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情
67、
沉香道:“改造?”
赫连神溪道:“没错。中土和西域的地势环境不同,也相对地大物博,想要处理这六万人很容易。不过他们终究是叛军,这辈子都要被当做最下等人对待。比如,派去山里开采煤矿,直至生命终结,都将数十年如一日的度日。”
沉香疑惑道:“六万人全都发配去山里?”
赫连神溪道:“也不然。或者就在军队做苦役,或者其他什么事情,总之,这些事并不是太值得深入考虑的问题。他们在做这些事之前,全都被楚国记上黑名单,日后不得参与征兵,也不能参与任何与国家有关的工作。三代都不成。”他顿了下,补充道:“简单来说就是,至少三代为奴。”
沉香皱眉道:“这个法律是不是有些太严苛了?便是将这代人惩处也还说的过去,三代为奴,他的子孙又没做错什么。难道只因为出生的环境不对,就要受人歧视么?而且我觉得,这样做有些极端。不仅会让楚国错失吸收很多人才的机会,更是容易招惹更多敌人。”
赫连神溪难得朗声大笑起来,停下脚步看沉香,黑眸泛着满意的光芒,道:“说的没错。”抬手在沉香头上揉了揉,道:“不愧是本王的王妃,就是懂权衡,知长远。”
沉香抬头把赫连神溪的手推开,结果又落到自己肩上,两人继续往前走。赫连神溪道:“中土的规矩很多,尤其是涉及到皇庭政权,斤斤计较,恨不得瞅着谁都有心机想从他们手里抢走些什么。不懂得容忍宽容,是永远不可能真正变强。”
沉香道:“宽容不是一个人的事。”
赫连神溪道:“在楚国,不,在整个中土,宽容就是一个人的事。”
沉香突然领会他的意思,神色不由得黯然下去,轻声道:“我就想知道小裳他们怎么决定的。”
赫连神溪道:“可能把六万降兵都杀了也不一定。”
沉香惊道:“赫连神溪,你在开玩笑么?”
赫连神溪微微一笑,风轻云淡地道:“你不知道么?韩婴是武皇帝出身。他最初征伐敌军时,抓到的伏兵,全都是一个结局。”
沉香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却不想相信,只沙哑着声音问道:“什么结局?”
赫连神溪道:“不留祸根,以绝后患。”他顿了下,看了沉香一眼,道:“不能完全否定他当初的做法,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些降兵里,有谁包藏祸心,有谁打算忍辱负重为死去的家人,或者灭亡的国家报仇。若不想日后被这些事烦恼担心,最好的方式就是将他们全都杀了。”
沉香自是完全不能理解,声音也高了几分,道:“六万人?放下兵器投降的六万人!”
赫连神溪道:“你不必理解,只需知道,你与坐在京都龙椅上的那个人身份不同。他是皇帝,一国之主,不能因为区区六万人,给楚国留下祸患。同时也能做到杀人立威,立命。以此给所有人留下深刻印象,便是再有人打算造反,也得三思而行。
“而且这种事从来不是一个人会有的想法。如果今儿失败的是魏子胥,是庞煜,那些叛军也不会放过平津关的士兵。他们可能连百姓也不会放过。
“所以啊,这就是战争,胜利的一方只需动一动嘴皮子,就能决定失败一方士兵的生死。所以战争时候,不论发生什么,都很正常。因为双方都背负了对方某些人亲人兄弟的命,如不杀之,难以平息怒火。”
沉香大概明白,也理解了所谓真正的战场,说不上悲哀还是庆幸,自己生逢乱世,能够体会旁人不能体会的生与死的感觉。
看着一个个,一堆堆浑身鲜血的人躺在自己面前,躺在血泊之中,有的还在拼尽最后一口气呻吟呼救,有的人躺在那,身上的热气都还没散。
红色土地上,死尸密密麻麻堆积成片,让人无法去单独注意哪一个人。每个人的命都是命,但死的人太多了,多得好像,死的不是人,丢的不是命。
这种纠结又复杂的想法,让人蓦地成长。
赫连神溪道:“我觉得咱们可以换一个话题。”
沉香回过神来,轻声道:“可以。你说一个。”
赫连神溪嘴角微仰,道:“譬如,你想吃什么?”
沉香微愣,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城中饭馆,这是上次他们过来时候吃过的地方,味道好的很,尤其麻辣鱼,除了不如墨卿竹做的好吃外,其他全都足以让人伸出大拇指。
赫连神溪道:“还要不要吃你那爹爹口味的麻辣鱼?”
