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道姑的脸上,微现惊奇神色,目注柳还珠,讶声问道:
“盲目业已复明?他……他……,他是获得特别希世机缘?还是倚靠他自己的歧黄医技?”
“一样一半,葛老人家隐居在此之意,本就是用太湖灵泉,清洗调摄双目,恰好又由青海送来了‘三龙胆’,作为聘医厚礼……”
黑衣道姑失声道:
“‘三龙胆’?是不是‘七寸飞龙胆’、‘九毒蓝龙胆’,和‘响尾沙龙胆’?”
柳还珠点头道:
“大师猜得不错!”
黑衣道姑沉吟道:
“三龙胆十分难得,是希世珍奇,价值在万金以上,谁舍得以这厚聘礼延医,咦……你刚才说葛心仁与你二叔,是去‘青海’?……”
柳还珠颔首道:
“六日之前,便已动身,少说点也去了千余里了。”
黑衣道姑苦笑道:
“你放心,我并不想追他,否则,何不早来?他们既去‘青海’,则以厚礼延医的病人,莫非竟是‘积石山’的‘血神宫主’冷飞琼么?”
柳还珠知晓,这黑衣道姑隔距千里,迫已不及,遂佯作忽然想起答道:
“对,对,正是什么号称富甲边陲的‘血神宫主’!”
黑衣道姑双眉略蹙,微一沉思,目中电闪寒光,望着柳还珠道:
“你呢?你决定没有?是不是随我三年,立刻就跟我走?”
柳还珠适才还对俞惊尘柔情如水,此刻却毫不考虑地,毅然答道:
“希世机缘,怎可放弃?我早就作了跟随大师决定!”
黑衣道姑脸上,露出一片慰然微笑,立即转身,往峰下走去。
柳还珠回望“无怀小居”一眼,钢牙暗咬,也丝毫未曾耽搁的,立即追随黑衣道姑,手中却抛落了早就备好书就,并折叠妥当的一张薛涛笺纸。
片刻过后,俞惊尘取了披风走来,却不见柳还珠的踪影!
“还珠……还珠……”
连叫数声,未闻答应,俞惊尘才目光细扫四外,才看见阶前落叶之上折叠的薛涛笺纸。
拾起展开,只见上面写着:
“俞大哥,我有急事暂离,归期难定,约莫在廿日左右,你要好好用功,不许懈怠,若没有理想进度,我会罚你!”
末后,则署了“还珠”两个簪花小字。
根据黑衣道姑适才之言,分明柳还珠要随她三年,柳还珠为何却对俞惊尘留言,说是归期约在廿日左右?
这是柳还珠的狡狯,因三年之期太长,恐使俞惊尘难耐相思,误了上进,不如弄个含含糊糊的廿日左右,反可激励他朝夕不懈,好好下点工夫,锻炼他家传剑法绝艺!
果然,那张恭涛笺,虽然带给俞惊尘莫大猜疑,却也给了他莫大信心!
所谓“莫大猜疑”,是俞惊尘弄不懂柳还珠究竟是为了何事暂离,这件事儿甚至于匆迫得要她立刻动身,竟来不及与自己一面而别?……
所谓“莫大信心”,则是俞惊尘深信柳还珠不会失诺,定于二十日左右,翩然回转!
男女刚刚相爱之时,最为甜蜜,连一分一秒的分离,都不愿有,何况是二十晨昏?
故而,在这二十天中,俞惊尘委实望穿秋水,尽相思,但他也下尽苦功,朝夕弗懈!
因为他若未到达,甚或超越一种理想进度、柳还珠归来定必嘲笑,或嗔怒轻视俞惊尘只重儿女情,不振英雄气,没有上进之心,和独立自主能力!……
更何况,他血海深仇在身,俞惊尘十分明白,天蝎尼姑和天蝎秀才,艺臻化境、凶毒无论,俞一氏,只剩了自己这条根,身上所担负的责任艰难,委实重如山岳,那里容他丝毫懈怠?
于是,一日复一日,日日练武技!
一夜复一夜,夜夜练绝学!
二十天过去了,英雄磨练得沉着不少,英雄技也练得精进许多,但儿女情却……
当然,俞惊尘在儿女情方面,像他的名儿一样,是一片空白!
柳还珠失诺了,她不曾在二十日左右回来。
俞惊尘失望之下,改了盼望之期,也就是缩短了盼望之期,他以为柳还珠必系因要事耽误,正在匆匆赶回,不是于今夜与自己共诉相思,便是明晨会对自己考问别来进境!
为了期能给柳还珠一份惊喜,为了获得意中人点头微笑的嫣然嘉许,俞惊尘用功得更勤勉了,已从朝夕弗懈,变为片刻弗解!
功夫虽然大进,情绪却饱受折磨!
今夜……今夜是所望成空!
明日……明日仍伊人杳杳!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苦心盼明日,绝艺未蹉跎!
俞惊尘家传的“天罡六式”的一切精微变化,均已熟练,但他已望眼欲穿地,望过了六十个“明日”!
六十个“明日”,加上原来的二十日约期,俞惊尘苦等柳还珠,差不多快等了三个月了!
