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光》 第1页 [现代情感] 《溺光》作者:慢慢书【完结】 文案: 常年蝉联全校第一的施月同时也是校花级别的存在,转学第一天就惊艷了整个学校。 听说她墨发乌瞳、玫瑰含雪,眼神明媚堪比太阳。 年级上肖想她的同学一茬接着一茬,但从没人向她表白,只因全校最恶的那人总守在她的身边。 他什么都应她,他信奉暴力能压制一切不服。 大学第一次社团活动, 施月认识了位高材生,周许家境优渥、清隽舒朗,对施月一见钟情。 学校关于施月和他的传闻越演越烈,说他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眼瞅着两人「水到渠成」。 跟在江肆身后的一众小弟心里凉凉,暗道老大这次铁定失恋。 却见别墅里,江肆板着脸,女孩为了一颗糖果,轻晃男人胳膊,眼神晕乎乎湿漉漉,模样娇俏得紧。 温香软玉,江肆轻抬施月下巴深吻。 【小剧场1】 江肆带施月走鬼屋,施月怕的不行,一个劲儿往江肆身上跳。 他只好把她抱起。 出去过后,施月问他:「四哥哥,你怕不怕?」 江肆面不改色:「怕得要死。」 施月纳闷:「那你怎么不腿软?」 「……」 他闷声搂紧施月大腿,往上提了提。 这种情况还软,那他该去看医生了。 【小剧场2】 李淼淼对施月提问——「请问爱情、金钱和快乐,你最想要什么?」 施月睁着无辜的双眸:「不能都要吗?」 李淼淼痛心疾首,又问:「那你的宗旨是什么?」 这个呀。 施月开心地伸出干净纤细又白嫩的十根指头,小嘴巴拉巴拉地向她介绍:「中指是四哥哥送我的黄金戒指,食指是翡翠扳指,无名指是南非钻戒,脖子上是——」 「好了!」李淼淼打断她:「现在我非常确定,这三样东西你已经全都拥有了!」 ——她是江面上最干净美好的月亮。 ——恶犬&白兔 #你老大终究是你老大# 排雷: 1.男主生长环境比常人艰难,只看一章甚至半章就对他下定论的,会删评。 2.男主某方面很不斯文(只对女主),接受不了的勿入。 3.双处双洁,不要槓男主三观,他一开始并不是好人(但没有违法犯罪),最后会走向正道。 4.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作者鼓励大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施月、江肆 ┃ 配角:王清远、周许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是恶犬 立意:爱与尊重,知恩图报 第1章 第一颗糖 冬梅 《溺光》 慢慢书/文 2021/11/21书,晋江文学城首发 感谢支持正版,祝故事里的她(他)万事胜意~ — 房间的灯熄灭,四周点满了蜡烛,暖黄色的火烛在人脸上来回晃动。 烛光下,白色的大床铺满了红色玫瑰,地面上一层叠着一层的花瓣随意散落,雪白飘逸的窗帘上挂着彩灯。 「江肆,今天是我生日,你如果不过来,以后就别想看见我了。」 电话被人挂断,贺霓杉崩溃地扔掉手机大叫。 她没想到,她和江肆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从他十一岁被送到她身边开始,从她每日对他无休止的防备打骂开始,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以这样的姿态等他上门「临幸」。 十分钟后,门锁扣动。 意料之中,贺霓杉笑了,探身去捞茶几上的菸灰缸。 她只裹着一身浴巾,头发松松散散,脖颈上挂着水滴,修长的腿在灯光的映照下更显旎旖。 她掐掉指尖那一点猩红,把菸头扔进菸灰缸里,起身,期盼地看向门口。 大门缓缓打开却无人进来,门口的小弟一脸畏惧,哆嗦着声音不敢看她:「杉姐抱歉,肆哥说他没空过来。」 贺霓杉的笑僵在脸上,停顿了几秒,红唇衬得脸色越发惨白。 「他没时间过来,我自己去找他。」 江肆就住在她隔壁栋楼,开门,整个房间安静得像鬼屋。 江肆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贺霓杉正光着脚坐在沙发上,下身未着寸缕。 他穿着黑色背心,五官硬朗,眉目深邃,一双黑眸压迫感十足。 再往下看,宽肩窄臀,长时间混迹社会,浑身散发着野性。 身形颀长但不显壮硕,上身肌肉紧实,线条流畅,一滴水珠从他的胸膛顺着块块腹肌流进小腹,最后消失。 灯光下,还能看见残存的水痕。 他的浴巾随意地搭在肩膀上,另一只手扯起浴巾一角擦拭。 见到她,江肆毫无反应,淡定地往房间走。 他不意外她会有他家钥匙,事实上,只要她想进来,他做什么都拦不住她。 在房间门彻底合上的前一秒,贺霓杉起身,按住房门,瘦高苗条的身子强行从他的臂弯下挤进房间。 她从不掩饰对他的喜欢,这样环境长大的女生,比寻常的女孩子开放大胆也不足为奇。 她看着他,眼神明目张胆,浴巾下的风景若隐若现,贺霓杉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马上把自己给你。」 第3页 鹅黄色的花瓣晶莹剔透,枝干虬劲。 「妈妈你看,这是刘小军给我摘的,你闻闻,香不?」 家属院外栽了十几棵梅树,红梅白梅腊梅都有,听说是住在这里的老干部栽的,人已经走了。 他在的时候就时不时砍了几枝梅花往各家各户送,说是烤火的时候闻着点梅花香,会让人更觉得温暖。 他走之后,他老伴儿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喜欢的人就来折,说梅花要插瓶里才好看。 「香香香!」林望舒接过她手里的花放在桌上,笑着拉起她的手哈气:「月月冷不冷?」 施月摇头,兴沖沖地告诉她:「妈,我刚才看见院子里新搬来了一家人。」 林望舒松开她的手起身,一边往热水袋里灌水,一边问她:「没听说哪家人搬走呢?那人怎么住的进来?」 这是单位分给医生护士的家属楼,几个单元都是住满了的。 「真的。」施月蹦跶到林望舒面前,看着她灌热水袋:「我亲眼看见的,就是院子口空着的那间破屋子,今天下午一个叔叔拖了好多东西进去,后面还跟着一个醉醺醺的阿姨。」 施月说的,大概是单元楼门口那个收废品的老爷子的屋子,年前老爷子染病死了,那间屋子便没人住了。 那老爷子也没什么亲戚子女,屋子空着,想必是被着急用房子的人借住了。 林望舒点头,把灌好热水袋用厚厚的棉布包了一层,确定不会烫手,这才递给施月:「瞧你,冻成这样还不回家。」 施月笑眯眯地撒娇:「真不冷。」 小孩子就是这样,玩开心了,什么饿啊冷啊都忘了。 晚饭是简单的水饺面条,施卫国不在家,林望舒要上班要收拾家务,最近还得忙着置办年货,实在没办法做得多丰盛。 好在施月不挑食,好养活。 第2章 第二颗糖 施捨 吃饭的时候施月照常问了一句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林望舒眼里划过一阵失落,而后很快就收拾好情绪回她:「快了,等月月考试考了满分,爸爸就回家看月月。」 施月心满意足地喝了口面汤,然后捧着自己的小碗,放到厨房水槽里。 「妈妈,我先去写日记了。」 这是她们老师布置的寒假作业,每天一篇日记,施月从原来一整篇只有一个句号,到现在已经会正确使用逗号问号和感嘆号。 就是还不会捡重点写,经常一篇日记连她喝了几口水,上了几次厕所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林望舒辅导了很多次,但是施月还是一如既往,这让她十分头疼。 她随口吩咐了句:「月月今天可以把出去堆雪人的事情写下来呦。」 「好呀好呀。」房间门合上。 天色渐晚,各家纷纷亮起了灯。 昏黄色的灯光把各家人的影子打在墙上,院子里时不时还能听见电视机播放小燕子离家出走被翰轩棋社困住的片段。 林望舒吃完饭收拾碗筷,刚走进厨房,就听见院子门口传来一阵打闹,伴随着摔桌子砸碗的声音。 她挑眉望了望,底下漆黑一片,不少人家的窗台也窸窸窣窣地亮起灯来。 吵闹声越来越大,腔调很陌生,林望舒一时半儿听不出这是谁的声音。 洗碗的时候忍不住时不时探出头看两眼,刚好隔壁张大娘也在。 「张大娘,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林望舒边洗碗边和张大娘闲聊。 这是公家分配的家属院,大家不仅是邻居,也都是同事,平日里都是和和睦睦,很少会有打闹。 「谁知道呢,我听我家娟子说门口一单元那黑屋新搬来了家人,会不会那家?」 张大娘平时最好热闹,加上又是家属院较为年长的,看到这会儿,下面已经有好些人聚拢着往那间小黑屋试探着走去了。 她赶紧取下围裙,叨叨着:「我得下去看看,别让什么外来人把咱院儿里的人欺负喽。」 林望舒还想说什么,又听见张大娘在楼道上嚷嚷:「娟子,不许下来,乖乖地在家里把作业做了,不然明天不让你出去玩。」 隔壁屋许久才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知道了。」 林望舒笑了声,回过头,忽然发现施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客厅窗口,脚下踩着根木凳往外看。 这小傢伙怎么这么爱看热闹—— 林望舒好笑地走过去抱紧施月,用外套把她团进怀里。 施月回头望了妈妈一眼,一大一小两人都站在阳台张望。 「妈妈你看,那就是我给你说的新搬来的那个叔叔。」 放眼望去,院子口已经聚满了一堆人,施月说的那个叔叔立在门口,手里的锅碗瓢盆不要钱似的往外砸。 这时节,他还穿着单薄的工装外套,满脸鬍子拉碴,眼睛瞪得通红。 「没钱?老子的钱都被你这败家娘们儿喝光了。」说着他又往外摔了一张板凳。 板凳摔出去,屋里依旧一阵沉默,没有人应声,只能从一小点动静里听出那里面有人。 男人越想越气,迳自冲进房内,连拖带拽地拉了个女人出来。 想必是他的媳妇。 那女人却是个极其美艷的少妇,看模样不过二九三十的年纪。 浓密乌黑的长直发随意地披在肩头,额前几缕空气刘海,睫毛卷翘、眼神迷离、眼下有颗泪痣,眨眼挑眉时无不透露出万种风情。 第4页 和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很不匹配。 此刻她微微醉着,右手上握着半瓶啤酒,身体的眩晕让她如浮萍般依託在男人手里,他往哪儿拽,她就往哪儿踉跄地走。 「死娘们,不给钱是不是?」他一巴掌扇在女人脸上,语气狠硬:「不给钱,我今天打死你。」 周围人忍不住嘶了口气,这样一个娇俏的媳妇儿,也亏他下得去手。 「那谁,你和你媳妇好好说话不行?动什么手?」有人打抱不平。 话一出,周围立刻响起声音:「你还是男人吗?大过年的把媳妇儿打成这样。」 「就是就是。」 施月窝在妈妈怀里,小脸蛋捂出一片红晕,她不解地看着楼下,问:「妈妈,叔叔为什么要打阿姨?」 「妈妈也不知道。」林望舒摇头:「不过不管怎么样,打人都是不对的。」 立于人群中央的男人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拽着女人一把扔到人群中央。 女人摔倒的时候怀里护着酒瓶,一副醉生梦死的模样。 但从微醺的眉目中,依稀可见妩媚交融的面庞,凑近一看,才发现她美得更加妖艷摄人心魄。 甚至不需要装饰,她的美倾国倾城。 「你们看不惯,你们给老子钱,我就不打她。」 这说的是什么话,不少人鄙夷地看着男人,让他们掏钱给这种无赖,自然是没人愿意。 「不给钱就别在这儿看热闹。」男人朝着人群啐了口唾沫,脑中突然灵光乍现,猛地往屋内沖,众人好奇他还能再作什么妖,正要离开的脚步停下。 没想到,他竟是又连拖带拽地扔了个小孩出来。 十一二岁的样子,寒冬腊月,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紧绷的夏装,脸色冻得乌青,唇瓣紧紧抿着。 光是看脸,就能确定这孩子一定是那美艷女人的孩子,只因她们的脸生的一般无二,小男孩的脸只比女人的少一颗泪痣。 这屋子里,居然还有个孩子。 所以,刚才他家大人一直在外面吵架胡闹,他都在里面看着么?不哭不闹,甚至事不关己? 男人紧紧盯着江肆,右手将刚才扔出屋子的木椅握在掌中,眼神好似疯魔。 江肆恶狠狠地盯着男人,一身反骨。 他警惕地看着周围,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往屋里跑,却被男人一把抓回来撸在手里。 他像是街边卖猫儿狗儿的贩子,把手里的男娃递给周围人 「买不买,这可是带把儿的。」 胡闹!荒唐! 哪有人大过年的,卖自己儿子? 从楼上赶来的张大娘刚好看到这一幕,忙不迭地把众人扒拉开,刚挤到最前面,张嘴就是大骂:「你是人还是畜生?老虎都知道护犊子,你居然想卖自己孩子?」 「你良心被狗吃了?」 男人没理会张大娘,转身往另一边走,像是展示般扯开男童的衣服:「看,是个健康的崽,一千块,就一千块。」 「……」没人敢应他。 夜里的风总是格外刺骨。 周围人悲悯的眼神像是将男孩千刀万剐。 江肆挣扎着被男人高高举起,他偏着头,看向一旁自顾自喝酒的女人。 酒瓶空了,她伸出舌头勾着瓶嘴,吸吮上面残留的味道,发出阵阵痴笑。 自始自终,没有一点要起身维护他的意思。 江肆咬着牙,满脸怒意让人丝毫不怀疑如果有机会,他一定把眼前羞辱他的父亲生吞活剥。 「得得得,怪我心软见不得这些。」周媛媛的爸爸走出来,往兜里摸了一把,胡乱掏出一把碎钱递到男人面前:「给你的,你儿子我不要,你自己好好养着。」 说着他走上前,把地上躺着的女人搀扶起来。 女人身量纤纤,衣衫裸露,白皙的小腿和院子里的积雪一般晶莹,葱葱玉指细腻白皙。 她眼角后知后觉地冒出一块淤青,像是一匹绝美的绸缎被人点了滴污水墨。 赵美云摇晃着看了周媛媛爸爸一眼,微醺的脸露出一丝讥笑,拖着嗓音调侃:「你给了他一次钱,他以后可就要天天来缠你了。」 周爸一向是院子里最老实的人:「缠就缠吧,总会碰上了这种事就不能不管。」 女人吃笑一声,抱着酒瓶不撒手。 男人才懒得搭理他们说了些什么,一把扔下男孩,忙扑在地上捡钱。 周国强的碎钱凑起来,差不多有十几块,够他赌好几场了。 他抓了钱,风风火火地冲进屋子里披上外套,又风风火火地往院子外跑去。 临走的时候一把将挡路的男孩推开。 小男孩始终沉默着,不发一言,不哭,也不求饶。 男人走了有好几分钟,所有人都还聚集在原地。 张大娘脸色铁青:「散了散了,明儿我就去院长那里好好说说这事儿,哪里来的流氓犊子,跑咱们这儿来撒野了。」 见周媛媛他爸还扶着人,她赶忙上前帮着把女人扶进家,安置在床上。 女子身量娇小玲珑,被子一盖,酒气上涌,死死地睡了过去。 张大娘嘆气: 「倒血霉了,要我摊上这样的男人。」 周爸扫了床上的女人一眼,笑得憨厚:「大娘,咱不好说别人家里的事,回去吧。」 第5页 「得,走吧。」 两人说笑着跟着大伙儿一起离开。 所有人都走了,没人注意到,那个男孩还立在屋外,腰间被掐了一连串的紫青淤痕,整个人冷得发颤。 院子门口的路灯一闪一闪,衬得他的身影越发单薄,像是下一秒就会被击碎的水中倒影。 施月从板凳上跳了下来,她看不懂大人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那个哥哥好可怜。 没有人要他。 她探着脑袋向外面张望,天空又开始飘雪了,院子里虽然安了夜灯,但在积雪的遮挡下,很多地方都是灰暗不明的。 她不明白: 「妈妈,他为什么不进屋,他不冷吗?」 林望舒嘆气,揉了揉施月的花苞头:「冷啊,但可能,他的心更冷吧。」 施月丁点大的人都开始好面子了。 苦了这孩子,才几岁就要经历这些。 施月不明白心冷是什么意思,她想了想,小跑回房间把林望舒刚给她装上的热水袋拿出来。 林望舒进厨房继续洗碗去了。 施月喊了一声:「妈妈,我出去一趟!」 说着,抱着热水袋往楼下跑。 第3章 第三颗糖 罚站 这个点,大多数人都睡觉了,隔壁娟子趁她婆婆外出偷偷地起床看电视,施月路过她家门口的时候,还能听见小燕子悽厉地大喊皇阿玛。 她抵在门缝里通风报信:「娟子姐,张婆婆回来啦!」 下一秒,电视戛然而止。 里面小声传来娟子的声音:「谢了,月月。」 院子里的雪没一会儿就积了起来,落在鹅黄色的腊梅枝上,把花枝压低了些,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满月之下,江肆孤零零地坐在腊梅树下。 他抱着手臂,整张脸埋进膝盖,雪落在他的头顶和肩膀上,逐渐堆成了雪人。 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全是淤青,已经分不清这是被打伤的还是冻伤的。 施月有些懊悔,该拿几件衣服下来的。 她悄悄地靠近江肆,有点紧张,握着热水袋的手浸出点点汗渍。 「你,你冷吗?」她磕磕绊绊地出声,语气怯生生的,像只小白兔,看着江肆不动的身影,她咽了口口水,再问:「哥哥,你冷吗?」 江肆没有动静,她又上前了几步,立在他面前,弯腰探出头去看他,帮他把头上肩上的雪拍掉。 「哥哥,你冷不冷啊?」 说着,就要上手去拉他的手。 果然,手指一片冰凉。 施月赶紧松手,把手里的热水袋朝他递出去:「抱着这个,不冷。」 江肆自始至终都没有一点反应,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周围寂静得只能听见风的响动。 施月立了一会儿,又自顾自说了好些话,没了热水袋的她没几分钟就被大雪冻得失温,她踢了踢脚边的雪,向他告别。 「哥哥,热水袋送你了,外面冷,你要赶紧回屋里去。」 说着,她缩着脖子,沿着来时的路慢悠悠地恍了回去。 再不走,可能过一会儿林望舒就要来寻她了。 施月越走越快,身后雪地上留下一排深浅不一的脚印,不一会儿人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手上的温度越来越明显,冻僵的手指在温度中逐渐变得酥麻,痒意过后,江肆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他抱着头,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泪渍沾满整张脸。 他怕…… 片刻过后,江肆突然开始疯狂挣扎,扣挠抓咬,用尽全力地把热水袋撕烂,连带着包裹在外面一层的棉布都被撕得破碎。 雪夜里响起阵阵隐忍的呜咽,凡是手边能触碰到的东西,统统都被他踢开。 滚烫的热水从他的手心迸射,他像是全然没有知觉似的,直到布袋碎成一滩烂布,他才停手。 冰天雪夜,江肆踹息了好一会儿,终是妥协地起身,像一只斗败的恶犬,回到屋里。 施月刚回家就被林望舒拉去烫脚,这才一会儿没看着她,就满院子疯跑。 得知她是去给那孩子送热水袋去了,林望舒问:「那,哥哥谢谢你了吗?」 「谢了呀。」施月满不在意地点头:「他肯定在心里谢谢我。」 「看你那样。」林望舒搓了搓她的胖脚丫子,痒得她咯咯直笑。 「早点睡觉。」她帮施月把脚擦干,毛袜子穿好,叮嘱道:「明天还要上学。」 再过一周就放假了,到时候这小丫头还不知道每天怎么疯。 夜深了,月亮伴着昏黄的月晕,灰黑的夜幕中点缀着零零散散的几颗星辰。 今夜有人窝在母亲的怀里甜甜睡去,也有人冻得浑身发抖,彻夜难眠。 院里的漆黑复古的灯塔散发着微弱的灯光,风雪声衬得夜更显寂静了。 — 「月月,月月,快迟到了!」 周媛媛穿着她爸爸从省城带回来的棉衣,手里戴着厚厚的手套,站在楼下朝施月招手。 施月从窗口探出去看,嘴里还叼着林望舒买回来的包子。 「媛媛,我来了我来了。」她飞快地穿好衣服,把书包背好。 林望舒早上要去上班,没时间送她上学,一般都是她和周媛媛结伴去学校。 施月下楼的时候,周媛媛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第6页 她忍不住埋怨:「你今天怎么回事,下次再这么慢我不等你了。」 「不要嘛。」施月拉着她摇手:「我今天起迟了,下次一定不让你等这么久。」 两人说着话出院子,路过院门口那间黑屋的时候,施月刚想往里面看看,就被周媛媛拉着施月避开好几米。 「怎么了?」施月摸不着头,她本来还想喊那个哥哥一起。 周媛媛皱着眉,双手捂在施月耳畔咬耳朵:「我妈说,这间屋子里都是坏人,让我绕着点走。」 「怎么会呢。」施月睁大眼睛,除了那个动不动就打人骂人的叔叔,她觉得那个小哥哥和阿姨一点也不坏呀。 「就是坏人。」周媛媛脸上气鼓鼓的:「昨天我爸出来一趟,就被骗了好多好多块钱,害我爸我妈吵了一晚上的架。」 那个时候的十几块,是她妈妈小半个月的工钱了。 「可是我妈妈让我和他做朋友呀,新邻居嘛。」施月昨天有些冻着了,现在说话鼻音很重。 周媛媛丢开她的手,自顾自加快了速度,态度很坚定:「才不要和他做朋友。」 施月赶忙追上她的脚步,圆圆的脸上挂满讨好的笑容:「媛媛别生气,等等我呀。」 本就是大眼睛、婴儿肥,再刻意地笑弯了眼,就更像年画娃娃了。 施月是院子里脾气最好的人,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周媛媛气归气,倒也没真丢下她不管的意思。 迈了几步,两人又并排着手拉手一起走了。 周媛媛比她大一岁,这会儿正语重心长地告诉她:「我妈妈说了,这样家庭里的孩子特别缺爱,说不准哪天就做了坏事,咱们别靠近他。」 踩着点到了学校,还没来得及进教室,施月又在教学楼下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今日和昨夜不同。 昨天他蜷缩着身子,整张脸埋在膝盖上,她只能隐隐绰绰地看见他的衣服模样。 但她确定,眼前的这个人,一定是他。 周媛媛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停了脚步,一脸纳闷地看着她。 她昨天早早地就被她爸妈撵去睡了,不认识江肆也正常。 施月放慢脚步,忙说:「没事,没事,咱们走吧。」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和那个哥哥在同一所学校。 「奇奇怪怪。」周媛媛埋怨了一句,加快速度上楼。 她们的教室在二楼,早自习班主任都会到教室里监督她们读书,迟到了搞不好还要被老师请家长。 施月也不敢磨蹭,赶忙跟上她的脚步:「等等我。」 她们前脚一走,后脚拦着江肆的几个人就出声了。 「江肆,你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你爸妈不给你买衣服吗?」 「他爸妈不是不管他吗?听说前些天他爸在城北欠了别人一屁股钱,拿了房子抵债,现在一家人都不知道住哪儿去了,大概——是去睡桥洞了吧。」 「那是不是不能翻身啊,一翻身还不得下水摸鱼?」 「哈哈哈哈!」 所有人闹笑一团,围着江肆打转,嘴里唱着编的段子。 「江肆好,江肆坏,江肆是我裤腰带,江肆脑瓜像地球,有山有水有河流,最后还比屎坑臭。」 江肆没有反应,还想往教室里走,被他们堵下来,为首的人眼睛黑熘熘的,转了一圈,灵光乍现,嘴里的脏话改了调子。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大家立即明了,手拉着手围着江肆绕圈圈,嘴里细唱着:「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江肆想走不让他走,歌声越来越大。 「我有妈。」江肆瞪大眼睛,红色的血丝布满眼球,目眦欲裂道:「我有妈。」 「哈哈哈哈,他急了他急了。」 「他爸是赌鬼,他妈是酒鬼,没有人要他。」 「哈哈哈哈哈哈,他爸还问过我爸要不要买儿子呢。」 江肆的手狠狠攥紧,滚烫的泪在眼眶里转圈,他咬紧牙不让泪水滴落。 但越是强忍,泪水聚集得越汹涌,鼻尖酸涩,很快就要破堤。 「干什么呢。」班主任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恰好此时,上课铃响起。 「老师来了,快跑。」 男孩们闹笑着往教室里窜,只剩江肆一个人留在原地,拳头紧紧握着。 班主任眉心紧蹙,看他的眼神算不得友好:「大早上的就想打架?谁教的你。」 江肆不吭声,她也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班主任走上前想拽他。 刚一走近,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 那酒,是昨天他妈打翻了酒瓶,撒在他衣服上的,他没有多的衣服换,这是最厚的一件。 「好啊你,还喝酒了。」班主任一板书铺面朝江肆的肩膀挥去:「小小年纪不学好,今天不许进教室,就在这里给我罚站。」 说着,她踏着步子朝教室走去。 教室里的同学一早就做好了准备,端正地坐着,见老师进来,有值日生立即喊:「起立。」 大家立刻整齐起身,恭敬地弯腰,叫了声:「老师好!」 各个都是好学生模样。 班主任很满意,点头,在讲台的位置坐下,监督大家读书。 教室里随即响起整齐划一的读书声,之前围着江肆转圈的几个小男生也像模像样地把书立在桌上,私下里使眼色嘲笑江肆。 第7页 老师发现了他们的小动作,但这种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江肆背着书包,还没来得及踏进教室半步。 听着教室里的声音,他渐渐平复下心绪。 眼里的泪珠也被他逼了回去,他上前两步,走到靠近教室墙壁的位置,背着墙,果真站在那里没有进去。 - 第4章 第四颗糖 撕碎 江兵打了一晚上麻将,身上的钱输了个精光最后被人扒了衣服丢出来,这才作罢。 摸着黑迷迷糊糊走了半路,这才想起来城北的家已经进不去了,又拖着步子折回城南。 进到院子,看也不看地就回了那间屋子,连着两天不吃不睡,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行尸走肉。 家属小院里,三两个婆婆闲着没事在凉亭的位置烧了把火,平时就着火烤手摆摆农门阵。 看他回来,大家立马噤了声,一个二个地使眼色。 「瞧见没?昨天晚上站院儿门口骂人的就是他。」周媛媛的奶奶坐在最里面,压着声音:「我家国强还给了这狗崽子十几块钱,看样子,怕是又输了个精光。」 一旁的林大妈鄙夷:「也就是你家国强心好,这种人,给他钱做什么。」 尤其还给十几块这么多,听听她们就……羡慕。 周媛媛奶奶装模作样地嘆气:「十几块钱不多,全当做好人好事了。」 「……」 各大妈知道她这是在摆阔,挑眉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看向别处。 这时节,一个工人每个月撑死也就四五十块,十几块都够一家人用小半个月了,还不多。 也就是周国强有能力,年纪轻轻就升了干部,可吹的她,也不怕闪了腰。 说着,众人看见张大娘和周国强从院子门口急匆匆地回来。 路过门口那屋的时候,两人忍不住往里瞟了一眼。 屋子里满地的酒瓶,半醉的女人衣衫不整地卧在铺上,大腿和胳膊袒露在外面,头发乌黑,衬得皮肤更加白嫩细腻。 这年代,虽然女人已经可以穿短袖短裙,思想相对开放,但万万没有这么大胆裸露的。 周国强没敢多看,赶紧离开。 张大娘气得直吐口水:「呸,晦气,搬来了一家什么人吶。」 她丝毫不顾及赵美云会不会听见她的谩骂,一句骂骂咧咧地从门口进来。 大家知道她今天去找院长了解这事儿,看她过来,赶忙叫住她问:「张大娘,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张大娘以为大家是问她刚才看见了什么,拧着眉头骂人:「你看那狐狸精那样,像好人家出来的姑娘?成天裸着个腿,睡觉也不关窗,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周国强面上一阵尴尬,轻咳了两声看向别处。 周大妈赶紧给儿子解围,解释道:「我们是问你,那家人什么时候搬走?」 「搬不走了。」张大娘摊手:「那房子,是公家同意人家住的,说是三条活生生的人,总不能真放任他们流落街头,就给安排到咱们这儿了,反正高老头儿死了,也没人愿意入住那屋子。」 「我呸。咱这儿居然成难民收容所了?」 张大娘把今天打听到的事情说出来:「听说这家男人作奸犯科,那叫江什么兵的前两天才从被逮去蹲大牢,这女人也不是好东西,天天酗酒,两口子三天两头打架,在城北那是出了名的。」 「这都是什么事儿吶!!」 「搬来这么一群人,太难了。」 「走,儿子,咱们回家。」周大妈也郁闷,对那家人厌恶至极,拉着周国强就往楼上走。 这件事一出,大家也都没摆闲八卦的心思了,各回各家,恨不得把这件事立刻告诉全院人。 职工院搬来一家地痞,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儿。 林望舒回来的时候,就被隔壁张大娘拉着说了一通。 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丈夫又是为人民服务的子弟兵,张大娘难免对她多多关照,让她小心别被那人偷了抢了什么的。 - 施月对江肆一家在家属院掀起的轩然大波全然不知。 上午的课很快就过了,江肆面前路过了无数个人,每个都略带好奇地打量着他,不知道他究竟犯了什么错,居然会被罚站一上午,连教室都不让进。 有调皮点的同学,一到课间休息时间就冲出教室,站在旁边嘲笑他。 还有男生装模作样地从他身边来回路过好几趟,每次都假装不小心撞到他身上,然后再嬉皮笑脸地说声抱歉。 但是江肆只是冷冷地扫他们一眼,眼神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生气,没有羞赫,没有愤怒。 他的眼神越来越像个没有情绪的木偶,像被人扒光了衣服,剥皮抽筋的玩,物。 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灵魂。 班主任下课之后从教室出来,目不直视地走过江肆身旁,走几步,又折回来。 她皱着眉头问:「校服的钱你还没给我是吧?明天再不给,继续在外面罚站。」 江肆没有吭声。 班主任等了两分钟,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带着点怒气离开教学楼。 人影渐渐疏散。 施月刚下楼就见到了这个哥哥。 林望舒今天给她扎了个小辫子,穿着红色的短裙和红色的袄子,小模样圆嘟嘟的。 第8页 江肆没想到,她居然会哑着小奶音叫他哥哥。 从来没人和他主动说话,也从没人会用这么惊喜的语调向他招呼。 江肆潜意思以为这又是另一场恶作剧,说不定此刻正有人躲在暗处看他的笑话。 他心里涌起一股火气。 施月全然没有意识到他的排斥,仍旧笑眯眯地往他面前凑。 水剪的眸子如麋鹿眼一般清澈。 「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她的声音低低的,很好听。 现在是课间休息时间,大家都跑到操场上跳绳踢毽子去了。 江肆抬头,一双眼睛里满是死寂,施月惊讶地看他。 他的眼瞳很黑,精緻的五官散发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穿着打扮该有的贵气。 就像是落难的王子,倔强不羁且不认输。 那身洗得发白的衣服和他莫名有些不配。 打上课铃了,所有人一窝蜂地往教室跑。 大家都进教室上课了,施月仍旧不慌不忙地站在他旁边,笑眯眯地问:「哥哥你渴不渴?」 她手里握着一个鹅黄色的保温杯,上面还有今年新出来的西游记动画片里的猴哥。 他不吭声。 施月又问:「好冷啊,你为什么不背过去站?」 至少可以躲着点风。 江肆很恼她的天真无邪,没有被欺负过的人不知道,背对后面,会有人往他身上吐口水,会有人踹他一脚等他回过身就看到一群人假装没欺负他的拙劣演技。 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甚至问得他生厌。 施月等不来他回答,索性把手揣兜里玩兔子跳。 过了几分钟,她又心血来潮,热络地拉起他的手:「哥哥,咱们一起去玩吧!」 还没来得及走一步,她的手就被他狠狠甩开,他的眼神锐利得似把刀。 「不想去玩吗?」她的声音小了许多,本就是沙哑的小奶音,此刻更是可怜兮兮,像极了某种动物。 同院的刘小军从楼上下来,男孩子消息多,自然知道江肆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也知道,江肆就是那个从城北住处被人赶出去,又搬到城南他们职工院的江兵的儿子。 他看着施月牵他的手,撇嘴鄙夷:「是老师让他罚站的,月月你当心被老师看到了,也让你罚站。」 后半句明显是在恐吓施月,但她丝毫没有受影响,反而甜甜地叫刘小军:「小军哥哥,你也是体育课吗?」 刘小军嗯了一声,朝她伸出手:「走吧,去晚了老师要生气。」 施月自然地牵着他。 「月月冷不冷?」 「不冷。」 刘小军牵着施月走了几步,她突然回过头,小奶音软软的叫他:「哥哥,我先去玩了,一会儿再过来看你。」 小军哥哥说他是被老师罚站的,那肯定不能离开。 江肆低眸,她的话太多了,他不想应她,谁稀罕这种闲的没事的突然关心? 可他的视线又忍不住跟着她挪动。 他也有好奇,想知道这个突然跳出来的小女孩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对他好。 刘小军把施月的手牵着,故作深沉地告诉她:「以后不要和他玩,知道吗?」 「他爸爸不是好人。」 施月的爸爸是军人,还会抓坏人,所以他们都喜欢施月,羡慕她有个英雄爸爸。 刘小军的话丝毫没有遮掩,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入江肆耳朵里。 大雪后,天上突然出现了一轮太阳,阳光灿烂明媚,但却没有温度,冻得人浑身发颤,刺得人眼睛生疼。 施月是体育课。 这种小城市,对体育课不甚重视,教学器材并不完善。 大多数时候老师都让学生绕着操场跑几圈,然后就自由活动。 施月身体弱,又是全班最小的同学。 几圈下来,脸蛋涨得绯红,像富士山的红苹果。 同学们拉着她打沙包。 她穿得多,不灵活,轻易就被人击中了,又因为劲儿太小,时常打不到别人。 看得出来,她是里面最菜的那个。 但是同学没有一个嫌弃她,就连一声重话都没有,大家都很照顾她,她输了也没人提惩罚。 好像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才会有温度。 江肆突然想起,他曾经也有过朋友。 他们会和他一起捉迷藏,会邀请他去家里吃饭,会带着他偷偷打游戏。 可当大家发现他家里穷好欺负的时候,他的朋友就变成了无底线欺负他的人,他们孤立他,嘲讽他,甚至威胁。 他们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只是围成圈对他唱没爹没妈的歌谣;只是放学的时候把他锁在教室里;只是组团去他家围观他的爸妈;只是路过的时候,习惯性往他身上吐一口唾沫。 他们认定了他不敢反抗,认定了他没有后盾,认定欺负他是不会得到报应的。 他之前用力讨好每一个人,可每个人都以伤害他为乐趣。 那她呢? 多半只是不清楚他的情况,一时的好心肠想扮演几分钟的天使,享受救赎别人的快感,享受别人的感激,再狠狠把他踩落在泥土里。 等她知道他的处境之后,还会继续对他好吗? 不,她会害怕和他站在一起,害怕被别人知道他们认识,甚至会加入欺负他的阵营里。 第9页 江肆眼里突然涌起一阵风暴,他恨,恨每个人。 学校的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身旁走过一拨接着一拨同学。 江肆立在原地,他还保持着扳直的身姿,下颚紧绷,嘴唇抿成一根线。 就那样站着,久久不动。 第5章 第五颗糖 野狗 朋友是什么东西? 他不需要。 操场上一群人玩得兴起,四处回荡着她们的笑声。 江肆只觉得她们的笑尤其刺耳。 周媛媛忽然迎着风向施月大喊:「月月,我可要砸你啦,跑快点!」 施月一身的红色,脖子上围着厚厚的围巾,看上去就像个红彤彤的皮球。 被周媛媛威胁,吓得小短腿四处乱跑,发现跑到哪里都很危险,只能苦着脸央求道:「媛媛,你别砸我,砸别人。」 大家被她可爱的模样逗乐,哈哈大笑。 刘小军笑过之后把她护在背后,说:「月月别怕,她打不到你。」 游戏规则,拿沙包的人可以用沙包砸场上所有人,其他人要么躲,要么用手将沙包接住。 如果被砸到身体的其他地方,就算输了。 看着模样,刘小军是打算用手帮施月接沙包。 周媛媛狡黠地看着他:「好啊,小军哥哥,你可要当心了!」 『了』字刚发出的时候,周媛媛就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沙包砸了过去。 刘小军没反应过来,反手一挥,沙包反而朝着另一个方向飞了出去。 恰好砸在江肆脸上,落在江肆的脚下。 他低下头,眼前的沙包是人工缝制的,针脚细密,用的是小菊花样式的碎布,里面包裹着晒干的玉米粒。 一下打过来,打得脸生疼。 周媛媛脸色又红又白。 那是她妈妈特意给她缝的,因为做工好,她还被全院的小朋友羡慕了好久。 刘小军挠头:「不好意思啊!」 他这句道歉不是向被误砸的江肆说的,而是对着施月道:「月月,哥哥刚才是没准备好,没伤着你吧?」 施月还没反应过来,懵懵地摇头。 周媛媛白了他一眼:「管你呢,快去把沙包给我捡回来。」 落在那个人身边,膈应死了。 刘小军懒得跑,冲着江肆大喊:「那谁,把沙包给我拿过来。」 见江肆没反应,刘小军气焰灭了大半:「……扔过来也行。」 还是没反应。 周媛媛一脸鄙夷不屑:「什么人吶,活该没朋友。」 施月皱了下眉,不高兴他们这么说江肆,她也跟着喊:「哥哥,能不能把沙包给我们扔过来?」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任谁都不忍心拒绝。 所有人翘首以盼的看着他。 江肆终于有反应了,他低下头,弯腰,捡起那个精緻的碎花沙包。 刘小军鄙视地看着江肆:「他不会是喜欢我们月月吧。」 江肆不捡的时候,他对他不满极了,江肆捡了,他又觉得他只听月月的话让他莫名有一种危机感。 月月读二年级,他四年级,已经初初懂得了喜欢的感觉,并把月月当成了自己的暗恋对象。 突然,江肆并没有按照所有人预想的结果发展,反而是报复性地把沙包掐在手里,两只手狠狠向两边拉扯,撕咬。 沙包缝制得非常结实,他扯不动但还是拼命用劲,一双手指节的地方因为用力,而变得泛白。 「住手。」周媛媛最先反应过来。 这时候也没什么懒不懒得跑了,赶紧冲着江肆的位置跑去,其他人紧随其后。 终于,在周媛媛冲到他面前的时候,沙包的缝痕裂开了。 圆润饱满的玉米粒散了一地。 周媛媛的眼睛立刻红了一圈,带着哭腔质问:「你凭什么扯烂我的沙包,你怎么这么讨厌。」 她抽抽噎噎地控诉:「我爸爸昨天还给你们钱了,你赔我钱,赔我沙包。」 不提这个还好,一说这件事,江肆眼里的疯魔更甚。 他忽然从旁边的花坛里捡起块石头,玩命地砸着地上的玉米粒,砸成面粉,用脚踢得四处都是。 他像头狼,恶狠狠地看着周媛媛。 周媛媛被他吓了一跳,连哭都忘了,眼泪半挂在脸上,恐惧地看着他。 刘小军他们随后赶到,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怎么这样啊,难怪要被老师罚站。」 「那可是周媛媛妈妈给她缝的,撕烂了我们玩什么?」 「不行,一定要找他算帐。」 施月也站在人群里。 当他被千夫所指的时候,她也是千夫中的一个。 那一刻,施月看见了他眼里破碎的光。 刘小军作为伙伴里年龄最大的一个,这种情况自然而然由他站出来撑场面。 加上对面的人是江肆,一个没有朋友,父母也不管,老师不喜欢的人。 他更加无所顾忌。 刘小军上前,一脚踢开地上残留的玉米粒,一只手拽着江肆,语气不善:「你最好给周媛媛一个交代,不然我和你没完。」 他从小就胖,体型上直接碾压所有同学。 江肆个子不如他,被他掂在手心里,就像一个待宰的羔羊。 他不出声。 「你听见没有?」刘小军拧眉,加大了拽他的力,咬牙切齿道:「你聋了?」 第10页 「呵……」 江肆第一次在学校里露出笑容。 这抹笑,不,其实不应该称之为笑,那更像是讽刺。 电影里反派做坏事时总会控制不住大笑,像是要用肆无忌惮的笑声来回复对这个世界的不满,愤怒,以及仇视。 江肆的笑便有几分这个意思,他勾起唇角,眼神中充满恶意,让人胆寒。 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让他浑身散发着略微病态的白,他一双眼盯过来的那一剎,斜睨众人。 那是充满恶意与疯狂试探的眼神。 刘小军不由自主地松开手。 他们毫不怀疑,下一刻江肆会豁出一切和他们拼命,不,他根本不必豁出一切。 因为他本来就一无所有。 江肆问:「你还想做什么?」 声音沙哑,冰冷。 刘小军吞咽了一口唾沫,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赔钱吗?还是道歉? 周媛媛带着哭音退后两步,屈服道:「还,还是告诉老师吧。」 一群小孩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只剩了施月一个人。 她诧异地看着江肆。 他右手里还握着花坛里随手捡的板砖,好似随时都要找个人拍下去一样。 见施月没走,他抬眸瞧了她一眼,情绪没有波澜,面无表情地去花坛把砖放下。 吓唬了大家,他莫名有一种报复成功的快感,末了又低下头,觉得自己太幼稚了。 回头那群人把自家家长叫来,他还是只有道歉被打的份。 他很明白,他没有理由硬气。 见施月还待在这里,他有些愠怒。 为什么不能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罚站,为什么总要来招惹。 施月懵懂地看着他,年画娃娃的眼睛自然是大大的,水汪汪的,睫毛浓密又卷翘。 此刻的年画娃娃站在日光下,瞳孔更像是细碎的珍珠水晶。 她和别人不同,别人的眼神是嫌恶、惧怕、还有恶作剧后的沾沾自喜。 而她,从始至终都是笑眯眯的,声音很奶,看得出是个用满满爱意精心呵护长大的娃娃。 施月忐忑地看着他,试探地问出心中想法:「哥哥,是因为我们没有邀请你玩,所以才这么生气吗?」 江肆瞪大眼睛,呼吸滞了一瞬。 她继续说:「那下次,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施月丝毫没有感觉到此前的剑拔弩张,甚至还以为,江肆是因为没能和他们一起玩而生气。 江肆仓惶低头,正对上她笑盈盈的眼睛。 「谁要和你一起玩。」他像是被人看穿似的,一把将施月推倒:「我不需要你的关心,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演戏,看着难看。」 施月猝不及防被他推倒在地,江肆却像是被戳中心思似的,心虚地别开眼,飞快地往校门口跑。 他只是嫌她们的笑声太刺耳而已,他……其实也想…… 施月整个人都是懵的,好在林望舒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屁股墩儿落在地上,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 只是她的手反射性地撑地,被并不怎么平整的地磨破了好几个口子。 隔了好几秒她才感觉到来自手心那阵细密的刺痛。 她痴懵地坐在地上,举起手,发现上面已经开始啾啾地往外冒血。 「哇——啊——哇——」施月当场痛哭出声。 江肆听见她的哭声,脚步一顿,停在原地,犹豫再三,正要向她走去。 哭声惊天动地,还在上课的几个班的老师被吓得立刻沖了出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出来一看,施月像个圆滚滚的球似的坐在地上,那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此刻挂满了泪珠,唇瓣颤抖,一副委屈的模样。 她捧着双手,把伤到的位置展示给老师看。 江肆的脚步停住,他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这次过后,该被退学了吧。 「哇啊啊啊……」施月又扯着嗓子大哭,整个操场都环绕着她的哭声。 老师们哭笑不得,离最近的那位老师赶紧过去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帮她把沾了泥土的红色小短裙拍干净。 看了眼她的手,然后问她:「月月,是自己摔了,还是有人欺负你?」 施月抽抽噎噎,老师帮她把眼泪珠擦干,她伤心欲绝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浸出的血珠已经干涸了,伤口周围有些污渍,刺痛感明显。 江肆浑身紧绷。 她捧着双手,越发觉得自己委屈,哭声越来越大,隐约间还能听到她悲愤地告诉老师:「是,是月月自己摔的——哇哇哇——」 第6章 第六颗糖 江四 「……」老师们一脸黑线。 你自己的摔的哭什么哭,好歹都二年级了! 但老师总不能和一个七岁小娃娃讲道理,其他老师都各自回了自己的教室正常授课了,抱着施月的这位刚好是施月的语文老师。 她安抚了他一会儿,然后牵着她去洗手。 江肆站在不远处,心上像是有千万只蝴蝶要冲破喉咙振翅欲飞,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困惑。 他不明白施月为什么要撒谎,明明就是他欺负了她,她难道不想报仇吗? 老师帮施月把手洗干净,嘱咐道:「回家让妈妈帮你消个毒,知道吗?」 第11页 施月噘着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点头。 接下来还有两节课,施月一直把手捧着,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呼呼。 下课的时候,周媛媛说她舅舅要来学校接她去吃饭,让施月自己回家。 她只好可怜兮兮地捧着手往家的方向走。 意外的,施月在路上又一次碰到了江肆。 她的眼哭成了核桃眼,原本漂亮干净的红裙子现在沾满了泥土,头发也不如早晨来的时候整齐柔顺。 一副被人欺负惨了的样子。 而罪魁祸首,就走在施月前面几米。 江肆想,经过这件事,任她再好的脾气,估计也不会再理他了。 这样也好,他本来就不该有朋友。 所以他看见她的时候,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迳自离开。 施月跟着他走了好一会儿。 像是被他凶怕了似的,她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不敢靠近,也不说话。 她最怕疼,被他推倒磕破皮的地方现在还在痛。 过了一会儿,确定眼前的哥哥不会再动不动就推她,话匣子·施月毛病又犯了,开始小心翼翼地往江肆身边凑。 江肆察觉到她的靠近,不理她,自顾自快步回家。 他还要回去做饭,不然等江兵输了钱回家发现没吃的,免不了又是一顿打。 施月人小腿短,江肆的速度让她小跑才能追上。 追了几分钟,累得她小脸通红。 她忙不迭地拉扯住他的书包带子,声音又软又糯:「哥哥,你慢点,等等月月嘛?」 江肆停下脚步,漆黑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大家对他一向很不友善,大人讨厌他,小孩也不愿意和他做朋友。 只有她。 他撕碎了她的热水袋,砸破了她们的沙包,推了她。 可她还愿意和他说话。 到底她父母是怎么教育她的,为什么学不会记仇。 施月忐忑地看着他,握着的书包带子却没松。 江肆沉默,不经意放慢了速度。 施月开心极了,揪着他的书包带子一蹦一跳地跟着他走。 这条小路一向人少,时不时有野狗出没,施月从来不敢一个人走这条路。 但是最近她爸爸不在家,妈妈工作忙走不开,她只能和周媛媛一起走。 好在现在还有这个小哥哥。 施月有些高兴,对着江肆做自我介绍:「哥哥,我叫施月,月亮的月。」 江肆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走了两步,她又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吭声,施月竟然有点习惯了他的沉默,自顾自地问起了别的。 「月月最喜欢吃糖葫芦,哥哥你呢?」 「你有没有喜欢的颜色?院子里的腊梅花你看了吗?可香可香了。」 江肆看过那满院子的梅花树,红梅白梅粉梅腊梅都有,香香的,搬来的第一天他就看见了。 可他不敢靠近。 江肆垂着眸,安安静静地走着,听施月在耳边叽叽喳喳地说话。 「院子里还有很多哥哥姐姐,等下雪天,我们可以一起打——」 忽然前方冲出一条野狗,灰黑的鬃毛油光水亮,因为吃得野,它的体型比家养狗大多了。 野狗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狗牙上挂着粘稠的口水,步调威猛。 但它似乎并没有想攻击他们。 施月怕极了,一双小短腿下意识哆嗦,看了眼四周,想要找人求救。 刚要开口,就被江肆捂住嘴。 施月大气不敢出地僵站着,野狗就要路过她们身边。 忽然,它像是嗅到了施月身上浅浅的奶香,脚步停了下来。 施月害怕地往江肆怀里钻,他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个头比他还大的野狗,顿了一下,把施月护进怀里。 野狗左右猛嗅,前肢压低,明显饿急了的样子,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不过两秒,就锁定了目标。 它的眼睛泛着凶狠又浑浊的光,后肢逐渐发力,伴随着刺破耳膜的一声「汪」——,野狗迅猛地扑了上来。 路旁有人注意到这一幕,赶忙捡起棍子朝这边沖。 刚跑两步,忽然停住。 视线里,小男孩动作比他还快,在确定野狗会袭击他们的那一刻,他就弯腰捡起了一块板砖。 野狗扑过来之后,他像是不要命似的,用尽全身的劲朝它的脑袋砸去。 一下一下又一下,发了狠地用力。 很快野狗就败下阵来,眼神依然攻击性十足,绕着他们转圈圈,可迟迟不敢再扑上来。 江肆弓着身,攥紧拳头提防着野狗,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神近乎狰狞。 「这谁家的小孩,这么厉害?」 迟疑过后,路旁的大人总算反应过来,操持着竹竿往这边跑。 边跑边呵斥道:「畜生,人你都敢咬,明天我非药死你不可。」 野狗被这人打惯了,见他就怂,眼瞅着不能得逞,转身灰熘熘地顺着林间小道飞奔离去。 江肆攥紧砖头的手倏然一颤,后知后觉地松开板砖。 施月惊魂未定,迟疑了好几秒,才出声:「哥哥,吓死月月了。」 也就是江肆把她保护得好,没让她瞧着野狗撒野的那一幕,不然早吓哭了。 第12页 大人走了过来,往林间探了一眼,确定野狗真的走了,才问他们:「你们是谁家小孩?以后没大人陪,不要走这条路了,知道吗?」 施月赶忙点点小脑袋。 「行了,你们快回家吧。」大人转身离开。 江肆终于回神,弯腰捡起地上的板砖往路边丢去。 刚才用力太猛,他的手有些发僵,指关节被板砖磨得起了泡。 他始终垂着眸,安安静静的。 施月高兴地环绕在他身边,语气像第一次看电视一样惊奇,她说:「哥哥,你好厉害。」 江肆指尖微颤,终于「大发慈悲」地扫了她一眼。 施月眨巴眨巴眼睛,继续用崇拜的语气说道:「连野狗都怕你。」 「……」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江肆不想理她,继续朝回家的路上走。 刚才的那段插曲丝毫没有影响施月的心情,反而让她对江肆哥哥的喜欢更浓烈了几分。 她像只小蝴蝶,环绕着江肆,蹦蹦跶跶地转圈圈。 施月本就话多,此刻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一路上响起她的声音:「哥哥,你喜欢吃什么呀?喜不喜欢吃糖葫芦,下次妈妈给我买的时候我分给你一半。」 「哥哥,你喜欢什么颜色?」 「哥哥,你喜欢打雪仗吗?」 「哥哥,哥哥,你怎么不理我呀?」 江肆站定,漆黑的眼睛看着她。 施月忽然想起来,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于是她又问:「哥哥,你叫什么呀?」 江肆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问题,哪怕他一句话不说,她也能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他不吭声,施月就一直看着他。 眼神清澈,乖得要命。 江肆垂眸,心上的某根弦忽然有所松动。 他一向用茧把自己紧紧包裹,如今,那不可窥见的一角似有人硬生生地扒开茧,要冲进来。 施月牵起江肆的手,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在他的手心里写下自己的名字。 「施——月——,月亮的月。」 她的名字是她学会写的最难的字,二年级的课本还都是一些简单的,笔画很少又常见的文字。 写完之后她骄傲地看着江肆,同样地,把自己的手心伸出来,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这意思很明显,她已经写完了,到他了。 江肆迟疑了两秒,鬼使神差地握住她的手,手心覆在她的手背上,用食指一笔一划地写下。 施月手心痒痒的,咯咯直笑。 顺着他手指的轨迹,她慢慢地读出他写的字:「江——」 尾音拉得很长。 到第二个字的时候,施月困惑了。 以她现在的词彙量,实在很难认出这个有很多横的字是什么。 文盲施月懵懵地看着江肆,有点不好意思:「哥哥,这个字怎么读啊?」 江肆说:「肆,江肆。」 施月偏着头:「是一二三四的四吗?」 江肆沉默了一会儿,肆这个字对她来说太陌生了,所以他点头,声音沙哑且有些不自然:「是。」 反正叫什么都一样,和路边的猫儿狗儿有什么区别。 「太好了,那我以后叫你江四哥哥,可以吗?」 江肆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别开眼,不想看她清亮的眼睛。 而施月则是开开心心地绕着江肆转,时而跑到他前面,时而回到他身边。 到职工院门口的时候,施月终于忍不住朝江肆伸出手,奶胖奶胖的手心里赫然横着一道疤,她小心翼翼地问他:「江四哥哥,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推我了。」 她个子小站不稳,摔倒了很疼很疼的。 江肆低头看她的手,为了让他看清楚,施月又把手往前伸了一点。 第7章 第七颗糖 不咬 - 施月到家的时候,林望舒正在厨房做晚饭。 趁她没看到,她赶忙蹑手蹑脚地回了房间,把沾了一身泥的裙子换下来,穿上妈妈给她织的鹅黄色毛衣。 林望舒一回头,就看见一只小黄鹂站在她身后,笑眯眯地问今晚吃什么。 像个七八十岁馋嘴的小老太。 「就知道吃。」林望舒揉了揉她的头发:「今天和同学们玩什么呀,怎么头发散成这样了?」 施月欢快地笑着:「打沙包。」 林望舒知道施月的运动天赋,像什么跳绳、打沙包、跨步,她这小胳膊小腿的从来都玩不过别人。 好在院子里的小朋友和同学都喜欢月月,不会因为她菜就不和她玩。 林望舒又问:「和谁一起打的沙包呀?」 「媛媛、早早。」施月扳着指头细数:「还有小军哥哥,娟子姐姐,对了妈妈,你可不可以也给我缝一个沙包?」 林望舒把炒好的菜端去餐桌上,回过头问她:「为什么呢?昨天你不是说媛媛妈妈给她缝了一个很漂亮的沙包吗?」 施月抿唇,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妈妈,那个沙包已经被江四哥哥撕烂了。 林望舒只当她是羡慕别人有沙包,自己也想要,没多问就答应了:「行,一会儿给你缝一个。」 饭后,林望舒去施月房间里找碎布料的时候,意外看见了施月藏在角落里的泥渍干涸的红色衣裙。 第13页 晚上给她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手心大片大片擦伤的痕迹。 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施月养得娇,轻轻一碰就是一个淤青,这样的伤,怕是要等个把月才会彻底脱疤。 — 施月一周没去学校,听周媛媛和刘小军说她生病了。 江肆在家里收拾酒瓶的时候突然想起,那天她身上沾了很多泥巴水。 小学老师不会像幼儿园老师那样体贴入微,估计她是因为穿着湿衣服湿裤子,这才生病的吧。 他出神地想着,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拌倒一瓶酒。 赵美云吓得从床上跳下来把酒扶起,这是她的命根子,倒了怎么行。 她今天难得清醒,看见江肆,随口问道:「阿肆,最近学习怎么样?」 江肆抬头,毫无波澜地点头。 学校老师不待见他,但每一本书他都翻来覆去读过许多遍,早就倒背如流。 赵美云满意地点头,她大多数清醒的时候对江肆都是很好的,而且十分看重他的学习。 虽然家里穷,但是江肆的学费,她从来没有拖欠过。 赵美云宠溺地揉了揉江肆的头,叮嘱他:「一定要好好学习,学习好了将来才有官做,就像院子里的有些人。」 江肆点头,顺着她的眼神向外看。 窗外不远处是周媛媛的爸爸妈妈,他们正站在梅花树下,拿着个白色瓷瓶选梅花。 正常的小夫妻就该是这样的吧。 「真幸福。」赵美云感嘆,一双过分好看的美眸里满是钦羡。 说着,她打开酒瓶,开始新一轮的醉生梦死。 赵美云漂亮得自带妖气,好几次有人路过他们家的时候,都忍不住探过头看看里面。 看看这个妖精今天穿了什么衣服,是不是又醉得不省人事。 江肆看了她一眼,沉默着把屋子角落的酒瓶抱起来准备拿去卖。 隔壁酒厂回收瓶子,一个瓶子两角钱。 出门的时候想着,卖瓶子的钱可以买点菜,最近江兵打牌常输,已经很久没有给过他买菜钱了。 或许还可以偷偷留五角钱,买一个热水袋,还给施月。 他埋头走着,步子越发轻快,没注意到面前正有一群小朋友正在打雪仗。 江肆无意闯入,抬眸的时候,迎面砸来一个雪球。 雪花在他怀里炸开,落在他抱着的酒瓶上。 江肆抬头,正见刘小军他们站在对面。 他们也没料到江肆会突然出现,所有人的笑声都停了下来。 之前在学校的事情大家都还记得,江肆拿着板砖像个疯子似的威胁他们。 刘小军皱眉,自上而下地扫视了江肆一眼,知道他肯定是想去卖瓶子。 别的不说,他怀里层层叠叠装了一大箱空瓶,拿去卖的话,最少也能有个四五块钱吧。 