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就一起坐吧。”沈云梳自然地说,如同招呼老友一般。
“多谢姑娘美意,婢子已在院中用过晚膳了。”
“今日花神节,你也待在院中没出去?”
“回姑娘的话,杨妈妈特地给我们做了几道菜,婢子和月音姐姐出门摘了些花儿,在风华院中举办了一个小小的宴席。”
顾玉琦在一旁看着,心底因她的温和而柔软。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觉得梳儿怎样都是好的。
夜空漆黑如墨,唯独一轮明月高悬,相比之下远处画舫的花灯均黯然失色。桌案上燃着温暖的红烛,两位佳人跪坐在案后,在金兰谱上按下手印。沈云梳从清莲手中接过绣花针,刺破中指,将鲜红的血迹滴在酒中。顾玉琦效仿她的行为,脸上挂着浅笑。
雪衣少女小心地撒了三滴酒水于船上,在郡主抿了一口后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抿了抿嘴,五感敏锐的人儿,即使酒中只是掺了几滴血也觉得异味不轻。
顾玉琦抢在清荷之前递上茶盏,“何必如此实诚,上天明白我们的心意。”
说来如今结义早已不需要依照古时的程序,只是二人一时心血来潮决定歃血为盟。侯门姑娘家的当然不可能拿鸡血去涂嘴唇,就挑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沈云梳没有答话,却执起顾玉琦的手来,心疼地看着那滴小小的血珠。
“疼吗?”轻轻吹了两下。
顾玉琦又感到那根羽毛在挠着自己的心尖,又是无奈,又因被人珍重而感动欣喜。“不过针尖大小的眼儿,哪值得你这么小心……”
可话还没说完,便瞪大了眼。只见眼前人轻轻俯下头,将双唇覆于其上,轻轻舐去那滴血珠。
指尖一下开始发烫,身子轻轻哆嗦了一下,不知是震惊还是怎么了,竟说不出话来。
“这样好些了吗?”
那人红着脸,轻轻问道。船边漂浮过一个漂亮的莲花灯,光华盈满了她的杏眼。
顾玉琦微微偏过头,没有答话。
她的双颊也有些发烫。
清莲在一旁站着,也跟着脸红了。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别的味道。
“盖闻诗歌伐木,足徵求友之殷;易卜断金,早见知交之笃……数株之栀子同心,九畹之芝兰结契,对神明而永誓,愿休戚之相关。谨序。”
她们并肩站着,神情庄严而虔诚。两道嗓音一个低沉,一个清朗,正如此时此刻的月夜。念完金兰谱后,二人均久久无语。
成婚那些繁复的仪式不是没有道理的。冥冥中,似乎有两条线交缠在了一起。从今往后,顾家玉琦和沈家云梳就是并肩前行的姐妹,无论什么也不能将她们 分开。
小船不大,桌案上摆着桃干、金枣银杏之类。沈云梳见对方没怎么动,从身前剥了一个桔子,眉眼弯弯地递到顾玉琦手中。“让梳儿伺候义姐一回吧。”
郡主见她罕见的娇憨神态,不由自主地将一小瓣橘子送入口中。沈云梳盯着她的朱唇看:阿罗的唇有些薄,却很漂亮,甚至诱人。与其说是桃红或湘妃色,不如说是有光泽的浅红,让人忍不住凑上去品尝……
她的脸又红了。是活泼的深粉,桃子般鲜嫩。
还保有三分青涩,却已可以入口了。
远处是一座九孔石桥,围栏在花灯的照耀下愈发洁净,仿佛白玉砌成。尖尖的船尾高高翘起,恰似岸边楼阁飞檐。里头摆着几只竹麻纸糊的孔明灯,微微摇晃,好像风一吹便能飞走。
“梳儿跟我一同放灯吧。”顾玉琦接过宜绡双手奉上的墨笔,刷刷在布条上写下自己的心愿。
沈云梳看着她被火光映照着的侧脸,忽然有一种吻上去的冲动。
她停笔,抬头问道:“梳儿不愿吗?”
沈云梳轻轻推开清荷递上的灯,说:“我想和阿罗放一盏灯。”
顾玉琦愣了一下,心中嘆气。她总是这样直直地看着自己,仿佛望穿了自己的心,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你若真能看穿我的心啊,为何迟迟地不回应?若你无意,何苦频频撩拨我的心弦?
说到底,名满京都的绮罗郡主,也是个懦弱的人。
“好。”可无法拒绝,“你也将心愿写在这布条上吧?”
沈云梳接过竹笔,看了一眼布条上丰润端庄的字迹。
“愿盛世太平,家人安康,我心明朗。”
简单的字句,却是最赤诚的心。
她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愿岁岁年年,佳人如故。”
顾玉琦睁大了眼。她本以为云梳会许下类似于百姓安康,善有善报的心愿,眼前这个答案着实让人出乎意料。
沈云梳看着挚友罕见地呆愣起来,不由得伸出手,轻抚了一下她光洁的脸颊,心中是全然的满足。
大道很重要,黎民很重要,你也很重要。
第49章
沈云梳提着孔明灯,顾玉琦再握着她的手。
梳儿身量抽条了, 手却还是小小的, 软软的。被包在掌心, 有一种想要守护的冲动。
是呀。无论最终结局怎样, 她都会尽其所能,帮助这个人达到目的。
你心怀苍生, 而我心悦你。
一撒手,孔明灯徐徐飘升, 点亮了初春的夜。
明月的影子在冰冷的江水中晃动, 船桨划出一圈圈涟漪。远处花舫中灯火通明,而仅容几人乘的小船中, 似有情愫暗生。
木船停靠在岸边, 二人小酌了几杯,沈云梳已有些醉意。顾玉琦轻扶着她上了马车, 吩咐葛雯儿驾车去中书侍郎府。
雯儿应了一声。即使在花朝,她仍然身披藏青色短褂, 丝毫不像其他小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眼神如寒风般,透着丝丝冷冽。
即使已到亥时, 街上的行人丝毫未少。马车缓缓行驶着,顾玉琦接过宜绫手中温热的毛巾, 不顾身前人的推拒给她擦着脸。
那一瞬, 沈云梳觉得, 阿罗是有些温柔的。
感受着湿润而柔软的触感,她迷迷糊糊竟有些睡意。也许是今个起的太早了, 也许是身边人的动作太让人安心。
“到了。”顾玉琦为她轻轻理了理发丝,整了整衣袖。
……正如妻子迎接丈夫归来。
沈云梳想到这,想到将来会有另一个人替代自己享受这一切,隐隐有些心痛。
她原来的发髻早已松散,卸去钗簪,顾玉琦亲自给她编了两个辫子。一边别着白山茶,一边插着丁香。也是她脸若银盆,别有气韵,这么梳起来也不觉奇怪。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待她下车后,顾玉琦微微撩起外头的珠帘。她的语气很轻,与其说是倾诉,不如称作呢喃。
沈云梳蓦然睁大了眼。
这句诗……是在暗指什么吗?
还欲再问,佳人却已隐入厢中,只余珍珠碰撞的声音,轻轻回荡在清朗的月色下。
“明日见。”此时沈云梳觉得自己太口拙,往日吟诗作赋,眼下竟想不出一句回应的话。只好干巴巴地告别。她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听到了车中人的一声轻笑,眼睁睁看着阿罗的侍卫沖自己抱拳,又目送着珠光宝气的香车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