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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祥云朱雀

    王强没想到,一只凤凰而已,会激起诺娃如此剧烈的反应,对他而言,在手帕,吉祥物上运用这样的装饰,再正常不过。


    除了凤凰,还有其它各种神话意象。


    “也对,英吉利并没有凤凰存在,只有鸽子,对他们而言,这是从未见过的新物种,即便是他们的艺术家,也不敢这样表达。”


    王强通过诺娃的反应,结合地方的身份以及现在所处的环境,猜测出大概。


    龙凤作为祥瑞之兆,自古至今只属于一个民族,它的地位是无需言表的,就像十字架之于基督徒。


    但对于外人来说,它神秘得连名字都不曾显露。


    “它叫凤凰。”王强如实道来。


    听到这个名字后,诺娃始终空洞的眼神,如同被叶公点上了瞳孔,便的炯炯有力。


    诺娃对缝纫并不感冒,甚至有些抵触,尽管她个人在这一道上很有天赋。


    之所以会有这种情绪,是她觉得,缝纫作为女子专长,是捆绑女性的枷锁,是对女性的刻板印象。


    社会普遍存在一种畸形观点:女性就得会缝纫,就像驴得会拉货。


    但此时此刻,她开始转变自己固有的观念。


    “它真的好漂亮,太漂亮...我从它的利爪和翅膀上,感受到了力量,那是缝纫一直以来缺少的东西,也是我想追求的东西!”


    诺娃眼眶红了。


    这只凤凰,不仅让这只简简单单的手帕变得精美珍贵,让整体的附加值再上一个档次,让缝纫达到一个体现想象力的高度。


    更重要的是,凤凰--它像是一声呼唤,一缕讯号,一次挑战,一种颠覆。


    它启迪了世人,缝纫不应该只是属于女性的刻板印象,不应该只存在于厨房或者闺房,不应该只是女性打发闲暇的消遣,不应该只是讨好的一种手段。


    它的存在彰显,缝纫可以有启迪人心的力量,可以出自男儿之手,可以一改身份,登大雅之堂,成为高雅的艺术表达方式,而不是像它一贯以来的下里巴人。


    诺娃收过凤凰手帕:“托马斯,你一定会成为大师的,世人敬仰的大师,因为你的手下,有一种别开生面的力量,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出色的色彩协调搭配,浓厚的文化内涵。”


    “很难想象,你竟然能将众多元素在缝纫中融合得如此之好。”


    王强表示无感,他明显感觉到诺娃在捧他,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他并不是专业的美术学生,对雕龙画凤并不擅长,他只是提供了一个大致意象,具体的操作,全都交给自己的肌肉记忆。


    缝纫,色彩,串线,改线...全都仰仗原主。


    一旁,詹妮弗充当监工角色,由于站得比较远,并未注意到细节。


    “詹妮弗伯母,您难道不觉得托马斯很有天赋吗?”


    “很有天赋?”


    詹妮弗从诺娃手里接过了那块手帕,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妇女的眼神并不是很好,没戴眼镜的情况下,只能看见一只基调为红色,充斥黄橙等色的禽鸟立于枝头,占据手帕的一小个角落。


    “儿子不是只会缝一些小花小鸟吗?”


    詹妮弗把手帕拿到头顶,对准屋檐处微黄的白炽灯光,再看那只禽鸟时,感受到巨大的触动。


    光影之下,那只红色禽鸟宛若复活,体型虽小,却给人以巨大的张力,仿佛在遥望整个空白的篇幅,至于那从边缘伸出的枝条,给人以无限遐想,让人忍不住猜测到底是一颗参天大树的一小部分,还是悬崖的孤枝。


    成片的灯光洒下来,她得以看到儿子缝纫的作品:一只他从没有见过的飞禽,甚至未曾出现在梦中,一只具备威严,像是只存在于云雾中的神兽。


    詹妮弗并不是专业的缝纫工,但她能够感受到面前这只飞禽的美感,就直观的感受来说,她很喜欢这只手帕。


    即便是在新婚之时母亲送给她的手帕,也没有面前这只美。


    这种美是不一样的,她所有的那只手帕是一种艳俗美,俗世美,而儿子创造的这只,是超凡美,脱俗美。


    他看向托马斯,面露歉意:“孩子,我并不专业,如果非要问这只手帕的缝纫水准怎样,或许只有老托马斯才能答复你。”


    她将手帕还给诺娃:“但不得不说,和你奶奶送给我那只粉色手帕比,我更喜欢这一只。”


    “我就说吧,美的东西,大家都会乐意欣赏。”诺娃像是得到了承认,极为高兴,忙取出自己已经破损的外套:“我的衣服上也要一只凤凰。”


    “不,我要十只!”