这时候的四五块钱对他们来说,绝对算得上是巨款。 江肆自顾自地走自己的路。 刘小军语气不善,胖胖的身体拦在江肆面前,一只手握住他怀里的啤酒框:「嘿,你那天撕烂了周媛媛的沙包,你还没赔呢。」 周媛媛在一旁怯生生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军哥哥,沙包他还我了……」 前几天月月给了她一个沙包,说是江肆赔给她的。 做工精緻,布料比她之前的还好看很多。 刘小军脸色一僵,假装没有听见,今天就在家门口,他爸妈都在家,他还不信江肆敢把他怎么样。 他底气十足地看着江肆。 江肆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掰开他的手,力度只重不轻。 「让开。」 刘小军没想到他劲居然这么大,两只手都放在了他的啤酒框上,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信不信我打你?」 江肆抬眸,眸子像墨一样又黑又浓。 「松手。」 刘小军不松,而且加大了抢啤酒框的力道,两个人就这么端着框子,暗自用力。 江肆脸色铁青,刘小军满脸通红。 其他小朋友都惊讶地看着他们俩,不明白刘小军为什么要抢江肆的啤酒框。 框子太重,过了一会儿,刘小军倏然松手。 在松手的一瞬间,他在框里抢了两个空瓶出来,笑嘻嘻地拿在手里,像斗胜的蛐蛐儿一样耀武扬威。 「哎,我抢到了抢到了,怎么样!气死你。」 江肆放下框子,想从他手里把酒瓶抢回来,没想到,啤酒框刚一放下,刘小军又凑了过来,怀里抱着已经抢到的空瓶,另一只手肆无忌惮地伸手去拿。 江肆按住他的手,再抬眼的时候,眼里的疯狂到了极致。 「你,你信不信我爸妈马上出来。」刘小军搬出他爸妈吓唬人。 江肆不吭声,刘小军试探地在啤酒框里又拿了两个。 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 身后,突然被人用力拉扯。 刘小军吓了一跳,赶忙用手推他,伸出去的手却被江肆狠狠抓着,朝着胳膊用力咬了下去。 这时候的小男孩,打架还不会用拳头。 事情的走向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刘小军只觉得手臂一阵刺痛。 江肆用的力度足够在他身上扯下一块肉。 他急忙大哭着惊叫爸爸妈妈,眼泪鼻涕流了一大把。 第14页 满院子的人都被刘小军的哭声嚷嚷了出来,见到眼前的一幕,赶紧过去把人分开。 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刘小军的胳膊青了一大块,伤口看上去触目惊心,有鲜血顺着牙印的位置流出来。 「你这小孩,怎么咬人。」 「太狠了,再来晚点,恐怕肉都要被咬下来。」 人声中,刘小军的爸妈终于赶到,刚挤进来就看见自家儿子抓着胳膊,上面鲜血淋漓。 刘小军哭着朝他爸妈走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告状:「爸,妈,呜呜,他咬我。」 刘小军妈妈吓了一跳,赶忙蹲下身检查他的伤口,他爸爸愤怒地看着江肆。 「哪里来的野小子,敢咬我儿子。」 他伸手想揪江肆耳朵,被他避开。 江肆脸上还残留着几滴血,像白瓷上盛放的朵朵红梅,他恶狠狠地看着这一家人,声音尖锐:「是他要抢我瓶子。」 刘小军哭着说:「我没有,我没有。」 声音沙哑,委屈极了。 刘小军爸爸转头,咬牙:「我儿子抢你瓶子做什么?你咬了人还撒谎,你爸妈呢?我今天非要找你爸妈说个清楚。」 「爸,妈,我的手好痛,呜呜呜……」 这边刘小军还在一个劲地哭。 他妈妈看情况不好,赶紧拉着他爸爸道:「先带孩子去诊所包扎,回来再找这死小子算帐。」 三个人路过江肆身边的时候,刘小军爸爸狠狠地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江肆踉跄半步,再回头的时候,那一家三口已经走远了。 「什么样的爸妈什么样的崽,你看他那爸妈的样子,就知道这不是好种。」 「媛媛,可千万不能接近他。」 「晦气,搬来这么一家人。」 江肆置所未闻,低下身捡起他的啤酒瓶,拿去对面的厂里卖了。 四块六。 路过杂货铺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漂亮的热水袋。 上面印有粉色的小花和黄色的月亮。 标价五角。 但他只是顿了一下,立刻离开了。 他不清楚,在刘小军这件事过后,她还会不会和他做朋友。 又或者,像所有人一样远离他。 他本就是泥潭里的一块淤泥,任谁都嫌脏。 傍晚时分,刘小军父母带着包扎好的刘小军上门要钱。 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误学费总共加起来两百块。 江兵听说他咬人,随手抄起碗筷就朝江肆脸上砸去:「你个赔钱货,还学会惹麻烦了?」 刘小军爸妈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江兵一扫把赶出门去。 「要钱没有,惹急了老子放火烧了你们院子。」 屋子里随即响起一阵摔桌子绊板凳的声音,还时不时有人的惨叫,一听就知道,这赌鬼是又发疯打老婆孩子了。 江肆咬人和他爸死不认帐的事情彻底在职工院传开了。 他走到哪里,哪里都是一阵骂声,再也没有一家人敢和他们家来往,对面啤酒厂的老闆也拒绝回收他的酒瓶。 一周后,施月终于出现。 第8章 第八颗糖 维护 几天不见,她的小脸瘦了一圈,原本奶呼呼的脸露出了尖尖的下巴,衬得眼睛更大了。 水汪汪的,像可怜的小鹿。 她的额头上还贴着一片白色的消热帖,几根头发炸毛似的沖天而起。 比起前段时间的穿着,现在的她才是个不折不扣的雪娃娃,从头到脚都被厚厚的毛茸茸的衣服裹着。 估计是缠了林望舒不知道多久才被放出来见人。 江肆见到她的时候,她正站在院子里推雪人,刘小军帮她收集了一大堆的雪,雪人脸上放着纽扣做的眼睛,胡萝蔔做的鼻子,手里握着红梅花。 施月似乎还觉得不满意,伸手取下自己的围巾,给雪人围了上去。 「这样就可以了吗?」施月问。 雪人前站了一排的小孩,仔细打量着觉得似乎还缺点什么。 周媛媛灵光一闪,把装雪的铁皮桶往地上一掀,倒出里面的雪,再往雪人脑门上一扣。 一个憨态可掬的雪人成功诞生。 「耶!媛媛真棒!」施月高兴得跳了起来,一群小孩围着雪人转圈圈。 笑声里,雪人都像是活过来了似的。 「我们要保护好雪人。」 施月的声音沙了很多,多了几分病态。 江肆从他们身后路过,施月听到动静,回过头,见是他,惊喜地冲到他面前。 「四哥哥。」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她探着腰,低下头笑眯眯地看他的脸。 刘小军脸色变了变,上前把施月扯回去:「月月,你做什么?」 小院里的人都知道他和江肆不对盘,她跑去和他说话,那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施月脸色不变,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再度往江肆身边走去,理所当然道:「我和江四哥哥打招呼呀。」 她看向江肆,苍白的脸带了些病态的美,看得出来人精神很差,她拉着江肆的手晃悠:「四哥哥,你有没有想我?」 刚才她下楼的时候,周媛媛她们都说想死她了。 这些天不出门,她也想死他们了,也想江四哥哥。 她的声音很轻,细听还会有撒娇的腔调。 第15页 江肆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 她真的瘦了很多,柔顺的黑发垂在肩膀上,头上戴了针织帽,脖子上围了白色的毛绒围巾,脚上踩着加绒的毛毛鞋。 露出的鼻尖和下巴被冻得通红。 平时就是个小奶包,今天更是乖巧柔顺。 他不吭声。 「四哥哥……」她委屈地看他,还以为他是和她生疏了。 江肆呼吸乱了几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拉了他的手。 他只能故作深沉地看她,假装看不见身后人对他投来的恶意的眼神。 冬天的冷风颳得人脸生疼。 他问:「生病了怎么还出来玩。」 像是怕吓到她,江肆的语气尽可能地放轻,放软,像别扭傲娇的小男生。 施月眼睛一亮,立刻回他:「太闷了,妈妈说可以出来透透气。」 刘小军气不打一处来,他今天为了讨施月开心,装了半天的雪块,胳膊都累酸了,她还有没有点良心呀。 他在施月身后生气地提醒:「月月,你知不知道,江肆会咬人,他把我咬成了这样!」 他把袖子撸上来,被咬的地方至今还缠着纱布。 施月这么喜欢和江肆玩,不就是,不就是因为他长得帅吗。 和他妈一样,狐狸精一个。 施月看到突然横过来的伤口吓了一跳,本来刘小军就胖,伤口浮肿,整个胳膊又粗了一圈。 大家看到那咬痕不由得寒从脚起。 这下不止刘小军不干了,周媛媛更是一脸的不愿意。 「月月,你要他来堆雪人,那我就回家了啊。」 「就是就是,我们不和他一起玩。」 「他都把刘小军咬成这样了,才不要和他一起玩,谁知道会不会扑上来咬我们呀。」 施月生气地看着同院的朋友,她们像说好了似的,把江肆孤立起来。 江肆也习惯了这样的境况,他拂开她的手。 手刚抬起来,吓得施月缩了缩脖子,像受惊的动物那样。 她该是怕极了他。 江肆觉得可笑,憎恶地看了所有人一眼,咬牙:「去和他们一起。」 说着,他毫不迟疑地走回院门口的那间旧屋。 房间门关上。 刘小军疏了口气,上前拉着施月:「他走了正好,咱们自己玩,月月过来,哥哥给你摘梅花。」 施月看着眼前的小伙伴,又看了一眼禁闭的房门,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然后挣脱刘小军的手,迈开小腿跑到江肆家门口。 江肆背靠在门上,把她拦在门外,今天他家没人,房间里黑得看不见一点东西。 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被人欺负的画面一帧一帧地在脑海里回放,脑子要爆炸。 他恨这个世界,恨所有排斥他的人。 施月侷促地站在他家门口,胖乎乎的手在门上轻轻敲了敲:「四哥哥,你生气了吗?」 江肆不想理她。 施月一直在门口徘徊:「哥哥,不要生气了,出来咱们堆雪人行吗?」 大门突然有了动静,江肆从那扇破旧的门里走出来,咬着牙,恶狠狠地看着她:「你怎么还敢来。」 他的眼睛微红,明显就是动了气。 「我想和你一起玩呀。」 「不怕我咬你吗?」 施月浑身一抖:「江四哥哥才不会咬我,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江肆:「谁要和你做好朋友了。」 施月疑惑地看着他。 江肆低下声:「他们说的,你不介意吗?」 施月睁着圆熘熘的鹿眸看他:「为什么要介意?我知道,是因为小军哥哥欺负你,所以你才咬他的,他欺负你,你咬回去,是应该的。要不然小军哥哥胳膊又臭又硬,四哥哥才不会咬他。」 可是没有人信他,大家都认定了是他欺负刘小军。 施月看着他:「四哥哥,我信你。」 她怯生生地朝他靠近,又一次伸出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四哥哥,你要和我一起堆雪人吗?」 最终江肆还是不忍心拒绝她。 毕竟她大病未愈,毕竟她头上还贴着退烧贴就想着来找他,毕竟她还愿意相信他。 院子里忽然分成了两个阵营,刘小军周媛媛她们一堆,江肆和施月一堆。 各自在院子一角堆起了雪人。 刘小军他们像是在和谁较劲似的,非要把雪人越堆越大,最后大的都看不清眼睛鼻子了。 施月堆的那个,和她个子差不多高,矮小但是精緻。 江肆给她收集雪,把粗略的形状做好,由施月往上面装饰。 雪人的衣服和头发都是用梅花花瓣做的。 她还去把旧雪人身上围的围巾取了下来,戴到了新雪人脖子上,气得刘小军当场掀了雪人的头。 明明江肆才搬来几天,月月和他的关系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 他想不通! 其实施月一直没说,养病那几天,施月经常在楼上看下面的院子。 看江肆一个人孤零零地进进出出,她喊了他好几次都没被听见。 事情发生那天,她和林望舒在窗口目睹了全过程。 林望舒说,江四哥哥的爸爸妈妈不是很称职的爸爸妈妈,所以江四哥哥得到的爱比别人要少很多。 夫妻过成这样,江四哥哥从小怕是受了不少委屈。 第16页 林望舒还说江肆是个慢热的人,要温暖的人慢慢捂才能热。 施月的父亲是个军人,一辈子做的一直都是为民除害的事情,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些无辜者还要被别人排挤的事情。 施月在家里的时候就暗下决定,一定要对江四哥哥好一点,再好一点。 江肆给施月又装了一桶雪过来,施月最后把围巾戴到雪人脖子上,抬头看他。 「四哥哥,好看吗?」 刘小军堆砌的雪人被他一脚踢飞。 — 周媛媛不和施月一起上学了,施月每次下楼,看到梅花树下空荡荡的一片,心里就一阵难受。 原本周媛媛每天都会在那里等她的。 林望舒和周媛媛的家长交流过好几次,不明白之前形影不离的好姐妹怎么突然说绝交就绝交了。 不一起上学事小,孩子安全事大。 林望舒思考再三,还是决定自己送施月上学读书,只是每天早上要早起半个时辰,把做早饭的时间利用起来,晚上要委屈施月在学校多等半个时辰。 送她上学的第一天,她们就在职工院门口碰见了江肆。 林望舒见过他很多次,但江肆不认识她。 她知道这孩子可怜,但是孤儿寡母在家,她实在抽不出心思关心别的。 眼瞧着自家女儿蝴蝶扑花似的往别人怀里钻,林望舒都不好意思,连带着买早饭的时候多买了一份。 莲藕玉米馅儿的饺子。 「给,小朋友。」 林望舒递给江肆的时候,饺子还冒着热气。 江肆十二岁了,突然被叫小朋友,有些不好意思,耳根绯红。 见他不接,施月热络拿过饺子递给他,献宝似的吹嘘:「哥哥,这可是我最爱吃的饺子,你尝尝味道!」 江肆习惯性地推辞:「你自己吃吧。」 林望舒拿出另外一份,塞到施月手里,语气温和:「月月有,这份是特意给你买的。」 她的脾气很好,说话的时候让人如沐春风,那是江肆从来没在赵美云的身上看到过的温婉。 他收下饺子,饺子在兜里暖乎乎的。 注意到林望舒是特意送施月去读书,江肆犹豫着开口:「阿姨,我可以和月月一路去学校。」 如果她放心的话…… 「真的吗?」没等林望舒回答,施月先高兴地跳了起来:「我可以和江四哥哥一起上学放学耶!」 江肆眉眼也跟着舒缓了许多。 林望舒本来还有些犹豫,见到他这个反应,松了口气。 院里评职称,最近正是比较严的时候。 「那就拜託小朋友了。」林望舒把施月交给江肆,还不忘叮嘱施月:「不许给哥哥添麻烦!」 施月连连点头。 之后的半个月,江肆几乎每天等在职工院门口。 施月冬天喜欢赖床,硬是要林望舒生拉活拽大半天才愿意起床,洗漱吃饭都是闭着眼睛。 每次走到一半突然犯困,都是江肆把她背到学校,一条松软的围巾缠绕两个人脖子。 江肆能感觉到她在他背上平稳呼吸。 两个人,一道背影,沿着雪地上深浅不一的脚印蜿蜒向前。 他从冬天一直背到春天。 施月升了三年级,他去了隔壁初中,以小学六年级组第一名的成绩。 第9章 第九颗糖 做题 在职工院过的第二个冬天,梅花树依旧一簇一簇地开得热烈。 刘小军升上了初中,天天被父母逼着学习,暂时没有心思用在排挤江肆身上。 也因为江肆总是年纪第一的成绩,刘爸刘妈话语间对他稍客气了几分。 偶尔也会说上一嘴,教训刘小军没事多向江肆问问题。 江肆从不应他们,他一向独来独往,院子里除了施月,他谁也不理。 大家觉得这小伙子多少有点毛病,连最基本的人际交往都不会,可他在施月面前,又体贴温暖得不像话。 说来也奇怪,从来没看江肆有多用功,放学后他要打扫卫生、做饭洗衣,周末的时候还会去隔壁厂做小时工,可他的功课就是学得好。 门门课都名列前茅。 所有同学都一水的蓝色校服校裤,他始终穿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外套。 老师管不了,也懒得管。 他性格孤僻偏激,说多了可能还适得其反。 倒不如让他自由生长。 这个年代升学率低,一个高材生的教育意义远比想像中大的多。 施月还在念小学,天天下课就往隔壁中学窜,两个学校都知道淮序中学的江肆有个妹妹,奶包子似的,小身体碰一下就又青又红,骂一下就流眼泪,还话多,天天逮着江肆说个没完,偏江肆宠她宠得不得了。 每天放学江肆都等在小学校门口,没一会儿就有一个奶呼呼的小胖子飞扑到他面前。 上中学后,江肆的个子开始抽条。 原本脸上还有些孩子气,现在一点一点的变得成熟,青春逼人。 一年时间,施月个儿长高了不少,就是脸上还有点婴儿肥。 她长得白,皮肤像珍珠一般细腻晶莹,加上骨架纤细,怎么养都是羸弱的模样。 江肆事事迁就她,更养出了一股娇气,磕了碰了都要让人呼呼,吹吹伤口才不痛。 第17页 中学校门外摆了一排的小吃车,有冰糖葫芦,炸土豆,煎饼什么的。 施月看见糖葫芦就走不动道,远远地就开始流口水。 小嘴砸吧砸吧个没完,水声四溅。 江肆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拎着她的书包,很难不发现她的脚步越来越慢,视线缓慢地跟着糖葫芦串挪动。 今天卖糖葫芦的换成了个年轻小伙子,机灵活络,一看就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怕是都馋得走不动路了。 他刻意朝前走了两步,像是一时没拿稳,糖葫芦架斜着朝施月砸过来。 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直直地落在施月眼前,他又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轻飘飘地把架子提起,红彤彤的糖渍山楂就这么一来一回,在施月眼前划过。 空气中飘过一阵糖水味道。 「甜——」施月满足地咂咂嘴,强咽了一口口水,肚子里的馋虫都快顺着嗓子眼儿爬出来了。 江肆无奈地看了一眼商贩,他这招对别人有没有用不知道,但对施月,百试百灵。 果然,施月停下脚步,拉着江肆的手不让他走。 「月月。」江肆牵着她,反手把另一只手上的书包挎在肩上,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试图给她讲道理。 「你这周吃了多少糖了?上次林阿姨带你去医院医生是怎么说的?」 施月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吃甜食,虽然林望舒已经尽力督促她刷牙,控制她摄入的糖量,但年初的时候,她的牙齿还是出了点小问题。 林望舒吓了一跳,急忙去医院挂了个号,生怕已经伤到牙神经,要赶紧治疗。 江肆更急,从那天开始,就再也没让施月碰过一颗糖,连她漱口用的水都换成了能促进血液凝结,消肿止痛的茶叶。 施月自知理亏,不敢看他,手里抱着热水袋,每说一句话就有口水试图冲破桎梏从嘴角流出来。 她说:「四哥哥,……我就吃一颗,给我舔,舔舔行吗?」 冰糖葫芦不仅有一串一串的,还有一颗一颗的。 就是考虑到学生消费能力不行,一颗一颗地卖总好过不开张。 江肆态度有些松动,但一想到她牙疼的样子,又立刻严肃地摇头。 「不行,月月。」 施月低头碎碎念:「红彤彤的,亮晶晶的,闻起来好香啊,月月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糖了,月月好惨啊。」 江肆最见不得她受委屈,装的也不行。 他扶额,恨不得把这个商贩轰走:「可是你的牙齿会痛痛。」 「不痛了,早就不痛了。」 施月张开嘴让他看,她一直有按时刷牙,每颗牙齿都是白白的,乳牙尖尖,奶凶奶凶。 「啊——」施月问他:「看见没有,月月的牙齿里没有虫。」 商贩看见他俩的互动,乐得不行,看江肆已经开始动摇,赶忙把从草靶子上面取了最大最红的那串下来,钓鱼似的往施月鼻尖凑。 江肆无语地看着施月狗狗似的跟着糖葫芦转。 终于松口:「要一颗就行。」 「得嘞。」商贩把最漂亮的那串镇摊之宝插回去,放低草靶子,让施月自己挑选。 每颗都红得诱人,施月看了半天,才选了其中糖衣裹得最完美的那颗。 江肆付完钱,发现那小吃货早就走到好几米远外了。 「你可真疼你妹妹。」商贩笑眯眯地看着他,把零钱找给江肆。 施月不在,他脸上的温和也跟着消失,面对商贩,更多的是一脸疏离清冷。 他也不搭腔,拿了钱就走人。 商贩纳闷地看着这个小伙子:「嘿,咋还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呢。」 他没看见,江肆追到施月面前的时候,那副小心翼翼的温和哥哥模样立刻变了回来。 他监督着施月,一天最多吃一颗糖葫芦。 糖葫芦最外面包裹着一层透明的塑料纸,施月手里拿着热水袋不方便剥壳,索性把热水袋一起塞到江肆手里。 那个热水袋很好看,上面有粉红色的花朵和黄色的月亮。 施月把糖纸剥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应该问江肆哥哥吃不吃。 所以她举着糖葫芦,把它凑到江肆的嘴边,问:「四哥哥,你要不要尝尝?」 江肆摇头,帮她把围巾陇好。 糖衣是没他的份的,但是里面的酸山楂,施月次次都会「让」给他吃。 糖是月月的,酸和苦都是江四的。 好在今天施月心情不错,没有半路耍赖让他背。 江肆把她送到单元楼下,把书包和热水袋还给她,确定她上了楼,这才回自己家。 赵美云最近转了性,喝酒的次数越来越少,心情好时还会倒腾出漂亮衣服打扮打扮自己。 江肆到家的时候,她刚好换了一身红色羽绒服,准备出门。 羽绒服这种昂贵的东西从来不会出现在他们家。 江肆不认识,光看样子,也知道肯定不便宜。 赵美云看他回来,吐口红的手顿了一下,往旁边坐了坐,神色如常地盘问他学习成绩。 江肆把书包放下,几天没扫地了,他拿起扫把从里到外地扫了一遍。 赵美云在旁边念叨:「虽然你爸没用,但好在你读书厉害,多读书,将来考个好学校,毕业了分配你做大官。」 第18页 「当农民有什么意思,做了官要什么有什么。」 「不像你爸,什么都做不了。」 赵美云话里话外都透着对江兵的嫌弃,她长得好看,想娶她的人排队都能排几条街。 当初要不是信了歪媒婆的邪,怎么可能嫁给江兵这种宅舅子。 球钱挣不了几分,还全往赌场扔了。 江肆不说话,扫完地,他去厨房里翻了些菜出来。 这一年几乎都是他去做零工挣钱买菜,江兵三五天都不会回来一次。 赵美云化好妆,翻箱倒柜地找了双高跟鞋。 太久没穿了,她穿着有些紧,踩着高跟鞋来来回回地在家里走了好几步,提提踏踏地走到厨房门口。 问他:「小肆,妈妈穿这个好看吗?」 江肆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身子窈娜的女人,迟疑地点头。 赵美云笑出声:「儿子真乖,晚点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江肆皱眉,看着仍旧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的女人,心里隐隐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很少过问赵美云和江兵的事,但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要出去?」 赵美云点头,似乎是嫌口红不够艷丽,她又涂了一层上去。 白皙的皮肤上红唇如雪。 像雪地里的红玫瑰,引人注目。 江肆追问:「和谁?」 赵美云笑了,走过来戳了戳他的额头,笑他:「儿子,你想什么呢,妈妈当然是和朋友一起去玩呀。」 「哪个朋友?」 赵美云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你就别管了。」 他不吭声,看着她走到门口,拿起包包挎在肩膀上。 「你就在家里好好看书,知道了没?」 赵美云没再多说,把口红往包里一揣,踩着高跟鞋提提踏踏地走出了职工院门口。 一路上,路过的人无一没有停下脚步注视着眼前娇艷的美人。 她昂首挺胸,像个高傲的孔雀。 看她现在的样子,大家几乎都快忘了她刚来职工院时,衣不蔽体、日日买醉的模样了。 淮序雪多,一到冬夜就下个不停。 江肆看了一会儿书,把藏在衣柜深处的记帐本翻了出来。 在最下边写上个减2,备註,买糖葫芦。 往上一看,记帐本大篇幅全是记录的给月月买的东西。 记好帐,他把本子继续藏在衣柜深处,洗漱好爬上床。 屋外的风声很大,他们家住一楼,偶尔会有一两个人脚步匆匆地从窗外路过。 不知怎么,江肆今天辗转难眠。 江兵最近两个月几乎没怎么回来过,也从来没向他们要过钱,几次见到他,都是一副不缺钱的样子。 是他在赌场磋磨了半辈子,终于靠赌实现了发家致富?还是他找到了什么好挣钱的门道? 以前有黑诊所买血的,江兵去过一次,被人抽个半死,好几个人合着把他抬回家。 江肆想不明白他,又辗转想到了赵美云。 她今天回来得早,好像说是和朋友出去逛逛,就只是逛逛。 回来的时候头发烫成了时下最流行的港式捲发。 他们家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半夜,江肆忽然听到一道解门锁的声音。 他爬起身,要开灯的时候忽然停住,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挣扎片刻,他缓缓躺回床上。 那道锁是从内往外开的,不一会儿,外面的雪地里就出现了两道身影。 赵美云站在梅花树下,一身白色的睡衣似要和雪融为一体。 而她对面,立着一个男人。 男人隐匿在黑暗里,周身被阴影遮挡,看不到脸。 可从身形上看,应该是个三十多岁的人。 这个年代大家讲究早睡早起,入夜到十点外面基本就没人了,更别提现在是凌晨一两点钟。 哪怕是现在有哪家哪户突然着火,也未必有人能及时发现。 说是这么说,可赵美云还是有些紧张。 站在她对面的男人比她更甚,他的声音压到最低,质问她:「不是说了周末见吗,大晚上的,被别人看见怎么办?」 赵美云仿佛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害怕,娇柔地拉着他的手撒娇,把今天刚烫好的头发露出来问他:「怎么样?好看吗?」 这个发型花了她好几十。 本来是想着周末见面再给他看的,可她实在忍不了,她想立刻让他看见她最漂亮的样子。 不得不说,赵美云生得真是极美的,别说职工院,就是整个淮序,她的脸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看。 她这么一副娇俏的模样,站在她对面的男人不由得软了心肠,顺着她的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放软:「好看,你什么样子都是最好看的。」 赵美云闭上眼,靠近男人怀里。 她问他:「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和你在一起啊?」 男人装傻:「周末就可以了,美云,再忍忍。」 良久的沉默后,不知道谁先开了个头,细细密密的吻落在赵美云脸上。 睡裙掀起一角,男人的大手插进她的发间,逼她仰头。 江肆躺在床上,屋外的动静夹杂着风雪传进他耳朵里。 身体像坠入了冰湖那般寒冷刺骨。 赵美云花了近一个小时才把男人应付完,两个人各自回家。 第19页 进屋的时候,她下意识看了眼江肆的房间。 门缝里漆黑一片,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应该睡得很熟。 赵美云松了口气,去浴室简单清洗了会儿,回到床上,甜甜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江肆照常去接施月上学。 当初一句话,他便风雨无阻地送了施月一年。 林望舒对此一直不好意思,三不五时就让施月邀请他去家里吃饭。 可惜江肆一次都没去过。 今天施月又问了一遍,没想到的是江肆居然答应了。 家里难得来客人,林望舒下班的时候特意去菜市场买了好几斤肉,打算给她们做肉丸子吃。 到家之后,看见江肆正在辅导施月做题,心里更是高兴。 江肆的成绩院子里的人都知道,有他辅导月月,月月不成学霸都难。 林望舒笑眯眯地去厨房洗菜。 她前脚刚走,施月后脚就放下铅笔,哭兮兮地看着江肆:「四哥哥,手软了。」 江肆:「……」 把她的手拿起来一看,中指握笔的地方果然红了一片。 婴儿的皮肤也没这么嫩的,这么娇气怎么得了。 江肆帮她捏了捏手,指着课本上的习题问她:「小红从家里出发,去学校上课,走了十一分之三千米的路程后发现已经走的路程比还没有走的路程少十一分之二千米,请问从小红的家到学校总共有多少千米?」 施月伸出手数了半天的指头,委屈地看他,声音带了哭腔:「算不出来……」 江肆把笔还给她,教她在草稿纸上一步一步计算。 等她学会了方法,自己埋头计算的时候,江肆才起身去厨房帮忙。 林望舒看他进来,赶忙挥手说不用。 这种事她做习惯了,再说,他还只是个孩子,怎么能让他做这些。 江肆没什么爱吃的,所以林望舒买的都是施月喜欢吃的东西。 乐得她求着江肆每天都来家里吃饭,这样她每天都有好吃的吃了。 刚好,施月的九岁生日快到了。 林望舒问她想要怎么过。 施月想了想,淮序新开了家游乐场,里面有旋转木马和很长很长的滑滑梯,她从来没去过游乐园。 林望舒爽快地拒绝了她,理由是游乐园太贵了,有那钱还是买点什么东西吃吧。 人家本来高高兴兴,这么一问,施月的心情立马低落下来。 林望舒笑着打迷糊眼,说道:「等爸爸回来了再带你去,游乐园的项目太吓人了,妈妈胆子小,不敢玩。」 原来是这样。 施月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吃完饭,林望舒在家里洗碗,施月跟着江肆出去玩了一会儿。 尽管在外面呆了一整天,可他终究还是要回到那个家。 今天和往常不同,江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把厨房里的剩饭剩菜简单热了一下,一个人坐在客厅吃饭。 江肆开门的时候,赵美云正好从房间里出来。 第10章 第十颗糖 要你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花枝招展。 江兵已经很久没见过她打扮了,刚结婚那两年,他也曾想过和她好好生活。 可赵美云心气高,瞧不起他朝九晚六拿不了几个钱的工作,三番两次找话刺他,时间长了,再多的耐心也耗没了。 他迷上赌钱,幻想一夜暴富。 她迷上喝酒,日日醉生梦死。 赵美云看见江兵,楞了片刻,意识到江肆还在,轻飘飘地看了江兵一眼,讥讽道:「怎么捨得回家?是钱输光被人扒了衣服扔出来了?」 江兵眉心皱起,手里的筷子重重地敲了几下碗,暴脾气上头就想打人。 但看着个头快要赶上自己高的儿子,还有好不容易清醒的老婆,他头一次压下脾气,坐回去继续吃饭。 他吃饭很赶,动静很大,满屋子都是筷子落在碗上的声音。 江肆在门口站了两分钟,然后回屋。 意料之外,江兵这次吃完晚饭后并没有离开。 长时间不着家让他对家里的布置摆放有点陌生,洗漱的时候甚至摸不清柜子上放的哪个是搓澡巾哪个是洗脸帕。 赵美云嫌弃地扔了张旧帕子给他。 她还没忘记和别人的约,等江兵用完厕所,她赶忙进去洗澡化妆。 江兵纳闷地看了眼她,转过去敲江肆的门。 「你妈最近不喝酒了?」 江肆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看书。 江兵自个儿讨了个没趣,在客厅熘达了一圈,早早地就回了房间睡觉。 他的确身心俱疲,在外面牌馆酒楼赌场连轴转跑了两个月,饶是他瘾再大,这下也有点力不从心了。 江兵回房间不久,屋子里就传来了一道道呼噜声,声音震耳欲聋。 赵美云出浴室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回房间拿了衣服,穿戴整齐就要出门。 这次她两天不回来,赵美云特意去江肆房间和他招呼了声。 江肆从来不管她,今天也是。 他只是问了一句,非去不可吗? 赵美云面不改色,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很重要的约。 第二天,江兵吃饱喝足,再次离开。 第三天,周媛媛妈妈叫上一大泼人风风火火地往淮序城南唯一的旅馆冲去。 第20页 江肆在窗口看见她们,心底大概明白是因为什么事情,但他没有出声。 既没有阻止他们,也没去通风报信。 他只是起身去把昨天剩的早饭热了一下,莲藕玉米馅儿的饺子。 很糯很甜。 【中心医院副院长和城南赌鬼家的媳妇儿搞在一起了。 听说他老婆赶到的时候,两人正在床上贴身肉搏】 周国强出了名的脾气好,疼老婆,谁能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也会出轨。 「我没疯,你才疯了。我爱周国强,周国强爱我,我们怎么不能在一起?」 「他喜欢我,他乐意和我在一起,你就是把我杀了砍了埋了,我也和他在一起过。」 「你有我漂亮吗?有我身材好?周国强就是爱和我在一起,你打我也没用。」 赵美云被押回来的时候,她满口都是疯话,句句不离周国强。 江肆没去现场都能想像到当时的情况会有多激烈。 被捉。奸的两人甚至连衣服都没穿好,冰天雪地地被一群人用绳子绑了回来。 赵美云裸露在外的皮肤青一条红一条,脖子脸上全是被人扇出的手指印,鼻头带着点血,新做的头发被人扯掉一大坨,手腕上绑着绳索,走两步就有人在后面踢她。 绕是这样,赵美云依旧不屑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周国强的妻子。 她狼狈,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周媛媛妈妈也是豁出去了,拼了周国强的前途拼了命地也要把他从宾馆带回来。 周媛媛奶奶哭天抢地,一会儿求儿媳妇儿手下留情,一会儿想方设法地给儿子披上外衣。 堂堂副院长,此刻被人光熘熘地看着。 刚穿上去的外衣立刻被周媛媛妈妈扒开,她也是个美人坯子,只是因为生育,身材轻微走形。 但看五官,她应该是个脾气很好,会温柔地相夫教子的人。 此刻她更歇斯底里,又气又恨,一巴掌一巴掌地往周国强身上扇。 她的头发轻微散开,面色通红,眼泪落了一脸,揪着周国强的衣领质问:「周国强,是你说要娶我对我好,是你说要照顾我一辈子,你有什么脸在外面养女人?」 「你对得起我?对得起爸妈,对得起媛媛?」最后那句,她是压低声音说的。 女儿是她心里最后的底线。 周国强别开头,肩膀微微耸动,不敢看她。 周媛媛奶奶也是一脸恨铁不成钢,哆嗦着声音求他:「儿子啊,你给霞妹道个歉,求她原谅你,媛媛这么小,不能没有妈呀。」 林霞擦干眼泪,把脸转向另一边。 赵美云慌了,眼看这情形,周国强完全会为了老妈女儿抛弃她啊。 原本还骂骂咧咧的她立刻停了下来,楚楚可怜地看着周国强。 每说一句话,就掉一颗泪,赵美云看着他:「国强,你说过你喜欢我的,你和她分开,我立马和你结婚,我也可以给你生儿育女,她能做的,我都可以。」 林霞原本松动的心立刻陷入彻骨冰寒。 「周国强,说吧,什么时候办离婚。」 周媛媛奶奶慌了,扑上去一个劲地打骂自己儿子:「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一个女儿就把你勾着去了,你的后半辈子不要了?还不快去给林霞道歉。」 「妈——」周国强打喊了一声,哭着看她。 老人和他相顾无言。 赵美云被人拽着,死活要到周国强身边来,她一身的伤,却不觉得疼痛。 因为她已经意识到,周国强要把她抛弃了。 「国强,国强不要。」赵美云挤到他身边,又立刻被人拉走。 被人按在地上,一脚一脚地落在身上,她仍旧看着周国强的方向,哭着喊他:「国强,我爱你,我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周国强含泪看了她一眼,别开脸,朝着林霞下跪,脑袋深深埋进雪地里,声音颤慄。 他哭着说:「林霞,我错了,不要离婚,我错了。」 「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爱的是你啊林霞。」 赵美云痛哭出声,也不知道是被人踢中了要害,还是因为周国强的软弱玩弄,悲痛自己的命运。 她的哭声一道比一道大,最后居然变成了惨笑。 这只是第一次。 周国强年纪轻轻就当了副院长,前途一片光明,林霞只想给他个警告,并不想真的和他离婚。 认错过后,她娘家的兄弟把他警告了一遍,周媛媛奶奶扶着他回家。 所有人都走后,江肆这才开门。 他扶着门,赵美云挣扎着抬头看他,她的小儿子此刻稳如泰山地站在门边。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全程看见了事情经过,听见了她那些不要脸的话,再见证她被男人抛弃。 赵美云手臂一软,重重地倒在雪地里。 再没了刚才的歇斯底里,连出口气都是奢望。 这一场闹剧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 只知道一向其乐融融的职工院从这开始,也开始背地说某家的闲话。 闹剧当事人一,因为行为不检被降职处理,继续在院里上班,只是搬了个家,离开职工院。 半年后,一家人走点关系上下打通,很快又官复原职。 而当事人二,从那天起,再没出过家门。 第21页 只听见她在家里一遍一遍怒骂着江肆,让他去买酒。 酗酒的程度更甚从前。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江肆初二上学期考试结束当天,江兵突然回家,再次发疯。 原来是有人把他媳妇儿偷人的事抖落出去。 所有人都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加上手气不好,他回家就把赵美云打个半死不活。 江肆想要反抗,右手被玻璃割破,鲜血淋漓。 他的嘴角还残存了一丝血迹,江兵踹了他一脚,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他。 「你妈这么贱,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赔钱货,你和你妈怎么不去死——」 周围有人围上去,发现大人小孩身上都是血,估计在这之前已经不知道打了多久了。 施月在楼上看见,赶忙下去阻止。 她义无反顾地冲进人群,手里拿着她爸爸的照片,大声呵斥江兵:「住手,我爸爸是军人,再打人,我让我爸爸把你关起来。」 江兵打红了眼,才不分来人是谁,拎着板凳就朝施月砸去。 板凳砸在人身上,打到的却不是施月,而是发疯似的从地上爬起来的江肆。 他被打得闷哼一声,身体本能地护住施月,一道木刺从他脸上划过,很快流出一道血迹,横在脸颊中间。 周围人的脸色都惊白了。 他放开施月,攥紧木凳,额前的碎发垂下,睫毛下一片阴影。 被遮挡的眸子里风起云涌。 江兵还想再打,没等他动手,一向任打任骂的江肆突然还手。 他举着板凳,发了疯似的朝江兵砸去,一下两下,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儿。 「你狗崽子,我是你爸,你敢打我?」 「打死了我,谁还敢要你?」 江肆的拳头忽然停下,眼里闪过一阵迷茫。 江兵冷笑,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像刚才江肆打他一样,一拳一拳毫不心软地打回去。 施月怒了,冲到前面,抱紧江兵的胳膊一口咬下去。 她心疼江肆,奶音带颤:「呜呜呜,你打四哥哥,你不是好爸爸,四哥哥做什么要听你的话?」 「四哥哥,你别不反抗,不要让他打你,呜呜呜……」 江兵挣扎着甩开施月,施月跌进雪堆里,他刚回头,又被江肆一棍子砸了下来。 椅子砸坏了,他便用拳头。 拳拳见肉。 他掐死江兵的脖子,右手不断挥舞着拳头,苍白的脸露出惨笑,慢条斯理地提起江兵脖子:「你说说看,我是贱种,你是什么?」 江肆脸上阴鸷,仿佛下一秒就能要了江兵的命。 见爷俩来真的,看戏的人终于想起来去拦架。 施月膝盖磕青了,她一向最娇气,但这时候没有哭,止住了抽噎,囫囵着爬到江肆面前。 眼泪像珍珠似的,晶莹圆润。 「四哥哥,他不是个好爸爸,但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 「四哥哥,他不要你,我要你。」 第11章 十一颗糖 盼归【长大啦】 一句「他不要你,我要你。」彻底让江肆崩溃。 他拥着施月,小心翼翼地把带血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怕玷污她又唯恐离她还不够近。 前一分钟,他以为世界崩塌,他一向被世界所抛弃,再被抛弃一次实属正常。 但没想到,有一道声音由远及近、铺天盖地地向他喊来。 他循着光点,见到的是施月破茧成蝶般迎着他飞舞,带着他从未感受到的温度。 周身的黑暗很快就被她驱走,她稚嫩的脸上头一次如此坚毅,她护在他面前。 这一刻的施月,让江肆有一种想要藏起来的欲、望。 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接近她,藏起来,让她只能保护他一个人。 江肆开始慌乱,心上有一种想法越见清晰,可他不敢、也不能。 她就像是让人上瘾的毒,越靠近,越难以自拔。 施月被他抱着,清澈的眼睛呆萌地看着前方,而后感觉到他的劲越来越大,越来越重,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里。 她涨红了脸,胸腔的空气越来越少,最后关头,赶忙把他推开。 「喘不过气了——」 施月坐正身子,抬头一看,江肆浑身鲜血,面色惨败。 她的心头涌上一阵难过,豆大的泪珠不要钱地掉。 奶音低低的:「四哥哥,我带你去包扎。」 — 这事过后,江肆对施月更见溺爱。 如果不是对这两家人知根知底,大傢伙儿指不定还会以为,施月是江肆的亲妹妹呢。 他那种宠爱程度,直教人嘆为观止。 有次施月睡迷糊了,不小心跌进水沟里,她自己没哭,倒是吓得江肆差点疯了。 疾风似的跳下去把她捞起来,一直检查她的细胳膊细腿,唯一没湿的外套还扒下来把施月紧紧裹着。 相处久了,大傢伙儿知道,他是个好孩子,虽然话不多,但从不惹事。 但就是爸妈太不争气。 冬至前天,江肆送施月回家。 刚进院门,就看见周围人一个塞一个的怪异,林望舒欲言又止,让江肆在她们家过夜。 江肆不肯,回家才知道,江兵赌钱输了,比以往输得更惨,更狠。 第22页 欠了赌场小两万,天天被人追债,最后无奈,领人上门强、奸了赵美云。 警察来调查了一上午,别说职工院,就是整个淮序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 发生在他们家的事,一件接一件离谱。 江肆回家的时候,满屋凌乱,有警察留在现场取样。 林望舒看着江家的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不断有人进出,明白江肆多半知道了这事,嘆口气,在房间里收拾东西。 施卫国部队发来简讯,邀请家属去部队上过春节,当是给前线同志的一点慰籍。 施月知道自己能见到爸爸,已经乐得好几天睡不着觉,只是要离开职工院,她捨不得江四哥哥,捨不得院子里的腊梅花。 林望舒安慰她,过两个月就可以回来了。 这一夜很长,施月睡在林望舒的怀里,时不时用鼻子蹭蹭她的脖子。 江肆躺在冰凉的床板上,耳边依稀能听见周围人的谩骂声。 有周媛媛妈妈拍手称快,一口一个让烂根的周国强快去接盘的声音。 有几年前,小孩们嫌弃他,孤立他的声音。 「谁要和他一起玩啊,我才不。」 「江肆爸爸妈妈都不要他,我们也不要他。」 「上次他咬我来着,你们谁和他玩,当心被咬。」 「他妈妈是勾引人的狐狸精,他也是狐狸精。」 江肆眼下有和他妈一模一样的泪痣,真真像极了狐狸。 还有左邻右坊诅咒嘆气的声音:「怎么摊上这样的邻居,咱职工院的名声都坏了。」 一会儿捉、奸一会儿嫖、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院子里都是些什么人呢。 江肆手脚冰凉,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睡成了一只虾的形状,蜷缩在床铺里。 第二天一早,林望舒带着施月到院门口等车。 施月拉着江肆的手,他本来不想来,但是她跑来他家,牵着他的手,带他向前,说必须要江四哥哥送她离开。 小施月脾气执拗得紧,说不松手就不松手,还真得拉着江肆到了院门口。 江肆情不自禁地回握住她,站定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看两个人紧握的手,有阳光落在上面,很温暖。 施月说:「四哥哥你照顾好自己,下个月我回来,给你带乌溪的特产。」 江肆觉得无所谓,他勉强笑着看她:「你回来就行。」 他努力装作正常的样子,不想让她察觉异样,施月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骯脏的东西。 施月点头:「四哥哥,那你等我回来。」 江肆:「好。」 林望舒带着施月上车。 施月笑着挥手告别,稚子的眼里可以装下一整片星河灿烂,江肆终于忍不住,轻轻地扯开她的上衣口袋,往里放了两颗糖果。 这是前些天她缠着要吃的,怕她蛀牙,江肆一直不肯给她买。 施月笑弯了眼。 汽车开始驱动,越驶越远,江肆双手揣兜,立于院门口,身后是大片大片枝干遒劲的腊梅冬雪。 施月跪爬在座位上,探着身子向后看,不过两三分钟,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雨雪里。 林望舒知道她捨不得江肆,安慰她:「月月乖,过段时间咱们就回来了。」 施月点头,坐回座位上,但仍旧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江肆对施月的记忆,停留在99年冬至这一天,远走的汽车,暖阳、冬雪。 施月这一走,一直到00年三月,始终没有归来。 后续有人来职工院,将她们娘俩的东西带走,江肆拦在门口,死都不让他们离开。 他拽着东西,打听施月的去向,但没人敢说。 江肆发疯似的跟着车追。 02年五月,江肆十五岁。 死赖在职工院的江家终于散了。 江肆失踪,江兵跳楼。 听说是因为赌帐难平,被社会上的人逼的。 江兵在淮序当了一辈子的赌棍、窝囊废,终于惨澹收场。 没人知道,他一心求死的原因竟是因为看见了催债的人亲手戳瞎江肆的眼,细如毫毛的银针直接扎进眼眶,面上当场鲜血横流。 他在赌桌上欠人钱,被人追债追上门,可那群人俨然高估了江肆在江兵心里的地位。 江兵亲眼见到他们折磨江肆,担心的不是自己离开之后他们会怎么对待他儿子,而是生怕自己没死,被他们折磨得生不如死。 十楼天台,他没有一丝犹豫。 江兵死后,江肆彻底没了利用价值。 贺兴邦让人打了江肆一顿,准备扔他去野山自生自灭,那一代,狼狗比人还多。 奄奄一息间,江肆说:「放过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贺兴邦笑了,想他纵横淮序多少年,谁见他不得乖乖低头,他还需要这小屁孩给自己做事? 贺兴邦讽刺地看着地上苟且的男孩,江肆明显出气多进气少,看样子活不过今晚。 他呵了一声,实话实说:「为我做事的人有很多,你——还没那个资格。」 江肆努力睁开眼睛,被刺过的那只眼里聚满了血珠,有血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像他落下的血泪。 「江兵欠你两万,他死了,我也死了,你的两万就彻底没了。」 他咬紧牙齿,从地上爬起来,认真地看着贺兴邦:「我留下来,是还债。」 第23页 贺兴邦挑眉,听他继续讲。 江肆:「帮你做事的人有很多,可是没一个被你弄瞎眼之后还愿意俯首称臣的,而我,愿意。」 贺兴邦看向周围,其他小弟吓了一跳生怕他被这死小鬼忽悠进去,连忙自证清白:「老大,别,瞎不瞎眼我都忠心耿耿。」 贺兴邦被逗乐,问他:「你是想苟且偷生找我报仇?」 江肆:「眼睛不重要,活着才重要。」 一只眼而已,没了就算了。 贺兴邦皱眉,一时之间有些看不明白江肆。 「你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但我好不容易活过来了,就不想轻易地死去。」 心里尚有牵挂,如何能让自己闭眼? 贺兴邦大笑,似乎是被他说服了,他下令让人来治他的伤。 最后说:「那我就让你活。」 记忆忽然回朔,坐在飘窗上的江肆摁灭指节的烟。 地上零零散散一地菸头。 今夜的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往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里。 从1998到2007,九年时间,被他一一回忆个遍。 - 淮序高中新转来一位女同学。 听闻她常年养在乌溪,墨发乌瞳,玫瑰含雪,转校即惊艷了整个淮序高中,成为新晋校花。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校花音带受损,据说不能说话。 同新晋校花一样出名的,是高三年级的江肆。 听说他抽菸喝酒打架纹身,学生不敢做的事样样精通,笑里带着邪气,行事阴狠毒辣,是淮序出了名的鬼见愁。 他出入学校身边总是跟着一堆人,但很少见到他来上课。 因为校董是他亲戚,所以老师们拿他也没办法。 学生们总是私下里悄悄地揣测江肆的身份。 有人说他是海龟,爸爸在国外工作,有钱有权。 有人说他是某富豪家的儿子,从他平时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出他不缺钱。 不止不缺,说是极为阔绰也不为过。 江肆远远地听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素来凉薄的脸看不见几分好颜色。 这些年他身边多了几个跟班,起初是见不惯他,一心想拉他下马,时间长了,居然心甘情愿做他小弟。 江肆坐在车上,一身黑色劲装,右手随意搭在黑色方向盘上,左手指尖夹烟。 吞云吐雾间,可以清晰地看见他流畅的下颚弧线,瘦削、坚毅。 苏超从前方十字路口一路小跑过来,开门上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见江肆抽菸,他也点了一根。 昨晚的事大傢伙儿传遍了,苏超贼熘熘地看着江肆,揶揄道:「老大,艷福不浅呀,昨晚感觉怎么样?」 江肆斜睨了他一眼,掐烟,开车。 看他这反应,苏超惊讶道:「杉姐都那样了,江哥你还?」 啧啧啧,这是什么魔鬼自制力。 见他车开的方向,苏超又问:「江哥,你这是要回你妈家?我说,你手里的钱是不够你花还是怎么的,非要每个月过去要钱。」 江肆不说话。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吭声,不会情绪外露,很少笑,即便是笑了,也让人分不清那笑里有几分是开心,几分是嘲讽。 痞气浸润进了他骨子里,不必刻意举动,光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人立刻感受到他的恐怖。 苏超自讨没趣,索性也不说话了。 江肆三年前开始独居,和他母亲赵美云几乎不会联繫,要说联繫,也只是每月一号,他会准时到赵美云居住的地方拿钱。 作为他一个月的「生活费。」 那点钱,对现在的他而言,还不够一顿饭。 但江肆对此乐此不彼,从没漏过一个月。 第12章 十二颗糖 欣喜 赵美云从职工院搬出来后,住进了城南的蔚色天海,她曾经邀请江肆跟她一起住,江肆不肯。 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租的房子,一住就是四五年。 门卫认识江肆的车。 黑色迈巴赫停在小区门口,江肆开门下车,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到楼梯间,按下电梯——一栋三单元十六楼。 电梯开门是一条漆黑悠长的走廊,尽头处,纯黑色防盗门门口摆放了好几袋垃圾,塑料打包盒堆积如山。 江肆掏出钥匙,开锁进门。 屋内很干净,布置温馨清雅,门口挂着粉蓝色细碎的水晶门帘,正对大门的地方,有一张矮桌,上面铺着黄白色碎花桌布,桌上摆着一束花,红得似火。 赵美云很喜欢在家里摆放一些照片,但她的男人从不露面,以至于她的照片千篇一律都是她自己的单人照。 江肆开门,在沙发上坐下。 现在是早上八点钟,橘黄色的阳光均匀地洒在墙面上,江肆的半张脸也被阳光照耀,从额角到脖颈,金灿灿的好似被神明渡了光。 睫毛闪着细碎光点。 江肆烟刚抽一半,里屋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翻身穿衣的声音。 片刻过后,赵正华从房间里出来,刚要去卫生间,一晃眼,瞧见客厅正坐着的江肆。 他调转身子,拖沓着步子朝客厅走来。 赵正华不抽菸,不喝酒,是赵美云心里的三好男人。 她和他在一起后,以为找到了真爱,居然真的把酒戒了。 第24页 每天像个清纯的小媳妇一样等男人回家,面上总是挂着幸福的微笑。 家里也总是摆着鲜花,玻璃擦得亮堂堂的。 江肆也是男人,怎会看不出赵正华是什么样的人。 他走到江肆面前,在他身侧坐下,近四十岁的男人,周身自带一股上位者的气场。 「怎么今天突然过来了?」 他的语气像个体恤晚辈的长辈一样温和,看江肆的时候,面部表情尽可能的放松。 江肆呼出一口烟,菸灰随手摁在桌面上,语气淡薄:「过来拿钱。」 每月一号,例行公事。 赵正华呵呵一笑,倒也不推迟,起身去卧室给他拿了五百出来。 「够吗?」他把钱递到江肆面前,问他:「你妈还在睡觉,一会儿她醒了,陪她说说话?」 江肆没说什么,接过钱,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 他不说话的时候,眉目清冷寒冽,像冰冻三尺,让人望而生畏。 赵正华也没兴趣和他培养感情,陪他待了一会儿,实在找不到话说,他起身,神色如常地朝卧室走。 刚要进门的时候,赵正华喊住他:「听说你一直没去学校?」 江肆抬头,洗耳恭听。 赵正华教育人惯了,说话时总带着点语重心长的意味。 他道:「无论如何,你学籍挂在淮中,平时最好不要旷课,你还小,不知道文凭在这个社会有多重要。」 旷不旷课不重要,主要是他是因为他的关系才能把学籍挂在淮序中学,江肆一直不去上课,学校的老师对他颇有微词。 他为了在赵美云面前充面子,安排江肆读的是全市最好的高中。 最好的高中,意味着学生学习压力大,老师也清高。 别的不说,就江肆旷课这件事,已经有不少人来他面前反应了。他压得了一次,压不了一辈子。 赵正华没傻到高调得让人戳破他和江肆的关系。 江肆冷哼了一声,明白他的意思,随手抖了抖菸头,起身,准备离开。 在他转身后,赵正华走进卧室。 卧室的大床迅速剧烈晃动,响动声由轻到重。 睡梦中的赵美云骤然惊醒,甚至等不到江肆出大门,就忍不住发出了阵阵吟哦声。 江肆下楼,上车的时候把刚拿到的五百块钱随手扔给苏超。 苏超没想到他今天这么快就下来了,楞了一下,把手机收起来,那些那五百块钱端详。 「啧啧啧,赵正华家底不薄啊,月月都给你生活费,一次还给这么多。」 江肆听见,倏地笑了一声。 正如苏超之前描述的那样,他一向没有表情,偶尔笑的时候,还让人分不清好坏。 不了解情况的他只能懵逼地看着江肆,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收到的简讯,赶忙汇报给他听。 「肆哥,之前你让咱们找的小女生,似乎有了点眉目了。」 江肆脸上的笑陡然僵硬,他眯着眼睛,盯着苏超,眼神像锐利的狼。 提防他嘴里说出一句谎话。 苏超被他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回答:「老大,是真的找不到她,不过我打听到,几年前也有一个帮派找过她们一家人,扬言是要为了兄弟报仇,那帮派去年才被警察一网打尽。」 是避人寻仇?所以才一夜之间踪迹全无? 江肆眼神渐冷,嘴唇紧抿,流畅的下颚线此刻咬得很紧。 熟悉江肆的人都知道,他的崩溃,就在一瞬间。 苏超不清楚这个施月究竟是何方神圣,从他认识江肆起,都知道他一直在寻找这个人。 但因为官方有意隐藏她们的消息,江肆找了好几年,半点眉目都没有。 苏超不由得安慰他:「肆哥,既然是为了保护她们,说明施月现在过得很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出现了。」 苏超心里知道,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大概率这辈子也不会出现了。 江肆沉默了一会儿,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准备开车。 苏超受人之託,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他:「老大,杉姐让你今天务必回去看她,电话都打了好几个了,你看——」 贺霓杉不重要,但贺霓杉的爸爸是百乐门老大,江肆手里的所有东西,都是贺兴邦的资产。 真把贺霓杉惹毛了,肆哥的麻烦也不小。 江肆俨然也知道这个,他皱起眉头:「先去学校。」 下一秒,迈巴赫犹如黑色闪电般冲进街道。 今天是周一,淮序中学全体师生都聚集在操场上组织国旗下的演讲。 施月刚转来半学期,对周围的一切还不熟悉。 她认识了个新朋友,叫李淼淼。 升旗的时候,施月一直认真看着国旗下演讲的同学,认真听他演讲的内容。 稚嫩的脸板板正正。 李淼淼一向话多,趁老师不在,就想凑近她,和她讲话。 「施月,台上这个同学你认识吗?」 施月看着李淼淼缓缓摇头,学校里她认识的也就班里的几个人。 李淼淼古灵机怪,总是能在老师一来一回转身熘达的间隙找到和施月讲悄悄话的时机。 趁老师去和隔壁班老师讲话的时间,她又往前迈了半步,凑到施月耳边补充:「这个人,是高二组的年纪第一,听说学习成绩贼好,数学和英语回回考试都是满分。」 第25页 是吗?那挺厉害的。 施月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不会说话,和同学们比划手语他们也不懂,所以她很少向人表达什么,有事也是写便利贴。 