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姨婆,其实你本早就可以回家,对吧?”无尤试探地问。
阮氏扬起嘴角,眼波潋滟,美让人动容,“我答应过要好好地守着莲儿,莲儿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如今我老了,我今年已经五十有六了,离开苗疆整整四十年,再也走不动了,更何况西郊山里还有莲儿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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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两个人便没有再说什么话,却还是消磨了不少工夫,来回吃了几次不同茶。一直到水红进来,要给无尤商量下新娃娃衣裳。阮氏看了看无尤肚子,说了句:“准备两份吧。”无尤自己也看了下,这次肚子格外大,如今刚刚到第七个月初,却和气吹起来一般。故彰倒是消停,因为这些日子府内事情一件接一件,故彰就乖乖窝在善信书房里看书,不会字就拿着书跑来找无尤问,然后每日睡觉前和肚子里宝宝说说话。马上就该三岁了,故彰倒是越发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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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元氏一切事宜,才算办理妥当。善信才有空儿回来看妻儿,他似乎还是那个样子,只是听说安公消瘦厉害。善仁很快继续回到凉州大营,而府里似乎一切不成变化一般,继续过着日子,不过刘氏却消停多了,也不怎么闹了。倒是柳香瑜最近身子不好很,总是晚上睡不好,正一大夫来看过几次,想来是因为孕期反应过大缘故。柳家又旧事重提要接柳香瑜回家休养,却被柳香瑜自己否决了。无尤坐在院子里,会觉得这个府怕是要散了吧,却还是有人在撑着努力着不让这个家散了去。
七月底,圣上再次病倒,太子监。这次病来势汹汹,据说连话都成了问题。所有皇子都是日日进宫拜见,唯恐错过了什么。而善信越加地忙了起来,常常是被太子留下,不止是善信,是所有人似乎都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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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善信,你给我站住!”
林善信身影一怔,顿住了脚步,转身看无尤,“怎么了?”
无尤拖着笨重身子走到他面前,仔细地看着林善信,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这个人多日不见,却不想如今匆匆回了故明园却怎么都不来看自己一眼。若不是无尤从厨房婆子那边听见,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傢伙夜夜都有回来,根本没有住在顺天府衙门,而是住在了书房。可是自己却有至少十日不曾看见他了,直觉他在躲自己,可是为什么要躲?若不是这一清晨就着所有人都没有起来堵他,怕也堵不着吧。
“为何躲我?”无尤问。
“我没有躲你。”善信答很自然。
“明明夜夜有回来,为何说住在衙门?”无尤质问。
“放心不下。”善信道。
“那为何一直不见我。”无尤问。
“看见就更放心不下。”善信撇过脸,看了看院门。
无尤嘆了口气,道:“还有多久?”
“快了。”善信正视无尤。
“你在怕什么?”无尤盯着善信问。
“你在胡说什么,别乱想。”善信柔声道。
“故彰很想你,我也很想。”无尤幽幽地开口。
“我知道,等处理好了,我就回来。”善信说罢,快步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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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信没有办法告诉无尤他在做什么,有些事情不告诉也许是最好保护,他没有办法让无尤捲入其中,宁愿什么都不说,宁愿让她怀疑让她怨,也不要让她担忧。善信觉得自己承受不起无尤那担惊受怕眼神,就如那日在临州城楼上一般,他不想往事重演,所以便沉默,也许这不是最好办法,却是最好保护。太子那日说道,哪个当权者不是鲜血满手,有时候你必须选择。若是这样做是为了能保全更多性命,那么便无所顾忌。林善信从来没有告诉过无尤,他手中有多少死士,他从来都没有告诉无尤,他根本就是一个鲜血淋漓人,他手上结束性命之多自己都数不过来,他从来不会因此而眨一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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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林善信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人,他从来都是一个不问过程只要结果人,他从来都不在乎那些过程是多么血腥和卑鄙。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害怕了呢,害怕这样自己被无尤知道,被无尤看见。就如阮姨婆说这府里没有干净地儿,就算那门口大石狮子也是血染过。明明这么不干净一个地方却要塞进那么干净一个无尤,老天惩罚吧,惩罚他太过血腥。他这样人本来就不配用深情,本来就不该有。当圣上把一半虎符交给他时候,他知道开始了,消除异己,这个顺天府尹是多少好用呀。那些神不知鬼不觉被关进大牢人,悄悄死掉人,那些对他牙咬切齿人……他只能告诉自己这样选择是对,为了一个锦绣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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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尤坐在炕上,看着绣了一半桃花。脑海中一遍一遍响起元氏故去那日,封言路过她身侧说那句话:“无尤小姐,你真得了解林善信少爷吗?你了解林家男人吗?”那是封言对她说唯一一句话,却话中有话。无尤被困在了故明园里,自己甚至不能走出这个府里,就连回娘家都被限制了。安公俨然把整个公府封闭了起来,原有家将守住了府内每个角落,让无尤觉得很怕,糙木皆兵样子。无尤去看柳香瑜,静静地问她了解自己男人吗?那一刻柳香瑜犹豫了,她半晌才道:“本以为了解,可是现在却觉得不了解了,我只知道这个林家男人生来就有很多背负,是我怎么都不能触及。既然不能触及,就当不知道吧。”也许柳香瑜行为才是最好,既然不了解那么久选择相信吧。原来谁都看不清一切,谁都只是站在了自己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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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半天没有下针了。”水红拉回无尤思绪。
“哦。”无尤尴尬地笑了下,看了下构图,下了针。
“有心事?”水红问。
“水红”无尤抬头,“你陪我嫁入林家有四年了吧?”