    王强接过这只充满绒毛的高领厚外套,面露难色。


    缝纫中所涉及的美化刺绣环节,至少要一块完整的平面才能够施展,像诺娃给的这件衣服,整体呈现淡蓝色,真一件假两件,外层是密密麻麻的淡蓝色绒毛,质量很高,像是小脸蛋瓜子一样顺滑,通过纽扣拉链和内层相连。


    内层是纯白针织。


    但见女孩非要自己绣,王强也不矫情,将这件衣服外层的蓝色毛呢拆了下来,放到身旁的柜子里,只留下内层的布织薄层。


    他没有打算绣凤凰,这玩意多了就俗气,真谛绝对不是以量取胜。


    观看诺娃的外表,王强权衡:“各种神兽与她的气质并不相符。”


    看着面前的白色小衣挂,他已经知道怎么创作了。


    他先是拆下红黄线圈,换成银灰线圈,把线头从针尖穿过后,调试机器,待针脚准确后,把白色小衣服放到缝纫台上。


    哒哒哒哒。


    随着机器的运作声,以及王强脚部有规律地上下运动,银色的线条率先运动,在白色衣服表面留下一条纤细的轨迹,像是鸿雁划过天边的痕迹。


    两个女人在一旁仔细观察。


    诺娃以专业的角度审视,但现在意象还未构造出来,她不好评判。


    詹妮弗也在期待着,儿子能绣出怎样的东西,这是她从未了解过的儿子。


    缝纫机继续传出工作的声音,针尖飞快上上下下,在白炽灯的照耀下产生残影,但这丝毫不影响王强的判断,他的手部灵巧运转,配合着脚上的节奏,得心应手。


    固定的针线在衣服上留下自然弯曲的痕迹。


    这一刻,王强就像是一个执笔的画家,而面前的缝纫机就是他的笔,机器上的衣服,就是他的画。


    “用银色针线入手,这样的颜色...又是我从未学习过的内容。”诺娃看着王强的作品,尽量不挡住光芒,缓缓道。


    见一旁的女人不太懂,诺娃便解释道:“詹妮弗伯母,缝纫和刺绣,就像是作画一样,从一开始的谋篇布局,到最后的点睛之笔,是一个由略到详,由宏观到细节的过程。”


    “托马斯最先的动作,一定是勾勒整体,在大致框架既定的基础下,进行细节的填充,这是一般顺序,因为,很少有人能始终记着脑海里的图像。”


    “一般来讲,勾勒轮廓的丝线大多采用黑或者白,因为纯色的轮廓是百搭,并且后期也容易覆盖,有试错的机会...像托马斯这般,用银色丝线勾勒轮廓的,很少。”


    诺娃客气的说了句很少,但实际上是没有。


    女子学校中,曾经有一个女孩觉得有趣,采用红线勾勒轮廓,最后制作出来的成品毁了,无法挽救,她也因此受到了修女的惩罚。


    “从勾勒整体轮廓入手?一般情况下是这样,但这可是云纹啊。”王强分神答复。


    云纹,漫天云彩之纹络,当以整块天空为整体。


    这整件纯白衣物,就是整片天穹,王强在天上寻找云朵,当然不需要遵循什么整体出发的原则。


    因为这件衣服就是天空。


    诺娃连忙道:“托马斯,请不要分神,在你进行这样的艺术创作时,任何的分神走心,可能都会使你遗忘一开始的思路,而思路混乱导致的最终结果,一定是缝纫的过程不连贯,那样一来,不论是对缝纫意象的骨,或者对形状,都是巨大的损伤。”


    诺娃注意到,王强继续埋头缝纫,节奏甚至比一开始时更快,明显找到了某种状态,将心中的画面通过缝纫手段尽数展现出来。


    诺娃情不自禁看向詹妮弗:“伯母,托马斯真的很有天赋,我三岁时便能够绣迎春花,五岁便能绣荷,十岁便能绣桃花,十三岁笔下便能展现动物的灵动。”


