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音到“也会有甚……”而断,因为枯叶被鲍恩仁用竹枝挑起之后,叶下果然有件既在鲍恩仁意料之中,却也出他意料之外的小小东西。
那是一只长才寸许,但却尾钩高竖,神态狞恶的小小蝎子!
鲍恩仁既如此慎重,则叶下有蝎,当然是在他意料之中,为何又说出他意料之外呢?
奥秘在于尾钩!
鲍恩仁认为既然叶下藏蝎,则这只蝎子尾钩,应该与“蔡家祠堂”中,曾螫了俞惊尘一下的毒蝎相同,定是赤红色泽!
但枯叶一去,小蝎竖起尾钩,满地团团乱转,使人可以看清,尾钩竟属墨黑?!
这一下,鲍恩仁傻了眼了,目注黑钩小蝎,口中喃喃自语道:
“红钩是‘天蝎神君’,黄钩是‘天蝎童子’,蓝钩是‘天蝎尼姑’,白钩是‘天蝎秀才’,如今又出了黑钩毒蝎,这……这……是何人所养之物?……”
俞惊尘一旁答道:
“是柳明珠!……”
鲍恩仁一时未听清,便“呀”了一声,接口笑道:
“就是老弟朝思暮念,把她想煞,对她爱煞的那位柳姑娘么?”
俞惊尘苦笑道:
“我所想念的,是柳还珠,这只黑钩毒蝎的主人,是柳明珠!……”
他因火焚“无怀小筑”之事,对柳明珠十分痛恨,故而提起这三个字儿,火气便来,觑准地上那只正在竖起尾钩,发威乱转的小小毒蝎,扬手便是一掌,隔空劈出!
俞惊尘怒恨之下,虽然杀鸡不必牛刀,这一掌未出全力,但也凝聚了七八成功劲!
罡风锐啸,“呼”的一声,地上草叶四飞,连土地都被击出了个小坑!
鲍恩仁认为那只黑钩小蝎,必已为罡风动气撞压得成为蝎酱!
谁知事太奇怪,那只小蝎居然承受得起如此沉重一击,毫无所伤,只不过吓得六足如飞,赶紧逃入大堆枯叶落枝之中,藏匿不见!
俞惊尘钢牙一咬,向鲍恩仁压低语音悄然说道:
“鲍兄,少时倘若柳明珠在此出现,你要尽力设法,助我把她生擒……”
鲍恩仁有点奇怪,正待问故,俞惊尘已把其中一切,向他详述一遍,苦笑又道:
“鲍兄请想,葛心仁老人家青海归来,‘无怀小筑’竟化劫灰,我若不设法生擒柳明珠,却怎样向葛老人家交代?”
鲍恩仁双眉微蹙,一面向俞惊尘连连点头,一面却心中暗忖……
他所忖度是江湖之大,真无奇不有,“红黄蓝白”以外,居然又出了“黑钩毒蝎”?……
呼!……
忖度未毕,这“芙蓉园”内,起了一阵飕飕的阴风!
唐代诗人杜牧所咏:“秋尽江南草未凋”之句,可见江南地气之灵,得天之厚!
尤其这“落雁坳”的“芙蓉园”中,似乎特别温暖,虽是冬季,满地芙蓉,仍有花有叶,并未尽凋,在这等环境中,那阵冷冷的阴风,便来得越发有点更显突然!
俞惊尘与鲍恩仁的第一个意念,便因曾见“黑钩”毒蝎,怀疑这阵突如其来的阴风,是出自人为?
但他们瞩目四顾,却在目光所及之处,并未发现任何藏人迹象。
俞惊尘低低“咦”了一声,剑眉微蹙,向鲍恩仁说道:
“鲍兄,这阵寒风,似乎是突如其来,有点古怪?……”
鲍恩仁笑道:
“虽是突然而来,但也不一定准有古怪,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我们莫去理它,还是踏叶行波,一东一西,分头把池中所有的红色花儿,都细细勘查一遍!”
俞惊尘道:
“小弟谨遵鲍兄之命,但‘天有不测风云’的下一句,是‘人有旦夕祸福’,我们若是有‘福’,或许能有预期收获,否则,池中必生古怪,有‘祸’临头,也说不定?……”
鲍恩仁笑了一笑,正待接口,俞惊尘剑眉轩处,忽又说道:
“我俞惊尘与鲍兄,谁也不是怕事之人,俗谚有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分头开始,有什么躲躲藏藏遮遮掩掩见不得人的山精海怪,希望它们展尽能为,一齐出现!”
语落,人飘,叶已一式“野鹤孤飞”,纵落在池中一片荷叶之上。
鲍恩仁所有武技中,最擅长的,就是轻功,他一面与俞惊尘同时飘身,一面笑道:
“俞老弟,我们如今落足之处是荷池中央,你往东走,我往西走,搜遍池中红花,再来此处聚合,看看可有什么意料之中的特殊收获?”
