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宛在生苗宛彤的时候因着出血过多,没能救回来,连元乔也都束手无策,在与死亡擦肩无数次后,松开了苗景龙的手。
苗景龙给小闺女取名为宛彤,取了卿宛的一个字。
多年后,江湖之上风云又起,他自知躲不过,该教这小魔女的也不少了,没什么放不下。
悠哉游哉地坐在桂花树下阖眼而忆,还能清晰地想起卿宛倔强的脸上带着怒气,指摘他的不对。在林太傅的眼中,造福天下苍生,心怀良善才是个好君主,在卿宛的眼中亦是如此。
分明是个大门不出的闺阁小姐,天下事于她不过眼前云烟,可不闻可不问,偏偏她却是站了出来,否定了不对。虽单薄却掷地有声,字字句句砸在苗景龙的心口,如深渊巨坑,荡出了经久不息的回响。那时候他想,这姑娘真漂亮,漂亮的性子,漂亮的人格。
江湖纷争,几起几落,他杀天杀地,直到无人能敌时却偏偏收手推着单宗义走向了巅峰。苗景龙也是人,存留私心。
他想与卿宛去过平静日子,无波无澜,两人之间可以吵个架拌个嘴,却再也不想见血见杀伐,将光聚于单宗义的身上,他便可全身而退。
可事与愿违,卿宛没了,还给苗宛彤这个大宝贝留了一锅烂摊子。
他倚着大树笑了起来,笑声朗朗,明月轻风。
也不知当年的兄弟去了何处,当年的故友是否安好。
他执刀而起,一套苗家刀从头至尾,披风斩云,尖啸的刀鸣声声声摧人心肠,破开了风云,他仿似又看到了卿宛的脸。
苗景龙将刀又悄悄地挂回了房间,轻手轻脚地去隔间看了眼熟睡的苗宛彤,眉峰凌厉,与自己甚像,无笑便自带三分的嘴角却与卿宛神似。
「我虽给你留下一堆烂摊子,但无磨砺,你也成不了大事,苗家刀法给你留着自己细细琢磨,刀也给你了。」
「愿你遂心安好,心怀天下,保有初心。不望你有多大能耐,但望你无愧于心,无愧于自己。」
苗景龙站起身来,大笑而去。
苗宛彤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做梦梦见了自己有毛病的爹爹,侧了个身又沉沉地睡去。
笑看江湖事,唯做真心人。
第99章 任平生
长刀破空而出,裴松凌空斩了那个满脸络腮鬍子壮汉的手, 收手回身看了眼正在细緻收着药材的裴枢, 大刀往身边随意一放, 探手过来帮着一起收拾。
裴枢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 头也未抬, 点了点一侧:「自个儿喝茶去。」
裴松便提熘着一把滴血的长刀坐在了另一侧,支楞着脑袋扫了一眼其他腿抖得跟筛子似的一群人, 他将眉峰一扬,顿时那一个断了手的男人立马哆嗦了起来, 颤着唇吱唔了两声:「苗……苗家刀……」
「知道还不快滚。」
那人捂着血流不止的手撒丫子就跑。
裴松越发没有当年做小和尚时的那种慈悲, 眉眼之间的戾气与下手时的狠辣全然便是第二个苗宛彤。苗宛彤教过他,若遇不怀好意之人, 杀而后快,否则便是第二个苗景龙,徒留祸端。他一手刀法杀得极好, 苗宛彤尽心尽力地教,将自己好些年来琢磨得头发掉了大把大把的体会全数教给了裴松, 至少没毁了经脉, 走太多弯路。而见过当年圆珩如何死于殷岘与袁秀秀的手中,裴松更是明了手软的下场。
许是他生来便不是慈悲为怀的料, 倒与刀剑颇有些感悟和缘分,自打刀口见过血,他的一身戾气便是遮也遮不住,邪气得紧。
见人都跑没了, 他又偏头看向抿着唇角一言不发的裴枢。
「齐全?」
「齐全。」
裴枢将东西收好后,却见裴松又厚着脸皮坐了回来:「喝茶?」
他拿过茶小抿了一口,半晌后抬头:「小师父说将东西交给小师叔后就不必回去了。」
裴松喝茶的手一顿,慢慢地从茶杯后面抬起了眉眼来。他眉锋有些犀利,如一把利剑斜刺入鬓角,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不解,随后又轻轻阖了眼皮,垂下头去。
「小师父走前与你交代的?」
「是。」
裴枢的话依旧不多,只是提起这事还是有些感嘆,两人一时谁也未再开口说话,许久后裴松又问。
「这是……不要我们了么?」
话一问出来,裴松先自个儿慌了起来,他侧头看向裴枢,只见裴枢握着个粗砺的杯子,指关节突起,修长的手指来回摩挲,而后停住,突出的关节有一种未磨平的尖利感,顿于空中,似与裴松一般,有些无措。
两人谁也记不得是如何被圆珩捡回去的了,却单单记得当年于地下室里手足无措地听见头顶上的杀伐声,那时一声一声敲在心头的、如鼓锤的声音里夹着「你就是祸害」一般的质疑声。这世间,他们又成了孤儿。
苗宛彤虽然不算个正经的师父,但给了两人一隅遮风避雨之处,赠了自己一技之长,于世间极少能与之交手之人,姜云亦然。
然后便不要他们了吗?
裴枢站了起来,没回答裴松的话。十七八岁的两个男儿,抬头看了眼晴空朗朗,谁也没再说话,将药送至了付家。
付子栖跑出来围着这两人转了一圈:「哟,才几年不见,你俩怎么又长了这般高了?你们师父与小师父呢?没出来熘达熘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