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步青虽然昏聩,但并不糊涂,至少他还知道,门外那个声音粗大的肖佐,他如今得罪不起。
自己专心修道,外面已经天怒人怨,百姓的怨恨,自然早就传到了沈步青的耳朵里,他心里知道,一旦发生意外,能保护自己的,并不是辛龟,而是麒麟臂肖佐,以及他带领的那些手下。
麒麟臂肖佐应声而入,急促脚步声,再次让沈步青皱眉。“武夫就是武夫,再勇猛也摆脱不了血勇之气。”
“肖将军找本府何事?”沈步青拢了拢七星羽衣,轻声问道,同时微微抬手,示意下人上茶。
“回大人,如今治下境内,很多百姓离开。求大人废除些捐税,给大家休养生息的机会,再这样下去,肥沃的土地,将全部长满野草,曾经无比兴盛的窑口,也要关门大吉,老百姓太苦了。”
沈步青有些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捐税乃是皇粮国税,自古就有,废除捐税,就是跟朝廷对抗,与造反何异?肖将军也是朝廷官员,这等粗浅道理,应该懂得。”
“小将要求大人废除的,是大人增设的捐税,监牢税,过路费,水费,如此等等,都可以废除。”
沈步青哼了一声,暗想,这肖佐真不识趣,本官只是应付几句,你却当了真,真的废除这些,岂不是断了本官财路?你要我废了捐税?
裘老神仙说过,想要长生不老,除了每日静心打坐练气之外,还要炼制金丹,用玉液服食,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而炼制金丹,需要大量的金钱,来购买材料。沈步青此时此刻,深深体会到银子的重要性。
沈步青频频点头,“肖将军说的有理,本官就下令,撤了牢狱税,过路费等。”
麒麟臂肖佐惊喜万分,跪下磕头,“多谢沈大人,您就是陶城的青天大老爷。”
沈步青示意肖佐起身,用略带歉意口吻,继续说道,“本官初衷,也是好的,如今搞成这样子,觉得愧对百姓。那些烧瓷的窑口,每日里烧掉很多煤炭,产生大量浓烟,周围百姓苦不堪言,民怨极大。
我想了个办法,让那些瓷窑,按照窑口大小,给朝廷交纳数量不一的银子,用来补偿周围百姓,你看如何?”
肖佐差点骂娘。
这沈大人的吃相,实在是太难看。
肖佐按下怒火,缓缓说道。“烧瓷自古有之,如今陶城百姓过得艰难,让窑主交窑口税,就是逼着他们关门,会有更多人没有活路,对陶城没有半点好处,对大人的官声也很不好。”
沈步青看一眼桌上将要流尽的沙漏,沙漏流尽之时,就是他又一次盘膝打坐的开始。
他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你说的事情,我已经知晓,民生无小事,稍后会仔细考虑。正如你所说,如今百姓衣食暂时困难,会做出不智之举,还要辛苦肖将军。”
肖佐躬身行礼,“保境安民,是卑职应尽之责。”心里却有点苦涩,如今陶城境内,经常有抢夺偷盗事情发生,但肖佐带人赶去,发现那些闹事的百姓,之前大多有正常的营生。
甚至有些人,肖佐还认识,他们都以烧制瓷器,或者从事与烧瓷相关的营生。而现在,随着窑口炉火熄灭,这些人为饥饿所迫,无奈之下,铤而走险。
那些百姓,即使面对官差呵斥,也不忘把抢来的食物,一股脑塞到嘴里,完全是做个饱死鬼也好的心态。
肖佐会莫名感到悲伤,遇到这种事情,他多是斥责之后,就把他们放了,他们只是饿,想要吃饱肚子,这本身并无过错。
肖佐意兴阑珊,从沈步青的静室里退出来。
刚刚走出院门,一名手下急匆匆跑来,“肖头儿,你赶紧去瞧瞧,几十个百姓,围住了辛计米铺,眼看就要失控了。”
肖佐加快脚步,眉头皱起,“辛头儿知道了么?”他所说的辛头儿,自然就是辛龟,他负责地方治安,米铺被抢,应该由辛龟出面负责。
而肖佐,只负责对付棘手的案子。这种突发的案子,并不归他负责。
那名手下压低声音,“辛头儿很忙,这才委派肖头儿出面。”
肖佐冷哼一声,“是不是在三笑坊,学西域语言?”
最近一段时间,辛龟终日在三笑坊,衙门里的座位,已经开始结网落灰。
那名手下嘿嘿笑了笑,没有说话。
陶城的日子不好过,并没有影响到三笑坊的生意,这些日子,照样高朋满座,胜友如云,仔细想来,倒也算正常,能去三笑坊这种销金窟的,都是家财万贯的人家,陶城的动荡,短时间对他们没有影响。
三笑坊的老鸨,更是瞅准时机,花大价钱,从外国买来一批异域风情的女子,刚刚在三笑坊露面,就在富家少爷人群,掀起轩然大波。
那些见惯了本国女子的富家子弟,初见异域风情的女子,顿时拜倒在石榴裙下。也并非这些西域女子如何漂亮,而是人的好奇心作祟,吃惯了山珍海味,就开始馋穷人饭桌上的那一小碟腌咸菜。
这些富家子弟,多少还知道羞耻,与这些西域女子寻欢时,都说是去学习西域语言。
肖佐不经意间抬头,见到陶城上方,笼罩一层淡淡的红气,有风吹来,带着淡淡的腥气,那竟然是血气!
他长叹一声,眉头皱的更紧。
有一点白光,冲破红色的血气,向陶城飞去,那是一只洁白的鸽子。
肖佐不由自主,伸手摸向背后的弓箭。他能看出来,那不是普通的鸽子,而是专门训练,用来传讯的。
射还是不射?
这样的高度,要射下鸽子,必须用符箭,而现在的情况,是符箭真的不多了。
肖佐稍稍沉吟,那只鸽子已经消失在远方,即便使用符箭,也非常难了。
他叹一口气,继续赶路。
一名差役骑了头草灰色的母驴,远远向肖佐跑来,“肖头儿,不用去了,刚才辛头儿派人,把哄抢辛计米铺的人,都抓走了!”
都抓走了?
肖佐重复一句,心里敏锐的察觉,似乎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