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心仁表面上谈笑自若。其实富有江湖经验的细心人,已可看出他眉宇之间,有种强自遮掩,但仍时常流露的忧虑神色!
柳东池话一讲完,葛心仁便满面苦笑地,长叹一声说道:
“二弟既如此替我担忧,我们便索性小心一点,不必由‘无怀小居’正面出庄,改走后山小径,来个不露丝毫风声的金蝉脱壳,岂不更为稳妥?”
柳东池连连点头,偏过脸来,向柳还珠看了一眼,含笑说道:
“二丫头,最少半年以内,你可以自由自在,没有管头,但绝不许轻离这‘无怀小居’宛如野马脱缰,闯甚大祸!‘天罡六大剑式’图解,我已交还俞惊尘,你告诉他,这是他父亲‘天平隐士’俞长苍的毕生心血结晶,综各派剑法大成,但能悉心苦练,得其精髓,自然能天下无敌了!”
柳还珠一改平日对二叔的刁蛮娇憨神情,连连点头,慎重记下。
葛心仁也向柳还珠笑道:
“贤侄女,六日后,可能有个非‘迷踪天径’,暨‘六合微尘阵法’,所能阻挡的绝美黑衣道姑,闯进‘无怀小居’……”
柳还珠自作聪明问道:
“是否就是那‘黑煞勾魂丝’的主人……”
柳东池叱道:
“二丫头不许自作聪明,此人厉害非凡,但生平决不向后辈出手,也决不肯放过知道她底细来历之人。对付她的秘诀是……”
柳还珠秀眉双挑,一声娇笑,妙目中微闪神光,接口叫道:
“二叔,我是有名的鬼灵精,我偏要自作聪明,猜一猜看!二叔所说的对付那黑衣道姑秘诀,是不是大智若愚,不卑不亢?”
葛心仁失声赞道:
“贤侄女真是玲珑剔透,冰雪聪明,你与俞惊尘根骨之佳,委实罕见,祥鳞威风,仙露明珠……”
柳还珠娇笑道:
“葛伯父不要再夸赞我了,我自知大器难成,却颇有小鬼聪明,我曾尽量设法,讨那黑衣道姑喜欢,以期既保全这‘无怀小居’,或许并可获得些意想不到的特别好处?!”
柳东池笑骂道:
“对,就看你够不够鬼灵精,能不能讨那黑衣道姑喜欢?此人或恨或爱,均走极端,若能获得她的压箱底儿真传,包你一生受用不尽……”
语音至此一顿,脸上神色,突转郑重地,沉声继续说道:
“但万一你画虎不成,弄巧成拙,也只好自作自受,你二叔对那黑衣道姑,相当头痛,也不便招惹,我无法包庇你了!”
柳还珠笑道:
“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善恶之报,如影如形,闯荡江湖,当然应该自己负责,倘若老是倚赖二叔包庇,侄女那一年才能长成人呢?……”
柳东池“哈哈”大笑,向柳还珠一挑拇指,点头说道:
“好,有志气,江湖百险须当闯,艰危历尽自成人!大哥,我们从后山秘道,去往青海积石山去吧,二丫头的心胸志气,比你我当初的这等年龄,强得多呢!”
葛心仁身是神医,精于“望、闻、问、切”,自通风鉴,他此时目力已复,对柳还珠脸上,仔细盯了几眼,便点头含笑,叫来“无怀小居”中几名仆役药童,告知自已有事外出,最快也要半年左右方回,此间一切,悉由柳还珠主持指挥。
嘱咐完毕,便与柳东池二人,相偕由后山秘径,离开太湖隐居,赶赴青海。
柳东池一面陪同葛心仁举步,一面想起适才主事,含笑问道:
“大哥昔年目光未瞽之前,便有神医而兼神相之誉,如今幸喜复明,适才曾对柳还珠仔细端详,可看出此女休咎,我总觉得我这位二侄女志气高超,聪明绝顶福泽相当厚呢!”
葛心仁摇头道:
“二弟前两句!‘志气高超,聪明绝顶’说得丝毫不错,但第三句却不太对,还珠贤侄女不是福泽中人,她是经常把福泽惠众,使人在福中,已居福外的标准侠义中人,并还命中注定,有次难以避免的大大劫数!”
柳东池素悉葛心仁一向神相无差,闻言之下,不禁惊得止了脚步……
葛心仁摇头笑道:
“二弟暂莫担忧,还珠贤侄女目前喜气腾眉,诸凡得意,我所说的这场大劫,约莫要应在十年之后!”
“十年”,在江湖人物来说,是段足以安排一切的充裕光阴,使柳东池听得透了一口长气!
葛心仁正色道:
“二弟不要以为有‘十年’光阴,为还珠贤侄女仔细防范,定可帮助她度此灾厄,殊不知她虽然煞中带吉,五行有救,但所谓‘救星’却决不会属于你我,似乎是阴人……”
柳东池皱眉道:
“大哥看得出么?她的‘救星’,究竟是谁?”
