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情
66、
沉香撇撇嘴,十分故意地道:“你是怕我有事把你吓死,还是怕别人有事把你吓死。”
庞煜顿时身形一怔,不等解释,便听沉香继续道:“哎……这人啊真是没法比。”好似随便地往连翘方向转身,道:“你说咱们一个个拼杀的累死累活,不仅浪费体力,更是弄得一身血……你却看看灵樨姐……啧啧,打起来之前啥样,现在还是啥样。一身水蓝色的裙子,半点血迹都没溅上,羡慕啊……”
连翘没想沉香话中话,只叹了口气,附和道:“哎,这事我也是真没辙。不是羡慕一天两天了,弹个琴就能解决一切事,还娱乐了,也忒清闲,让人眼红。”
庞煜这时全然明白了沉香的意思,也明白灵樨半点没有受伤,心中轻松,脸上却因为沉香的阴阳怪气发烧,抬手抓着后颈,干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个……啊对了,你们不是说饿了么,赶紧回去吧,先去吃点东西垫垫,收拾收拾。”
连翘点头道:“是得垫垫了,不然坚持不到开饭,老娘就得归西。”
沉香拧眉道:“哪有人这么诅咒自己的,一天到晚胡说八道。”
连翘耸了耸肩,知道沉香是为她好,并非故意挑事,也不争辩,只道:“好啦好啦,回去了,庞将军不都说让咱们回去了。赶紧的吧,别一会还有事。”
正说着,魏子胥也走了过来,恰巧听到连翘这话,笑道:“连翘放心,便是真的有事,有咱们庞将军在,也绝对得力挽狂澜。”
庞煜见到魏子胥,神色恢复如常,抬步走过去,声音多少带着些挑衅,道:“倒是不假。魏将军这些年不见必是老了,如今也被逼出了窘迫之态。”
魏子胥脸色一沉,登时一拳砸过去,骂道:“他妈的,你小子庞起之是真要起之么!”
庞煜伸手一把接住魏子胥的拳头,嘴角勾起,道:“总比你魏昭,怎么都起不来要强。”
魏子胥大骂道:“他妈的,看老子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两个人说着就要交手,沉香连翘对视一眼,也不着急吃饭了,双臂交叠于胸前,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灵樨没这份闲心,早就走了。
不时,两人交手将近百招,脸上都出了细汗。沉香道:“二位再斗不完,我和连翘就要饿死啦!”
她知两人这一日杀敌不少,此时定都已经是疲惫的很,如今势均力敌的老朋友见面,又谁也想输了谁,这一来二去都累的不行。再打下去,断然会损伤精神。
沉香给了他们俩一台阶下,两人相对望了一眼,心领神会,“罢手言和”。
将后事交给副将萧铭锐处理,姚裳从旁协助,夜深时候,终于清点完毕。沉香洗了个澡,从房间出来,正看到一身银甲的姚裳风尘仆仆而来,招呼一声,抬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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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裳刚刚从城外处理完事情回来,此时一身清冷之气,素银铠甲染着血迹斑斑,在皎洁月色下越发显得冷冽清寒。
见到沉香,她略显苍白僵硬的脸色这才柔和几分,道:“怎么,这个时候出来溜达,吃晚饭了么?”
沉香笑道:“你这位女将军忙不完,我哪敢吃饭啊。”
姚裳勾了勾嘴角,长叹口气,道:“这一天忙络下来,我半点都不想吃东西了。”
沉香了然她的心思,抬手拍拍她的肩膀,顺势将她的手握住,和她此时给人的感觉一样,冰冰凉凉,让始终在暖阁里带着的沉香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姚裳身形也愣了下,遂即打趣道:“手真热乎,别松手啊,给我捂捂。”
沉香笑道:“你还真是不客气。”一面说一面领着她去了自己屋子,道:“就在这里吧,我才洗完澡,热气还没散呢。你休息会,我去叫人再重新打来洗澡水。”
沉香说罢要走,姚裳手劲不松,反手将她握住,顺势拽坐在自己对面。
沉香疑惑道:“怎么了?”
姚裳道:“待会吧,我一会还有事,洗不了。”
沉香眉头皱皱,看着姚裳苍白的小脸,心疼道:“你不能一天到晚把自己忙成陀螺,人有生命,得休息才行。你都累了一天,现在都快辰时了,这样下去怎么行。”
姚裳轻笑一声,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虚弱的好像温室花朵。”她说着,另一只手拍在沉香手背上,道:“特殊时期特殊对待。我又不是一直这么忙。况且外面的将士也都没有休息,死伤人数刚刚统计完,打算明儿找个时间把尸体处理了呢。”
沉香道:“统计出来了?”
