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恩仁是位江湖经验极丰,身份特殊的江湖怪杰,一听便知俞惊尘是想套话,遂呵呵一笑说:
“像我这样又穷又老之人,对‘丝’早已无缘,只不过得在江湖间闯荡太久,刀头剑底难免曾受人恩,总想找个机会,略为补报而已……”
语音至此略顿,竟伸手腰间,把所佩旧剑,拔了出来!
俞惊尘本来以为此剑定不凡,正欲凝神赏鉴,但一闻出鞘声息,便自双眉略蹙!
因名剑出鞘,必作龙吟,或焕奇芒异彩,森肌生撷,夺人眼目!
鲍恩仁业已拔剑一半,慢说芒彩龙吟,连寻常铁器相触的“呛踉”之声,也无所闻!
等他完全把剑拔出,俞惊尘不禁苦笑,原来只是一柄剑形竹片而已!……
鲍恩仁笑道:
“俞老弟看见了么?我根本不是剑术名家,只挂柄竹剑,当作幌子,前来凑场热闹,若有好买卖,亦不妨顺手牵羊,捞点油水!”
俞惊尘道:
“鲍兄作的是什么买卖?”
鲍恩仁笑道:
“我什么买卖都作,任兴所至,随遇而安,但因几乎只有收入,没有支出,也可以说是没本钱的买卖。”
“没本钱的买卖”六字,把俞惊尘听得为之双眉略蹙,神情一怔。
鲍恩仁的反应十分敏捷,见了俞惊尘脸上神情,已知他心中所想,又复含笑说道:
“俞老弟莫要误会,我鲍恩仁虽有点贪财,但生平最多巧取,决不豪夺,我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
俞惊尘也觉这鲍恩仁虽看去极为机灵精警,但眉目间却毫无邪气,遂摇头笑道:
“在下怎会有这等想法,鲍兄太多心了……”
话方至此,有条红黑相间,动作轻捷的人影,从他们身边,一掠而过。
那是个身材极矮,约莫还不到五尺之人,身穿长衣,右红左黑,中分两色,看去极为对异,在这大道之上,又是白日行,居然大展轻功,不顾忌惊世骇俗,可见此人纵非巨恶神奸,也必相当跋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鲍恩仁目遂这衣分红黑二色的矮人背影突然皱起双眉,叹口气儿说道:
“想不到这个魔头,竟也现身,看来‘水月江村’中,又难免一场劫数!”
俞惊尘听出鲍恩仁的语意,哦了一声,扬眉问道:
“听鲍兄言中之意,莫非此人是个一身血债的大大凶魔?”
鲍恩仁道:
“他那双色长衣,代表‘阴阳’,已把招牌背在身上,俞老弟竟还不知道么?”
俞惊尘虽初出江湖,阅历不丰,但亲炙老父,也听过不少当代武林中的成名人物,闻言以下,略一寻思说道:
“我所听说过外号中有‘阴阳’二字者,一是‘阴阳神丐’……”
话犹未了,鲍恩仁便接口道:
“‘阴阳神丐’许文渊是侠,‘阴阳无常’刁小二是魔,也就是刚才施展‘草上飞’轻功,横行无忌的那一位了……”
俞惊尘恍然道:
“原来‘阴阳无常’是名叫刁小二……”
说至此处,见鲍恩仁目注自己,不禁赧然一笑,抱拳说道:
“小弟初涉江湖,见闻甚浅,所知仅此,鲍兄可知‘阴阳无常’刁小二的细底?……”
鲍恩仁摇头道:
“刁小二独来独往,素不合群,故而底细无人能知,只晓得此人左手早断,装的是只上有小剑的假手,心毒手辣已极,凡曾与他动手过招之人,几乎悉数死绝,从无一人活命,右手长剑血红,左手小剑墨黑,江湖中遂称其为‘阴阳无常’,他自己则自诩为‘阴阳剑客’。”
俞惊尘听了鲍恩仁这等说法,有点不信地,挑眉问道:
“如此说来,这刁小二岂非剑法精奇,举世无敌?”
鲍恩仁笑道:
“剑法精奇是真,举世无敌是假!……”
俞惊尘抓住破绽,急急问道:
“怎么是假?鲍兄适才不曾说过,凡与刁小二动手之人,从未留过活口么?”
鲍恩仁笑道:
“其中有个道理,就是那刁小二极其刁钻,非有十分把握,绝不出手,真若有甚绝世高人,向他叫阵,他在自知不敌之下,可以放弃一切颜面名利,倚仗一身滑溜轻功,逃之夭夭!”
俞惊尘剑眉忽剔,星目中电闪奇光,向鲍恩仁发话问道:
“鲍兄,小弟俞惊尘在江湖中乃甫出道之无名小卒,绝无任何威望,那极其刁钻的‘阴阳无常’刁小二,不会惧怯我吧?”
鲍恩仁看他一眼笑道:
“俞老弟动了侠肝义胆,想要伏剑斩魔为世除害?”
俞惊尘点头答道:
“小弟确有此意,鲍兄会不会以为我无此能力,反而作了刁小二的剑下之鬼?”
