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皇上回到仪队坐入御车,各种车辆马匹早已准备齐全,一声令下,三声隆隆的礼炮声中,回銮的仪队浩浩荡荡直奔京师而来。
秋高气爽。
一群南飞的大雁从长蛇似的仪队头上经过,嗽嗽长鸣牵动那拉氏皇太后一腔思绪,秋归秋又回,雁来雁又去,这一年的匆匆时光里,景依旧,人事已非,此番回銮京师能否完全按照自己所臆思的那样呢?她心中实在没底。虽然奕䜣几次暗中传来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就是早早回銮京城,如今回銮了,奕䜣能够将八大臣一网打尽吗?她相信奕䜣的用人之道和对政局处理的才智,但也有一丝的顾虑,奕䜣必定年轻,比起那老谋深算的政客实在嫩了许多。
唉——但愿上苍能够保佑我如愿以偿!
那拉氏轻轻撩开车帘向外望去,近处,饱满的谷料散发出香气,高粱正举着火把,偶尔有几株实在举累了,把头低了下来休息休息。远处,枫林在燃烧着,迎着东升的太阳,给人一股激进昂扬的情绪。
那拉氏仿佛被这火一般的情绪点燃了,一扫刚才的忧愁与消沉,哼着欢快的小曲:
秋天里哟太阳红,
姑娘上山採茶忙。
雁儿哟从天上飞。
採茶姑娘唱小曲。
小曲儿哟随水流,
流到山下情哥哥的心窝窝,
情哥哥哟担柴忙,
没有时间把妹想,
只能对着山头把歌儿唱。
那拉氏正小声哼唱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边传来。她蓦地一惊,探头向外望去,一匹战马正从身边经过,马上那人似乎意识到这是皇太后的车,猛然勒紧马缓了下来。
那拉氏抬眼向那人望去,内心一怔,好奇怪这人如此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马上那人也向太后的车子看了看,他一见太后正挑着车帘注视自己,急忙下马施礼说道:
“在下急马惊动大后,清太后恕罪!”
这人虽是一瞥,却也是内心一震,这位太后为何这般面熟,好像似曾相识,但转念一想又不可能,自己的级别身份哪有见过太后的机会,何况自己从来也没有踏进宫内一步。
不待他细想下去,那拉氏问道:
“这位将军,你叫什么名字,现任何职?在谁帐下听令?”
这人一见太后询问,非常紧张,他受肃顺之命沿途侦探回銮仪队的详细情况,并及时报告正在后面护送梓梓宫的肃顺。
原来肃顺等人商定皇上皇太后回銮仪驾同咸丰梓宫同时行进,由于两宫太后认为这样做不合适,要求喜仪先行,哀仪后随,肃顺所负责的哀仪与载垣、端华等人负责的喜仪拉开了距离。同时,也由于端华聪明反被聪明误,步军统领一职被太后收回委任给奕䜣,更令肃顺生疑。
这步军统领是专管满、蒙、汉三旗步兵的统帅,享有极大的权力。那拉氏委婉向端华夺权时肃顺想出面阻拦,但由于晚了一步才没有出列相阻,但他对两宫皇太后的这一举措猜疑不定,唯恐行进途中有变,才时刻派荣禄不停地骑马巡视侦探回报,一旦发现可疑的举动及时相告。
荣禄因为顺天乡试案而被肃顺收为门下,凭着荣禄的机灵与聪明很快取得肃顺的信任,并成为心腹之人。刚才,他再次奉肃顺之命向前察看情况,因为把马骑得太急惊动了那拉氏皇太后。
荣禄一听大后询问,只好如实答道:
“奴才叫荣禄,嚮导处侍卫,在肃顺肃大人帐下听令。”
“什么,你叫荣禄?哪个荣禄?何许人氏?”
那拉氏尽量使自己内心平静,仍然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这个名字对她太熟悉了,埋藏在她心灵深处,偶尔一提起,必将勾起他悠远的情愫与辛酸的回忆。
荣禄一见太后面露惊疑之色,不知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只谨慎地答道:
“奴才荣禄,字仲华,瓜尔佳氏,满洲正白旗人,父亲是骑都尉,曾任江苏镇江总兵。”
哦!果然是那个荣禄,自己朝思暮想的荣禄。
那拉氏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问道:“荣禄,你可认识我了?”
“奴才不敢窥视皇太后尊严。”荣禄小心翼翼地答道。
“本宫恕你无罪,仔细看看,能否认出我来。”
荣禄刚才虽是无意一瞥就觉得这位太后似曾相识,如今一听对方这么说,真的抬眼仔细看去,心里想道:倘若太后真是自己的相识或什么亲戚,那自己将来也好有个靠山。肃顺虽然十分欣赏自己,信任自己,但他只是把自己当作一条狗来使唤,真正的好处却得不到。再说肃顺得罪人太多,如今虽然有些实权,也有心与两宫太后一争高低,鹿死谁手还难以预料。如果再能攀上太后作为靠山,何愁将来不能够辉黄腾达。
荣禄仔细一看,大吃一惊,脱口失惊叫道:
“兰儿?你是兰——”
荣禄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止住说出的话。他知道眼前坐在车上的女人是贵为千金之尊的皇太后,再也不是自己当年的兰儿。荣禄此时的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味儿,兰儿,他梦牵魂绕的兰儿,如今就在眼前,他曾在心里呼唤千万遍,可如今只能把话儿咽在肚里,两人之间的差别太大,可谓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