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她出门去相国寺一次,她很想再去求一次签。人一旦无主儿时,就会想到这个,虽然她一直宁愿相信人必自救,但是这次她相信求神问卜。在那一刻她明白自己对林善信的依赖到了她自己都不能割捨的地步。这个男人已经住在她的心里,她再也不能如一年前一般做到随遇而安了。她的心已经期盼着这那个男子画下的蓝图,期盼着两个人能厮守到老,不会再加入另一个来。她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和娘亲一般伟大,可以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相公,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相国寺求得签文为:【东方月上正婵娟,顷刻云遮月半边,莫道圆时还又缺,须教缺处复重圆】。水红让无尤去解签,无尤摇摇头,填上香火钱,就出了山门。这签如此明了地说了自己此时的处境,还有什么好去求解的呢,何苦再听一遍,扰的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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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底朝堂传来了大事!左都御史纪守中当面顶撞圣上,触怒圣颜。圣上当朝下令将纪守中绑入大狱。林元机亲自把无尤叫来了书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她听。然后连说纪御史向来如此,从未被这般,这次圣上也不知是如何了,竟然这样做了。大呼奇怪。无尤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说什么,心中就明白这是看纪家不顺眼呢,迟早会有这么一次,只是来的太快了一点。
“公公,无尤求您,让我去见见爹爹。”无尤扑通跪在了林元机面前,无尤清楚这个时候若是有人肯帮纪家,必然只有自己的公公了。
林元机忙扶起无尤,道:“你我本是一家人,说不上求,只是事儿刚出来,还不可轻举妄动。等缓缓,也好看看圣上的意思,咱儿才可以再作打算,你说呢?”
无尤听明白了,这会儿冒然去必然是陷爹爹进两难的境地,现在只能等,“无尤听公公的。善信那边可否不要告之,无尤不想他分心。”
“我有分寸。孩子,你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切不可妄动呀,我自然会上心。你兄长那边,你也要写封信去安抚一下,不可让他有异动。这里面的厉害,你自然明白的。”林元机看着无尤紧抿的唇角,明明揪心如此,还会想到自己儿子的安危,这样的儿媳自己又怎能不管不顾呢。
“无尤明白。”无尤应下,有点踉跄地退了出去。
给兄长的信,她在夜灯下整整熬了一夜,擦干眼泪才敢下笔。可是几次信纸又被眼泪打湿。水红把屋子里堆的暖暖的,这会儿无尤可不能再病上了。斟酌了又斟酌,修改了又修改,润色了又润色,才把一封仅仅两页的信写好。装进信封,一早就亲自给公公林元机送去,请公公帮助把信寄出给兄长纪为用。无尤知道兄长不会轻举妄动,毕竟这个哥哥她还是了解的,越是这个时候他就越沉得住气。
元香等都知道了纪家的事情,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纪御史下狱之事已经在府内传遍了。那些经常往故明园来走的丫头嬷嬷,这会儿看见故明园的大门都躲得远远的。这就是人事吧,人家不落井下石已经足够好了。元香恨地牙痒痒,指着那些人在门口骂了起来,水红把她拉了回来,说着还嫌不够乱这样的话。封言把一封信交给了瑞紫,瑞紫拿进来给无尤,那是林湛卢的笔迹,上面写着:稍安勿躁。无尤把信直接丢进了火盆里,心里嗤笑:真是夜哭郎给猫来请安了。
柳香瑜要往无尤院子里看看,被刘氏拦住了。一顿地骂,就是不许她过来,说什么这是晦气,说什么无尤从进门开始就没少了麻烦事儿,这种丫头就是扫把星,专门克人来的云云,那嗓门大的,唯恐路过的瑞紫听不见。杨灵之正巧在刘氏那边,听说柳香瑜要来无尤这儿,忙说自己有身子,本是好事若是因为柳香瑜把无尤的晦气带了来,伤了老太太的曾孙子可怎么办呀。弄的柳香瑜气呼呼地回到自己院子里,只得叫人给无尤送了些东西去。
无尤还是每日请安。只是刘氏这边却时不时地用话挤兑她,李氏让无尤不要搭理,说刘氏就是那么个人,看见别人有点什么就可劲儿地往上踩,以后不定自己怎么摔呢。元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对她说若是有什么需要,若是想回去陪陪娘可以和阮氏说上一说,拿些日子出来还是没有问题的。无尤应下,并没有找阮氏要那些假,毕竟她不想自己觉得有多特别。而且林元机说了:这会儿越是当没事,越是过的平静,才越是对策,不能让所有人都看出你有多揪心。
