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奚长长嘆了口气,他说:“我忘了,你们去将最好的美酒给凌大人拿上来。”他看着凌风转过身来,低声说:“你可是要一醉?”凌风说:“你该不会对我如此的吝惜吧?”
美酒就摆在面前的桌案上,他侧眼注视着右面的达奚,朗声说:“我右臂受伤拿不起酒壶,你叫个侍女来为我斟酒。”
达奚的鹰眼扫向侍女们,她们一个个向后缩去,面庞上充满了惊恐的颜色。凌风看着达奚嘿嘿地笑着说:“是不是我身上沾染了什么不洁的东西,怎么她们都不愿靠近我呢?”
达奚勃然大怒,一脚踢翻了几案,他拔出金刀几下将桌子砍成碎木板,执刀指着侍女说:“你们真以为我不敢杀人吗?别老是在挑战我的耐心!”
他点了两个侍女为凌风斟酒,一个青衣侍女用颤抖的手提起沉甸甸的银壶,朝凌风面前的酒杯倒去,深红色的酒液大半洒在外面。凌风端起金杯,他右手心里都是汗水,酒杯在他手里险些滑脱下来,他急忙用左手扶住。
一直静静坐在达奚边上的他的妻子赫拉看着凌风说:“原来您也在害怕。”达奚闻得此言不禁得意地哈哈狂笑起来,帐中众人一直在留意他的举动,遂也跟着他一起大笑起来。
凌风面不改色,他放下酒杯,从内袋中取出一条丝巾拭去满手的汗水,他端起酒杯,就在他们的狂笑声中饮下了第一杯酒,接着就示意侍女为他再斟满。
他用沉静的眼睛看着众人,说:“没有人是为了去死而降生出来的,谁敢说自己不想活命?你们执刀拿剑的人反而害怕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才是可笑的事情吧?”达奚听了面色铁青。
他举杯向着对方一扬,说:“可惜这里这么多人,却也没人愿陪我共饮,一个人喝酒,终是件寂寞的事情。”
帐篷里有一种沉闷压抑的寂静,大家像着了魔似地紧紧盯着他,方才达奚拔刀之时,有几个人的刀剑也已出鞘,他们就这样把武器紧握在手里,如今在不知不觉中放开了手,噹啷噹啷几声脆响,好几把利刃跌落在地上。
他也听到了响动,浑身颤抖了一下,将盛满美酒的金杯停在唇边,转过身来用探寻的目光看着达奚,他说:“你既要杀我,却也还要把他们那些人拉进来? 当真是事已至此了吗?”他想像自己将要被乱刃分尸的景象,不禁面露惨笑。
达奚沉声说:“是你自己落在我手里的。”凌风看着他,失笑说:“对,为了这个我也得再喝一杯。”
大帐里传来一阵悄声议论的声音,无论如何,要在宴席上杀害自己邀请来的客人是对通常的待客之道的极大触犯,何况他还迫使其他人和他一起动手,而针对的人又是邻近国家的大员,一个公认的和善客气的人。他若真的死在这里,对方同仇敌忾,此衅一开,对这个地方的人是后患无穷。
他又往嗓子眼里灌下一盅酒,嘆息道:“够了,喝这顿闷酒,实在是殊无兴味。”凌风扬手让身畔的侍女下去,侧身看着达奚点了点头。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方是在凌风刚入帐时达奚便下手将他杀却是最容易的,如今他坦然等死,达奚手中的武器却怎么也刺不出去,大帐里静寂的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也听得见,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
这一刻是非常漫长的一刻,凌风的眼睛看着达奚的颤抖的右手将刀柄握紧再放松,再握紧。最后是达奚身畔的女人打破了僵局,她很随意地看了凌风一眼,对达奚说:“将他扣住叫他们将巨额财物来赎吧,轻易杀却他却也太草率。”
达奚的头像要炸开似的嗡嗡直响,他片刻犹豫之后轻轻点点头,挥手叫亲信把凌风带了下去。凌风临走前和那个女人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这个细微的举动除了他们之外的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到。
他被带回原来的帐篷,候在这里的曹玮见他面有酒意,急忙上前去询问详情,凌风瘫软在地上,神情漠然地凝视着帐篷顶,低声说:“以后再同你说。”
他想了一下,又说道:“做大事不能有妇人之仁,稍一犹豫就会误事。他感觉到了危险,却没有抓住时机,今后定然会后悔莫及。”
第九章
营中骚动了很长时间,武士们急急在凌风他们的帐篷外穿过,牵过战马朝外头急奔,尖锐的集合号令声后紧接着就传来了大队人马急促烦乱的马蹄声,听声音向西北方向去了。
营寨中走空了不少人,连外面的看守也换过了一批。次日深夜时分,急促的脚步过后,帐外传来话语声,像是来人在和守卫说话,紧接着帐门被人掀开,灯笼的亮光直射在他们的脸上,凌风本来就睡得迷迷糊糊,这些个动静让他惊醒过来。
来人右手中拿了一个托盘,上面盛满食物,左手提了个铜壶,他前面的侍卫手中提着灯笼。这个人凌风从来没有见过,他大约三十来岁,身着蓝色锦袍,银腰带上挂了一把马刀。此人看上去有些文弱,少了北番武士惯常的那种英气,他神态平静,但他的眼神中不由自主闪现出隐隐的亮光,却使人感觉他其实是很激动的。
凌风站了起来,他看着来人,低声问:“我认识达奚帐中的大部分人,却是从未见过您,夜深人静之时,您来此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