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吸引了正在屋内争吵的三人,然后他们看到了张大川。林可钟、欧叔的脸色立即难看起来。林可钟想过去,被欧叔一把扯住了胳臂。欧叔说:“如果你不能给他幸福,那就让他绝望吧!”
听了这话,白丽就骂:“你们不是人!”赶紧跑过去,蹒跚着把张大川扶进屋来,继续骂了一句,“尤其是你个姓林的王八蛋!”
这一次,林可钟没有回嘴。他的脸先是变得通红,转而又变得刷白刷白,天生白皙的明丽脸颊剎那间凝成了一座毫无生气的玉石雕像。他用上嘴唇死死咬住下嘴唇,不发一语。
正如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知道欧叔去了西部也不阻止,可一听到街道上传来熟悉的《采槟榔》的歌声,他就像被鬼魂附了体似的,飞车直接冲到了机场冲到了小柳村一样,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在看到与大川曾经的爱巢里多出一个女人的一瞬间,他的脑子里会一片空白,根本控制不住怒火。他一直是极度忠于自我感觉的人,但现在,他的自我感觉却罕有的混乱起来,难怪他会不知所措、甚至于做事前后矛盾呢?!
或许自有人以来,人心,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懂最复杂的东西。人类的欲望,永无餍足。
白丽扶着张大川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又拿了热毛巾来给他擦脸,端了温茶来给他解暑。张大川任由白丽忙进忙出,只是木木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连喝水也不知道动嘴,撒得衣襟上尽是水渍。白丽不得不又进卫生间拿了一只干毛巾,给他擦嘴,擦干衣襟。
白丽是个热心快肠的女人,心里憋不住话。虽然明知道有些话当着干哥的面说只能让他更伤心,可她实在替干哥觉得不值、觉得心疼。一条好端端的西部大汉,当初只为林可钟死乞白赖地才跟了他,可十年后,林可钟居然又把人当垃圾般给扔了!这……这还能算人么?!
她一面擦,一面骂骂咧咧。乡下女人骂人本来就彪悍,她心疼大川,骂起人来更是如洪水般滔滔不绝。
林可钟还罢了,欧叔被骂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有心要拉林可钟一起离开这个不欢迎他们的地方,但他刚抬起手,就瞥到了林可钟的眼神,那是惘然若失又不无忧悒的眼神。
欧叔心里七上八下的,怕林可钟又动摇了。欧叔是过来人,如果林可钟真能爱着张大川一辈子不变,他绝不阻拦,还会包一个大红包祝福两人。可现在的实际情况是林可钟动摇了,又对蒋琴旧情复燃。如果只为一时心软,而又给张大川以希望,这不仅是对张大川的伤害,也是对他自己的伤害吧!
欧叔迟疑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想伸手强拉着林可钟离开。张大川忽然动了。他的动作很慢,就像一具年久失修的机器,说话的嗓音也是迟缓干涩得如同一具失去生机的枯木。但他不是对林可钟说的,也不是对欧叔说,他是对白丽说的。他说:“妹子,你是好人。你要是不嫌弃俺的话,俺们一起照顾耀祖,行吗?!”
全场静寂。
林可钟艰难地张了张嘴,似乎想开口。但欧叔忽然暴怒起来。他骂“你还嫌闹得不够吗?”硬是捂住林可钟的嘴,架着林可钟转身出门去了。
第79章 最终回
轰隆一声,天边响起了今夏的第一声雷。
在地里忙碌农活的小柳村村民们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赶紧相互叫喊着,起身往村里跑。
张大川搬了张板凳,呆呆坐在门前,看大雨倾盆而下。从昨天起他就是这个样子,不睡也不吃,只是坐着发楞。
白丽在屋里忙出忙进。天气热,桌上的菜都重新做过三遍了,地板拖过四遍,只盼能引起张大川的注意。白丽怕张大川闷出病来。
对面较远的几处村民家的小院里,王老师两口子、爱国家几兄弟以及其他一些村民都在悄悄地探头,看着张大川。村子就这么大,昨天小林老闆回来的消息全村人都知道了,也知道小林老闆是准备离开张大川了。这本来是全村人热盼的好事,可一旦变成了现实,他们才发现并不好受。
毕竟是乡里乡亲,以前他们那样对待张大川,可那个过分憨实与清贫的民办教师却仍然傻傻地维护着他们,真心实意地拿他们当乡亲看。
而当各种被狭隘的旧观念所蒙蔽的愤怒、鄙夷、猜忌……都散去后,只要有一点理智的人细想想,就会明白小柳村有现在的好日子,离不开这个平凡民教的隐忍与牺牲。然而最后的苦果,却得让他自己一个人品尝。说到底,这是小柳村对他欠下的一笔永远也还不清的债呀!