李淼淼没从她眼里看见什么特殊的情绪,不满地瘪嘴:「你没觉得他贼帅吗?何向阳是咱们学校第二帅的人了。」 第二? 施月难得抬眸,直直地看了眼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 真的是很好看的一个人。 但是,为什么是第二呢? 施月回头看着李淼淼,朝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意思是——第一是谁? 这么简单的表达方式李淼淼自然看得懂,她故作玄虚,眼睛狡黠地左转右转,声音拉得老长。 「第一啊——」 台上突然有一道划破电子设备的噪音—— 「保安,保安,把他拦下来。」 校长站在主席台上,伸手把第二帅同学手里的话筒接过,指着学校大门:「那几位同学是哪个班的?怎么这个点才来学校?」 「门卫不许放他们进来,各个班的老师去认领一下,像什么话?」 施月皱眉地别开脸,话筒发出的吱吱咔咔的声音太刺耳。 连李淼淼也吓一跳,抬手捂住耳朵。 江肆被门卫拦住,停在校门口,身后跟着四五个和他同等身高的男同学。 一个两个校服歪歪扭扭,褶皱连篇。 门卫果然听校长的,关门,把人拦在门口。 苏超笑嘻嘻地沖江肆道:「老大,不是咱们不来上课,是门卫叔叔不放咱进去呀,咱不能为难人家工作。」 江肆不发一言,单手撑在推拉门上,纵身一跃,便稳稳地落在了门那头。 他随性地往操场那边走,丝毫不顾忌主席台上跳脚的老师。 继他之后,随行的兄弟们一个两个纷纷效仿,单手撑在推拉门上便翻了过去。 有学生发现了他们,回头去看。 「快看,是他!」 一句惊艷的声音,惹所有人驻足回首。 苏超无语,眼看着门外只剩了他一个人,叫了两声没人应,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哎你们,也不说等等我?」 苏超腿短,身手不行,勉强骑到了门上,又下不来,左右摇摆,和保安面面相觑。 「叔……」苏超尴尬地挠头求助:「帮帮忙呗。」 保安吓了一跳,赶忙大门开关,电动推拉门忽然开始启动,苏超骑着门渐渐后移—— 「……」 他跨坐在上面,眼睁睁看着推拉门杆与杆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小。 「卧槽,快把我弄下去。」苏超惊叫,和保安距离越来越远。 「卧槽,卧槽,卧槽,夹我弟弟了!」 操场人一阵闹笑。 小弟们赶忙回头,乌拉拉地嚷嚷快救超哥下来。 主席台上的校领导面色铁青,一个劲地骂人:「都是哪个班的混帐?居然敢翻越校门,明天把家长请来。」 苏超面不改色,从推拉门上下来之后,摁着左右两个小弟的头鞠了一躬,声音拖拖拉拉道:「谢谢叔叔!」 然后大摇大摆地从学校正门走了进去。 任校领导再怎么愤怒,江肆依旧面不改色地走到自己班级的位置。 「他好帅啊!」李淼淼的声音带着些许激动:「看见了吗,他刚才单手在门上一按就翻了过来,天吶,太帅了。」 「刚才他露了一秒腹肌,我的天,那是腹肌吗?」 「妈妈呀,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么大坨的腹肌,他可真是个好心的男菩萨。」 施月腼腆地看了李淼淼一眼,她承认,这个人确实很帅,周围所有的女生都在偷看他。 他的长相是那种张扬的美,他无视周围的一切,似乎对一切都充满了厌烦。 李淼淼捂着鼻子,唯恐鲜血喷涌。 校长在台上气得不打一处来,但又不能真把学生怎么样,只能一个劲地暗示所有人不要向他们学习。 这种坏孩子,早晚都是会被社。会毒打的! 江肆理都没理,自顾自地拿出手机回复消息,期间有抬眸扫视过周围一眼,目光里戾气满满。 国旗下的演讲被折腾成了一场闹剧,解散的时候,各班回各班的教室。 李淼淼意犹未尽地跟在施月身边,言语中尽是对江肆的赞嘆。 「天吶,怎么会有这么帅的人。」 「我愿称他为淮序中学最帅男神,没有之一。」 施月笑着看她。 「月月,听说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来过学校了,你运气真好,这么快就能见到他。」 施月无奈地看着李淼淼,不太能理解她的兴奋从何而起。 回到教室之后,李淼淼终于想起她和施月未聊完的话题。 施月刚在座位上坐下,她就对着施月比出一根手指头,脸上红光满面,春风得意。 第一! 施月看着她的动作,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全校第一帅。 原来长这样。 施月回忆了一下他的长相,原本觉得美丑这种事是没有具体衡量标准的,美有各式各样,有清纯的,有温婉的,有美艷的。 针对男性,也有温润如玉和匪气沖天。 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很难将不同类型的人拿来做比较。 第26页 但那是在见过他之前。 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施月觉得,有些人就註定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第一帅,……实至名归。 「他是高三的,常年蝉联咱们学校的倒数第一,不知道家里什么来头,几个月不来学校一次老师都不怎么为难他,听说,还和黑,社会有关系呢,好几次见他开豪车来学校。」 她不认识江肆的车,只是同学间传来传去,最后就变成了连名字都说不出来的豪车二字。 施月迟疑地点头。 李淼淼问她:「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施月摇头。 「江肆,放肆的肆,肆无忌惮的肆,连名字都这么酷!」 施月忽然记起,她也认识一个哥哥,江四。 一二三四的四,四根糖葫芦的四。 她的江四哥哥也很好看,但不会这么嚣张,没这么唬人的名字。 他总是被人欺负,是职工院最孤独的那一个。 施月眼里流露出一丝怀念,李淼淼吓了一跳,赶忙问她怎么了。 施月摇头,从书包里掏出书本。 早操过后,苏超让人给他们买来早饭。 江肆的早饭,从来都是万年不变的莲藕玉米味儿蒸饺。 苏超看了眼他的饺子,嫌弃地往后仰了仰,问道:「今晚咱们去哪儿消遣。」 这群人一天没什么事,最大的难题就是去哪儿玩,去哪儿喝酒,去哪儿消遣时光。 乐川打马虎眼:「不知道呀,听肆哥的呗。」 苏超剥了一颗橘子,挨着把橘子一瓣一瓣地分到兄弟们手里,然后拿出两份烤玉米啃了起来。 但是他牙龈不好,经常啃着啃着就出血。 一排玉米啃过去,流一排的血,然后擦擦,继续啃。 见江肆没出声,他便提议道:「六中那几个不是一直想搞我们吗?要不今晚陪他们玩玩儿?」 六中的陈浩南一直看不惯他们,江肆没意见,偶尔教训教训他们也没问题。 江肆起身,把车钥匙丢给苏超,眼神往下一瞥,视线落在他的衣服上。 「下次穿这件衣服,就别来找我了。」说完,他转身离开。 不出意外的话,一会儿他还要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一趟。 苏超不懂,他衣服怎么了?这是他姐姐从国外带回来的,觉得这件衣服超酷的好吗! 「我衣服怎么了?」他看向周围的小弟们。 小弟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知道呀,英文,很酷!」 「对啊!」苏超低头看自己胸口,撇脚地顺着单词读了一遍:「real 馒 y with 热儿 w什么玩意儿,这不是挺酷的吗?」 real man y with their wieners。 大家看不懂英文,不明白江肆的意思。 一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是,挺酷的啊!」 江肆离开后不久,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兄弟们纷纷从教学椅上站了起来,给他招呼道:「超哥,先走了。」 苏超把带血的玉米咽下,提醒他们:「记得给陈浩南下战书。」 「放心吧超哥。」 — 这节课是语文课,施月是语文课代表,课下,她帮老师收了作业,沿着教室外的走廊一路去老师办公室。 沿途也有不少人在偷偷打量施月。 她穿着统一蓝白相间的校服,过度纤瘦的腰肢哪怕是套着肥大的校服,也不堪一握。 长长的头发扎成马尾,发尾微卷。 耳后有细小的碎发,衬得脖颈白嫩细长。 她走在楼道上,微风吹过她身边时撩起发丝,淡香瀰漫。 有人探出窗外,视线紧跟着施月的脚步挪动:「看见了没?一班的施月。」 「就那个不能说话的小哑巴?」 「什么小哑巴,人家有名有姓,爸爸是英雄,你放尊重点。」 「啧,长得真漂亮。」 施月很白,皮肤晶莹剔透,像珍珠般圆润,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说话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弯成月牙的弧度。 年级上不少人对这个新转来的,漂亮又安静的小姑娘好奇。 施月把作业交到老师手里,正准备离开。 同办公室的班主任忽然叫住她:「施月,放学后来办公室一趟。」 施月点头。 一天的课很快就过去了,施月把东西收拾好,书包放在教室。 想起老师说的话,她从抽屉里拿出便利贴和签字笔,方便和老师沟通。 去到教师办公室之后,施月才发现,办公室里不止她一个人。 有一个男生在他之前,立在高三组老师的工位旁。 黑色的背影瘦削高大,他背着手,看似被老师教育,但动作分明漫不经心。 面前的老师恨铁不成钢,嘴里不停念叨着学习、态度、考试,分数。 但不知为何,施月觉得,这个男生估计一句都没听进去。 「咱们这是市里数一数二的高中,你既然凭本事进来了,就应该珍惜机会好好学习,别天天跟着别人鬼混。」老师翻开江肆资料:「我看你初中成绩不错,一直拿年级第一,没道理高中连格都及不了。」 施月忍不住多看了他背影两眼。 她的班主任看见她,热络地叫她过去:「你来了啊。」 第27页 施月微笑着走到老师工位前,正好和那人背对背。 宋老师很喜欢施月,对她说话一向轻声细语,她问施月:「在学校还适应吗?」 施月点头。 宋老师又问:「有没有什么不懂的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施月用手语比划了一句——谢谢。 然后从兜里掏出便签纸,弯腰又在纸上写了一遍——谢谢老师。 宋老师笑意更深。 「谢什么,辅导你们的学习本来就是老师该做的事。」 两边的老师态度形成鲜明对比。 高三组老师姓陈,本来脾气很好,但遇到不听话的学生,就很容易暴躁。 她看着江肆爱答不理的表情,忍不住怒道:「你这样,不可能考上大学。」 刚好,宋老师和施月正聊到竞赛的事。 宋玉老师对施月说:「老师这边是鼓励你去多去参加竞赛,争取保送。」 听到保送二字,江肆挑眉,回头看了这边一眼。 印入眼帘的是一个个子娇小的女生,蓝白色的外套,身子弱不禁风,耳朵粉粉嫩嫩,脖颈皙白纤细。 背影意外地有点熟悉。 不自觉的,江肆有意识想向她靠近。 刚走两步,就被老师叫住:「干什么呢?我让你走了吗?」 江肆停下脚步,眼角看着一旁的人影。 施月背对着他,乖巧地对老师点头,然后埋头在纸上写字,问:「谢谢老师,我会努力比赛的。」 宋老师和她又聊了两句,然后让施月赶紧回家。 苏超一帮人就站在楼梯口等江肆,没想到等了半天,出来的不是他们老大,反倒是只娇嫩白净的小白兔,娇嫩得有些过分。 瞧见施月,苏超毛病犯了,忍不住口嗨:「小妹妹,长得挺好看的呀,过来给哥哥瞧瞧?」 一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底看见了戏嚯。 别人遇到他们都是唯恐避之不及,他们也是无聊了,吓吓小女生解闷儿。 没想到,施月倒不一样。 她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微笑地比了个手语,似乎是意识到他们看不懂,又乖巧地从包里拿出便利贴。 上面写道:「谢谢你们,你们也很帅。」 是真的觉得帅。 毕竟谁没幻想过在全校的注视下,耀武扬威地从正大门翻门而进呢。 她刚要把纸条递给苏超,视线忽然瞥到苏超上衣胸口处的那串英文。 原本白皙的脸蛋渐渐爬满红晕,她红着脸,把纸条塞到苏超手心里,然后微笑着跑开。 苏超傻愣愣地接过纸条,目送施月背影。 江肆出办公室的时候正看见一群人拿着纸条捧腹大笑。 苏超扬着纸条大喊:「还有这么傻的姑娘呢,我就看了她一眼,她就脸红了,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那是,超哥魅力无限。」 乐川怂恿他,道:「超哥要不要考虑考虑,把这个小妹妹收入后宫?」 「啧啧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妹妹,不追一下太可惜了。」 苏超摸了摸下巴,不得不说,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但这辈子,还真没见过像她那么好看的女生。 眼睛水汪汪的,五官精緻,皮肤像上好的白瓷,唇瓣如花。 最重要的是,那张脸,纯得要命,既让人想保护,又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可是苏超他们说是混混,但都是有节操的渣男、有礼貌的流氓。 就像苏超教育他们的,打人之前必须先问候一声,确定对方上没老下没小,这才动手。 苏超还时常嘱咐他们:「可不能打头啊,也不能打鼻子眼睛什么的,怪疼的。」 撩人也是,有一次苏超看上一个美女,趁人不备,直接把人扛回自己家。 玫瑰蜡烛气球都准备好了,这才表白。 尽可能地给够女孩尊重和仪式感。 一群人坏归坏,但也不算无药可救。 想到施月,苏超悻悻地收回纸条,感嘆:「啧啧啧,太纯了,有点下不了手啊。」 「哈哈,超哥你说这话有意思吗?」 乐川想了想:「这妹妹眼生得紧,听说高一新转来一个漂亮的妹子,应该就是她吧。」 有人纳闷:「但听说那妹妹是个哑巴啊。」 「难怪写纸条呢。」 见江肆出来,苏超他们禁了声,不再提施月的事。 苏超上前,问他:「老大,现在就去找陈浩南?」 江肆点头,长腿朝楼下迈。 一群人闹哄哄地从办公室走过,路过施月教室,看见她在教室里学习。 落日余晖印在她的耳朵上,还能看见浅浅的绒毛,安静得像只小兔子。 苏超遗憾地嘆了口气:「本来想给你们追个大嫂回来,算了,还是别招惹了吧。」 她太美好了,美得让人不忍心破坏。 那张纸条被苏超扔在地上,随风飘落,一群人走后,施月收拾东西起身,也跟着离开了学校。 — 林望舒在靠近学校的地方租了个房子,好方便施月上学。 这些年躲躲藏藏,好多亲戚都没再联繫了,好不容易官方通知她们危险解除,她这才带着施月搬回老家。 人总还是希望和亲人好友住在一起。 林望舒今天给施月做了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饭桌上,施月把老师提得数学竞赛的事情告诉了林望舒。 第28页 她不太懂这个,忙问需要准备什么。 施月摇头,资料什么的,老师会给她准备,只需要到时间去考场考试就行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给林望舒说今天学校发生的事情,母女俩慢悠悠地聊天。 吃完饭林望舒去洗碗,施月出门扔垃圾。 天刚暗下来,路上还有行人在走,路边有路灯照明,施月有点积食,想着在中央广场散散步。 刚往那边走了几步,走出小道的位置,正好看到江肆一群人从明楼出来。 听朋友说过,那是有钱人赌钱的地方。 一群人赌得惊心动魄,一晚上搞出了七八万的输赢。 陈浩南骂骂咧咧地被手下人扶走,口口声声让他们等着。 苏超啐了口唾沫星子,对陈浩南不屑一顾:「有本事继续,别给老子放些没找落的狠话。」 陈浩南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被人这么侮辱,比吃了苍蝇还让人难受。 偏偏江肆实力摆在这里,他赌不过,连出千也不是对手。 这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对赌钱很有一手。 他只能恶狠狠地叫嚣:「你给我等着。」 苏超白了他们一眼。 陈浩南和他的一众小弟不敢多说,赶忙骑着赛车离开。 众人鄙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这小子回回都是这么句话,这次输了这么多,我看他怎么和他爸妈交代。」 他们之间除了江肆是自己有钱,其它的多多少少都是有点家底的富二代。 平时哪样不是朝父母伸手要钱。 来了这么一次,他爸妈还不得把他看严点?估计陈浩南好几个月都宽裕不起来了。 「走吧,请大傢伙儿吃饭,地儿随你们挑,我买单。」 苏超率先迈下台阶,今天狠狠赢了陈浩南一把,他心里高兴,大出血也无所谓了。 乐川笑嘻嘻地附和:「那感情好啊,超哥请客,只管点贵的!」 苏超捶了他一拳:「你小子别太狗。」 江肆也从台阶上下来,外套搭在肩上:「你们去,我还有事。」 老大不爱参加这种「庆功宴」,大家习以为常。 「那老大你路上小心点。」 苏超把车钥匙扔给江肆,簇拥着大伙往酒吧走。 今晚看样子是要不醉不归了。 江肆走到车前,刚要上车。 眼角忽然瞥见一道娇小的粉红色身影。 施月站在中心广场的路灯下,看样子似乎有点冷,手和脖子都缩进了衣服里。 他恍了恍神,开门的动作停了下来,那阵奇怪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就像是踩在软绵绵的悬崖边,让他心里空落落的,迫切想抓住什么。 他松开门把手,刚好,施月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那是一张,被他描绘了无数次的脸,是他夜夜辗转无眠的时候,设想的施月长大的模样。 乌黑的头发柔柔地披散在肩头,皮肤白皙,眼睛黑白分明,像黑珍珠,小巧的鼻尖着点微红。 唇瓣粉粉嫩嫩的,像浸了水的樱桃,一双腿又细又长,白得晃眼。 眉眼泛着涟漪。 她远比他想像中的更美,是他无数次午夜梦回想得发疯的那个人。 剎那间,江肆的脑海里迅速闪过职工院门口施月坐在车上越来越远的身影。 记忆里的施月和眼前的粉红色女孩重合,他猛地关上车门,大步迈开,三步并两步追到了施月面前。 按住她的肩膀。 一双鞋忽然闯入视野,施月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她还记得他。 在学校的时候,他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嚣张至极。 施月有点怕他,磕磕绊绊摇手招呼。 江肆眉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但很快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皱眉、凝重,抓着她的手忍不住收紧,紧到让她一阵发疼。 施月为难地看着他,思索这个「全校第一帅」的男生,为什么大半夜要抓着她不放。 江肆这几年大变样,不仅是身高,连长相也越发成熟。 任谁也不敢相信,以往那个青涩的小男孩和眼前劲猛冷峻少年,竟是会是一个人。 他一直在沉思,嘴唇张开又合,合了又张。 施月不动神色地想逃离他的桎梏,无奈,他抓她抓得很紧。 从臂膀上紧紧崩起的线条就可以看出来。 她不能说话,只能抬手轻轻拍了拍江肆的手背,示意他松一下。 江肆后知后觉,喉咙干涩,他松开了他的手。 施月松了口气,后退半步,朝他比划手语——【你认识我吗?】 看他的样子,分明欲言又止。 江肆震惊,他看着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月……」 昔日亲昵的称呼,他此刻竟然有些喊不出口。 记忆里的小奶包摇身一变,成了眼前精緻得要命的人。 江肆不说话,施月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 他这才察觉到异样,面部表情变得凝重,声音沙哑。 「你的嗓子……」 施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微笑地摇了摇头。 她凑近看他,想从朦胧的夜里看清他的五官,终于她从他挺拔利落的五官上看到了点熟悉的影子。 他的皮肤很白,几乎没有毛孔,眼睛是标准的丹凤眼,从下眼角到眼尾的位置,可以看见微翘的睫毛。 第29页 右眼比左眼的颜色浅一点,看上去不但不影响外观,反倒让他的脸不那么单调。 这样的脸该是给人阳光的感觉,可因为他常年冷着脸,这双眼看着也比寻常人要锐利很多,像一头狼。 江肆屏住呼吸看她,不自觉地别开脸,遮住颜色微浅的那只眼。 施月心里有个猜测,只是她不敢确定。 他和当初的江四哥哥差别实在太大。 她知道他不懂手语,于是拉起他的手,他起初握着拳头,然后不由自主地松开,任她一笔一划在他的手心里写字。 【你认识我吗?】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就是让他想得发疯的施月。 江肆反手握紧她的手,在她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下:「——江四。」 第13章 十三颗糖 双标 声音温柔无限,他说:「我叫江四。」 一二三四的四,四根糖葫芦的四。 施月的鼻尖一阵酸涩,她抬头看他,唇瓣止不住地颤抖。 ——江四,原来江肆,就是她的江四哥哥。 江肆心疼地帮她擦去眼角的泪,宽厚的大掌放在她脑后,小心揉了揉。 「别哭。」 话一出口,才发现,他竟然也带着哭腔。 他的话里带着熟悉宠溺味道,好似从02到07,这五年,她们从不曾分开。 施月别扭地低着头,悄悄让眼泪滴在地上,地上越加越多的水滴痕迹烫得江肆眼睛生疼。 江肆心尖颤抖,过于猛烈的喜悦铺天盖地袭来,最后反映出来的,居然是极致平淡。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生涩地把她搂进怀里。 「月月不哭。」他再也忍不住,手臂不自觉收紧,声音低哑中透着委屈,他道:「我好想你。」 — 事后江肆才了解到,当初施月和林望舒被带到施卫国身边。 但因为部队临时出任务,她们母女俩被安置在家属院。 施卫国在一次缉毒任务中身份曝光,毒贩把施月掳走,试图用施月威胁施卫国传递假消息。 最后的结果是,施卫国以身涉险救出施月,但为传递消息,当场被毒贩击毙,施月就被施卫国藏在不远处的草堆里。 施卫国临时的时候,眼里带笑嘴唇煽动,试图安慰她。 就这样咽气。 逃跑之前,她父亲就嘱咐她,无论之后看见什么、发生什么,都不能发出一丁点声音。 如果他不能回来,她就一个人乖乖躲在草丛里,等穿着迷彩服,头戴五角星的叔叔来救她。 她等来了头戴五角星的叔叔,代价是失去了爱她的爸爸,和从此再不能说话。 但从去年开始,官方就解除了对她和林望舒的保护,因为当初那条线的犯罪团伙已经全部伏诛。 没有人再会报复她们。 她和林望舒终于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在乌溪又待了一年,林望舒决定搬回淮序。 江肆送施月回家,像很多年前一样。 施月活蹦乱跳地走在他身旁,江肆放慢步子配合她。 但他不让施月走他右边,总是走着走着,就拉着她换位置。 施月到家后,江肆站在楼下,久久不愿离开。 凌晨两点半,苏超刚从酒吧出来,就接到了江肆打来的电话。 他靠在树上,铺天盖地的情绪疯狂涌上心头,他刚才在施月面前已经尽量控制。 此刻,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那种惊喜又恐惧的感觉翻倍地在心头滋生。 苏超接到江肆电话的时候还很意外,他喝了酒,头脑有些不清醒,大着舌头回他电话:「江哥,大晚上的,什么事儿?」 江肆沉着脸,唇线崩得很直。 苏超看了一眼电话,确定是江肆打过来的,低声嘀咕了一句:「别是不小心按错了吧。」 正打算挂电话,江肆忽然出声。 「明天把帮我找人的那几个丢出明楼。」 这话来得突然,苏超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啥?人做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撵他?」 做得好好的? 江肆微嗤了一声,做得好好的就不会施月都到了他眼前,他还没收到一点消息。 这人,多半早就被贺霓杉收买了。 江肆吩咐下去的话不喜欢说第二遍,趁他还没发火,苏超赶忙答应。 挂电话之后,江肆的心情依旧久久不能平息。 握着电话的手抖得不行。 时至今日,他居然还会为了一个人像个毛头小子似的欣喜若狂。 此后很多天,江肆每天都准时去学校报到。 施月一如既往地受欢迎,哪怕是不能说话,她身边也时常围着一堆堆的同学。 她脾气好,成绩好,向她请教问题的人数都数不清。 一上午时间,江肆已经看到了三个同学送她零食,五个同学帮她接水,还有数不清的人一下课就往她身旁钻。 午休和课间休息的时候,苏超来天台找他。 江肆手里夹着烟,背靠着天台围栏。 苏超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高一一班的教室里,一大堆人围着一个小女生。 那女生人缘好,像个小太阳,一会儿有人给她送吃的,一会儿有人给她打水,一会儿又有人来找她问题。 第30页 好像从来都不会一个人。 苏超纳闷:「原来是她啊。」 施月—— 他这才回味过来,原来老大心里惦记了五六年的人,居然是这么个小白兔。 难怪老大看不上火辣性感的杉姐。 苏超缩了缩脖子,一想到自己昨天还对她偷偷心动就心有余悸,还好最后剎住车,不然肆哥怕会直接把他丢下天台。 苏超感嘆:「啧啧啧,果然美女到哪儿都受欢迎。」 江肆皱眉,眯了眯眼,眼神好似神佛睥睨众生。 他不屑地扫了施月周围的男生一眼,好似在看一摊恶臭的淤泥。 江肆忽然站直身子,朝楼下走。 苏超紧跟在他身后,嚷嚷着:「江哥,你去哪儿,带我一起呗。」 「把烟掐了。」他说。 苏超后知后觉地扔掉手里的烟,跟着他走。 江肆去的地方正是施月的教室,现在是自习时间,教室一片嘈杂。 同学们你一句我一句,整个教室都是叽叽喳喳的声音。 江肆站在后门的位置,身上穿的是一件宽松的黑色体恤,下半身工装裤。 随性又带着一股男人不羁、劲劲儿的感觉。 他往后门处一站,大家都不由地安静下来,尤其是李淼淼,看见江肆的时候,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天吶,男菩萨来她班了! 隔着衣服她都能感受到布料下坚硬的胸膛,那么长的一双腿—— 李淼淼觉得人中处有点痒痒的感觉,伸手一抹,血红一片。 「……」 教室越来越安静,逐渐变成只有施月那一堆还在说话,施月后知后觉地抬眸,穿过男同学的头顶,看见立在教室后门的江肆。 她惊喜地起身,朝他挥手。 大家让出一条路,江肆闲庭信步地走到施月身边。 低头一看,整页演算纸写满草稿,看样子她刚才是在认真地给别人讲题。 江肆的到来多少让同学们有点尴尬,施月拉着他的手,在标籤纸上写字:「你来找我?」 江肆表情柔和,点头。 施月又问:「找我有事?」 不等江肆回答,她又写道:「没事也可以找我。」 李淼淼一脸懵逼,看这情形,男菩萨和小白兔分明认识啊。 她忍不住横插一槓,问道:「等等,施月,你不是不认识他?」 江肆看向李淼淼,眼底涌动着暗火,眼神凌厉。 李淼淼被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施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乖乖的写纸条,递给李淼淼。 ——「我和江四哥哥小时候是邻居,很久没见了。」 后面的话不用多说李淼淼也懂了。 江肆看了眼施月的演算纸,问她:「这题不会?」 施月点头。 其实不是她不会,是她的同学不会,已经缠着她讲一上午了。 但她不能说话,解释不清楚,讲了半天也没让同学明白。 江肆只当是施月不动,拿起笔,在演算纸上计算,没几分钟,正确答案就被他算了出来。 解题思路清晰明了,过程简洁,一看就懂。 施月兴奋地鼓掌,朝着江肆竖大拇指。 但是还是有人不动,弱弱地问:「为什么速度越快,惯性越大啊?」 一看就是物理渣渣。 施月翻开课本上的图解,一辆红色汽车以200码的速度撞向石头,车身全部破碎。 如果是100码,只会撞毁车头。 50码,只是引擎盖破碎。 她看向提问的同学,问:这说明什么? 一直沉默的苏超此时默默出声:「说明……不能买这个牌子的车,我家买的新风牌就从来没出过车祸。」 「……」 施月无奈。 江肆被小白兔蒙蔽的表情逗笑,自习课后就放学,他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施月笑眯眯地答应。 两人前脚刚走,脚就听到教室里有人讨论。 「什么情况,校霸喜欢上咱们班花了?」 「怎么可能,咱们班花软绵绵的,不可能和人谈恋爱,更何况……」 他们压低声音:「不是说江肆和人打架,被人废了眼吗?」 刚才离得近,他们看得很清楚,江肆的右眼,是看不见东西的。 其他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是,施月不会这么没眼光。」 苏超脸色微沉,呼吸放慢脚步,等两人走远之后才拍桌子发火:「你们说什么呢,再瞎传江哥的坏话,老子灭了你们。」 「……」 施月跟着江肆下楼,走到最后两层的时候,江肆忽然快走了两步,然后转身,面对着她。 他俩身高差二十多厘米,江肆哪怕是站在比她低两个台阶的位置,看上去也没比她矮多少。 见他停下脚步,施月也站住。 江肆沖她笑笑,然后弯下腰,帮她把半散的鞋带重新系好。 江肆耳朵好,刚才在教室里的那些话他只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 他不是不知道他们在背后是怎么议论他的,原本他无所谓,可现在身旁站着施月,他心里莫名起了一团火。 他知道自己是个残废,健全的时候尚不敢沾染月亮,此刻他的敬畏之心只会更加强烈。 第31页 他比常人少一只眼,他从小就活在泥泞里——骯脏腐烂破败不堪,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沾染她? 他冷笑,那帮人简直杞人忧天。 江肆系好鞋带,然后挺直背嵴,牵着施月的手,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施月摇头。 从饮食上来讲,乌溪口味比较清淡,淮序重油重辣,老实说,她刚转回来,还有点吃不习惯。 江肆沉默了会儿:「乌溪米线要吃吗?」 施月眼睛一亮,欣喜点头。 乌溪米线是乌溪特产,也是她为数不多在这边吃得惯的食物了。 江肆眉目舒缓,带着她往学校后门走。 第14章 十四颗糖 恋爱 乌溪米线在后门巷子里, 后门不常打开,学生们下课基本走的正门,再从学校外面绕一圈过去。 从后门出去那里会经过学校堆放体育器材的仓库。 这里一般很少有人, 然而今天,仓库里刚好有人在说话。 听声音是一男一女。 女孩的声音娇柔妩媚, 吴侬软语, 一口一个亲爱的叫得人心里直犯痒痒。 高中的学生虽然大多数是以学业为重, 但难免会有一两个偷尝禁果, 背着老师同学谈起恋爱。 两人一听就知道,多半是哪个班的同学在这里偷偷厮混。 江肆习惯性让施月走在他的左侧,走在左侧还不够,他怕施月会再次消失,总要抓着她才安心。 好在施月并不觉得奇怪, 坦坦荡荡地让他牵着。 路过仓库的时候, 里面一道女音低低地叫了一声。 施月脚步停下, 好奇地探着头往里看。 这个时间, 仓库怎么会有人? 爬满灰尘的窗户玻璃里透着江肆和施月的身影,一高一矮, 一个张扬肆意,一个乖巧内敛。 江肆被玻璃上的施月吸引了视线,但施月一心只想搞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况, 睁着双大眼睛往里探。 屋子里漆黑一片, 她并不能一眼就看清里面人的脸。 仔细看了几眼,只大约看见,里面交叠着两个人影。 女生攀着男生的脖子,抓着他蓬松的黄色捲发,男生埋在她的脸颊耳垂之上粗暴吸吮。 两人的校服领口散乱敞开, 面向他们的女生,隐约还能看见校服里纯白色的吊带。 她化着精緻的妆,黑色的眼线蓝色眼影,眉毛如柳叶又细又长,张扬跋扈。 她认出这个人,正是同年级的同学。 此刻女生的脖子胸前绯红一片,血色荼蘼,额头上渗出阵阵汗意,洁白的贝齿咬住下唇。 这是——在做什么? 施月猝不及防,把内里的风景看了个遍,再想回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江肆不用看就知道里面会是什么情况,但比起施月的羞涩,他面色坦荡,毫无异样。 这样的事在明楼任何一个角落都会发生,他眼里看见的,就好像是最正常不过的男女聊天。 江肆的表情用平静如水来形容再恰当不过。 朵朵红云爬上施月的脸,她羞赫的看了眼江肆,咬住唇瓣。 她只是害羞,却并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在江肆看来,比里面那位勾人不止多少倍。 她捏住江肆的衣服下摆轻轻晃了晃,朝后门的位置比划。 正打算和他离开。 器材室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知道江肆不?」 施月脚步停住,下意识抬眼望着他。 「怎么可能不知道,淮中谁不认识他?」女生喘着粗气,提到江肆的时候,声音特别雀跃。 她第一眼见到江肆的时候,就动了春心,和他亲近不知道会比陈浩南刺激多少倍。 「是吗?他这么出名?」男生握着女生的腰,却并不侵犯她,反而一遍一遍质问:「我和江肆,谁厉害?」 腰间的大掌不停收紧,紧到女生能明显感觉到一阵疼痛。 女生皱着眉,嘴上甜甜的说:「当然是你厉害,浩南哥。」 男生又问:「我和他谁更猛?」 她又没和江肆试过,她怎么知道? 施月清楚地看见女生冲着陈浩南翻了个白眼,然后掐着声音昧着良心道:「肯定是你浩南哥啊。」 说完这句话,女生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到江肆黑t下壮硕的八块腹肌,和他比生猛,不知道是谁给陈浩南的勇气。 要是江肆看得上她,谁还和陈浩南谈恋爱? 但她这几句话明显取悦了陈浩南。 他松开掐她的手,爱怜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不再在她身上播撒汗水。 男生转身,那张脸赫然正是前两天栽江肆手里的陈浩南。 围观别人亲密全程,施月一脸窘迫,忙后退半步,把自己藏在野生藤蔓后面,顺手把江肆也扯过来藏着。 她伸出手,食指和中指模仿双腿行走的动作。 「走吧。」 江肆被施月拉着离开。 然后施月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刚才那个男同学口口声声拿自己和江肆比较,所以问他:「江四哥哥,你认识他们?」 江肆点头,坦然承认:「一起玩过。」 只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被苏超拉去教训陈浩南,苏超废是废了点,但总归是他的人,由不得别人欺负。 施月上高中以后社交圈变窄了很多,大多数时候都在学习刷题。 第32页 她不太明白江肆说的「一起玩过」是怎么个玩法,但从李淼淼对他们的态度来看,她大概知道他们就是同学和老师嘴里最无可救药的一类学生。 抽菸喝酒打架纹身,学生不敢做的事情样样精通。 施月心里想着事,米线端上来后,只吃了两口,然后拿出便签纸,在上面写道:「江四哥哥,要好好学习。」 语重心长,像个小老头儿。 草绿色的便签纸交到江肆手里,上面有笔墨的味道,淡淡的,并不难闻。 施月的字很秀气,笔画简洁,很好认。 江肆读过之后,抬眸看她。 她正一脸认真地等他回复,打了一肚子的腹稿,如果他敢说一句反驳的话,施月立刻对他长篇大论地进行攻击。 她紧盯着他,半响过后,江肆终于开口了,嗓音带笑:「小月亮现在还要管哥哥学习了?」 他是真的觉得好笑,笑起来的时候肩膀微颤,勉强咽下嘴里的米线,再抬眸,眼里烨烨生辉。 她是忘了她冬天不起床,他把她从被窝里捞出来背去学校的事了? 还是忘了以前一到假期开学前一天,他拿着铅笔帮她补作业,而她在一旁抱着文具盒瞌睡连天的模样了? 小奶包严肃的样子有点讨喜。 江肆拖着嗓音问:「好好学习有奖励?」 施月知道他在调侃自己,脸红到耳根,笔尖戳在标籤纸上,半天不知道该回什么。 索性埋着头吃饭,不想说话。 江肆也不再开她玩笑,低着头安静吃饭。 片刻过后,施月偷偷抬头看他。 橘黄色灯光下,男人的脸被扣上阴影,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眼窝深邃。 这些天同学对江肆的传言多少被她听了一点,以前不知道那就是她的江四哥哥,现在清楚了。 她把传闻中的江肆和眼前的人联繫起来。 她这才发现,她的江四哥哥已经变成了让年级女生肖想不已的大帅哥。 那身宽松的黑色短袖下,是不是真的有李淼淼说的八块腹肌? 李淼淼给他取的外号似乎就挂在他的头上,闪着金光——【全校第一猛男!】 施月直觉不能再想,低头吃米线,因为吃得太快,米线呛进了嗓子眼儿,止不住地咳嗽。 江肆赶紧起身,五年前养成的肌肉记忆让他立马走到施月面前,端起一杯温茶往嘴边送。 「慢点喝。」江肆捏了捏她的脸,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些,伸手帮她把呛出来的眼泪抹去。 施月被呛了一次就不想吃了,放下筷子,眼神心虚得飘忽不定。 江肆见她没了胃口,起身结帐。 两人五年没见,又物是人非,相处起来难免有些别扭。 吃完饭,江肆带她回学校,下午还有几节课。 施月发现,江肆走在路上的时候,别人一直是敬而远之。 只要他走的地方,哪怕是再拥挤的路,同学们都会自动向两边分开一条道。 施月疑惑地跟在他身后,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看向周围同学。 他们一个二个的,连多看江肆一眼都不敢。 江肆时不时就要回头看她一眼,几乎不许施月脱离自己视线范围内。 这几年他脾气不好,心烦的时候打人骂人是常有的事。 但对着施月,江肆怎么也说不出一句重话,只好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让她走他左边。 施月被周围同学的反应吓得够呛,直接选择听江肆的话。 江肆问她:「晚上怎么回家?是走路还是?」 施月在标籤纸上回答:「我和同学坐公交。」 想到江肆可能要约她,施月不自觉地补充:「走路也可以。」 江肆顿了下,颳了下施月的鼻尖:「那就坐公交吧,安全些。」 「……」 她别扭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江肆把施月送回教室后便离开了,没回他自己的教室,迳自离开学校。 苏超联繫不到他人,干脆也跟着跑回明楼。 施月望着江肆的背影,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喉咙,她其实很想和他说话的。 叫他江四哥哥。 她想问问他的近况,了解这几年他是怎么过得,江叔叔还打他吗?赵阿姨怎么样。 但是嘴一张开,什么声音都发出不来。 她有些郁闷地望着窗外,直到李淼淼进教室,施月这才收起心情。 果然,李淼淼刚看见她,立马凑了过来。 「施月,施月,江肆居然是你邻居小哥哥,天吶,宝贝你从小就艷福不浅啊!」 施月耳朵绯红:「不要乱说。」 李淼淼视线跟着看她在纸上写的东西,看完之后立刻问她:「江肆小时候什么样?是不是小区霸王,威风凛凛酷帅狂霸拽的那种?」 「额……」施月尴尬地摇头。 可能现在她说江四从小是被欺负得很惨的那个,估计也没人信。 施月简单聊了几句,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八卦身上,直接拿出练习册继续刷题。 宋老师说,过几天有个竞赛,需要去市里参加。 不能说话后,她的世界单调了许多。 不过也好,这样学习起来反而更加心无旁骛。 — 江肆从学校离开后,直接驱车去了明楼。 第33页 那里现在是他主管,每天没事都要过去逛逛。 而且,贺霓杉派了无数个人给他打电话,以她的性格,要是再见不到他,今晚肯定要在明楼大闹一场。 苏超一直跟在江肆身边,对江肆和施月之间的故事更加好奇。 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不停地打听。 「江哥,你真喜欢那纯情小白兔?我一直以为你会喜欢性感辣妹那款的。」 苏超感嘆,满脑子的黄色废料。 以肆哥这身材,这手劲儿,亲热起来我不知道那小白兔受不受得了? 江肆眼神冷淡,不出声,也没否认。 他眯着眼的时候,五官冷峻,看上去禁慾又性感。 苏超继续yy,他嘴里没把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江肆放慢车速,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燃,咬在唇角。 烟盒随手扔在车前。 「那小白兔怪招人疼,改天我找人把她守起来,省的被哪个不睁眼的先撩了去。」 苏超伸手过去,把烟盒拿起,也给自己来了一根。 江肆没别的意见,嘱咐他:「别影响她。」 「放心吧江哥。」 江肆的意思是:「不要让贺家人知道她的存在。」 苏超挑眉,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 车子开了一会儿,逐渐靠近明楼地界。 一想到一会儿要见到暴躁易怒的大麻烦,苏超就忍不住心里发憷:「不是我说,杉姐也是个固执性子,明楼多少人不够她挑?非要盯着江哥你不放,今天过去,估计又得闹一场大的。」 苏超拿着烟猛吸一口。 吞云吐雾中,江肆双眼眯起,淡淡道:「随她。」 想到学校的小白兔,他心里有些烦躁。 这个点,她估计正和同学一起挤公交。 或许他该派个人去接她。 「苏超。」他叫了一声。 苏超赶忙把烟拿下,恭敬看他:「江哥啥事?」 江肆目视前方,语气平淡:「找个靠谱的医生,咽喉科,不,心理医生。」 苏超觉得不可思议:「江哥,你是要带那小白兔看病?」 江肆不吭声,别着车头,倒车入库。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苏超解开安全带,不忘提醒:「江哥,要不要给你也安排个手语老师什么的?」 他可没忘,那小白兔和别人说话都是用写字的。 那交流起来多麻烦。 第15章 十五颗糖 引诱 江肆没说话, 苏超笑嘻嘻地追在他身后:「江哥放心,一会儿就给你安排。」 他江哥没骂他多事,就是说明是真的想学。 也对, 以江肆现在疼施月那股子劲儿,别说学个手语, 为她做什么不成。 要命也行啊! 苏超笑得贼贱, 抓到了江肆的小辫子, 满脸欢喜地跟着江肆进门。 「江哥, 你是真爱那小白兔?可别是三分钟热度呀。」 江肆觑了他一眼,灰色的眸子半合,苏超立马识趣地举双手投降。 「我错了错了,瞎说的。」 明楼一向哄闹,晚间时候几乎是摩肩擦踵, 大堂里每张赌桌旁都集满人, 不少人使着蛮力往里凑。 大家都是满口山门的亡命赌徒, 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各个往死里锤,别指望谁惯着谁。 每月从明楼抬出去的人不计其数, 不过对明楼的工作人员来说,只要不闹出人命,那就不是事儿。 掌管这种地方的人, 没两下子是不可能的。 但江肆从十五岁接管明楼, 直到如今,明楼上下无不信服。 不服就打到他服。 他有一万种法子让人不敢造次。 不怕人狠,就怕人狠还有文化,攻身攻心、杀人诛心。 江肆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你就是喊爹也没用, 被他盯上的人,活着比死了难受。 门口的小斯眼神闪躲,帮他们把门打开,噤若寒蝉。 里面热火朝天,不少人齐声喊着开。 很快江肆就发现了,今夜的赌场,由贺霓杉坐庄。 她穿着一向大胆,此刻红色短裙套着黑色连腿丝袜,脚上的高跟鞋估计有十几厘米高,上身露着肚脐,胸部的布料点缀着红色水晶,水晶上挂着坠子,粉色心形,胸部如蜜桃形状一般。 为应赌场氛围,她特意戴上了灰褐色猫尾和深红色猫耳,短裙堪堪包裹住臀部,扭动中,内里风情尽显。 贺霓杉跪趴在桌上,像偷吃的狐狸,手里握着骰盅,声音泼辣。 「买定离手,让我看看……买大买小豹子——开!」 四周的人眼睛紧紧盯着骰盅,手里攥着钱,人群有节奏地喊着:「大大大——」 「小小小——」 骰盅开盖,六个骰子整齐摆放在桌面,居然是六六六六六六六,豹子。 贺霓杉冷笑着让人收钱。 「差一点儿,大家继续啊,下庄了。」 江肆立在门口,她抬眼的时间就看到了他。 面无表情,冷得像块冰,气质哪怕穿着常服,也能让人一眼在人群里瞧见他。 她嘴唇煽动,刚要说话。 江肆面无表情,眼皮一掀,挪向了别处,似乎看她一眼都费劲。 贺霓杉今天喝了酒,上赶着来明楼找乐子,见到江肆,前几晚被他拒绝的事立马浮现在眼前。 第34页 说不出羞和怒什么更多。 她坐在桌上,脑子有点晕,粉嫩小舌动人地舔了口大红色的唇瓣。 人就是犯贱,江肆越对她爱答不理,她越想扒了他的皮。 看看他在床上究竟是个什么风景。 「怎么不继续了?」 「继续呀。」 「愣着做什么。」 贺霓杉拿着骰盅,眼神却死死黏在江肆身上,旁人的话置若未闻。 苏超吞了口唾沫,提醒江肆:「江哥,杉姐在看你。」 那眼神,岂止是用一个「看」字可以形容的。 杉姐这是要吃人。 江肆目不斜视,车钥匙往苏超身上一丢,直直地朝贺霓杉走。 「杉姐看样子心情不好,江哥你可得小心点儿。」 苏超很少见贺霓杉这样,好像下一秒就会发飙把他们全轰出去。 江肆走到贺霓杉面前,嘴唇掀开,语气冰冷:「吃饱了撑的?来明楼闹。」 一句话,厌烦的语气到了极致。 贺霓杉心里一颤。 江肆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任谁都觉得心里发憷,那眼神是真吓人。 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她觉得愤怒,酒后的脸更见红了。 贺霓杉扯开红唇,声音刻薄:「怎么?你不要我,还想管我?」 「我管你?」江肆觉得好笑:「你他妈要疯滚远点疯,明楼是我的地界,容不得别人来这撒野。」 是个人都能搅场子,那他开什么门,做什么生意。 周围肉眼可见地变得安静。 谁都没想到江肆自始至终关心的都是贺霓杉会不会搅了明楼的场子。 别说她没搅合,就算真把场子砸了,估计也没人敢说什么。 「你的地界?」贺霓杉冷笑:「这是我家地盘,你管得了我?」 江肆盯着她看,这是他今晚第一次正眼看她,眼神直勾勾的,像是要一眼把她看穿。 贺霓杉身材极好,是属于丰满性感那一类。 紧身的抹胸短裤穿在她身上,十个人看了,九个人都忍不住。 周围人谁敢说没对贺霓杉存那份心思? 贺霓杉见他没有吭声,得逞似的靠近他身边,细长的手指顺着他的肩膀一路往上滑。 「承认吧,有我爸在,你也不敢怎么样。」 江肆抓住她的手腕,嫌弃地扔开。 「苏超。」他默了一会儿,开口:「把她扔出去。」 苏超一脸复杂地看着江肆。 明楼是江肆的地界不假,但贺兴邦才是幕后真正的大股东。 得罪贺兴邦,那犯不着。 明楼的保镖们迟迟不敢动手,江肆眼皮一掀:「不想干了?」 在明楼,江肆说话比贺兴邦管用。 换句话说,他们虽然忌讳贺兴邦,但江肆,是绝对的老大。 保镖们这下没有任何迟疑,上前架起贺霓杉就要往门口拖。 大战,他们小鬼只要听命行事就行了。 贺霓杉飞快挣开保镖的手。 江肆越这样,她心里越是有一股无名之火,他越没反应,她越想扒了他的皮生吞活剥。 两人争锋相对,谁也不让着谁。 终于,贺霓杉先败下阵。 「行,你会后悔的。」 她不愿和他真正闹僵,狠狠看了架她的两人一眼,随手把猫尾巴和耳朵扯下来,扔在地上。 她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 赌馆不少人意犹未尽地盯着她的背影。 「继续继续。」有新的主持人出来接过骰盅。 明楼恢复往日的喧嚣。 江肆离开大堂,去到二楼的休息室。 苏超刚踏进去,就被质问:「施月到家没有?」 「……」 大哥,您忘了我这一路都跟你寸步不离? 苏超硬着头皮,顶着老大恼羞成怒的危险,调侃道:「江哥,半天不见,你这就想了?那小兔子给你下药了?这么耐不住。」 江肆抿唇不说话。 「你瞅瞅你那样,就差把不爽挂在脸上了,杉姐看到你这个样子,指不定得气疯。」 苏超第一次见到江肆这样,觉得新鲜,躺在黑色皮质沙发上浑身软得像摊烂泥。 江肆懒得和他多说废话,在桌上拿着明楼最新的数据周报,处理问题。 最后实在忍不住,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起身,扯下外套准备离开。 苏超识趣地没有跟上,只是在他背后强调:「江哥,见到人姑娘别老闆着脸,多笑笑。」 他以为自己是纯情小伙儿? 江肆冷笑,心里强调,他只是过去看看她,就像……看自己亲妹妹一样。 驱车开到中心广场的时候,江肆把车停在一旁,然后下车走路到施月家楼下。 她有饭后出门消食的习惯,但因为不会说话,所以总是一个人。 远远地江肆就看见施月蹲下身子手里拿了根木棍,似乎在沙地上勾勾画画。 他叫了一声,施月疑惑地转头。 他还没来得及朝她微笑,就见地上的施月小兔子般朝他蹿了过来。 江肆没反应过来,下一秒,怀里多了个香喷喷的小月亮。 施月环抱着他的腰,小鹿般清澈的眼里挂满惊喜。 只抱了一下,然后立刻松手,拽着他的胳膊往沙坑边带。 第35页 江肆刚抬起的手不动声色地放下,跟着她走。 沙地里满满写了一地的数学公式,施月指着地上的难题,疑惑地看着他。 原来是要他解题来了。 江肆撑着膝盖,缓慢蹲下,长腿修劲挺拔,黑色长裤某些地方因为动作而变得紧绷,他的身材毕露无疑。 施月默默挪开眼。 他捡起施月用过的木枝,用公式套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解题思路。 施月在他身旁蹲下,跟着江肆的思路走。 没几分钟,那道难题便被江肆解开了。 江肆把木枝递给施月,问:「能不能看懂?」 施月点头,捡起木枝的时候,右手和江肆的手交错。 两个人的手,一只大一只小,一只如古铜般的深褐,一只似天山脚下的雪。 一只劲骨,一只柔软。 江肆极力忽视施月给他带来的感官触觉,脑子里苏超的话不合时宜的响起。 他可能是严肃了些。 江肆煽动嘴皮,沖施月笑了笑。 施月惊讶地睁大眸子。 虽然江肆对她的态度一向温和,但也仅仅只是顺从,他很少沖她这么……笑。 像个妖精。 见到施月惊愕的表情,江肆轻咳了声,收起表情,眼神莫名有些尴尬:「怎么了?」 施月摇头,脑袋甩得像拨浪鼓。 她用木枝在地上写道:「江四哥哥,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 好看,且身材好。 江肆眼皮抖了抖,不自然地别开脸。 他起身,施月也跟着他站起来。 江肆揉了揉她的脑袋,问她:「什么时间有空,我带你去看医生。」 施月摇头,医生说了,有可能她某一天睁开眼就能说话了,也有可能她这辈子都不能再开口。 她不是不能说话,而是强烈的刺激让她忘了如何发出声音。 心理问题,看医生作用不大。 她不想浪费他的钱。 江肆皱眉,他说:「必须要治。」 态度强硬得让小白兔有点害怕。 她抿唇,退让一步,伸手拿起他的手掌,在上面写字。 「数学竞赛。」 他这才舒缓了眉头,答应:「好。」 参加完数学竞赛再带她看医生。 — 本来是一月去看赵美云一次,今天收到个消息,江肆破天荒地又去了一次赵美云家。 还是那间屋子,门口一如既往地堆满垃圾,但是开门已经见不到桌上朝气蓬勃的鲜花了。 家里一团乱麻,从玄关开始,满地的空酒瓶。 赵美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染上了菸瘾,天天躺在沙发上抽菸,一双细白的腿随意耷拉着。 她没料到江肆会突然过来,开门的一瞬间,漂亮的脸上闪过惊慌。 她抬手晃了晃手里的烟,解释:「我……我点着玩儿的。」 然后随手把菸头摁灭,扔进填满了的菸灰缸。 江肆立在门口,面色冷淡,话里分不清喜怒:「我听说那人又养了个女大学生?」 赵美云脸色惨白,她这一辈子都在为男人忧愁,但从来都是男人的玩物,玩够了,就被一脚踹开。 赵美云无奈地笑了笑,抓住一旁半空的酒瓶,安慰自己:「他会回来的。」 江肆看着那张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脸,觉得有些可笑。 他对赵美云的感情还停留在五六岁的时候,那时江兵赌瘾不大,顶多是小打小闹,赵美云在厂里上班,不爱喝酒。 经过这些年,说不出他对她究竟还有没有母子亲情。 他对她,只是好奇她最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她这样烂泥一样的人,真的能找到真爱? 江肆嗤之以鼻,扭头就走。 这几天,一到夜间休息,他总忍不住想起施月。 现在的施月满心满眼都是怎么把成绩提高,数学竞赛的题要怎么解,她的世界,和他并不相通。 但她总有能耐,只是一个眼神,就能勾起他心里最原始的欲,望。 江肆心头一股无名火,大晚上去健身房连做两小时的体力运动,都没办法将心思从施月身上移开。 锻鍊了小半天,累出一身汗,回家里简单沖洗了下,倒在床上。 混沌之中,他感觉施月就睡在他身侧,好像一伸手就能揽进怀里的距离,白天她扑进他怀里的触感实在难忘,他还能回忆起那时心尖的颤动,从心头,蔓延全身。 江肆不敢多想,俯身埋进被窝里,缩成一团。 第16章 十六颗糖 桑庄 数学竞赛举办地在离淮序不远的桑庄。 施月提前三天就去到了那个小镇, 表面说是想养精蓄锐,休养生息。 实际上,是李淼淼告诉她桑庄一年一度的夜游会到了。 夜游会顾名思义, 是青年男女夜间出行的一个活动。 深夜里,女生会穿着一席白色长裙, 头戴白色花环, 坐在船上集体吟唱祈福的歌谣。 而男生, 则在岸上用火把点燃一串串象徵五谷丰登的烟火, 击鼓吆喝。 河边除了火把之外,没有任何照明设备。 火烧得越旺,女孩们儿的脸越被橘红色的火光衬得红润美好。 男欢女唱的气息萦绕整条河流。 一个人来到全然陌生的城市,试图融入川流不息的人潮,大概是施月失语以来做的最疯狂的事。 第36页 林望舒原本想陪她过来, 临时被单位的事绊住了脚。 施月安慰林望舒, 这些天她不会出门, 会安安心心在宾馆复习功课。 等考完试, 立马回家。 林望舒依旧很不放心,承诺让她一个人先过来, 等她解决完事情,第二天立刻坐车赶来。 施月拗不过她,只能这样。 桑庄的夜很静很暗, 施月住的宾馆隔音效果差到离谱, 从七点钟开始,夜幕降临,她就断断续续听见远处河流传来的一阵阵男女对唱。 有锣有鼓,有风声和水声,有烟花冲上天空的声音。 男人声音洪亮, 女人婉转娇柔。 歌声热情似火。 带着方音的软语听起来别有趣味。 施月洗完澡,趴在书桌上看题,那些例题自己被她记得滚瓜烂熟,越这样,她越憧憬窗外的世界。 她不止一次望向窗外,凝望着河边火凝成的长龙。 街道越热闹非凡,越衬得房间清冷。 纠结了半天,施月起身,去行李箱里翻出一条纯白色长裙仔细端详。 长裙款式简单,欧式风格,白纱长至脚踝。 裙子是李淼淼提醒她带的,她口口声声说不会参加,但收拾行李的时候还是挑了一件带着。 她把裙子抱在怀里,一步步说服自己,只是去看看,逛一趟就回来。 施月快速换好衣服,拿了一部分钱,把书桌上的书合上,然后下楼。 关门的时候,白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满的圈。 这几天是桑庄旅游旺季,旅馆早早地就住满了人,老闆不用接客,坐在前台的位置打瞌睡。 小小的黑白电视机播放着还珠格格,声音很大,但压不住外头缥缈的歌声。 施月下楼的时候,皮质凉鞋踩在中空的木质楼梯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 老闆恍惚间醒神,见到一袭白裙窈娜,白玉般的手指提着裙摆,慢条斯理地从转角处下来。 往下踏了几步,施月的脸露出。 圆润的肩头像抹了珍珠粉,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头,眉目清秀,容颜姣好。 皮肤像白瓷,唇色如玫瑰。 老闆呆了一瞬,认出她是下午办理入住的学生。 那时候她扎着马尾,一身蓝白色的校服校裤,虽然看得出她长相不赖,但绝没有此刻让人惊艷。 施月把人吵醒,害羞地用手语比了句抱歉。 老闆彻底清醒,惊艷地起身站到前台,把电视音量调小,探出身子看她:「小姑娘,这是要去参加咱桑庄的祈福礼?」 桑庄本地人把这个活动称为祈福礼,因为这个仪式源远流长,从几百年前就已经有了。 近现代因为战争被迫停办,但新中国建立之后,桑庄立马恢复了这一年一次的节日。 但外地人对活动来源不明,大多称呼为夜游会,是年轻男女谈情说爱的好时机。 施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不想给老闆落下贪玩的印象,毕竟她过来是参加比赛来了。 她比划:【在屋里太闷,出去透透气。】 谁知老闆压根没往那方面想,见她点头,高兴地从前台拿了个花环出来。 「小妹妹你不知道,去祈福礼不仅要穿白裙子,还得戴上咱们桑庄独有的花冠。」 施月看了一眼,花环是灰白色,花枝乱颤,细碎的小白花缠绕在藤上怒放。 花环很精美。 她走到前台的位置,拿出钱包,比划:【多少钱?】 老闆摆手:「不要钱,这本来就是卖剩下的,就算你不要,明天也蔫儿了。」 「我瞧着啊,你比这花儿还好看!」老闆亲手把花冠戴到施月头上,嘱咐她:「回来路上小心点,跟着人群走,别走丢了。」 施月点头,把钱包收好,又朝老闆鞠了一躬。 出旅馆的时候步伐轻快了很多,循着声音就往河边走。 桑庄河四周确实有不少人,还有许多商贩沿着两岸摆了摊,为了不破坏气氛,他们都是用的竹编灯笼点着蜡烛,尽可能给游客营造神秘的感觉。 男男女女走在五米宽的青石路上,不少人仗着天黑,小心翼翼地牵着心上人的手。 其中还有好些过来参加竞赛的同学。 施月被周围的稀奇玩意儿拖住了脚步。 有很多手工制作的平安牌,她看了许久。 