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李记外的三家铺子中, 最大的要数“桂华居。”因着这个名字,沈云梳就先偏爱了几分:兰叶春葳蕤, 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 自尔为佳节。
桂华是月轮的别称,看到这首诗不但想到春兰秋桂和洁身自好的君子, 还忆起昨晚共乘船游湖时, 那皎洁的月色。
洒满了佳人的袍袖,与红烛相映照着。
桂华居的老闆娘是个实诚的妇人, 她做出的点心似乎也带着股淳朴劲儿。和沈云梳处了几次之后,她便直白地赞扬道:“再没见过这么温柔的小姐了。”
沈云梳只是笑笑。对于心怀善念的人, 她总是慈悲些的。
再到李记,仍然是长龙般的队伍, 热火朝天的景象。昨日没开张,不少人心怀遗憾, 直嘆气说先前没多买点。花神节品花糕自然很好, 请心上人吃几个包子许也能博佳人一笑呢?
这些莽撞的傻小子或姑娘, 身上带着一股年轻人独有的朝气,李易在柜檯后看着, 偶尔露出一丝微笑。
沈云梳颇有兴致地走到人群几步的距离听八卦。有几人看到她后闭口不言,可也有人看她温和有礼,好像也是来排队的,便没在意那么多。
她听一位大娘说,自从李记搬家以来,上门提亲的人越来越多。说踏破了门槛夸张,可要从里面挑个家世清白人也上进的却是不难。可李易非要说自家孙女才十四,不着急,还想多留几年。大婶就叨咕了,多留几年,难道还想拖到十八岁当老姑娘不成?
“他这不是宝贝,是害孙女呢!”
沈云梳没说话,从后门进了店。李淳儿今个仍是一身蓝底白花的褂子 ,托着腮坐在八仙桌旁小憩。唯一不同的就是眼神发亮,脸上的表情也有点奇怪……是在傻笑?
“李姐姐。”
“云梳,你来了。”李淳儿轻快地站起身,似乎整个人都活起来了。不是说之前没有生气,只是现在双眸更加明亮,仿佛挖掘到了生命的更多热情。她两步走上前,拉住沈云梳的双手。“妹妹,我昨个遇上祝子佩了!”
沈云梳不由自主地想,淳儿姐握自己手的时候,感觉和阿罗有什么不一样。越往深处想,心就愈沉。
好不容易从思绪中挣脱出来,回想李姐姐方才说的话,问道:“祝姐姐?”
李淳儿还沉浸在喜悦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是呀,我听闻祝……子佩的事迹后,就一直想见她一面。没想到愿望在花朝这天成了真,看来老天的确会庇佑心诚之人。”她略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一时激动,让妹妹见笑了。”
“哪里,祝姐姐为人很好,且聪慧至极,你能和她成为友人,的确很难得。”她探试地看着李家姑娘。
李淳儿点了点头,“我分给她一个素馅包子吃,她回赠我了一朵茉莉花。你说这是什么意思?我别在发间,她似乎笑了笑。然后我们一同去逛了逛菜市……”
沈云梳下巴都快掉了。菜市?祝姐姐那般傲气的人,对她们也是隐隐带着疏离,李姐姐竟让她如此看重。也许是她吃惊的样子太明显,李淳儿挠了挠头,“抱歉,我说的太多了。云梳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沈家姑娘摇摇头。“只是祝姐姐一贯待人冷淡,此番听来稍微有些吃惊罢了。”
没想到李淳儿竟是贊同地点了点头,脸上喜意更甚。“这我也是知道的。”
所以,自己是特殊的吗?
沈云梳坐在她对面,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那朵茉莉仍然插在她乌黑的发间,形成鲜明又可爱的对比。
不一会儿,李淳儿回过神来,“说来,爷爷决定出一款新品……”
见她开始说正事,沈云梳也不再多想,拿出纸笔。李淳儿见她如此认真,既敬佩,又生出要更努力的决心。
无论什么方面。
“妹妹下午可有空?”
“淳儿姐有事吗?”
“只不过有几处问题想请教。云梳若不得闲也无妨……”
“自然是有时间的。后日就复学了,我正想找人温习一二呢。”沈云梳笑眯眯地说。
李淳儿知道她是给自己找藉口,满怀感激地应下,立刻回了卧房翻出两本书来。那书明显经常被翻阅,却没有一丝折印或撕裂的痕迹。
她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原来里面夹着一片红叶。说是红叶,其实更偏黄些,没有火的艷丽灼人。沈云梳满面笑意地贊道:“李姐姐好巧心,罔你平日还说自个儿不是雅人。”
“只是弄着玩罢了。”
二人讨论了一阵,不得不说李淳儿是个很有悟性的学生,沈云梳同时也感到收穫匪浅。一个时辰后揣了一屉包子准备带给小丫头们吃,拱手告辞,约定六日后休沐日时再会。
直到沈云梳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才略微了悟李淳儿能得祝瑛青睐的原因。祝姐姐一向厌烦后宅中勾心斗角的女子,她们虽饱读诗书,也不免沾染几分俗气。而李姐姐是小院中散养大的姑娘,不但好学上进,还自有一股旁人比不得的诚挚与洒脱。
就像她能自然地说出“一直想见她一面”,而自己少不得斟酌二三。
此刻,她心底竟生出几分羡慕。
回院中换身衣服,已是夕阳时分。
风华院中罕见地静谧,畅通无阻地传过几株垂柳,月圆正守在琴房门外,神情颇有些百无聊赖。看见沈云梳规规矩矩地行礼,嗓音却轻快,还透着股稚气。“二姑娘稍等,容婢子去通禀一声。”
小大人般的神态。
话音刚落,就听里面传出一道带笑的声音。“梳儿,进来吧。”
屋中窗明几净,透着清潭般的幽静。台上摆着两盆兰草,开得端秀而不柔弱。桌上又放了一个椭圆形的缸子,里头养了几尾鱼儿。满室馨香,动静相宜。
而蓝裙佳人正坐在瑶琴后,穿着素白的上裳,嘴角挂着柔和的笑。仿佛普渡众生的神佛,又恰似广寒宫的仙子。
然而她只是沈云梳的长姐。
“我打扰阿姐了?”
“没有。”沈云华拉过碧蓝的绸布,将玉琴盖上,鹅黄的穗子乖顺地垂下。
“昨日花神庙中,我看着阿姐抚琴了。很美。”
阿姐往日很少穿这颜色。她相貌美艷,唯有如火的红才能与其比肩;在外人面前又素来端庄,杏黄该极好地衬出她的风度。
相比之下,蓝、白反而显得过于柔弱了。玲瑶姐姐穿就最合适了;清丽无双,正如屏风上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可现在看来,是她想错了。原来这两种颜色,也是极衬阿姐温柔的性情的。
“今个想要啥,又来我这儿讨巧了?你会不知道都是你玲瑶姐姐的功劳,我恐怕是个拖累呢。”
“阿姐怎能这么说。”
沈云华看着小妹紧皱双眉,想起那人也是这个反应,不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