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器道:“正是霍出尘,当我下得峭壁,正待着手埋尸之际,霍出尘突然传声相唤,说他伤重病发,命在顷刻,要我立即赶去,与他见上最后一面!”
鲍恩仁道:“这种情况之下,吴兄当然不能置之不理,应该先去探视霍出尘了。”
吴大器饮了半杯酒儿,继续说道:
“我见了霍出尘,他果然人已垂危,‘七巧真经’虽勉强夺回,‘秋水芙蓉剑’却失手坠落于一处弱水寒潭之内……”
鲍恩仁一面持壶为吴大器斟酒,一面脸带惋惜神色叹道:
“霍出尘这次定是真的羽化……”
一语方出,吴大器便摇头接道:
“没有,霍出尘还活了一月有余……”
鲍恩仁说道:
“他是怎样延长生命的呢?难道竟会巧得不能再巧地,又遇见一条‘锦带江蛟’么?”
吴大器叹道:
“这位‘陆地游仙’,委实有鬼神不测之能,他传了我一种‘神仙点穴’手法,命我替他点遍全身穴,据说能聚气搜精,再加上他原本修为,约莫可以延长两个月左右生命!”
鲍恩仁“哦”了一声道:
“我也听说还有这种神奇手法,但被‘神仙点穴’聚气搜精之人,每隔七日一次,会熬受莫大痛苦,到期后,更精气皆竭,绝无活望,霍游仙是位英雄人物,他……他何必如此偷生?……”
吴大器道:
“他不是偷生,是为了必须要争取这约莫两个月的时间,才可完成心愿!”
鲍恩仁问道:
“什么心愿?”
吴大器苦笑道:
“还不是为了俞惊尘老弟,霍出尘要利用自己一生中最后两个月的光阴,把‘七巧真经’,从‘无字天书’,变成‘有字天书’,帮助俞老弟艺业跃进,冠冕武林,否则,他等于是把一件无用之物赠人,反害得风波大起,九泉之下,亦难心安……”
鲍恩仁这才恍然,失声叹道:
“霍游仙真是一片苦心,但当时吴兄以为俞惊尘老弟已死,你没把谷口所见惨事,告诉霍游仙吧?”
吴大器道:
“霍出尘正在为俞惊尘老弟拚竭余力,我怎忍告此噩耗?只是偷空又去了一趟谷口,打算动手埋尸,但却怪的是那些武林人物遗体,却已一具不见!”
鲍恩仁嘴角方牵,吴大器又复说道:
“当时我见俞惊尘老弟的尸体失踪,也曾期盼他或有生望?如今知他在胸前‘七欺穴’上,佩有‘护穴龙鳞’则侥幸度劫之望,自然更大,只不知会不会赶来岳阳?……”
鲍恩仁笑道:
“五五端阳的‘洞庭大会’,他是主体,必然不会不来……”
语音顿处,目注吴大器道:
“吴兄,你的话中,有一处前后不对……”
吴大器道:
“有何不对?”
鲍恩仁道:
“你说霍出尘用‘神仙点穴’之法,可以延命两月,怎又说他只活了一月有余?……”
吴大器道:
“老偷儿问得有理,但这前后不对之故,却是另有曲折?”
鲍恩仁惊道:
“还有曲折?莫非霍游仙在考究‘七巧真经’之际,遇到凶邪袭击?”
吴大器摇头道:
“那倒不是,是霍出尘约莫费了一月苦心,把‘七巧真经’,从‘无字天书’变成‘有字天书’以后,竟大失所望,因‘七巧真经’甚为平凡,名过其实!霍出尘的一身修为,业已远远超过了经上所载!”
鲍恩仁叹道:
“这倒颇有可能,因为经过一再推敲,发扬光大,在某几种艺业上,后人往往业已超越前人,故而有些前古剑谱,远代拳经,只不过具有抱玩和参考的价值而已!”
吴大器道:
“霍出尘既失所望,对于还胜下的一月生命,觉得毫无趣味,不值得每隔七日一次的,再去熬受那无边痛苦!”
鲍恩仁失惊道:
“这样说来,霍游仙乃是‘自绝’?……”
吴大器干了一杯“洞庭春”,脸上神色,仿佛感慨无穷地,点头答道:
“可以说是‘自绝’,但霍出尘一未再度投江,二未以头撞壁,他是采用了一种极特殊的方法!”
鲍恩仁道:
“慷慨成仁易,从容就死难,霍游仙的第二度‘自绝’,应该是‘从容就死’,我想请教一下,这位功力高深,公推当世第一的‘陆地游仙’,是采取什么方法,磨灭他那还剩一个月的生命?”
吴大器长叹一声,目中微蕴泪光,自行斟了一杯酒儿,擎在手中,缓缓说道:
“就在‘七巧真经’从无字转为有字的当夜,我一觉醒来,突感异样,周身奇疫奇胀,经脉之中,有种几不休止,也几乎使人难过到了极点的奇异跳动……”
鲍恩仁对于武学之道,原是大大行家,闻言之下,失声说道:
“霍游仙原来采取这种‘此身纵化黄鹤去,功力仍留天地间’的特殊‘自绝’方法,他……他……他竟把他数十载的精厚修为,转注你了!”
