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的声音在隧洞里幽深沉厚,隐隐有回声。阿达听得有点发愣。秦始皇说了太多话,有太多他没想过的问题。他试图思考那些有关历史的往事,但思绪就像前方隧道,黑漆漆的看不到边界。
他回想秦始皇最初的话。一些话似乎有了不一样的意味。铜车还在有条不紊地行驶着。苍白小灯照亮脚下轨道,向远处延伸成黑暗里的两条珠子。他隐隐听到水流的声音,不是岩壁的滴答声,而是宏伟却低沉的河流的声音。
“这是哪里?”他问秦始皇。
“渭河之下。”
原来如此。这样的设置很明智。入口在阿房宫台基之下,确保无人偶然发现,隧道一路深入地下,又沿渭河,确保不会被人无意截断。只是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他们又沉默地行驶了好一会儿,车子似乎转弯,水声渐渐收敛了。
他的眼睛向前方看去,看到了轨道尽头,一座小平台,和上车时的平台相仿。最震撼的是小平台后面一座巨大的水车。水车被一条瀑布冲击,有一半浸入瀑布,另一半露在外面。离得近了,能看得清楚,水车至少有三十米高,在瀑布的水流下旋转。周围环境似乎是山岩内部,有泥土、野草和岩石在水流两侧,隐约可见。瀑布像是内瀑布,水量充足,速度不快,但很稳定。水车上有一个地方不是扇叶,而是可以载人的小露台。随着水车的旋转,小露台缓缓上升。高处是另一个小平台。
他下了车,将秦始皇从车上背下来,站到平台上,待水车的小露台转到眼前登上去,到高处的平台下来。平台连接着另一条非常长的台阶,台阶缓缓向上,看不见尽头。
他背着秦始皇沿台阶走上去,用手电照着脚下。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米,也许有几百米。他和秦始皇都没有再说话,或许是都被即将到来的命运所震慑,直觉让他们保持沉默。他不再有任何说笑的冲动,内心升腾起的紧张感压制了一切其他感觉。脚下台阶漫长,秦始皇在背上也很重,但有那么一瞬,他似乎希望台阶更漫长一些。他觉得他能猜到尽头是什么地方,但不想去想。
(十二)
尽头的门是头顶的一块石板。他放入水符,石板缓缓转开。
他走上去,爬出头顶的洞口。
他站定了,环视四周。一片漆黑,看不清什么。他用手电照射爬出来的洞口,赫然发现那是一个巨大的石棺。石棺顶盖向一侧滑开,可以看见顶盖上雕刻的龙和祥云。顶盖上同样有一个水符形状的凹槽,大概出入的开关。
这下他明白了,他们走出的地方是秦始皇的石棺。没有人知道秦始皇未死,因而没有人知道石棺内是一条通道。这是最安全的通道。他将秦始皇放在身旁地上。
“这就是你的陵寝了?”他问秦始皇。
“是。”秦始皇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有点僵硬。
“我看书里写的机关、山石、车马、水银河流,都在周围吗?”“那些在外室。所有机关都是为了防人进入,如果你看到,你就要死了。”
他略感失望,他本来期待能看到许多精妙器物。
于是他问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秦始皇没有回答他,却似乎发出一声嘆息。
“你怎么了?”他问。
秦始皇没说话。
“喂,到底怎么了?”他有点紧张,拍拍秦始皇。
“人行千里,终须一归。”秦始皇说。
“哟,你还怀旧了啊。”他笑道,“伤感什么,你这是衣锦还乡啊,长生不老的。”
“魂归故里而已。”秦始皇说。
“什么意思?”他被秦始皇的语气吓了一跳,“正想问你呢,你这次为什么回来啊?”
秦始皇恢复了平素的语气:“秦陵恐将开启。”
“你是说挖掘?旅游?应该没那么快吧?我听说目前也只在研究。”
“迟早之事,须早做准备。”
“做什么准备?”
“帝国已逝,须备将来。”
“帝国……什么?”
“帝国已逝已久,至今已百年。”秦始皇说。阿达觉得秦始皇的话越来越悲凉,也越来越令他费解了,“自秦至清,两千余载,万事皆有覆亡之理。当今之人,谁也不懂帝国根底。须另起炉灶,将治国之事传于他人。”他顿了顿,阿达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说,“我问你,你知道我为何焚书坑儒?”
阿达愣了一下。“你不是说你想给后世做反面典型吗?”他试探着问。
“不是。”秦始皇说,“是他们说的一些话,误导帝王。他们希望帝国建立在善人之上,可帝国须建立在常人之上。”
“……常人?”
“像你这样的人。”
“我?”他大吃一惊,“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可知我如何能使你带我来秦陵?”秦始皇又不回答,反问他,“事若欲有所成,必顺常人之性。此乃成事之理。”秦始皇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我可一路至此,帝国之可以长久存在,原因都在于此。”
“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