葛心仁笑道:
“风鉴之术,不过凭藉经验,从眉眼口鼻等各种特异之处,略卜休咎,怎能无微不察的到达神仙地步?但我虽看不出,却猜得出,还珠贤侄女的‘救星’,就是她那颗经常分己福惠众的‘伟大侠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种因得果,如影随形’,我们此身既许江湖,便莫关凶吉,只问其当不当为,这也正是古圣贤‘不为圣贤,便为禽兽,不问收获,但问耕耘’之训了!”
柳东池听得连连点头,胸中浩然之气一沛,也就把关怀柳还珠祸福之事丢开,陪同葛心仁西行,共作万里长游。
两位老人一走,柳还珠自然把一颗芳心,全部关注到俞惊尘的身上。
男女之间,缘份天定,柳还珠在太湖之滨,发现俞惊尘全身浴血,只剩奄奄一息之际,尚觉此子眉宇间英气勃然,如今俞惊尘神定气足,人似玉树临风,当然更使柳还珠,对他更添了几分爱意!
俞惊尘方面,则既惊柳还珠容光绝代,性情温婉宜人,更知自己性命是她所救,衔恩慕艳之下,口中虽无什么誓海盟山的甜言蜜语,但心中早已把柳还珠看做情不容辜,恩不容负的知心爱侣。
俞惊尘身上的重伤、奇毒,早经痊愈祛除。
柳还珠只是陪他“凝链”由于多服灵药,暨特殊助益,打通任督二脉,冲破生死玄关,所急遽生出的特强真气内力。
除此之外,柳还珠深知他家传“天罡六大剑式”,威力无边,是当世武林的绝艺之一,关系极为重要,遂以身喂招,一式一式地,陪同俞惊尘细心研练!
俞惊尘对于葛心仁、柳东池、柳还珠等,探衔一天二地之恩,对天蝎尼姑、暨天蝎秀才,深衔三江四海之仇,他知道自己未来既报仇再报恩的责任太以钜大,所经风险,亦必极多,非于此时把握机会,炼成一身绝艺不可……
于是,在柳还珠循循善诱,蜜意陪伴之下,俞惊尘简直废寝忘食,把整个天姿,毅力,都悉数投入自己的家传绝艺“天罡六式”。
一日、两日、三日……六日。
常人六年之内,无人达到的境界,俞惊尘居然半恃灵药之力,半恃天姿之好,再加上丝毫不懈的刻苦用功,有了超过精熟妙悟!
柳还珠看得意中人如此颖悟,如此上进,自更芳心可可,越发柔情似水蜜意如云。
那曾经钉在“无怀小居”竹门上的“黑煞勾魂丝”呢,它不是表示要在六日之内,来寻葛心仁生事的么?
说着,这六日之间,“无怀小居”中,平静如水,决没有发生过半点事故!
但常言道:“好景不常”,又道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该来的,总还是要来!
就在第六日的傍晚,俞惊尘与柳还珠在“无怀小居”门前,携手俯览“太湖”,欣赏余霞焕彩,闪耀金波的无边黄昏妙景之际,陡然间,柳还珠全身一震!
她的发髻之上,多了一根与头发同样色泽,也差不多精细的“黑煞勾魂丝”,俞惊尘虽看不出来,但因两人是柔情蜜意地手儿相携,却觉得她这突然一震!
俞惊尘“咦”了一声道:
“还珠,你怎么了?是衣服穿得太少,受了凉么?”
柳还珠的妙目之中,有惜别伤离的泪光微闪,但她尚能竭力控制,不会明确流露地,嫣然一笑,目注俞惊尘,点头说道:
“我是有点冷了,俞大哥请去替我取件披风,我还想看看这虽然极绚烂美丽,但却一晃即逝,会变无限凄凉的黄昏暮景!”
男女相悦之际,谁都爱替对方做事,俞惊尘闻言下,自然如奉纶音,转身就走。
但他那里知道,他这一走,会走起多少波涛,和掀多少血腥屠杀,情海巨变!
俞惊尘的白衣背影才杳,柳还珠的面前,立告又闪黑影。
这黑影来得太快,太轻,像一抹电,一阵风,但却决未带有半丝声息。
这是个黑衣人,也就是葛心仁与柳东池,一再叮嘱柳还珠,务须严密注意的黑衣道姑。
年龄,看不出,肤色的润滑,像三十来岁,气度的沉稳,像四十来岁,但仿拂也比二十来的女人,来得美艳,比五十来岁的女人,来得世故老练!
柳还珠见了这黑衣道姑,却一点不惊,只是躬身一礼道:
“我算计着您该来了,但葛心仁老人家已……”
黑衣道姑脸上神情,异常淡漠地,“哼”了一声,接口说道:
“我早就料到他必会设法躲我……”
柳还珠道:
“葛老人家是与我二叔同赴‘青海’,应人之请,疗治疾病,他的久盲双目,也告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