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彭加木的“专案”,来头颇大。既然把他进行隔离审查是“上面”批的,那么,撤销他的隔离审查,也是经过“上面”批的。
所谓“上面”,就是王洪文。他对关于彭加木的审查报告,作了如下“指示”:
“解除隔离,送干校劳动,继续审查,内部控制使用。”
在全院大会上,宣读了王洪文的“指示”。不过,只是最后“内部控制使用”六个字没有宣读。
1970年3月,彭加木终于获释,回到家里。那时,夏叔芳已经解除了隔离审查。多时不见,当彭加木出现在夏叔芳面前,使她深为震惊:他因为好久不见阳光,脸色苍白,双眼呆滞无光,鬍子很长(在隔离室里,刮鬍刀片被拿走了,怕他自杀),人消瘦无力。
当天,彭加木就被送往设在上海郊区奉贤县的上海科技“五七干校”。
◆又遭“猛轰”
一般的科技人员在“五七干校”经过为期半年的轮训,便回上海了。彭加木在那里却度过了三年岁月。
这所“五七干校”面临杭州湾,建在一片盐硷荒滩上。这里离上海100多公里,每月集中休假四天,让学员们回上海。
彭加木离开了隔离室,像鸟儿飞出了樊笼。然而,15个月的隔离生活,使他的身体变得非常虚弱。那时,他连晒太阳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只好在监视人员不注意的时候,做做体操,或者练练下蹲。初到干校,他手无缚鸡之力,干起活来比普通的女同志还不如!
彭加木开始每天跑步,加强锻鍊,拼命干活,以恢复体力。渐渐地,他的体力增强了,以致能够一手夹起一袋100公斤的水泥,疾步如飞。
好景不长。不久,开始清查“5.16分子”,一查,又查到彭加木头上。大字报又开始围攻彭加木。这时,他们用一个崭新的名词称呼彭加木——“双料反革命”。
何谓“双料反革命”呢?
因为彭加木本是“老反革命”、“老特务”,如今旧帐未清,又欠新帐,成为“5.16分子”、“现行反革命”,于是,新帐、老帐一起算,成为“历史加现行”的“双料反革命”。
唉,那时候人们的创造力,不是用在科学研究工作中,却花费在大字报上,花费在数不清、没个完的政治运动中。彭加木的命运,真是多劫多难。
其实,彭加木被指责为“5.16分子”的依据,只不过是因为他当分院革筹会头头的时候,在社会上参加过几次会议,据说与会者中有“5.16分子”。尽管会议的内容与“5.16分子”活动无关,但是,“专案”人员便按照如此逻辑加以推理了:
彭加木与“5.16分子”有联繫→“5.16分子”与会的会议当然是“黑会”→彭加木参加了“5.16分子”的“黑会”→彭加木是“5.16分子”
经过大字报的一阵“猛轰”,并没有在彭加木身上打开缺口。
随着时间的推移,清查“5.16分子”的高潮过去了。对彭加木的审查,又是不了了之。所谓“历史加现行”,都查无实据。
彭加木埋头在劳动之中。对他的审查稍一放松,他又去长跑、游泳。一个月难得回家四天,他却没有待在家中,而是骑着他那辆破自行车去旅行了。他骑车到苏州,到杭州。尽管自行车已经“老掉牙”了,由于彭加木总是随车带着修理工具,所以即使作长途旅行,也未在半途之中抛锚——哪儿坏了,自己动手修一下,几分钟之后,又骑着车前进了。
有人以为,大约彭加木长期住在干校,心境不好,想乘休假之际,外出旅游一番,散散心。
万万没想到,从彭加木嘴里,蹦出了这么一句话:“我在锻鍊身体,我要为重上边疆做准备!”
“啊,你还想去边疆?”人们都以为他为被打成“老特务”、去边疆被说成“搜集情报”而寒心,谁知他的心里还在念叨着边疆。
彭加木点点头:“我还想去边疆!”
就这样,彭加木差不多每次休假,都骑车旅行。
如果颳风,他逆风而骑,笑着说:“阻力越大,我越要前进。这叫‘风游’。
“如果下雨,他更高兴,称之为‘雨游’。
“如果下雪,他最高兴,称之为难得的‘雪游’。”
◆吡啶中毒
直到1972年,彭加木离开了干校,回到了上海生物化学研究所。
不过,彭加木并没有回到实验室,却被分配去做煤渣砖。那时候,上海流行把煤渣与泥拌在一起,做成煤渣砖。这种煤渣砖作为燃料烧过之后,泥变成了砖,可供砌墙之用。
彭加木做了一阵子煤渣砖,又被分配去蒸馏吡啶。吡啶是一种常用的有机化学试剂,有毒。彭加木在一间小小的不通风的房间里,整天蒸馏吡啶。本来,这项工作是由好多人轮流做的,此时硬要他独力承担。他的脸浮肿了,开始剧烈地咳嗽。
后来,让他和另一个“牛”轮流,一星期做煤渣砖,一星期蒸馏吡啶。
浓烈的吡啶蒸气,使彭加木咳嗽得越来越厉害,牙龈出血,四肢无力,食欲不振。他发烧了,依旧去上班。他没有去医院看病,除了他本来不大愿意上医院之外,还由于他的病历卡上盖着一个“黑章”。这“黑章”,表示患者是“牛”,提醒医生“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