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劲刮,将河床里长着的灌木丛颳得虬枝乱摇。赵细烛手里紧紧抓着黄缎圣旨,看了起来。圣旨上的字迹大多还认得出,他小声地念读起来:
“着马政司赴天马栏子办差司官……传旨:查同治年间侵贪马干银及盗卖马粮之罪官……一百六十二人,流放天马栏子已历时五年十年不等……马政为兴国之首要,本不可轻逭……念彼日夜以修筑马房为工,日照月洗,确滋恤马惜国之心……着令全数特赦归籍,所筑马房,交与兵部车马清吏司掌管,以裕戎备……一併告知甘肃、甘州、凉州、西宁、肃州等地马场,若有马匹倒毙,须将马耳马尾割回呈验,不许隐匿不报,照常支领草料……钦此!光绪元年十月八日。”
“光绪元年?”赵细烛抬起脸,曲指算了一下,失声,“这道圣旨,已有五十年了?”
“五十年家国,不就烟云一瞬么?”身后传来鬼手的笑声。
赵细烛急忙回身:“你没走?”
鬼手站在大风里,背着手笑盈盈地道:“你真以为我会走?”
赵细烛看着鬼手,脸上渐渐笑起来:“我应该想到,没有找到羊皮地图,你不会走!把背着的手转过来,图一定在你手里!”
鬼手把手抬起,果然,手里拿着那张羊皮地图!
“你是怎么找到的?”赵细烛惊喜地问道。
鬼手道:“要是我告诉你,地图从一开始就没有丢,你信么?”
赵细烛道:“不信,我是看着它被风吹跑的。”
鬼手笑道:“吹跑的只是我的围脖。你回头看看,那树枝上挂着的,是什么?”
赵细烛回脸看去,一棵小树上,一块白布围巾在风里飘着。
“咴咴咴咴!”宝儿受了惊,在捲地大风中猛地抬起前蹄,发出令人心悸的长嘶,疯了似的腾跳起来!
风车和风筝紧紧牵着缰绳,两个人的身子都被甩得东跌西倒。
风车朝四周看去,除了风声,什么动静也没有。
“宝儿!什么东西吓着你了?”风车大声喊问。
宝儿嘶鸣不止,努着眼睛,啮咬着皮缰。
风筝急声:“宝儿是要走!抓紧皮缰!抓紧!”
可已经来不及了,宝儿猛地跳起一丈多高,从风车手里挣脱了缰绳,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叫,敏捷地转过身,四蹄扬起,白鬃怒卷,向着远处大山的暗影狂奔而去!
“宝儿——!回来——!”风车和风筝几乎是同时叫喊起来。
宝儿像射出的剑,舒展着长长的白尾,仿佛要撞向那巨大的山影似的急奔不止。
风筝骑上了魏老闆,风车骑上花马,两姐妹向着宝儿追去。
山谷狭道上,金袋子牵着黄毛老马,在弯弯曲曲的山谷里走着,马蹄下皆是滚滚乱石。这条长长的谷道,还只是通往无灯谷的咽喉,只有穿过了这儿,才算是到达了无灯谷的谷口。然而,尚未进谷就已经是险相环生,一块大滚石从崖上落下,擦着人和马的身子滚过,跌入悬崖。
金袋子牵着马躲闪着,在一块块像史前巨蛋般的大石间绕来绕去,往深谷里走去。远远看去,暗黝黝的无灯谷谷口像一个巨大的黑色兽口,大张着,像是在等待着吞噬进谷的一切生灵。他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响起。抬头四望,却是见不到马匹的影子!马蹄声仿佛就踩在这一块块大石上,得得得地震响着,一直环绕不去!巧妹子在马背上蹲着,发出一声声尖叫。金袋子陷入了巨大的恐怖中,掏出了枪,小心地牵着马,在一处大岩石旁站停,身子紧贴着,随时准备开枪。
马蹄声响得愈来愈急。
金袋子靠在岩石上,推弹上膛。
驰来的马渐渐看清了,金袋子吃了一惊,奔驰着的竟是一匹无人骑乘的黄马!
血从马眼中淌出
金袋子猛地意识到自己中了计,顺势一个翻身,向着大石下的缝隙滑去。可他已经迟了一步,“叽”地一声,石上响起了子弹的尖叫,碎石飞溅。
大石上子弹飞溅,打得金袋子转不过身来。他的帽子被射了个洞,冒起了烟。
“哈哈!”一块大岩上响起曲宝蟠的大嗓门,笑道:“你好大的福份!能死在无灯谷的人,世上不多!能死在我曲宝蟠枪下的,世上不少!——放下枪!”
金袋子猛听到曲宝蟠的声音,怔了会,慢慢展开双臂,用一根手指挂着手枪板机,朝曲宝蟠回过身去。
“曲宝蟠!有句话,不知你听说过么?”金袋子道。
曲宝蟠道:“什么话?”
金袋子道:“人走时运马走膘。”
曲宝蟠笑了:“你自己背了运,连马也跟着掉膘了?听出来了,你是想问我这个马郎中,马掉了膘,该服哪几味药?”
“马有四百单八病,”金袋子笑道,“想必掉膘也是一病。”
“好吧,曲爷给你个好方子!日餵黄酒三斤,三月之内长膘三寸!”
“多谢指教!”金袋子道,“往后,金爷去了阴间,就能给自己的马添膘了。”
“曲爷我早就听说,马圈子里,金袋子可是个敢割出马宝换饼吃的痛快人!今日曲爷留你在阳间骑马,你把汗血马交给我曲爷,两不相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