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去了,外孙如果再没了,我也不活了。
老人家捶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谁吃贡品谁不心虚,谁吃贡品谁不嘴软。
总是,佛生了慈悲。
也或者,唐小山还没到,该死的时候。
所以,正月初七的清晨,男人醒了。
他转着黑白分明的眼珠,静静地看着四周,这场面,让唐富明觉得,好看得像一幅画。
他转眼珠了。
他转了。
小山嗓音沙哑,口中呜呜啦啦想说什么,唐富明含泪捧着儿子练:「以后,你爱干啥干啥,抓啥坏蛋,留着爸爸干!!!」
因为失血过多小脸煞白煞白的宋唯咧开了一抹虚弱的笑。护士大脚板跑过来,看到病人醒了,兴奋地嚎了一嗓子医生,小山条件反射地一哆嗦,宋唯狠狠地瞪了护士一眼,揉揉师兄的头:「呼噜呼噜毛,不怕。」
小山鸡皮疙瘩都被他噁心起来了,发出虚弱的无声的「滚」。
宋唯撇撇嘴,缩到床脚。
「她……」小山过了一会儿,才找回声音。
宋唯笑了:「你找豆沙啊?豆沙一直在呢,就没离开过你,我让她睡她不肯睡,我陪她熬夜又熬不过她。」
唐富明帮儿子揉着腿,乐得像朵大菊花,不在意地回头:「诶,就是,豆沙呢,刚还在。」
豆沙走了。
在小山醒来的时候。
等到宋唯赶回唐家,豆沙的东西已经清理一空,连把常用的菜刀都没留。盘了的新饺子馅儿愣是都包好了,煮过了,放在保温盒中留给三个单身汉。
言倒是也留了,就是两个字:「吃吧。」
能吃得下去叫见了鬼。
宋唯脸都变了。
但是窝囊地把饭盒带回医院,三人还是窝囊地吃了,一边吃,一边觉得美味,一边美味,一边很肯定地互相勉励着对方——为了大馅儿饺子,也一定要找回豆沙!
他们也没有真的觉得会怎样。
他们自动地忽略了很多东西。
毕竟生活不能每天哭哭啼啼。
总要为了明天充满希冀。
小山吃着吃着问宋唯:「我没醒的时候,她都说了什么?」
少年想了想,谨慎回答:「好像什么都说了,也好想什么都没说。都是些记不住的话,但是有一句还有点印象。」
「什么话?」
「她捏着我的脸,呆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她问我,连你也是假的么?」
她后来就哭了,她问我,为什么大家喜欢假的。
「你怎么回答她?」
「我告诉她,真的不好听、不好看、也不体面。」
最重要的是,真的大多,不留一点情面。
撕的是用情至深的假面。
**********
李珣之前说自己找到凶手是一场乌龙,他只是抓住了一个拐卖妇女的犯罪团伙。
好市民勋章被街道办事处的大妈们敲锣打鼓送到他家中时,大家才发现,这个男人也消失了。
一夜之间,整个威英帮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瓦解,荡然无存。
至于郑与斌,似乎也得说说。他当时的思维很简单,就是杀了宋唯,再杀了凶手,然后自伤,伪造成凶手杀了宋唯,自己和凶手搏斗后杀了凶手的英雄形象。
他想当英雄,做了梦都想。
每个男人都有一个英雄梦。
真逗,不是吗?
可惜突然蹦出的第三指挥部的龟儿子戳破他得意的大鼻子泡泡。
郑与斌被吓疯了,在监狱一直嚷嚷自己见了鬼。
宋唯出了一口恶气,那天在场的人都说是侯起还活着,可是,在郑与斌被抓、自己被送医院之后,侯起就消失了。
然则,侯起的消失和威英帮的消失又不太一样。
侯起是奉部长的命令隐匿,回部里面壁。
威英帮是奉沙老大的命令迁移。
威英帮开会地点的大锅子都被扛走了,这种吝啬是豆沙的风格。
这帮小混混离开l市,大家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怀念起他们亦曾搀大爷过马路,背大妈去菜场,做好事露出八颗牙穿着黑红螃蟹装的傻样儿。
好人谁都没见过,毕竟,再好的好人都有令人不满的时候,可是做坏人要求低,就是他们这个样儿。
错不了。
坏一点也是坏。
坏一次也是坏。
正月十五,鞭炮声响烟花灿烂的时候,大家都喜气洋洋。
********
至于唐小山,伤病好了之后,则又习惯性地复盘案件,去现场查验。
阳光下的凶手家中过于洁净,他穿着鞋套踩在那里,长长嘆了口气。
桌几经过许多时日,依旧只有一层薄灰,显然主人每天打扫很卖力。
他在清扫什么,是灰尘,还是犯罪的痕迹。
没有人
窗前有一张桌,桌旁是衣帽架,桌上一盒劣质毛尖,一根钢笔,一只老式带盖双喜搪瓷杯,这是五六十年代,有身份的干部才会有的办公配置。
一张报纸,不知被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脆得仿佛一拍即散。
戴着手套的手拾起来,小山看到了醒目的标题——「恶畜孽行!继父性侵幼女,不伦畸情竟被贼撞破!」
日期系三十多年前,白敏敏在地狱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