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那“内部控制使用”的紧箍咒,再也不会念了,彭加木可以展翅高飞了。尽管他在那“史无前例”的风暴中受了那么多磨难,他却不埋怨,不后悔,不观望,不犹豫,他的目光总是向前,向前。
组织上慎重研究了彭加木的要求,觉得青藏高原气压低,彭加木的身体恐怕吃不消;青海他没去过,开展工作较困难;云南和新疆他去过多次,比较合适。
新疆方面一知道彭加木要重上边疆,立即发出了邀请,于是,组织上决定让他去新疆工作。不过,考虑到彭加木年已半百,又有严重的上腔静脉后遗症,因此只同意他在每年夏天去新疆,其余时间在内地工作。
1977年,中国科学院新疆分院给彭加木汇来了路费(他每次去新疆,都是新疆分院给他寄路费的)。7月,彭加木离开了上海,奔赴阔别了十多年的新疆。
一路上,他的感触颇深:在50年代,他从上海去新疆,只能坐火车到甘肃,再换长途汽车进疆;在60年代,火车可以直达乌鲁木齐了;如今,他坐着飞机进疆,花了六七个小时,便可从上海直抵乌鲁木齐了。
一路上,彭加木兴致勃勃地透过飞机的园形舷窗,俯瞰着祖国那广袤无垠的大地。飞机翼下出现巍峨耸立、顶上戴着白皑皑“雪帽”的博格达峰——天山的山峰,彭加木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他的心在激烈地跳动:
“哦,新疆——我的第二故乡,我又回到你的怀抱。”
唐朝诗人王维在《渭城曲》一诗中,曾感嘆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如今,彭加木却是“西出阳关多故人”。当他走下飞机,老朋友们蜂拥而来,紧握着他的手久久不放,热泪夺眶而出。
是呵,在那乌云压城的岁月,新疆的老朋友们听到了关于“梅花党”的传说,听到了彭加木的消息,他们心急如焚——彭加木为了新疆的科学事业呕心沥血,怎么反而被颠倒为到边疆“刺探军情进行特务活动”呢?这是多大的冤枉啊!
正因为这样,老朋友们一听说彭加木劫后余生,仍重返边疆,何等欢欣,奔走相告。他们都巴不得想早一点看到虎口逃难的彭加木。
想不到久别重逢,彭加木却只字未提那痛苦的遭遇,一个劲儿打听新疆分院186的现况如何,需要解决什么问题。
◆严师
彭加木劫后重返新疆,自然引起了记者们的关注。
有一次,一位记者问起了这样的问题:“你在新疆分院担任什么工作?”
彭加木一听,便知记者在打听他在新疆分院的“头衔”。
他幽默地答道:“我在新疆分院,担任铺路工作!”
彭加木的回答,使记者愕然。
确实,说来颇使人难以相信:彭加木多次来疆,是新疆分院的“开国元勛”之一,可是,他的唯一“头衔”只是“上海生物化学研究所副研究员”,从未在新疆分院担任过一官半职!在别人看来,这几乎不可理解,而在彭加木看来,却理所当然!
过去,彭加木来新疆是为了“铺路”;如今,彭加木来新疆也是为了“铺路”。
彭加木深知,人才是发展科学的基础。要推进边疆的科学事业,必须悉心培养一批科学人才。于是,彭加木在新疆,带了四个助手,开展植物病毒研究工作。
这四个助手,在植物病毒研究方面都是新手:
小李,她虽是农业大学的毕业生,可是从来没摸过电子显微镜;小赵,新疆大学化学系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在大学里没有学过多少专业知识;吾尔尼沙,维吾尔族姑娘,新疆医学院的毕业生,连讲汉语、看中文书籍,都感到吃力;小关,高中毕业生。
彭加木以他自己的行动,实践了自己的格言:“我想作一颗铺路的石子,让别人踏在自己的背上走过去……”他,正是让这四个年轻人,“踏在自己的背上走过去”,走上了攀登植物病毒学高峰的道路!
小李还清楚地记得,在1977年夏天,陈善明带着她去见彭加木。当时,彭加木正在电子显微镜旁忙碌,小李心里可紧张呢,双手不知往哪儿放才好。谁知彭加木一见她,便拿来一堆病毒照片给她看,又领着她参观电子显微镜,小李看到电子显微镜构造那么复杂,操作又是那么精细,害怕自己难以胜任。
彭加木却鼓励她道:“没关系,慢慢做,就会的。我在学校里,也没见过电子显微镜。”过了几天,小李很快就熟悉彭加木了,知道他是一个没有架子的人,也就很随便了。
小李是个急性子的人。她在家里用缝纫机做衣服,缝错了,照理应当用刀片把线一点点拆开,然后重新再缝。小李一急,索性用手扯,一扯便把布扯破了,结果做成的新衣虽然一次也未穿过,却已打上了补丁!然而操作电子显微镜,却要非常细心、耐心。要拍一张病毒照片,从田间採样开始,切碎、浸取、差速离心、提纯、成膜,一直到拍摄,要经过几十道工序。不论哪一环节出了问题,都无法拍出清晰的照片。
彭加木技术熟练,一个上午能拍90张电子显微镜照片。可是,小李拍了一个上午,连一张都拍不好。小李着急了,越急越是乱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