因为是纯手工的,比流水线生产的多了种说不明的味道,每个牌子都是独一无二,有独特的纹理。 她在摊前犹豫了很久,心里默默把需要送的人数了个遍。 「妈妈,老师,淼淼,周周,四哥哥。」 粗略算了一下,加上她自己,她需要买六个。 但是商贩雕刻的花样太多了,琳琅满目,数不胜数,让她在里面只挑选六个,着实有些为难。 施月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拿起那个,又捨不得这个。 一番比对,老闆都忍不住问她:「小妹妹,你是送给谁的?」 施月用手语比划:「长辈和朋友。」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用写字交流,只是长辈和朋友这两个手语动作她用的太多,是基础动作,所以潜意识里觉得,大家应该看得懂。 没想到,老闆无奈摊手:「小姑娘你不会说话呀?你比划手语我也看不懂啊。」 第37页 生意人嗓门大,一时之间周围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施月尴尬地低下头,慢吞吞地从包里掏出纸笔,耳朵红到耳根,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老闆接过便签,恍然大悟:「哦,送长辈选这些,送朋友选另外那堆,对了,如果是男朋友可以选情侣款的。」 施月没再耽搁,三五下就选出东西,付钱离开。 老闆收了钱,啧啧啧地摇头:「这么漂亮的妹子,居然是个哑巴。」 后来者也听见了他这声嘀咕,若有所思地跟上施月的脚步。 除了平安牌,河边还有卖花的少女(今夜的桑庄河是见不到三十岁以上的,男人或者女人。) 她们贩卖的是桑庄独有的小白花,在这里很常见,但施月从未见过,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只知道花朵很小,很多,一支花棒上可以分出好几节花团,每一簇都密密麻麻开满碎花。 河边有少女娇嗔地把鲜花塞进游客手里,然后收钱。 施月知道自己躲不开,所以当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坦然地收了花,付钱。 岸边的情歌对唱快要结束了,接下来是全镇的少女一起吟唱古老歌谣。 那些燃放的烟花被悉数扑灭,祈音婉转悠扬。 选中的「神女」们都坐在船上,游客们不约而同往河边靠拢。 施月站在最外层。 她捧着花,也想去河边点盏灯,刚要上前,腰间的白色丝带忽然被人大力地扯了一下。 她猝不及防倒退半步,惊诧地回头。 面前是两个陌生男子,黑色半袖下包裹着靑褐色纹身,两人不怀好意的看着她,伸手就要勾她肩膀。 他们是谁?要做什么? 施月挣扎着后退,唇瓣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意料之中地发不出半点声音。 河边本就漆黑,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放在船上少女们身上了。 没人注意到身后正发生着一起无声的欺凌。 两个男生事先研究好了,只动手,不动口。 拽着施月就要离开。 不料施月倒退一步,正好抵住一人胸膛。 身后的人同样也把手揽在施月肩上,搂着她拥入怀中。 施月红了眼,咬紧牙关,转过身,手里的花枝重重地砸在男人脸上。 半开的花苞因为这顿猛砸悉数开放,有花瓣从江肆脸上滑落。 施月颤抖着睁眼,眼前突然出现,搂着她的人居然是他。 江肆被她一捧花砸了满脸,却并未生气,而是反手把她护在身后。 冷漠地看着眼前两人。 两个流氓没想到会有这齣。 江肆个子比他们高出不少,一身劲装,修长的腿裹在黑色长裤里。 肩宽腰窄,五官利落俊朗,光从体态上看就知道这绝笔是个练家子。 江肆冷冷道:「想死么?」 双方凝视不过两秒钟,那两人立刻认怂。 「误会,误会,误会一场。」 他们转身跑开,江肆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头,这才低头看她。 施月明显吓得要哭了,火把燃得很旺,白色花冠下的鹿眼委屈巴巴,又烨烨生辉。 江肆心里一紧,一双大手穿过她的腋下,用力,直接把她提到了一旁的青石阶上。 「上来,我背你回去。」 施月忍不住哭出声,越想越后怕,脚软得厉害。 她顺从地伏上江肆的背,他的背很宽阔,双臂有力,压根不担心会掉下来。 江肆背着她,问她:「怎么来桑庄也不跟我说一声?」 施月不吭声。 被他背着,她也没法写字。 她趴在他的背上,这个姿势让两人的身体无限贴近,江肆侧头,自顾自说道:「别怕,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气息若有若无洒在施月脸上。 她又羞又怕,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其实这次她来之前有想过要不要告诉江四哥,但因为她看他平时好像很忙的样子,又是高三,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打扰他。 但没想到,她自己出门真的会出事。 施月害怕过了,郁闷地趴着。 江肆走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到头上被人放了东西。 施月把自己头顶的花冠取下,戴到了江肆的头上。 花冠很漂亮,他戴着也很好看。 走了一会儿,江肆把她背到了她订的宾馆。 老闆照常坐在前台打瞌睡,江肆到了门口,把施月放下。 她为了省钱订的宾馆很旧,江肆想带她重换一个,但因为夜游会,周围能住人的地方都被人占光了,包括民宿。 施月租的唯一一间,还只有一张床。 本来也是租来她和林望舒住。 江肆在前台停了一会儿,想打电话找苏超解决。 这个点,苏超怕是睡了,电话响了好一阵没人接听。 施月怕他麻烦别人,毕竟她的江四哥哥普普通通哪来那么大本事。 犹豫再三,她牵着江肆就往楼上走。 全程态度强硬,不敢抬头。 第17章 十七颗糖 一起 江肆右手捏着手机, 左手被施月拉着,路过旋转木梯的时候,可以透过白色纱裙看见她姣好的身材, 露出的手腕像珍珠一样白。 老闆安抚道:「没房间挤挤睡也是好的,将就着睡总比露宿街头好。」 第38页 他默认了她俩是情侣关系, 毕竟男生看女生的眼神, 那爱意, 藏都藏不住。 江肆身子微僵, 似乎想到了这种可能,心跳砰砰作响,步子更是板正,行尸走肉似的跟着施月走。 他还没挂电话,那头响动七八声, 终于把苏超震醒。 他翻了个身, 按下免提。 「江哥, 啥事?」 苏超没睡醒, 沙哑的嗓音带着电流穿过。 江肆回过神的时候,施月已经把她带到了房间门口, 她看着他,似乎想等他打完电话。 苏超那边也觉得奇怪,又问了声:「不是按错了吧?没事我就挂了。」 江肆没再说话, 摁断电话。 施月垂着头开门, 然后立在门后,等他从外面进来,这才把门合上。 然后去旁边搬了根凳子,抵在后面。 小白兔安全意识很强。 房间布局简单,只有一张一米五左右的床和窗口摆放的一张木质桌椅。 连梳妆镜都没有。 施月的行李箱放在角落里, 箱子开着,应该是她着急出门忘了整理。 贴身的衣服凌乱地摆放在一旁,还有她的粉色睡衣。 施月眸光微闪,窘迫地上前把箱子合上,把衣服胡乱塞进箱子里。 好在床铺还算整齐,被褥看上去很厚实。 她指了指浴室,问他要不要洗漱。 江肆摇头,让她先洗。 施月去浴室的时候,他下楼找老闆要了一床被子。 老闆很是惊讶,没想到这小伙子看着冷面冷心的,人品倒还不错。 他赶忙去储备室翻了两床干净的被褥给他。 施月出门之前已经洗过澡了,这次只是简单沖洗下,毕竟出过门,多少沾了点尘土回来。 洗澡之前她倒是没想什么,但是洗完之后裹着浴巾,她看着一旁放着的衣服犯了难。 以前洗完澡她都是直接换上睡衣,舒舒服服地睡觉。 但是今晚和江四哥哥睡一间房,多少也该有点避讳吧。 但她这次过来带的衣服很少,除了校服之外,就只有这条白色裙子。 白裙被那两人摸过,她自然不想穿,但是洗完澡故意穿回校服,似乎有点怪怪的。 折腾了半天,施月还是换上了她的睡衣睡裤,把内衣一起穿上。 打开浴室门,一阵寒风袭来,施月脖子上还挂着水珠,被冷得缩了缩脖子。 施月往前走了两步,发现江肆已经在床边铺好了地铺。 白色的被褥放在地上显得异常单薄。 没等她多想,门口忽然传来动静。 施月回头去看,见到江肆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瘦肉稀饭。 见到她穿着睡裙,短裤长度大概到膝盖的位置,小腿笔直,白得晃眼。 江肆自觉地别开眼。 「饿没?」他把稀饭递到她面前,语气和缓:「将就吃点?」 她本来没感觉,但闻到饭香,突然觉得确实有点饿。 施月接过稀饭,发现只有一份,疑惑地看着他。 江肆敛眸,朝浴室走:「我不饿。」 行吧。 施月拎着瘦肉粥坐到床边书桌的位置,把书挪到一边,掀开盖子的时候像小动物一样,先嗅一下味道。 江肆立在浴室门口,看到她这一动作,眼角不自觉闪过一丝笑意。 他也是简单沖洗了下,然后把一身黑t长裤穿上。 毛巾耷在脖子上,他搓了下湿发,确定不滴水后就把毛巾扯下,扔在一旁。 施月吃饱喝足后乖巧地爬上床,厚厚的被子把她捂得只有头露在外面。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着江肆。 他一个大男人,反而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 江肆走到地铺前,把被子抖抖,问她:「要不要关灯?」 施月迟疑了两秒,然后点头。 这灯太亮,明晃晃地她睡不着。 江肆扔下被子,走到门口。 长臂一伸,啪的一下,屋内变得漆黑一片。 他夜视能力强,即便是一片黑暗,他也能准确无误地走到地铺前,掀开被子,坐下去。 施月平躺在床上,双手拘谨地交叠在胸口,把被子压好,眼睛平视天花板。 屋里的灯一关,夜间那点声音就更清晰了。 这个点,夜游会刚好结束,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桑庄河畔抹黑回来。 房间外的走廊也逐渐有了人路过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 施月被吵的睡不着,翻过身看见江肆坐在地上。 没错,是坐着,单脚伸直,另一只脚弯曲着踩在地铺上,右手搭着膝盖。 动作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味道。 她单手抻着身子,从被窝里探起来了些。 江肆听到动静,转头,眉目少见地有股慵懒味道,他放低声音,压着嗓子。 「别怕,哥哥在。」 他以为她是被刚才的事吓着了。 施月沉默了会儿,顺从地缩回床上。 走廊外只闹了那么一会儿,很快就恢复了安静,比之前更静。 窗外风雪声沙沙作响,有雨点打在窗上,啪塔啪塔。 施月躺了一会儿,或许是白天舟车劳顿,也或许是晚上真受了惊。 她很快就睡了过去,屋内响起她浅浅的呼吸声。 第39页 江肆坐了一会儿,菸瘾犯了,起身出门,寻了块僻静的地方,点只烟。 他不敢离施月太远,眼睛一直盯着她睡的那间房,大脑放空。 苏超后面越想越奇怪,给他拨了几个电话回来。 江肆掏出手机,点击回拨。 没一会儿苏超就接了电话。 他纠结地问:「江哥,你刚才是真有事儿?」 「嗯。」江肆吸了口烟,白色烟雾从他的嘴里吐出,动作娴熟,匪气沖天。 他撑着膝弯,和烟雾一起起身,吩咐道:「明天来桑庄一趟,把几个地方的监控抹了。」 2004年国家开始强调公共场所需安装监控,到2006年,监控已大范围覆盖全国各地。 桑庄虽然是个小城,但是重点旅游城市。 很多地方都覆盖了监控,包括这家旅馆。 苏超皱眉:「江哥你去桑庄了?怎么没听你说过?」 他忽然想起来,施月最近考试,考点似乎就在桑庄中学。 苏超揶揄道:「我知道了,是过去陪小白兔考试!」 江肆皱眉,比起被他调侃,他更烦的是苏超用那种熟稔亲昵的调调叫她小白兔。 他强调:「她叫施月。」 苏超无所谓地吹了声口哨:「都行,江哥放心,谁敢和你抢人。」 停顿了句,他又保证:「明天就过去把监控抹了,但是江哥,杉姐那边派的人虽然都处理了,但是难保她没有别的法子跟踪你,抹监控还真不一定有用。」 江肆皱眉:「我知道。」 挂断电话,江肆回到房间。 施月睡觉平时安安静静,睡觉却很不老实,有时候双手伸出被子搭在枕头上,有时候一只脚会从被子里伸出来,有时候还会像个陀螺一样在床上三百六十度乱转。 江肆也是第一次见她这睡姿,乌黑的发丝散乱糊在脸上。 他低声笑了下,上前托住她的后脑勺,帮她把枕头抽过来垫好,顺便把她的胳膊腿儿塞进被子里,掖好被子。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是立在床边,半弯着腰俯身看她的姿势。 施月温热的呼吸就洒在他的脖颈上。 江肆抿唇,把一系列动作做完之后才看她。 睡着的施月模样乖巧,眉目之间透着稚气。 她像是倒映在江面上的月亮,看上去触手可及,但他知道,水底的月亮是怎么也捞不进手心的。 即便苏超日日在他身边开玩笑,但他从来没有当真过。 「小月亮。」 江肆心里泛起一阵苦涩,轻轻伸手,在她鼻子上颳了一下。 施月顺着手指的动作摆了摆头,依旧睡得很沉。 他低着声音,在她耳边轻声承诺:「我会一直守着你,别怕。」 这一夜江肆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 他坐在地铺上,看了施月一整夜。 翌日一早,估摸着林望舒快要过来了,江肆把被褥搬去前台退了,给老闆一百块钱,当做被褥的清洗费,也让他不要把自己和施月住了一晚的事情说出去。 老闆是个明白人,收了钱,果然没提过江肆一句。 林望舒到桑庄旅馆的时候,施月正坐在窗边看书,窗户上挂着一个蔫儿得差不多的花环。 她进门第一件事,就把施月换下来的脏衣服拿去清洗了遍。 那个花环估计是女儿闲来没事买来玩的,林望舒没多问,只是这玩意儿蔫儿得差不多了。 她扔垃圾的时候理所当然地把花环取下。 施月看见,赶忙把她拦住。 沖她比划道:「给我留一朵。」 林望舒不解,但还是听从女儿的话,在花环上选了最新鲜的一朵摘下来,递给她。 施月拿着花,把它夹进书里。 江肆刚到家,贺霓杉就等在了他家里。 以贺霓杉的性子,没追去桑庄就已经够按捺得住了。 江肆看见她丝毫不觉得惊讶,迳自拿了电脑在茶几上办公。 贺霓杉一直沉默着,直到确认他不会主动和她说一句话,才崩溃地出声:「你这几天去哪里了?是哪个女人勾引你?」 桑庄的监控她晚了一步。 从头到尾,她都查不出来江肆一直陪的人是谁。 但她不傻,明楼在桑庄根本没有业务,他莫名跑去那里三天,说没有鬼谁都不信。 江肆扫了她一眼,面上毫无波动。 贺霓杉慌了,他没想到江肆这么快就找到了替身,她一把扑到江肆面前,抱着他的腿,美眸楚楚可怜:「阿肆不要,不要喜欢别人。」 江肆不语。 她搂紧他的脖子,整个人迎面而上,想要吻他—— 江肆偏头,错开她的吻,紧接着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缓慢地扯下她的手。 微嗤了声,鄙夷地看着跪在他脚边的人,她哪里还有什么千金大小姐的模样。 「贺霓杉——」 话音刚落,贺霓杉立马截住他:「你这样对我,难道不怕我爸爸吗?我查不出你在做什么,我爸爸不可能查不出来,让他知道你背着他做事,他不会放过你的。」 她居然搬出贺兴邦壮胆。 江肆冷笑,灰眼的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那面,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爸啊?」他眼里闪过一丝诡异,侧目,正视贺霓杉的脸:「你是想让我和你爸现在就撕破脸?」 第40页 贺霓杉颤抖着唇,松开江肆的大腿。 她知道,他不怕。 可是她怕,她怕他真把她爸爸得罪狠了,她保不住他。 他仗着她的喜欢有恃无恐,而她在他面前,永远溃不成军。 贺霓杉咬紧牙关,半响才吐出几个字:「我不会放过你的。」 江肆同样看着她,灰色的眼瞳里不带一丝情感。 他说:「没有人能强迫我做任何事,从来没有。」 第18章 十八颗糖 出声 撇开夜游会那晚的意外不谈, 施月的桑庄之旅还算顺利。 考试成绩还没出来,但她估摸着分数应该会很不错。 其中一道大题,还是江肆曾经给她讲过的那道, 他讲得很清楚,在考场上为施月节省了不少时间。 施月从桑庄回来, 第一个想找江肆报喜。 后知后觉地发现, 自己似乎还不知道他的家庭住址。 职工院早几年就拆了, 他现在不可能住那儿, 纠结了很久,施月才在某个周六试探性地问江肆,能不能让她去他家看看。 江肆犹豫地看着她,下意识推脱:「家里没什么好看的,要不我先带你去吃饭?」 「可是下次我如果有事, 找不到你怎么办?」施月的眼睛又软又亮, 柔得像水, 还带着期待。 江肆无奈, 只好领着她上车。 施月爬上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江肆正要给她系安全带, 她自己拿着锁扣啪塔一声,系好了。 动作行云流水,恨不得下一秒就飞去他家。 他收回手, 发车。 江肆住在淮序最新的一个小区, 07年的淮序四处都还是六层小楼,只有这里,已经用上了电梯。 栋栋高楼直耸云天。 超现代的装饰让施月一度觉得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 施月跟着江肆上电梯,电梯门在十七楼打开,江肆走在前面, 施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拘谨的模样像刘姥姥逛大观园。 到门口的时候,施月发现,江四哥哥家里用的居然还是密码锁。 这个年代,密码锁是施月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只偶尔在电视上听说过。 没想到江四哥哥家里现在这么有钱。 江肆按密码的时候施月自觉别开头。 随着叮咚一声,门锁打开。 江肆握着门把手把门推开。 和施月想像中的不同,她以为这样高大上的房子,怎么也会装修得富丽堂皇,没想到他的屋子很简单,入目皆是黑白灰的色调。 他等她进门,拉开鞋柜,取出一双灰色男士拖鞋放在她脚边。 「新的,将就穿。」 他从来没想过施月有一天会来到他家里,所以生活用品几乎没有准备。 抬头的时候看见施月有些侷促,江肆皱眉,强调:「随便坐,当自己家。」 施月只当他是客套,乖巧地换好鞋子,忍不住好奇往里面探了探。 屋子里干净明亮,窗帘大开,这种十几层楼的风景是她不曾见过的,仿佛一眼就能俯瞰整个淮序。 但她似乎在这间房子里找不到第二个人存在的痕迹。 她比划道:「叔叔阿姨呢?」 「他们没在这儿。」江肆没提江兵去世的事,拉着她的手把她按到沙发上去,又从冰箱里拿了瓶可乐给她。 差不多到饭点了,江肆问她:「鱼汤要不要喝?」 施月点头。 他立马下楼买了点菜,这边超市的鱼很新鲜,鱼肉鲜甜没有腥味,施月应该会喜欢。 只是他太久没有做饭,动作有些生疏。 害怕施月无聊,他特意帮她把电视打开,遥控器放在茶几上,这才进到厨房。 立在厨房,先煮了锅水,灰黑色的瞳孔出神地盯着砂锅。 施月来得猝不及防,竟然让他心里有一丝雀跃甜蜜的滋味。 他透着厨房的玻璃窗看了眼客厅,她坐在沙发上,姿势不是很随意,他给她打开的可乐她也没动。 江肆烦躁的时候,就会习惯性点菸。 他斜倚着墙面,拿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角,眯着眼,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 吐出第一口青白烟雾的时候,施月忽然来到厨房,江肆眸光一凝,立刻用手把烟灭了。 施月是想过来帮他洗菜,来别人家,她不好意思坐着不动让主人一个人做事。 但是袖子还没撸起来就被江肆按住。 他的袖口挽在手肘上,小臂肌肉明显,修长的手指上布满厚茧,尤其是虎口处,粗糙得不像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皮肤。 他手上有淡淡的菸草味,不算难闻。 江肆低头看她,凑近的时候,更容易发现他两只眼睛的颜色差异。 左眼是健康的黑色,而右眼,带着点朦朦胧胧的灰,让人看不清楚。 眼神冷漠,幽深,无穷无尽的疏离。 他看着她,呼出的气息裹挟着香菸的味道。 施月倏然缩回手,浑身鸡皮疙瘩忍不住竖起,又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最疼她的江四哥哥。 保持礼貌和忍不住亲昵的怪异感相互缠绕。 江肆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直起身,滚了下喉,温和道:「不用你帮忙,我一个人可以。」 施月下意识抿唇,比划道,她可以帮他洗菜。 第41页 之前在家里她经常帮她妈妈洗菜来着,她洗得很干净。 江肆面对着砂锅,侧身对她,语气听不出异样:「你乖一点。」 看出她一脸认真,江肆还是不忍心凶她,撇过头:「真想帮忙?」 施月点头,袖口斯文整齐地挽了两圈。 江肆悠悠地笑,往后走两步,把水池里的菜往篮子里一捞,没了菜叶遮挡,水池里剩下一份刚切片的鱼肉和排骨。 「洗这个?」他问。 眼角的笑意一闪而逝,他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她。 施月默了两秒,挽好的袖口放了下来,她气鼓鼓地看着江肆。 让她洗菜就行了,血淋淋的肉她是真的不敢碰,而且那肉很新鲜,摸上去估计还能感觉到温度。 「呵……」 施月听见他笑了一声,然后看着他转身洗完手后,动作利落地伸手进水池。 一些细碎的骨头渣子被他挑起来,排骨清洗得很干净。 他把骨头放进锅里,切了点姜蒜进砂锅,回头发现她还在这儿。 见他还想说什么,施月立刻转身,若无其事地回了客厅。 等施月走后,江肆紧咬的牙才松开。 砂锅里的水缓缓升温,逐渐沸腾,他看着锅里的肉,失神片刻,痛苦地抬手捂住左眼。 尽管右眼睁着,但视野依旧一片混沌,只能从朦胧的白雾中看到一点影像。 果然,真是废了呢。 施月回客厅以后,逐渐放松下来,江肆家是高画质电视,她在家里还没见过这么清晰的画面,没一会儿她就看入迷了。 桌上的可乐也被她喝了大半罐。 厨房里咕嘟咕嘟的声音一直没断过,江肆把排骨煮好后做了糖醋排骨,又用砂锅煲了一碗鱼汤。 那鱼真的是施月吃过最好的味道,江肆亲眼看着她喝下两大碗。 饭后,江肆带着施月去之前约好的顾医生那儿。 顾医生虽说大学期间学习的是人脑方面的研究,但因为他的妻子曾经心理出过问题,在与妻子结婚后,他开始转修心理学。 施月被带去心理诊所的时候怕怕的,毕竟儿时的经历是她最不想回忆的。 但如果想解开心结,必然要直面伤疤。 顾医生看上去很年轻,灰色的休闲毛衣外套里面搭配着灰色格子白色衬衫,臂弯处两道长长的白槓,身形颀长,整个人看起来镇定自若。 神情温和,气质儒雅。 他的手里拿着一本黑色皮质笔记本,上面别着一个白色樱花扣,他将笔记本往桌上一放,清冷的声音伴着疏离妥善的微笑响起。 「江先生,她的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了,请您先出去一趟,我需要对她进行下一步检查。」 施月揪着江肆的袖子不敢放开。 江肆眉头紧锁,扫了眼施月的手,见她真的害怕,他把她护在身后。 「她有点紧张,我在这里可能更方便治疗。」 顾医生看了眼施月的情况。 她像个惊弓之鸟。 权衡之下,他摇头:「那恐怕不行。」 江肆出去后,顾医生递给施月一杯温水,水里添加了让人放松的药物。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他一如刚才般温和良善,先是简单询问了施月几个问题。 把当年意外发生的细节询问清楚,从她被如何绑走,到她父亲怎么救她,再到施卫国如何被坏人杀害。 事无巨细,问了个清楚。 施月的脸色越来越白,从乖巧温顺的小白兔变得越来越草木皆兵。 她满头大汗,无助地坐在白色的病床上,药物起了作用,她逐渐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的眼睛好似一场巨大的漩涡,声音虚无缥缈,如置身梦境。 顾医生在笔记本上记录:「这么说,是你爸爸让你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许出声?」 施月点头,汗水浸湿头发,碎发黏在她的脸颊上,此刻她的眼神已经接近模糊。 「包括他被人杀害的时候?你再想想,那时候到底是什么情况?」 施月抱着膝盖,彻底陷入回忆当中。 顾医生放下笔记本,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语气温和:「现在就是你爸爸去世的那一天,你躲在草丛里,他被人追击。」 施月抱着腿往后缩。 「砰——一声枪响。」 施月浑身一颤,但双眸死死闭着。 顾医生循循善诱:「有人击中了你父亲的小腿,他摔在地上,刚好挡在你面前。」 施月唇瓣微张,双手不停在空中乱抓。 顾医生握住她的手:「接下来,你以为他会被歹徒一枪击毙?不,施月,你看见了吗,远处的山上有一队人。」 施月乱抓的手停了下来,浑身的颤抖也止住了,她闭着眼,似乎正在迫切地寻找「对面山上的人影。」 可她找不到。 顾医生缓缓开口:「你找到了吗?歹徒正在靠近你的父亲,你看见他满腿的血,咬牙挣扎的模样了吗?」 施月又开始颤抖,动作比刚才更迫切,她拼命地寻找顾医生说的山头,寻找他所说的那队人马。 可她找不到,她找不到! 施月双手不停地在空气中胡乱挥舞,坏人快要靠近她爸爸了,怎么办,怎么办! 「他们出现了!」顾医生忽然提高音量,那一声震得施月立刻安静下来,他大声道:「他们过来了,可他们看不见你父亲,快叫他们,让他们过来救人,快叫!」 第42页 施月紧张地张嘴,吸气,可就是叫不出来。 「坏人拔枪对着你父亲了,他在倒数——三、二、一——」 「啊——」施月忽然叫出声,从床上坐起猛然睁眼,入目是浅蓝色的床帘和白色天花板。 病房大门被江肆一把推开,他双眼充血,快步到施月面前。 施月躺在床上,眼神一片茫然。 刚才的一切,居然只是一场梦,没有歹徒,没有山头,没有救援人。 顾医生打开笔记本,记录下她的情况,然后把她用过的水杯端走。 施月浑身虚脱乏力,艰难地用手后撑起疲惫的身体。 江肆没有动作,她虚弱地抬头看他。 然后见他一点一点,宛若慢动作地低下头,一向漂亮的狐狸眼眼角泛着微红。 他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脸,动作生硬得像年久失修的机器。 刚才施月回答顾医生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带锈的刀,生生插进他的心口,再狠狠搅拌两下。 疼的他发疯,拔出刀,上面的铁锈也会跟着留在血肉里。 施月伸手握他的手背。 她没看见他紧握的手心赫然存在几道青白的指甲印。 江肆垂着头,极力克制着情绪,轻柔地帮她把脸上的汗珠擦掉,头发理好。 「冷不冷?」他笑着哄她。 施月摇头,她现在浑身疲惫,已经感觉不到其他的了。 江肆微微俯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靠近自己怀里休息,隔着衣服,江肆低哑的嗓音带颤。 他说:「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江肆不知道。 原来他真的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她,他的月亮,原来受了这么大的罪。 顾医生说,施月的病情还好,可能是林望舒照顾得好,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 而且,最近一段时间她的语言表达欲望明显增加了,不然也不会第一次心理测试就能发出声音。 他建议江肆,多带施月做一些刺激的活动。 不要整天闷在家里看书。 07年的淮序,最刺激的,莫过于国色天府游乐园。 第19章 十九颗糖 早恋 江肆靠在学校顶楼连抽六根烟, 苏超蹲在他旁边,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骂娘。 「那群乌龟王八蛋不会找老师,天天缠着小白兔, 全校就她一个人成绩好?」 「都是死王八,谁能不知道他们憋了什么坏?」 「这群人咋这猥琐呢!」ding ding 天台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施月班里的情况, 他蹲在地上, 拉低视线范围, 更加能看清教室细节。 苏超抓着围栏, 狗视眈眈地盯着坐在施月旁边那位一个劲谄媚的那人,眼神凶狠得像只恶犬。 这可是他们江哥看上的人,一个两个不长眼,硬是死皮赖脸往上凑。 施月本来就生的漂亮,周围问问题的全是一堆男生, 说他们没别的心思, 狗都不信。 苏超把菸头摁灭, 起身, 妈的,腿僵了差点摔一踉跄。 他摸爬着从地上站起来, 愤慨地看着江肆,问:「江哥,真不用我下去帮你宣誓主权?」 江肆抽了口烟, 眯着眼睛, 灰色的瞳孔看不真切。 雾白的烟从他口里吐出。 他微嗤一声,反问:「什么主权?」 语气冰凉,像冰刀子似的。 苏超荒唐地笑出声:「小白兔的主权啊!」 人家都快抱着兔子啃了,他还在这儿装傻呢。 苏超恨铁不成钢,巴不得拽他去围栏边看看, 这哪里是学校,分明就是狼窝! 一大堆大男人恨不得把施月剥皮抽筋拆吞入腹。 但是江肆站着不动,给苏超胆子他也不敢对大名鼎鼎的江哥上手。 他立在那儿,抽菸的动作利落,喉结时不时上下滚动,看上去匪气沖天,禁,欲又性感。 江肆说:「别管。」 看样子是要放任那群人在施月身边。 「那我可不。」苏超嘀咕一声,像头倔驴。 他试探性地走到一旁,招呼另一头的小弟过来。 语气飘忽,极其没有底气地说道:「江哥你不是要约小白兔去游乐场?你这半天不去说,一会儿小白兔该放学了。」 「你要是不敢约,我帮你说?」 江肆淡淡瞥了一眼,看不出情绪。 指尖捏着的烟逐渐变形,指腹泛白。 苏超翻了个白眼儿,明明心里就在意得要死,还装什么假清高。 做兄弟,就要有做兄弟的自觉。 苏超难得不听江肆的话,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嘴脸,抓着围栏边大喊了声:「嘿,小兔子。」 声音之大,对面教学楼立刻就有人陆陆续续地看向天台。 小弟们激动了,超哥这个操作来得抖,一个个呦呦呦招手。 更加引人注目了。 苏超冲着高一一班的教室,对着施月大喊:「小白兔,咱江哥有话给你说。」 施月听见小白兔的时候还毫无反应,听见「江哥」,这才缓缓抬头。 江肆被苏超等人拉扯到天台边,极不情愿地低头看她。 从施月的角度,完全是仰望着,他颀长的身影像被簇拥着的君王,居高临下地俯视所有人。 她静静地等他说话。 第43页 江肆轻咳了声,心不在焉地道:「好好看书。」 施月一脸茫然。 苏超暗地里拍他的背,提醒:「还有呢?」 江肆眯了眯眼,冷冷地看了苏超一眼,再低头的时候,注意到施月周围的那群男同学。 补充:「不要早恋。」 话没有问题,表情也拿捏得很到位,就是语气,酸得要命。 江哥还不承认,他这分明就是吃醋了。 「草——」苏超比当事人还激动,江哥,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怂得像条狗。 和贺兴邦谈判时候那长袖善舞的能力呢,他那时候几句话能把混迹江湖几十年的老大哥唬得一愣一愣的。 现在放着心爱姑娘的面,就蹦出八个字——好好读书,不要早恋? 我可去你的早恋吧! 江肆注意到苏超鄙夷的眼神,眼神漆黑,认真地问:「是不是活腻了?」 「哪儿敢啊。」苏超连忙摆手,憋笑憋得肚子疼。 他退后转身,下了天台。 「再有下次,我就送你去生死门。」 苏超哭丧个脸:「江哥,咱这不是为你好吗……」 施月也是一愣,瞧了瞧自己周围的男同学。 确实含量超标。 她尴尬地摆了摆手,让他们先离开,有时间再给他们讲题。 然后低着头,拿了本书当掩饰,悄悄爬上天台。 施月的耳朵红得滴血,红色在脸颊和脖颈的地方晕开,莫名有几分醉人。 她到了江肆身边,先是解释了他们聚在一起只是在和她研究数学题,然后才兴师问罪。 他这么当着所有人让她不要早恋,倒搞得像她真的恋了似的。 江肆没料到她这么生气,勾起唇,捏了捏她红透了的脸颊。 「小兔子都气涨了?要不我带你去游乐场玩,赔罪?」 施月摆手,摇头,她才不去。 她那天听他和苏超打电话说了,安排的游乐场项目都是什么过山车,跳楼机,鬼屋之类的。 别的都不说,鬼屋她是真的怕。 她才不要自讨苦吃。 江肆拿她没办法,抿着唇没出声,眼睛眯着。 灰色的那只瞳孔异常明显。 苏超过来打圆场:「小兔子,好歹江哥是真心邀请你去,你别拒绝得这么直接啊,给个条件行不行?」 施月看江肆一脸不退让的模样,扬起下巴,用力指了指她随手拿上来的竞赛题。 理直气壮——【想让我去鬼屋,先把这道题解出来。】 她这是在刻意为难他。 谁不知道江肆全校倒数,满分500的分数,他只考了101。 「哈哈哈。」苏超笑得前仰后合。笑出眼泪,他扶着肚子调侃:「小白兔,因为你,我都快笑出腹肌来了。」 施月一脸黑线。 江肆接过她手里的题,屈膝,蹲在地上。 签字笔不停地在纸上换算数据,代入各种她没见过的公式。 草稿连着打了一页半,最后得出个施月看不懂的答案。 她忙翻看答案,除了步骤不同,结果是一模一样。 这么快就做出来了? 她和她同学一起研究了好几节课,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呢! 她惊嘆地把头从书上抬起,看见江肆看她的眼神。那种笑意,很难让人觉得不是嘲讽。 好吧,她低下头,认命地答应去鬼屋。 苏超看她一脸颓靡的模样,笑着提醒:「小白兔别难过,不是你们没学好,是因为这尊神实在太过厉害。」 考试500满分,他考了101,其中有100,是数学成绩。 只是老师都以为他是抄的,他也没解释,所以全校对他的数学一无所知。 江肆淡淡出声:「以后有题,可以找我。」 苏超夸张地喊出声:「天吶,醋味席捲而来。」 施月认真地点头,然后研究他罗列出来的公式。 她早该反应过来的,小升初的时候,他可是年纪第一名,是多少初中老师抢着要的学生。 放学的时候,江肆等在校门口,今天他开的不是以往的那辆迈巴赫,而是一辆黑色摩托。 起步和剎车的时候,车身会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第20章 二十颗糖 鬼屋 江肆戴着纯黑色头盔, 跨坐在摩托车上,双脚岔开支撑着车身。 苏超把头盔递给施月,教她佩戴方法。 他自己也穿着一身骑手服, 身后搭着乐川——他的小弟。 带施月去游乐场怎么能少的了这个气氛担当? 他可是求了肆哥好久他才同意他们跟着的。 施月爬上江肆后座,把头盔戴好, 不等苏超吩咐就自觉抱住江肆的腰, 两只手扣得死死的。 江肆低头, 扫了眼她的手。 葱白的手指细嫩小巧, 她抱他抱得紧,手指抓着他小腹前的衣服。 现在已经步入初秋,天气转凉,他随口说了句:「怕冷就躲我背后。」 然后插上钥匙,打开电门, 用脚勾起支架, 加油门转速。 苏超转身上车, 要启动之前, 冲着江肆挤眉弄眼:「江哥,别把咱们小白兔吓着了。」 实则是暗示他轰油门吓她。 江肆听不得他叫她小白兔, 眉眼一拧,正要出声。 坐在他身后的施月就怯生生地转身,朝着他用手比划:「我不叫小白兔。」 第44页 那种带着调侃意味的暱称让她听着很别扭, 好像谁都能欺负她似的。 苏超鬼灵精怪, 就算不会手语,也大概看得明白施月说的意思。 看着眼前这个第一眼就让他心痒痒的呆萌少女,他委屈道:「啧啧啧,还叫不得了。」 江肆没听他多话,随着轰隆一声, 摩托犹如离弦之箭般射出。 苏超紧随其后。 凌厉的风声里,苏超张扬的声音传来,夹着笑,爽朗地问:「不叫小白兔叫什么啊?小月亮?」 乐川推了下他肩膀,补充:「当然叫大嫂!超哥,你傻了吧?」 「哈哈。」苏超俯下身加速地追上去:「是咱们江哥在犯傻。」 飞驰的速度吓得施月小声呀了一声,抱江肆抱得更紧,直接从拽衣服变成了勾住他的腰。 她算是明白了,江四哥哥今天是存心要吓她,要她命的那种吓。 什么治病的馊主意,还以毒攻毒,庸医! 她气得牙痒痒,头发被风吹风扬起,她只好躲在江肆背后,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偶尔探出头看一眼路况,能把她的心脏吓得跳出来。 江肆听见她的低呀,眼角含笑,上半身微微下躬,凝视前方,速度与激情碰撞,车速几乎提到了极致。 施月全程怕得要命,尤其是转弯和变道的时候。 但她只要稍微留心就会发现江肆带她走的都是很少有人和车路过的宽敞大道,自身技术过关的话是不会出事的。 蓝白色的校服和飞扬的马尾,成了青春最美的构图。 苏超在后面紧追不捨,时不时打趣道:「小月亮,咱江哥的腹肌手感怎么样?」 施月手指一抖,倒也没放开。 江肆警告地看了苏超一眼,怕她突然松手,单手握住她的手,手指又小又软,他握了几秒。 苏超哈哈大笑,让乐川抓紧他。 「爷要加速喽——」 苏超一把超过江肆,留下一道猥琐的背影和乐川怕死的叫声。 淮序车神——从没人开车比苏超还野。 江肆野,那是因为技术过硬。 苏超野,单纯只是命硬。 江肆没着急追人,逐渐放慢速度,怕真把小姑娘吓出后遗症来了。 半个小时后,四人在国色天府汇合。 江肆抱着施月下车。 刚过来就被凑上来的苏超扯到一边,献宝似的吹嘘:「咱江哥技术硬不硬?」 在他眼里,江肆身高一米八,身材样貌要啥有啥,小姑娘谁见到他不被迷的五迷三道的? 追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那不是手到擒来! 施月由衷点头,脚软得快站不稳。 苏超贼咪咪地看着她,抓着那个问题不放,右手握拳当做话筒,放在施月锁骨处採访:「江哥腹肌硬不硬?」 「……」 施月一头黑线,想告诉他,你自己去摸吧。 「不骗你,江哥可是咱明楼头牌!」 施月微张着唇,讶异地看着他。 头牌…… 所以,明楼是做什么的? 苏超看她异样的眼神,做了个禁止的动作:「诶诶诶,咱们正儿八经做生意的,别瞎想啊!」 江肆刚锁了车走过来,看苏超又在为难施月,长腿一伸,踹了他屁股一脚。 「再乱说话滚回去。」 他很少对苏超动手动脚,大多数时候一个眼神就能把苏超吓得够呛。 可苏超天生就是个油皮子,最懂察言观色。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江哥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是心里高兴装闷骚。 也知道在施月面前,江肆是怎么也不可能像平时那样暴力无常。 果然,施月笑眯眯地从苏超身后探出脑袋,江肆立刻收了动作。 牵着她离开。 「天吶,都是什么人吶!」苏超捂着屁股委屈大叫。 乐川可不像苏超这么皮痒,他催促着:「超哥,咱快走吧,江哥都进去了。」 国色天府是近几年淮序大力开发的一个游戏项目。 据不完全统计,这所游乐园平时的日流量高达几万人,周末或者节假日的时候,可能会超出十几万。 是全市最大的娱乐中心。 现在是工作日,加上是晚饭时间,倒也没那么拥挤。 江肆进去后,立在门口的地图前,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 等苏超和乐川磨磨蹭蹭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地图记了大半。 苏超问:「怎么江哥,从哪里开始玩儿?」 他买的是游乐场套票,全场所有的项目,他们都可以直接玩,不需要另外购票。 江肆和苏超对视一眼,苏超不怀好意地看着施月,两人心照不宣。 江肆淡淡道:「鬼屋。」 「……」晴天下一道惊雷。 施月疯狂摆手,用肢体语言告诉他们她有多抗拒。 别去!不要去!她是真怕这玩意儿。 「别啊,小月亮,咱票都买了,不能浪费。」苏超上手就要去强拖强扛。 施月立马蹲着,整个人像个秤砣。 江肆手下一紧,拦住苏超的手。 苏超一脸大无语,手里捏些票,又不能对施月上手,只能扭扭捏捏地撒娇卖乖。 「小月亮,去嘛去嘛!」 乐川噁心得没眼看。 第45页 施月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温柔拒绝。 江肆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他怎么会管那么多,在施月和苏超还在极限拉扯的时候,直接上前,穿插进两人中间的位置。 弯腰,单手抄过施月的膝弯,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背。 再起身的时候,施月已经离地一米,稳稳落进他的怀里。 苏超和乐川击掌:「干得漂亮!」 施月从一开始的疑惑不解,再到突然被抱起来的猝不及防,最后眼瞅着自己离鬼屋越来越近,双手双脚发了疯似的扑腾。 「啊——呀——」 她能发出单一的调子,努力想从江肆身上扑腾下来,又唯恐动静太大,会引太多人注意。 就在这闹与不闹的纠结间,江肆已经把她抱到了鬼屋入口。 鬼屋门口亮堂堂的,有灯有花还有气球,打扮的和阴森恐怖半点不沾边。 施月哭丧着脸,不敢往洞里看。 工作人员见惯了女生娇滴滴的往男朋友怀里钻,不敢进里面,她公事公办地朝几人伸手:「检票。」 苏超把手里的票递过去,工作人员在套票的鬼屋项目上挨着盖了一道章。 「好了,进去吧。」 苏超咦了一声,上下乱抖,自己给自己壮胆。 「走走走,坚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乐川紧随其后,也跟着进去了。 嘴里念叨着:「人不怕鬼,鬼就怕人;人弱怕鬼,鬼逮到你咬。」 鬼屋隔音效果不好,他们刚进去就一阵鬼哭狼嚎,上蹿下跳:「哎呦我的妈呀,吓死老子了。」 乐川哭着脸紧紧拽着苏超的衣服:「超哥,你慢点,等等我——」 「玛德什么玩意儿,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江肆牵着施月的手:「走吧。」 施月脚步上像绑了秤砣,每一步都落得格外沉重,就差拽着江肆逃跑了。 工作人员适时出声:「咱们这个游戏有时效的,你俩抓紧进去。」 因为四人为一组,有人进去里面的npc才会出来活动,没有人的时候,其他时候都在休息室休息。 江肆握着施月的手使了点劲,施月欲哭无泪,只好跟着他进来。 全程闭着眼,不敢乱看。 刚踏进木质门那一瞬,身后立刻有工作人员把门合上。 屋子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只能隐约看到前方有点点猩红色灯光,但并不足以照明。 这种视觉用不到的地方,听觉就会变得格外灵敏。 施月明显感觉到,右侧有呼吸声,谨慎地用脚探了探,右侧什么东西都没有。 她谨慎地观察着四周,尽管完全看不见东西,但她把眼睛依然瞪得老大。 江肆从进来开始,就被她抱着胳膊,整个人像是挂在他身上。 他夜视能力强,周围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但他有意吓一吓她,所以立在原地,任她自己摸索。 此刻,她明显感觉到呼吸声越来越大,忍不住朝右边探出耳朵。 寂静的空间,漆黑的视线,深浅交错的呼吸。 说明周围除了他俩之外,还有不少人。 忽然,头顶红绿灯光交错闪现。 伴着阴冷惊悚的鬼叫声响起,施月清楚地看见,有几个化着鬼妆的人影倒吊在她身侧。 只要她刚才再往左那么一步,她的脸会直接怼鬼嘴上。 「啊——」 施月惨叫!声音比在顾医生那里悽厉十倍。 空中的鬼影张牙舞爪,施月连连后退,返回到门边,像个耗子似的想往外面钻。 「啊啊啊啊!」 她使劲儿拍门,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几个npc一起从暗门里出来。 他们习惯了这种环境,能够精准把目标锁定在施月身上。 毕竟江肆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他们吓不到他,可能还会冷场。 果然,他们一往门边走,施月立刻躲到一旁,刚好旁边有个木桌。 她站在木桌旁边和他们对峙。 只要npc朝她这边过来,她就立刻围着木桌绕圈圈,npc好几次做假动作,吓得施月一惊一乍,绕着桌子满场跑。 气氛僵持不过两分钟,蹲在桌下的npc忍不住了。 他披散着头发,又黑又长的头发把他的脸遮得彻彻底底。 衣服是古代的囚服,上面沾满红色的「鲜血」,从桌底爬出来的时候脚下还拖出了长长的血痕。 几个npc一起朝施月围攻。 她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还有江四哥。 趁着他们离江肆有一段距离,施月痛哭流涕地往江肆怀里钻。 她哭得认真,丝毫没注意到地上刚爬到一半的npc,一脚跺在他手背上。 踩过去才感觉到,自己似乎踩了个肉乎乎的东西。 回过头,地上的npc卒! 卒了不要紧,要紧的是施月更怕了。 江肆稍不注意,她已经解开了他的冲锋外套,把自己包了进去。 像个耗子一样,一个劲往他怀里钻。 「啊啊——」 她看着他,像是要叫他的名字,可喊出来的音调依旧单一。 她怕的很,生怕江肆把她推开,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蹿。 「月月——」江肆面色变得怪异,把她推离自己身边:「别闹。」 第46页 施月管不了那么多,哭唧唧地钻进他怀里,贴他更近。 像只考拉似的蹭就窜上他的腰。 她站在没有手脚,只有四只爪子,全身扒拉在江肆身上,下巴搁在他肩上。 他想把她扯下来,施月恐惧地摇头,抱紧他的脖子,还想再往上爬。 几次用力都把她拉扯不下来,更甚至使某些私人部位更加无缝贴合。 江肆眼神一紧,黑眸似席捲了默契风暴,勾着施月大腿的手松了又紧。 最怕她懵懂无知又无意引诱。 npc没见过这种阵仗,他们越去抓施月,施月越往江肆怀里缩。 而端站着不动的那个男人,他们又绝对招惹不起。 在江肆几次拉扯施月无效之后—— 那群npc悠悠地发出鬼音:「兄~弟~们~~~~,这~个~上~不~了~~~~,我~们~撤~~~~」 女鬼哀怨的调调被他们学了个十层像。 只剩下地上被施月踩了一脚的那只npc,挣扎了半天没爬起来,最后被伙伴搀扶着下场。 除了头上倒吊着的模型,红灯,还有系统放出的鬼音。周围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江肆拍了拍她的背,语气还算温和:「下来。」 施月依旧抓紧他的脖子,死都不下。 她摇头的时候,细软的头发从江肆的下颚喉结上划过,左右磨蹭。 他滚了下喉,犹豫几秒,躬下身,想把她强行放下来。 但是施月抱得很紧,来回好几次,她都牢牢地挂在他身上。 江肆不得不承认,从小都没有爬树技能的施月在爬人这方面,得确天赋异禀。 他一向擅长克制压抑自己的情绪,尽量不对任何事情产生情绪波动,也很少因为自身原因强迫施月。 ——除非忍不住。 施月自己肯定不可能下来,江肆不得已搂着她,大步流星地往下一个项目走。 鬼屋里有好几个环节,除了刚才第一间群鬼出没的,还有过独木桥的。 独木桥上挂着心脏模型,桥下是一群丧尸npc,中间隔着一张网,以防游客不小心坠落。 独木桥宽度大概在五十厘米左右,成年人随随便便就能走过去。 难就难在,在过桥途中会有不少npc突然出现,胆小的还真不一定能过去。 过了独木桥是「停尸房」,整齐排列的尸体躺在床上。 按照剧情,在江肆他们踏进房间的时候,尸体们就会集体复活,对他们进行最后一轮围攻。 到似乎他们得到了通知,江肆走过来的时候,那群尸体安安静静,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半点要诈尸的痕迹都没有。 江肆一路畅通无阻,抱着施月走出鬼屋。 乐川和苏超吓得够呛,一个个面色青白,出来的时候买了几瓶水,现在正叉腰站在垃圾桶旁边,一口下去,半瓶水没了。 「玛德,那群npc扒拉我裤子。」 苏超恨铁不成钢:「少来了,你一进去跑得比狗快,哪个npc追的上你?」 就是因为乐川跑得快,他妈的他一个人走完全程,尿都差点吓出来了。 他们站在一旁研究鬼屋的npc背景故事,现在才想到那些人身上的伤,原来都是有来源的。 回想起来,更吓人了。 见鬼屋门打开,苏超喝完最后一口水,把瓶子扔垃圾桶里。 他没看到施月,还特意往江肆背后瞧了一眼。 下一秒就注意到他怀里露出的那只兔子头。 「诶我说——」苏超好笑道:「小月亮你就这么扒拉着咱江哥出来的?」 这个通关方式,恕他真的没有料到。 他倒是提前想过小兔子会被吓哭,屁滚尿流地跑出来,所以去买水的时候还特意帮她带了两包湿巾纸。 就现在这个姿势看来,这个湿巾纸留给江哥比较合适。 江肆一只手环着施月的腰,另一只手按着她的头,一撮呆毛迎风翘起。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施月这才反应过来,哭着脸看他,一双鹿眸娇滴滴地传达信息——我腿软…… 水润的眼睛泛着红晕,晶莹透亮,典型的小可怜模样。 突然闯过这么吓人的鬼屋,没点后遗症是不可能的。 她不止腿软,她还看谁都像鬼。 江肆无奈:「还要抱啊?」 施月缓了一下,总算放开江肆,站到地上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是飘着的。 她懵懵地看他,比划手语:「四哥哥你刚才不怕吗?」 江肆脸不红,气不喘,面不改色:「怕,怕得要死。」 施月纳闷:「那你们怎么都不腿软?」 苏超一口水喷涌而出:「哈哈哈,这种情况还软,那该是江哥去看医生了。」 「……」 第21章 二十一颗糖 自渡 施月疑惑地看着苏超, 让他解释是什么意思。 江肆灰黑色的眼睛微眯,苏超立马识趣地插话:「诶,鬼屋也过了, 接下来是过山车还是跳楼机?」 施月脑袋立刻摇得像个浆糊,成功被苏超转移话题。 她指着前面跟着音乐缓缓转动的旋转木马, 示意她想玩这个。 江肆点头放她一马:「小心点。」 施月开开心心地蹦跶过去。 苏超把票给乐川, 让他去帮施月检票, 两个人看着施月爬上一匹白马 。 第47页 随后他才问道:「江哥, 这就不玩儿了?」 「歇歇吧。」江肆掏出打火机:「她吓得不轻。」 他点燃一只烟,苏超也咬着烟,伸头过来蹭火。 「也对,别真把小姑娘吓狠了。」 苏超咬着烟,吐字含糊不清。 他倒不是心疼施月, 其实他对那些玩意儿也本能畏惧。 全靠一腔孤勇撑着。 白色烟雾吞吞吐吐, 江肆的灰瞳在迷雾里更看不清楚。 施月很少来游乐场, 其实旋转木马她很早之前就想坐了, 一直没有机会。 坐了好几圈,旋转木马停下, 另一批人涌到检票口。 施月从上面下来,开开心心地走到江肆面前,想拉着他的手写字。 江肆抽回手:「手语吧, 我看得懂一些。」 施月的手停在半空中, 错愕地看着他,后知后觉地问:「接下来去哪里玩?」 江肆回答:「过山车坐不坐?」 她重重地点头。 比起慢悠悠的旋转木马,过山车的速度好比是穿梭在云端的火箭。 坐上座位的时候,工作人员再三检查每个人身上的安全带是否系好,设备是否正常。 工作人员检查完不够, 施月自己还上下看了看,顺便帮江肆也检查了下。 万一真到半空中摔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过山车刚启动的时候,速度还很慢。 等爬上第一个坡之后,它突然迳自沖了下去,像是机器失灵般顺流直下。 施月情不自禁扣紧他的手,江肆偏过头去看她,她紧咬着唇,如临大敌地看着前方。 说不出是不是因为太过害怕,反而没有叫出声。 她这个模样,和当初拦着江兵面前的模样如出一辙。 这么多年,她半点没变。 江肆犹豫挣扎,趁她精神高度集中无暇顾及他的时候,悄悄反握住她的手。 过山车跌到谷底,溅起好几米的水花,在水花中,冲破云霄。 他从一开始偷偷地反握,逐渐收紧,只要施月有什么动作,他立刻反射性缩回手。 但施月注释前方的时候,看不见身旁有一个人满心满眼都是她。 不知道来了多少个来回,过山车渐渐放慢速度,回到出发的地方,江肆不动声色地收手。 一行人身上虽然穿着雨衣,但头发还是被溅湿了几根。 另一车下来几个人,浑身穿得五颜六色,头发像鸡毛。 看见苏超,拽着步子就要上前。 苏超背对着几人,还停留在过山车的刺激里。 一时找不到形容词,一边拍了拍头发上的水珠,一边粗悍地说:「起飞的时候,我感觉老子的头盖骨都差点被掀开了。」 唾沫星子满天飞, 「到底是江哥厉害,全程声儿都没吭一句。」 一声「江哥」让欲图不轨的几人停住,再一细看,发现江肆正立在苏超面前,背对着他们。 几个人眼神使来使去,最后还是决定先离开。 和江肆打过几次,那人打架不要命,拳拳见肉,非把人打死了才肯停手。 施月回头,踮脚帮他把额前碎发上的水珠拍掉。 她笑眯眯地看他,用手比划:「四哥哥什么都不怕。」 他受不了她彩虹屁,别开眼,轻咳一声:「你衣服湿了,回了吧。」 她脸上也溅了不少水,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 天色渐黑。 施月点头,再不回家她妈妈该担心了。 走时和来时一样,江肆载着她,苏超和乐川早不知道一熘烟去了哪儿。 到小区楼下的时候,施月叫住江肆,从背包里掏了一个灰色礼盒出来,递到他面前。 他看着她,没有伸手。 这是上次在桑庄河给江四哥买的,当天忘了给他,第二天他走得又很匆忙。 兜兜转转,她只能现在给了。 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机会,她把盒子往前又递进了几分。 施月解释:「平安牌,保平安的。」 江肆点头,伸手接过,简单扫了一眼就塞进了衣服兜里。 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张嘴,无声地说了句再见,右手也生疏地比划着名。 施月刚转身,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响起一道摩托车的低鸣。 黑色的冲锋衣一闪而逝,消失在街角。 施月嘆了口气,望着他的背影,等他离开了才往楼上走。 平安牌上雕刻的是一弯明月,希望他能喜欢。 施月回到家,林望舒看见她湿润的裤腿,问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施月随便扯了个慌糊弄了过去。 林望舒不喜欢她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回到房间,施月立马去洗了个澡,换件干净的睡衣,然后坐在镜子前梳头发。 她的皮肤白皙,刚洗完澡的时候,白里泛着桃红,身上水汽氤氲。 木梳在头发上缓缓落下,施月若有所思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凑近,盯着自己的眼睛,缓缓张唇。 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那是一种即将突破桎梏,但又使不上力的感觉,就好像再用点力,她就可以发出声音。 但无论再怎么使劲吼,她始终没办法说出话。 当初潜意识里留下不能出声的命令根深蒂固,这些年,她也无所谓说不说话。 第48页 但看着江四哥哥为了她那么认真,施月还想试试。 施月坐正身子,一遍一遍地练习江四哥哥的发音。 找回声带发声的感觉。 终于,她开始从完全说不出话,逐渐能发出一点点沙哑的声调。 但是音调非常不准,像是业余歌手飙高音后突然破音,每一个字,都落在她意想不到的调上。 施月哭笑不得,长时间用力让她的咽喉有种干涩刺耳的疼痛,她不敢再试,去洗漱间把头发吹干,然后上床睡觉。 施月在学校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和李淼淼在一起。 她性格开朗,而且不在意施月总是温吞的性格。 每次看见好看的小哥哥,都会激动地拉着施月一起看。 不过自从她知道施月和江肆认识之后,每次看见帅哥,她都会在后面加一个短评——美则美已,但不如你的邻居小哥。 江肆很少会出现在学校里,除了要来找施月的时候。 李淼淼和施月坐在图书馆里看书,施月喜欢外国文学,最近在看俄国文学三巨头屠格涅夫的《初恋》。 李淼淼爱看青春伤痛文学,动不动就把自己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在这个年代,学生流行在手臂上刻字。 有无厘头的音符,有字母,也有名字。 他们说名字刻得越深,流血越多,爱意越真。 李淼淼也赶上了这个「潮流」,但她怕痛。 用了两节课时间,用红笔在左手手臂上画了一道鲜艷夺目又不失逼真的伤疤。 她们旁边的过道连续路过了好几批人,每个人看见李淼淼手臂上的伤口的时候,都不由得高呼一声牛逼。 对她的称呼也从李淼淼,变成了淼淼姐。 享受了众多人崇拜的李淼淼,在纸上翻来覆去看了大半本言情小说之后,终于提出心里想了许久的请求。 「月月,能把你的手给我用一下不?」 施月抬头,双手习惯性地压了一下书缘。 「就是,我觉得我画的有一点点奇怪,能用你练一下手不?」她殷切地看着施月。 一般来说,她提出的请求,施月好像从来都没拒绝过。 但是,这个会把衣服弄脏吧…… 而且她很讨厌被笔渍染到皮肤或者衣服上的滋味,施月有些为难。 李淼淼知道她担心什么,立马举双手双脚保证:「月月放心,看完书我立马陪你去把印子洗掉,绝对不把你的衣服弄脏,弄脏了我把我的校服赔给你! 「……」 「你就答应我嘛,行不行?」 李淼淼抱着她的胳膊摇晃。 施月拧不过她,把校服袖管卷了起来,露出干净白皙的手臂,故作凶狠地抹了下脖子。 意思是,要是捉弄我,你就完了。 小奶兔偶尔跳脱,成了小野猫。 李淼淼笑嘻嘻地抱着她的胳膊,保证:「放心啦,我就只练练手!」 施月伸着一只手伸到李淼淼面前,另一只手压着书缘,缓慢翻页。 书里的爱意直白又热烈,一句我爱你说得轻松又自然。 若是相爱,路边随手采来的野花也能拿来表白。 没有仪式,就是最浪漫的仪式。 翻完最后一页,施月揉了揉后脑勺,长时间的埋头让她的脖颈有些吃不消。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李淼淼终于大功告成。 她收了手,把颜料盖子合上,拧了好几圈,确定不会漏出来,这才往书包里放。 「怎么样?」她往她的大作上吹了口气,凑近看:「真是以假乱真呢!」 颜料本身的凹凸感和周围细腻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加上上面似黑似深红的印子,就像是鲜血干涸之后。 