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出航兴奋得满面红光,他总是那么极力去讨别人的喜欢,但在六星期之后就变成了一个郁
郁寡欢的年轻人,我不禁感嘆。他的灿烂已经慢慢消失了,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名肌肉像木
头一样结实的水手。他已经喜欢上了喝酒和海上的生活。亨利说这种“脱茧而出”是必然的,
不管我是不是愿意,我想他是对的。拉斐尔从他的资助人,布里斯班的弗莱夫人那儿获得一
些粗浅的知识和识别能力,这对于一个在水手舱这个鲁莽冒失的地方工作的男船员作用不
大。我多希望能够帮助他啊!如果不是钱宁夫妇的干预,我自己的命运可能也和拉斐尔的一
样。我问芬巴觉得这个孩子和大家“相处得好不好”?芬巴的回答一语双关:“相处什么啊,
尤因先生?”这让厨房里的人迸发出一阵爆笑,我却感到莫名其妙。
12月7日星期六
海燕在高高的天空中飞翔,黑色的燕鸥在海上漂着。索具上还烤着几只海燕。鱼群在追
逐,追逐者长得像布莱托鱼,被追的像西鲱。当亨利和我在吃晚饭的时候,一大群带点紫色
的蛾子像从月亮的裂缝里飞出来,扑在手提灯、脸和食物上。到处都是扇动着翅膀的蛾子。
用测深锤的水手喊道水深只有十八拓(註:长度单位,合 1.8米。),进一步证实了这些来自
附近岛屿的不祥之兆。布若海夫先生下令起锚,以防我们在晚上漂到暗礁上。
我的眼白有点柠檬黄色,而且边上发红,疼痛。亨利让我放心,说这种症状是好的迹象,
但还是满足了我增加杀虫药剂量的要求。
12月8日星期天
在“女预言者”号上,人们不过安息日,今天早上亨利和我决定按照在海洋湾集会的“低
教会派(註:英国基督教会的一派,主张简化仪式)”风格在他的房间里举行一场简短的诵
经仪式。仪式持续时间包括午前和早上的值班时间,这样左右舷的轮班人员都能
西德海姆的来信
西德海姆庄园,
涅尔比克,
西弗兰德(註:位于比利时西北部。)
1931年6月29日
思科史密斯:
我梦见自己站在一家瓷器店里,一件件瓷器古董把从地板到远端的天花板间的空隙塞
得满满的,以至于稍微动一下肌肉,就会导致几件跌落下来摔成碎片。这样的事真就发生
了,但是没有摔碎的声音,而是一阵令人敬畏的四拍 d大调(?)和声,一半大提琴,一
半钢片琴。我的手腕把一只明代花瓶从它的基座上碰下来——e降调,所有弦乐器同时演奏,
壮丽、出色、天籁之音。为了再多听些这样的音乐,我故意摔碎了一座牛雕像,然后是一
座挤奶女工像,接着是“星期六的孩子”——空气中瀰漫着狂欢的弹片,我的头脑里却是
超然的平静。啊,如此动听的音乐!一瞥到父亲正在计算打碎的东西的总价,笔尖飞快划
动着,但是我无法让音乐停下来。我相信只要我能让这音乐成为自己的,就将能成为本世
纪最伟大的作曲家。一幅被扔到墙上的巨大的“笑脸骑士”画像引发了一连串砰砰的打击
乐。
醒来的时候,我在“西部帝国”的套房里。帮谭姆·布鲁尔讨债的人几乎都快把我的
门砸下来了,走廊里乱成一片。这些无赖得让人难以忍受的无耻行为甚至打断我刮鬍子。
没办法,只好赶在这场骚动变得无法收拾前把经理招来。而这位 237房间的年轻绅士无法
付清当前的巨额欠费,想通过洗手间的窗户赶快熘出来。很遗憾地告诉你,逃跑并非一帆
风顺。排水管都脱离了固定架,发出像是被残忍虐待的小提琴一样的噪音,不断往下掉,
把你的老朋友都绊倒了。他的右屁股上有块可怕的淤青。思科史密斯,要从中吸取教训:
如果没钱还债的时候,手提旅行箱里的东西越少越好,而且箱子要足够结实,能把它从伦
敦任何一栋建筑二楼或三楼的窗户扔到人行道上。我躲在维多利亚车站的一个燻黑角落里
的茶房里,试图把梦中瓷器店里所演奏的音乐抄录下来——最多也只能记下可怜的两小节。
当时真想就为了再听听那些音乐,走入谭姆·布鲁尔的怀抱。一些苦力在我周围,他们牙
齿坏了,鹦鹉学舌,而且毫无理由地乐观。我清醒地想到,这么一个可憎的赌九点纸牌的
夜晚可能会无可挽回地改变一个人的社会地位。那些店员、车夫和商人藏在他们酸臭的床
垫底下的半克朗(註:英国银币名,半克朗值二先令六便士。)和三便士银币(註:英国过
去用的银币。)比我——一个教会重要人物的儿子——身上的钱都多。看到一幅小巷子里的
景象:被压制的掮客们像贝多芬作品里急板部分里的三十二分音符一样快速跑过。害怕他
们吗?不,我是害怕成为其中一个。如果一个人要撒尿,却连一个尿盆都没有,教育、出
身和才华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