沉香白了他一眼,道:“你能不能不要贫。我听着你这话,总是从里面听出深深地不满和敌意。”
赫连神溪笑了声,带着沉香进门,一面道:“原来你听得出来啊。”手上用力将她按坐到凳子上,道:“点菜。”
沉香阴沉个脸,一直等店小二下去,这才道:“赫连神溪,我很严肃地问你一件事。”
赫连神溪仿若知道她要问自己什么一样,直接道:“很简单,看他平白无故捡了个女儿,十分不爽。”
沉香眉头一皱,但随即好像又想到什么,不禁嗤笑出声。赫连神溪抬眸看她,质问道:“笑什么。”
沉香道:“我在笑你幼稚。其实并不是因为我和我爹爹没有血缘关系对吧。”她说着将身子往前倾了倾,一双琥珀似的眼睛紧紧盯在赫连神溪眼睛上,让他半点不能回避,补充道:“因为我的命是我爹爹救下的,所以其实在这件事上,你很感谢他。
“只是因为他和你之间差了岁数并不大,大概也就九岁十岁而已,再加上你和万景阁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前尘往事,所以才觉得日后若娶了我,就得同我一起叫他爹爹,叫和你更差不了多少的小红婆阿娘,对不对?”
赫连神溪黑眸微微收缩,明显是有些情绪被戳破了模样。
沉香猜的确实没错。他不喜欢看墨卿竹墨绾颜几人不顺眼,自是有当初一些事有关,但毕竟不总接触,但现在情况却不同。
沉香阴差阳错为他们所救,又什么辈分不能说的,非得以爹爹阿娘相称。日后他同沉香势必要成亲,成亲之后呢?总不能再对他们那些人以名字称呼,便不说传将出去会得惹出多少闲话,单沉香这关也过不了。
他都能想象的到,如果自己不答应叫墨卿竹墨绾颜爹爹阿娘,沉香会是什么表情。一定二话不说掉头就走。大不了不成亲了,总不能让自家爹爹阿娘不受尊重。
而在多年前,他犹记得同墨绾颜一起剿灭红婆时候,墨绾颜三番两次想让他叫自己一声姐姐,结果自己没同意。
届时改口时候可讽刺了。当初要叫姐姐不叫,现在直接叫起了娘,真是想想就让人脑子一阵膨胀。
沉香看赫连神溪这个模样,黑着个脸,好像谁欠他多少钱似的,不禁朗笑出声,道:“赫连神溪啊,不容易啊,你现在这个模样。所以,我说的对了是么?”
这时小二先将一盘凉菜端上来,又端来两碗米饭,道:“菜马上就好,二位还需要什么?”
赫连神溪道:“不用了。”
小二刚要下去,沉香却道:“诶,等一下。你们这有没有花雕酒?”
那小二忙转身回答道:“有的,是十五年陈酿,不知姑娘能不能喜欢。”
沉香眼中泛光,道:“十五年的!”
小二笑道:“是啊,虽然连年征战,菜和肉金贵起来,但酒却越来越不值钱。我们老板为了不将那好酒浪费,所以就一直放在地下酒窖珍藏,等到什么时候战争结束了再拿出来。”
沉香大喜,轻轻拍了下桌,道:“好好好,那你快去给我准备一坛,啊不,你们酒窖里这酒一共有多少?”
那小二道:“大概五六十坛吧。这段时间也没有人去喝,好久没点数啦。”
沉香道:“那这样,你先给我拿一坛过来,若是酒好,我便将那酒全都要了。不过就寄存在你们这里,等谁过来喝,你听她说我的名字就是。”
小二一听激动地险些没直接坐在地上,惊愕道:“姑娘,那可是十五年的花雕酒。价格,价格也是有些贵的……”
沉香一摆手,道:“那你就不用替我操心了。快下去,先给我拿一坛来尝尝。”
小二朗声答应,一路小跑离开。
赫连神溪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道:“你酒量不错了?”
沉香笑着打哈哈,道:“哪能啊,也就三杯五杯的量,也是这个时候喝一些暖暖身子。而且花雕酒真心不错,味道纯绵,不烈,好喝的很。”
赫连神溪点头道:“看得出来,大概也正对姚裳的口。”
沉香一愣,脸上的笑没散去,只问他道:“哎哟,你怎么知道的?”
赫连神溪好似看白痴似的看她一眼,道:“你又不会长期在平津关待着,若非给姚裳存着,何必将酒窖里全部的花雕酒都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