当白丽昨晚偷偷熘出来,让村民帮忙派个人去张家庄找来张大川的母亲与兄嫂帮忙劝一劝时,在一开始的犹豫过后,好几个村民都答应要去。最后,是爱国最小的一个堂弟去了。爱国这个小堂弟是在外面读过书回来的,现在也在小柳村学校教书,能说会道,派他去大家也放心。
张大川的母亲兄嫂还没来,雨势就渐渐大起来。雨水激在泥地上,就腾起一股烟尘。瀑布般的水流倒挂在一栋栋新起的小楼屋檐下,然后汇成小河,穿过村中新做的水泥路,滋润着干涸的西部大地。空气里,氤氲着浓重的土腥味。
而聚集在较远的地方,关切地探头探脑地村民们的数量也多起来。原本小声议论的声音,慢慢高起来。
昨天,林可钟和欧叔并没有走,而是出了一笔住宿费、然后借居在某户村民家里。村民们自然也知道。村民们现在声讨的重点就是那个含小便宜的村民。
爱国在本地村民中颇有威望,干脆直接就骂他良心叫狗吃了。没大川老师,你家能有那么好的小洋楼租给那个大城市里来的小林老闆;没大川老师,你娃能好好地坐在新教室里上课?虽说这些钱是那个小林老闆出的,可是说白了,没有大川老师,你求他他都不会来咱们这小破村子一住四五年;而且后来他过河拆桥,还是大川老师,才使咱们这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们又吃上一口饱饭……
不等爱国说完,那个可怜的家伙就被几个小伙子给收拾了一顿老拳。
乡下人有乡下人的淳朴,城里很少有人会为别人的事情出头。而小柳村的村民们群情激愤,不知是谁骂“走,揍死那个陈世美去”,人们就冒雨往林可钟租住的地方冲去。
他们在雨中举着拳头,用很整齐的声音骂“陈世美”、“陈世美”……
保镖出身的李二祥看这情形不对,赶紧把小洋楼的大门给锁上了,并且指挥着其余几个保镖架着林可钟赶紧上二楼,欧叔紧随其后。
“开门”、“开门”……果然,他们上楼没一会儿,一楼就传来砸门砸窗户的声音。但不愧是某倒楣村民花大价钱盖下的崭新的小洋楼,门板质量就是好。村民们竟一时没砸开。
李二祥还不放心,又让保镖赶紧下去,把屋里的家具都推过去挡在门口窗口,务求稳妥。然后,李二祥又看看失魂落魄的少爷,再看看欧叔,说:“总经理,您看这怎么办呀?”从昨天晚上起,少爷就这样子失魂落魄的,眼下是指望不上他了。
欧叔是第一次来小柳村,一来就遇上这样的暴民,有些害怕,但也不无欣慰地苦笑:“还能怎么办?给人倒歉吧!”
“您是说给钱!”李二祥问。
“放屁!”欧叔怒了,“我看你是跟着少爷久了,跟他一样毛病了吧!你以为,底下的都是乡下人,他们就穷得要受你的救济了?我们谁不是从穷人过来的?我是说,让少爷倒歉!”
李二祥这才明白过来,他也不生气,只是为难地说:“可少爷现在这样。”
欧叔重重嘆了一口气,说:“唉──怪我,昨天就应该离开的。现在这样,我们一起上天台去,在那儿我说,你按着少爷的背然后给他们鞠躬。”
“这……这合适吗?!”作为长久跟随少爷的心腹,李二祥自然知道少爷有多么的心高气傲,就算他现在受了打击,心里还是跟明镜似的。旁边的人说什么、做什么,少爷看在心里,万一受不了,在天台上大闹起来,那可怎么办?回忆多年前,他就亲身领教过小柳村村民的剽悍,如果这一次这么多人,还是像上一次那样让少爷重伤吐血,那就是他的失职了!
欧叔轻声说:“合适!”声音虽轻,可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李二祥让保镖去屋里找些伞来撑着,一行人就上了天台。
雨很大,伞也不够。保镖们最后是拿一块透明的塑料布四角撑开,把少爷、欧叔、李二祥三人罩在其中。保镖们只能淋着。
从楼下看到他们,村民们纷纷喝骂起来。
“杀千刀的陈世美!”
“兔崽子过河拆桥,什么玩意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