施月收回手臂的时候,看见上面的涂鸦,都不自觉肉痛了一下。 「是不是贼吓人?」李淼淼献宝似的看着她。 施月沉重地点点头,予以她最高的肯定。 她开始担心李淼淼会不会让她洗掉了,毕竟李淼淼画了接近两个小时呢,而且还这么……完美。 李淼淼看着伤痕傻乐:「不愧是我!」 确实厉害! 施月把书合上,李淼淼明白她的意思,哭丧着脸:「就不能让我再多看一眼吗?我觉得我下次可能都画不出这么成功的伤疤了。」 施月点头,在便签纸上写道:「你现在随便看,下楼了我再洗。」 然后起身把书放回书架,李淼淼亦步亦趋地很在她身后,拉着她的手看个不停。 施月准备再借几本书拿回家看。 她喜欢的,被放在好几层书架上,李淼淼拉着她的左手,她动作有些施展不开,刚踮起脚尖,就跌了回来,撞在身后背对着她看书的同学身上。 那同学转过身,看见施月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停顿两秒,抬头看了眼书架上斜出来的半本书,伸手拿下,递给她。 「这本?」 他个子很高,穿着和施月不同的校服,头发是女生杂志里漫画男主的那种样式。 阳光会穿过窗,落到他的头顶。 他逆着光,五官更加立体,深邃精緻,和江肆的不羁野性不同,他有一种温润如玉的贵气。 施月把书接过来,弯腰点了点头。 李淼淼随意地替她说句:「谢谢嗷~」 第49页 「是本好书,你喜欢看莎士比亚的作品?」他微笑着从书架上又拿了一本下来,随便一翻,就翻到了那句经典的名言——「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有人生存着,被摧残得体无完肤,在这浮光掠影的世界里苟延残喘。 有人毁灭了,却并不能得到心中所求,眼睁睁看着所思所念越来越远。 施月迟疑着点头。 「我也很喜欢。」那人看着施月,语气温柔,问:「还要哪本?我帮你拿。」 施月拘谨地摇头。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她白净的脖子和粉红色耳垂。 他落在施月脸上的眼神久久不挪开。 「那个啥。」李淼淼在一旁适时出声:「同学,我们赶时间。」 他顿了一下,尴尬地挠了挠头,给她们错开一条道。 李淼淼拉着施月从他身旁借过。 过了好几步,他才突然想起来似的,追出来问:「同学,你几年级几班的?能认识一下你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颊微红,大抵也是觉得有些冒犯。 施月怔了怔,礼貌摇头。 直到施月离开,周许这才回过神,看向一旁的朋友:「这同学你认识不?」 何向阳抬头,轻飘飘地应了一声:「认识,比咱们矮一级,一班的,听说成绩很好。」 周许是二中的,因为他们是初中同学,所以偶尔会来淮序中学找他玩。 何向阳看他意犹未尽地看着施月离开的方向,用笔敲了敲桌面,清咳了声:「咳咳,阿许,她你就别想了。」 「为什么?」周许扯过根凳子,坐上去。 何向阳故作神秘地朝他抬了下下巴,问:「这妹子刚来学校的时候你知道有多少人肖想?学校里说一句施月谁不认识,可是大半年了,眼瞅着上高二了,没一个敢下手,你知道为啥不?」 周许迟疑地摇头,玩笑道:「她爸是校长?」 「不。」何向阳安然自得地把练习册翻开,头也不抬地回了句:「因为江肆一直守在她身边。」 那个年级上最凶最恶,没人敢招惹的江肆。 周许被噎了回来。 虽然他不是一中的人,但是江肆的名字多多少少也听说过,据说背景挺深的。 「可惜了。」 周许嘀咕了声,默默翻开练习册和何向阳对题,脑子里施月的脸怎么也挥不去。 抬头看着同伴刻苦的身影,周许摇头,自嘲地笑。 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 施月和李淼淼离开图书馆二楼,她想去卫生间把手上的东西洗了,毕竟她的社交还没牛逼到露出这么大剌剌地一个伤口到处乱窜的地步。 说不准明天就有施月为爱自杀的流言传出来。 但是一说要洗,李淼淼立马不肯了,死活要施月陪她回家用手机拍张照片留下来。 施月说什么都不愿意,两个人在操场上一通拉扯。 眼瞅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施月低叫了一声,垂着头,视死如归地松了劲。 「月月你最好了!」李淼淼飞速冲上楼拿书包。 施月在楼下等她。 今天的校门口围了不少人,大家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施月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个所以然,干脆也凑到了最外围,踮起脚往里看。 即使装得再沉静,她骨子里爱看热闹的性子还是没改。 从她的视线可以看到,校门口那棵古榕树下,一个男生校服被扯得稀碎,脸上也有可疑的青紫色斑痕,跪在地上不停地讨饶。 苏超就立在一边,几个小弟立在他身后,叉着腰,神色不羁。 他嘴里叼着一根烟,痞气十足。 视线下移,跪着的人上半身趴在地上。 乐川声音不大不小,玩味地冲着苏超道:「超哥,就是这人在背后说江哥坏话,上次还告状告到校长那儿去了。」 苏超呵了一声。 跪在地上的人不停磕头:「超哥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嘴贱,不该手贱,你放过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施月心尖一颤,低头一看,发现地上跪着讨饶的居然是学生会的学长,因为上课前经常在学校门口检查学生着装和迟到情况。 所以她对他格外眼熟。 她还没弄明白什么情况,就听见苏超冷笑着出声:「超哥是你能叫的?」 他弯腰,左脚弓着,右手揪起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问:「你不是一向管我们叫小痞子?垃圾的吗?听说你很喜欢在背后说江哥坏话啊?现在说啊,我认真听着呢。 「呜呜呜——」那人紧闭着嘴不敢吭声,双手死死扒拉苏超的手,妄想脱离他的桎梏。 苏超踢了他一脚,正中小腹。 他讽刺:「现在怎么不敢说了?堂堂学生会会长,也会欺软怕硬?」 「超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苏超丝毫不为所动,他冷着脸,和施月见过的那个嬉皮笑脸的苏超判若两人。 他语气平淡,咬了只烟:「听说上周你说过江哥右眼的事?拿江哥的右眼开玩笑是吧?」 那时江哥刚从校门进去,他便沾沾自喜地在操勤本上画了个叉。 本来这也没什么,他们从来就没在意过学校是不是扣了他们的分,考试会不会不及格,更不怕什么请家长。 第50页 但坏就坏在,他不仅给江哥画了叉,还当着大傢伙儿的面叫江肆……瞎子,独眼怪。 说他们什么都可以,苏超骨子里本就是吊儿郎当什么都无所谓的性子。 但拿江哥的眼睛说事,就是不行! 那人被揪着衣领,整个人和苏超挨得极近,看得出来他很害怕,嘴唇一直颤抖,眼神惊恐,浑身抑制不住地往后仰。 「没有没有,我没有。」 「真没有?」苏超反问:「你是觉得我不想撕烂你的嘴?」 那人不敢吭声了,沉默过后,又开始疯狂求饶。 「超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嘴贱,我不要脸,是我眼睛瞎了,我有眼无珠。」 苏超猛地给了他一拳,而后继续拽着他的衣领,力度只重不轻。 他嘘了声,左手往后一伸,乐川立刻把手里燃着的菸头递进他手里。 苏超把玩着菸头,用嘴吹亮菸头的火星,云淡风轻地看着他,语气轻快,就像是和朋友闲聊一样。 他说:「记住了,江哥的闲话,不是你想说就说的,再有下次,我拔了你的舌头。」 说着,那根燃着的菸头直接烙上他的眼皮。 人群里不自觉嘶了一声,他的眼皮肉眼可见地红了一块,还沾了菸灰。 苏超拧着他的耳朵,拇指按在他的眉骨上,轻飘飘地问他:「听清楚没?」 那人哪里还敢说别的,眼泪鼻涕流一大把,点头如捣蒜:「清楚了,清楚了。」 再下一寸,他就成了和江肆一样的独眼龙了。 「滚——」苏超松开他的衣领。 那人摊了似的坐在地上,又不敢停留,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说了句谢谢超哥,立马冲进人群里不见了踪影。 那人走了,大家自然也不敢继续留在这里看热闹。 施月因为还要等李淼淼,所以一直站在原地。 苏超正要离开的时候不经意瞥见她,他刚教训完人,浑身的戾气还未消散。 突然看见施月,他愣了一下,上前几步,语气放轻。 「小月亮,你怎么在这儿。」他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放学好一阵子了。 动作间,他的黑色皮夹克亮得晃眼。 施月指了指刚才那人,表情有些奇怪。 「他啊。」苏超满不在意地哼了一声,吹吹指尖的灰,一副地痞流氓的样子。 乐川帮他解释:「就是个嘴碎的贱人,背地里拿江哥的眼睛说事儿,超哥刚露面,他连个屁都不敢放,要是江哥亲自来,还不得把这个贱人给吓疯。」 施月皱眉,不知道是因为发现苏超打人,还是因为知道有人在背后说江四坏话。 小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吗? 即便他已经如此强大,还是会有人在他背后戳他的嵴梁骨,骂他,孤立他,编纂难听的外号。 「哎,别说那个渣渣。」苏超笑了声,指着身旁的摩托车问:「想不想兜风?我带你去转转?」 看样子他们一会儿还有安排,施月摇头。 今天已经太晚了,再加上他们的「转转」肯定又是很惊险的项目,她实在不敢再试。 施月不乐意,苏超也不勉强。 本来她就是江哥看上的人,他走得太近也不太好。 苏超嗯了一声,翻身上车,乐川迅速坐到他后排。 他戴好头盔,朝施月喊了声:「小月亮,有事儿找我。」 施月客套地点头,他终于恢复了油皮子本性,笑嘻嘻地调侃她:「直接找江哥也行。」 施月被他逗乐,抬起手挥了挥,意思是再见。 雪白的藕臂上一道红色的伤疤触目惊心,隐约还能看见新鲜的血液在结痂的部位往外渗出。 苏超嘶了口气:「你这哪儿弄——」 皱着眉头就要翻身下车。 乐川刚看完手机,催促道:「超哥,陈浩南那边恐怕已经到了。」 趁施月不注意,小声道:「超哥你管什么,咱告诉江哥,你看这多好的理由,江哥也不用再憋着不去看她了。」 苏超看乐川一眼:「诶我说你,怎么这种时候这么会抖机灵?你小子够奸的。」 「哈哈。」 苏超笑嘻嘻地朝施月挥了挥,呜呼一声驱车离开。 等他们走后,施月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她和苏超交谈这一幕被很多同学都看见了。 同学们一脸怪异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苏超对她的态度那么亲昵。 谁不知道苏超向来只听江肆的话啊。 该不会是施月真和江肆在一起了吧? 大家看施月的表情逐渐八卦起来。 施月尴尬地埋下头,只当自己没看见。 没一会儿李淼淼就从教学楼上沖了下来,拽着施月的书包带子。 「走走走,回家用我爸的手机拍。」 看了眼施月的手臂,再看她给自己画的,越来越觉得施月的更栩栩如生。 用刀割都割不出这么逼真的伤。 施月被一路拖到李淼淼家,等她悄悄偷来手机,拍了照,这才放她离开。 走的时候李淼淼带她去清洗了水粉颜料,一双粉臂洗得干干净净。 李淼淼抱着一通乱蹭:「谢谢月月,月月最好了。」 她拿了照片美滋滋地回家吃饭了,施月还得转一趟公交回家。 第51页 施月好笑地看着她疯跑的背影。 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八点,远远地她就看见,小区楼下的桂花树下立着一个人。 他背嵴靠在树上,身形颀长,低垂的眼让人看不清神色,指尖夹着一支烟,夜里菸头部位闪着猩红的光。 这身影熟悉得要命。 施月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双手捏着书包带,蹑手蹑脚地往他身边凑,没走几步就被他听到了动静。 江肆偏头看过来,见是她,慵懒地丢了手里的烟,用脚把菸头踩灭。 身子站正,长腿一迈,两步就走到了她身边。 苏超给他发消息时,他正在明楼教训赌场耍诈的人,浑身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道。 眉目中的狠劲还未散去。 施月还没来得及用撇脚的声音对他说话,忽然被江肆攥紧手腕。 她的手腕很细很滑,捏在手心里柔若无骨,像是一用劲就能将它折断。 尤其是夜里,她反而白的发光。 「受伤了?」江肆开口,气息里裹着香菸的味道,喉结上下滚动。 眼神冷冷的,不知道在气什么。 「???」 施月被突然一问,险些没反应过来,她摇头,想把手腕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谁知江肆攥得很紧,她一时半会儿居然没拧过他,她在他面前,简直毫无反抗之力。 江肆皱眉,捲起她的袖管往上掀:「给我看。」 语气强硬,分明就不是在徵求她的意见,话刚说完,她的校服袖子就被大力地褪到了手腕之上。 露出来的那半截藕臂纤细白嫩,半点伤痕也没有。 他松开她的左手,又转而抓住了她的右手,同样的动作,袖口被挽起来,还是没有伤口。 「草。」江肆第一次当着施月的面骂粗话,苏超刚跟他说施月手上有很长一道疤,他立刻就赶了过来。 人来了,伤呢? 他仔细看了她的手,皮肤细腻,还透着一股淡淡的橘子味洗手液香味。 「没受伤就好。」江肆轻咳一声,帮她把袖口放下眼神看向别处。 见她还背着书包,皱着眉问:「怎么才回来?」 这个不重要! 施月停顿了下,低垂着头,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吸气,尽量让自己咬字清晰。 她抬头,月光下泄,施月的身上像是被洒了层层晶莹的月光。 「江四,」她停了半句话的时间,接着道:「哥哥。」 江肆从一开始的错愕到震惊,再到不可置信。 他仿佛出现了幻觉,始终维持一个姿势,半天不敢动弹。 施月点了点头,这次更熟练了。 「江四哥哥——」 是她在叫他。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称呼,江肆被激红了眼。 施月想过很多次他的反应,有高兴的,也有冷着脸让她多说几个字的,还有淡定的。 就是没想过他会眼红。 她痴懵的表情被江肆看在眼里,就像是一直粉嫩的白兔,粉粉嫩嫩,娇得要人命。 「你能说话了……」江肆的嗓音带颤,哽咽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能说话就好!」 施月点头,脸颊上有动人的绯色,风吹都会让人心疼的娇柔。 江肆长舒口气,情不自禁地俯下身,把她紧紧抱进怀里。 施月傲娇地踮起脚,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她低声说:「没有什么能难倒我!」 「呵。」江肆拧了下她的鼻尖:「小傢伙,尾巴翘上天了。」 他微笑着看她,眼神里裹挟着疼宠和想要侵犯的欲∫望,低头,还未靠近,立刻止住。 施月皱起鼻子,踮起的脚缓缓放下,后知后觉地咬着下唇。 看着江兵一无所有地去世,看着赵美云一步步走到今天,江肆比谁都清楚,地上的淤泥是无论无何也高攀不起明月的。 他的爱是腐烂的玫瑰,坏掉的水果,融化的糖。 是微风里夹着的雨雪,是冬季没有温度的太阳。 给不了她任何帮助,只会把她拖下天空,再也做不成别人惊羡的月亮。 残存的理智将她说拉了回来,压下心头的蠢蠢欲动,他低头,在施月的注视下把她的头发理好。 施月看着江肆低头,又立刻直起身子,脸上是她看不懂的表情。 他的反应让她不解,不明白他俯身想做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又突然不做了。 「还没吃晚饭吧?」江肆揉揉她的头发,望了眼她们家所在的楼层:「林姨还在等你,快回家吧。」 施月嗯了一声。 她的病是心理原因,虽然能开口了,但正常交流还是不方便,她点点头,用手比划:「你也早点回家休息。」 江肆:「好。」 他刚走两步,施月赶紧追上去,比划:「快高考了,江四哥哥,一定要加油!」 江肆默了两秒,又答了声好。 第22章 二十二颗糖 亵渎 施月好几天前就告诉过林望舒, 自己放学后可能会和李淼淼一起泡图书馆,让她不用等着吃饭。 林望舒很开心施月交到好朋友,她一直担心会不会因为她的嗓子, 让施月被同学孤立。 施月前脚提出和李淼淼泡图书馆,后脚林望舒就答应了, 只是叮嘱她每天八点半之前必须到家。 第52页 这当然没问题。 施月回家的时候林望舒刚从外面散步回来, 帮她把厨房剩着的饭菜端出来。 吃完饭, 施月回房间做功课。 老师布置的作业她课间的时候就已经做了不少, 现在只剩几道当时没解出来的大题。 施月很快就做完了功课,然后洗漱。 她已经习惯洗漱之后,坐在镜子前练习说话。 一开始发出的声音很低很哑,像是猫叫带着点沉闷的嘶哑,听起来几乎不能称之为人的声音。 但一想到江四哥哥见到她说话时微红的眼, 施月咬咬牙, 练习得更加卖力。 随着她练习的次数越来越多, 她发出的音调开始接近正常的声音。 林望舒推门进来, 手里端着一杯牛奶。 看见施月穿着睡裙坐在书桌旁,面前还摆着一面镜子, 镜子里透着施月的脸,涨得通红。 「怎么了宝贝?」林望舒放下牛奶,熟稔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嘀咕:「脸这么红?」 她扫了眼施月光着的胳膊, 催促道:「洗完澡就赶紧上床去,别着凉了。」 施月把牛奶喝完,听她的话爬上床,窝进了被子里。 林望舒端着空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宝贝, 王叔叔你还记得吗?」 施月点头,王叔叔是林望舒单位的同事,搬回淮序这一年帮了她们家很多忙。 林望舒点头:「王叔叔的儿子成绩不太好,王叔叔听说你在一中的成绩,想要你帮他的儿子补补功课。」 没等施月回答,林望舒又补充道:「他儿子才读初三,你辅导没问题的。」 听到是初中,施月这才点头。 「行了,你睡吧。」林望舒站在门边,等施月理好头发躺下去,这才帮她把灯和门关上。 - 江肆回到家,手机里全是苏超打来的未接电话。 他回了句消息:「施月没受伤。」 本还想添加一句,下次把事情弄清楚了再通知他。 消息已经编辑完成,思前想后,江肆按了删除键,然后进到浴室洗澡。 最近他沖凉水澡的次数越来越多。 洗完澡,江肆随便套了件lv的t恤,脖子上搭着一方毛巾,水珠凝结在他额前的碎发梢上,没等滴落,就被他一把擦去。 清洗后他的肌肉线条更加明显,大掌往椅子上一放,好像不需用力就能把实木的椅子拽来拽去。 他坐在电脑前,十指在键盘上飞速点动。 明楼主营业务看似简单,实则里面有许多的弯弯绕绕,每天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很多,事无巨细,他都要过目才行。 他始信,只有把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才不用担心别人背叛。 江肆向来喜欢事情做到极限。 好几次为了处理明楼的烂摊子,他可以几天几夜不睡觉,事后再去贺兴邦面前请罪。 贺兴邦看重他,大抵也是因为他这股狠劲。 他看重他,也防备他。 江肆把文件大致浏览一遍,确定明楼没有问题之后,他才点开另外一个小程序,从主界面进入就一共输入了三道密码,每一道都是极其复杂又没有规律可循的混乱数字。 但凡有一道密码输错,他的电脑便会立即启动报警程序,会有简讯立刻发到他的手机上。 江肆进入空间站后,上面有好几句留言。 他仔细看完,然后在小群里发出指令,把明楼的数据传上去。 对面的人没有任何犹豫和质疑,立刻回复收到。 江肆处理完事务,这才起身,发现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他把毛巾扯下来随手扔到一边,视线忽然放到施月送他的灰色礼盒上。 礼盒很小,五厘米长度的正方形,盒子很简约,并没有装饰其它的花纹。 他把盒子捏在手心里,不知不觉,居然过了好几分钟,回过神的时候,盒子的稜角已经在他的手心留下了横竖两道红印。 江肆呼了口气,把盒子扔进抽屉最里面。 他起身,去到另一个房间,埋头趴进床上,他像是一名斗败了的战士,在战场上奄奄一息地趴着。 隔了很久都没有动作。 江肆一直暗自说服自己,他靠近施月只是想帮助她,守着她,从来没有一点非分之想。 但自从游乐场过后,被她搂着腰的感觉,就是怎么忘都忘不了。 他梦见施月的次数越来越多,梦见她在他身下,梦见她和他结婚,梦见她用软糯的嗓音叫他名字,甚至梦见她怀了自己的孩子。 再然后,梦里的施月变成赵美云的样子,一朵娇艷的玫瑰逐渐枯萎。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 但很多事只要开了一道口子,再怎么极力遏制也是徒劳。 江肆精疲力尽,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尽头,他本不是好人,那点子良心更是少得可怜。 再在她身边待下去,他恐怕会控制不住地靠近她,沾染她,发疯。 他第一次那么恼施月,巴不得这辈子不要见她。 想着想着,江肆睡了过去。 清晨是被一通电话叫醒的。 赵美云给他打电话,说是十二月一号了,问他要不要生活费。 尽管那个男人已经很久没去找过她了,但给儿子基本的生活费她还是有的。 第53页 江肆只说:「管好你自己。」 听她的声音,似乎又恢复了活力。 从某种程度来说,赵美云这种顽强的自我修复能力确实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 爱的时候是真爱,爱到可以抛弃自我。 不爱的时候,也是潇洒利落地转身,就像一株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若是没有见过她为情酗酒的模样,恐怕还会以为是她一脚把人家踹了。 赵美云在电话里叮嘱江肆:「儿子你放心,我和那个人说好了,干干净净地断,你在学校毕业前不会有问题的,他还是会罩着你。」 江肆冷哼一声,听得出语气里的讥讽味道。 赵美云反反覆覆还是那些话:「文凭还是要有的,有文凭才能做大官,你爸当初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所以她才爬上了文化人周国强的床?过去这么多年,依然纠缠不清。 只要周国强一个电话,她立刻就会背着包出门。 江肆很想问问她,这些年,她过得真的开心吗? 赵美云换的男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不是小三就是情妇。 风评差得走在街上就会莫名其妙挨一顿打。 「行了,不跟你说了,我今晚还有约会。」赵美云语气轻快,电话里听她踢踏着步子进了洗手间。 她最后不耐烦的说了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别人看不起我可以,但你不行,你身体里流着和我一样的血,瞧不起我,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然后电话挂断。 江肆眼眸垂下,冷笑。 不知道他是在嘲讽赵美云,亦或是自己。 — 施月周末早早地就出发,去王叔家帮忙补习功课。 听说是因为好几次测试课不及格,被请了家长,王叔叔才出此下策。 最起码,期末考试要及格吧。 这学期连着寒假,来来往往拜年的亲戚挨个问成绩,那时候哎呦,才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 施月到王叔叔家的时候,正好是早上十点钟。 王叔叔给她开了门,欣喜地招呼她往里面坐。 王叔叔来她们家修过好几次东西,对施月也很熟悉,倒水的时候是特意拿的冰箱里的鲜牛奶。 用微波炉加热到合适的温度。 他把牛奶放到施月面前,和蔼地笑着,语气无奈:「那小兔崽子还没醒,我先上去把他叫起来。」 听这语气,似乎已经习惯了王清远周末赖床,王叔大名王林森,离异家庭,家里只有他和他儿子两个人。 听说前妻早年间下海挣了不少钱,现在是什么洗化公司老总,分店开遍了淮序大街小巷。 王叔上楼,听声音王清远似乎是死都不肯起床。 王林森拽了他很久,软磨硬泡,好话说尽。 最后王清远大吼道:「我都说了不补不补,你自己叫人来的,你喜欢补课,那就让她给你补好了。」 「……」 施月在楼下听得一脸尴尬,望着门口,想着要不自己索性走了算了。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王林森用了什么法子,王清远居然不闹了。 五分钟之后,王叔叔下楼。 他温和地沖施月笑了笑:「月月,让你见笑了。」 施月摇头,比划道:「小孩子闹腾些很正常。」 王林森不明白她的意思,赶忙解释道:「清远脾气很好的,就是有点起床气,现在估计已经洗漱好了,很乖了。」 半个小时后,很乖的王清远扯着她的校服,笑得恶劣:「姐姐,周末为什么还要穿校服啊?」 这小屁孩儿是个油盐不进的,施月早就做好了小孩子爱捉弄人的准备。 王清远上手扯她衣服,她也在便签纸上评价:「补课最好不要穿睡衣。」 王清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无所谓地耸肩。 他像是突然发现了华点,盯着施月左看右看,语气惊奇:「还真是个哑巴?哑巴怎么补课?」 施月皱眉,艰难地回了他一句:「你,该担心,的是你,能不能听,懂。」 说话极其不连贯,字与字之间的距离隔了十万八千里。 「……」王清远诡秘地看了她一眼。 施月打开书本,招呼他坐到身边。 这死小鬼还真乖乖坐了过来,他个子比施月高出一点,头发是很柔顺的软,坐过来的时候,他好整以暇地盯着施月。 像饿狼瞧见了羊。 施月把他几次考试的试卷翻出来,简单浏览了一遍。 试卷难度中等,只要平时认真听课,没道理不及格的。 她说话倒是没问题,就是吐字有点不清,所以她还是用的手写文字的交流方式。 施月告诉王清远,她在演算纸上写解题步骤,他有哪一步看不懂的,可以问她。 王清远挑眉,点头。 施月开始在纸上进行演算,她中考数学满分,加上现在学了高中知识,再回头去解初中的题,思路更加清晰了。 为了王王清远看懂,她每个步骤都写了出来,一步都没有简化。 王清远看得认真,过了几分钟,他拿起草稿纸勾画,大约是在画辅助线。 施月很满意,想着这个小男生不算无药可救,耐心教一下,及格是肯定可以的。 抬头一看,王清远把草稿纸凑到了她眼前,声音恶劣得让人警钟四起。 第54页 「小老师,我画的你,像不?」 施月定睛一看,纸上只有个简笔画的猪头。 猪耳朵和猪尾巴尤其明显。 施月气得一把夺过那页草稿纸,忿忿地压在她的草稿纸下面,然后拿出一张新的,放在他面前,笔递给他。 自己算! 她顺便把王清远手边的手机没收了,把他的几张空白试卷摆在他面前。 这是王叔叔交代的任务,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几张卷子做完了。 她生气的时候板着个小脸,还挺唬人。 王清远才不管那么多,施月打开的书包露出几本书,那是她从图书馆借的,原计划是等他自己开始做题的时候,她拿来打发时间的。 外国文学,总有些禁忌关系。 王清远随便扫了眼书名,在看到第三本的时候,眼睛泛着绿光,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语气高昂道:「施老师,原来你喜欢看一夜情的故事?」 一夜情三个字,不管是音量还是发音,都精准得吓人。 施月的心一下子就被提到了嗓子眼儿。 「拿来我看看。」他动作很快,施月反应过来想去捂书包的时候,他就已经拽着书包带子,往后弹射了一大步。 包里的书自然也落在了他的手里。 他快速翻开面上的两本书,他一面看书,一面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老师,你喜欢看这些啊?」 施月面红耳赤,每个人都有隐晦的一面,她表面温顺,看得书却都是大胆且直白的。 书里偶尔会有一两个让人脸红心跳的词语,但施月看的时候都是飞快就略过了,从来不敢停留太久。 除了这些,这几本书都是非常经典的文学作品。 王清远越看她的反应越觉得有意思,看施月快忍不住要上手来抢的时候,王清远扬着手里的书,跨到门口闲庭散步地往屋外走。 他单手插在兜里,道:「爸,施月姐姐带的几本书好有趣,姐夫居然可以和妹妹睡觉。」 王清远刚要踏出房门,被施月揪着衣领一把拽了回来。 王林森在厨房炒菜,估计是准备午饭,他听不见,王清远更加肆无忌惮,盯着施月,眼神直勾勾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道:「施月老师看不健康的小,黄,书——」 后半段被施月捂进肚子里。 施月咬牙,用撇脚的语调回他:「手机,还你。」 王清远眼里含笑,挣脱她的桎梏,立直身子:「还有那三张测试卷。」 「……行。」 施月万万没想到,过来帮人补课,居然变成了自己做题,王清远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看她带来的小说,边看还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隔几分钟就挑着眉头看她一眼。 施月的脸红得可以直接挂在树上当苹果,埋着头,一个劲儿地算题。 原本两个小时的题,被她四十分钟就解决了。 一手交卷一手交书。 拿到书的时候,王清远还意犹未尽:「姐姐,这书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冤枉你了。」 施月气得差点背过气来。 第23章 二十三颗糖 墙角 在王叔叔家吃过午饭, 王叔叔让王清远送她回家。 他这里离公交站好一段距离,而且公交发车时间不准,好些时候半天都不来一趟, 坐上了公交也是跟着满城绕,开车二十分钟的距离, 公交能给绕一个小时。 这个时间点已经不允许她跟着车子到处绕了。 王叔叔和林望舒商量的结果是, 从现在到期末考试的一个半月, 施月每周周末都过来给王清远补课。 接送就交给王清远负责。 施月对长辈的安排不敢有异议, 难得的是王清远也没说什么,埋着头飞快地刨完饭。 吃完饭,他领着施月到自己坐骑面前。 和江肆同款的黑亮黑亮价值不菲的摩托车。 施月认不出品牌,但感觉江四哥哥和王清远的车造型大小都一样,价格也应该差不多。 车身前后装着复古圆形的大灯, 转向灯和尾灯, 漆黑的胶面, 车身长两米左右, 宽度大概80厘米,高度大概1.2米, 是施月坐上去双脚完全碰不到地面的距离。 王清远右脚一跨,熟稔地翻身上车,从车把手的位置取下头盔, 扔给施月, 双手扭动车把手。 「没坐过?」他问。 像施月这样的乖乖女,没坐过这个也很正常。 没想到施月直接点头,把头盔调节器开到最大,然后戴上,扣紧调节器, 脑袋左右晃了晃,确定头盔戴稳固之后,才笨拙地往车上爬。 勉强坐在后座,全身都没挨着他一下。 王清远吸了口气,挪开眼,片刻又挪了回来。 他挑眉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等她坐稳之后才吊儿郎当地开口问:「姐姐,谈过恋爱?男朋友还带你飈过车?」 施月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谨慎地看着他。 「好学生还早恋?」王清远语气轻佻,举手投足带着若有若无的懒散,他把脚架蹬起:「不应该啊。」 施月忍不住了,凶巴巴地狠了他一眼,语调生硬:「开你的车。」 她现在说话还很别扭,就像唱歌跑调似的,说出来的音调和想发出来的音调截然不同。 这也是她为什么能出声了,但还是很少开口的原因。 第55页 「呦呵,哪儿的口音这么日怪?」 「……」 摩托车驱动前,王林森从楼房里追了出来,手里抱着一盆兰草。 「喏,你妈喜欢这个,带回去给她解解闷。」 施月赶忙摇头摆手:「叔叔,我妈妈不让我收别人东西。」 这兰草品相很好,从花盆到土壤都被人精心照料着,就给王清远补了一天课,怎么好收别人这么个好东西。 「不是别人。」王林森不管她有没有拒绝,强硬地往她怀里塞:「拿着,别不好意思。」 施月怕把花碎了,推拒不了,只好顺势抱进怀里。 顶多拿回家再让林望舒自己退回来就是了。 王林森乐呵呵地看着施月:「那行,你先回家,明天再过来,有什么想吃的让你妈给我说,叔叔这边好买菜。」 施月轻声回答:「谢谢叔叔。」 又是怪异得不行的调子,她居然能感觉到王清远憋笑憋得摩托车都在上下抖动。 「……」 「行,那你们先走。」王林森唯恐王清远欺负施月,走到前面,咬着牙若有所指:「清远,开车慢点,知道吗?」 王清远嗯了一声,下一秒摩托车犹如离弦之箭般飞射出去。 「你个小崽子。」王林森差点被碾到脚,跳了几下,原地暴走:「游戏机不想要了?」 「拜拜~」 王清远单手操车,朝后挥手。 他开车开得欢快,迎着风,时不时从后视镜瞥施月一眼。 施月紧紧拽着车后的隐形扶手,身子不自觉后仰。 坐王清远的车和坐江四哥哥车体验完全不同,虽然江四哥哥的车速也很快,但是他开的很稳,不会像王清远一般平路上都在扭s形,蛇皮走位! 转弯更是转得猝不及防。 施月好几次被吓得尖叫。 王清远笑意深达眼底,连语气都带了点揶揄: 「姐姐,别怕嘛,摩托车摔不死人。」 这是人话吗? 施月脸色又青又白,抓车的手捏得更紧了。 淮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现在经济开发区还没建成,主城区就这么大点,走在路上随随便便就能偶遇个熟人。 施月倒是没发现认识的人,是跟在苏超身边的乐川看见她们的。 他和苏超正坐在街边奶茶店里,头上顶着五颜六色的遮阳伞,面前摆了几分狼牙土豆和椰汁,苏超半倚白色塑胶椅抱怨:「江哥这几天就不出来玩,好无聊。」 忽然,一道飓风般的摩托车从他们身后的掠过,伴随着打雷般的嗡鸣。 苏超背对着马路,等他回头时空气中只残留了黑色车影和轰鸣声。 他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望着声音来源。 「这他妈是谁?吓劳资一跳。」 苏超挠着耳朵,觉得自己刚才差点聋在这里。 到现在脑子里还吱吱吱地响个不停。 乐川正对着大街,自然很清楚地看见了坐在后排的施月,他纳闷地看着苏超,试探地开口问:「超哥,施月姐不是和江哥是一对?我怎么看着有男人载着她兜风?」 「啥?」苏超不可置信地再看了一眼道路尽头:「是小月亮?」 他问:「载着她的龟儿子是谁?」 乐川耸了耸肩:「不知道,我也不认识。」 「操——」苏超郁闷得紧,知道施月抢手,但没料到拱白菜的猪一茬接着一茬,稍不注意就被别人钻了空子。 乐川中肯评价:「这哥们车技还不错。」 苏超白了他一眼:「不行,我得给江哥说说。」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和车钥匙,转身就往大街上走。 车就停在路边,戴好头盔之后翻身上车,一熘烟儿就跑没影了。 乐川着急地从桌上端起椰汁猛吸了口,然后拿着外套追出去:「超哥你等等我啊!」 话还没说完,苏超已经消失在了街口转角。 每月前几天是月度汇报时间,贺兴邦平时从不过问江肆怎么管理明楼,只要每个月汇报明楼的收益就行。 他靠开赌场起家,后续放起了高利贷,在全省各地都有地下桩子。 每月的汇报也不是一定要当面进行,大多数时候都是通过电话或者视频的形式。 但是今天,贺兴邦特意要求江肆到红园一趟。 红园是他为自己和妻子修建的养老一个庄子,里面铺路的每一块鹅卵石都是他亲自挑选,红园的设计也是他和他爱妻一同完成的。 因为妻子身体不好,所以夫妻俩生了一个女儿后,就再没动过生育的念头。 贺兴邦只有贺霓杉这一个女儿,对她尤其疼爱。 江肆曾经跟在贺霓杉身边当过几年的保镖,对这一点很清楚。 黑色汽车开进红园门口就有侍从过来帮忙泊车。 江肆把车钥匙交出去,配合侍从检查身上有没有危险武器。 检查完毕之后,才被放行。 他今天穿的是一身黑色的风衣,内搭白色毛衣,浑身肌肉劲挺,行走动作利落干脆。 按理说他已经为贺兴邦做了这么久的事,来红园的次数不算少,这里的保镖有些还曾经和他共事过。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至于如此生疏冷漠。 但江肆的眼看人从来没有温度,尤其是那只被废掉的灰眸,冰冷、幽深、充满戾气。 第56页 没人敢对他有半分的不恭敬,更别提称兄道弟。 进红园后,有穿着黑衣黑裤的保镖为江肆引路,全程恭恭敬敬,不敢有一丝怠慢。 只有绕过前厅水池的时候,借着水池的声响悄悄提醒。 「江哥,大小姐今天也回来了,正在和老闆下棋。」 江肆轻抬下颚,表情看不出喜怒。 「嗯。」 红园的路他最熟悉不过,贺霓杉成年之前他陪她在这里住了好几年。 贺霓杉睡觉不喜欢一个人,经常让他守在她门口,一站就是一晚上,不小心打个盹儿会直接滚下二楼,骨头断裂好几根; 贺霓杉平时出入也大多带他,无论是逛街吃饭还是和朋友聚会。 刚到红园的江肆不敢忤逆贺兴邦和贺霓杉一句,他的命从来都不是在他自己手里,贺兴邦轻飘飘的一句话可以让他瞎眼,自然也可以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不能死,只好唯命是从。 江肆聪敏机警,对命令绝对服从,又有别人没有的胆量和气魄,对数据敏感,好几次巧妙解决百乐门难题。 是一个绝对合格的下属。 除了不愿意配合贺霓杉做,爱做的事之外,他几乎毫无缺陷。 贺霓杉喜欢江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正是因为她喜欢江肆,所以贺兴邦才想大力培养他做接班人,不然仅凭着他和江肆的血海深仇,他不可能会放任江肆逐渐做大。 他没有儿子,偌大的百乐门最后一定是贺霓杉继承。 贺霓杉又非江肆不可。 江肆抬脚步上台阶。 主楼是一个二层的小别墅,门口立着十来个保镖,身上穿着统一的黑衣黑裤,见到江肆的时候各个恭敬地点头叫了声江哥。 进到前厅。 贺霓杉今天穿得正常,是家居的针织毛衣配上宽松的阔腿裤,头发慵懒地放下,脸上只打了个底,没有平时的深蓝色眼影和大红色口红。 她在红园的时候一向这样打扮,因为红园的女主人气质如兰,最见不得女儿跋扈。 贺霓杉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一颗黑子,绞尽脑汁地想破棋之法。 看见江肆,她赶忙放下盘着的腿,笑着走到他身边,双手自然地挽着他的胳膊:「爸爸,阿肆来了,这下你可难不倒我了。」 贺霓杉牵着江肆走到棋盘前,指着局上焦灼的黑白棋子问:「阿肆,告诉我,接下来要走哪一步?」 她亲昵的态度像是江肆把她轰出明楼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江肆几乎没有犹豫地褪去她的手臂,往贺兴邦身后站去,拒绝的态度很明显。 贺兴邦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同样也是面不改色,随手将白子扔进棋盅里,盖上盖子。 江肆从不因为贺兴邦在场就对贺霓杉刻意迎合。 贺兴邦自个儿也是矛盾的,看不惯他倨傲不逊,又喜欢他不像别人一样虚与委蛇。 他摆摆手: 「行了,江肆也不帮你,霓杉你认输吧。」 贺霓杉噘着嘴气恼地坐回椅子上,手里拿着一颗黑棋,思前想后也找不到逆风翻盘的机会。 她把棋子往棋盘上一丢,开始耍赖:「算了算了,不下了。」 不下,可不是认输。 说着,贺霓杉起身,用一贯亲昵的态度拉着江肆的手臂:「阿肆,我带你去后院看狗,美国高价买回来的斗牛犬,你肯定会喜欢。」 世界排名第一的犬种,咬合力强,耐力持久,三分钟可以咬死两只牧羊犬。 曾经有人说过,江肆是比斗牛犬还要凶恶十倍的狼。 贺兴邦端起茶杯,吹了口茶汤,不动声色。 江肆立在原地纹丝不动,贺霓杉看他,微笑着加大手上拉他的力度,两人无形之中拉扯。 没想到当着贺兴邦的面,江肆也半点面子都不给她,他利落地扯开她的手,转身看向贺兴邦。 「贺董,我过来汇报工作。」 他身上的大衣剪裁合身,不露一丝褶皱,态度严谨一丝不苟。 贺霓杉僵硬着脸,面色阴郁。 贺兴邦没有看她,他淡然地坐在木椅上,凉在一旁的茶水味道淡了,砸吧下嘴,他突然俯身看着眼前的棋局。 没两分钟,他捡起贺霓杉丢掉的那颗白子,四之十二,扳! 「你看,这局棋不就破了?」贺兴邦看着江肆,笑意不达眼底。 他摆手,把女儿打发出去:「行了,你要看狗自己去看,我和阿肆说几句话。」 第24章 二十四颗糖 精灵 贺霓杉自然是不肯的, 她恼怒地喊了贺兴邦一声。 「爸,为什么不让我留下来。」 「出去。」贺兴邦面色严肃,他很少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贺霓杉冷哼一声, 狠狠剜了江肆一眼,气势汹汹地离开前厅。 没一会儿, 后院就响起了阵阵狗吠, 那是新的一场厮杀。 等她走后, 贺兴邦才正视江肆, 他这个年龄,比起几年前多了几分深沉,说话做事也越发让人摸不着头绪。 他问: 「听说前些天有人在明楼闹事?」 江肆面不改色,语气轻飘飘地,听不出喜怒:「几个市井混混, 随便就打发出去了。」 「噢!」贺兴邦点头:「市井混混。」 他似乎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第57页 起身, 离开棋桌, 坐到了前厅正中间摆放的黑色真皮沙发上, 从抽屉里抽了根雪茄出来,管家从一旁送来打火机, 点燃。 雪茄放进嘴里吸了一口。 味道浓郁,透着白烟,依稀可以看见他冰凉的眼神。 贺兴邦吞云吐雾好几下, 看着跟着他走过来的江肆, 点了点对面沙发。 等他坐下,贺兴邦看着他语气悠远:「我记得当初你爸也是这么个市井混混,日日住在明楼,卖房子卖家具卖老婆,三天两头借钱来赌, 好几次,输得衣服裤子被扒光了丢出去。」 提起江兵,江肆心里毫无波动。 他勾起唇角,像是听见了什么新鲜有趣的事:「哦?是吗?」 贺兴邦俯身沾了沾菸灰。 「不信?」 「没有的事。」 他继续说:「我记得那时候,你爸为了钱领人去把你妈轮了好几次?天天哭爹喊娘地跪在我面前,像个孙子。」 贺兴邦对江兵的事知道的不少,他吐了一口烟,眼神如鹰眼般注视着江肆的每一个反应。 江肆冷笑:「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贺兴邦看着他,两者之间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和谐得很。 「的确。」贺兴邦点评:「你爸确实孙子。」 不过也狠,对妻儿狠,对自己更狠。 所以生了个青出于蓝的江肆。 「死得干脆,也算是他命好。」江肆慢条斯理地回答。 贺兴邦在他的脸上完全找不出一丝可以称之为悲伤的情绪,仿佛江兵这个人对江肆而言,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陌生人。 他完全把他当做一个笑话。 江兵狠,江肆更狠。 他没有软肋,便无所畏惧。 贺兴邦顿了一下,忽然笑出声。 他在菸灰缸里抖了抖灰,翘起二郎腿:「讲正事吧,明楼生意怎么样?」 「季度营收增长三个点,月收益破纪录,前些天去桑庄实地考察了几天,那边有个店铺可以拿下,后期开明楼分行或者别的都是绝佳的选择。」 「你还去了桑庄?」贺兴邦微讶,末了点头道:「旅游城市经济发展迅猛,你确实是做生意的料。」 两人再简单聊了几句,他乏了,雪茄也抽完了一整根。 贺兴邦起身,看了他一眼:「就聊到这里吧,吃过午饭没?」 江肆摇头:「明楼还有点事,贺董没别的吩咐,我先过去。」 「嗯。」他轻哼了声,看着江肆离开。 等江肆走出别墅大门,二楼走廊里才走出一个人。 容貌和贺霓杉八分相似,但眉目相对温婉,她怕冷,初冬就裹着厚厚的坎肩,妆发偏民国风。 看上去俨然是个衣食无忧的富太太。 贺兴邦看了自家夫人一眼,目光深邃地盯着江肆的背影,表情阴鹜。 「是头勇猛的狼,可惜太野,霓杉没本事驯服他。」 贺夫人看着江肆的背影不语。 — 从红园出来,侍从帮江肆把车开到前院,他拿了钥匙,直接驱车离开。 路上看见苏超打来的好几个电话,江肆选择无视。 没过一会儿,施月居然也打了个电话过来。 她没有手机,用的是家里的座机,拨通没几下就按了挂断。 江肆犹豫了会儿,把车靠边停下,然后回拨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人接通了,施月看了号码,欣喜地叫了他一声哥哥。 这两个字她练习了十几天,吐字清晰而又自然。 江肆捏手机的指头一紧,轻轻嗯了一声,然后问她:「有事?」 「嗯。」施月应了一声,放低了声音,语气又轻又软,像羽毛刮在人心上,还透着点说不出的委屈,她问:「江四哥,你最近怎么都不来找我?」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心里一紧,胡乱找了个藉口:「最近很忙。」 施月丝毫没有怀疑,今天是难得的周末,还是个艷阳天,不出去逛逛可惜了。 她问他:「现在忙完了吗?」 江肆鬼使神差地回道:「差不多了。」 「那你可以陪我逛街不?」施月的语气欢快了许多,她刚坐林清远的车回来的时候,看见中心广场那边有几家饰品店。 江肆揉了揉太阳穴,没让施月等太久,他问:「你现在在哪儿?」 施月:「我在家。」 「十分钟后下楼。」江肆挂断电话,驱车直接往施月家赶。 嘴上不情不愿,可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心上踊起的那股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的心情。 没听见她声音的时候尚且可以忍耐。 江肆紧抿着唇,告诉自己,就是陪施月逛逛街,帮她付钱,没有别的意思。 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十分钟后,江肆果然抵达了施月楼下,她也早早地就站在那里等着了。 被林清远送回来之后,施月特意换了校服,里面穿着白色的长裙打底,长裙外穿着件粉粉嫩嫩的长款呢子外套,脖子上戴着粉蓝色的毛线围巾。 柔软的头发散开,披洒在肩上,发尾微卷,泛着光。 她是标准的鹅蛋脸,气质偏江南风味,眉目清秀,巴掌大的脸精緻又小巧,皮肤细腻光滑,额角有细细的胎毛,衬得脸颊脖颈格外白皙干净。 她没认出江肆的车,站在路牌下,踮着脚远远地向外张望。 第58页 下午两三点的太阳最是强烈,她迎着阳光,面颊被打上了明晃晃的一道橘色光芒。 暖阳让她的脸看上去格外娇媚,平时穿着校服的那点稚气被压了下去。 她抬手挡在自己额头前面,心情愉悦地原地跳了几步。 青春味儿十足。 江肆晃了眼,驱车靠边,按了下喇叭。 施月顺着声音看过来,阳光太刺眼,她第一眼看不真切,细细确认了好一会儿才把江肆认出来。 她小跑着过来,像只扑花的蝴蝶。 江肆下车,刚好立在施月面前。 单看施月的时候好歹也是一米六五的高个子,一站到江肆跟前,就像是缩了水似的,立马小鸟依人了起来。 江肆帮她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施月坐进去。 他弯下腰,帮她把安全带繫上。 俯身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白裙下包裹着的一双腿,又细又直,白得晃眼。 江肆别开脸,把副驾驶位的车门关好,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 刚坐下的时候,他依旧是不敢看施月。 他看向前方,重重地呼了口气,然后问:「想去哪里逛?」 施月报了个地名,语气欢快:「江四哥哥,咱们去那里。」 地址刚好是他知道的地方,江肆熟稔地启动车子朝那个方向驶过去。 车里施月叽叽喳喳地说着一些生活里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说来就是奇怪,她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完全不是话多的性格。 但和江四哥一起玩的时候,似乎一直都是她不停地说,他安静地听。 施月对着江肆抱怨:「最近要去给一个小屁孩儿补课,但是他好像特别难搞。」 江肆漫不经心地回她:「怎么难搞?」 施月兴致勃勃地说:「他基础太差了,又不好好学,光想着整我,今天还让我给他做了好几套题,手指都麻了。」 江肆想起她小时候做题,也是写两下中指就红得不得了。 皮肤娇嫩得碰一下都不行。 现在大约也是这样。 他低了下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她的手,手如柔荑,柔若无骨,中指那里果然红了一块。 江肆眉心微微一蹙,但并未多说什么。 继续专心致志地开车。 施月不想说太多关于王清远的话,提了几句,又把话题扯到了学习上。 她问:「江四哥,你天天不去学校,高考的时候怎么办?」 「不去学校就不能学习了?」江肆反问。 施月眼巴巴地看着他:「江四哥哥,你真厉害!」 「……」 江肆若是当着别人的面说这句话,别人肯定觉得他吹牛吹大了,不要脸。 但施月听着,第一反应就是,他已经学会了所有知识,不用去学校浪费时间了。 毕竟她的竞赛题,他可是看一眼,甚至都不用打草稿就做出来了的。 黑色汽车在街上开了许久,最后终于开到了中心广场。 江肆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好。 施月开心地拉着江肆下车,自然而然地拉着他的胳膊进到了饰品店。 一双手压根不需要用劲,江肆就跟着她走了。 这才刚到十二月,淮序的各种饰品店文具店里就陆陆续续准备了许多圣诞节需要用到的装饰品。 例如门口人工雪池里立着的圣诞老人和雪人,还有货品柜上装饰的红色黄色的小球,和店铺门口摆放的深绿色圣诞树。 墙上挂着贴纸,店里还放着圣诞快乐歌。 这里面上架了许多圣诞节贺卡和圣诞主题的玩偶、水杯。 施月看上了几个鹿角发夹,发夹上黏着红色蝴蝶结,棕褐色的鹿角大约长三厘米,造型逼真。 她看了眼发夹下的价格标籤,确定在自己的购买能力之内,才上手拿了两只下来试戴。 这个发夹很精緻,颜色鲜亮,符合圣诞主题。 除了红色蝴蝶结款的,还有白色绒毛球款。 施月各自拿了一个下来,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然后看向江肆。 江肆不懂这个,只是看着施月很喜欢的样子,点评道:「很好看。」 旁边还有一对精灵耳朵夹,施月一双鹿眼立刻亮了起来,她拉着江肆,把发夹往他的头上比划。 「……」江肆一把捏住她的手腕。 施月兴致勃勃地把发夹放在他眼前,献宝似的吹嘘:「真的很好看,四哥哥你试试。」 「不可以。」江肆态度很强硬:「月月,别闹。」 施月看出他的抗拒,歪着脑袋软软糯糯地叫了声:「江四哥……」 江肆脸色不变,还是不行。 「戴一下嘛。」施月拉着江肆的胳膊微晃:「江肆哥,你戴着肯定好看,好想看你戴。」 为了说服他,她特意踮着脚尖把精灵耳夹往他耳朵旁边比划。 江肆脖子微僵,生涩地伸手扶住她的腰,眼神躲闪地看了眼周围,确定没人,这才握紧她的腰肢。 施月眼里带笑,踮着脚把精灵耳夹戴到江肆右耳上。 幽深的眼眸里不带半点情绪,再配上尖尖的、精緻的精灵耳饰,好看的实在有点过分。 他的右眼残疾,是浅浅的灰色,眼尾泛着红色,显得分外妖娆。 睫毛长而密,眯着眼睛的时候,眼神更多了几分深不可测。 第59页 施月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江肆脸上。 她拘谨地吞咽了口唾沫。 江肆垂着眼看她,某个瞬间,某个角度,他仿佛睥睨众生的神祇。 神圣又不可侵犯。 他没说话,眼神淡淡地看着她,双手扶住她的腰。 施月踮着脚尖,双手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脸上,情不自禁地赞嘆:「好帅啊。」 他低头看她,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桃花眼天生的优势就在于,当他看着你,且仅仅只看你一个人的时候,那眼神就像是个漩涡,吸得人挪不开眼。 看似明目张胆的勾引,但眼睛主人却并不一定有那个意思。 施月眨巴眨巴眼睛,退了下来,心脏止不住地蹦蹦乱跳。 那银白色的精灵耳夹还挂在江肆耳朵上,他抬手取了下来,刚想放回货架上。 施月一把按住他的手。 「江四哥,这个我要了。」 江肆没料到她真的会买,但也没说什么,心底有了警惕。 下次她再撒娇,无所如何他也是不会心软的了。 施月买了好些圣诞贺卡和小挂饰,都是买来送给朋友的,她还特意给江肆挑了个陶瓷水杯。 浮雕式的雪人憨态可掬。 所有东西都是施月自己给的钱,江肆想付,被她拦了下来。 本来就是她送的礼物,怎么可能让江肆哥哥给钱。 江肆拗不过她,只能随她去了。 最让他没想到的,是施月居然还给苏超和乐川也准备了礼物。 送她回家的时候,施月特意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东西交到他们两个手上。 她买的是两个圣诞老人的陶瓷挂坠,总共三条链子,一条挂着圣诞老人,一条挂着一棵圣诞树,一条挂着一片雪花。 苏超和乐川收到礼物的时候,两个人就差抱在一起痛哭。 没想到小月亮这么贴心,买礼物居然还能想到他们。 第25章 二十五颗糖 比赛 淮序中学的冬季运动会一般是在十月份到十一月底召开, 这个时间段天气不会太冷,非常适合学生运动。 但因为今年雨季时间罕见地长,接连大半个月都是阴雨连绵, 校运动会只能因为天气原因一拖再拖。 直到十二月二十二号,校运动会终于召开。 这是个难得的艷阳天, 学校门口错落着不少卖包子稀饭土豆饼的商贩摊, 大门敞开任由学生进出买水买物资, 操场跑道旁围满了人。 除了运动会开幕仪式, 其他时候运动会不要求学生全员到场,但老师私底下还是给同学们招呼,尽量去比赛现场给报名的同学加油鼓气。 运动会报名在前一个月,每个班必须派人参加三个项目以上的比赛。 一般这个时候,都是坐在教室最后排, 常年和垃圾桶为伍的学生的高光时刻。 一班男生比例高, 很快就凑够了参赛人数。 其余女生自发组织了志愿者团队, 为赛前赛后的同学服务。 比赛当天, 施月刚到现场,就看见了站在赛道最里圈, 肩上扛着个班级旗帜挥舞的李淼淼。 她之前开玩笑说过自己悄悄要设计一个logo,在运动会上惊艷所有人。 李淼淼只说过那么一次,施月以为她开玩笑的, 没想到她真的这样做了。 施月顺着她的方向走过去, 蓝色旗帜上印着红色的旗徽。 徽章是用麦穗组成的翅膀,中间几根简笔画的心,寓意着心心相印,团结一致,勇敢飞翔。 旗帜最下方还印了高一一班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口号——文者称雄、武者称霸;高一一班、雄霸天下! 这样闷骚又狂妄的口号, 施月是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喊出来的。 她体能不好,没敢报什么项目,索性当了班级志愿者,没事帮忙倒几杯葡萄水,或者喊喊加油什么的。 这是运动会第一天,大家的兴奋程度都到了满级,操场上擂鼓声,加油声一浪盖过一浪。 校播音室开始接收同学投稿,大多都是为自己班级加油的祝福语。 伴随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播音员把投稿内容极具感情地念了出来。 「不为鲜花环绕,不为剎那荣耀,心中燃烧信念,带着梦想,不停奔跑!高三二班的运动健儿们,加油!」 「每一次拼搏,都是为了绽放出更美的光彩,高一三班的运动健儿们,加油!」 「胜利就在前方,高二二班携全体同学在终点迎接你,加油!」 其中也不含沙雕的。 例如—— 「陈佳佳,老班说你今天要是不拿个名次,接下来半个月都得站着上课!」 全体师生哄堂大笑,被念到名字的某运动员同志一脸微汗。 高一一班的班委们手里拿着班级点名表清点人数,商讨后决定把每个运动员精确分配到每个志愿者头上。 确保运动员被人忽视,上场下场都没人照顾。 分给施月的是周扬,班上一个一米八几的体育生,宽肩长腿,皮肤黝黑,说话糙里糙气,但因为性格爽快,在班里很受欢迎。 他很喜欢施月,没有训练的时候就时不时围在施月身边问题,尽管施月说的那些数学公式物理公式他其实听都没听说过,他依然能支着脑袋听她讲好半天。 李淼淼分配的任务是举旗和敲鼓,振奋人心。 第60页 俗称气氛组。 这和她平时在班里频频带节奏有脱不开的关系。 现在是赛前,还没到李淼淼的用武之地,她把旗帜收起来,旗面卷在旗杆上一整个放肩上扛着,晃地一看,还以为是孙悟空的金箍棒。 她闲着没事,跟在施月身边看她忙活。 周围一阵阵嘈杂让她们不得不大声说话。 施月嗓子恢复的事情在年级上已经不算个秘密了,她关注度本来就高,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几分钟就能席捲全年级。 当传出一班班花恢复嗓子的时候,好些男生下课时间还会特意聚集在一班窗口那里,看看她是不是真能说话了。 她不吭声的时候,还会有人故意过来借本书或者借支笔什么的,试探她是不是真的会说话了。 施月很无奈,只好每晚偷偷练习,加快恢复的速度。 现在她说起话来,除了比别人慢些,音调什么的都与常人无异了。 江肆带她去复查几次,顾医生都说没有问题。 他的心理暗示治疗非常成功,当然治病这么顺利,更多的还是要归功于江肆。 热心市民李淼淼扛着旗子,语重心长地给施月负责的体育生科普跑步姿势。 「周杨,你跑步的时候一定要身体正直向前,脚尖自然落地,每一个动作都要放松!」 她把旗帜放在一边,站在周扬面前,手脚并用地给他示范。 「手臂放低并且向前摆动,不要左右偏斜,保持呼吸顺畅,知道吗?」 施月站在前方课桌组成的临时操作台上沖泡葡萄水。 周杨手里端着施月递来的葡萄糖水,听得头疼:「我知道了,李大妈,你好歹正视一下我的身份,真当我每天下午训练是练着玩儿的?」 李淼淼语气半点都不正经,心不在焉地举着旗帜晃荡。语气恶劣得让人想捏住她的脸往两边使劲拉扯。 她说:「我这是怕你比赛掉链子,男子五千米参赛名单我看了,好几个体训生,你可没什么优势。」 