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不知顾栖梧对嫡长女疼宠万分?每日散朝后第一件事就是去风阳宫看,顾玉宸还在三岁时就破格受封长公主。萧氏都死了几年,皇上还对她念念不忘。后宫妃嫔心中咬牙切齿,却谁也不敢表露半分。
沈云梳此时只是略作考量,也没深想。回到府中,又温习了许久的功课,直至夜色渐深才和衣睡下。今日在学中告了假,功课却是不能落下的。
曹氏满面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姑娘聪慧刻苦,她们能做的就只有将屋中事打理的一应俱全,不叫主子因此劳心劳力。
次日,正在书院门前与长姐告别,却见顾玉琦站在门洞内,似乎正在等着自己。
她今日穿了件秋香色的广袖长裙,腰间系了杏黄的宫绦,用暖白的玉佩压了裙角,比往日的明艷中又多了几分柔和。
然而沈云梳却不再只为她的美色出神了。想起初见时阿罗的话语,心中更添了几分不平。她这般的才情,应当被天下人爱重才是。
若阿罗生为男子,应当是个风流才子,自在快活地活着。但又觉得,如此精妙世无双的人儿若真生成男儿,不免太过可惜。
“云梳。”
“阿罗,今日怎特地来等小妹?”
“不急,边走边谈。”顾玉琦在外人面前向来端庄大气,维持着皇家贵女的风度,毫无挚友面前的慵懒之态。“怀雪,你也不必拘束,一同说话便是。”
林怀雪微微福了福身,“多谢郡主。”
她知道顾玉琦是看在云梳的份上给她几分脸面,心中自是感激。
“小梳子,你对祝氏怎么看?”
沈云梳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祝氏指的是忠烈伯长女祝玥。又听绮罗郡主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不禁抬头去看,正对上了那双潭水般的眼。
心砰砰直跳,郡主这般,是特意给自己一个表现的机会吗?
“回阿罗的话,小妹觉得,祝氏是梅花般的才女,那负心薄幸的男子断断配不上。”
顾玉琦皱了眉:“都言是婆母刁钻,祝氏才自请和离,你怎道那男子负心薄幸?”
“从头到尾,那男子都没露面,就连休书都是他母亲写的。”沈云梳见顾玉琦的神色,心中也有些没底。“如果他孝敬母亲,气恼于妻子惹母亲生气,为何不亲自写休书,反而让年迈的母亲担这个骂名?祝氏新婚时处处对他关怀体贴,后来他竟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且刚休妻不过半年就娶了新妇,可见其迫不及待。”
顾玉琦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又问:“看云梳的样子,是想做些什么了?”
“阿罗慧眼。”沈云梳略微不好意思,“小妹想着,东陵是钟灵毓秀之地,院中学子都是各府的掌上明珠,哪家父母都不忍女儿受了委屈。郡主端庄稳重,是众位同窗之表率,若您能倡导各位闺秀自尊自爱,不为旁人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去了,将来也是一件功德。”
顾玉琦似笑非笑,“妹妹一片仁爱之心,为诸位同窗着想,本郡主自是答应。”
云梳今日的话语和二人在凉亭内相遇时自己的观点有些相似,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无意。
不过这样也好。不怕她七窍玲珑,就怕是个一味刚直的,可没意思了许多。父王母妃,包括兄长都将她放在手心里疼爱,她身为绮罗郡主安稳一世也可,岂不无趣了些?君不见前朝中书令当年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小官,都敢拼死一搏。
当年河南道一案牵连甚广,朝中无人愿意前往。听父王说,当时先帝的脸色阴沉,众臣跪在宣政殿的红毯上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有杨孝和跪在殿外,高声请命。先帝神情终于缓和了些,竟答应了他从十六卫中挑选禁兵随同前往的要求,又赐下尚方宝剑。
杨孝和下河南后雷厉风行,收集了十余位重臣的罪状,先帝大怒,血洗朝堂。与其相对的是,杨孝和却接连高升,直至位极人臣。
她嘴角勾起一抹惑人的笑容。杨孝和能做到的,她身为顾家人难道做不到?
新兴的这些世家,越发糊涂了。她绮罗郡主不晓事,难道萧家和杨家也是有眼无珠的?堂兄虽仅二十有二,却城府极深。忠烈伯府的未来,还说不准呢。
又嘆息若子佩生为男儿,伯府有这样一个世孙,何需如此筹划。可再一想,若子佩是男子,如何遇见自己成为至交呢?心中便还是庆幸更多些。
林怀雪在后面听着,心中大惊,更多的却是喜悦。初见时便觉得云梳和别的小姐不同,如今一看果真见识非凡。顾玉琦无意中转头,见她毫无惊惶之色,心中不由多了几分赞赏。云梳的眼光果真不差,这林怀雪是个有用的。
离开课还有小半刻钟,三人不急不缓地往讲堂走着,忽然听见前方有谈话的声音。本没在意,却隐隐约约听见“林怀雪”三字,不由得对视一眼,走近了几步。
“那林怀雪还说是祝家二姑娘的友人呢,在她生辰上说什么死不死的……也难怪,祝二小姐虽年岁尚小,也听说是个蕙质兰心的才女,和萧家和杨家的女儿都关系不错。”
“得了吧,什么友人?林小姐才高八斗,寻常人怎么入得了她的眼?”
“姐姐是说,传闻并非虚言?我看也是。还吟什么‘何曾吹落北风中’,是暗指夫人残害她呢吧?”
沈云梳脸色不由得阴沉起来,刚要开口,却被顾玉琦拉了拉袖子。她观察了一下林怀雪的脸色,却见她神情自然,似乎丝毫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没想到,我们东陵书院竟然有这样的人。”
听到顾玉琦不咸不淡的话语,四人忙转过头来,其中一个眼里还有来不及收回的蔑视。可她们看见顾玉琦,表情纷纷转为了惊慌。
“臣女参见绮罗郡主。郡主听我一言……臣女明白,奴等听信传言在背后议论旁人亏了德行。可看在奴等没有害人之心的份上,求您不要牵连族人。”
女儿家嘴碎,说出去败坏的可是一家的门风。
“这位小姐多虑了。本郡主岂是爱为难人的?你们的事自然不会故意宣扬。”
可不故意宣扬,不代表别人问的时候不说。郡主脸上只要稍稍带了一丁点儿不悦之色,她们的下场能好的了?
那姑娘也是个机灵的,拉了身边的同伴来到林怀雪面前,深深一作揖。“林小姐,奴等见识短浅,多有得罪。”
林怀雪只淡淡地点了点头。顾玉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挽住二人的手继续前行。沈云梳沖她们四人点了点头,“快开课了,几位小姐慢走。”
因为身份的差距,这些人估计大多将自己看作攀附郡主的狗腿子。不过亲人友人自然明白自己的性情,其余的她也不在乎。反倒是怀雪更让她忧心些:她性子太过刚烈,不入眼的人除了必要的礼节,连表面工夫都懒得做。说好听了是超尘拔俗,说难听了就是孤芳自赏,目下无尘。
她自然不介意,可女儿家没有个好名声毕竟吃亏。怀雪生母早丧无人为她筹划,自己作为好友该想想法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