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惊尘道:“应该可以,因为我刚才看这铁棍空隙形状时,曾发现棍中并非完全中空还藏有一根什么极为细小之物?”
这话完全出于鲍恩仁意料以外,他刚“哦”了一声,俞惊尘业已设法把棍中之物取出。
但一经取出,俞惊尘便有点失望,因为那只是一段细细竹枝。
鲍恩仁一看俞惊尘的脸色,便失笑叫道:
“老弟不要失望,竹枝之上,多半有人镌字,这是留书水中,不会毁损的最好办法。”
俞惊尘注目细看,果见竹枝之上,镌有字迹……
但字迹十分简单,只有“月白风清”四字。
俞惊尘把竹枝递与鲍恩仁,面含苦笑地,皱眉说道:
“鲍兄,无法求证的了,这‘月白风情’四字,我不懂代表了什么意义?”
鲍恩仁接过竹枝细看,果然除了那莫名奇妙的“月白风情”之外,别无其他字迹。
俞惊尘道:
“鲍兄,你江湖老到。推理精深……”
鲍恩仁急忙向俞惊尘连连摇手,截断他的话头,苦笑说道:
“俞老弟莫给我高帽子戴,我根本弄不清楚这‘月白风清’四字……”
说至此处,突然“咦”了一声,向俞惊尘看了一眼笑道:
“老弟不是为了应付金面赤衣人的第二阵‘内力玄功之战’,想在这颇为清静的‘芙蓉园’中,行行吐纳、用用功么?既有此意,不妨去到那只石舫之上,静坐入定,调气凝神,我在舫外,为你护法,等到晚间月白风清之际,看看可有什么异动?或是触景生情,有甚妙悟?”
俞惊尘此时心中,有情,有怒,有恨,却并无什么“秋水芙蓉剑”被他人捷足取去的得失之心!
是情提起柳还珠,勾动他缅怀风神,伊人何在的无限相思……
怒是在那金面赤衣人的手下,受尽侮辱,碰了太大钉子,立意好好准备,在第二阵“内力玄功之战”上,略挽颜面……
恨是看见“黑钩毒蝎”想起火焚“无怀小筑”之事,意欲生擒柳明珠,才好对“瞽目天医”葛心仁老人家有所交待……
情能撩人,怒能恼人,恨能损人,唯一能把这些撩人、恼人、损人情绪,暂时抛开的方法,便是来个调气凝神,静坐行动,返虚入浑,物我两忘!
故而,鲍恩仁才一提议,俞惊尘便立表赞成,举步向那石舫走去。
石舫分为上下两层,原本大概是园主眺景饮宴之用,如今因“芙蓉园”荒废已久,这石舫上自也乏人打扫,蛛网尘积。
俞惊尘走到石舫上层,选张矮榻,略为拂拭尘灰,便盘膝坐了下来,调匀一口真气,缓缓周游九宫雷府,奇经八脉之间。
内家上乘妙诀,果非寻常,起初他还有点离念纷纭一心难静,但未稍多久,脸上已布满一片湛然宝光,百虑齐触,神与天会!
他在石舫的上层矮榻上,静坐用功,鲍恩仁却在石舫下层,倚栏想事。
鲍恩仁想的是什么事呢?答案仍然是那仿佛含有无限玄机的“月白风清”四字!
他对俞惊尘推称难解玄机之意,是要俞惊尘尽屏思虑,好好用功。
其实,这位江湖经验极丰,心思极细的盖代神偷,早就觉得池中藏剑之事,已有可以推敲的蛛丝马迹!
江涵秋父女既然藏放传家至宝“秋水芙蓉剑”之处,绘为“秋水芙蓉”秘图,可见得绝未告诉第三人,否则,这卷秘图,还有什么价值?
如今,其中果然似有藏剑之处,但剑已失去,则取剑之人的身份,并不难以推断!
只有两种可能,不是当初藏剑之人,便是如今拥有“秋水芙蓉图”,而参透图中机微之人,二者必居其一!
当初藏剑之人,是江涵秋,江小秋父女,江涵秋既在“水月大会”时,惨死于“天蝎童子”手下,便只乘下了江小秋姑娘。
如今拥有“秋水芙蓉图”之人,则是“小气鲁班”吴大器。
经鲍恩仁这一分析判断,似乎取去“秋水芙蓉剑”者,不是江小秋,便是吴大器。
不然,其中尚有变化!
万一,有人黑吃黑,或吴大器酒醉情迷,又把“秋水芙蓉图”遗失,落入第三人之手,则这第三人身,便毫无线索,决非鲍恩仁仅凭经验才智,所能捉摸!
在这江小秋,吴大器,以及可能有,又可能没有的“第三人”间,有没有彼相相关,可以贯通串连的线索呢?
有,那就是“月白风清”四字。
如今,鲍恩仁在石舫下层,把玩着从泥中拔起的那根藏剑铁棍,倚栏深思的,就是想这“月白风清”四字,究竟与江小秋有关?与吴大器有涉?抑或另有一位对这四个字儿关系密切的“第三人”……
若能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万般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冥心窍想之下,居然被鲍恩仁从漫天云雾中,想出了一线曙光!