周杨一口喝干净纸杯里的水,把纸杯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那样怎样,平时训练的时候都没人能跑过我,第一名,稳了!」 「那感情好。」李淼淼笑嘻嘻地松开绑旗帜的绸带。 时间有限,好几个比赛项目同时进行。 上午举办的是女子八百米和男子五千米,下午是拔河,跳高,跳远,铅球。 篮球分为初赛、半决赛和决赛。 施月的工作就是照顾好周扬,所以她尽可能跟在他身边,唯恐临时找不到人或者发生什么紧急情况。 周扬乐得多个小尾巴。 第一项比赛开始,李淼淼拉着施月挤到了队伍最前端。 女子八百米。 她们班报名的几个女生平时咋咋呼呼,真往赛场上一扔,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狗。 班长和体委轮流给几个女生穿马甲,戴号码牌。 还帮她们上下搓手捶腿,让她们放松。 班长紧张得不停说话:「别怕啊,咱们班重心在男生上,八百米咱就是参与,不拿奖也没关系。」 被她安慰的几个女生原本还没怎么的,听着班长带颤的嗓音,觉得这还不如不安慰呢。 几个女生往跑道上排开,一人占据一个赛道。 最内环的女生刚上场,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吹捧吶喊声:「凡姐加油,凡姐第一!」 她的声势实在浩大,几乎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个所谓的凡姐身上。 她一身紧俏的皮衣皮裤,长至半腰的捲发被随意地扎成个马尾,一双腿修长笔直。 同她比起来,剩下几个赛道的姑娘当真是「土狗」无疑了。 施月认得这个女生。 是上次她和江四哥去后街吃米线时,在器械室看到的那个。 那时候,她被一个男生紧紧抱着,校服领口散乱敞开。 施月没忍住往四周寻了一会儿,果然在对面不远处的场椅上看见了那个抱着她亲密的男生。 他穿的不是一中的校服,红白色相间的校服被他脱下来垫在椅子上,身上只穿了一条校服裤。 被欢呼声包裹的彭凡对着陈浩南飞了一吻,四周立马响起更大的一阵起闹声。 「凡姐酷毙了!」 自己的女人被人这样吹捧,陈浩南心里自然美滋滋的。 他靠在椅背上,神色慵懒地关注着赛场。 运动员基本都准备好了,她们俯身摆好起跑姿势,随着一声枪响。 好几道影子嗖地一下蹿出老远。 各个班的志愿者发疯似的欢呼加油,击鼓声,口号声,一浪接着一浪。 平时腼腆不爱说话的人,此刻也疯得叫破音。 李淼淼挥舞了几下旗帜,干脆把旗竖立在一旁,飞快地跑到自家营地,拿起鼓槌就开始敲打。 「一班加油,一班加油!」 隔壁班不甘示弱:「三班加油,三班最棒!」 李淼淼狠狠地看了她们一眼,加大了敲鼓的力度,破音破得不堪入耳:「一班加油,一班加油,打垮三班!一班加油!」 三班没料到还有这么不要脸的,沉默了两秒,也跟着吼:「打垮一班打垮一班,三班加油!」 两个班的班委不知道大家怎么突然较起劲了。 第61页 施月被比赛的氛围感染,也跟着凑到了前面,运动员跑过来的时候,兴奋地喊加油。 八百米是两圈操场,很快就跑完了。 这群人下场,换了新的一批选手,操场上安静了下来,各个队伍都偃旗息鼓,养精蓄锐。 志愿者上去把选手接下来,女生们各个跑得面红耳赤,碎发贴着脸颊,汗珠一滴一滴不要钱地往下流。 「快喝点葡萄糖。」施月倒了好几杯水,给她们送过去。 没过几分钟,第二轮比赛又开始了。 这次大家吸取了经验,口号不再喊得杂乱无章,击鼓也是按着节奏来。 分不清谁的声音更大,但是结合在一起,莫名的带了股整齐划一感。 推着小推车在校门口卖零食的商贩听着,也觉着这群孩子,还挺有精神! 八百米上场下场好几轮,所有选手都陆陆续续拿到了自己的成绩。 一班最好的成绩是三分十二秒,排名第二。 女子八百米结束了,休息半个小时,就是男子五千米。 施月看了眼时间,不断往学校门口张望。 她前两天答应了江四哥给他个梅花香包,让他今天过来拿。 今年的梅花开得早,她特意选的又大又完整的花骨朵做的。 职工院长大的孩子,见过满院大片大片的红梅,对梅花总有种特殊的感情。 直到比赛开始前五分钟,江肆还没来。 施月失望地收了眼,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准备一会儿给运动员倒水。 施月把水倒好,一杯一杯整齐地排在桌面上。 忽然听见学校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比赛还剩不到三分钟就开始了,按理说周围不该发出声音才对。 施月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江肆领着苏超、乐川还有一群她不认识的男生往学校里走。 他们一行人走到哪里,人流就跟到哪里,江肆路过的地方,没有一个女生是不停下来多看两眼的。 为首的江肆一身黑t加工装裤的造型,匪气沖天。 苏超走在他侧后方,嬉皮笑脸地打趣他:「江哥,什么时候对香包感兴趣了,还特地跑这一趟。」 他最清楚江肆对施月的感情了,看着江肆绷着一张脸,就忍不住调侃。 江肆神情冷漠,被刺眼的太阳晃到,眼睛微微眯着。 他长腿一迈,苏超得快走两步才能跟上。 「哎江哥,我看小月亮对你也挺有意思的,你干嘛不去追她?」苏超想不明白,江哥这是在怕什么。 江肆脚步一停,偏头看他,眸光精锐,暗含警告。 「行行行!」苏超举双手保证:「我不说了。」 江肆这才收回视线。 大概知道施月是在做志愿者,他并没有想去找她,而是就近上了运动场周围台阶两侧的场椅。 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苏超他们识趣地坐到他后面一排。 苏超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场上焦灼的气氛点燃了:「呦呵,男子五千米。」 这应该算是运动会最具有看点的一个项目了吧。 五千米,大概要绕操场跑十二圈,而且又是比赛,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 对体力和爆发力的考验非常大。 江肆面上不动声色,但视线一直在场上逡巡。 不消一会儿,就找到了在一旁端茶倒水的施月,看着她小心翼翼端着水的模样,江肆唇角微勾。 他们刚坐下不久,裁判就按下了信号枪。 男生们立刻起跑,速度飞快地往前沖。 各个班的拉拉队炸锅似的给他们加油,气氛比起刚才女子八百米更焦灼了些。 李淼淼嫌站在平地上不够振奋,干脆搬了个椅子过来。踩上去,举着旗子挥舞。 「一班加油!一班加油!」 有了刚才的气氛渲染,这次大家融入角色的速度更快了些,施月吶喊得面红耳赤,只要有人超过她们班的选手,她就像个跳脚的小白兔,加油加油喊个不停。 苏超把手靠在江肆旁边的那根椅子上去,身子闪屏,调侃道:「小月月集体意识还挺强的,喊口号喊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乐川随口答了句:「哪有,我看她是被场上的帅哥迷了,激动的。」 苏超挑眉,偷笑着附和:「也是,那一个个,跑得那么快,满场荷尔蒙乱飞,小月亮可不得动心吗!」 江肆面无表情,靠着纯色椅背,抽了根烟出来。 从他的视线,不仅可以看到施月卖力地喊加油,还能看到她忙前忙后,像只蜜蜂似的给另一个男生端水。 「慢点喝啊!」施月严肃地看着周扬,等他喝完之后,把杯子收回自己手机。 「周扬,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周扬摇头。 施月第一次照顾人,唯恐哪里没弄好,想了想,又问他:「想不想上厕所?」 周扬顿了下,点头。 也不知道是水喝多了还是紧张了,他还真有点尿急。 施月赶忙给班长汇报,陪着周扬去男厕所。 苏超震惊地看着男厕外等着的施月:「卧槽,这死娘炮,居然约女生上厕所。」 「小月亮不会喜欢这货吧?我刚才看她好像还给那男的倒水来着。」 乐川看热闹不嫌事大,贼兮兮地补充道:「听说周扬之前追过施月来着。」 第62页 「都他妈给我闭嘴。」江肆低斥,眯着眼睛扫了他们一眼,把菸头踩了,起身往台阶下走。 江哥这是要找周扬约架? 这可不行啊。 苏超忙拦住他:「江哥,你要是看那小子不爽,干脆你也参加个五千米。让小月亮看看,除了你,其他人都是垃圾!」 总归不能让江肆现在过去打架啊,被处分事小,影响在施月面前的形象事大。 苏超现在致力于在施月面前打造江肆完美男人的形象。 江肆脚步未停。 苏超闲闲地感嘆:「也难怪小月亮喜欢他们,她没见过真正厉害的,自然容易被别人骗走。」 江肆顿了下,转眸,果然在苏超脸上看到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讨打?」他神色如常,语气却比平时稍快了些,催促:「去报名。」 「得嘞!」苏超达到目的,笑嘻嘻地去裁判组找人安排。 运动会临时报名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加上男子五千米难度稍大,人数本就不多,很容易就把名字添了上去。 苏超留了个心眼儿,特意把江肆和周扬安排到了同一场。 没几分钟,周扬上完厕所回来就被带到了赛场上准备。 裁判组要检查他们的着装,让每个人穿上印有各自号码的马甲。 所有人都弓着身子,立在起跑线等待。 周扬心情怪异,明明他看了参赛名单,上面没有江肆的名字。 这人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 江肆没有看他,眼神直视前方,目光坚毅。 那种感觉,就让周扬心里直泛警钟,第一肯定拿不到了。 施月回到班级上,刚忙完自己的事情,往赛道上一瞥。 她楞住了,揉了下眼睛,仔细看。 「咦~」施月拉了拉站在椅子上的李淼淼,问:「江四哥怎么在那儿?」 李淼淼手里擂着鼓,一时间没空搭理她,随口说道:「不知道,临时报名的吧!」 一道枪声划过长空,赛道上的一行人开始奔跑。 但是看得出来,大家都没用全力。 五千米,更多的是拼耐力。 不少人跑了半圈后就开始减速,然后匀速奔跑,还有些人一开始就慢悠悠地跑着,想等最后两圈冲刺。 只有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拼尽全力,你追我赶,不相上下。 第一圈,江肆路过施月身边。 她高兴地蹦了起来,大叫着:「江四哥加油!江四哥加油!」 全场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为他鼓劲。 苏超他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凑在一堆,挤进赛道前面,大喊:「老大加油!老大最棒!老大天下第一!」 一群混混折腾起来,不管是气势还是音量,都直接碾压所有人。 施月还想给江肆鼓劲,还没开口,就被班长一把拽住。 「月亮你怎么回事!快别喊别人了,喊周扬,给他鼓劲!」 施月向来是班上的团宠,女神,她喊加油,班上的男生都像是打了鸡血。 尤其是周扬,施月对他影响最大! 第26章 二十六颗糖 吃醋 施月犹豫了, 眼瞅着江肆和周扬两人第一第二不分上下,李淼淼哎呀一声,指着赛场上的两人。 「月月!江肆还需要你加油啊?你看他脸不红气不喘的, 明显咱们班周扬比较劣势呀!」 看施月举棋不定,李淼淼狐疑地看着她:「你该不会是和江肆……有一腿吧?」 「什么啊。」施月吓了一跳, 涨红了脸, 她嗔怒地看着李淼淼, 气恼道:「你别瞎说。」 她的耳根脖子红成一片。 李淼淼狡黠地看着她, 开始耍无奈:「那你给周扬加油!」 施月没办法,等两人再度跑到她们这边的时候,她闭着眼睛,低着头,视死如归地喊了声:「周扬, 加油!」 怕别人没听见, 她连着喊了好几声:「周扬, 加油!」 她这个模样, 更像是女孩子娇羞的表白,面红耳赤地, 不敢看别人一眼。 大家嘘了声,揶揄地看着施月。 模仿施月的音调,一起喊着:「周扬, 要加油欧~」 「恭喜周扬, 抱得美人归!」 江肆和周扬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停了几步,周扬放慢速度快走,脸颊绯红,在众人的起闹声里,他破天荒地没有吭声, 低着头加速跑过施月身边。 斗志昂扬地继续奔跑,柔软的风吹过他的头发,标着号码牌的马甲随风飘扬。 周扬越跑越兴奋,最后高兴地喊了出来:「施月,我懂你意思了!」 声音亢奋,像个陷入爱河的傻小子。 江肆直接停在了原地,看着施月的眼神晦涩不明。 施月抬头,意识到事情好像完全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偏,神色着急,她看着江肆想要解释。 就见着江肆一只手解开马甲扣子,脱下马甲,全程那双灰色的眼睛都看着施月。 就像小时候刘小军哥哥不让她和他一起玩时,他看人的那种眼神。 那是种极度抗拒愤怒难堪,到自我放弃,退缩。 江肆穿出赛道,直直地离开了操场。 施月的视线一直追着他,看见苏超一行人惊讶地簇拥过来,他走到哪儿,人流都会自动地分开一条道。 五千米中途弃赛的人有很多,裁判看他出来也没多问,在江肆的成绩后面画了个叉。 第63页 李淼淼尴尬地看着施月,汗颜道:「玩脱了。」 班长她们倒松了口气,感嘆:「太好了,他弃权了。」 所有人惊呼:「稳了稳了,喜提第一名!」 只要江肆不在,那第一名就稳了。 刚才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虽然周扬勉强能跟上江肆的脚步,但江肆神色轻松,周扬已经咬紧牙关。 感觉再追一圈,周扬就会彻底被江肆甩在身后。 班长对施月的美人计很满意,笑眯眯地凑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施月,干得漂亮!」 在化学式里,施月妥妥地就是个能短时间激发周扬潜力的催化剂,不,比催化剂更管用! 施月呆呆地应了一声。 班长开开心心地嘱咐:「周扬今天是大功臣,把糖水给他准备好。」 说着她就要转身去忙别的事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回过头叮嘱:「一会儿扶着他走几步,先别急着停下,不然容易缺氧头晕。」 施月心里惦记着江肆,轻声说:「好。」 没了江肆,这场比赛的看点也少了大半。 周扬领先所有人大半圈的距离,却在最后一圈被人超车。 他之前为了和江肆较劲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以至于身体到了强弩之末,实在提不起一点劲冲刺,眼睁睁看着第一名拱手他人。 班长的像是坐了一个过山车,心情跌宕起伏。 不过还好,第二名好歹也是个奖嘛! 比赛结束,施月端着葡萄糖往终点方向走。 周扬就立在那里,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对不起啊,施月,本来想拿第一来着。」周扬挠挠头,接过施月手里的糖水,但没急着喝。 施月心不在焉地摇头:「没事,第二名已经很好了。」 周扬看着低垂着头的施月,握着纸杯的手僵硬到发颤,他轻咳了声,试探道:「施月,你刚才说……」 「周扬。」施月抬头,实在不好意思地看着他,道歉:「对不起,刚才你们误会了,我只是单纯的给你加油而已。」 「啊?」 施月轻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这样啊。 周扬懂了,也没生气,坦荡地把糖水喝了,爽朗地笑了两声:「哈哈哈没事儿,说啥对不起。」 他把纸杯捏紧,右手拇指指了指大本营,道:「我先过去?」 施月看了眼他的腿,小腿有些发颤。 她问:「需不需要我扶你?」 「不用不用。」周扬赶忙摆手,这么扶过去,谣言更止不住了。 当事人表示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 他转身的时候,正好看见看台上坐着的几道人影。 江肆下场之后并未着急离开,而是坐在那里,一直看着赛场的情况。 眸子幽深,情绪不明。 周扬对二人的实力悬殊最清楚不过,他有点心虚。 如果不是他弃赛,自己恐怕连第二都拿不到。 周扬没说什么,埋着头离开。 刚跑完五千米,现在大腿酸胀得很,走路也不是很利索。 施月也看见了江肆,鹿眸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刚想上前。 就见江肆没看到她似的,低头和另一个人说话,全程无视她。 「……」 施月停住脚步。 她心里,突然出现了一阵怪异的酸涩感。 等江肆离开之后,李淼淼才畏缩地从旁边过来,吐了吐舌头,抱歉地问:「你要不要去找你江四哥解释解释?」 施月不用想就知道,他现在一定是去学校天台上抽菸。 靠在围栏上,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深吸一口,薄薄的烟雾在喉间翻滚。 画面感十足。 「有问题咱当天解决。」李淼淼板着个脸,视死如归:「如果需要姐妹解释,尽管找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施月被她逗笑,她点点头,拜託李淼淼帮自己请个假。 李淼淼哪里敢推辞,这个事本来就是她弄出来的,要是被江肆知道,还不得掐死她! 「去吧去吧,班长那里我来说。」 施月离开操场,朝天台走去。 连着爬了七层楼,总算在顶层看见了熟悉的一片黑色衣角。 苏超不知道被江肆打发到哪里去了,此刻天台上就只有江肆一个人,被墙角挡了大半个身形。 施月站在楼梯口,喊了他一声。 没有人应。 江肆夹着烟,抿住菸头,吞云吐雾,烟雾从他站的地方飘散出来。 施月没着急过去,而是站在楼梯口解释:「刚才是班里同学让我给周扬加油的,毕竟是一个集体,我没有要向他表白的意思。」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着急地过来解释,为什么那么害怕他误会。 江肆没有回应,她知道他在听,慢吞吞地说:「我真正想喊加油的人,是你。」 江肆吸菸的动作一顿,风吹过他的衣角,翻飞起小小的弧度。 他侧过脸,眼睛半眯着,明显还没有气过,他把菸头往地上一扔,抬脚踩上去,把最后一点火星熄灭。 他说:「月月,你不用这么哄我。」 施月愣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什么……哄你?」 她红了脸,两只手背在身后,紧张地缴来缴去:「我没哄你,我说的是真的。」 第64页 初冬的太阳,明亮但是没有温度。 江肆看着面庞迎着光被照耀的施月,沉默良久,出声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施月小心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 江肆面色冷淡,眼里的情绪看不清是喜是怒,语气更是平静。 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更加不能放江肆一个人。 她干脆走上前,站到他面前。 他刚跑了步,一身汗味,还裹挟着香菸味,实在算不上好闻。 而施月,常年生成个奶包模样,不仅皮肤白净,浑身更是又香又软。 她刚靠近,就带来了一阵馨香,江肆的喉结就上下滚动了一番。 脑海里适时出现之前年级上调侃施月的话。 「香得要命,浑身连骨头都是软的,也不知道抱起来会是个什么手感。」 不用低头,他就能感受到,确实很香。 再一想到抱她…… 江肆猛地把烟掐灭。 施月丝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凑到他面前,背起手踮着脚看他的表情。 阳光穿过江肆的碎发,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一半光明一半黑暗,眼神晦暗不明。 他和她年龄差距本来就有好几岁,如果不是因为突发意外,他休学了几年,不然现在应该早就念大学了。 他已经成年,那些该懂得不该懂的多多少少明白一些。 可施月还是白纸一张。 她一抬眸正对上他的眼睛,江肆慌乱地别开脸。 施月又靠近了一点,气息近在咫尺,声音软得可怜:「怎么了嘛,我给同学加个油,就这么生气吗?」 江肆心里一紧,双手不自觉握成拳头。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的意思是,他在吃醋? 似乎意识到了这种可能,江肆的拳头越捏越紧。 是啊,他这是怎么了? 只要施月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他就控制不住烦躁,发狂,他明明不配,明明……不该来。 江肆不敢让施月意识到这一点,他微张着唇,喉咙干涩:「你想多了,我没有。」 「真的吗?」施月忍不住笑,踮着脚,双手搭在江肆肩膀上,郑重其事道:「有没有都没关系,江四哥哥你放心,在我心里,你肯定是排第一位的,下次不管同学说什么,我都只给你加油!行不行?」 江肆心里一痒,是那种被人用羽毛来回刮蹭、荡漾着的酸痒。 从心头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看着施月,鼻尖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梅花香味。 江肆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香包呢?」 施月这才想起来,在校服包里摸了摸,掏出一个紫色的小香囊。 香囊经过处理,散发着淡淡的腊梅香味儿。 「给!」施月大气地把香囊递到江肆面前,看他不纠结了,她心里也放松了不少,凑到他面前,把东西放进他兜里。 作为送给他香囊的回报,施月理直气壮的要求他把自己背下楼。 反正这边楼梯也没什么人走,不会有别人看到。 江肆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不解。 施月羞涩地看着他,鹿眸水光潋滟,她软着声音闹他:「腿软,下不去了。」 她刚才可是一口气爬了七楼呢! 江肆皱着眉头,成年后还从来没人敢让他背过。 他站在原地没动,也没答应。 施月直接往后退了好几步,做了个冲刺的动作。 江肆无奈,在她做好冲刺动作之后背对着她半蹲着身子,身后一道身影飞快地踏着步子跑过来,像个树袋熊似的蹿到他背上。 他身子都不带晃的,稳稳接住她,步子迈得又快又稳。 第27章 二十七颗糖 醉酒 运动会结束, 高一一班喜摘三金五银一铜,班主任开心地请大家去蓝天ktv唱了一晚上的歌。 很快,学生开始准备期末考试。 施月成绩优渥, 考前还是和平时一样,正常的上下学, 没有像其她同学一样临时抱佛脚, 把老师给的复习资料统共阅览了一遍。 偶尔给同学讲讲题, 大多数时候, 都是和李淼淼一起在图书馆看书。 就这样浑身轻松地上了考场。 成绩下来,施月一如既往是第一,这次是全市统考,她总分远超第二名十七分,语文作文好几个老师都给出满分的成绩。 作文被列印出来, 分给全班同学学习。 数学也是满分, 老师特意喊她去办公室表扬了好几分钟, 希望她再接再厉。 而江肆, 稳稳的年级倒数第一,毫无下降空间。 听说他只来考了物理, 还是因为要接施月去吃饭,顺便去考了个试,笔是现场借的。 满分。 也就是因为这次考试, 让施月意识到了江肆的学习态度或许并不如她想像中的好。 这是他高三的最后一学期, 还有半年,他就会迎来人生中的第一个重要转折——高考。 07年,社会上的很多工作都已经提升了学历要求。 不再像九几年那样,一个中专生都能混进事业单位。 她不希望她的江四哥哥因为年少不懂事,而错失任何让自己变得更好的机会。 几番思考, 她决定把握最后半年时间,把江四哥哥彻底改造成大学霸。 学校组织了毕业班魔鬼冲刺班,施月一求再求,终于让江肆报了名。 第65页 时间定在寒假,每天补习两个科目。 施月把课表帮江肆抄了一份,并告诉他,自己有时间会过去陪他上课。 她和老师关系很好,旁听不是问题。 寒假第一天,班级组织了集体聚餐,地点定在淮序有名的饭馆。 不止他们班,很多班级都把聚餐地点定在了这里。 学生数量多,声音嘈杂,现场一度乱的不行。 不是这个坐错了地方,就是那个上错了菜,还有因为学生自己带酒过来违反了餐厅规定,在大门口扯了半天的。 施月来得很早,刚到就被班长拉来当了壮丁,帮着同学点菜、去楼下接人,安排同学入座。 忙前忙后,额前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李淼淼来了之后几次拉着施月坐下,一坐下班长又哭唧唧地过来,请施月帮帮忙。 同学太多了,前前后后加起来七八桌人,还有其他学校其他班的人,她一个人压不住场子。 施月没办法,只能再起身帮忙。 别看她瘦瘦小小、说话轻声细语的,但做事很有条理,别人也愿意配合,没两下就把同学全部安排妥当。 然后去联繫服务员点菜。 班级聚餐,一学期也就一两次,难免会有人想喝点酒。 施月又去前厅帮他们买酒。 菜上过来的时候,施月还在别处,班长倒是早早地就坐下了,和一群男生插科打诨,哈哈大笑。 大家摆八卦,聊分数,谈天说地。 李淼淼帮施月占着位置,脸色越来越黑。 服务员端了几道前菜过来,几乎全是看上去辛辣刺激的凉菜,面上飘着味道刺激的红油,让人看一眼就直觉胃疼。 班长爱吃辣,菜上过来嘴里直冒口水。 「大家快吃吧,饿了一天了。」班长发话,她自己也拿起了筷子。 李淼淼按捺不住脾气,按住班长的筷子,问:「施月呢?」 班长动作愣住,莫名地看着她:「我怎么知道?」 李淼淼气笑了:「她一直帮着你忙前忙后,你不知道?」 她的声音不低,所有人疑惑地回头看她,打开筷子包装的动作停下。 班长呆了,喃喃道:「我确实不知道呀……」 李淼淼丝毫不畏惧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神,起身,把上好的凉菜放回服务员的餐车里。 「抱歉,请你过十分钟再上餐。」 「不是?让这么多人等她一个?」 班长尴尬地站起身,立在李淼淼身后,追着道:「这样不好吧,等了一下午大家都饿了。」 「施月不饿吗?」李淼淼回头看她:「餐费施月又不是没a,没道理她忙前忙后照顾大家,我们在这里胡吃海喝吧?等一下会饿死?」 难不成让施月回来看见一桌的残羹剩饭? 李淼淼越想越气,看还有人偷摸着动筷子,她一把按在桌子上,表情恶狠得像要生吞一头狼:「谁敢吃我掀了它!」 大概是她的语气太专横,周扬笑着打哈哈:「没事儿,不用撤菜,咱们等一等就是了。」 他招呼大家:「别动筷子啊!」 语气半是严肃半是调侃,紧接着起身,问班长:「施月去哪儿了?」 班长满脸委屈,嘴张了好几次,最后愤愤不平地道:「可能在前厅点酒。」 周扬过去,就见着施月匆匆忙忙地往回走。 远远地就对她笑出声:「施月,你再不来快点,李淼淼要吃人了。」 「什么?」施月一脸懵逼。 周扬摇头,等她走上前,跟在她身侧,见到施月被汗打湿的纤细后颈,这才意识到他们似乎真的有点太过分了,让一个小姑娘忙前忙后。 施月原以为她过来的时候会看到所有人闹哄哄地吃饭喝酒聊天,没想到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 见她过来,好些人叫她:「施月,辛苦了,快坐。」 「谢谢月月啊,点了我最喜欢吃的酸菜鱼。」 施月受宠若惊,腼腆地笑了:「没事,上次你说你喜欢吃这个,我就记住了。」 「月月真好!」 直到施月坐下,李淼淼把筷子递到她手里,她还觉得有些惊讶。 这也太出乎她意料了。 李淼淼一挑眉,一跺脚,白眼儿翻得比谁都圆。 「大家说的不是实话吗?」 说着,周扬起身,举起一杯酒高兴地说:「祝大家寒假快乐,也恭喜施月拿了全市第一,给咱们班争光了!」 大家齐刷刷地起身,各自手里都拿了一杯酒水,嬉笑着打趣她:「恭喜施月,成了咱们班镇班之宝!」 「哈哈哈!」 施月脸红到耳根子里。 李淼淼在她旁边大气道:「我替我家月月谢谢你们了。」 为了应景,施月喝了不少酒。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喝得最多的一次,小时候偷喝过爷爷酒杯里的梅子酒,但就是舔舔味道。 真正正大光明喝酒,这是第一次。 啤酒下肚,她只觉得苦涩,呛人,带着点怪怪的味道滑入喉咙。 一杯酒下去,并没有太大的不适,所以她又多喝了几杯。 淮序这边的菜太辣,她吃不惯,全程只顾着喝酒和吃白米饭。 半天过后,李淼淼敬了一轮回来,发现施月早早地就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 第66页 「月月?」她推了推施月肩膀:「wuli小可爱,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施月晕乎乎的,觉得口干舌燥,端起杯子想喝水。 「卧槽。」李淼淼忍不住爆粗口:「你这是自己把自己灌翻了?」 看她脚边,才一个空瓶而已。 叮叮噹噹的酒瓶声把施月吵醒,她朦胧地睁眼,明明听得清淼淼说话,意识也很清晰,但就是说话的时候,有点说不清楚。 她扶着桌子起身,甩了甩头,说:「我,我去趟洗手间。」 洗把脸,可能就清醒了。 李淼淼虚扶着她:「你能行吧?要我陪你吗?」 「不用。」施月摇头,脑袋甩的像拨浪鼓:「你继续玩儿,我马上回来。」 说着,她退出座位,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为了避免尴尬,她尽量走得很慢,走成直线。 但在别人眼里还是歪七扭八,不成样子。 不过今天全场挤满了人,李淼淼但是不担心她的安全问题,看了施月两眼,又开始了新一轮劝酒。 施月跌跌撞撞地走到洗手间,标志上蓝色的man和粉色的woman她已经看不太清楚了。 她扶着洗手池,双臂撑了一会儿,俯身接了一捧水,扑在脸上。 冰冷的水激得她猛颤一下,意识逐渐清晰。 施月抬头,镜子里的她背后立着一道人影,那张脸吓得施月条件反射抖了下,右手中指直接发颤。 王清远看着她,揶揄道:「呦,月月姐姐还学会喝酒了?」 她给他补了一个月课,帮他抄了一个月作业,每次抄得手酸得要命。 所以施月对这张脸记得尤其清楚。 王清远心情好的时候叫她月月姐姐,小老师,心情不好的时候叫她乡巴佬,小哑巴。 这些施月都习惯了。 她看到他在这儿,估摸着应该也是班级聚餐。 施月甩甩头,勉强让自己说话清晰一点,她问:「考试了?成绩怎么样?」 王清远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绕过她走到洗手台前,把手伸进水龙头下方,冷水哗啦啦地沖洗着他的手。 「托月月老师的福,我妈连成绩单都懒得看一眼。」 他父母离异,这个施月是知道的。 王清远的语气很淡,邪笑道:「怎么补课的你心里不清楚?成绩还不是那样。」 也对。 施月点点头。 他的作业都是她写的,那他成绩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提升。 施月有些愧疚,说:「下次让王叔叔给你找专业的老师吧,中考很重要,不要被我耽搁了。」 她平时给同学讲讲题还行,真让她辅导别人功课,这担子还是挑不起。 王清远回头,看着她。 抬起胳膊,伸手从她耳边擦过,在她背后的抽纸箱里抽了几张纸巾过来。 把手擦干。 然后才说道:「月月姐姐这就放弃我了?」 天! 他不知道他一米七几的高个低着头叫她月月姐姐的样子有多离谱吗! 装嫩可耻! 施月荒谬地退后半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喝了酒,动作和说话都很没分寸。 施月开口道:「我吵不过你,王叔叔想要的是一个能辅导你学习的人,不是偷偷帮你抄作业的人。」 鬼知道她这一个月背着两位家长帮他抄作业,作弊,她有多心虚。 下次她死都不去了。 「错。」王清远笑得张狂:「他只是想要一个人管着我,月月老师,你管吗?」 她板着脸。 王清远被她严肃的模样逗乐,把卫生纸扔进纸篓里,松散地笑出声:「行了,月月老师,下次不让你抄作业了。」 施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真的?」 眼睛红彤彤,湿漉漉的,像只小白兔。 王清远嗯了一声,眼角余光看了她一眼:「真的。」 不等施月有反应,他抬脚往自己班位置走去:「走了。」 「好人吶!」施月被王清远说得松了口气,进去上了个厕所,然后才回到班级的位置。 今晚安排满满,除了吃饭,还有k歌。 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就转移了阵地。 施月有点醉,没想跟着去ktv,她和同学都站在门口,同学等车,她等人。 不一会儿,身穿黑衣黑裤的江肆就出现在她面前。 他带着头盔,骑着那辆炫酷拉风的摩托车,在餐厅门口转了一百八十度大弯,长腿踏在地上,支着车子叫她:「上来。」 周围等车的同学都静了。 早知道施月和江肆关系不一般,但万万没想到真的这么不一般! 江肆居然特意来接施月回家。 这不是实锤是什么? 施月喝醉了难受,没太在意别人看她的眼神,回头给李淼淼打了招呼,再给大家说了声再见,踉跄着坐上了江肆的车。 她头晕,搂江肆的动作很紧,脑袋晕乎乎的,不自觉就趴在他背上了。 江肆闻着鼻尖那道若有若无的酒味,皱眉,好在她抓得很紧,几乎把他当成了她抱着睡觉的玩偶一样抱着,他这才敢上路。 王清远走出餐厅的时候刚好看见江肆驱车,载着施月离开。 他皱了下眉,身边的同学说话,他又恢复了表情,一脸欠揍地接了上去。 第67页 施月被江肆带到了她家附近的公园,那里有一盏路灯,灯下是黑色铁皮工艺的长椅。 她这么醉醺醺的模样被男人带回家,估计林姨要吓个半死。 江肆把施月抱下车,脱下外套把她团了起来,两人并排着坐在椅子上。 施月靠在他怀里,呼出的气息里带着淡淡的酒味。 她今天没扎头发,黑色的发丝糊了她一脸。 江肆侧过头,一只手搂着她不让她东倒西歪,另一只手帮她把头发整理好。 他的指尖在施月脸上划过,勾起一缕缕发丝,帮她带到耳后。 「醒了再回去。」他说。 施月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的气息时而深,时而浅,睡得很安稳。 粉色的唇瓣晶莹剔透,月光落在她身上,像蒙了一层清冷的霜。 江肆忽然有些后悔,他该直接送她回家的,而不是现在在路灯下,一遍一遍贪婪地看她的脸。 第28章 二十八颗糖 暗昧 江肆近距离看着施月, 右手从她耳后,绕到她脸颊,带起几缕发丝。 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唇。 和想像中一样, 软软的,湿的, 热的, 粉粉嫩嫩, 像果冻。 他忍不住再碰了下, 指腹像触电一样,带着点湿气。 江肆把手指放在自己的唇上,那是完全不一样的触感。 夜风微凉,吹过来的时候施月像是有意识似的,亲昵地往江肆怀里蹭, 找了个相对舒适的姿势和角度, 抱着他的腰, 沉沉睡去。 深深浅浅的呼吸喷洒在江肆脖子上, 温热带着湿气。 江肆抬手,搂着她的肩。 这样静谧的夜, 天气挂满了星星,有风吹过树枝的沙沙声,还有花坛里悠长清脆的虫鸣。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里就好。 他浑身崩得很直, 肌肉硬得像铁, 在施月动弹的那一刻几乎是瞬间就把手收了回来,生怕被她察觉。 他矜持着,施月却无所顾忌。 她抓着他的衣服,搂腰搂得比谁都紧。 平时的江肆冷戾暴躁,生人勿近, 此刻他像个占人便宜的坏孩子,她任意一个动作都足够他心惊肉跳。 只有在靠近施月的时候,他才会有这个年纪男人该有的情绪。 他高估了施月的酒量,等了一会儿,意识到施月可能这一睡就是一整晚的时候,他果断抱起施月,往她家走。 他个子很高,一米八几的高个子,抱起施月毫不费力,没几分钟就走到了她家门口。 抬手,动作迟疑不过三秒,然后敲门。 「谁呀?」林望舒还没睡觉,没多久就过来开门。 瞧见是一个高瘦的小伙子抱着自家女儿,林望舒自觉错开了一条缝,让江肆抱着施月进屋。 「你们这是?」 江肆抿唇,避开林望舒,往屋里走了几步,然后停下脚步。 正面是几道门,厨房在另一边。 林望舒会意,赶紧打开施月的房间门,说了一声:「这里。」 房间门挂着门帘,长短不一的银色链条坠着海星挂饰。 灯被打开,屋子里立刻亮起暖黄色的灯光。 从门口一眼望进去是纯白色木质书桌,书桌旁安置了一整块同色的落地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古今中外各种名着应有尽有。 书架旁同样用银色链条坠了许多照片,几乎全是施月和林望舒的,从她三岁到现在。 还有一张,是她歪着脑袋在雪人旁比耶,雪人手里还插着红色梅花。 她也穿着红色,喜庆可爱。 这张照片他知道,拍照的时候他就站在一边,林姨让他一起拍,他看着自己旧得发白,还短了一截的裤子,果断拒绝。 那时候还不觉得,掉了两颗牙齿的月月这么可爱,唇下一点梨涡,星星眼。 「辛苦你了同学,你把月月放下来吧,这孩子,怎么喝成这样。」 林望舒掀开被子,拍了两下。 床是欧洲风格的黑色铁架床,被套是粉色格子,棉被很松软。 枕头旁摆着两个明黄色的月亮抱枕。 江肆的视线在抱枕上停留了一下,脚步一转。 整个房间布局简单,但看得出来,林望舒是用了些功夫装饰的。 墙皮也上成了浅浅的粉色。 并且这间房,是屋子的主卧,有独立卫生间。 江肆把施月放下,帮她把被子理好,没注意到一旁的林望舒,还打算帮她脱鞋。 林望舒正要弯腰,两人都愣住,江肆赶紧直起身子,让林望舒过来代他脱鞋。 林望舒做完别的,伸手探了探施月额头的温度,确定只是微醺,没有别的问题,帮施月把被子掖好。 江肆看见林望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让开。 等她立起身子的时候,才低声喊了句林姨。 语气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林望舒先是一愣,然后转头看向江肆。 他就立在照片墙前,身后是满满一墙的施月照片。 江肆缓缓开口,声音轻和干净:「林姨,我是江肆。」 他和在职工院的时候天差地别,以前的江四瘦巴干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不爱说话,不爱看人,就算有人欺负他,他也是低着头,能忍则忍。 她记得有一次刘小军把他围起来打,他问江肆:「错没错?」 第68页 江肆说:「错了。」 刘小军又问:「还敢不敢接近月月?」 江肆这次没说话,紧接着又被打了一顿。 不远处就是一堆大人,他不敢还手。 那时候的他是那样可怜弱小。 现在的江肆,高瘦壮硕,细长的眼睛冰凉戏嚯,一身劲装痞气沖天。 一副谁惹谁死的模样,任谁也不会把他和当初被霸凌的小男生联想在一起。 但江肆面对林望舒的时候,从来都是抬不起头的,她见过他的狼狈,在落难时是少有给他温暖的人。 本来他无所如何也该和施月保持距离,保护好她,可他一直肖想施月,慾念深入骨髓,时不时就昏了头脑。 这样的他实在很难在林望舒面前抬头挺胸,理直气壮。 林望舒很快就认出了江肆,她和施月一样激动,一拍脑门,试探地叫他:「你是小肆?」 「嗯。」江肆点头:「林姨,好久不见。」 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 林望舒笑出声:「哎呀,月月之前跟我提过,你也在淮序中学念书,没想到是真的,好几年没见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说过来看一下姨?」 江肆沉默了会儿,违心道:「有点忙,没来得及过来。」 林望舒嘆气:「是啊,月月才高一就这么忙了,听说你留了级,现在高三是吧?」 从他被贺兴邦绑走之后,他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学习。 直到两年之后,贺霓杉为了讨好他,特意求了贺兴邦放他去学校。 也不知道是赵美云从小灌输的要读书当大官的执念,还是从小给施月讲题的成就感。 他不在意文凭,却有刻意地学习,虽然没去考试,但老师讲的东西他都会。 林望舒不解:「小时候成绩挺好的,怎么现在还留级了?」 怕他难受,话刚出口她就摆手:「阿姨随口说的,你别认真。」 几年不见,林望舒老了不少。 原本清丽的脸上爬出几根皱纹,一头乌发中间夹杂了几根雪白。 衣服也不似年轻时候鲜艷亮堂。 她还穿着七年前的毛衣,袖口旧得起球。 他记得那时候施月最爱往林望舒怀里钻,她就用毛衣外套裹着她,那时候他也好希望赵美云能这样抱抱他。 「阿姨老了,头发都白了不少。」林望舒见江肆在看他,宽和地指了指头发,自嘲道。 他挪开视线,笨拙地安慰:「没老,和当年一样。」 「哈哈。」林望舒意外:「你当初可不会安慰人。」 她给江肆倒了杯水,拉着他往沙发上坐:「今天幸亏是你把她带回来,小孩子家家,也不知道怎么还喝酒了。」 「对了,你爸爸妈妈还好吗?」 「我爸死了。」他笑着说:「我妈还好。」 「怎么……」她嗫嚅道:「是生病了?」 江肆低头,嗯了一声。 知道林望舒误会了他也没解释。 施月睡得正熟,江肆低着头,轻声说:「林姨,我先走了,月月和同学聚会喝了一点酒,明早可能会头疼,您多看顾一下。」 他不敢多说,但又刻意解释施月喝醉的原因,怕她误会。 林望舒:「我知道。」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你如果有事,可以找我帮忙。」 林望舒笑了:「小孩子家家能帮什么忙?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江肆嗯了一声,低着头从林望舒身侧走过,准备离开。 「小肆,没事到阿姨家坐坐。」林望舒追出客厅,江肆走得飞快,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这孩子……跑那么快。」 楼梯的声控灯灭了,林望舒把门关上,然后从窗口叫住江肆。 「小肆,以后常来林姨家吃饭!」 江肆停了一步,点头,身影没入黑暗。 在施月家,他全程不敢用已经废掉的那只眼「看」林望舒,他一直低着头,尽可能掩饰他的面部缺陷。 林望舒只觉得这孩子举止有些奇怪,没多想。 她看着江肆离开的背影,长嘆口气。 知道江肆从小生长的环境,就大概能猜出他将来会是什么模样。 原生家庭带来的自卑、敏感,缺爱在他的身上一一体现,也因为没有好的物质基础他很难像同龄人一样享受青春,所以看着少年老成。 明明才不到二十岁的年纪。 林望舒看见他现在的模样,既有一种自己猜测应验的唏嘘,也因为猜测应验了,而对他起了丝丝心疼。 她摇摇头,去施月房间又看了她一眼,帮她把窗户合上。 她红着脸,眼下熏红,吐出的气都带着酒味儿。 她帮她擦手擦脸洗脚,守着她的宝贝坐了一会儿,确定被子把她脖子以下全部盖好了,这才回自己房间休息。 夜深人静,小区最后一盏灯关上。 一直到走出小区的那一刻,江肆才倏然脱力般松懈下来,卸掉伪装。 之前一直用力挺直的背此刻像是失去了依靠,他颓然地靠在墙上,坐在小区门口的石阶上。 烦躁地抽了好几支烟,脚下全是菸头。 尽管他什么都不在意,但依然怕林姨用那种可怜和惊讶的眼神看他。 就像他从来不让施月走他右边,让她觉得他脾气古怪,也好过把缺陷暴露在她面前。 第69页 他怕林姨会问,你怎么成了个瞎子,本来已经够可怜了,你怎么还瞎了? 他怕林姨会说,要不你还是不要靠近施月了,会把她的宝贝教坏。 月月四肢健全,长得漂亮,和他并不般配。 潜意识作祟,和施月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会忘记自己的残疾,觉得他还是个正常人。 心心念念护着她,给她所有,她一笑,他就感觉星星都更亮了几分。 但见到林望舒的那一秒,他的缺陷又被无限放大。 江肆呆坐了好一会儿,才疲惫地站起身,拖着身子离开。 深夜那道摩托车驱动车辆的声音并不明显,甚至连小区门口的看家狗都没动静。 但躺在床上的施月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猛地伸手往空中抓了一把。 一个名字卡在她的喉咙里,差一点喊出来。 — 高考冲刺班从寒假第二周开始补课,地点在学校可以容纳几千人的阶梯教室。 有些家长会给孩子请私人一对一辅导,所以并不是报了名的同学都会过来,阶梯教室余下许多空位。 施月怕江肆不来,开课前一天就打电话提醒他。 苏超在一边,依稀能听见电话里小白兔弱弱诺诺地念叨第二天要学习的课程,眼瞧着江肆的表情从看见他们时的狠厉不耐逐渐软化。 她声音软软的问:「听清楚了吗?」 看着明楼堆积如山的事务欲哭无泪,只希望江哥一振雄风,一反常态地拒绝施月。 毕竟他江哥说过,没人能逼他做任何事,学习也是! 然而事与愿违,从始至终江肆都没给施月说过一个不字。 甚至在电话挂断的时候,施月说了句晚安,江肆喉结上下滚动,软着嗓音嗯了一声。 天吶,那个嗯字,简直可以杀人! 电话挂断,苏超就已经大约能猜到自己的命运。 江肆用手机点了点面前的几垛资料,命令语气,十分冷硬。 他说:「这些你处理一下。」 然后拿着钱包,准备下楼买学习用品。 苏超哭笑不得地看着江肆背影,试图挽留他:「江哥,我也想学习,我也要上课,你带我一起去呗!」 江肆头都没回。 苏超郁闷地坐到江肆的位置,忽然发现原本深灰色的靠枕变成了一个明黄色月亮形状的抱枕。 模样很新,应该是才买不久。 他啧啧啧地摇头,真是深情几许,始终唯一。 老大对小白兔的爱慕,是连他这种外人都能察觉到的震撼。 江肆买了文具,第二天准时出现在施月家楼下。 冬天天气冷,不想她一大早顶着冷风去公交车站等车所以刻意来接人。 刚好小区门口有卖早饭的,他买了两份莲藕玉米饺子。 递给施月的时候她呀了一声,笑着看他:「江四哥哥,这个东西,这么多年你还没吃腻啊?」 施月记忆里,以前在职工院每次他送她上下学的时候,林望舒都是买的这个味的饺子。 后面她把早饭钱交到江肆手里,让他自己买两人早饭之后,他买的也一直是这个味道的饺子。 偶尔施月想吃别的东西,江肆会给施月买她想吃的,而他自己,万年不变的莲藕玉米馅儿饺子。 所以施月看到饺子的那一瞬间,圆圆的鹿眼惊呆了。 江肆皱眉,单手帮她把歪着的第一颗衣纽扣上,围巾团好。 他问:「你不想吃?」 施月勉强拿着,嘴里忍不住碎碎念:「其实早就吃腻啦,不过既然是江四哥哥买的,肯定不能浪费!」 饺子馅儿很香,施月吃了一口,感觉自己其实也不是那么腻,囫囵着又吃了一口。 江肆跟在她身后,听她说吃腻了的话,看着自己手里拎着的另外一份。 第一次吃这个饺子,温暖香甜,这味道,大概他永远都不会腻,而且会反覆回忆。 施月吃完早餐,把装饺子的盒子扔进垃圾桶里,这才想起来问江肆。 「江四哥,你准备考哪个学校?」 江肆也吃完了饺子,把盒子扔掉,回答:「没想过。」 反正到时候看哪个学校方便就读哪个吧,实在考不上,不读也行。 「都高三了,还没想过?」施月仰头看他:「听老师说,大学可以不用天天上课,会有很多社团,每天能和许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学习,娱乐,学校也很大,有咖啡厅,图书馆,会有湖,有塔,有花园,有走不完的落满树叶的长路,你不期待吗?」 江肆低着头,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施月的模样。 她讲起大学的时候,整个人都欢快起来,眼睛会发光。 他看着她期待的样子,听她描绘的句子,逐渐也舒缓了眉目。 他颔首,忍着笑:「有点。」 更期待的,是有施月的大学。 是能和她一起上课,一起参加社团,一起读书、逛花园,一起走长街的大学。 施月不理解了,看着江肆微勾的嘴脸,纳闷:「那你怎么没想过考哪所学校?」 这不像期待的样子嘛。 江肆不吭声了,揪着施月的帽子,像拎小动物一样拎着她往前走。 天空开始飘雪,前面断断续续传来道道声音。 「可能是因为哥哥穷,凑不到学费吧。」 第70页 「没关系啊,我有钱!这些年我存了好多好多零花钱,省省的话,读书够用了!」 「你养我?」 「没关系啊,我愿意养江四哥哥!」 第29章 二十九颗糖 牵手 寒假第一讲, 不少同学觉得新鲜,有些高一高二闲着没事的同学也跑过来旁听。 这次补习,是拉通高中三年知识的集中训练, 只要高一高二的同学不影响课堂纪律,听听也无妨。 等施月和江肆到学校的时候, 这个可以容纳小一千个人的阶梯教室前排已经坐满了人, 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她眼熟的面孔。 施月惊讶地停了半步, 而江肆则是面无表情地抬脚往空位走。 高瘦的身形往角落处一站, 坐在那里的同学被扑面而来的一道阴影所笼罩,迟疑地抬起头,正见江肆立在他面前。 手里拎着施月的书包,粉色的很可爱,可他蓄满力量的手臂极不协调。 「江哥, 你坐, 坐坐坐。」那男生后知后觉地弹起来, 把位置让给江肆, 自己退到了后面一排。 施月回神过后,赶紧跟上他的步子, 她还记得这个人,就是被苏超堵在学校门口教训的学生会长,三番两次假借职权欺压成绩不好的同学。 苏超说, 他还喜欢背后说江四哥哥坏话。 听苏超说这个人总在背地里总说江肆坏话, 所以施月也没阻拦。 距离前排的位置已经没空了,他们坐的是中后排的角落。 施月拉住江肆,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卫生纸,把桌椅挨个擦干净,这才坐下。 她坐在里侧, 江肆坐在靠近走道的那边,长腿半曲,坐姿慵懒,黑色的钢笔被他流畅地转动。 他收了视线,眼睛懒洋洋地半眯着。 阶梯教室的窗帘垂下,刚好把这一块打上了不深不浅的阴影。 施月习惯性把课本,演算纸,铅笔、中性笔、橡皮檫,还有直尺圆规整整齐齐地摆放出来,然后才听课。 瞧见江肆桌面上就两页纸,一支笔,她皱了下眉头,把文具挪到了中间。 她压低声音说:「一会儿用我的!」 江肆点头,停下了转笔的动作。 施月注意到,他随意放置在桌面上的那只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指甲是健康的月牙白,修剪得十分干净。 江肆的手不白,但也不黑,是介于黄色和褐色之间的小麦色,食指和拇指中间的虎口处,有块不大不小的疤,疤痕年岁久了,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施月变坏了,她想去牵,可能是好看的手是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江肆坐得不舒服,换了个姿势,施月立刻收回眼神,轻咳了声,埋着头拿出纸笔,在笔记本上装模作样地写字。 是个子高的人手都这么好看? 施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四周,浏览了一个人的手之后发现,确实不是。 学生会孙演坐在他们后排,从入座开始就在不停地喊江肆的名字,声音不大,但很突兀。 江肆一直没搭理他,到后面,叫声越来越大,眼看着江肆眉头越簇越深,脾气就要按捺不住。 施月把书给他翻开,回头,看着孙演。 「同学,你有什么事吗?」施月语气很淡。 小白兔严肃起来还挺唬人。 江肆看着施月随意按在他小臂上的手,没有拒绝,回头扫了孙演一眼。 孙演刚扬起的嘴角立马压下: 「没。」 他被吓得一缩,视线落在两人不自觉亲昵的姿势上,忙捂住嘴摇头保证:「我不会说出去的!保证!」 施月:「……」 她微张着唇,实在不知该回答什么,无语地回过头。 这人是疯了还是傻了? 江肆抬眸,眼神有些冷,扫过孙演的脸,暗含警告,在确定他不会作妖之后才回过身。 上课铃响,老师随后进门。 或许是被浩浩荡荡的阶梯教室盛况吓到了,负责讲课的物理老师感慨了句:「同学们好!看来同学们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呀!很高兴在冲刺班看见了高一高二的同学,但此次补习班是专为高三同学设置的,还请大家安静学习,不要影响课堂纪律,高一高二的同学可随时离开,不得大声喧譁,高三同学每节课课后请讲课堂笔记和作业交到临时课代表处!」 大家笑眯眯地保证,教室一下子热闹起来。 物理老师话不多说,根据教案,开始拉通整个高中课程。 先把重要内容梳理一遍,然后出了几道和高考相关的题型。 前半堂课同学们听得认真,到后面,有人开始开小差。 尤其是现在正是最冷的时候,教室又闷,起得早的同学陆陆续续打起了瞌睡。 老师讲题的时候,同学们的脑袋一点一点,活像个啄米的鸡仔。 好几次下巴险些磕到桌上。 施月觉得好玩儿,回头看江肆,却发现某人早就笼在窗帘的阴影下呼呼大睡。 他双手枕着头,脑袋埋进臂弯里。 施月气得不行,上手推了推江肆的胳膊。 她给他来上课,他倒好,居然睡起来了。 江肆被她推着,双手没动,脑袋从臂弯处挪了下,变成了侧头躺着的姿势。 施月能清楚看到他额头上衣服压出得一指窄红,还有他沿着细长眼尾卷翘的睫毛,眼下微微带点青鸦色。 第71页 她还没见过他睡觉的样子,一种怪异的情绪从她心底滋生。 施月缓缓凑近江肆,惊嘆于他的皮肤和睫毛。 她还依稀记得江肆妈妈赵阿姨的模样,是那个冰天雪夜里会开着窗户睡觉的女人。 她曾偷偷看过,月下,赵阿姨的皮肤像雪一样白,晶莹剔透,眨眼的时候,眼波流转似水般妩媚,胳膊和腿暴露在空气里。 江四哥哥简直完美地遗传了赵阿姨的美貌,只不过男儿气息掩盖了他骨相里的魅。 施月忍不住用手碰了碰江肆的睫毛。 硬硬的,比她的睫毛短些,但又黑又浓。 睫毛被波动的触觉惊醒了江肆,他睁开眼,眼神冷漠清醒,全然不像刚刚睡过的样子。 见是施月,江肆轻轻拿开她的手。 施月的手冰凉,冬天的时候她的手脚一向都冷得像冰,除非一直拿着热水袋,不然根本暖和不起来。 江肆也察觉到了她手心的温度,手腕转了一圈,把她的手拉着,碰了下脸然后揣进自己兜里。 他的手很暖,大掌包裹着她的手。 看着她哈欠连天,江肆坐直身体,接过她手里的笔,揉了下施月的头发,让她睡觉。 一瞬间的触碰让施月僵了脖子。 尤其是掌心在他的包裹下逐渐回温,那种知觉复甦的酥麻感在他的手下放大了好几倍。 她本来冬天就爱赖床,今天能爬起来,完全是凭着一腔信念,为了来监督他学习。 江肆主动让她睡觉,施月也没硬抗,找了个老师看不到的角度,用手挡着。 她说:「江四哥,一定要认真听课呦,课后要交笔记的!」 江肆嗯了声,看着施月合上眼。 她今天没穿校服,粉色的棉衣衬得她的脸更加粉嫩,五官清秀,下巴小巧,一张脸巴掌大小。 他只看了一眼,然后赶紧挪开视线,笔下发出莎莎的写字声。 没几分钟,施月便发出沉沉的呼吸声。 江肆右手捏笔,左手揣进兜里紧紧握着施月的手。 好几次有人不经意看见江肆,都纳闷地多看了几眼。 他写字为什么不用另外一只手压纸? 不过转念一想,这天儿那么冷,大家都不想把手露出来。 没人注意到桌下施月的手正放在江肆的衣服兜里,除了孙演。 一大节物理课上完,施月也睡得差不多了。 她刚醒来的时候,课代表刚好收作业收到了她们这排,她亲眼看见江肆把一整页密密麻麻的作业交上去。 施月的手拿出来的时候,暖得不得了。 还没等她说什么,忽然看见苏超站在门口,后面一如既往地跟着乐川在内的几个小弟,看样子等了江肆有段时间了。 江肆看她醒了,帮她把衣服拉链整理好,指腹捏过她印着红痕的脸颊。 「我离开一趟。」 施月看了眼时间。 两节课中间只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她拉着江肆的手。 胳膊突然被人拽住,江肆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下,他明显看见了她心底的不乐意。 江肆揉了揉她的头发:「乖,我让苏超送你回去?」 听这语气,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施月心里五味杂陈,刚睡醒的她脸上一阵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唯一不好的就是声音有些哑。 她心里发堵,很想搬出老师来压他,但她知道江四哥不怕这个。 苏超立在门口,等久了突然喊了一声:「江哥。」 这一声呼唤让不少人都把视线转移到苏超那边,再跟着他的眼神追踪到江肆身上。 江肆淡淡地扫了苏超一眼:「你送施月回家。」 那感情好啊! 苏超三步并两步从前门走了过来,两下就跨过阶梯教室一连串的桌子,坐到施月前一排的桌上。 「行啊,我送小月亮回家。」 苏超的语气跃跃欲试。 江肆不自觉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苏超。 似乎极其反感他对施月热络的态度,就好像自己一直守着的宝贝忽然被人觊觎。 苏超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江肆情绪,尴尬地从桌上滑了下来,慌忙解释:「江哥,我开玩笑来着,是施月同学,同学而已!」 江肆不说话了。 但任谁都知道他心底的不爽。 施月更加不爽,她拽着江肆的手不让他走:「不补课了吗?」 她问他。 江肆不吭声。 苏超哎呦了一声,坐了下来,双手扒拉着椅背,试图跟施月讲道理。 「同学,江哥真的有急事儿,课嘛,补啊,明天再补!」 施月丢开江肆的手,语气闷处处地:「你走吧。」 气成了包子样。 江肆五指张开又握紧,好几个来回,终于还是离开。 第30章 三十颗糖 升学 等江肆和苏超离开, 孙演这才胆战心惊地戳了戳施月的肩膀,问:「同学,你和江肆什么关系啊?」 别人不知道, 他在后排看得清清楚楚。 江肆都差把她的手塞自己衣服里面取暖了。 施月脸红红的,平时最怕同学传八卦, 但这次居然没解释, 埋着头不坑声。 她不想江肆说不学就不学, 留下来帮他把笔记抄了, 顺便还把老师布置的试卷带回家去找机会送给他。 第72页 — 赵美云越发疯魔,自从被那男人抛弃后,她开始勾三搭四,三天两头出入酒吧,身边的男人一个换一个。 高跟短裙, 嘴唇红得像樱桃。 明楼时不时就有人打电话给江肆, 问他要不要明楼出面帮赵美云解决烂摊子。 平时都是些逃单, 打架的小事。 这次, 是被陈浩南盯上了。 苏超和陈浩南不对盘很长时间,上次江肆帮苏超打压过陈浩南。 他这是迁怒, 头脑不清醒,把主意打到江肆身上了。 只是不知道陈浩南从哪里弄来了赵美云的信息,交到赵美云新欢的原配手里。 王微是地产小亨的女儿, 蒋泽是王家上门女婿。 谁都知道蒋泽花心, 但这年头找个人有能力的还愿意上门的,很难。 