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团团部的边上就是14军的战地医院,那是一条两米来宽、一米多深的壕沟,士兵们把挖掘出来的泥土堆积到壕沟的两侧,希望藉助土墙的掩护为伤兵遮挡四下飞溅的弹片。医院里没有床位、没有绷带,也没有任何药品,伤员们全都躺在潮湿的泥地里。有的人被霜雪覆盖着,那说明他已经死了,有的人则还在大声地哀嚎:“痛啊……惨啊……”,军医在壕沟里跑来跑去,所能做的只是给伤员餵一点水,就如同部队守不住阵地一样,他们和死神之间的战争也是毫无胜算。几个女医助拿着纸和笔,借着马灯的光亮帮伤兵们写信,写完之后就塞在伤兵的衣兜里,不知道由谁去投递、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交到他们的亲友的手中。
空地上生起了几堆篝火,炊事队的人正在那里煮马肉。杨围子的军粮已经断绝了,14军宰杀了辎重队的军马,官兵们吃的全都是这个玩意。就餐的人群之中还混着一条几个月大的小狗,这小土狗胖乎乎的,模样十分可爱,无论是什么人招手,它都跑到跟前去摇屁股。据说,14军退到杨围子的时候,整座村子逃得只剩下了这只小狗,它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地主代表”,每次遇到炮击的时候,阵地上总有七八个地方在喊:“小地主跑到哪去了?小地主藏好没有?”,好象非得把这个小东西隐蔽好了,大家才能安心地躲炮弹。
吃饭的时候,熊绶春中将也来了,这位已经被撤职查办的前任军长站在篝火前面微笑着询问:“怎么样,马肉的味道还可以吧?”
有的人不吭声,有的人则附和着回答:“还不错,满好吃的”
“不好吃也要吃啊”,军长鼓励说:“大家再坚持一下,空军很快就给我们送粮食和弹药了……”虽然这很明显是句假话,但也并没有谁去戳穿它。
李剑民团长向熊绶春介绍:“这位是蔡智诚中校,今天刚刚空降下来的”。
蔡中校的右手正打着夹板,他没有办法敬礼,只好鞠了个躬,“报告师长,我是在松山入伍的,是你的老部下”。
熊绶春立即握住蔡智诚的左手,亲切地招呼道:“很好很好,谢谢你的帮忙”。
这一切和当年的情形是多么的相似啊。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话语,同样是在贵州人的队伍中,同样是大战之前的低沉的语调,同样是没有敬军礼而是鞠躬、握手,熊绶春的手也同样是那样软软的、湿湿的……但是,当年的志气昂扬的蔡新兵如今已成了精神低靡的蔡中校,奇qisuu书当年的那个被架空的熊师长如今已成了被撤职的熊军长,战场的形势也颠倒了过来,他们所在的部队不是在攻击对手,而是被对手困在了狭小的包围圈里,既没有粮食也没有弹药、既没有前途也没有退路,成天被铺天盖地的炮弹压着打,就象当年松山上的日军一样。
熊绶春很快就离开了,从背影上看,他的步履比以前苍老了许多。但蔡智诚却发现,这个面容憔悴、外表十分虚弱的人却佩带着领章和肩章,他是第14军之中唯一的戴着大盖帽、穿着常礼服的军官。
夜深了,杨围子村里燃起了堆堆篝火,寒夜中的士兵们都围坐在一起取暖。
探头望望四周,解放军那边也亮起了点点火光,那些光亮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把14军的东面、西面和北面围堵得严严实实。晚风吹过,从对面的阵地上传来了阵阵笑声和欢呼声,蔡智诚不免有点儿担心:“不知道共军会不会发动夜袭?”
“放心吧”,李剑民苦笑了一下,“他们明天白天的时间足够,犯不着在晚上费这个工夫”
是啊,明天……
对共军而言,明天将会是他们的胜利日。而对杨围子村里的国民党兵来说,到底还会不会有另一个明天呢?
蔡智诚的任务是给战车部队送电台,但他并没有能够完成这项差事——地空电台总共被分成了三摊,最后落到国军地面上的却只有一台发信机,这玩意连电源和天线都没有,当然也就不可能和天上的飞机进行“联络”。而且,电台原本应该送往双堆集、交到18军118师的手里,但现在却办不到。杨围子的北面、西面、东面,甚至西南角和东南角都被解放军围得严严实实,只剩下正南方向还有一熘狭窄的通道,而那条“通道”从早到晚都被侦察兵和狙击手的眼睛盯着,没有重兵的掩护根本就别想冲过去。
无奈之下,蔡伞兵只好把发信机交到14军军部,自己留在255团听天由命。对他而言,这样的选择其实并不算太坏,因为反正不管跑到什么地方都是被包围,还不如跟亲戚老乡们混在一起更加痛快一些。
255团的团部是一座由民房改建而成的“母堡”,地面以上是堡垒,地底下挖了个三米来深的大洞。12月10日的晚上,蔡智诚就住在这团部的地洞里。
“地下室”里除了蔡智诚,还有另外一位不速之客,他是宿县职校的彭晋贤先生。
宿县职校的全称是“安徽省立第四中等职业学校”,这个学校现如今已经改成了“宿城一中”,高考的升学率在安徽省名列前矛,但在那时候却是一所培养蚕桑人才的农校,这彭晋贤就是专门研究桑树病虫害的老师。48年的11月份,彭先生正在乡下搞田野调查,没想到宿县战役恰巧就在这个时候爆发,国共双方在宿州城外杀得烽火连天,老彭只好带着学生往南边跑,他原本是打算逃到蚌埠去的,结果却在浍河边上遇到了第14军,然后就和黄维兵团一起被困在了包围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