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珀尔修斯允诺的那一刻起,在场的诸神就知道了一件事——命运的丝线开始编织了。
他们大都是一些伟大的神祇,或多或少都有涉猎命运与无常未来这两个谜题。
虽然他们自己也不信任这些东西,但是并不妨碍他们运用这两种力量,观摩它们,就像是旅者对照地图索骥,然后选择了一条未曾在地图上标注的崎岖小路。
他们此行主要还是为了提防,他们要求一场战争,想确保这战争一定会到来。
仍有一点,命运一旦开始轮转,无论过程是怎样的,它的结果趋于不变。
所以他们放心退却了,死亡关闭了门户,时间顺着山脉延伸流逝向远方,就连晚宴门户上方精致小巧的神王塑像也失去了神采。
晚宴上的凡人勋贵也觉的兴致寥寥,他们回返了,怀揣着不安。
只有珀尔修斯是最放心的,他回他的住处整理行装,然后安然睡下。
前方如何,未来又是怎样的,失败又是什么,这些他从未担心过。他是行走在凡间的神子,命运总是眷顾他的,关于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雅典娜踌躇着上前来,她向赫菲斯托斯行礼表达崇拜和敬意,但赫菲斯托斯看的出来,她并不崇敬,心里更多的还是畏惧。
赫菲斯托斯挥挥手示意她去了,然后她就去了。
她入了珀尔修斯的梦中,这个和她同父所生的年轻人睡的很踏实。雅典娜见到他酣睡的模样竟升起一种羡慕。有时候无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人越是智慧懂的越多,反而就越是畏惧,做什么样的事情都会束手束脚,思虑的也太多。只有年时无知时,才会憧憬和渴望,并愿意为之付出无限辛勤和汗水,也才会无惧。
而事物往往是这样的,当你心生畏惧,即使你懂的再多也办不成它,而当你无惧之时,即使你并不了解这件事物,往往也能得到好的结果。
雅典娜是司掌智慧的女神,她拥有凡人智慧的总和。所以她常常会感到可笑,凡人追求智慧的目的是为了认识世界,成就理想,然而无论他们懂的有多少,他们内心的勇决不会增加半分。
似乎智慧和一个人内心的力量本就是区分的,是泾渭分明的两种事物。
一个人拥有智慧并不代表他同时拥有能决断的魄力。
她在梦中向外张望,赫菲斯托斯站在晚宴的中央,宴会已经散去,人已经散去,他好像很孤独,却挺拔的像一杆青铜铸造的笔直的矛。
这柄长矛的尖头究竟会扎向谁?他又会扎向谁?
雅典娜希望他不会成功,因为他只有决断的勇力,没有周旋的智慧,是个莽夫。她天然就排斥莽夫,因为她注定做不成随意决断自身前路的人,她永远不会是一个莽夫。
可偏偏……
雅典娜叹了一声,开始启示珀尔修斯。
——寻找百怪之父福耳库斯的三个女儿,她们居留在海中的岛屿,你一路顺风将会见到她们。她们三人共用一只眼睛,一颗牙齿。
——当你战胜她们,逼迫她们,她们就会指引你找到林中的仙女。林中仙女有几样宝物,会帮助你战胜妖魔美杜莎。
当雅典娜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赫菲斯托斯回头望了一眼。
并不是望雅典娜,而是望梦中懵懂的珀尔修斯。
这个年轻人无所畏惧,因为他知道的太少。真正的勇气并非源于无知,而是知晓一切还要勇往直前。
赫菲斯托斯心思很快就不在珀尔修斯身上,这个年轻人到眼下为止,还难以让他多加留意。
他其实在想另外一件事。
宙斯的做法不是最好的,但也许是对的。
他
虽然可以用他神王的权力令珀尔修斯在瞬间登上凡间声望的顶峰,但如此一来,珀尔修斯这个人也就没有了说服力,他在凡间是站不住脚的,因为他的一切荣光都来源宙斯的权力。
而宙斯的目的,是要用珀尔修斯扩张荣光,而不是彰显神王的权威。
赫菲斯托斯,他想——也许人们也的确愿意看到这一幕,英雄经历千难万险成就伟业,人们总是会喜欢这一类故事,并自发去拥护这个成就的英雄。即使人们一无所有,即使这个英雄并不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他们也不会在这个英雄身上求取些什么,但他们还是会去拥护,将英雄捧上神坛。
可英雄到底是怎样的?是众望所归才成就了英雄吗?还是英雄应该是孤独的?孤独的斗争,孤独的赴死,然后无人问津?
想到这里,赫菲斯托斯更显淡漠。
此刻,他并不想去嘲笑谁,一个人存在着,还是理智一些的好。
远方,老友埃庇米修斯也没有退去。他望着天上的月亮,指节轻敲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他低下头问赫菲斯托斯:「你说他以后会得知吗?他的道路并非如他所想一般光辉无限,他只是一个傀儡,有人为他牺牲,有人为他流血。」
「不过是大家的一场交换,都是蝇营狗苟。」
「然而那些为他牺牲的人和事其实也是傀儡,祂们不愿意,也不知道这一切,却没有人去询问他们的意愿。」
赫菲斯托斯没有思考,或是他早已想明白了。他轻声道:「他一定会知晓。」
「终有一天,他会升上高天成为我们,这是我们为他安排的道路,他如今被隐瞒,也就乐此不疲的走下去。」
「但他不会后悔,因为那时,当他得知一切时,他也就成了我们。」
「一个人所处的位置确乎能决断他的思想。」
「人总是会从自身出发,为自己的利益说话。」
「昨天成了过去,明天还未到来,所以一个人曾经的模样只能缅怀回忆,一个人以后的模样无从得知。」
「所以人们只会思考现在,将过去和未来都抛却。」
埃庇米修斯沉默着听完这番话,他虚幻的形体藏在最初的光中,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想的,也就没有人知道他是认同或是不认同。对他来说,也许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之时,无论是怎样的荣光都成了虚妄,连万物都成了虚妄。
只有自身,永恒不灭!
他沉默了片刻才突然说道:「陪我走一趟吧。」
「我父亲造物时创造了蛇类,从前我能做到,但那时我没有资格。」
「刚好美杜莎要死了,用她的死来弥补这造物最后一片空缺,全当是她做的,也能给大家一个过得去的说法。」
赫菲斯托斯点头应允。
「也好,刚好我也要走一趟。」
「她无缘无故死了,虽然不是我做的,却是因为我。」
「我会给她在历史中留一个锚点,剩下的,看她自己有没有那个命了。」
埃庇米修斯悠悠道:「那就一起走吧。」
「福耳库斯还是狠心的,从前的雌蛇艾奇德娜,现在的美杜莎,他把自己的子嗣造成了怪物,只为了自己的欲望。」
「做他的子嗣,生来就是悲剧。」
赫菲斯托斯耸了耸肩:「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