所以王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默认了蒋泽婚前那些荒唐事。 万万没想到狗改不了吃屎。 王微收到蒋泽出轨证据的时候,就差没拿刀冲去酒店把人砍了。 陈浩南派了不少人出来,跟在王微身后, 乌泱泱一大群。 他自己则是坐在车里看热闹。 江肆不把他当人,他倒要看看,他又是什么好种。 赵美云头发散乱,黑色丝袜半褪不褪,纯白色毛绒外套斜挂在肩膀上,露出晶莹白皙的肩膀,细长的脖子闪着金粉,外套里一件大红色亮片马甲闪闪发光。 这幅身材,说她二十来岁也有人信。 她和蒋泽刚进房间脱了衣服,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房间门忽然被人破开。 赵美云吓了一跳,从蒋泽身上弹开,被他用被子一把蒙住,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里。 门口走进一大群人。 男人刚站直身子,就被迎面而来的王微猛扇一耳光,随着响亮的一声,王微骂道:「你说你出差,就是来这里出差?偷吃也不死远点,非在家门口噁心人。」 蒋泽慌乱地看了一眼她的身后,全是眼生的人,各个黑衣黑裤训练有素,一看就不好惹。 他急着拉王微的手解释:「都是误会。」 王微甩开他的手,踩着高跟鞋走到角落,神情倨傲一把掀开蒙在赵美云身上的被子。 被子翻开,带飞赵美云散乱的头发。 「啊——」赵美云低叫了声,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群。 又是酒店,又是捉姦。 和当初在职工院的时候一模一样,当初赵美云几近赤、裸地被人拽出房间,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的地方,双手被人死死绑着。 如今也是,所有人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赵美云条件反射在房间里逡巡,看见那个男人,爬到床上,手脚并用想翻过去站到他那边。 刚爬上去,还没来得及动弹,就被王微一把薅住头发,拽了回来,重新跌回角落里。 「你还好意思找他?当真是不要脸了?」王微劲大,拽过赵美云的时候连带着扯下好几把头发。 丝丝缕缕的捲发落在地上。 赵美云捂着头呜咽:「阿泽,疼……」 蒋泽听见赵美云的哭声,心疼得像是自己被人拽断了头发。 他上前,一把扣住王微的手,挣扎着解释。 「老婆,我和她真没什么,就是我不舒服,她扶我过来躺会儿,你别打她。」 王微冷笑,抬头看了眼四周。 标准的情人套房,床头柜还摆着一盒拆封的避,孕套。 「蒋泽,我是有钱,不是有病!」她指着床头,歇斯底里:「一定要我捉姦在床你才承认?」 蒋泽硬着头皮解释:「真的……没什么,你难道不信我?」 「没什么?没什么你护着她?没什么你带她来酒店?」她上下打量着男人,语气讥讽:「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这么个痴情种?为了这么个贱女人,连我们家这么大的家业都捨得放弃?」 蒋泽喉咙一窒,没再说话。 王微看着他这幅萎靡的模样冷笑:「幸好我们没孩子,你他妈就是个该断子绝孙的命,还敢背着我勾搭女人。」 她手上脚上毫不留情地往赵美云身上践踏,赵美云从梨花带雨到哭哭啼啼。 女人的嘲讽声里夹杂着赵美云的哭泣声。 男人心头烦躁,里外不讨好,还想求饶,王微已经不听他讲了,招呼人进来。 「把他们绑了,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活该被人打死。」 蒋泽拼命挣扎,但陈浩南带来的人都是练家子,他应付一个都够呛,何况是一堆。 三两下就被人五花大绑。 捉姦在床这种事,赵美云经历了好几次。 但每一次,赵美云都悲恸得像是被人打断了腿,折了翅膀。 她一路上不停地呼喊男人的名字,哪怕一直不停地被人辱骂踢拽,但只要她口中的阿泽回头看她一眼,她立刻笑靥如花。 她把爱看得极重,没钱可以生,没爱不能活。 赵美云生得美,眉眼艷丽妩媚,一路上,哪怕再狼狈,依旧有不少男人贪婪地看着她。 她的眼神好似勾人的毒蛊,摄人心魄。 蒋泽心神荡漾,但很快就被人一脚踹回了现实。 王微不是省油的角色,她先把人狠打了一顿,然后往派出所门口一丢,告诉警察,抓了个小偷。 很明显也是陈浩南教她的,一般原配打小三警察不好开口,闹得再大也是家庭纠纷。 第73页 但如果扯到盗窃,再扯到谋财害命,罪名就大了。 赵美云浑身布料少得可怜,白色毛绒大衣裹着仅剩的一件里衣。 期间有不少人想把她的外套拽下,但她死死拉着,扣挠咬踢,无所不用其极,这才保住了她的衣服。 她就这样被人按着躺在派出所门前。 门口的警卫察觉不对,叫来里面一群警察,边跑边呵斥道:「干什么?干什么呢?」 王微丝毫不慌,胡萝蔔形状的五根手指按压在赵美云脸上,压得她不得不以跪仰着的姿势面对众人。 她语气嚣张,趾高气扬:「警察同志,这个女的联合我丈夫偷窃我娘家的东西。」 警察一头雾水:「她和你丈夫是什么关系?」 「情妇和金主的关系。」女人冷冷地瞥了男人一眼:「这男人吃我的,用我的,还敢和外人合谋骗我娘家的财产,谁知道哪天会不会伙同小三要我的命?警察同志,请你帮我主持公道。」 不用多说就知道,多半又是一个原配打小三的戏码。 至于她说的偷窃事件,或许是原配诬赖,不过小三觊觎别人家的东西也不是不可能。 警察不敢松懈,把赵美云和蒋泽扣押下来盘问。 一问,发现蒋泽不过是赵美云跟过的许多个男人之中的一个。 他倒是确实有偷偷从王微娘家偷东西出来送给赵美云,但都是主动的。 江肆从学校赶来的时候,明楼已经上下打点得差不多了。 赵美云无罪,加上有人保释,很快就被放了出来。 陈浩南困不住赵美云,也懒得搭理蒋泽会不会因为盗窃罪被判刑,停留不久就离开了。 江肆坐在离公安局不远处的车上,看着赵美云踉踉跄跄地踩着断跟的高跟鞋出来。 她精緻的妆容此刻花得一塌糊涂,衣服被人撕裂,迎着冷风,她浑身发颤,忍不住用手臂紧紧抱住自己。 赵美云浑身上下破败不堪。 苏超看了一眼,都不忍地撇开头。 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闹到局子还差点被扣押是第一次。 苏超自然知道赵美云做的都是不光彩的事,如果换做旁人,他铁定冲上去先打一顿再说。 但这人毕竟是江哥的妈,亲妈。 苏超犹豫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江哥,要不让乐川去把阿姨送回家?」 乐川面上僵硬。 什么鬼,虽然他对江哥忠心耿耿,但是这个老娘们,惯三啊,他心里有点硌得慌。 江肆扫了乐川一眼,尽管他表情切换得很快,但还是被江肆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噁心。 他毫不在意地回头,从兜里掏出一盒烟。 菸头刚咬上嘴角,苏超立刻殷勤地递火。 江肆对赵美云的厌恶不比苏超他们少,总觉得这样的人像个垃圾,连带着他也变成了垃圾。 记忆里赵美云认真照顾他的模样越来越模糊,只要一想起她,就是满大街小巷被人追着骂小三的场景。 要么就是在家里买醉,醉了是个人她都跟,给点钱就上床。 江肆不开口,苏超也不敢贸然帮助赵美云,眼瞅着她越走越远,江肆驱车,迳自从她身侧飞驰而过。 这是明楼第一次明面上帮赵美云解围,在苏超以自己名义保释赵美云后的三个小时内,陈浩南家的商场被人一顿猛砸。 砸东西的人手里拿着商场产品假冒伪劣检验报告、有害物质超标检测报告以及陈浩南家常年偷税漏税证明。 全场愣是没一个人敢拦着。 事后相关部门下发通知,举报成立,商场停业整顿三个月,下架所有不良品,陈家补税五千万。 07年的五千万,着实吓了群众一大跳。 从那以后,陈家生意一落千丈,不只是商场,连带着其他产业一起黄了。 也不知道是谁,居然连面都没露一桿子就把淮序鼎鼎有名的陈家掀翻。 苏超每每想起这件事,都觉得震惊。 明楼也不是没有这个实力,但是他很清楚,江肆从来没在明楼下发过任何解决陈家的命令。 他还很奇怪,陈浩南都嚣张到他们头顶拉屎了,江哥怎么还能忍。 ding ding 果然,江哥老谋深算。 像陈浩南这样的人,人人得而诛之,哪轮得到他们出手? 那天是江肆第一天旷课,也是最后一天。 从那之后,几乎每天他都和施月一起上课,施月偶尔困了,就靠在他身旁睡觉,睡醒的时候会发现江肆的笔记已经写了满满一页。 冬天偶尔会有太阳。 橘黄色的阳光落在桌面上,热烈、灿烂。 在施月的陪伴下,江肆顺利进入淮序大学。 从倒数第一逆袭,着实让所有人都惊讶了一把,只有施月,自始至终十分笃定。 她的江四哥哥,值得最好的学校! 江肆如愿考上大学,施月升了高二。 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安排,唯一意外的,是王清远也到了淮序中学读书。 施月本来已经快忘了这个人,突然有一天,经过篮球场的时候,一颗球迳自砸到她后脑勺上。 王清远从远处小跑过来,迎着风,浑身浸满汗渍,白t下性感的腹肌挺立起来。 看见她的时候,他狭长的眼角泛着绯色的光。 第74页 「好久不见啊,姐姐。」 第31章 三十一颗糖 摘星 施月见到王清远很意外, 视线从他汗津津的胸膛上移开。 青春期的少年生长很快,去年她给王清远补课的时候,他只比她高半个头, 如今却是比她高出不少。 往她面前一站,压迫感十足。 施月站在王清远面前, 像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兔子, 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 随时都会被咬下一口。 王清远覆过来时, 阴影将施月整个人笼罩在身下,山雨欲来风满楼。 阴沉得让人想逃离。 施月退后半步,重新站到光亮下,微仰起头,阳光落在她的脸庞上, 皮肤上浅浅的绒毛清晰可见。 人们看见美好的事物总想着亲近。 王清远软了眉眼, 收起了恶劣的笑。 施月礼貌地朝他点头, 声音细柔, 招呼了句:「好久不见,王清远。」 他有接近半年没看见她, 确实是好久不见。 王清远勾起唇角,伸手碰施月被砸到的脖子,被她错开。 施月自己捂着后颈拍了拍, 篮球砸过来的时候她没注意到, 整个身子踉跄了小半步才站稳。 但真说感觉,还真不疼。 王清远注意到她的举动,倏然笑了一声,笑声从喉间发出,连带着胸腔都在震动。 还是嬉皮笑脸到让她想打人的语气:「月月姐, 这么不待见我?」 「你放心,在学校,我能把你怎么样?」 施月微蹙起眉,本能解释:「没有不待见你,还有,你说话能不能不要……」 她一时词穷,想不到合适的词,只能沉默。 王清远有恃无恐地看着她:「怎么?」 身后有一群男生围上来,和他勾肩搭背靠在一起,嘴里唧唧咋咋没把门。 「清远,你认识?」 「同学好漂亮。」 「王清远,你也不看着点投,把同学砸坏了吧?」 「没有。」施月避开热热闹闹围过来的几人,浑身都写着想跑。 王清远拐了那人一肘,笑闹着把篮球扔回球场:「快滚吧你们。」 他就是看准了,才砸她身上。 一群男生闹笑着跑开。 看她脸红,他低着声: 「啧啧啧,月月姐姐还真的青涩,一点都不像谈过恋爱的人。」 施月不知道他在阴阳怪气什么,白了他一眼,转身往教室走去。 虽然之前江肆也不常来学校,但一想到学校有他,施月心里总多一份安心的感觉。 等到他真的离开这里,去了另一个地方,施月才发现留下来的那个人,心里会有很多的失落。 好几次路过天台,她总会不由自主地往那边望一眼,看见和他相像的背影,会忍不住心头悸动。 她总以为江四哥会回来看她,是因为大学太忙了吗?为什么他一次都没有来过? 她想,她大概不适应,也或许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施月很擅长调节自我情绪,只消沉了不到三分钟,精神立刻容光焕发。 等她走到教室的时候,发现原本应该安安静静的教室完全是一副鸡飞狗跳的样子。 班长和学委一人拿一叠资料立在讲桌后面,两个平时文静温柔的妹子此刻脸色涨得通红,身疲力竭地朝着周扬大吼:「不然你表演个猴子捞月?后空翻?反正咱们班必须得拿出个节目!」 施月看情况不对,低调地走到自己位置,悄悄坐下,然后问前排同学:「怎么回事?」 前排同学没回答,反倒是周扬无奈咆哮:「两位姐,我是真的不会表演,你们想赶鸭子上架,也得找只多才多艺的好鸭子呀!」 他唯一的特长就是跑步,去年运动会可丢死人了。 前排同学回头替施月解惑:「文艺汇演,每个班必须安排一个节目。」 难怪。 一般这种时候,就是全班装死,班委哭爹喊娘。 班长和学委在讲桌上煽动半天,群众没给一点正面反应,无奈只能「暗访」——挨个询问同学特长。 开学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每个人恨不得都把自己立成十全十美,文武双全的人设。 真到这个时候。 班长问a同学:「听说你会弹钢琴?」 a同学尴尬地笑:「幼儿园学过几个曲子,小星星和两只老虎算吗?」 班长问b同学:「跆拳道黑带?」 b同学咳出心肝肺管都要炸裂的模样:「那年我也以为我很厉害,直到遇到歹徒,徒手接了十七刀——」 班长:「好了,你不用说了。」 兜兜转转,班长问到了施月这里。 没等她开口,施月举起双手,坦白从宽:「兴趣看书,爱好看书,特长背书。」 「……」 「班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上台给大家表演一个倒背三字经!」施月说得很诚恳。 班长彻底没辙了,苦口婆心地劝不动,干脆直接行使自己的班长职权。 资料一扔,牛气哄哄地往讲台上站,背着手,拿捏。 「咱就是说,同学们,唱歌跳舞的节目总得拿一个出来吧!」牛逼不过一分钟,班长又萎了。 大家看她实在没辙,终于起了点恻隐之心。 「不然咱来个集体大合唱?朗诵什么的,比单人solo好多了,也不尴尬。」 第75页 「行行行,就集体朗诵什么的,最近不是学了离骚?就念这个!」 「就是就是,到时候服装一统一,大傢伙尽量念整齐一点,情绪带动起来。」 众人附和。 班长也跟着贊同。 很快,这个集齐了全班意愿的节目方案就被老师驳了回来。 原因是,高中部三十八个班,目前报出的节目已经超过二十个是集体大合唱、朗诵了。 怎么,你们以为自己这是春节联欢晚会? 态度太过敷衍。 「那怎么办?」李淼淼这个暴脾气忍不了了,她拿本书闯闯闯地砸在桌上,咬牙切齿地发问:「宋老师是要咱们表演啥直说吧?是不是要上台演个电视剧才叫不敷衍?」 「哎!就演电视剧!」班长一拍桌子,敲定了:「咱们演话剧!」 — 文艺汇演的节目确定对施月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她依然该上课上课,该回家回家。 偶尔路过书店的时候,会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看。 而王清远则时不时出现在她身边,永远是那副欠揍的表情。 有时莫名奇妙地掏出一个发夹往她头上戴,有时骑着自行车一把抢了她的书包,害她跟着他追两条街。 更多的时候,是施月留在教室里看书,王清远总会路过她的班级,往里面嘿一声,吓她一跳。 所有人都在看他,而他看着施月。 学校关于施月和王清远的谣言愈演愈烈,说他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王清远妈妈是大学教授,父亲是知名医生。 性格开朗,和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再加上长得好看,个性独立,乐于助人,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 文艺汇演初赛选拔上,一口流利的英文和熟练的钢琴震惊了全校人。 他的到来,彻底清洗了江肆留在淮序中学的印记。 没有人记得曾经那个淮序中学「第一」帅,提到校草的时候,大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王清远运转着篮球,飞扬在操场上的身影。 就连李淼淼的口头禅也从原来的你们江肆哥变成了王清远。 「王清远真帅啊。」 「王清远怎么总来找你,他是不是喜欢你?」 「听说王清远爸妈关系很不好,你知道吗?他肯定特别缺爱。」 「我觉着王清远看着温和,但是脾气肯定不好,你觉得呢?」 「王清远……」 施月魂不在舍。 江肆来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施月打电话给他,都是苏超接到,然后转达。 施月本能感觉到一丝难过,但那丝难过太过微妙,她不知道从何而起,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她的生活似乎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情爱在心底还未萌芽,便被连根拔起,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文艺汇演班投结果,由施月扮演话剧里的白雪公主。 她长得美,个子高挑纤瘦,脱凡出尘,一想到公主的扮演者,全班同学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施月。 还有少数几位同学想着反串角色,把票投给了周扬。 班长念出投票结果的时候,可把周扬吓了一跳,哭爹喊娘地叫大家不要开玩笑。 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反串白雪公主,是会要人命的! 和周扬一起松了口气的,是扮演白马王子的李淼淼。 收到施月会扮演白雪公主参演话剧的消息时,江肆正和苏超几个人围着撞球桌打球。 江哥心情不好,这个大家都知道。 苏超用巧粉擦拭了下球桿,往肩膀上一扛,等江肆进了颗球,这才说道:「听说,小月亮在学校表演节目?」 江肆动作顿了一下,只一秒时间,几乎察觉不到。 苏超死猪不怕开水烫,才不管江肆爱不爱听这个,干脆直接坐到一边,端起茶水就往嘴里倒。 「也不知道小月亮演话剧什么样子?听说是白雪公主。」 江肆淡淡看了他一眼,面容冷峻。 随着手下动作,啪嗒一声,一颗黑球进袋。 苏超揶揄道:「也不知道演王子的是谁?听说白雪公主要王子亲吻才能甦醒来着。」 江肆把球桿往旁边一靠,冷冷地问:「还打不打?」 苏超挑眉,是真的不信江肆没有意思,他问:「江哥,真不想去看看?」 江肆沉默许久,捡起扔在一旁的外套,冷冷道:「不想。」 苏超哈哈大笑:「你们信吗?」 乐川他们自然不信,一个两个揶揄江肆上了瘾。 他们虽然怕江肆,但也知道,只要不犯原则性的大错,江哥是懒得和他们计较的。 江肆穿上衣服,率先离开包厢。 他们不懂,他们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 他们生活在光亮里,所以认为世界都是光亮的。 他们偶尔会犯错,会欺负人,但那些都是兴之所至,不高兴的时候仗势欺人,对人动则打骂。 高兴了,他们也可以可怜别人,施捨别人,把为数不多的善心交付出去,做别人心里的活菩萨。 而他不一样,他从小生活在泥泞里,看惯了人间百态,恨透了这个世界。 他无所谓是不是坏人,自然没有当好人的习惯。 第76页 从来没有一模一样的人生经历,也没人能和他共情。 打架的时候拳拳见肉,恨不得一锤子要了对方的命,受伤了也只会独自舔舐伤口。 他漂泊过,被打过,被骂过,因为飢饿和狗抢吃的,住过桥洞,因为一口水能给别人下跪。 他明白这个世界的黑暗,见过最糟糕的东西,见过最骯脏的人。 也知道,人们对于这一类人向来是避而远之。 他骨子里也流淌着和赵美云同样骯脏的血脉,被世俗所抛弃,嘲笑。 赵美云被人生拉硬拽,全身裸、露着游街的时候,江肆何尝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他足够强大,他也会被这样对待。 关于他所遭受到的恶意,他早已麻木。 就连亲近如苏超,也会在他听不到的时候戏嚯地提起赵美云,提到多年前因为负债纍纍而自杀的江兵。 那些尘封的往事,好像从来都没有过去过。 时不时就被人翻开,反覆欣赏。 这样的他,怎么敢沾染月亮? 苏超从来不知道江肆心底的真实想法,在他心里,江哥是一个无所不能没有软肋的战士。 从来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见江肆离开,他赶忙追了上去。 「江哥,文艺汇演下午两点才开始,咱们先去吃个饭,还来得及。」 苏超手里拽着外套,慌慌张张地跟着江肆下楼。 没想到,他就立在那里。 苏超心里奇怪,边走边把外套披上。 纯黑色真皮马甲穿在他身上,就像是土狗穿上了西装。 他正疑惑着江哥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让他等着就等着。 走近一看,发现施月就立在江肆面前。 从他的视线险些没看着人。 施月瞪大眼睛看他,语气有些被人敷衍的恼意。 江肆没有吭声,她也紧闭着嘴不说话。 看她的样子,风尘僕僕,身上披着粉色的外套,头发披散着,应该是着急赶过来的。 苏超突然想到自己今早上接到的那通电话,施月问过他们在哪里,他随口把球馆名字报了出去,没想到她会找过来。 苏超尴尬地挠了挠头,打招呼:「小月亮,你怎么过来了?」 乐川在后面紧跟过来,猛地剎车,恭敬地喊了声:「月姐。」 少女素面白净,眉眼清致,看江肆的时候似乎带着点恼怒。 两人离得极近,面对着面,江肆为了配合她,微低着头。 远远看去,还以为是情侣闹别扭,男生正在道歉。 沉默了好一会儿,江肆眼眸渐渐沉下,率先开口:「月月。」 他的一声低唤透着无奈,一下就打破了施月筑起的心里防备。 她红了眼,倔强地强忍着眼底的水光,声音带着哭腔,哽咽道:「这么长时间,为什么都不来找我?」 江肆皱着眉,指腹去碰她的眼尾。 他的手被施月一把挡开,她看着他,既委屈,又难过。 从他高考到现在九月底,连续三个月,他从来没找过自己。 她每次找他,不是被苏超打发回来,就是他说他很忙,没时间。 刚开始她还以为他真的忙,现在才知道,他就是不想理她。 江肆神色微动,看着施月委屈到想哭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她狠狠地摁进自己怀里。 告诉她,他何尝不想她。 可话到嘴边,江肆开口,又变了个味道。 他牵强地解释:「我这边……有点忙。」 又是这个藉口。 施月笑了,眼泪不争气地从脸上滑落,她指着球馆招牌,问:「有时间来这里打球,没时间去找我?」 说到这里,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 她是他的谁?不过就是小时候做了两年邻居,她凭什么要求他必须去看她?陪她玩? 江肆皱眉,心脏像是被针扎过似的,锥心地疼。 手脚僵硬倒不能自已,他想帮她擦泪,但她不让他碰。 江肆始终立在原地,紧握着拳头。 半响,才僵硬地出声:「别哭。」 施月用最短的时间整理情绪。 「抱歉。」她平静了不少,擦干脸上的泪,她看着苏超和乐川道:「我先走了。」 从头到尾都没再看江肆一眼。 直到施月拦下一辆计程车离开,苏超才忍不住吐槽:「江哥,这下好了,小月亮彻底对你死心了。」 江肆紧抿的唇微微煽动,脸色苍白。 「算了算了,江哥你不去学校我自己去了啊,小月亮都亲自过来找了,我可不好意思不去捧场。」 苏超摆摆手,沖乐川使了个眼色。 乐川这个人精,怎么可能不懂。 他赶忙朝前垮了半步,附和道:「好啊,好啊,超哥,咱俩一起去。」 两人对视一眼,果然穿过江肆身侧,坐到了摩托车上。 「江哥,走了哈!」说着,苏超驱动着摩托车扬长而去。 江肆往兜里掏出烟盒,打火机点火,他垂头,视线落在男士烟上,点燃烟尾。 短暂地吞吐了两口香菸后,他的手还在抖,江肆不耐地掐灭菸头。 冷淡的神色一丝不变,但心上的兵荒马乱从施月出现的那一秒就没停过,他扔了烟,黑色短靴踩在光影里,抬脚往外走。 第77页 — 苏超开车很快,他和施月一前一后分别到了淮序中学门口。 有了上次骑着推拉门上演一出催泪大戏的典故,门卫对苏超的长相记忆犹新。 知道他是学校学生,不等他打招呼就赶忙表示:「我给你开门,别翻了。」 这门伸缩性好,骑上去真夹到什么东西,把人废了,他也逃不了干系。 苏超一脸mmp微笑,大腿夹紧。 施月看见苏超的时候,条件反射地看了眼他周围,并没有看见想看的身影,眼神微暗了些。 苏超上前鼓励她:「小月亮加油,我们都在台下看着你。」 施月嗯了一声,刚要走,苏超又拦住她。 他眨了眨眼,揶揄道:「小月亮厉害呀,几句话把江哥的心扎成了一瓣一瓣的,江哥现在指不定正在哪儿借酒消愁,治疗情伤呢!」 「什么……伤?」施月疑惑地看着苏超。 她刚哭过,眼睛通红,看上去更像一只兔子了。 这个点,学校门口人少得可怜,开了门的门卫叔叔打着哈切回到门卫室。 秋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花坛里时不时有金黄的银杏叶落下。 苏超啊了一声,惊讶地看她:「你不知道江哥喜欢你?小月亮,你别真把江哥当你亲哥了吧!」 施月的委屈突然在这一声惊嘆中渐渐消散。 心上有一根琴弦突然崩断似的豁然开朗。 过去她想不明白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了全新的诠释,一种奇异的感觉伴着微风,吹进她心底。 第32章 三十二颗糖 喜欢 苏超一脸崩溃地看着她痴懵的表情, 抓耳挠腮手足无措。 「不是我说,江哥对你那么明显的偏爱,你真就一点感觉不出来?」 施月的视线跟着苏超挪动。 脑海里翻滚着江肆送她回家, 帮她暖手,小时候背着她踩在雪地上一步一个坑的画面。 她以为他是因为没有朋友, 以为他把自己当成了亲妹妹。 施月情不自禁地说出来。 「放屁!」苏超一脸嫌弃, 恨铁不成钢看着她:「咱江哥怎么可能没有朋友?」 他顿了一下, 屈服道:「好吧, 好像是没什么朋友,但是那玩意儿江哥稀罕?要不是因为喜欢,谁大老远跑桑庄去看铺子?三年都没怎么来过学校的,为了你风雨无阻地上了两个月魔鬼冲刺班,那些题江哥闭着眼睛就能算出来好吗!还有, 校运动会的时候, 你以为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赛场上?」 施月喃喃道:「不是因为……」 苏超怕自己气吐血, 直接截断她的话:「那都是因为江哥喜欢你啊笨蛋!」 施月表情越来越惊讶。 苏超最后嘆了口气, 放软声音:「他之所以不来找你,大概是不敢吧。」 面对施月的时候江哥一向怂得令人发指, 也不知道对他们那股狠劲儿哪里来的。 施月想起冬夜街灯下立着等她的人,还有天台上江肆永远一身黑衣黑裤,半眯着眼睛遥遥望她的神情。 即使他过得再怎么拮据, 也不忘记在节日里给她买糖。 以及他总挂在嘴边的那句:「别怕, 我在。」 每次他说这些的时候,那话伴着热气,滚烫地落在施月心尖上。 她早该反应过来的啊! 一声铃响,吓得施月立即回神。 这是下午上课的预备铃,预示着离表演开始还有十分钟。 苏超也被铃声吓了个激灵。 「卧槽, 咱先去干正事。」 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拉着施月就往学生活动中心疯跑。 施月被他带着,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秋风打在她脸上,没有夏日的燥热也不像冬日的寒冷刺骨,但冰冰凉凉的,格外醒神。 施月什么都没想,跟着苏超一趟冲上状元梯,越过主席台,从操场中间横穿过去。 几乎用光了她全身所有的力气,终于在活动开始前三分钟赶到现场。 高一一班的节目在正数前几个,节目顺序紧跟着王清远的钢琴独奏。 施月赶时间的原因是她在话剧上饰演白雪公主,妆发和衣服都要到现场更换,本来她提前了半个小时来学校,但没想到中间被苏超给耽搁了。 她赶到的时候,班长正满世界找人,见她出现,赶忙哭天抢地地喊人。 「快点快点,施月来了,礼服头纱给她拿过来,还有钻石项鍊。」 苏超松开施月的手,把她往前推了一把。 「去吧,先表演。」 施月失神地往前走了两步,被班长扣住手腕,一把按在化妆椅上。 坐下去的那一瞬,施月突然慌了神。 如果江四哥哥下定决心不喜欢她,那是不是她从此再也找不到他了? 她不是不知道,她和江四哥哥之间仅有的联繫,就是他时不时过来问她近况。 除此之外,她和他毫无交集。 如果他不想,那么偌大的淮序,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 施月慌了,班长刚拿过底妆液打算给她上妆。 她忽然站起身来,冲着苏超说:「苏超哥,带我去找他吧。」 班长欲哭无泪地看着她,根本不容施月解释,一把把她按了回去。 「表演要开始了,小姑奶奶你开什么玩笑呢,坐回去坐回去。」 第78页 沾满粉底液的刷子落在施月脸上。 「……」 苏超也吓了一跳,不顾自己外来人员的身份,赶忙走过去安抚她:「小月亮,没事,你先表演,结束以后我肯定带你去找江哥。」 施月勉强安心,闭上眼睛的时候脑海里想的全是江肆。 她底子好,班长只用粉底液略微遮了个瑕,然后给她描了下眉毛口红,表演妆就算完成了。 私心里她其实想给施月化全套来着,毕竟她这么漂亮,作为女生,她也很想知道施月盛装浓抹的模样会有多惊为天人。 但毕竟是学校表演,工具不齐不说,化太成熟了也会被老师批评。 苏超啧了一声,抽出根烟咬在嘴角,点火的时候感嘆。 江哥一颗九曲玲珑心,起码长了两百八十个心眼,谁要做啥都逃不过他那双眼睛,怎么一起长大的施月没受到半点薰陶。 江哥也不说分一两个心眼给施月。 回头一看,施月被粉刷呛得直咳嗽。 得了,分了也没用,这丫头缺的不是一两个心眼儿,她是缺根筋。 苏超立直身子,态度从懒散散漫,一根烟抽到结束,再抬头时,施月的妆已经过半。 他站在施月椅子后面,从一开始的百无聊赖到逐渐惊艷。 眼见着只几下,便褪去了施月脸上的青涩,唇瓣敛蕊待开,眉目如画师精心勾勒的红笔画,眼睛含着水波,千娇百媚。 他啧啧啧惊嘆几声,告诉她:「江哥今天没来,真踏马遗憾。」 施月睁开眼,镜子里的自己皮肤白皙,眉如远黛,眼睛似被水切割过的清亮透彻,唇色桃红,像樱花绽放。 果真应了白雪公主里的那句,墨发乌瞳,玫瑰含雪。 她看着镜子,自己仿佛也不认识镜里的人了。 「美到爆炸!」 班长对她的妆容满意极了,从同学手里接过衣服,把衣服塞进施月怀里,拉着她往临时隔开的更衣间走。 「走走走,先换衣服,有什么事表演完了再说。」 施月调整了下呼吸,也决定先不管那些。 等表演结束,不管江四哥在哪里,她都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舞台上刚好轮到王清远上台表演。 他一身黑色西装,干净利落,如王子般坐在表演台上。 钢琴响,头顶一束白光迳自打在他头上。 空气中的尘埃变成颗颗星辰,随着他的琴音缓慢移动。 王清远的手指修长干净,落在琴键上,流畅的曲调立马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他开了个头,在众人的沉醉声里唱起歌。 从他的视角,可以直接看见等在后台的施月。 她穿着洁白公主裙,头戴钻石王冠,脚上踩了双不算高的水晶高跟鞋,双手交握放在小腹处,看得出来她很紧张,裸露的肩膀微颤,吐着冷气。 王清远的声音倏然放软。 忽然瞧见周扬给她披上校服,施月礼貌地道了声谢,他微眯着眼,声音下沉。 施月此刻满心满眼想的都是结束之后找到江四哥,她要说什么,怎么说。 以至于王清远的视线都快黏在她身上了,她也没察觉。 王清远眼神微敛,表情清冷地看着她,声音迳自降了好几个调子。 音调突然从轻松欢快,变得低沉沙哑,但没人察觉到异样。 台下不断有观众感嘆:「两种风格都帅到爆炸!」 不止女生,也有男同学感嘆:「果然,帅哥唱歌也好听,上帝的宠儿!不像咱,啥也没有不是!」 然而不管台下的观众有多激动疯狂,施月自始至终都看着别的地方。 没给他一个眼神。 演奏结束的最后一个音,他几乎用了平时好几倍的力气,琴键被按压发出的闷哼声像是被人用重锤敲过。 他表演结束,起身,华丽丽地鞠躬下台。 没人看出他心里有多生气,扫过施月的眼神带着疯态。 主持人等他下场之后,拿着话筒上前报幕。 幕后工作人员把王清远使用的钢琴搬下去,换成了话剧需要的道具。 等主持人报幕结束,全场灯光忽然熄灭。 切换到舞台上,鹅毛一样的雪片阵阵飘落,王后周扬坐在屋子里缝制衣服,屋外忽然吹来一阵狂风,王后的手被针刺破,鲜红的血从指尖渗透出来。 「她」抬头向窗外望去,看见皑皑雪地里,乌木一样的荆棘丛里开出像血一样鲜红的花朵。 王后双手合十,向神明祈祷:「希望我的公主皮肤像雪一样洁白,双唇和玫瑰花一样红润,头发如漆黑的墨水一般。」 背景音乐停下,舞台上灯光熄灭,隔了三秒,画面切换。 王后躺在床上,身边果然多了个精緻可爱的小公主。 头发如墨,唇红肤白。 观众对白雪公主的剧情不感冒,但是对一米八几大高个反串王后的剧情喜欢极了。 看得出来,虽然道具简陋,但整个团队都在很认真地搞笑。 台下时不时传来阵阵笑声,同学大多都在认真地观看表演。 快到施月出场了,班长双手合十,嘱咐她:「千万别出岔子,月月,你一会儿躺下的时候不要乱动。」 舞台两侧撒雪的同学气喘吁吁,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总算熬过了王后去世的镜头。 第79页 周扬下台。 场景又一次切换,一百八十斤的恶毒继母就等在舞台中央,她刚从魔镜那里得知白雪公主才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正准备了颗毒苹果,准备毒杀白雪公主。 轮到施月上场。 入口处突然有光柱落在施月身上,白色的纱裙变得更加亮眼,她的肩膀像珍珠般泛着晶莹的光,纤细的天鹅颈连着直角肩,漆黑如墨的头发披在肩上,头上佩戴着王冠。 她提着裙摆,往舞台中央走去。 同学们倒吸了口凉气,都说是反串话剧,谁让他们真把白雪公主叫来了? 不少认识施月的人都睁大了眼,知道施月漂亮,但没想过这么漂亮呀! 有些人站在身边的时候还不觉得,真到了舞台上,就会有一种,她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耀眼的错觉。 「卧槽,真漂亮。」 「这是白雪公主天花板了啊!!!这届艺术汇演怕是要封神!」 没表演的同学就坐在台下,看见施月的时候也跟着愣神。 甚至在其他班夸奖她的时候,心下忍不住跟着附和。 确实好看,确实像极了女神。 「那不是,淮序校花说着玩儿的?」 王清远扣紧了掌心,指甲在掌中央留下道道印记。 他从来都不知道,给他补课的小老师还有这么惊艷的一面。 有趣。 施月上台之后没有片刻停顿,她迳自走向继母,按照剧本表演。 吃下毒苹果,然后倒地。 按部就班地完成表演。 然而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江肆已经赶到。 他风尘僕僕,似乎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跑来这里,衣服凌乱。 他进门的一剎那,正好是施月从后台走出的那一刻。 光柱落在施月身上,她遥远得好像天边触不可及的月亮。 所有人都震惊于她的美貌,只有江肆,有一种忽然释然的感觉,心上有牛毛细针刺入,初时不以为意,事后隐隐作痛。 以前都是他一人偷偷地私藏月亮,而现在,月亮归于天空,被所有人仰望。 第33章 三十三颗糖 约会 折腾了一下午, 前台到幕后都是混乱一片,好在中途有班主任赶到镇场,整个表演完美谢幕。 台下掌声如雷鸣般响起。 施月提着裙摆下场, 粘了钻石的王冠烨烨生辉,高昂的身姿宛若真的公主。 下台之后她赶紧到后台找到苏超, 迫不及待地让他带自己离开。 苏超看了眼时间, 下午三点半, 还真不确定这个点江哥在哪儿。 他沉思半响, 让乐川给江肆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就被人接通,江肆声音低哑,听起来似漫不经心:「说?」 乐川怕极了江肆这种低沉的语气,赶忙把电话递给施月。 「月姐,你来。」 电话那头久久没人出声, 以为是苏超恶作剧, 江肆冷了调子:「没事不要打电话。」 施月猝不及防被他一说, 胸腔闷闷的, 似有千万只蝴蝶奋力涌出。 委屈的情绪高涨,她压低了声音, 带着三分气闷问他:「你在哪里?」 江肆刚要挂电话的手指僵住,施月的声音从电话里发出,夹着电流的声音, 听起来遥远又清晰。 她又重复了遍:「怎么不说话?」 江肆看了眼学生活动中心, 低头,沉默良久,最后回答:「正准备离开。」 正准备……离开? 施月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着急地看了苏超一眼,然后提着公主裙往教室外跑。 班长刚准备给她卸妆, 看施月往外沖,哎了一声,没拦住她。 乐川尴尬地看着苏超:「超哥,我的手机!」 苏超锤了乐川一拳,嘴上教训道:「一个手机而已,叽叽歪歪,小月亮还能不还你?」 「也是。」乐川捂着胸口揉了揉,望着施月离开的背影。 很快,那个地方又出现了一道新的身影——李淼淼边走边扯开王子头套,一路暴走,嘴里絮絮叨叨:「刚才谁扇的风,老娘裤衩都快被扇飞了。」 苏超看见李淼淼的时候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视线被吸引。 乐川被来势汹汹的李淼淼吓了一跳,往旁边退了一大步,然后中肯评价:「这娘们儿脾气真大。」 苏超的眼睛就快贴到李淼淼身上了,听他这么一说,一脚踩在他鞋上,警告:「娘你个头,叫嫂子。」 「……」 — 表演散场,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学生活动中心。 施月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一身没来得及换下的表演装尤其显眼。 她顾不得那么多,脚步匆匆地往校门口赶。 就在校门口的地方,有一个身形和江肆几乎一样的背影,也是一身黑衣黑裤,身姿劲挺, 她忙上前去拉住他。 那人回头,却是另一张陌生的脸。 「抱歉。」施月松手,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人群。 突然耳边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施月下意识扭头,正见江肆朝她走来。 他逆着光,肤色很深,五官稜角分明,修长的腿裹在黑色长裤里,上身的黑t衬得肩宽腰窄。 他不说话的时候,眉眼冷淡,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往那里一站,气场就强大到让人不敢说话。 第80页 施月松了口气,下一秒,心头的郁闷再次席捲而来。 「怎么不换衣服就出来了?」江肆问她。 他的声音不像苏超音色那么清冽,也没有乐川的咋咋呼呼,他说话总是很轻,带着一股子什么都无所谓的默然。 施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裙摆,无奈地挠头,忽然意识到这不是重点。 她踩着高跟鞋,上前一步,质问他:「不是不来吗?怎么又过来了?」 她的目光紧紧审视着他,肆无忌惮。 江肆心一紧,情不自禁把视线挪开,往四周恍了几眼。 安抚她:「我没说不来。」 这话没人信。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两个人对视着沉默。 江肆面无表情,下意识把手伸进兜里掏烟,在碰到烟盒的时候又放弃了抽菸的想法。 他把手拿出来,看施月明显生气的模样,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施月想起苏超说的话,心里百转千回。 直接问他可能会让他尴尬,也或许苏超根本就是骗她的。 施月犹豫的表情在江肆看来,那就是气狠了,不想搭理他。 江肆的脸本身是轮廓分明,极其硬朗的模样,再加上常年锻鍊,身上肌肉线条流畅清晰,皮肤也是较普通人微深的小麦色,这样的人按理说是很难有让人觉得温柔的感觉。 但此刻,他站在离施月不到一米的距离,低头看施月的时候眉眼竟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施月生气的时候喜欢翻旧帐,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就反驳:「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 「嗯,我错了。」江肆从善如流。 施月还觉得不够,细数江肆这几个月的问题:「我去找你也找不到人,你也不来找我,让你做什么你都说忙。」 江肆:「是我的错。」 「……」 他认错的态度太诚恳,几乎在施月话音刚落的时候那句我错了就已经脱口而出。 施月剩下的话被堵在嘴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还剩最后一点。 她看着江肆的脸,今年的他刚好二十,那张脸开始少年时期的稚气,越发往成熟的方向走。 他身上总伴着极淡的菸草味和男人荷尔蒙的气息,说不引人遐想是假的。 江肆被她盯得怪怪的,忍不住摸了自己的脸一把。 「怎么了?」他不解地看着她。 施月心里想的是:为什么喜欢我却不敢承认?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话到嘴边,她咽了回去,视线穿过江肆背后,落在一遍说说笑笑走来的学生身上。 王清远左右跟着好几个女生。 年级上追他的女同学不少,他温柔又有才华,偶尔还会说几句搞笑的梗,让人想不亲近都难。 走到施月面前的时候,刚好有同学问他刚才演出的时候怎么突然换了个风格。 王清远懒洋洋地走在前面,视线若有若无地往施月身上扫了一眼,对上她清冷默然的眼,轻嗤地笑了声。 「随便唱的,哪管得了那么多。」 有女生附和:「随便唱的也好好听,有机会可以再唱一次吗?」 「可以啊。」王清远微笑着看向那个同学,笑意未达眼底。 他走过施月身边的时候,施月下意识沉默,等他走远了,才看着江肆说道:「既然你现在不忙,那我要你今晚陪我看星星。」 江肆错愕地看着她。 据她所知,林姨对她管的挺严的,一般晚上不让她出来。 施月低着头,耳朵发红,她可以告诉她妈妈她是和李淼淼一起学习。 也不是非要和他看星星什么的,她只是想有机会和他说说话。 施月做好了他拒绝她的准备。 然而没等江肆回答,已经走远了的王清远忽然折返回来,痞子似的一把搭上施月的肩膀。 眼睛正对上她惊慌失措的脸,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她。 施月精緻的妆让他微恍了眼,随即懒洋洋地发问:「月月姐姐这是寂寞了?还想找人陪你夜聊?」 他的语气极其轻佻。 「什,什么?」施月被他吓了一跳,视线移到了他扣着自己肩膀上的手上。 她抬手去扯,王清远没有一点反应,搂着她的手没有一点松动。 反而他笑得暧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姐姐,何必找别人,我也可以啊。」 「王清远,你在说什么?」施月咬牙,手上力道加大。 施月反抗得厉害,王清远松了手,立直身子。 「看星星看月亮什么的我也喜欢,不如带我一起?」 他吹了声口哨。 身后站着的一堆女生诧异又纳闷地看着眼前的三人。 「什么情况?」 「校草和校花认识?是一对?」 「对面那不是刚毕业的江肆吗?这三人什么情况?」 也有人说:「王清远这样痞痞的,好帅。」 王清远身高和江肆差不多,皮肤白皙,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极了狐狸。 若非要拿他们两人来比较,那一个就是阳刚勇猛的狼,另一个自然是阴柔狠辣的狐。 大人的事他一个小孩叽叽歪歪什么。 施月瞳孔放大,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什么夜聊,什么看星星看月亮的,你说话注意点,小心我回家告诉王叔叔。」 第81页 这些话是他能对她说的吗! 王清远嘴角微微翘起:「你还真把自己当长辈了?」 「……」 江肆自始至终都没有吭声,他的目光落在王清远身上。 阴沉的,暗含着危险警告。 施月还在和王清远掰扯:「不管我是不是长辈,最起码我比你大一岁,冲着你爸爸和我妈妈是好朋友,你也不该大庭广众之下和我说这些。」 王清远饶有兴趣地听她说话,俯下身,凑到她面前,视线落在她粉嫩的唇上。 施月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三步并两步退到江肆身后。 看他像看洪水猛兽似的。 「你有毛病吧?」 王清远这孩子,打小就疯。 给他补课的两个月她就见识过了,现在感觉,时隔半年,他怎么疯得更厉害了些。 王清远抬头,正对上江肆漆黑的目光。 江肆开口,眼神浓稠得像散不开的墨汁,漆黑冰冷:「你最好离她远点。」 王清远笑了,肩膀微颤:「你是她的谁?我靠不靠近她需要你来置喙?」 江肆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危险。 双方较量不相上下,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施月拉着江肆:「算了,我们先走。」 毕竟王清远是王叔叔的儿子,真吵起来打起来也不好。 王清远看着施月牵着江肆的手,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姐姐,真想看星星看月亮,找我就行,何必要找根木头。」 施月没搭理他,拉着江肆越走越快。 本来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从王清远嘴里说出来,总感觉带了点说不出的暧昧。 听得她耳根子发烫,像被人拆穿心事似的。 江肆被她拉着走了好一阵子才停下。 「他就是你说的难缠的弟弟?」江肆突然出声。 一提到王清远施月就觉得头疼,本来以为给他补完课就算完了,谁知道他那烂成绩居然还能考来一中,不知道王叔叔给校领导塞了多少钱。 施月被王清远的几句话说得无地自容,好像她约江肆晚上出去真是为了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听他主动提到他,施月郑重其事地解释:「他那人说话就这样,其实本性不坏,额,我的意思是,我找你出去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江肆不说话了。 施月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回覆,仰起头看他,江肆一如既往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此刻视线就落在她身上。 发沉,发暗。 「想什么呢?」她恍了恍他的眼睛。 抬手的时候看见白色绸质手套,忽然想起自己衣服还没有换,她赶紧抱紧裙摆,拉着江肆往学生活动中心跑。 「先陪我去把衣服换了,晚点再说别的事情。」 第34章 三十四颗糖 星星 苏超刚要到李淼淼电话, 心满意足地从后台出来。 见到施月拉着江肆过来的时候,条件反射地把纸条往背后藏,结结巴巴地喊了声:「江哥。」 乐川也停了脚步, 做贼心虚地往墙上靠,嘴唇紧抿, 守口如瓶。 刚才一时冲动上了头, 敢跟着超哥一起看江哥笑话, 现在反应过来, 他恨不得一拳头捶死自己算了! 施月拉着江肆,路过乐川身边的时候,她赶紧把手机还给他。 「不好意思啊,刚才忘了给你。」 乐川哪敢说什么,接过手机就是一套点头哈腰挠耳朵的动作。 「月姐, 没事没事, 无所谓的。」 施月微笑了下, 继续牵着江肆往里走。 边走边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我换了衣服马上出来。」 苏超和乐川就站在门口,看着两人的背影。 乐川搓了搓眼睛, 不可置信地问道:「他们这是牵手了?」 苏超一拍双手欢呼:「进展离谱啊!」 不是他说,这事他可是大功臣。 江肆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苏超和乐川两人互相推搡着拔腿就跑, 速度比狗还快。 施月换好衣服后从后台出来时, 江肆就立在出口处,手里拿着手机随意地上下划动。 卸了妆的施月脸蛋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穿着来时穿的外套,头发散开,披在脑后, 单薄的衣服衬得她整个人都瘦削了一大圈。 走到江肆面前时,轻轻说了声:「走吧。」 江肆没再靠墙,站直身子不动神色地扫了她全身一眼,皱着眉问:「不冷?」 施月被他突然一问,低头看了眼外套:「不冷啊。」 这才九月,穿个薄外套已经很合适了。 江肆瞥了她一眼,弯腰接过她手里拎着的袋子,看她手腕也细了一圈。 「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他顿了顿,语气很冷:「瘦了。」 施月纳闷地看了眼自己的胳膊手肘。 「瘦了吗?没有吧。」她问他:「瘦了不好?」 李淼淼为了减肥,天天吃饭都控制着分量,水果饼干更是碰都不敢碰。 江肆不吭声了,看见施月细腰的眼神蓦地挪开,那腰掐一把就够了。 现在的时间不早也不晚,他问施月,准备去哪儿。 施月才不管那么多,拉着他就往外走。 在校门口随便拦了辆车,报出地点。 第82页 「一会儿做什么你都不要管,跟着走就行了。」 施月带他去的,是淮序出了名的向日葵花田。 前两年政,府批了一大笔经费到淮序各市区和县城,致力于把淮序打造成花园城市。 于是便有了大街小巷密密麻麻的虞美人、蓝楹树,向日葵。 有楼的地方必有三角梅,有水的地方必有莲花荷花美人蕉。 坐在车上的时候,施月一直把头望着窗外,从玻璃上偷偷看他。 鼻樑高挺,嘴唇微微抿着,坐在施月身旁,坐姿算不上随意,酷酷的。 有时她也很奇怪,明明他的身世绝对算得上坎坷,家庭条件也差得不得了。 但他身上,就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 此刻他垂着眼睛看消息,睫毛在眼下印出一小片阴影。 真帅…… 施月一直偷偷看他,直到司机她下车这才回头,见江肆要给钱,她赶忙拦住,从钱包里掏了十块钱出来。 秋天气候凉爽,夜来得早。 她们赶来的时候周围拍照打卡的人陆陆续续散场,施月拉着江肆沿着一块块花田往上爬。 这一整座山都被严格划分成了同样大小的方形格子,格子与格子中间,有为路人留出的一米宽人行道。 要往上走,必须一个阶梯一个阶梯自己爬,和爬青城山差不多。 「上去了你还下得来?」江肆一脸莫名地看着她,看她气喘吁吁又执拗地拉着他往上爬的模样,觉得好笑:「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还非得上去?」 施月瞥了他一眼,一口气爬了几百层阶梯,累得她喉咙干涩,一句话都不想说。 江肆看她不吭声,自顾自地嘆了口气,认命道:「一会儿还得让我背。」 「……」 施月停下脚步,回头去看他。 她站在比他高出两个台阶的位置,双手叉着腰。 江肆被迫「仰」着头看她,此刻他衣着随意,说话的语调也比平时鲜活了不少,青春的气息从他身上毫不吝啬地散发出来。 施月被他看得心头一悸。 「怎么了?」江肆问她:「这么快就爬不动了?」 他略过她往上看了看,这才只到三分之二。 运动过后的施月脸蛋泛红,说话明显气息不稳,江肆好笑地来捏她的脸,被施月一把拦下。 她反手牵着他,继续往上走。 「走得动,不用你背。」施月嘴上逞强,心里却一直回荡着他刚才的笑。 没事笑这么诱惑人,他那是勾引! 好不容易爬到了山顶,施月累得就着草坪直接坐了下来。 「地上凉。」江肆拉住她,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她:「坐这个。」 平时爬上山顶的人也不少,从垃圾桶里的东西就看得出来,可是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人。 施月坐在地上,抬头看看天。 天空从深蓝色逐渐往黑色演变,快天黑了吧。 周围草丛里时不时响起几道虫鸣声。 江肆坐在她旁边,从兜里掏出一瓶水。 幸好山顶设置了自动贩卖机,看她的样子,怕是渴得受不了了。 施月也没矫情,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什么话都没说,直到天黑。 夜色如墨,天边悬挂着几颗星星,到后面,星星越来越多。 施月干脆躺了下来,仰望天空密密麻麻的繁星。 「六月向日葵刚开的时候就想和你一起来。」施月忽然没头没尾地冒了这么一句。 现在向日葵大多已经凋谢。 花盘上长出了一颗颗瓜子,重重的果实压得花枝直不起腰。 江肆听不得她用这种语气说话,眼神轻暗,声音平静冷淡:「你可以和李淼淼一起过来,和别的同学也行。」 施月白了他一眼,不用猜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怎么不说明年再陪我过来?哄一下都不行?」 江肆无奈地笑,随手拔了根野草往旁边扔,敷衍她:「行,明年陪你过来。」 施月这才满意地点头,换了个话题:「我妈让你去我们家吃饭,你怎么没去?」 江肆低着头笑。 她问他大学是什么样的,真的会比高中轻松很多吗? 施月问什么,江肆答什么。 他在她身侧躺下,秋天的风一阵一阵的,吹得本来晕乎乎的人越来越清醒。 施月问:「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江肆犹豫了几秒,直接回答:「没有。」 「真没有?」 四周越来越冷,江肆想了一会儿,枕着手臂往她这边看,语重心长:「那个王清远不简单,你小心他。」 他都能偶尔从苏超嘴里听到这个名字,足以说明他在淮序也算是有名有号。 「就这个?」施月有些郁闷:「我想问的是。」 她烦躁地翻过身,手肘撑着上半身,低头看他:「我听苏超说,你——」 「回去了。」江肆打断她。 他没忘记施月还没吃晚饭,这个点回去,应该来得及。 「……」 施月被他打断,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吸气吐气好几次,干脆直接从地上爬起来,躺久了人有点困,她搓了搓眼睛,朝他摊开手臂:「你背。」 第83页 江肆无奈地背着她俯下身。 施月熟稔地爬上他的背。 下去的速度比上来时快多了,施月被他一掂一掂的,很快就起了睡意。 她抱着江肆的脖子,像只猫咪似的往上蹭了下。 「我还以为你会生气的。」 施月靠在他耳边,对着江肆的耳朵轻声说话,吐息的气音全都拂进了江肆的耳道里。 江肆问她:「生什么气?」 「气我和王清远走得近啊。」施月解释:「我不想理他的,但他脸皮太厚了。」 江肆笑了,解释:「怎么会气你。」 至于王清远,他会帮她解决好。 施月抬头看着星星,伸手往旁边去摸向日葵,过了好几分钟,忽然说道:「我听苏超说,你喜欢我。」 冷不防的一句话让江肆浑身一颤。 僵硬的感觉顺着神经蔓延到了全身,江肆的脚步立马停住,甚至能清楚感觉抱着施月的手僵硬得像根木头。 然而就算身体不争气,江肆的大脑还在飞速运转,他生硬地解释:「你别听他瞎说。」 「瞎说的吗?」施月下巴磕在江肆肩膀上,他的肩膀太硬了,一掂一掂的,磕得她下巴生疼。 「你不喜欢?」 空气安静了。 施月也是紧张的。 江肆继续往下走,声音虚无缥缈,让人捉摸不透。 「小时候你和林姨都对我好,我自然会很照顾你。」 施月靠在江肆肩膀上头抬了起来,抱着他脖子的手也松了些。 明显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等施月彻底不说话了,江肆才酝酿着开口:「你还小,什么都不懂。」 「晚几年,等你见到了更大更好的世界,视野开阔,你会有更好的选择。」 而那个时候,她会发现,他或者是王清远,根本就不值一提。 而这几年,他会守好她。 施月无话可说,轻嗯了一声。 江肆把她往上提了提,脚步坚定地往山下走。 江肆把施月送到小区楼下,分开的时候施月依旧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江四哥哥,你以后能不能常来找我?」 江肆看着她不说话,半响之后:「嗯。」 — 施月的生日快到了。 过了九月九,正式满十八岁。 王清远不知道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在名流喝酒的时候,突然问了句送女孩子生物礼物什么好。 这下可在他们圈子里激荡起了不小浪花。 名流商场有好几层,日用百货,吃的喝的奢侈品包包项鍊几乎都有。 是陈浩南家商场垮掉之后迅速做大的另一个商场。 王清远和一群男人坐在包厢里,大傢伙儿一边喝酒一边打牌,闲来无事的时候便给他出谋划策。 「清远,你就送那妹子一根项鍊好了。」 「或者买捧花,女孩子不都喜欢花?」 现场来的还有几个女生,她们靠在男生身上附和道:「或者买个什么戒指,翡翠钻石什么的,清远哥你不是有钱吗,没有女生不喜欢珠宝的。」 他们也不知道王清远怎么回事,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对女人来了兴趣。 王清远手里端着一杯酒,像是在认真听他们的建议。 论年龄他是这群人最小的一个,但因为大方,大家对他十分恭敬。 人前人后都叫他一声哥。 有人喝醉了,手里的牌捏都捏不稳,还有心思给他出谋划策。 「王哥,咱别整那些虚的,喜欢谁,直接绑回家上了再说。」 大伙儿被他逗乐,坐得离他近的人一把把他按倒,取笑:「你以为清远是你?」 在他们面前,王清远一直是斯文有礼的性子。 也不知道这性格为什么和他们混得这么开,总之他们从来没见过王清远有失态的时候。 那人被按倒打了几下,服输道:「我瞎说的,开玩笑也不行?」 王清远食指和中指併拢,抵在太阳穴上,轻笑道:「我想想。」 似乎想到了好玩的事,他站起身,捡起沙发上的外套和钥匙。 「单我买了,你们继续。」 说着,他提着步子往楼上走。 楼上是卖定制珠宝的地方,随行的女生看见他往上面走,倒吸了口气。 「清远哥真捨得下血本。」 