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寒亦是面色平静的,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两人相顾皆是无言。原本是想来看一齣好戏的顾信之反倒是落了空,没有预期的可怜见儿自是令他无趣,“那我便不打扰四弟与弟妹叙旧了。”
房间里安静了好久,仿若是听见了时光流去的声音,因为奇妙而越发令人沉迷。他终是打破了这样的局面,轻声道,“过来。”
就像是心中的某一处弦被突然地拨动,连日来的悲恸与哀伤,连带着害怕与委屈,在瞬间将她侵袭。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每走一步,那复杂的感觉便是加深一分,以至于站到他面前的一刻,终是不可遏制地崩溃。
顾敬之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一般,竟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平静,可心中明明是发了狂的想念,明明,是心疼的要命。
他站起身来握过她的手,又缓缓将她拥进怀里,慢慢拍着她的后背,安慰似的,“好了,没事了……”
轻寒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再没了眼泪,直到几近虚脱。渐渐平静下来后,她才意识到了什么,挣脱开他的怀抱,嗫嚅着,“我……身上脏。”连日的游荡,令她满身风尘,实在是狼狈极了的。
他并不作声,只是轻轻地捧起她的脸来,仔细端详起来。原本素净白皙的面目,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土,深浅不一的几道伤口,已经结起了点点血痂。他用指腹轻抚过每一道伤口,那感觉轻得就像是一片羽毛,拂面而过,“疼么?”
轻寒摇了摇头,“只是些擦伤,早就不疼了。”
他虽是闻言点头,可心中所虑,却仍被复杂的眼神所出卖。轻寒见他有是陷入了沉默,反倒觉得气氛微酿,即便有些许的赧然,也只得说道:“我想……洗澡。”
顾敬之终于笑了一笑,略显无力的笑容里,夹杂着真真切切的宠溺,他又抚上她凌乱的发丝,“好,我这便让人准备。”
老宅子里长年无人,许多水路皆是被切断了的,又加上天气这样冷,只有这屋子里尚且还安着一只炉子。所幸外头候着的人尚且是使唤的动的,顾敬之便干脆让人将所有物什都送到了这里,一切安排妥当后才出了屋子去。
轻寒方换上衣裳,隐约就闻见了那衣裳上传来的,丝缕浅淡的香气,像是梅花又像是莲花,竟让人有了闻香知人的错觉。寻着记忆,她抬头看向梳妆檯,台子上的相框依旧摆在原处,而相片里的人也依旧如是。
外头是黑漆漆的一片,门被打开了,便从屋里传出一道光亮来。顺着这一点昏黄,轻寒摸索着向天井里走去,就见顾敬之背对着自己,正举头望着什么。她忽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有这样一个夜晚,也有这样一个人,藏着同样不知名的过往,却是何其的相像……
“雪倒是停了。”轻寒走到他的身旁,同他一样的抬头望了望,倒也不知晓到底瞧的是什么。
顾敬之游走的思绪被这一声拉了回来,转头看向她,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清亮的瞳仁里亮晶晶的,像是藏着漫天消失了的星宿。因为长时间的受热,她的双颊仍是微微泛着红,很好的将洗去血污后的伤口掩藏。
轻寒到底是面皮子薄,在这样毫无防备的对视下,终究是先败下阵来,匆忙地别开头去佯装张望。顾敬之又盯着她的头心发了一阵呆,随即便掀起大衣的一角,将她整个儿裹了进来。一时间,她从一片冰冷跌入无限的暖意中,突如其来的亲近令她手足无措,身子也变得僵硬。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反倒抱得愈发紧了些,感受着怀里的人儿一点一点的放松,直到与自己的怀抱完全融合,心中的安全感这才令他满足。
轻寒周身尽是他的气息,冷风裹挟着熟悉又怀恋的味道,令她卸去了所有的防备与心头的重担,“上一回在这里,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不记得了,”他又收了收手臂的力道,将她搂得更紧了些,生怕那随之而来的回忆,会将她立刻从自己的身边带离,“我只记得现在,就现在。”
被埋在心底那一抔黄土下的过往,似乎又动了一动,却又被决然的压了下去。自打她从船上下来的那一刻,她便暗自发誓,即便是遭受上天的谴责也好,良心的折磨也罢,不管再大的阻碍都挡不住她想要往回走的决心,她决心放下一切,重新开始。
这一个夜晚,就在这里,便是曾今记忆的断层处,现在,才是将来的开始。
她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抬头的模样可怜极了,“那你不要再赶我走了,好不好?除了这里,我再没有地方可去了。”
“我倒是想赶你走,”他苦笑一记,将她埋进心口的位置,“可却是有心无力了,也罢,每日都能见着你,总是好的。”
屋子里的东西都已被撤去,只是热气依旧氤氲,炉子里的炭火亦是生的十分旺。轻寒窝在被衾下,侧身看着仰卧在身旁的顾敬之,他正闭眼假寐着,被子只拉到心口的位置,整个儿肩膀露在外头。轻寒实在担心他受凉,刚想着替他拉一拉被角时,顾敬之倒是突然睁开眼来。
见他没睡,轻寒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喜悦,“原来你没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