭隘。清莲心中却燃起了火苗,她惊讶于姑娘的远见卓识,并庆幸当初自己跟了这位主子。清莲开始坚信沈云梳能成就大业,而自己作为见证这一切的人,也将心有荣焉。
“云梳此计甚善。”顾玉琦听了她的称呼,看了沈云梳一眼却没说什么,陷入了沉思。
“坐吧。”
“……黛妍,好久不见。”顾惜桐凝视着眼前人,“都说你平日讲课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怎么今个穿的这么素?”
施黛妍身着石青色的长衫,外斜斜系了薄披风。未施粉黛,柳眉却依旧淡如烟月,又朗如朝阳。
当初,就是这双眉,造就了她们二人的孽缘。
“都言永阳长公主温和宽厚,今日一见不还是这般刻薄?”施黛妍淡淡地看着沸水中沉不住气地上下翻腾的茶叶,又幽幽嘆了口气。“说吧,桐儿,此次为何而来?”
“……我近日大概会迁入皇宫,教导敏安读书。”
顾惜桐突然有些不忿。世人道她是尊贵无比的长公主,然而在施黛妍面前,她似乎总是沉不住气的那个。施黛妍只负责维持这副淡然的模样,偶尔忧愁地嘆了口气,就勾得自己赴汤蹈火。
可三年前,当她下定决心甘愿放弃公主的身份与恋人出走时,这施黛妍却说自己心有所属。呵,若真如此,又为何在自己成亲不久后自梳?
“是堂姐来了。”
沈云梳听到她的话赶忙起身,跟身旁人对视一眼走下台阶相迎。
“琦儿,不必多礼。这位想必就是沈家二姑娘了吧?”顾惜桐和气地问。
“臣女参见永阳长公主。”
顾惜桐穿着缃色的曳地裙,长长的裙摆仿佛凤尾一般。乌发用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梳着元宝髻,斜插镂空兰花珠钗,耳挂东珠耳坠。纤细的手腕上套着嵌宝石的双龙纹金镯,眉间点着红梅花钿,端庄温雅中似乎还能依稀看到当年名动京都的才女风范。
“是个知礼的。”顾惜桐温和地点了点头,然而看着她艷若桃李的面容沈云梳实在很难将她当长辈看待。
“琦儿,听闻你前些日在府中举办了赏花宴?牡丹也没给堂姐送一盆来。”
“确是绮罗疏忽了。”顾玉琦转头吩咐道,“宜绡,回府后派人将最后那两盆蓝田玉都送到堂姐府上。”
“倒像我强抢了你的东西似的。”
沈云梳在一旁含笑听着两人有来有往。长公主不过双十年华,该像恒王妃一般开朗些才是;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
要说原先她还会掐断自己这些大逆不道的念头,现在沈云梳就放任自己想了。反正不会说出去惹来灭门之祸,当朝可没有因腹诽而治人死罪的道理。
“对了,堂姐此次因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