    “不论是女子学院的修女,爸爸妈妈,亦或是家里的女佣,甚至是老托马斯伯父,看过我缝纫过程的人,都会称赞一声我的缝纫天赋。”


    说到这时,女子似乎有些自傲:“我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因为我拥有同龄人达不到的境界。”


    “但即便如此,在完成一件高难度的作品时,我仍旧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缝纫环境,不能有音乐,只能有鸟语花香,不能有人站在我身旁,做与我搭话的愚蠢行为。”


    “即便有,那也只能是伯父伯母,托马斯,以及我的爸爸妈妈,你们五个人。”


    她看向王强:“但托马斯对环境根本没有要求,分心时可以分心,专注时立即专注,脑中的思路绝不会乱。”


    “我的老师,拉尔托娃曾经对我讲过,在心如驾重就轻之上,还有一个境界,叫做驾驭自如。”


    “她说,那个境界的典型代表特征就是:不受外物影响,在创作过程中,收放自如。”


    她看向王强:“托马斯可能达到了这个境界。”


    詹妮弗听到有人赞扬自己的儿子,内心当然是高兴的,碍于自己是外行,只能在一旁附和。


    而王强继续进行着缝纫过程,他从这种工作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乐趣,对他而言,能用这种突然生出的技艺,再现脑海中的想象画面,是很有幸福感的一件事。


    他用银灰二色的线条,勾勒出一排排轮廓,一只,两只,越来越多,到最后鳞次栉比,这个过程中,他采用了巨大的留白手法,云彩本身是衣服的基色,他所做的,不过是加上一些轮廓。


    但就是这么一排排轮廓加上去,一片苍穹尽是祥云的画面出现在面前,在灰色的轮廓下,仿佛给人祥云在翻滚,当中蕴含巨大能量,在银色的轮廓下,云纹显得完整而生动。


    “如果基调是蓝色,效果应该会更好。”王强这样说着。


    在他的缝纫下,这件白衣表面确实出现许多云彩,但还不够生动,另外也有些单调。


    蓝天白云才是一幅完整的图景,而单纯的云,并不算景。


    王强给缝纫机换上红色的五号线,在祥云掩映中,缝纫一只生物。


    众多的死云,需要一只活物搅动,才能够带起生机。


    “原来他绣的是云海,令人吃惊的想象力。”诺娃看着这件原属于自己的衣服,心中不免浮现陌生之感。


    就因为托马斯一些简简单单的线条,她觉得这件衣服完全变了样。


    原本只是一件单纯的白色衣服,现在,是一件布满了云彩的衣服,如同取自天上。


    “托马斯利用衣服的基色,还原了云彩的本色,好巧妙的运用,这种手法叫做什么?”


    她从未见到过这种缝纫方式,只用简简单单的轮廓,却能将细节勾画得如此尽善尽美,让观看者心中产生无限联想,自然补充线条内部的含义。


    “但好像还少了点什么...说不出来。”看着衣服表面的云纹,诺娃有这种感觉,但又搞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他曾经多次眺望蓝天,从那里,她能够获得积极向上的情感。


    “一件缝纫物而已,又怎可能完全把天空给人的感觉搬下来。”


    在她疑惑间,王强用红色的线条在衣服上留下了最后的意象。


    那是一只纯红色的飞禽,有不属于凤凰的巨大翅膀,有力的身躯,丰腴的爪子。


    它的头颅被藏在云彩中,只留下躯体可见。


    它像是生活在天上的禽鸟,自身带着火焰属性,无论走到哪,都能像小太阳一般照亮万物。


    从王强手里接过这件衣服时,诺娃感觉自己的脸被照亮了,面前遍布红色的光芒。


    那虽然是白炽灯反射出来的光芒,但给诺娃的感受却是震撼的。


    这件衣服,活了!


    她再一次站在天穹地下,享受天高云淡,感悟着动静之间的巧妙关系,正昏昏欲睡间,天边冲出一只火红大鸟,衔大地一小截山脉,抵达靠空,焚烧成虚无,因此制作出了晚霞。


    那只大鸟,赋予这些白云生命,是它扇动翅膀,才使得蔚然成风,白云能够游走。


    “托马斯,你太令人吃惊了。”


    “你真的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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