夜深人静时,无尤会一个人裹着被子缩在床的角落里默默地哭,人前欢笑,人后落泪。只有水红站在罩子门外听的一清二楚,除了紧紧握住拳头也没有任何办法。无尤会想若是林善信在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呢,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有一个人依靠一下呢。“无尤,我的好女儿,你听着任何时候都不要想着去依靠别人,人这一辈子能帮自己的只有你自己,若是别人肯帮你,那是你的福气,是要去感恩的。记得人情债是最难还的!”无尤耳边再次响起幼时自己爬不上山路时,眼巴巴地看着爹爹,爹爹对她说的这番话。这个时候谁也帮不了自己,除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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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意外,三月初七,安国公让人来请无尤过去一趟。无尤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了。水红帮无尤收拾了下,然后跟着无尤一起往北院去了。在到北院门口的时候,阮氏拉住了无尤的手,帮着她整理了下发髻,才放她进去。水红被阮氏带走了,无尤站在书房门前,里面已经有人把门打开了,刘希笑着请无尤进去,然后自己退了出来把门带上。门带上的声音在无尤的心里磕腾了一下,不知为何这一下如此的重。
这是无尤第一次踏进安国公的书房,三间房却出乎意料之外,这个书房出奇的寒酸,甚至还不如一个士子的书房精緻。一张最简单的木质书桌放在最内的内间,正中一间墙壁上挂着一幅字,看样子应该是圣上手书,地面只有一个棉质的蒲团。右侧的一间还没来得及看,声音就传了出来。“是无尤吧,进来吧。”是安国公中气十足的声音。无尤走了进去,安国公和衣盘腿坐在炕上,手上有一本书,指了下下首一个红木圈椅道:“坐”。
无尤坐了下来,安国公指了下茶道:“我喜欢毛尖,你试试看。”
无尤安静地品了下茶,等着安国公继续说话。
“我的确不是叫你来品茶的。”安国公看完一页,把书册放了下来,道:“你也不需太拘束,虽然我和你爹政见不和,但我素来是欣赏他的。”
“祖父若有什么话可以对无尤明讲。”无尤听出安国公这是在试探她。
“不错,你很慡快,的确是纪御史的好女儿。”安国公笑着点了点头,继续道:“未出阁女儿的名节是很重要的,想来你也认同的。”
无尤点头,“无尤身为女儿,自然是认同的。”
“永安公主私下去冠府镇见善信这事儿,想必你已经知晓了吧。”这不是问句,是肯定,安国公晓得无尤必然知道。
“我知晓,相公对我讲过。”无尤并不清楚安国公要她如何。
“你是圣上指婚,永安公主又是自小对善信倾心,这会儿让圣上很是难办。”安国公把话说的很直白,直直的把圣上的难题丢了出来。
“祖父想无尤如何?”无尤有点不想听这些没用的虚话,不如直接说重点的好。
“圣上想要善信这个驸马,我也乐见其成。”安国公很坦白自己的需求,“夫人说不可委屈了你,圣上也不想砸了自己的金口。太后倒是提出了一个两全的办法,就是按着平妻之礼把永安公主娶进林家。这样你和公主不分大小,都是正妻。”
无尤听见这个主意嘴角抽了一下,这的确算是最美好的方法,谁也不得罪,所有的难题都解决了,很好。无尤在心里冷笑,安国公等这个机会怕是已经等了太久了。
“毕竟你先进门,又是圣上指婚,永安公主也的确小你一些,叫你一声姐姐也是应该的。善信成了驸马,你依旧住在府里,依旧在故明园内,善信也会住在故明园。公主府会修建在咱国公府的一侧,公主不会经常过来府里。”安国公把未来的情形讲给无尤。
无尤静静的听着,这连以后都安排好了,叫自己过来不是来询问意见,而是一个告知罢了。难道自己就稀罕这个姐姐,就稀罕那个故明园不成,这么说无非就是想告诉无尤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在府外多了一个公主府,林善信多了一个驸马的头衔而已,好大的恩赐呀。
“男儿身边谁没有几个女子的,本是常事。实话和你说,我对善信这个孙子是上了心的,这安国公的爵位不出意外必然是给他的。”安国公看见无尤脸色地变化,便狠下心来说了实话,“丫头,你什么出身不用我细说,对于善信来说你的身份是给他一张灰色的脸子。若是得了驸马头衔,加之他本身的才华,不出几年必然会建功立业。你依旧是他的糟糠之妻,是正房嫡妻,这是毋庸置疑的。”
“我看的出,你也是喜欢善信的,心中有他。若是你真为他着想,你就该能想到我这些话不是凭空而说,是真心为他的。再加之圣上本就有心将公主嫁与他,若是因为你这一个槛儿得罪了圣上,就算圣上不能如何,你可想过纪家,想过你爹爹、你兄长的以后吗?他们都是朝堂为官的人,因为青若郡主的事儿,圣上已经心中迁怒了纪家,这次你爹爹入狱,想必你比我还清楚这里面的缘由。”安国公循循善诱地给无尤分析利害。
“就算我同意了,那善信呢?”无尤半晌才问了这句。
“许是会闹闹吧,你都没有意见了,他又能闹到什么地方去呢?”安国公胸有成竹。
“我想见见爹爹。”无尤很想见见爹爹,很想。
“好,我会安排你去见见纪御史。”安国公道:“我不逼你,你且自己想想。”
无尤应下,出了门去。
她一路走回故明园,坐在屋子里。前前后后地分析了一遍,然后大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笑出眼泪。水红站在无尤身侧只是静静地看,静静地等。无尤明白了走到这一步都是为了逼她接受,真是好棋局呀。永安公主私下外出想来现在也不过只有几个人知晓,这些知晓的人为了无尤布下了这个天罗地网。林善信被支走边城,纪守中的下狱到现在都没有给个罪名怕也是为了逼到无尤接收平妻这一步。她果然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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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公很迅速就安排好了无尤去见纪守中。无尤走进传说中的刑部大牢,昏黄的灯光映照下的墙壁似乎永远都不会看见阳光照进来。厚粗的铁栏杆围城一个个的监牢,冰冷的气息让无尤的呼气结成了水汽,铁栏杆冰冷的触感就如无尤心的温度一般。走了很长一段湿腻腻的路,在一个单独的牢房里看见在豆粒大煤油灯火下看书的纪守中,本就清瘦的身影变得瘦骨嶙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