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有啦?太厉害了。”他啧啧嘆道,“真了不起。”他心底的痒又被勾了起来,“哎,那些到底是什么人啊?事到如今你也应该信任我了吧?”
秦始皇一如既往没有回答。但是这一次,他的口气却不同以往,异常郑重其事。
“我年少登基,年轻时遇异人,讲天下之事,带我见很多奇物。”秦始皇说,“那时起,我便知道我须做非同常人之事。”他顿了顿,“皇考本非名异人,因遇异人,更名异人。”
“嗯。然后呢?”
“然后我建立了自己的帝国。”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啊,完了?”他诧异了,“你这讲故事的也太不敬业了吧。好不容易赶上你愿意讲,我这正洗耳恭听呢,这就讲完啦?你这等于什么也没说啊。你建立了帝国,然后怎么样了?异人哪儿去了?
你后来又为什么跑到那个小破岛上?你倒是讲讲啊。”
“我去东海,”秦始皇说,“因为我需要长生。”
“哦,对,这点早就想问了。”阿达说,“你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当,非要求什么长生呢?又没有好吃的,也没有女人,连动都不能动,你图什么呢?”
“你不懂,你无帝王之心。”
“哈哈,又来了。”他坐在车头感觉很爽,谈话也轻佻,“帝王之心?那你倒是说说看,有帝王之心的人又图什么?”
秦始皇却很严肃:“我要守望帝国。”
他扑哧一声笑了:“真伟大啊!果然有帝王之心。可是你想没想过,你搞长生不老搞得惊天动地,把基业都毁了。你一走,大秦江山都丢了,又如何?”
“我非大秦族人,为何在意他家江山?”
阿达一凛,秦始皇这话吓了他一跳。“什么意思?”他脱口而出,但转念就明白过来,“你是说,吕……”他猜想秦始皇说的是相父吕不韦的事。他很想继续问下去,问问吕不韦、太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秦始皇严肃的口气让他不大不敢问,于是说,“那好吧。就算你不是嬴家人,那也是你开创的帝国啊。你不好好守着,跑到岛上干什么?你说你守望,可是帝国毁了还守望什么?”
“帝国何尝有毁?”
他一愣:“什么意思?秦二世而亡,你儿子被灭掉,难道不是毁了?”
“帝王无子孙,只有子民。”秦始皇说。他回答得很平静,“你难道不知道,为何帝王要称自己孤或寡人?”
他怔了怔:“不是因为唯我独尊吗?”
“孤就是孤。帝王只知其一人,所以称孤。在其下万人皆同,子孙亦不例外。”
“这是什么意思?”
“对帝王而言,唯帝国重要。继承帝国的,无论是否子孙,都无所谓。”
“难道……”他有点明白了,“难道你觉得后世……也都是你的帝国?”
“是。”
阿达张了张嘴,呆愣了一会儿没发出声音,这答案超出他的常识范围。“这……这大梦也做得太美了吧。”
“有何不对?”
他一时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觉得奇异。他想了想说:“你要说汉唐这些汉人王朝也罢,可是元啊,清啊,这都是外族人,怎么能说是你的帝国?”
“帝国所在,何分种族?”
“那分什么?不分子孙,也不分种族,凭什么说是你的帝国?”
“千年秦制,一脉相承。”
“哈,得了吧。”阿达说,“虽然我历史不好吧,但我们好歹中学也学过。秦朝施暴政,不得人心,后世都要反秦政,怎么说是一脉相承?”
秦始皇反问他:“你可知帝国最忌什么?”
“不知道啊,内乱?”
“帝国所忌有几件事—夺富人之财,夺穷人之命,夺书生之口,夺邻人之信。我徙贵族,苦劳工,坑儒生,令邻里妻子相互告。结果我国力虽强,四海寰宇无可匹敌,但四忌皆犯,只可维持十年。如果你是后世帝王,你会如何?”
“呃……尽量避免吧。”
“是,此乃帝王头上唯一高悬之剑,若无此威胁,帝王即可为所欲为。”
“你说你故意做给后世看?”
“我非为世人,只为自身帝国千秋万载。”
阿达心里一震,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但……但代价太大了吧,你杀了多少人啊。”
“死死生生,世间皆然,有何稀奇。”
“可是你自己不死,却让别人去死。”
“我亦会死。时刻到了,我自然会死。”
阿达沉默了好一会儿,一时间思绪有点乱。“其实,”他说,“我们老师原来上课总说,如果当时你没传位给胡亥,而是扶苏,也许秦朝倒不至于崩溃,扶苏还是很好的人。”
“没有用的。”秦始皇说,“大势如此,无力回天。扶苏亦不能应对。我让他在长城脚下躬耕终老,也算尽我所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