吴大器道:
“隔体转注,所得减半,何况霍出尘又大有消耗,即将油尽灯干,约略说来,我大概平添了自行闭关苦练的十载修为而已。”
鲍恩仁有点艳羡地,向吴大器举杯笑道:
“恭喜吴兄,真好造化,添了这十年修为,你也足与当世武林的一流名手,互相颉顽的了!”
吴大器也举酒杯,但非自饮,是像鲍恩仁先前那样,先行向天一举,然后恭恭敬敬的,慢慢洒在地上……
他藉酒明心,表示出对霍出尘的感谢追思之后,长叹一声道:
“我当时实是机缘凑巧,在不由自主下,不知不觉地,捡了便宜,想来有点愧对俞惊尘老弟……”
鲍恩仁诧然接口道:
“吴兄怎出此语?此事与俞惊尘老弟,似乎是风马牛毫不干及?”
吴大器道:
“我得俞惊尘老弟,是霍出尘深所期许,心中钟爱之人,当时俞老弟,若也在眼前,他必是霍游仙功力转注对象,平添十载修为的侥幸之人,不会是我吴大器了!”
鲍恩仁摇头道:
“你无须这样讲,常言道:‘欲除烦恼须无成,每有因缘莫羡人’,俞惊尘绝不会有此侥幸之想,吴兄也千万不可再存什么愧对之念!”
吴大器点头道:
“我知道,米已成饭,木已成舟,再落言诠,便成矫情,我只说当时事吧,万缕千丝,俱已抽毕,马上就可以与日前互相衔接的了!”
鲍恩仁问道:
“功力一经转注,精神气血全枯,霍游仙这回是半丝不假的超世羽化了……”
吴大器颔首道:
“他还保持了‘陆地游仙’身分,是聚元调气,作了一遍功夫后,才含笑端坐而逝,逝前有两件遗物,要我代致……”
鲍恩仁接口道:
“什么遗物?要吴兄交给谁呢?”
吴大器首先取出一卷地图道:
“这是‘秋水芙蓉剑’失落所在的寒潭地形图,老偷儿认为应该交给江小秋?还是俞惊尘呢?”
鲍恩仁苦笑道:
“一个是剑的原主,一个是原主所赠之人,应该给谁,我也无法定论……”
吴大器道:
“无法人断,便恁天断,由现在开始,我先遇见谁,便交给谁吧!”
鲍恩仁笑道:
“这办法不错,即令交给江小秋,她若有诚意,仍可再度赠送俞惊尘的。”
吴大器又取出一封小柬,递向鲍恩仁道:
“这是霍出尘指明交给俞惊尘的!”
鲍恩仁接过看时,只见小柬封面写了“七巧真经”四字,他方一愕然,正待问话,吴大器已自说道:
“从‘无字天书’变来的平凡‘七巧真经’,已被霍出尘焚去,这是霍出尘自出心裁,手着之物,要我交给俞老弟,彼此留个纪念!”
这封小柬,并未封口,但既是指明交与俞惊尘之物,鲍恩仁便决不展视,仍自交还吴大器道:
“吴兄收好,等见俞惊尘时,再复转交,此既费霍游仙心血手着,多半会令俞惊尘老弟,一生受用不尽!”
吴大器见鲍恩仁不看“七巧真经”内容,暗赞对方的君子风度,遂收起小柬说道:
“长话短说之下,我已把往事约略说完,如今,‘洞庭大会’已迫在目前,我们那位能幸脱大劫的俞老弟,怎么还不出现?……”
话方至此,“岳阳楼”下,一阵响动,走上几个人来!
鲍恩仁与吴大器,除了注意俞惊尘的踪迹以外,也颇关怀江小秋独追“天蝎童子”之事,如今听得有人上楼,遂双双注目看去,希望来人是俞惊尘、江小秋,或至少有其中之一!
但等人一登楼,鲍恩仁与吴大器,却为之双双失望!
那是在当地江湖中,颇有凶名的“岳阳三鸟”,“金鹰”赵百昌,“银隼”钱万胜,“墨雕”孙化,以及另外一位约四十来岁,面色焦黄,左颊上并有条恶刀瘢的青袍道士。
四人一上酒楼,便立即要菜索酒。
“岳阳三鸟”,是极为凶恶的地头蛇,酒保一见,在眉头暗蹙下,赶快过去奉承,免得稍有迟延,便可能惹他们这几位恶煞凶神,发了脾气,把酒楼陈设,砸个稀烂,并甚或闹出人命!
其他一些知趣识相的当地酒客,也在“岳阳三鸟”和那青袍道士上楼后,立刻结帐离去。
鲍恩仁当然不走,并在以眼角余光,略瞥对方后,向吴大器低声问道:
“吴兄,你知不知道这几个东西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