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肃庵的父亲蒋玉表以盐商起家,在溪口也算得是大户人家。可是蒋家人丁稀少,对内对外乏人照料,肃庵这个独养儿子又去了开封:蒋玉表以八十高龄,渴望他儿子回来主持,不料知道媳妇的出身和三发子的身份以后,蒋玉表便非常反对,可是三发子他妈已成了肃庵的有力助手,蒋玉表也奈何她不得,最后年迈力衰,便在光绪二十年十月间死了。但王妈又给蒋家添了一个儿子,取名瑞青。第二年七月间,三发子九岁那年,肃庵也跟着去世,三发子他妈光顾得哭着肃庵,他只活了五十四岁;孰不知在她河南许州河街后庄故乡,她的结发丈夫、三发子他爹,也在那年春天因为恋伤过度而忧郁死去了。
正是:夫君穷途潦倒死,妾在深闺那得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盐商世家长袖善舞 讼师行业足智多谋
却说肃庵自回乡以迄于死,短短一两年间又干开了”业余讼师“。他所以要这样做,首先当然是为了钱,其次是想利用他同官厅的关系,来保障自己一部分财产,从而增加他财产的数字,显赫乡里,使乡人和地方政府,对他人丁稀少的户口不敢欺侮。
就在这一段期间,光绪十三年中法订约开龙州、蒙自为通商口岸;十四年康有为上书论政;十五年慈禧太后还政,德宗亲政;十六年中英订哲孟雄条约;十七年初设北洋海军,十九年孙中山先生上书李鸿章论国政;二十年中山先生赴檀香山创立兴中会,是年甲午之战,清军大败;翌年订马关条约,清廷承认朝鲜自主,割让台湾澎湖,赔款两万万两。康樑上书请求变法维新,中山先生第一次革命失败,陆皓东等遇害。
在这一连串巨大的演变之中,小小的溪口也不免受到波动,肃庵能言善辩,见多识广,乡人不免把这些丧权辱国的事情向他请教。肃庵老是嘆一口气,认为清廷气数已衰,但孙中山这批人秀才造反,也不可能有所成就,洋人有洋炮洋枪大洋船,中国人只得认命听任宰割。他这套理论深深地影响了三发子,致使他以后连洋人放个屁都是香的。不过肃庵凭他如簧之舌和一个假功名”候补道“,回乡之后倒也发了一点小财,乡里有纠纷,肃庵总是採用”两面战术“,把甲乙双方的费用逐步提高,彼此”竞争“,而最后的结果他却早已同官府暗中说妥,不是各打五十大板,就是输赢之间相差无几,胜诉人固无所得,败诉人也平了这口气,在《蒋介石先生传》中记载肃庵说:”仕子清,……晚(年)……挂冠去,遂终焉。“邵元沖说他”好排乡里纷争“;朱大符给他作的墓志铭说:”锦溪人喜讼,讼辄不休,先生遇有讼者,悉力弥之,使必胜……自先生之殁,乡人有讼者兴,父老往往相与嘆息曰:肃庵先生在,不至是也。“蒋介石特准编印的《中国最高领袖蒋介石》一书中也说:”当乡民要打官司的时候,他们便喜欢到肃庵公那里去;肃庵公简直是一个法庭以外的法官,他的判决是被完全接受的。“
肃庵是个盐商也有可靠的证明:”重振盐业,“(《蒋介石先生的家庭》)”以货殖起家,兼居积盐鹾。(蒋介石自撰《蒋玉表行状》)“经营盐和茶的批发交易,积蓄了相当的财产。”(《伟大的蒋介石》等书)在盐商与讼师的家庭中,三发子受了多大的影响,是不言而喻了。
肃庵在世时凭着他同官厅的关系,接揽了不少诉讼生意。天高皇帝远,穷乡僻壤根本谈不上什么法律不法律,公道不公道,何况清朝的皇帝一塌糊涂!于是一些地主豪绅,帮会人物,便变成了老百姓的“父母官”,直接掌握了乡民的生死之权,而肃庵就变成了统治者的代表,他是“一个法庭以外的法官”。但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往来,是完全建立在利害关系上的。肃庵一死,人丁稀少的家庭里没有人替代他的“职务”,没有人承继他的位置,这种特殊的权力也就跟着肃庵带进了棺材,——因为三发子年纪太小,他只有九岁。
肃庵的新夫人早已看在眼里,可是她没有办法,她没有受过教育,只在婚后短短一个时间中由肃庵教她念了几本《孝女经》之类,派不上用处。她怨恨自己是个女流之辈,嘆息三发子年纪太小,又抱怨肃庵活不到他父亲蒋玉表的年龄。要是肃庵也能到八十一岁才死,三发子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儿子三十多岁,她就不再有所畏俱。
可是事实无情,三发子娘儿俩终得要“节哀应变”,马上与蒋锡侯分家,由他住溪口大宅报本堂东厢,娘儿俩和瑞青住西厢旧宅。肃庵在世时结交官厅,鄙视乡民,兜揽诉讼,无事生非。肃庵一死,有钱有势的人们不再同孤儿寡妇往来了,相反的一切苛捐杂税同样分派到了肃庵遗属的头上;肃庵一死,无钱无势的乡民不再畏惧他的孤儿寡妇了,但他们是善良的老百姓,虽无害于蒋家,可是同蒋家来一个“不合作主义”,用沉默来作为报复:“肃庵这傢伙在世时你们神气活现,现在他死了,看你们神气个屁!”
后来蒋介石陈述这段日子道:“中正九岁丧父,一门孤寡,茕孑无依。其时清政不纲,吏胥势豪,夤缘为虐,吾家门祚既单,遂为觊觎之的,欺凌胁迫,靡日而宁。尝以田斌徵收,强令供役,产业被夺,先畴不保,甚至构陷门庭,迫辱备至。乡里既无正论,戚族也多旁观。吾母子含愤茹痛,荼靡之苦,不足以喻。”在这一段记载中,可以看到三发子娘儿俩自豫入浙,在肃庵死后的日子是如何浪狈了:官厅和“地方势力”欺侮她,作劳役,夺产业,迫辱备至!可是乡里们不愿出面打抱不平,戚族也都冷眼旁观。肃庵的同乡们仇恨他到这个地步,肃庵生前为人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但三发子她妈却想到了一个求助的地方:雪窦寺里的老和尚。原来雪窦寺和尚当时也在溪口大户人家化缘捐钱,每逢出动,背后总有孩子们一窝蜂跟着瞧热闹。某次有一个孤寒财主不肯“随缘乐助”,同和尚言语不通,大声说话,孩子们以为不肯捐钱吵了架,大家在旁吶喊助威,三发子便顺口唱着他的河南曲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