姚裳点头道:“恩。我军拢共牺牲士兵三万,重伤三万。杀死叛军……十万。”她顿了下,才继续道:“重伤大概四万,其余六万降兵已经被集中关押,一会得商议如何处理。”
沉香终于知道为何姚裳的脸色会如此难看,不止因为这几日奔波劳累,更是因为得到的这个数据。两军的伤亡人数,实在是让人心中震撼,好似再一次看到那尸横遍野的战场。
十万叛军,加上三万楚军,一共十三万人。
一场交战,一天之间,牺牲了十三万人。这得是多骇人的数据,触目惊心,也令人痛心疾首。
到底为何要互相厮杀,为何要争夺名利权位,荣华富贵真的就比一家人和和美美生活在一起要好么?
一场战役便十三万人没了性命,也就代表着将有最少十三万的家庭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他们要怎么面对亲人的死亡,永远离开。每每想及今日之事,大概心都会像被人拿刀子翻来覆去地剜一样吧。
沉香蓦地想到那连尸首都没找到的姚昱知。姚裳便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被战争残害的例子。
心中沉闷疼痛,她暗暗深吸口气,对着姚裳道:“至少咱们是值得的。这场战役剿灭了韩冒主城,也击溃了整个叛军主力。剩下游走在楚国边缘的残兵散军,已经不足为惧。楚国持续四年之久的战乱要结束了。”
姚裳做了组深呼吸,嘴角微仰,隐隐带着笑,道:“放心吧,我都明白。当初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退缩。战争也好,军队也罢,本就是最真实,也最残酷的地方。总是能反应出这个国家,甚至这个社会的一切。我必须得直面。”
沉香被她这话震撼,轻声道:“小裳,不得不说,你已经完全脱胎换骨。我好像都已经,不能跟曾经那个精明的商人姚四小姐联系到一起。不过不得不说,现在的你,让我更加喜欢和佩服。”
姚裳笑道:“是吧。我也觉得现在的我,才是最好的我。现在我所经历的一切,我过得生活,才是我想要的,最应该经历的生活。”
沉香点点头,双手与姚裳的双手紧紧相握,互相看着对方,微微笑着,好似千言万语都在这时间并不长的注视里。
蓦地,姚裳深吸口气,将桌上放凉了些的茶水喝光,站起身,道:“神溪在哪呢,怎么这时还没来带你吃饭?”
话刚说完,就听着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男人的声音,道:“这就去。”赫连神溪推门进来。
姚裳沉香两人皆是一愣,遂即笑道:“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一面说一面拉着沉香走到门口,把她交给赫连神溪,道:“行了,那你们两个快去吃吧。我也得去议事大厅了,还有些事要去找大哥汇报商量。”
沉香忙喊住她,道:“人是铁饭是钢啊,你怎么着也不能不吃饭的。什么急事连顿饭都等不起么?”
姚裳闻言不由得咯咯笑起来,看向赫连神溪,道:“妹夫啊,快去带你家丫头吃饭吧。别叫她等我。”说完一摆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沉香拧眉道:“真是的,怎么做了将军之后,连饭都不用吃了。”
赫连神溪抬手搭在沉香肩膀上,关了门,带她离开,一面道:“军中不管什么事都分轻重缓急,而睡觉休息和吃饭全都排在事情最后面。如果耽误军情,命就没了。”
沉香咂咂嘴,道:“我当然知道这些。只是现在不都结束了么,无非是汇报伤亡人数、接下来如何对付游击的散兵,还有怎么处理那六万降兵的事。哪件事不能等吃完饭再说?”
赫连神溪笑了声,道:“你说白了还是心疼姚裳而已。但你得知道,她既是你姐姐,也是平津关的将军。什么事都不能只为自己,要以所有人的事为自己的事,把大家的事放在自己的事前面。城外处理士兵尸体的那些人,也都没吃饭。”
沉香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好啦,你不要同我讲道理,我都明白。”
赫连神溪声音不由得柔和不少,道:“我知道你明白。”
沉香沉默了下,转移了话题,问道:“你说,剩下的六万降兵他们会怎么商量处理?”
赫连神溪沉吟了声,淡淡道:“一个人一个想法,我也没法确定。大概,送去改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