“差一个月正好四年。”水红道。
“你了解这个公府吗?”无尤很想问。
“我只需要护小姐周全即可,其他不过问。”水红抬眼看她。
“我却有点不理解这里了。”无尤笑了下,更像在说给自己。
水红半晌,开了口:“大爷夫人看似为了庄子闹,但是我会觉得她并不是为了一个庄子。二爷夫人根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和小姐,其实全然不知这个府里都有什么,也并不想参与。”
无尤没想到水红会开口,笑着道:“继续说说看。”
“大爷看似文文弱弱,但是心思却比丝线还细微。二爷看似很多时候不着调,却处处从大局着手,步步沉稳。大少爷平日心思在木头,其实里外比谁都清透,他是难得糊涂,宁愿糊涂。二少爷性子直,但是从不会在打仗时候竹筒倒豆子。若说真看不透,水红觉得是如今四少爷,虽然也是常在身侧,可是他做任何一件总是出乎意料,甚至超出他本身该有了阅历。而这个府内男人都太难琢磨了,我倒是觉得大少夫人想好,不如不理会,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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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红并没有给无尤讲,她早就发现这府里看似一般小厮、家丁却大部分都是练家子,那一身功夫,不是随便三脚猫。她几次都发现那脚步沉稳却可以不着痕迹。若不是几次在花园林地看着他们帮安老伯,她也不会发现。那一刻开始她突然觉得这个府里太可怕了,处处有安插,处处有人脉,甚至处处有眼睛,也许某个发不现死角里就会有一个高手在其中。她曾悄悄询问过青若郡主,郡主一听便明白了,一个堂堂公府内若没有这些人岂不是太怪异了吗?只是青若不让水红告诉无尤,怕她想太多,水红便一直守着,不曾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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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五,无尤问元香西山红叶是不是成片成片把整座山都染红了。元香笑着说等无尤生产后也就能看见了。无尤知道这只是安慰,现在整个京城都戒严了。白日有门禁,晚上有夜禁,每日城门只开三个时辰。那日以后善信就真得没有再回来,他真住到衙门去了。初十,未时刚过,公府大门就被敲开了,接着一队人马就进了公府。瑞紫被吓了回来,说士兵进了公府。才说着就看见一个人带着一小队人马站在了故明园门前,先是抬头看了看故明园匾额,然后吩咐士兵守在院门口。站在院门前对着无尤颔首示意,然后便离开了。紫杉从北院领东西回来,在门前看见士兵顿时惊了下,然后跳着进了院子,把东西放下,就扶着无尤进了屋里,没一会儿又把故彰带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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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尤把故彰安置在梢间继续看书,便和紫杉、水红一起绣花。席间谁也没有说话,大家心里都明白就是这个时候了,也许不用多久。瑞紫发现,门前士兵并不会进入院子,只是在门口守着,就算有人要出去,也不会拦着。听说整个府里都住了重兵,大门紧闭,后门紧闭,除了出府,其他在府内行为都不会被束缚。说白了就是整个安公府人被软禁了,听元香回来说似乎来了是两拨人,大厅那边坐着两个将领,阮氏已经去见过了。如今安公卧病,一切只有阮氏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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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尤知道这两拨人无非就是皇帝和太子势力,想必在京城内公府都不会幸免,如今怕是一个样子。但是一个府内混杂两个势力,怕也只有安公府有这个本事了。虽说安公早就解权了,但是几十年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不是短短几个月就能干净。如今这林家男人个个位高权重,皇上必然要顾及。而太子势力能入公府,怕是要牵制林善信吧,若是真如此,那么善信手中必然已经握到当初安公手里兵权,还有那些不知道灰色力量。如今只要太子稳妥继位,只要善信没有倒戈,那么这个府最终还是安全。如今唯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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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整个府里死一般寂静。无尤哄着故彰睡下,临睡前给他讲了一个三字经故事,故彰这才稳稳地睡着了。水红、元香在无尤身边,紫杉和瑞紫守着故彰。无尤翻来覆去睡不好,最后还是坐了起来,点上灯,铺开纸,一字一字地抄着佛经。说不担心,那必然是胡话,如今善信在何处,爹爹在何处、林家上下男人都在何处,无人可知。这府里只有过于安静沉寂,就如暴风雨前奏,让无尤胸口提着,不知如何安抚。无尤多年养成毛病,一旦心乱如麻就会抄佛经,一字一句地抄,渐渐就能平复那杂乱心绪,让情绪都蕴染在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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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尖叫刺破了夜空,所有人都惊醒了。水红跑到无尤身侧,对着元香点点头,元香迅速跑了出去。接着就听见杂乱声音,整个府里都震动了,来来回回动静都是被惊醒丫头们,跑出去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一会儿元香就回了来,说是柳香瑜那边出了事情,似乎是身子又事儿了。阮氏已经过去看了,无尤算了下,她查出有一月身子时候,不久柳香瑜查出有二个多月身子,难道是要生了。竟然赶在这个时候,真是太是时候了。一会儿就有人进了故明园,听着是阮氏身边小丫头,说让四少夫人稍安勿躁,大少夫人是要生了。府里并没有提前养下大夫,因为一直都是正一在处理。又过了一会儿说请大夫人压根不让出去,阮氏亲自去前面交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