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镇墓兽>第四十五章 午夜太阳(一)

民国八年,1919年,六月的最后一天。

夏天的冰山,说明飞艇已飘到非常寒冷的地方。卡普罗尼透过望远镜观察海面,有的冰山非常巨大,犹如移动的岛屿,或阿尔卑斯的山峰。

天上飘起大片雪花。六月飞雪,不言自明。

“我们飘到了北冰洋。”

所有人都被冻醒了,幸好备着飞行员的皮夹克,又裹上毛毯,从盛夏直接跨入寒冬。

罗盘仍然失灵,钱科把航空地图扯过来,观看北极形势。一夜之间,飞艇被狂风不知吹走了几千里,如果走运,应在挪威以北海域。运气不好的话,那就是斯瓦巴德群岛海域,距离北极点不远了。

大家瑟瑟发抖之时,九色突然跳起,胸口灼热,呦呦鹿鸣,仰头对着吊舱顶部,摆出决斗挑战的姿态。

头顶有什么东西?

卡普罗尼打开吊舱的天花板,赫然见到个黑乎乎的家伙,垂下一片钢铁薄膜的翅膀。

四翼天使。

这头镇墓兽居然躲在“尤里乌斯·凯撒号”飞艇吊舱上。

随着狂风涌入吊舱,兽头上的赤色眼睛渐渐暗淡。钱科与齐远山将它拽下来,四扇翅膀占据大片空间,原本宽敞的吊舱变得狭窄逼仄。

“我们千辛万苦寻找四翼天使,它竟藏在我们头顶?”安娜不禁咂舌,“还是九色感应到的呢。”

“昨晚刚飞上来的。”李隆盛抚摸四翼天使的兽头,“飞行消耗的能量,远远大于在地上行走。不间断飞了三天两夜,从巴黎飞到北极,还要穿越大风暴,再多的有毒化学物质也撑不住。它发现能量枯竭,迷失航向,就跟着我们这艘飞艇,便不至于坠入大海。高等级的镇墓兽,或许相当于智慧生命,拥有与人类相同的智力。”

“我在日本读书时,山本教授说过‘灵魂机械体’的灵魂,也是一种Artificial Intelligence。”

秦北洋所学的日式英语让人无法理解,他只能把两个单词写在纸上。

“简称AI?”

“至少具有墓主人的灵魂和智力水平。四翼天使镇墓兽的主人,是聂斯托利基督教——景教在唐朝的大主教伊斯,必是个很聪明的人。”

“嗯,我看到了它胸口的桃心十字架。”朱塞佩·卡普罗尼再次画了十字,“愿上帝饶恕这些异端。”

说到上帝之名,安娜摇头叹息:“那我们到底该去哪里?”

她看了一眼九色,小镇墓兽也有些蒙圈,北极磁点正在影响它的方位感。

秦北洋裹着厚毛毯,戴着飞行员皮帽,探出吊舱观望大海,忽地背诵《庄子·秋水篇》:“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

齐远山凑过来说:“大海虽辽阔无垠,但在宇宙万物之中,不过是沧海一粟!”

十九岁的秦北洋大笑道:“人间五十年,尘埃而已。幸有挚友、佳人相伴,死又何惧?”

“秦北洋,药不能停啊。”

安娜将他拽回吊舱,强行往他嘴里塞了一大堆药片,中止这场酸得让人倒牙的谈话。

“岛!”

钱科尖叫起来,所有人趴到吊舱边,发现前方冰海深处,藏着一座巍峨的大岛,不规则的锯齿状,高空俯瞰至少有纽约长岛那么大。

“你确定这是岛而不是冰山?”

“确定。”朱塞佩·卡普罗尼举起望远镜,“岛上有岩石裸露,并非全被白雪覆盖,还有几处冒着烟雾,说明两个可能:一是有火山活动,二是有人类居住。”

飞艇在大风暴中失去动力和方向,好在还能升降。卡普罗尼与钱科拼命操纵飞艇,飘到海岛上空,迅速下降数百米。无法正常下锚了,在意大利人的指挥下,每个人做出屈身抱头的自我保护动作……

硬着陆。

吊舱差不多断成两截,气囊被岩石划破,易燃的氢气迅速泄漏,如果有一点火星就会发生大爆炸。飞艇彻底报废,变成一堆钢铁壳子。幸好岛上覆盖厚厚的积雪,大伙儿彼此相助爬出吊舱,包括两只镇墓兽。

秦北洋一只手拉着安娜,一只手牵着九色,远远逃离破碎的飞艇,摔倒在冰冷雪地上。

“我们是第一批来到这里的人类?”齐远山绝望地把手伸入积雪,“不会有人来救了?”

“今天起,我们要做北极的鲁滨逊。整理一下补给品,看看还能支撑多久?”

相比男人,唯独安娜最为理性,她从飞艇吊舱里抢救各种物资——食物和淡水最多只能坚持三天。

秦北洋提议在岛上探索一番。卡普罗尼以飞行员的经验告诫,先不要贸然深入岛上内陆,以免迷失方向,先沿着海岸线行走,确保可以原路返回。

九色如同猎犬走在最前面,接着是手持双筒猎枪的卡普罗尼,秦北洋与欧阳安娜走在中间,齐远山腰间塞着手枪殿后。至于钱科与四翼天使,他俩留守在补给地。

卡普罗尼拿着罗盘,但无论如何运动,只能指着一个方向:“难以置信,我们正在北极磁点上?”

李隆盛高声解释:“但从没人真正到过北极磁点,因为这个点也是不断变化的。”

孤岛的海岸线崎岖不平,有的地方裸露黑色岩石——全是火山岩,说明这是一座火山岛,就像冰岛。

沿途风景壮丽,岛屿中心有白雪覆盖的高山,海面上漂浮着不计其数的浮冰,偶尔有海豹钻出冰面嬉戏。冰海中跳出几只长须鲸,这庞然大物在空中划过,激起冲入云霄的浪花,真是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秦北洋抓住安娜的手说:“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这是贾宝玉对林黛玉所说的话,欧阳安娜却娇诧一声:“肉麻。”

不是她不解风情,而是不想一语成谶。

秦北洋却来了兴致,高声念起《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中国人成年后要为自己取个字,通常跟名字有关,诸葛亮自孔明,张飞字翼德,孙权字仲谋……“北洋”正是庄子笔下的“北冥”,而他最喜欢这一句——“其翼若垂天之云。”

秦北洋,字垂天,就这么定了。

“垂天?”齐远山也若有所思,“这个字好啊! ‘其翼若垂天之云’——北洋,你字垂天,那我字之云如何?我们兄弟正好在《逍遥游》里比邻而居。”

“秦垂天!齐之云!”

垂天?安娜心中悲苦,秦北洋啊,你都快永垂不朽了,还起这种不吉利的字。

太阳丝毫没有西沉的意思。他们没有发现淡水,也没有任何人类活动迹象。只有海豹、鲸鱼,以及成群结队的海鸟。大伙儿决定原路返回,子夜十二点,太阳仍然挂在空中。

午夜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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