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的抹一把男的脸上汗水,关切地说:
“英王,休息一会儿吧,清兵不会追到这里的。”
陈玉成下了马,他又把妻子抱了下来:
“娇娇,让你跟我受累了,我——”
“英王,你的胳膊!快,我给你包扎!”
“不要惊慌,这点伤算什么,自从十四岁那年随叔父参加金田起义,成年累月征战沙场,在刀枪剑林里出生入死不知受过多少伤呢?这命都是拣来的呢?”
娇娇为陈玉成撕破褂襟布包好伤口,又扶他坐下:
“英王,你拼杀半天也没进一口粮,一滴水,该饿了吧我也还有点干粮你吃下,再到那山涧喝口水。”
陈玉成把娇娇送来干粮推了过去:“娇娇,你吃吧,你也早该饿了,我实在吃不下去。我奉命率十万兄弟营救安庆,不但没有解救安庆之围,让安庆失守,连从广西藤县老家所带出的十万父老乡亲都丧生异地,还怎么能吃下去?这是叔父十几年的家业。叔父战死前曾再三告戒我,一旦帮助洪天王打下江山,就把藤县老家的父老乡亲带回去,安守几亩薄田,过一种安闲的日子,想不到今天兵败此地……”
陈玉成再也说不下去,竟伤心地哭了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皆因未到伤心处。陈玉成想到自己十四岁入太平军起义,十八岁领兵打仗,二十岁封王,如今只身逃出,真是孤家寡人了,怎不伤心落泪呢?
娇娇走上前给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英王,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这兵败也不能全怪你呀?天王的增援部队至今未见人影,曾国藩老贼大军压境是你的几倍人马,他们又有洋人助战,火枪火器火炮,还有炸药,你能够坚持到今天已经不易了……”
“娇娇,你不必为我开脱责任,安慰我,身为一军统帅,兵败至此,我怎能没有责任呢?如何有脸面回去面见天王,也有愧于九泉之下的叔父在天之灵!唯有一死报效天王,也随死难的兄弟英魂同去。”
陈玉成说着,向东南方向拜了拜:
“天王,我陈玉成有负你的提挈和厚望,只有一死尽忠了。”
他又转向娇娇,泪流满面地说:
“娇娇,你是个好人,是个好姑娘,我知道你嫁给我很不情愿,是迫于沃王张乐行的压力,张乐行是利用你拉拢我,以和太平军联姻的形式取得太平军的支持。”
娇娇一把抱住陈玉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英王,你不必说了,我什么都懂,也并不全是沃王的逼迫,我是心甘情愿的。女人总要嫁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答应嫁给你,就永远跟着你,不会再想别的男人,英——王——”
娇娇又哭了,似乎有说不出的委屈,那泪水如泉涌,仿佛她整个人都是泪做的。
陈玉成边给她擦泪,边苦笑着说:
“娇娇,今后别喊我英王了,就叫我玉成,或陈大哥吧,兵败仅剩下我一人了,还算什么英王?娇娇,从这里回你老家雉河集已经不远了,你独自回家吧,养好身子就去京城找你的张大哥,你和他从小青梅竹马,才是天生的一对,我们只是迫于多种多种原因,勉强凑合在一起的,我知道你不爱我,也不可能爱我,你心中有一个张大哥,一个心中不可能同时装下两个人,我……”
陈玉成又哽咽了。
“从现在看,大清朝的气数仍没有尽,洪天王不可能一统天下,他不久就会兵败,天京也会被攻破。你们的沃王张乐行更不可能成气候,他梦想自己当上一位开国皇帝更是痴人做梦,你去找张德顺吧?好好过日子,愿你们白头偕老!”
陈玉成说完,拔出宝剑就要自杀。
娇娇一把抱住了他,哭喊道:
“陈大哥,你不能死,你不能扔下我不管,你死我也死。胜败是兵家常事,你随我回雉河集,和沃王一同率领捻军反抗清兵,也许仍有出头之日。我带你到雉河集招兵买马,重整旗鼓和曾剃头再决一死战,不能像项羽那样逞一时匹夫之勇拔剑自杀,他太傻了,你不能那样,不能!”
陈玉成摇摇头,“张乐行是怎样的人你也明白,他能容下我吗?至于在他地盘上招兵买马就更不可能了。倘若我是一名一般士兵,他也许会收留我的,正因为我是英王,他决不会让我在他身边容身的。”
娇娇沉默了。
两人相视一下,陈玉成抚摸一下胳膊上的伤口,望着眼睛红肿的娇娇,嘆口气说道:
“好吧,我答应你,不再自杀,但我们要寻找一个安身的地方躲几天,待清军退后就回广西藤县老家,你纺棉我种田,养儿育女安度平生。”
娇娇沉思一会儿,突然说道:
“这寿州一带有一支捻子兄弟,属于蓝旗头领郭松林的辖区,是南堂的一个分堂主,叫苗沛林,他是我家的一个远亲,但苗沛林和沃王张乐行的关系一向不和,这人也不甘心听沃王指挥……”
娇娇没有讲下去。
“那样更好,正因为他和张乐行有矛盾才会收留我们,不如暂且投奔他,待清兵戒备放松之后,再想他法。”
两人在山涧边稍稍擦洗一下,便直奔寿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