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奚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低声自言自语说:“我要杀人从来不用找藉口,我杀他也不用找藉口。”他拥着妻子,转过身去吹灭了烛火。
东方吐出鱼肚白,营寨里开始活跃起来,外面人影憧憧,篝火的青烟顺风飘进了凌风他们所在的帐篷,两个人也惊醒过来。这个帐篷里没有什么卧具,他们倚着帐幕而睡,凌风伸展身体,发觉曹玮把外衣披在了自己身上,他有些责怪地看着曹玮,说:“夜晚风寒,你自己受凉了怎么办?”曹玮说:“我还年轻,大人您身体要紧。”凌风苦笑说:“我可已经不年轻了,是不是?”
曹玮郑重地说:“您确实正在盛年,可您再像以往那样糟蹋身体,若再不收敛,怕也坚持不了几年了。”
凌风漫不经心地一笑着:“我不用担心那个,刀剑和毒药取人的性命比身体里的内疾要快得多了,等到我不再担心头颅能不能在脖颈上支得住,那时再顾虑别的吧!”
曹玮看着他待要开言,此时帐门一掀,达奚的亲信察吉带卫士端着两个托盘进来,他将酒肉和烤饼摆在地上,极客气地说:“凌风大人,大王遣我给您送早饭来。”
凌风正色说:“察吉,你们大王可是不厚道。”对方脸色一紧,颤声说:“您是什么意思?”凌风瞅了曹玮一眼,说:“曹将军方才好意劝我戒酒,你们大王现在遣你送酒过来,我若不喝,却了他的美意;若是贪饮喝多了,曹将军又要唠叨,岂不叫人左右为难?”说罢,他莞尔微笑。察吉有些茫然,他黑着脸又向着凌风施了一礼,带领卫士们出去了。
凌风对曹玮说:“人家好心殷勤留客,我本想只叨扰一餐,如今却已是第二日了,达奚为人确实是客气得紧。”他伸手去拿那个持壶,曹玮挡住他的手,紧张地说:“大人,酒里或许有毒,我们还是不要喝它吧。”
他臂伤未愈,确实也是拿不起那个酒壶,只好笑着对曹玮说:“你只管疑心他,可我们几天不饮不食也撑不下去。所谓客随主便,我们既来到他这里, 他要想给我吃刀子吃毒药,就算硬着头皮也只有咽下去。我口渴了,你还是倒酒吧。”
他们饱餐一顿,片刻之后察吉带人来收取餐具,见杯盘皆空,不禁暗暗点头,他对凌风说:“真是什么事都不能影响到您的胃口,就像不能影响到您睡觉一样,您可曾真正忧虑过吗?”
对方故作惊讶地看着他说:“我昨天刚握过一个老朋友的手,在他的营寨中有什么好担忧的,除非我先前认识的达奚已经换了一个人了。”
察吉自知失言,他苦笑说:“谁都能像您呢……”守在帐口的卫士掀开帐门,只见达奚鹰鸷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凌风,他没有进帐来,转身大步走开了,他的几个属下吓出一身冷汗,忙不及追了过去。
各部落首领又来到大帐中,他们伸手去腰间去解武器,守在外面的侍卫说:“今日大王恩典,准你们带剑入帐,武器用不着解下来了。”
他一进帐就强烈嗅出了这个帐篷里使人战慄不安的危险气氛,这里静谧得厉害,他听见了他们所抑制不住的沉重的呼吸声。帐中人个个面色发白,痉挛的右手神经质地放在了肋下的武器上,奇怪的眼神不是看着他的面孔,而是盘旋在他身上。凌风在这些佩刀悬剑的人众中,不知为何会有被放到砧板上的感觉,他虽是装出了满不在乎的样子,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瞅了坐在正中的达奚一眼,径直就走了过去,对方站起来迎上他,右手却也还放在了腰带上的金刀上。
看到他这个样子,凌风反而倒释然了,他微微一笑,自己伸手到腰带处解下了自己的佩剑,噹啷一声,佩剑落地。凌风走到达奚面前,很自然地把自己的右手伸出给对方。
达奚情不自禁地朝后退了一步,他像看陌生人一样望着对方,握在刀柄上的手猛地一收紧,手背上的青筋也迸发出来。凌风伸出的手就僵在那里,他低声说:“你不再认我是朋友了?”达奚仿佛已经化成了一座沉默的石像,他不说话,也不举动,有一剎那他几乎已经在试着抽刀,而众人都在紧盯着他手上的动作。
他们之所以这么紧张,乃是因为在凌风进帐之前,达奚遣其亲信已经告诉他们,等达奚亲自在他身上砍下第一刀,他们这些人也要上前动手,谁的刀剑上没有带血,就也会被立时处死。他想用这种办法约束住北番的部族,使他们不敢再有背叛他的想法。
凌风收回了右手,他背过身去向着帐篷里环顾了一圈,最后把视线投射到帐篷顶金钱刺绣的华丽图案上。他把后嵴背留给了达奚,静静地等待着什么。后者直盯着凌风,做出了最后一个动作想要把刀从刀鞘了抽出来,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对于一个武士来说,面对赤手空拳的敌人,却还要在他的背后动手,他承受不了那个屈辱。
一阵长久的沉寂之后,还是凌风这位客人先开言了,他背着双手看着前面对达奚说:“你聚集这么多人来饮宴,如何席间连食物饮料也无?”
坐在他下首的达郎部的酋长郎卡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他真想当面对凌风说:“这个饮宴上的唯一的馔品就是你,你的老朋友达奚是要我们以刀剑为饮具,来这里畅饮你的血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