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夏天,日头最炎热的时候,庄婵诞下一个男婴。一向沉稳的沈云逸乐得合不拢嘴,请孩子的祖父为他赐名。沈明义沉吟良久,选了“初岫”二字。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没过几日,就是沈家长女出阁的日子。在母亲和小妹忍泪相送之下,沈云华十里红妆嫁入萧家。喜宴热闹非凡,永阳长公主亲自驾到,谁还看不出皇室对萧沈两家还是一样看重?略微寡言的萧家长子面上带着喜色,显然对这个妻子很是满意。
与这片喜庆的红格格不入的是,在这个蝉鸣不断的夏夜,汪家姐弟悄悄离开了沈府。他们留下了一包袱的银两,连夜赶往了江南水乡。只愿在那个温柔缠眷的地方,能忘记各自年少轻狂的过往。
月光洒满了中庭,沈云梳对着院内的木樨嘆气。为何不能都勇敢一些,坦率一些呢?
可惜草木本无心,答不出她的话。
好在沈云华回门时面色红润,气色很好。而玲瑶姐姐,她当年算帐的夫子,闺中便是京中奇女子的人,如今无牵无挂了许更能创出一番事业吧。
入秋没几天,永阳长公主下旨召德善县主入宫小住。家中久住的两个姑娘都走了,沈云梳本想多留几月在家中陪着母亲,可去年那事暴露之后程氏待她便淡淡的,再无从前的亲近,想来日日相见也是心烦。加上与阿罗许久未见实在思念得紧,沈云梳便恭谨接旨,收拾行装坐上了驶向宫门的马车。
虽说县主的品级在京城这个权贵遍地走的地方算不了什么,可德善这个封号份量可不轻,加上她是长公主的客人,太监宫女没有敢怠慢的。入了凤阳阁,一个熟悉的身影先将她引入偏殿。立在正中央,一身华服的可不正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儿。
沈云梳飞扑过去,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顾玉琦嗔道:“宫中不比府内,几月不见小梳子莽撞了不少。”
“我见着宜锦的时候就明白了,阿罗还想框我?绮罗郡主何时是思虑不周的人。”
“看来桐儿说的没错,这些天梳儿活泼了不少。”
“施先生?”沈云梳惊喜地转过身,孩子气地拉起施黛妍的袍袖。她一身柳黄襦裙,樱草色绸带束腰,婉约中带着柔和,再不似烟月朝阳般触不可及。顾惜桐跟在她身后,桃红长裙配松花小褂,恰到好处的妆容衬出了她艷若桃李的脸庞,让殿中的夜明珠都黯然失色。
原来世间真有如此法术,召回花季年华。
“德善参见永阳长公主。”
“一家人了,何必客套。琦儿,你们比堂姐果断。”
顾玉琦眯了眯眼,不客气地告状道:“前几日谁跟我抱怨施先生太别扭来着?”
顾惜桐狠狠瞪她一眼,赶忙与转过头的爱人讨饶。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快地脚步声,沈云梳抬头一望,吃了一惊。只见那身着竹青色短衫,头戴玉冠的贵公子可不是敏安公主?她比去年长高了不少,脸上也没有婴儿肥了。神情却不像初见时那般波澜不惊,给众人请安后好奇地打量了沈云梳两眼。
“瞧瞧,这是谁家的清俊儿郎?怎地如此无礼,跑到皇宫内院来了?”永阳正愁无人转移话题,赶忙揪着顾玉宸打趣起来。
“姑姑,父皇今日允我修习骑术了!”顾元宸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此刻一身雪青襦裙的萧洛斓才堪堪迈过了门槛。永阳见了沉下脸色,“宸儿,你是不是跑的太快没顾上你姨母?”
顾元宸惭愧地低下头,“是孩儿粗心。小姨,抱歉。”
“是我步伐太慢,宸儿往后仔细些便是。”萧洛斓说着缓步来到沈云梳身前,轻轻拥抱了她一下。
“洛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沈云逸望着风华院的方向,长嘆一声。“回不去了。”
“云华和云梳都作出了自己的选择。她们心性坚定,作出选择便不会滋生悔意,日子会过得很好的。”四周寂静无声,庄婵从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
沈云逸反握住妻子的柔荑,嘴角微微勾起。“但愿吧。”
“哇——”厢房中传来了婴儿有力的哭声,两人再无心思多想,连忙起身赶了过去。
永阳长公主说是召沈家小女来凤阳阁小住,大半年都没有放她回府的意思。直到萧家长媳传出有孕的消息,沈云梳才回府探望长姐。
沈云华的衣裳首饰都是京中最新流行的款式,一脸当家主母的威严气度。却也粉面含羞,似乎还没从腹中孕育了一个小生命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华儿,你过得好,娘也就放心了。”
沈云梳站在程氏身后,默默地端详她。“阿姐。”
半个时辰后,姐妹俩在厢房相对无言。
“萧……姐夫对你好吗?”
“挺好的。通房遣散了,他也无纳妾之心。萧郎在书画上很有造诣,平常谈谈山水也自在。偶尔跳几首舞曲,算是私房情趣。当然比不上梳儿有本事,在皇宫中也过得自在。”
沈云梳笑了。她的笑容灿烂夺目,不肖一字就能看出她的幸福。“阿姐,玲瑶姐姐给我来了几封信。她的生意越发好了,如今鼎鼎大名的楼凤阁和华锦布庄就是她开的。汪琅也说了门亲事,对方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很是聪敏和顺。”
“这样我就放下心了。”沈云华喃喃道,终究没问汪玲瑶有无定亲。
沈云梳的及笈礼是在凤阳阁举办的。沈家夫妻,以及她的义父母恒王夫妇都得幸入宫。外院清清爽爽,入了内院便是一片喜庆的红。梧桐树上拴着彩绳,屋檐下挂满红灯笼,明净的窗户上贴着一对对喜字。连院门上也挂着红绸花,也就是皇宫内院没人敢闯,要见了沈家女儿,不,德善县主,一个及笈礼办成了嫁人的模样,不知惊出多少流言蜚语。
沈云梳坐在梳妆镜旁,任由全福妇人在她脸上摆布。绞去面上细毛,浅浅地扑了粉,又修眉。被压着泡了许久的花瓣浴,又吐了香脂,身上带了一股桂花香气。
木樨才该配牡丹。
敲锣打鼓,一百八十抬的嫁妆聘礼没有。但凤冠霞帔,敞亮的新房内双凤红烛自是少不了。正殿内摆了家宴,恒王夫妇与沈家两口子一同坐在上首,眼见着新人拜了天地高堂。程氏掩下复杂眼神,只端着欣慰笑颜,感觉丈夫握住自己的手更用力了些。
洞房内,顾玉琦轻挑开红盖头,嘴角含笑。沈云梳一抬眼,便看见她眼中的万千星辰。
“娘子。”
沈云梳接过她递来的合卺酒,脸上发烫。
大皇子满十岁时,宫内传出邵贵妃原是谋害先后的元凶,所图谋的更是不止后位。皇帝震怒,原想将她处斩了事,念在她养育大皇子的情分上只贬为庶人。邵家被抄家,三代不许为官。
涉及社稷安危,深知今上手段的大臣们自是全无异议。可顾栖梧只有这么一位皇子,眼下生母有了谋杀元后的污点,再无继承大统的可能。为了江山传承,纷纷上书请求皇帝主持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