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一天的燥热终于稍稍透出一丝凉气,蝉儿停止了嘶鸣,最好在夜间鸣鼓的蛙儿也不知躲在哪里睡觉了。
阴沉沉的暗夜没有光亮也没有响声,甚至一声狗吠鹿鸣也没有,到处死一般地静。
烟波致爽殿西间。
灯火通明。
在热河行宫的王公大臣们几乎都来了,静静地跪坐着,众人都一声不响地注视着御榻上的咸丰皇上。室内静得几乎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
咸丰皇上的病情突然发作,又加重起来,今天已经昏死几次了。
众人知道皇上到了弥留之际。
许久,咸丰才睁开浑浊的双眼,示意人把他扶起来。两名贴身太监在徵得皇后同意后立即将皇上扶起来。
咸丰看看众人,眼睛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最后落在贞皇后那儿。贞皇后知道皇上想说什么,走上前坐在床边,沖皇上点点头:
“皇上,你有什么话请说吧?”
咸丰攒足了劲才含含糊糊地说道:
“朕快不行了,有事交待,请人代笔,朕要立嘱。”
贞皇后便让李鸿藻上前代笔。
咸丰这才说道:“朕只有载淳一子,就立大阿哥为皇太子吧?”
贞皇后点点头,命李鸿藻将代写的硃谕读一遍:
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硃谕:皇长子御名(载淳),着立为皇太子。特谕。
咸丰点点头,又过了一会儿,十分艰难地说道:
“载淳年幼,需要爱妃与众卿扶持,朕就把重任委託给爱妃与众卿了。”
“皇上,臣妾和懿贵妃可以照顾大阿哥的生活,但对于政务却一窍不通,请皇上安排。”
咸丰摇摇头,“今后让大阿哥少与懿贵妃往来,教导之事一切委託爱妃了,切记,切记。”
贞皇后含泪点点头。
肃顺知道最关键的时候到了,立即向载垣、端华、景寿几人使个眼色,四人一齐上前跪倒,同声说道:
“皇上——”
四人都泣流满面,默默地祈求着皇上。
咸丰过了许久才点头说道:“请你们四位不要辜负朕的厚望,尽心尽力辅佐大阿哥。”
他又抬手向四位军机大臣招招手,“还有你们四位也过来。”
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四人急忙上前跪倒。
“朕就把贊裹的事务託付于你们八人了。”
咸丰说完,又连连咳嗽几声,然后对李鸿藻说:
“代朕再写一道硃谕: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硃谕:皇长子御名(载淳)现立为皇太子,着派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尽心辅佐,贊襄一切政务。特谕。”
李鸿藻写完又重读一遍才交给皇上过目。咸丰把两道手谕接过来仔细审视一遍才放在床头的御案上。
肃顺看着御案上的两道硃谕,一颗心终于踏实下来,内心有说不出的高兴。
肃顺怎能不高兴呢?他的第一步计划已经实现,第二步计划就可以非常顺利地进行了。因为他已经有权贊襄一切政务。这“贊襄”一词出自《尚书·皋陶谟》,传说大禹选定皋陶作为部落首领继承人时,曾让皋陶说说今后有什么打算,皋陶十分谦虚地说:予未有知思,日贊贊襄襄哉。就是:我没有什么自己的主张,只知道按照你的心愿去做罢了。
咸丰皇上所立定的八位贊襄大臣中,有四位御前大臣和四位军机大臣。由于皇上硃谕受命,这八大臣在今后可就有了实权。
咸丰皇上示意八人退下,他十分疲倦地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内心也是波澜起伏,他为何任用八人辅政呢?
康熙爷当年的经历不能不令他引以为戒。
康熙爷八岁继位,十四岁亲政,由于当年的辅政大臣只有四人: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鰲拜。鰲拜採用了一系列卑鄙手段将其他三人置于死地,自己一人独揽朝政,大清王朝的大权几乎到了失控的危险地步,幸亏康熙爷少年有志,又德才干练才能够计除鰲拜,若换是其他人,这后果难以预料。
咸丰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把顾命大臣由四人而增至八人,希望人多互相钳制也许更有利朝廷政权的维护,一人专权误国的机会就很难可能。
咸丰睁开眼睛看看坐在角落里一直沉默无语的奕䜣,恰好奕䜣也正向他这里望去,四日对碰,奕䜣垂下了头。
咸丰从奕䜣的目光里知道奕䜣有一丝不满与怒恨,但他是决不会把这贊襄的大权交给奕䜣的。
越是亲近的人越不能委以重权重任。不能任用奕䜣更不能任用奕䜣,甚至奕誴也不可重用。因为多尔衮的故事在皇族中引起的教训太令人难忘了,几乎成为皇宫里私下讨论的一个话题。尽管那事已经是陈年旧帐,但谁也不会忘记,更何况咸丰现在的处境与文宗皇帝当年境遇类似,他决不允许再出现一位多尔装式的摄政王,所以,他考虑再三把奕䜣与奕䜣排除在贊襄大臣之外。
咸丰看着低头不语的奕䜣,怨你就怨吧,朕要为大阿哥着想,为大清王朝的一统天下着想,决不允许皇权有丝毫差失。
不知过了多久,咸丰仿佛想起了什么,用低沉的声音连续呼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