常言道皇天不负苦心人,这日黄昏,终于被他等来!
来的不是他最爱好,最相思的柳还珠,而是俞惊尘最厌恶,最痛恨的蝎子!
在苏州的“天平山”麓,俞惊尘椿萱在堂,生活优裕,有着极幸福的家庭,就在看见几双蝎子之后,便父母双亡,家庭破碎!
如今,他在这太湖湖中“无怀小居”之中,居然又看见了所最厌恶、最痛恨的蝎子!
蝎子,盛产于北方,南方也不是没有,但像俞惊尘所看到的这种,却属极为罕见!
它,出现在曾经植有“黑煞勾魂丝”的“无怀小居”的竹扉之上。
除了吐纳,练剑以外,俞惊尘每日必有两次,会走出竹扉,痴望峰下,等待柳还珠归来的翩然倩影。
一次是清晨,一次是黄昏。……
暮霭微烘处,炊烟半瞑中,湖光长曳白,塔影半留红,黄昏,本是一天之中最易怀人的时光,俞惊尘也不例外,他在做完一遍吐纳内功,练完一套“天罡六式”后,便满腹相思,准备出门望“柳”。
对他说来,此处不是“无怀小居”,而是“有怀小居”,所怀有二,一是怀仇、一是怀人,“仇”自然是恨比天高的杀家之仇,“人”则是情比海深的柳还珠!
距离竹扉,有数尺,俞惊尘便倏然止步,全身毛发,都在一刹那间,寒森森的竖了起来!
竹扉之上,有只蝎子!
俞惊尘这样怕蝎子么?
那倒不是,但这只蝎子特别!
状若琵琶,身长七寸,在形态上说,不过比普通蝎子,大了一点,所谓“特别”之处,是指它的尾钩!
蝎子,又名护背虫,一钩坚挺,倒卷护背,这只蝎子,也是如此,但尾钩色泽,却异于全峰酱紫,变成雪白!
白钩蝎子,世人少见,俞惊尘却曾见过。
血仇在念,记忆自深,三个月前,俞惊尘便在苏州“天平山”的家中,发现一只蓝钩毒蝎和一只白钩毒蝎,一场令他切齿难忘的血腥屠杀,便随之而起!
曾几何时,居然又发现这白钩毒蝎,俞惊尘不禁胸中血气狂翻,一把无名之火,不禁直冲头顶!
“呼”!
他出手了,隔空吐劲,向那白钩毒蝎,便相距数尺的一掌遥击!
督任二脉已通,生死玄关已破,加上服食不少“小还丹”,“七宝金丹”,“太乙玉液”,“天香洗髓液”等希世圣药,再加上发奋图强旦夕不休的刻苦锻炼,以及先天优异的上乘根骨,俞惊尘此时功力,岂是等闲,已可与当代武林中一流高手,互相抗拮。
“扑,砰!”
掌风到处,白钩蝎先被“扑”然压爆,连“无怀小居”的那两扇青竹扉门,也被“砰”然震碎!
俞惊尘见自己仇火煎心,一时失手,把葛心仁“无怀小居”的门扉毁损,不禁剑眉一蹙,心生愧念!
但他愧念虽生,两道充满仇火,奇亮如电的炯炯眼神,却决未放过丝毫隐微地,细察四外!
因经过柳还珠的相告,俞自己知道“天蝎四凶”,为了区分起见,把每人所豢毒蝎的尾钩色泽,漂成“红黄蓝白”。
依序排列,白钩毒蝎正是两名杀家血仇之一的“天蝎秀才”所豢!
“天蝎四凶”中,数这“天蝎秀才”性情最为褊狭,手段最为凶狠,自己既杀白钩毒蝎,则这一代凶人,必将盛怒出面。……
谁知理虽如此,事实不然,俞惊尘极为仔细的目光四扫之下,竟未发现丝毫敌踪?
俞惊尘先是奇诧,忽又恍然顿悟,想出了自以为是的所以然来!
他认为葛心仁所布的“六合微尘阵”,暨“迷踪天径”,虽然挡不住虫,却挡得住人,那“天蝎秀才”如今多半是人在阵外?
俞惊尘正这等猜测,四周雾影渐起,并越来越浓,果是有人触动阵法,生出妙用模样。
俞惊尘见状,双眉一剔,手横长剑,一闪身形,便纵出“无怀小居”。
常言道“初生之犊,不怕猛虎”,他是仇火煎心,想寻找“天蝎秀才”,一泄杀家血仇!
其实俞惊尘如今成就虽高,火候不够,睦若遇上“天蝎秀才”那等物级凶邪,多半难遂报仇之愿,反而仇上加仇,连本身也遭受伤损,甚至会丧失性命!
“六合微尘阵”法,幕盖范围甚广,俞惊尘到了阵法边缘之际,浓雾之中,果现人影!
他曾获柳还珠传授,懂得门户变化,深知倚仗阵法妙用,阵外之人。看不见阵内情况,遂大着胆儿,悄然接近,想看看阵外人影,是不是心目中想搏杀泄恨的“天蝎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