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座上客”到“阶下囚”
电影演员赵丹曾画了一幅画赠给白杨,画上无诗,正巧相声演员侯宝林在旁,灵机一动,便题诗一首,其中有这么两句:
莫道常为座上客,
有时也作阶下囚。
这两句诗,本是侯宝林描写赵丹、白杨在“史无前例”中的遭遇的。然而,如果移花接木,用于彭加木身上,倒也十分贴切。
彭加木当了一年“头头”,已被内定为党的“九大”代表,忽然一阵狂风平地而起,他又从“座上客”一下子变为“阶下囚”!其实,这样的事并不足奇:“四人帮”今天根据“三结合”的需要拉你点缀一下门面,明天又可以根据“阶级斗争”的需要把你抛出。倘若不是这般变化多端,玩人命于股掌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怎堪称“史无前例”呢?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1968年11月30日下午。那天正值星期六。
在那种年月,每逢星期六下午,“逍遥派”们早就回家,“提前”过星期日了。然而,在那天,在中国科学院上海分院,人们接到来自上面的通知,今天下午有重要会议,谁都不许回家!开会的时候,济济一堂,座无虚席。因为凡是“重要会议”,“革命”派们积极参加,“牛神蛇神”们被押着参加,“逍遥派”们不敢不参加,这三类人都参加了,出席率也就近乎百分之百了。
那天的会议,果真重要。会议的开场锣鼓早就开始了——全体到会者在那里一段又一段地齐声念“阶级斗争”语录,可是台上还不见动静。按照那时开会的规律,这意味着台上准会有“大人物”出现。
经过“千呼万唤”,不错,姗姗来迟的一位“大人物”,穿着不戴领章的军装——那时最时髦的革命服,出现在主席台上。此人姓戴,名立清,在那鱼龙混杂的风暴之中,扯起“造反”旗号,成为王洪文的把兄弟,受到“四人帮”在上海的余党的重用,从“阶下囚”一跃而为“座上客”,成为掌管上海科技系统大权的第一把手。
在欢迎的掌声平息之后,沉默了一下,戴立清清了清喉咙,念了语录“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台下的听众们一听,便知道今天的大会上肯定要“抓”人了。
究竟“抓”谁呢?戴立清并不马上“抓”人,却先讲了一通关于科学院系统的“敌情”的严重性,说这里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戴立清拍案惊呼:“据我所知,科学院里的特务,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像香蕉一样,一串一串的!”此时,台下鸦雀无声,人们屏着呼吸,知道他的下一步棋,便是“一抓就灵”了。
果然,接下去便宣布了一个惊人消息:“把老反革命、老特务分子彭加木揪出来!”全场顿时骚动起来。人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堂堂的革筹会召集人,怎么转眼之间成了“反革命”、“特务”,何况在“反革命”、“特务”这些罪名之前还加上一个“老”字?彭加木被“揪”上台了。连他自己都仿佛在梦中似的,闹不清楚怎么会跟“老反革命”、“老特务”这样的字眼联繫在一起!要知道,在上午,他还正以革筹会召集人的身份,在那里主持会议呢!就从这一天起。不,就从这天下午起,彭加木被“隔离审查”了。据那位戴立清透露:隔离审查的决定,“来头可大呢!是‘首长’(作者註:戴立清所谓‘首长’,便是指‘四人帮’及其在上海的余党)亲自批的。”
这件事,最鲜明地体现了颠倒两字:彭加木从先进标兵变为“阶下囚”,而那位刑满释放分子戴立清则从“阶下囚”变为“座上客”。
◆“老特务”的由来
彭加木怎么会成为“老反革命”、“老特务”的呢?原来,在1968年秋天,“四人帮”及其上海的余党开始在中国科学院上海的各研究所清理阶级队伍,炮制了一起大冤案,叫做“‘两线一会’特务集团”。
什么是“两线一会”呢?那就是新中国成立前的中央研究作为一条线,把日本帝国主义占领时期的上海自然科学研究作为一条线,同国民党溃退前夕组织的“中央研究院”接应安全小组委员会连在一起,称为“两线一会”。
其中“中央研究院”一线,是因为在新中国建立前夕,朱家骅接替蔡元培先生担任“中央研究院”院长。朱家骅是国民党的特务头子。按照“四人帮”的爪牙们的逻辑,既然院长是大特务,那凡是那时在“中央研究院”工作过的人,都是特务!
这一冤案涉及面极广。在上海的十四个科学研究单位内,约有二百多人被“隔离审查”,一千多人受到牵连。正因为这样,怪不得戴立清在大会上声称:“据我所知,科学院里的特务,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像香蕉一样,一串一串的。”
彭加木是在1948年秋天,才来到“中央研究院”医学研究所筹备处担任“技佐”工作,当时只有23岁。过了半年多,上海便解放了。照理,这样的青年,怎么会是“老特务”呢?说来颇为有趣,那“两线一会专案组”竟认为,越是在新中国建立前夕进入“中央研究院”的,越是年轻的,越是“危险人物”,因为那是反动派安插的“潜伏特务”,准备在新中国成立后长期“潜伏”,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