俞惊尘点了点头,立即向东举步。
他不知道鲍恩仁所谓意料中的宝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故而只得遵从鲍恩仁所嘱,每见一朵红色荷花,便到花旁仔细看看。
但看来看去,除了觉得荷花绝美,正如宋儒周敦颐所说的“出淤泥而不染,濯青莲而不妖,中外通直,不蔓不支,香远益清,亭亭静立”而外,根本看不出与江湖人物眼中的“宝物”二字,有何关系?
因无所得,行动遂快,不消多久,已把东半池的红色荷花看完,回到了荷池中央。
鲍恩仁恰好也和他先后抵达,回到原地,目注俞惊尘道:
“俞老弟,你可有什么发现?”
俞惊尘两手一摊道:
“小弟一双浊眼,除了领悟些‘花中君子’的清雅风神,根本毫无所得,鲍兄的法眼如何?”
鲍恩仁苦笑道:
“我是福薄之人,没有深厚办法,但……”
俞惊尘见他话未说完,便沉吟住口,不禁心中微诧问道:
“鲍兄为何欲言又止?”
鲍恩仁笑道:
“但我们有的是时间,老弟若不嫌烦,何妨交换一下,你往西走,我往东走,看看适才彼此勘察时,有无遣漏之处?”
俞惊尘知晓鲍恩仁是怕自己心粗有失,自然只得点头,重又向西半池细加察看。
说来奇妙,鲍恩仁重行勘察俞惊尘所看过东半池,仍无所得,但俞惊尘却在鲍思仁所看过的西半池中,有了发现。
鲍恩仁因仿佛怕自己料错,搜遍荷池,竟无所得,正有点心内怏怏之际,忽然听得俞惊尘在西池喊道:
“鲍兄,你来……”
鲍恩仁足点荷叶,一式“紫燕凌波”,飘出数丈,到了俞惊尘的身边,讶然问道:
“老弟有发现么?想不到我还一向自诩精细,今日竟自己有了遣漏?”
俞惊尘伸手一指道:
“鲍兄请看!”
鲍恩仁目光注处,方知俞惊尘所指,并非红色苞蕾,而是微微低于水面的一根无花无叶残茎。
他看了一眼,目注俞惊尘道:
“老弟以为这残茎之上,是朵红色苞蕾,我们来迟一步,叶已被人折去?”
俞惊尘道:
“茎上是花?是叶?是白花?抑是红花?均不得而知,我只觉得这残茎断处,太以齐整,若是为风吹折,不应如此,倘系被人用刀剑等物,削断取走,则其中必有玄虚,值得研究的了!”
鲍恩仁听得连连点头,满面欣慰神色,向俞惊尘含笑说道:
“老弟看得清而想得深,精进如此,委实难得,这种经验见识,已比任何实物,来得更有价值……这……”
他一面说话,一面微俯身形,把右手往池水之中伸去。
俞惊尘笑道:
“是花是叶,已被人抢了先手,鲍兄还去取那一段残茎则甚?”
鲍恩仁道:
“我是求证……”
话犹未毕,已从池水中,拉出一根七八尺长的笔直之物。
花茎叶茎,均不会笔直,故而俞惊尘一眼看出,那一件东西,像是深插池泥的一根铁棍。
鲍恩仁因立身叶上,必须提气凝功,多有不便,何况手中又加了重物,遂向俞惊尘说道:
“老弟,事情有蹊跷了,我们上岸研究……”
人随声起,飘然离地,纵回岸上。
俞惊尘自己也随同行动,身在空中,便对鲍恩仁问道:
“鲍兄,你手中像是一根铁棍?”
鲍恩仁苦笑道:
“是根中空铁棍,但口上尚有螺,老弟明白此物用处了吧!”
这时,人已上岸,鲍恩仁遂把那根湿淋淋的铁棍,向俞惊尘送去。
俞惊尘接过一看,果如其言,遂向鲍恩仁含笑问道:
“鲍兄当非认为这中空铁棍以内,藏有什么宝物?”
鲍恩仁叹道:
“铁棍显系特制,深插池泥,更非偶然,我如今且做一椿大胆假设,离题不会远了。”
俞惊尘道:
“愿闻鲍兄高见!”
鲍恩仁道:
“我认为棍中所藏,是柄宝剑……”
俞惊尘向铁棍的空隙中,看了一眼,目内异芒突闪,点头笑道:
“鲍兄想得可能接近事实,因铁棍空隙,属于狭扁,正是剑身形状!”
鲍恩仁继续说道:
“螺旋以上,乃是剑柄,但柄外经过精细特别伪装,看来只是池中一朵红色苞蕾。”
俞惊尘道:
“鲍兄似乎越说越接近事实,你认为这是柄什么剑呢?”
鲍恩仁应声答道:
“假如当真是剑,我可以肯定推断,是那柄曾为‘水月大会’标的,被称为当世第一利器的‘秋水芙蓉’!”
俞惊尘觉得藏剑之处,既载于“秋水芙蓉图”上,而江小秋赠图之际,又曾声称这是她传家至宝,便知鲍恩仁猜得极有道理,多半接近事实……
他剑眉轩处,向鲍恩仁笑道:
“鲍兄析理高明,我来为你求证一下。”
这句话儿,到使鲍恩仁吃了一惊,看着俞惊尘,诧声问道:
“俞老弟能求证么?你用什么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