不过,这似乎是种合理而不可能之事……
天下事,只要合理,便应该可能,怎么合理而不能呢?
妙就妙在此处,鲍恩仁脑中所突然闪现的一线曙光,是他想起了两句诗儿。
那是吴大器在旅邸中盗走“寒犀匕”、“追魂双绝鲁斑筒”、“秋水芙蓉图”等三宝之后,所留写桌上,被俞惊尘发现的“风清月白鼋头渚,有人怀璧欲沉江”。
吴大器诗中有“风清月白”之语,而留在手中藏剑铁棍以内的细细竹枝之上,也镌有“月白风清”字样。
看来抢先下手,取走“秋水芙蓉剑”的,似是吴大器了?
但吴大器不可能……
一来,吴大器在“温柔乡”妓院留书,邀约自己等来此相会,必然不会故意抢先下手,把玩笑开得太以过分。
二来,吴大器分明盗宝之后,并未远飙,踪迹就在自己左近,他既知俞惊尘仗义挥金,为小凤仙赎身等情,也不可能再有恩将仇报的不太友好举措。
三来,在池中踏叶行波,不动声色地,取走“秋水芙蓉剑”之举,需要相当功力,鲍恩仁深知吴大器的轻功,逊己尚远,他没有这等火候。
但吴大器虽不可能,却从他身上引出“第三人”。
所谓的“第三人”,便是在当世武林中,有顶尖身分的“陆地游仙”霍去尘。
吴大器“风清月白”之诗,便是为了霍去尘所留,他所盗走的“秋水芙蓉图”,自也可能曾给霍去尘过目。
于是,霍去尘便有了三大可能……
第一、霍去尘功力盖世,从池中踏叶行波,不动声色地取走“秋水芙蓉剑”,在他说来,真是轻而易举,小事一椿。
第二、“月白风清”四字,便由霍去尘身上而起,则藏剑铁棍中的枝上留字,自然可能便是这位“陆地游仙”所为。
第三、霍去尘有取剑动机,他在灶头形状的江边矶石之上,把内藏“七巧真轻”的“七巧玉”,送给俞惊尘,俞惊尘却就在原地,转送给“雪魂仙子”花寒玉,霍去尘虽无法阻止,但心中必盛震怒,他可能取走“秋水芙蓉剑”,对俞惊尘表示惩罚!
有此三大可能,“陆地游仙”霍去尘似可被判定为取走“秋水芙蓉剑”之人了。
不,他虽是各种条件适合的最为可能之人,却也是最不可能之人!
因为,俞惊尘不单目睹他沉江自绝,还沿途追杀,费尽心力!只证明霍去尘坠江以后,并为江猪江鱼等凶恶之物所伤,捞起他所着的一件血衣,证明这位“陆地游仙”,已告羽化,在武林中从此消失!
吴大器是既不够格,也无动机。
霍去尘则既有资格,也有动机,却因人已早死,根本毫无可能。
江小秋虽知藏剑之处,却与“月白风清”四字,丝毫沾不上边。
原藏剑的第一人江小秋,不可能,拥有“秋水芙蓉图”的第二人吴大器,也不可能,可能看过“秋水芙蓉图”的第三人霍去尘,更不可能!……
有可能的三个人,都不可能,其他没有可能的人,更不用说。
鲍恩仁倚栏沉思,起初是越想越觉分明,后来是越想越胡涂,想到末了,反而成了一片空白!
咦!
鲍恩仁想得紊乱不堪的神思,陡然一扫而空,心中立刻紧张起来!
这阴风惨惨,鬼气森森的“芙蓉图”中,除了俞惊尘、鲍恩仁之外,居然出现了第三人。
普通的第三人,只会使鲍恩仁奇怪,不会使这身经百战,见识不少大大小小场面的盖世神偷为之紧张。
但这第三人有点特别,才一露面,便使鲍恩仁心中一紧!
那是一个脸上带着金色面具,身上穿着一件赤红长衫之人。
这副装束,应该是“天蝎四凶”中“天蝎神君”蔡昌。
但同样以这副装束,在“蔡家祠堂”中,与俞惊尘比剑,使俞惊尘大大受了一次教训之人,却又分明不是“天蝎神君”蔡昌。
如今,“芙蓉图”内,也出现了个金面赤衣的同样束装之人,他到底是不是蔡昌呢?
照说,彼此未交一语,也未动手,鲍恩仁应该无法辨认。
但鲍恩仁认出来了,由于他看见金面赤衣人后,心中立觉一紧之上,便可猜出来人正是当世武林中的着名凶邪之一“天蝎神君”蔡昌!
鲍恩仁何以认辨得出之故,在于金面人所着的那件赤红长衫!
上次在“蔡家祠堂”中,与俞惊尘比剑的金面人,穿的虽然也是件赤红长衫,却是一色金红,并无其他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