鲍恩仁呵呵大笑,摇头说道:
“不会,不会,我这一双鬼眼,尚称识人,看得出老弟英华内敛,宝相外宣,年岁虽轻,在内功修为的境界!但‘阴阳无常’刁小二,也是一流凶魔,决非寻常草寇,老弟既有此雄心,我们便须妥为策划,我要问你一句话儿,你更必须听从我一项提示!”
俞惊尘拱手道:
“鲍兄有话,尽管请问。”
鲍恩仁又向俞惊尘看了两眼,含笑说道:
“假如我不曾猜错,老弟应该是一代大侠俞长苍哲嗣……”
俞惊尘点头接道:
“鲍兄猜得不错,先父正讳长苍……”
这“先父”二字,听得鲍恩仁悚然一惊,伸手抓住俞惊尘的肩头,失声问道:
“俞大侠竟……竟……竟过世了么?这……这是几时的事?”
俞惊尘提起家难,神色立转凄惨,叹息一声,低低答道:
“为时不久,约莫是三个多月以前。”
鲍恩仁双眼一翻,突向俞惊尘抱拳一礼,然后正色说道:
“俞老弟,请恕我失礼冒味,我想请问一声,令先翁俞大侠是天年已尽,福寿全归?还是被……被甚……”
俞惊尘知晓他是想问是否被仇家所害,却有点碍难出口,遂接着鲍恩仁的话头说道:
“是被仇家‘天蝎尼姑’和‘天蝎秀才’联手暗袭所害,不幸先父遇难,合家大小,也均惨遭不测,只剩俞惊尘一人,算是在九死一生中,侥悻逃得性命!”
说至此处,难抑心中悲痛,双目内不自觉地,浮动了闪闪泪光!
他是覆巢之下的唯一完卵,激动原不足奇,但那鲍恩仁居然也激动得把满口钢牙,挫得“格格”作响,甚至有缕缕血丝,从嘴角渗出!
俞惊尘发现鲍恩仁太以激动,正自诧异,鲍恩仁又向他问道:
“这样说来,老弟是因有奇遇,幸逃大劫,如今已功力精进,天涯寻仇?”
俞惊尘点头道: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辞海角天涯,寻找‘天蝎双凶’,乃人子应尽而不尽之道;至于功力方面,则虽有奇遇,不敢自诩大成,尚有待多多磨练,这次参与‘红丝斗剑大会’,也只是想找个磨练机会而已!”
鲍恩仁听到此处,忽然喃喃自语说道:
“既然如此,干脆就不要红丝,只要剑了……”
俞惊尘莫名奇妙,诧声问道:
“鲍兄,你在说些什么?”
鲍恩仁不曾作答,反向俞惊尘问道:
“俞老弟,令先翁的‘天罡六式’,乃当代剑法翘楚,老弟资质极佳,又有报仇大任定已苦练成功,尽得其妙的了?”
俞惊尘也知在险恶江湖之中,应该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但因看出这鲍恩仁似与父亲,颇有渊源,人又只正不邪,遂毫无所隐的,率然答道:
“剑法中六种基本招式,既六六三十六种精微变化,均已练熟,但家传绝艺‘剑外飞罡’,却稍稍欠候,犹待磨练!”
鲍恩仁口中再度喃喃自语道:
“夺剑,夺剑,非夺此剑不可……”
俞惊尘忍不住地问道:
“鲍兄一再口中自语‘夺剑……夺剑……’,到底要夺的是什么剑呢?小弟修为火候,业已丝毫无隐的对鲍兄明言,你认为我是否斩得了那‘阴阳无常’刁小二?”
鲍恩仁不答前问,却答后问,连连点头地,正色说道:
“杀得了,杀得了,杀一个区区刁小二,‘天罡六式’已足,用不着通神绝诣‘剑外飞罡’!但老弟务须特别注意刁小二的那只左手!”
俞惊尘诧道:
“左手?鲍兄不是说他左手早断了么?”
鲍恩仁道:
“因为每一个与‘阴阳无常’刁小二动手遇害之人,都是在优势情况下,突遭不测,显得极有蹊跷!我经过调查,并加研究,觉得可能刁小二那只左手,并未真断,趁与彼此缠身近战,出人不意,暗弄鬼蜮!”
俞惊尘皱眉道:
“江湖中竟有如此卑鄙之人么?”
鲍恩仁叹道:
“莽莽江湖,极为黑暗,极为险恶,也极为龌龊!光明仗义之辈,能有几人?即以老弟的家难而言,令先翁俞大侠何等功力,我敢断定必是中了‘天蝎尼姑’或‘天蝎秀才’什么卑鄙龌龊伎俩,不然,必不至于让他们得手逞凶!”
俞惊尘想起自己的伤心凄惨遭遇,知晓鲍恩仁所说,实为经验之谈,遂真心请教地,抱拳说道:
“鲍兄,你既肯指点,便索性指点得明白一点,小弟应该怎么注意防范刁小二那只歹毒左手?”
鲍恩仁叹道:
“鬼蜮之道,无穷无尽,欲想防范得面面俱到,未免太难,我认为最安稳的办法,还是来个攻势防术!”
俞惊尘一时不曾会意过来,又向鲍恩仁刚一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