还只是追求阶段,就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啧啧。 「那是,听说清远他妈是大学教授,舅舅是跨国公司老总,他能缺钱用?」 王清远没听见他们议论的声音。 一直到九月九日,江肆都没来过学校,施月下午有一节体育课。 跑了两圈下来,她浑身热得冒汗,脖子耳根红了一片。 一群同学约着去后街买水。 路过器材室的时候,施月忽然手臂一紧,紧接着天旋地转,旁边横生出一只手,把她的嘴捂住。 施月被拽到了器材室里。 李淼淼她们几个又说有笑地走在前面,丝毫没注意到队伍少了个人。 施月额头细汗一片,细小的绒发腻在脸上,她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少年。 「王清远,你是不是疯了?」 在学校,他好端端的演什么绑架戏码。 王清远的手还放在施月腰上,那腰细得令人发指,软得像豆腐一样。 第84页 他意犹未尽地摸了一把。 晃到施月身后,双手按在她的肩上。 「你这是做什么?」施月被他疯怕了,想走但不敢动。 她正面对着的,好巧不巧刚好是陈浩南和女同学亲密过的地方,两个人动情的声音仿佛就响在施月耳边。 他低哑着腔调:「别怕,送你个东西。」 施月刚要转身,忽然眼前出现了一条项鍊。 小指头大小的钻亮得耀眼,从她的头顶上方渐渐下降,落在她的脖子上。 王清远这次很温柔,轻轻把锁扣按上,然后道:「送你的 ——生日礼物。」 「……」 施月反手去解,发现那个锁扣极其复杂,折腾了好一会儿,她居然解不开。 想上手去扯,发现扯也扯不开。 「没用的。」王清远适时出声:「这东西只有我能解开。」 施月生气了,转过身来着王清远,压低声音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条项鍊一看就价值不菲,赫然出现在她脖子上,别人看见了怎么想。 重点是她还解不了,这和狗链子有什么区别? 「没什么意思。」王清远低头看着她,声音充满了迷离的滋味:「姐姐身边男人太多了,你刚满十八岁,我给你戴这个,正好帮你解决麻烦,这样不好?」 他从来没叫过别人姐姐,却一直姐姐姐姐地叫她,在别人面前一副矜贵模样,到她这又死皮赖脸。 施月只觉得荒唐:「你说什么鬼话,快给我解开。」 王清远站着不动,施月又扯了几下,这项鍊果然纹丝不动。 反而她的脖子红了一大片。 「再不解开,我告诉你爸去。」施月威胁他。 王清远笑出声:「随姐姐告诉谁。」 第35章 三十五颗糖 礼物 其实施月搬出王叔叔也只是吓唬他, 她不喜欢告状,更不会傻不拉几去别人家长那里说他子女的坏话。 谁知道王清远根本油盐不进。 施月低头,手里握着那根银质项鍊, 无奈地松开手,握住门把手。 没等她用劲, 王清远的手忽然按在门沿上。 施月转过身, 眉头微蹙, 贝齿下意识咬住下唇。 「别这样。」王清远低垂着眸子, 食指指腹按在她的唇角轻轻摩擦,眼里若有若无闪过一丝促狭的笑,调侃她:「姐姐,你这样,会让人更想欺负你。」 「有毛病。」施月一把推开他, 转身飞快开门, 头也不回地往操场跑去。 这一整天江肆都没过来找她。 下课之后, 施月干脆收拾完东西, 飞快离开学校。 她现在怕王清远怕得要命,谁知道王清远下一秒会不会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 堵着她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施月正收拾课本的时候,李淼淼凑了过来。 「哎我说,上个体育课你去哪里了?」李淼淼注意到她脖子上诡异的勒痕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咦, 脖子怎么回事?」 施月脖子上的项鍊亮得晃眼, 白皙的皮肤和华丽的珠宝相得益彰。 就连施月也因为这个珠宝看上去矜贵了不少。 「这是谁送你的?好漂亮。」李淼淼伸手去碰,被施月一把拦住。 她不自然地把项鍊藏进了衣服里面,轻声道:「别人给的。」 李淼淼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啧啧两声,随口问:「肯定很贵吧?」 以王清远的性格, 应该不会送她假货。 看刚才钻石的大小和光泽,应该价值不菲。 不过她还是违心说道:「不贵,这是假的。」 面对李淼淼的猜疑,施月表面上波澜不起,心里却越来越迷茫。 他这么对她,她到底要怎么做。 收拾完东西,施月轻声说了句先走。 还在整理书包的李淼淼惊讶地冲着施月背影叫道:「哎你今天怎么不等我啦?」 「我还有事。」 话刚说完,施月已经走到了教室外面,头也不回地离开。 苏超见到施月的时候,高兴地吆喝一声,他就等在校门口,接她去和江肆一起过生日。 施月朝苏超走过来,接过他递来的头盔。 「江哥在家里等你,听说煲好了汤和蛋糕,小月亮,江哥难得这么贴心啊。」 施月抿了抿笑意,把头盔戴好。 苏超话里话外都在调侃施月,在他看来,有他上次的助攻,两人的关系应该会突飞猛进。 施月倒没解释。 苏超带她去的正是江肆带她来过的那间公寓,刚出电梯她就闻到了阵阵饭香。 「江哥平时都一个人住这儿,你没事可以过来找他。」 施月疑惑:「赵阿姨没和他一起住?」 「赵阿姨?哪位赵阿姨?」苏超迷惑地挠了挠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啊,你说的是那个啊。」 「她没和江哥一起住。」 关于赵美云,苏超不想多说。 他把她送她到门口,指了指公寓门牌,道:「就这儿,我不打扰你们,先走了。」 施月:「好。」 「小月亮,生日快乐!」 说着他掏出一条水晶挂坠塞到施月手里,然后转身离开。 坠子沉甸甸的,很好看。 第85页 施月送苏超进电梯,这才过去敲门。 江肆很快就过来开了门,他穿着居家服,袖口翻到了手肘上方。 楼梯口打落下来的灯光让江肆的手泛着冷感的白,匀称颀长的手掌握着门把手,见到施月时,黑色的眸子微眯。 明明是清冷平淡的表情,可偏偏眼底波纹微荡,随着楼梯口灯光闪烁,江肆脸上起了光影明暗的变化。 他望了一眼她背后,薄唇动了动,叫她:「怎么傻了?还不进来?」 施月尴尬地点头,从他身前经过,手里还拿着苏超送她的水晶吊坠。 进到玄关处,看了眼周围。 江肆把门合上,弯腰在鞋柜里抽出一双米色毛绒拖鞋。 单膝跪在施月面前,帮她把鞋换上。 「不用。」施月摆手:「我自己来。」 江肆从容地避开她的手,右边灰色的眼睛里带着促狭的痞气,一瞬间就把施月的心给攫住了。 胸口的小鹿,砰咚砰咚地撞着心房。 他笑了下,揶揄道:「不是最喜欢奴役我?怎么变性了?」 什么奴役他! 施月噘着嘴,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喜欢让他穿衣服换鞋子暖手什么的,长大之后她最多走不动路的时候让他背一下,哪有奴役这两个字那么严重! 江肆倾身擦过她耳边立起。 「给你煲了鱼汤,本想亲自去接你的,但是厨房离不开人。」 让苏超帮忙看火也不是不行,就是怕他偷喝。 施月被他话题一转,高高兴兴地走进饭厅,瞬间被桌上的饭菜吸引过去。 除了鱼汤,其余好几道菜都是江肆特意找厨师上门现做的,色香味俱全。 江肆看她饿极了,催促她去洗手。 等施月出来的时候,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人的碗筷。 他正在给她盛汤,纯白浓稠的鱼汤鲜甜诱人。 施月也没客气,走到饭厅坐下,等他把汤盛好了,接过来嗅了一大口。 「好香。」 施月笑得一脸餍足:「江四哥哥,你厨艺真好。」 江肆坐在她对面,抽出一只调羹递给她:「你先尝尝。」 施月举着手中的调羹,顿了顿问他:「你不喝吗?」 她看他只准备了一碗。 江肆摇头:「不喝。」 施月犹豫了下,这汤真的很好喝很好喝,所以她把汤碗往江肆面前一递,舀了一口递到他面前:「 尝尝?」 施月的汤勺凑到他唇边,江肆目光幽幽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汤勺一眼。 调羹底部有一滴奶白色的汤汁滴进碗里。 施月倏地满脸通红,犹豫着把手收了回来:「我,我去给你拿个新的勺子。」 「不用。」江肆直起身,从她手里接过汤勺,放进碗里,再就着碗边喝了一口。 味道正好。 鱼汤的味道迅速在舌尖蔓延开,江肆端起碗起身:「我再去给你盛一份。」 这汤他熬的不多,本来他也不喜欢喝汤,熬了一下午,只准备了施月一人的份,本来想让她多喝点。 去厨房喝汤的时候,江肆的视线一直盯着施月用过的碗看。 奶白色的鱼汤舀进碗里,翻滚着,散发出阵阵香味。 他重新舀了两碗汤,给施月的那份是从橱柜里新拿出来的碗。 这次他把鱼汤递到施月面前,特意叮嘱:「多喝点。」 施月点头,自己乖巧地喝起汤来。 江肆视线落在施月头顶,看她低着头小鸡啄米似的喝汤,冷硬的眉眼温和了些,灰黑色的眼里含着笑。 他也低头喝了两勺汤,味道比之前更甜。 吃完饭,江肆把碗筷简单收进厨房。 这些东西第二天会有专门的人员过来清理,不需要他动手。 他从冰箱里端出一块蛋糕放在施月面前。 六寸的巧克力蛋糕,配色简单大方。 房间的灯被一一熄灭,施月坐在地上铺着的厚厚毛毯上,蛋糕放在茶几上,江肆把蛋糕上的蜡烛插好。 蜡烛是十八的数字。 「许个愿。」江肆就坐在施月身后的沙发上,修长的身子弯下来,拢着她去点亮蜡烛。 从后面的角度看着,像是他把她搂着。 咔嚓一声打火机响,明黄色的烛光颓靡摇曳,在点亮蜡烛之后,两人的脸上都印着黄色的烛光。 这种氛围,像是梦回99年。 施月转过身,熟稔地趴在江肆腿上,仰头看他:「江四哥哥,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江肆皱了皱眉。 要说他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施月能平安喜乐。 但是这个愿望,偏偏不能宣之以口。 所以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摇头。 施月只当他是不愿意告诉她,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了个愿。 然后吹灭蜡烛。 「你有什么愿望?」江肆问她。 「不告诉你。」 施月笑弯了眼,打定主意吊他胃口。 江肆俯下身,准备继续追问,忽然门口传来一道开锁的声响。 这个点,苏超是不敢来打扰他的。 知道这个地方,且有能耐避开他所有下属的人,只有贺霓杉一个。 「谁啊?」施月纳闷地看着门口,眼神询问江肆:「不会是赵阿姨吧?」 第86页 说着,她单手撑在沙发上,准备起身去开门。 江肆一把拉住她,牵着施月往房间走。 「怎么了?」施月被他拉得踉跄,像只单纯无害的小白兔。 他回到房间里,反手把门合上。 江肆开口:「乖乖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施月眼神更加茫然了。 虽然她和赵阿姨不熟,但是还没到她要躲开赵阿姨的地步吧。 趁着贺霓杉还没打开门,江肆揉了揉施月的后脑,亲吻她的额头:「生日快乐,月亮。」 说着,他打开房门,让施月呆在里面。 不到三分钟,公寓的门就被贺霓杉强行破开。 她踩着高跟鞋进来,第一眼看见的,是穿着舒适短t和家居灰色棉质运动长裤的江肆。 茶几摆着上一块蛋糕,蜡烛刚刚熄灭,上面还依稀缭绕着烟雾。 江肆短发柔软地服帖在耳际,手里握着塑料刀柄,慢条斯理地切着蛋糕。 那双一黑一灰的桃花眼微垂,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温润不少。 知性又禁慾。 但他从不是柔弱书生的气质,略显宽松的t恤下,包裹着殷实胸膛,从手腕处崩发的几根青筋就不难猜出,布料下会是如何壮阔的风景。 用贺霓杉的话来说,就是让人一一忍不住想上。 尤其她肖想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有人来你家过生日?」贺霓杉坐到江肆旁边的沙发上。 江肆动作停下,在灯光的照射下,整个人似乎都罩着一层光晕 。 他抬起头,右手手肘撑在大腿上。 一块蛋糕被他完美地分成了三份。 他取出其中一份,尝了一小口,视线冷淡地看着贺霓杉,反问:「就算有人来,你能怎么样?」 贺霓杉脸色僵硬,仍旧故作镇定:「男的女的?」 江肆把蛋糕扔在桌上,薄唇掀开,漫不经心地应她:「女的,就在我房间,你敢去看吗?」 贺霓杉几乎是瞬间站起身来。 视线恶狠狠地盯着江肆卧室。 她问:「明楼的人?哪个贱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勾搭你?」 江肆没有吭声。 空气凝固了好一会儿,贺霓杉依旧阴狠的看着房间:「罢了,你要是无聊,随便找两个人陪也不是不行。」 「呵——」江肆冷笑。 不知道是笑她的故作大方,还是笑她自取其辱。 贺霓杉情绪跌宕起伏,好一会儿才自我安慰:「野女人而已,上不得台面。」 贺霓杉这次过来,是要江肆陪她一起回红园,贺兴邦有要紧事找他商量。 她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江肆起身,大步迈向卧室,开门。 施月就躲在门后,贺霓杉的话她一句不落的听到了。 被人一口一个野女人的称呼,施月委屈地看着江肆,淡淡的水汽凝在瞳仁里。 但似乎江四哥和这个女人有不同寻常的关系,施月不敢折腾,怕给他带来麻烦。 江肆背对着贺霓杉,倾身附在她耳边说话:「一会儿我让苏超送你回去,乖乖的。」 江肆跟着贺霓杉走了。 进到电梯的时候贺霓杉还在惊讶:「你怎么换口味了?不是对传说中的施月那么痴情?」 她见过那个女人的照片,分明不是眼前这个女生的模样。 江肆刚接触她的时候她就打听了,手底下传来的消息是同名同姓,真正的施月五年前失踪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安插在江肆身边的人说辞一致,都是说江肆在学校找了个替身,十天半个月不见一次面。 贺霓杉觉得可笑,一个名字,就让他这么如痴如醉。 江肆面色冷淡,却无人意识到他灰眸深处翻天覆地的暗。 他们离开后不久,苏超便出现在江肆的公寓里。 施月正端着盘子吃蛋糕。 江肆走之前把蛋糕切的规规整整,她最喜欢吃的芒果被他装在盘子里,刀叉安静的放在一旁。 苏超觉得奇怪,一路上出现了不少人,好些人都是他没见过的,但一看就是练家子。 如果是杉姐带来的人,没道理杉姐都走了那群人还留在这里。 但如果是江哥安排的人,他天天跟着江哥同进同出,为什么江哥手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是他没见过的? 苏超把施月送回家后随口向江肆提了一嘴,对方没有回覆。 — 贺兴邦找江肆回红园,是他最近有一笔大生意,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帮忙接线。 纵观整个百乐门,他信得过且有能力的后辈,只有江肆一个。 贺兴邦再三向江肆承诺,事成以后,给他三成分红。 有了这些钱,就算他下辈子金盆洗手不干了,养老也是绰绰有余。 江肆全程沉默,大厅的空气沉闷到极致,眼看着贺兴邦的脸越来越沉。 他突然改口答应。 第36章 三十六颗糖 生病 九月最热的时候, 施月生了一场重病。 因为换季天气多变冷热交替,前一天还因为大太阳而啃西瓜喝冰水,后一天又颳大风下暴雨, 终于没坚持多久,病情来势凶猛。 林望舒院里工作忙, 平时抽不出多余的时间照顾她。 不知道她生病的消息是怎么传到王叔叔耳边的, 总之, 在施月病恹恹在家里躺的第三天, 王清远奉命来了她家。 第87页 美其名曰,照顾姐姐。 从早上九点一直有人在门外拍个不停,施月睡得昏昏沉沉,好几次半梦半醒间以为自己已经摸到了门口,睁开眼, 发现还躺在床上。 喉咙干得冒烟儿, 连带着耳根都刺痛一片。 门口的拍门声, 不厌其烦一直不停。 「谁啊?」施月掀开被子, 坐在床边缓了缓。 脑袋晕得她想吐,整个人站都站不稳。 没有人回应。 她拖沓着步子, 挪到门口,双手往门把上一按,大门打开—— 王清远斜靠在门沿上, 右手半举着, 维持着拍门的姿势。 「……」 突如其来的安静,施月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他怎么来了? 她心里跑过无数匹马,额头上划下好几根黑线,甚至以为自己生病出了幻觉。 好在她握住门把手的手没松,施月回过神后, 第一反应就是关门。 她快,王清远比她更快。 在防盗门就要合上时,王清远一把抵住门沿,跻身进来。 「诶——不让我进,我偏要进来。」 王清远比她高出一大截,落下的阴影如同一张大网将她兜着。 他低着头,像是见到了什么神奇事物般看着施月。 「姐姐的脸好红,像红苹果。」 施月惊慌失措地盯着他,握着门把手的手松开,往后倒退一大步。 「你过来做什么?」 比起在学校被他欺负,她觉得他出现在她家里的气氛才更加诡异。 她走到客厅茶几处,林望舒的电话刚好打来,施月看了王清远一眼,确定他没有要避开的意思。 干脆坐在沙发上,接下座机的来电。 这个点,她本来应该从医院回来给她做饭的。 「月月啊?」林望舒的声音带着歉疚,夹着电流声响起:「妈妈刚才请假的时候碰见你王叔叔了,他说刚好周末,清远有空,过来照顾你,妈妈这里要值班确实走不开,书桌上给你放了钱,饿了和清远一起出去吃。」 她直接拒绝:「我好多了,不用人照顾。」 林望舒:「那哪儿行?妈妈不放心。再说了,王叔叔也是一片好心。」 「……」 座机有一点不好,那就是通话的时候听筒声音特别大。 不出意外,王清远应该听到了林望舒的这段话。 果然,施月刚挂断电话,他就立刻走到她面前。 一只温热的手掌突然抚上她的额头,施月蓦然吓了一大跳,双脚蹬开拖鞋,往沙发上跳。 「你这是做什么?」 王清远的手顿在空中,挑眉,转过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还好,不是很烫。」 「林姨不是说了?王叔叔一片好心。」他扯起嘴角,问她:「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林姨给你留药了没?」 施月谨慎地看着他:「你今天过来到底要做什么?」 她才不信他这么好心会过来照顾她。 王清远轻笑,眼神从她面庞上扫过,落在她脖颈上悬着的项鍊上。 她还没取下来,这点让他很高兴。 就好像她身上打下了专属于他的特殊标籤,独一无二。 虽然施月不取,极大可能是她根本就没办法取下来。 王清远在沙发坐下,从茶几的水果盘里拿了颗苹果出来,就着刀口,开始慢条斯理地削起皮。 「不是说了?你王叔叔让我过来照顾你。」 「不用。」施月极力躲到离他最远的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我的病好的差不多了,不需要你照顾,你回家去。」 生病的人脸色憔悴,施月也不例外。 她的脸小了一整圈,嘴唇泛着不寻常的白,脸颊基本没什么血色。 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睡衣,衣服里空荡荡的,瘦得令人发指。 长时间没拾捣自己,她的头发有些乱,病恹恹的。 施月屈膝坐在沙发上,小巧的脑袋磕在膝盖上。 王清远很快就削好了一个苹果,人生头一次对人体贴入微,削好苹果后并没有第一时间递给施月,而是去厨房里找了个盘子,把苹果切成块,插上牙籤递到她面前。 不出意外的话,粉红色的那坨,应该是被他的血染红的。 施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他的右手,食指那里果然裹着一张卫生纸。 「……」 这货就不觉得噁心? 王清远把苹果凑到她眼前,灯下的影子像是吞噬猎物般一步一步把她覆盖。 「自己吃?还是——」他伸手从盘子里拿了一块出来,眼尖地看见上面的一坨红色,噁心地扔进垃圾桶:「妈的,怎么有血。」 施月:「……」 王清远又顺势坐到她旁边,吓得施月险些像兔子般弹射起来。 然而她刚要起身,就被王清远一把按了回去。 「看来姐姐是想让我餵你。」 「没有。」施月一向将好死不如赖活着,苟且偷生奉为人生信条。 自然不会傻到和王清远硬碰硬。 她乖乖坐在他身边,伸手用牙籤把水果都吃了。 王清远左手帮她端着盘子,右手滑进她的衣服领口,小指一勾,项鍊被他勾了出来,带着她肌肤的温度,滚烫灼热。 项鍊底部坠着的钻石璀璨夺目。 第88页 底座上赫然刻着三个字母——wqy。 施月往后仰头,钻石顺势脱离了他手心,继续混回她的领口下方。 「很喜欢?」王清远语气里带着雀跃。 施月一本正经地摇头:「不喜欢,但是比起戴这个累赘,更不喜欢的,是被人把控在手心里的感觉,闷得人喘不过气。」 「喘不过气?」王清远掀开眼皮看她:「如果是江肆,你就喘得过气了?」 「……」 施月微张开唇,但并不知道说什么。 她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开口闭口总提起江四哥,而且带着这么明显的敌意。 施月近距离看着王清远清隽的脸,精白的灯光从头顶正上方洒落,鼻樑、眼下皆是阴影一片。 他才十六,满满洋溢的少年感,顶着这样青涩的一张面孔,仿佛做什么都能被原谅。 「姐姐,你不知道看见你身上有属于我的东西,会让我有多兴奋。」 王清远抬起右手,轻轻刮一下她红透了的脸颊,指腹流连着挪到她耳垂上。 施月刚才萌生的觉得他青涩的想法瞬间荡然无存,他做的这些,哪是个十六岁小孩子能做出来的。 她一把推开王清远,语气放硬:「苹果我吃了,没事你就先走,我妈妈马上回来了。」 王清远蓦然被她推开,靠在沙发上,胸腔发笑,单侧嘴角勾起,瞬间气势加身。 双手一抬,立马把起身的施月压了回去。 施月冷着脸看他:「你想怎么样?」 王清远立刻松开双手,作无辜状:「我哪儿敢啊姐姐,林阿姨暂时不会回来,最起码,让我给你做顿饭吧。」 施月不再吭声,看着他进到厨房,然后立刻回房间把门反锁,直到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这才出来。 王清远的厨艺实在和江肆没办法比。 炒个菜,整个厨房都是黑色烟雾,锅底糊成一片,剷出来的东西原材料都认不出来。 屋子里烟味儿呛鼻辣眼,绕是施月感冒发烧鼻子不通,也闻到了那股味道。 本来不想理他的,但放任不管,搞不好还会把厨房烧了。 没办法,在新一阵浓烟散发出来以后,施月还是捂着口鼻着急地冲去厨房把窗户打开,顺便把锅扔进水池里。 「哎,我的鱼香茄子——」王清远低喊出声。 「……」 我可去你的鱼香茄子。 烟雾散了几分钟,总算没那么严重了。 施月低着头,额头上还贴着浅蓝色退烧贴,头发散开披在肩上。 纤细的手浸进水里,手里捏着钢丝球,想把锅刷出来。 王清远郁闷地看着垃圾桶里的菜,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我来。」 「???」笑?他还有脸笑? 施月现在觉得自己不仅病得头昏脑胀,看见王清远更加头晕眼花。 她整个人越来越疲惫。 好在冰箱里还有林望舒煮剩的汤圆,施月煮了几颗,一人一半分了吃。 王清远主动去厨房洗碗。 施月本就昏昏沉沉,折腾了半天,苍白的脸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整个人立都立不稳。 王清远清洗完厨房出来,发现她已经摸回房间睡了。 鹅黄色的被褥里,她睡得很不安稳。 意识到她真的病得不轻,王清远擦干净手,上前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发烧了。 他心里一紧,终于正视起来。 「月月?」他叫了一声,施月没有反应,他又晃了她好几下。 施月睡得很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王清远赶紧起身,打电话给王林森。 王医生的意思是,感冒犯困很正常,餵她吃了药睡一会儿就好。 让王清远赶紧离开,不要打扰她休息。 施月睡到中午一点,分不清是不是被饿醒的,她缓缓睁开眼睛。 窗外阳光明媚刺眼,但她的身体却并没有恢复多少,太阳穴像是被人用针刺似的,疼得爆炸。 江肆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手机是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因为她总埋怨找不到他,所以江肆在手机里存了他的私人号码。 撑着最后一口气,施月按了接听。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坐上了开往中心医院的小汽车。 江肆修长的手指此刻被冷水冻得绯红,手里捏着冰袋不断敷在她脑门上。 冰袋被毛巾包裹着,并不会往外滴水。 此时此刻施月正靠在他胸膛上,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 施月半侧着身被抱在江肆怀里,整个人缩成一团,双手抵在江肆胸前,纤细的几根手指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攥着他的衣服。 精緻的五官拧成一坨,眉头紧锁,双眼紧闭,时不时从鼻腔里发出难受的哼唧声。 难受的感觉让她睡也睡不安稳,整个人在江肆怀里翻来覆去。 「嗯……」 本来额头上只有微汗,也不知道是不是更难受了,她连脖子都开始冒汗。 「江四哥哥……」她小声叫他,已经分不清她现在是清醒还是昏迷中。 她低低地哭诉:「难受。」 脑袋像要炸开一样。 早知道喝冰水吃冰淇淋会这样,她打死都不敢吃了。 第89页 也不知道陪她放纵的淼淼怎么样,有没有难受。 江肆敛眸看她,手上帮她敷冰袋的动作没有停下,她额头烫得吓人,再不去医院怕人都要烧傻了。 「冷……」施月推搡着他拿着冰袋的手,冰袋离开后,又觉得身体燥热异常,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江肆躲开她的手,把冰袋敷在她额头上。 他感受到怀里的颤动,平淡的脸上眉头紧锁。 虽然隔着一层布料,但她浑身软得过分,就像是一汪水,柔柔的,四处乱动,在人身上撩拨点火。 江肆的意识有点出神,冰袋在她身上起了作用。 施月没那么难受了,推了推他的胸口,抬头看江肆的时候,目光红彤彤、水汪汪的。 朦朦胧胧的像只麋鹿。 江肆眼神一滞,垂眸看了她几秒,确定她没那么严重了,这才把冰袋放下。 本想让她自己坐好,谁知握着她臂弯的手还没松开,施月就一把扑进他的怀里,稚嫩的脸颊忍不住在他身上乱蹭。 「江四哥哥……」她的声音软的像猫叫。 江肆刚想推开她的手顿住,反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哄她:「睡吧,睡醒了就不难受了。」 施月嗯了一声,抱他更紧。 江肆头一回被她抱得这么紧,神色不自然地抬头看了眼周围,发觉驾驶座上的苏超时不时就透过后视镜看他。 终于忍不住皱眉:「你老笑什么?」 苏超憋笑憋红了脸,被他一问,总算忍不住破功。 第37章 三十七颗糖 求籤 江肆把施月送到医院, 吊了水。 现在正是感冒发烧的高峰期,医院病床资源有限,施月被安排在走廊的临时床位上。 江肆坐在病床旁, 面前撑着根简易支架,上面挂着500ml一瓶的抗菌素。 她入院后逐渐睡得安稳。 江肆双手撑着额头, 隔几分钟就抬头看一眼她的情况。 输到一半的时候, 有个女人抱着小孩过来, 面色潮红, 拘谨地问他能不能共用一根点滴架。 江肆没有多说,起身把施月的药腾了个位置。 那对母子便坐到了江肆对面。 施月睡得一脸恬静,苍白的脸逐渐恢复了血色。 她身子瘦削,身上只简单套了件浅粉色毛衣,毛衣领口敞开, 可以看见纤细白皙的脖子和好看的锁骨, 脖子上戴着条好看的银色项鍊。 即便盖着被子, 依旧可以从凸起的轮廓看出她大概的身形。 「这小姑娘真是瘦。」坐在江肆对面的年轻妈妈注意到施月, 忍不住嘀咕:「姑娘家太瘦了不行,风一吹就倒, 雨一淋就病。」 江肆抬眸,眉眼在医院冷色灯光下更显疏淡。 年轻妈妈看他态度不善,赶忙住口, 摆摆手道歉:「不好意思, 没别的意思,你女朋友挺好的,又年轻又漂亮。」 江肆不说话了,垂着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施月。 她瘦不瘦,他心里门清。 明明个子不矮, 抱在怀中却轻飘飘的一点重量都没有。 还有她那截细瘦的腰,他怀疑他一只手就能把她的腰掐住。 她平时不吃饭的?浑身上下摸不出二两肉。 知道人家说的是实话,但江肆听不得别人说施月。 「肉来了!」苏超从医院外提着大包小包的一堆东西进来,脸上堆着笑:「江哥,我拿了药顺便去外面买了点东西,你看着吃点吧。」 本来今天是贺董安排的局,为的是让江肆全盘接手他安排的一些事宜。 酒过三巡,不知道是不是误拨了施月的电话,从电话里听到她情况不对,江肆二话不说就赶去了她家。 大佬的局,本就喝了不少酒,又折腾了一下午,江肆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过。 他扫了眼苏超买的东西,透明的塑胶袋装着满满的一包东西。 有饼干牛奶,还有滷肉盒饭,矿泉水,解酒药,纸巾水杯。 他这不是来照看病人,他这是来露营来了。 江肆把东西放下,抬头看施月的药流得差不多了,起身吩咐:「我去叫医生,你看好她。」 苏超吊儿郎当地把东西放下,满口答应:「放心吧江哥,我会看好她的。」 「……」 他站起来的时候,大脑明显有些发沉,像是强压了半天的酒意突然上涌,思绪依旧清晰,但就是身体有些不受控制。 苏超虚扶了他一下,担心地看着他:「没事吧江哥?」 「没事。」他神色如常,抬脚往护士站走。 江肆叫医生来把施月的针拔了。 医院病床紧缺,她是由发烧引发了炎症,这样的情况输两天液就可以了,没必要住院。 所以江肆直接把她抱回车上,准备送她回家。 苏超开着车,副驾驶放着他买的一大堆零食大礼包。 江肆抱着施月坐在后座,睡着的施月像猫咪一样乖巧黏人。 从和她重逢到现在已经两年。 他眼见着施月从一个青涩小姑娘逐渐长开,比起之前稚嫩的模样更多了几分成年女人的妩媚。 她的发质很好,乌黑柔顺,平时穿着校服扎马尾的时候是绝对想不出她散开头发会是这么好看。 她是典型的古典美人,皮肤白皙,五官精緻,浓密的睫毛犹如两排鸦羽。 第90页 骨相便是绝美,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施月浅浅的呼吸声传入江肆耳朵里。 不知道是酒意上涌,还是此刻的施月娇柔得瞬间击溃了他的内心防备。 江肆的心尖微颤,居然情不自禁的俯下身。 与此同时,揽着施月的手臂逐渐收拢,把她整个人往上送,像是两个人互相靠拢,双向奔赴一般。 施月的头发从耳畔滑落,如黑色瀑布宣洩而下,末端落在江肆的大腿上。 苏超驾着车开进隧道,周围立刻从明亮宽敞的大街变得漆黑迷濛。 江肆脑海中的弦像是突然崩断了似的,不再那么清醒。 他俯下身,薄唇渐渐覆住了施月浅粉色的唇瓣。 舌尖探出,他只敢亲吻她的嘴角,浅浅的,虔诚的。 就那一秒的触碰,让他觉得脑海里似乎有烟花瞬间炸开。 他仿佛摸到了真正的月亮,他的信仰,他的光…… 身体的极致欢愉引诱他一步一步越陷越深,江肆把头埋到她的耳畔,施月娇小的身影被他宽敞的大衣遮得严严实实。 她还是沉睡状态,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江肆在她身边,她从一开始就是放心大胆的入睡,时不时还会握着他的手亲昵地蹭蹭。 「月月……」 他睁开眼,视线在她面庞上逡巡,声音压得很低,那双含着慾念的眸子带着明目张胆的勾引。 平时尚能清醒自持,但被酒精麻痹的他迫切想要做出平时幻想过无数遍但又不敢的事情——他想得到她,从内而外。 施月没有回应。 她依旧睡得很沉。 江肆抱着她停顿了会儿,薄唇在她耳边轻轻亲吻,而后深吸口气,放开她。 苏超把车开出隧道,四周逐渐亮堂起来。 察觉到后座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声音了,苏超通过后视镜看向江肆。 江肆穿着深黑色羊绒大衣,内里搭配着裁剪合身的西装西裤,白色衬衣上扣着领带。 衣服质料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他微阖上眼,后脑枕在座椅上,清隽的眉目渗着薄汗,整个人看上去隐忍压抑,异常疲惫。 「江哥?」苏超把持着方向盘,叫了他一声。 江肆掀开眼皮,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有事就说。」 「没什么,就是问问,咱这是送小月亮回家还是去你那儿?」 江肆重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施月一眼。 「送她回家。」 他不确定把持得住一次,还能把持住第二次。 今晚的他醉的不轻。 苏超没敢多话,驱车把施月送回家。 事急从权,接施月去医院的时候,他们用了暴力开门的方式,如今回来,还得给林望舒好好道一声歉。 好在林望舒也不是个难处的人,知道是为了送施月去医院,哪里还会说什么,感谢江肆都来不及。 本以为施月只是感冒,没想到这么严重,林望舒立刻打电话给院里请了三天假,专门照顾施月。 江肆离开的时候,林望舒忽然叫住他。 得知江肆考上淮序大学,林望舒心里一千一万个高兴,施月还有半年就高考了,到时候应该也是考淮序大学。 以她的成绩,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林望舒笑着说,到时候还要拜託江肆多多照顾一下她们家月月。 江肆不敢多说,匆忙离开。 若是林姨知道,他对施月存了别的心思,还会这么坦坦荡荡让他照顾她? 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莫名的有些心虚。 江肆离开以后,施月反倒睡得没那么安稳。 熟悉的气息骤然消失,她在梦里追来追去,始终追不到他。 — 施月病好以后,王清远出现在她身边的次数越来越多。 上次过来「照顾」了她一上午,让林望舒一直觉得这个小伙还不错。 只要王清远打电话过来,她必定一五一十地把施月的去向交代清楚。 施月说了好几次王清远很烦,反倒被林望舒骂了回来。 王清远说要来和她一起学习,林望舒更是双手双脚地同意。 在同学和家长的眼里,王清远一直是个遵纪守法,知书识礼的好孩子。 温润如玉谦谦君子这几个字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 可只有施月和他单独相处的时候,他才会暴露自己本来的面目。 过了十八岁的施月像是解开了某种封印。 她的五官身体逐渐变得成熟,衣服不必多贴身,也能看出底下曼妙的曲线。 嬉笑怒嗔,举手投足自有一种女儿家独特的魅力。 娇得让人把持不住。 王清远日日守在她身边,对她这种变化再清楚不过。 好几次,做题做到一半,他忽然把眼镜摘下扔到一边,说出的话轻佻又蛊惑。 「姐姐,坐过来点。」 王清远就坐在她对面,眼神邪气十足,指节分明的几根手指挨着在上衣扣上停留,随着他的手指挪动,他的衣服纽扣一个挨着一个地解开。 眼瞅着整件衣服都要被他脱掉。 施月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不合时宜地蹦出一句话「来来来,我给你看个宝贝。」 等施月反应过来的时候,王清远的衬衣扣子已经完全解开,黑色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露出宽厚干净的胸膛。 第91页 「……」 施月后知后觉地捂住眼,转身背对着他:「你发什么神经!」 这是深冬,但因为屋子里开着空调,所以大家都没穿外套。 王清远走到她面前,托起施月的手往胸膛上凑。 施月如临大敌,费劲地把自己的手往回抽:「你这是干什么,这是我家,你最好不要在这里发疯。」 她用力推了一下他,施月都能想像如果林望舒突然进来,看见这样的场景,画面会有多疯狂了。 但王清远并没有发火,他只是执拗地拽起施月的手放在他心口处。 那里不仅心跳起伏明显,而且比起其它地方细腻的皮肤,这里有一处凹凸不平的触感异常明显。 施月感觉到不对,睁开眼,赫然发现,在他心口上刻着的,是她的名字。 「……」说不惊讶是假的。 在这个学生都爱在身上刻字的非主流时代。 王清远,把她的名字藏到了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手指上传来的疼痛让施月瞬间清醒,他扯过她的手,几乎是以一种蛮力把她扯进怀里。 他的声音响在施月头顶上方:「现在你都知道了。」 「什么……」 「我爱你。」 王清远嘴角勾起,笑得放肆,朝着施月步步紧逼。 「我不喜欢你。」施月步步后退,冷静地看他,强行扯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以长辈的姿态教训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能这样——」 王清远一把掐住她的腰。 施月惊呼一声。 力度之大,几乎将她整个人提起来。 他不由得有些恼火:「你想拒绝?」 施月拧着眉,看着他不发一语。 她看着温柔,其实脾气比谁都拗。 王清远恼怒:「喜欢上我这么难?」 施月:「……」 「你不满意我哪点,我改还不行吗?」 施月诚恳地看着他,眼睛清澈又无辜:「你喜欢我哪点,我也可以改。」 王清远彻底泄气了,他坐回桌椅上,单手一颗一颗地把扣子扣好。 最后和她商量:「陪我去看雪吧,嘉平有个佛山,咱们顺便去拜个佛。」 施月垂着眸子拒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王清远不乐意了:「你日记里满满都是淮序下的雪,是你把我想看雪的心思勾起来了,又不负责了?」 「不管,我把票买了,你要是不去,这辈子也别想我把项鍊给你解开。」 施月蓦然抬头,抓住了关键词:「陪你去嘉平,你就把项鍊给我解开?」 王清远不情不愿嗯了一声。 施月再三确认:「解开之后,你也不会为难我,不会再给我强行扣上什么东西?不会再纠缠我?」 「你把我当什么了?」王清远皱着眉头,极其讨厌从她嘴里听到要和他划清界限的话。 他沉着脸,语气不好:「去不去随你,不去的话,项鍊你这辈子也别想解开。」 「去去去。」施月立刻答应。 反正闲着也没事,去佛山求只签也好。 他立刻变脸,笑嘻嘻道理:「姐姐真好。」 第38章 三十八颗糖 嫉妒 ——今世的相遇未尝不是前世磕破头求来的。 缘字, 本就妙不可言。 嘉平的佛山因形状酷似佛像而得名,从隋唐时期便有得道高僧在山顶修建佛寺,后来寺庙逐渐壮大, 以至于今天成了嘉平地标性建筑。 每年山上烧香拜佛的人不尽其数,求姻缘求财求平安求子, 人人都有欲望, 人人都逃不开世俗。 上山之前, 施月和王清远坐了接近五六个小时的绿皮火车, 路程遥远再加上行程决定得突然,软卧没有了。 下车的时候,施月只觉得腰都直不起来。 佛山分前山和后山,前山是人为修葺的一排排台阶,有栏杆有缆车, 后山则是比较原始的山路, 直线距离是前山的三倍不止。 只想来打卡拍照的人大多选择从前面上山, 真正有所求的人几乎都会虔诚地从后山一步一个脚印地爬上去。 施月和王清远到的时候, 嘉平正在下雪。 米粒大小的雪花从空中飘落,没等落在地上就融化了。 但因为气温很低, 两人的睫毛上都凝结了银色水雾。 「走哪边?你自己选。」王清远缓缓开口。 他能感觉到气温骤降,但来都来了,也不能说走就走。 施月捂着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 双脚忍不住跳了跳, 这天气,冻死个人了。 「咱们走前面吧。」 看前山的高度,恐怕这层层叠叠高耸入云的台阶已经够他们爬半天了,若是后山,她还真不一定能爬上去。 王清远视线落在她被冻得通红的鼻尖上, 淡淡点头。 然后解下自己的围巾蛮横地裹到了施月脖子上。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施月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看着王清远暴露在外面的喉结部位,她犹豫地问:「你不冷?」 「不冷。」王清远的喉结上下滚动了番,抬眸往了眼山顶巍峨壮阔的庙宇,压低了声音道:「走吧。」 一路上风雪不断,石阶上染了水汽。 施月谨慎地扶着护栏,一步一步往上爬。 每两百九十九阶就有一个供人歇息的亭子,走过七个石亭,便是传说中的千年古寺。 第92页 从亭子的角度可以看见佛山以下全部风光。 这个季节往下看,漫山遍野的枯黄树叶,山下潺潺小溪已经凝结成冰,空中漱漱地飘着白雪。 施月伸手接了一片,忽然想起一句话:「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王清远回头,正好看见施月凝视着雪出神的模样。 少女皮肤白皙,乌黑的头发上沾染朵朵雪花,整个人缩进毛绒绒的大衣里。 眼神澄澈,似猫瞳承载了星辰大海。 此刻她干净又美好。 「还不走?」王清远叫她。 施月仓惶回神,指尖的雪花已经融成了一滩水,她抬头,从阶梯下方仰望着王清远。 认真地看着他,道:「一会儿,千万要帮我把项鍊取下来。」 那东西太贵,弄坏了她赔不起。 她想把东西完完整整的还给他。 还有,她想早点回到淮序,去见江肆。 「嗯。」王清远眼神飘忽,转过身闷头往上爬。 他现在不想和她争辩,等到了山顶上,有她好玩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上走,经过凉亭的时候王清远会自发停下脚步,等她休息。 休息得差不多了再往上走。 雪越下越大,本来地面只是有点湿润,到后面,台阶上的雪已经堆砌了大概指头的厚度。 王清远的脚步也开始慢下来。 同行的游客越来越少,不少人在半山腰选择了放弃。 「太冷了,回家吧,下次再来。」王清远听见耳边有人这么说。 最后一对同行的夫妻俩相互搀扶着返回。 他回过头,施月依旧咬着牙往上走。 「走啊?怎么停了?」施月纳闷地看他。 王清远点头,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往上爬。 冬日的枯枝毫无生命气息,乌黑的枝丫上堆着厚厚的一层雪。 一黑一白,反倒别有风味。 两人登至山顶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爬了太多台阶,施月的两条腿已经控制不住地发颤,后面两段路几乎是王清远扯着她往上爬。 寺庙前有和尚拿着竹编扫帚扫雪,万万想不到,这个时候居然会有人登顶。 「施主,你们这是——」 施月抬头,眼前高八九米的红墙镌刻着美丽的花纹,尖耸的屋顶驻守着一排嵴兽。 远远望去绿瓦红砖,庄严肃穆。 朦胧中似有僧人诵读佛经、敲磬撞钟的声音,鼻尖也隐约能闻到香火味道。 施月把视线挪到小和尚身上,她礼貌地鞠了一躬,然后开口:「我们是从淮序那边过来的,想上柱香。」 「淮序啊?那有点远。」小和尚把扫帚立到屋檐下,然后小跑着到两人面前,双手合十:「施主,今天雪大,你跟我过来烧了香,早点下山吧。」 平时他是不用管这些的,乖乖完成他自己的工作就好,但因为下着雪,且这雪越下越大怕后面雪大封山。 也因为眼前的姑娘娇俏得过分,他不想冷落了这么怜人的姑娘。 王清远不屑地看着和尚。 施月赶紧地向小和尚道谢,然后跟着他往殿内走。 寺庙依山傍水,春秋季漫山遍野红得似火的树林,远远看去,就像是霞光披在了山上。 所以大家把寺庙取名为落霞寺。 庙子里最大的一所庙宇,名为朝圣殿。 入寺前门口摆放了一箱拱游客朝拜的香,小和尚随手给他们拿了一份,解释:「香代表戒定慧,戒定真香。供香的时候双手捏举,高过头顶。默念心中所想,礼完之后,方可把香置于香炉之中。」 施月点头。 朝圣殿院子里种植了好几株腊梅,香味袭人,淡黄色的花瓣透明的,上面落着白雪。 别说梅花了,就连施月山上也沾染了不少雪。 小和尚离她很近,鼻尖轻轻一动,笑着说:「施主也是有缘,我闻着你身上正是梅花香味。」 「你是说这个?」施月从兜里掏了个香包出来。 这是初冬她亲手做的,没想到香味经久不散,正和院子里的腊梅交相呼应。 「正是。」小和尚捏着烟去火烛前点燃香火,然后把香递到施月手里,认真地说:「施主奉完香可以去前院抽个签,老师傅现在应该还在那里,可帮你解签。若是平常天还可以在寺里逛逛,不过今日雪大,施主还是早些回家吧。」 施月点头。 小和尚转身又给王清远也点了三支香,递到他手里。 王清远对小和尚莫名奇妙存了几分敌意,接过香,觑了他一眼,然后迈着步子走到施月身旁。 两人并没有进殿,而是在殿外,对着肃穆的佛像按照师傅所说的那样,恭敬地许愿上香。 「好了。」小和尚等她们把香插进香炉里,腼腆地道:「那你们去找老师傅吧,我也继续去扫雪了。」 「谢谢您。」 施月又给他点头致谢。 等小和尚走远,王清远才黑着脸问她:「你刚才许的什么愿?」 他眼瞅着她和小和尚你一句我一句的,硬是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施月回头恭恭谨谨地看了眼佛像,莫名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王清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看,不放过一丝表情,他缓缓道:「你的愿望里,有没有我。」 第93页 「……」施月抬头看他。 王清远强硬地拽着她的手,一副她只要回答得让他不满意,他就一口咬下去的意思。 施月用力抽回手,语气不好:「没有。」 王清远面色倏然变冷,他想咬人。 施月强调:「是真的没有。」 说着,她朝小和尚说的求籤的地方走去。 经过悠长的一条石砌长廊,尽头处便是他说的那个地方。 长廊的栏杆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随着风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大,四散的雪花如柳絮般纷飞,地面白茫茫的一片。 远看,一排红瓦一层雪。 院子中间种着一颗几百年的老榕树,树上挂满了红色丝带。 丝带在风雪中四处飞舞,和雪天辉映。 树下有老和尚揣着手小憩。 「师傅。」 施月叫了他一声,声音放软,又轻又甜。 老和尚打了个盹,浑身抖一激灵,抬头看有人过来,用眼神询问他们。 施月问:「还解签吗?」 老和尚转了转胳膊,搓了下脸,朝她伸手:「抽了什么?我看看。」 施月把刚才抽中的签递给他。 「几年空座莫人招,今日新花上嫩条。千里有缘千里会,他乡异域也相交。」老和尚把签捏在手心,把头压低,眼睛却向上看她:「这是上上籤。求什么的?姻缘?学业?还是钱财?」 此话一出,不止施月心里一紧,就连王清远表情也变了。 两个人同时盯着施月看。 施月背嵴挺直,心跳声极具加大。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她刚才许愿的时候,脑海里的确不由自主闪过一个人。 并且除他之外,她别无他求。 王清远明白了,他自然看得出施月的欲言又止。 也明白,她求的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在体内疯狂滋生,如果不是强硬维持着体面,他此刻可能已经发狂。 「咳咳。」老和尚轻咳了一声,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深究,而是给了她一颗定心丸:「既然是上上籤,那必然是你所求的,都会是好的结果,如果目前不是,那说明还没到最后。」 说着,他看了眼王清远,问:「小伙子,你要抽吗?」 「呵。」王清远冷笑。 老和尚笑起来和蔼可亲,智者的眼神总是洞悉万物,轻易就看出王清远心里的不服。 他嘆口气,意有所指:「年轻人总是心高气傲,不信命,不服输,等你经历多了便知道,有些事情它勉强不来。」 「什么个糊弄人的鬼东西。」 王清远恍若未闻,拽着施月就想离开。 施月被他拉得踉跄,临走之前,老和尚忽然叫住她。 「小姑娘,但始信在你有危险时,第一时间挺身而出的人,就是你所求的正缘。」 「谢谢师傅。」 施月和王清远一前一后,拉攘着离开。 上了山,烧了香,施月问:「现在你可以把项鍊取下来了?」 王清远看向她,绕到她背后,抬手,啪嗒一声,项鍊从她脖子上抽离。 施月拿着项鍊,递还给他:「喏,你自己收好,挺贵的,掉了可惜。」 王清远不接,她把他的手从兜里拽出来,一本正经地把项鍊放回他的手心里。 「等你有了真正喜欢的人,再把东西送给她。」 这也是她为什么不大力出奇蹟直接把东西拽下来的原因。 王清远把项鍊揣进她兜里。 「回淮序再说,我总有让你求我给你戴的时候。」 「噗呲——。」施月笑出声,当是帮他揣一程,正经说道:「那不可能。」 这人总莫名自信。 两个人正在闲聊,出寺的时候,人都傻了。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下山的路连台阶都看不清楚,出口那里被人用红色布条拦了下来。 刚才扫地的小和尚着急地沖她们道:「先别走,雪太大,已经封山了。」 「……」 毕竟是陡峭高耸的石阶,真踩滑一个,怕是半条命都要没的。 封山能理解,但施月担心的是—— 「那我们怎么办?」 小和尚无奈挠头:「只能住寺里了,庙里有储备物资,政府应该也会想办法把咱接下山去,听师兄说,后山情况更严重,滚了好几块大石头下山,还把游客给砸了。」 施月听他碎碎念,后知后觉拿出手机,举过头顶,信号微乎其微,几乎可以说没有。 「他妈的什么鬼运气?」王清远没有克制情绪,憋了一路,此刻总算忍不住发泄出来。 「不是有缆车?咱们坐缆车下去。」 他突然恼了,拉着施月就要走。 小和尚把人拦住:「不行,风雪太大,缆车已经停止运行了。」 「……」 「那就拜託师傅帮我们安排一下。」施月嘆气,拉着王清远跟着小和尚走。 没有信号,她没办法联繫到林望舒,但怕她太过担心,施月硬着头皮打给了110,让警察叔叔帮忙转达,她在山上一切都好,等解了封就能回去。 林望舒比她想像中要冷静很多,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逞强,相信救援人员,切忌单独行动,乖乖在那里待着。 第94页 施月连连点头称是。 在山上一连住了三天,禅房里什么都没有,连被子都只是薄薄的一层,夜夜冻得施月睡不着觉。 这几天风雪不断变大,地面的雪已经堆积到半人高度,每天一早施月都参与到庙里人扫雪的工作里。 王清远则立在屋檐下,生无可恋地看着她们。 施月打趣道:「你不是想来看雪?现在如愿了?」 王清远恶狠狠地看着她:「姐姐,你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他有数不清的办法让她闭嘴。 施月打住,用手在嘴上做了个合上拉链的动作。 扫完雪去食堂吃饭。 她时刻把手机揣着,每到一个地方就掏出来刷刷手机信号。 出发前她有告诉林望舒自己是和王清远来佛山拜佛。 但想着一天就回去了,所以并没有给江四哥哥提起,怕他多想。 现在她消失几天,不知道他会不会着急。 手机意料之中地没有信号,她把东西收起来,端起小碗,喝了一口热腾腾的米粥。 虽然没办法进出,但寺庙里的各位师傅依旧按部就班地忙着自己都事情。 整个庙宇一派宁静。 傍晚时分,施月在屋子里坐立不安,或许是被困得久了,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焦虑。 这雪不会下几个月都不停吧? 她妈妈会不会很着急? 江肆哥哥知道她被困吗?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加上手机电量越来越低,施月终于开始心慌。 再反观王清远,他倒是从一开始的烦躁跳脚变得越来越平静。 看到施月着急,反而嘲笑:「知道着急了?」 施月白了他一眼,看着越来越厚的雪层,眉头紧锁。 到第五天,施月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王清远精神状态也萎靡下来。 都是娇生惯养的人,没受过罪,在这里吃不饱睡不好,每天晚上冷得发抖,烧火用的柴也没剩多少。 庙里除了他们俩,还收留了几个同样被困在这里的人。 他们一个比一个病殃殃的,茶余饭后稍有点空就守在入口处,等着救援人员赶来。 今夜也是。ding ding 施月吃完饭早早地洗漱完回了寮房,夜里冷,她不想浪费精力去折腾。 正当她准备拖鞋上床,忽然听见屋外一阵骚动。 「有人上山了。」 「什么?真的?几个人?是救援人员?」 「听说只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上来的,白天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但师兄非说是山里的猴子什么的,我就说嘛,一定是人。」 「什么人?不要命了?」 施月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同旁人一样激动,鞋也不脱了,赶忙开门看向路过的几人。 「师父,是救援人员赶到了吗?」 小和尚尴尬地摇头:「应该不是,我们正准备过去看看,一起吗?」 施月点头。 冰封的雪山,一座比一座高地屹立在夜空中。 在山与山之间,一道黑色身影尤其明显。 正如小和尚之前所说的,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那是个人,但从他的路线上看,他居然是从山下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前山被封,后山被堵。 他不知道从哪里凭空踏出了一条路,在这个积雪堆积到结冰的山路上,一步一步坚定地向上爬。 雪里,可以看见他走过的蜿蜒曲径。 一个好几米高的山坡,一群人看着他爬上去又跌下,再爬,再混落,来来回回好几次,片刻不歇。 「这兄弟,为了什么啊?」 施月心跳不止,她淡淡说了句:「我下去看看。」 然后说走就走,去厨房拿了火把打着电筒就往来人的方向走去。 他已经独自走了很长距离,距离山顶也不过还有十分之一的路程。 施月心脏紧张得砰砰直跳,那个身影熟悉得让她想哭。 这些天她天天祈祷能够见到他,但真当他出现的时候,她却不敢相信。 会是他吗? 施月刚要翻越围栏,王清远把她拽住:「你不要命了?」 大雪下面指不定哪里就有什么危险,那个人既然能走这么远,最后一截路何需他们操心。 施月一把挣开他的手,义无反顾地往下冲去。 她浑身凉透了。 其他人想拦,被她冷硬的表情吓退。 人工修建的台阶不能走,她只好翻越到山坡上,那人也注意到她手里的灯火,转移路线朝她走来。 走了好几十米,终于在一条短道上相逢。 一道黑色身影,如天神般降落人间,身影颀长,手脚上擦伤无数,就连脸上也挂了彩,每一根发丝都狼狈不堪。 背上简单背了个包,膝盖上一大摊淤泥干涸的痕迹。 她从未见过江肆如此可怖的模样,脸色苍白如纸,眼睛布满红色血丝。 就像是拿着一把弯镰从地狱杀上来的魔鬼。 江肆深深地凝望着她,一贯冷漠疏离的眼里皆是失而复得和不可置信。 不敢相信她竟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江四哥哥……」施月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百味杂陈,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心疼。 鼻尖酸涩,眼睛微红。 此刻他再也控制不住,上前一把将施月拥入怀里。 第95页 力度之大,仿佛是要将她摁进自己的骨血。 他咬着牙,语气狠戾,警告道:「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离开淮序半步。」 第二次。 她第二次平白无故在他的世界里消失。 那种痛楚,在过去的每一天,每一夜,每一秒,他都深切感受着。 「什么?」 施月猝不及防被他抱紧,只能露出半张脸。 他抱着她的手微颤,不断地收紧。 得知施月被困在山上,江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在找她的路上。 施月猝不及防被他抱住,察觉到他整个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她紧紧地回抱着他,牢牢地攥紧他的外套。 天地间,仿佛再没人能把他们拆开。 江肆弯着腰,侧脸轻轻蹭过施月的脸颊,细碎的吻落在施月耳畔。 他低声说:「好险。」 声音沙哑低沉,声线颤抖,带着哭腔。 施月要抬头看他,被他按住后脑勺。 紧接着又听他说道:「幸好。」 好险,差点再也看不到你,幸好,你没事。 施月心里一阵酸楚,心上像是突然缺了一个口子,歪歪扭扭的漏着冷风。 只有无限靠近江肆,才能让她收穫短暂的温暖。 所有无名的喜欢此刻被冠以爱的名义。 她比平时任何一个时刻都清楚的明白,她对他,今生今世都忘不了了。 所以她越抱越紧,像是落水后抓住的最后一片浮木,全身心交付在他怀里。 但这个程度还不能让施月满意。 还不够。 远远不够。 雪色与月色之间,他成了第三种绝色。 江肆没有出声,他搂紧施月的肩膀,细细亲吻她的碎发。 两人情不自禁地越搂越紧。 像劫后重生、久别重逢的情侣。 江肆拉着施月的手放在他肩膀上,扯下手上厚厚的攀爬手套,连着背包一起扔到地上。 右手掐住施月的腰,那腰正如他此前无数次午夜梦回幻想的那般,盈盈一握,不堪一折。 两个人都极力压制住心底的紧张,绕是如此,施月的指尖仍在颤抖。 额头抵着额头,彼此间呼吸交缠。 江肆吻住施月的脖颈,在上面留下春色痕迹。 良久后,他和她拉开一段距离,施月不敢看他,双眼向下,眼皮止不住颤抖。 月夜里,她和雪一样泛着微光。 施月缓缓闭上双眼,双手揪紧他的领口。 江肆的大手深深插入施月的发间,压着她的头,精确无误地碰上她的唇。 他的吻比她所了解过的亲吻都要凶都要猛,像是暴风雨突然来临。 那绝不是温柔,而是想要将她一块块拆开,倾吞入腹。 她像是风雨飘摇中的海棠花,破碎地挂在枝头。 风吹过能洒一地霜露。 第39章 三十九颗糖 牵手 不知过了多久, 身后山坡上忽然出来一道斥责的声音。 替施月解签的老和尚嘴里念叨着:「你们一群年轻人也不说下来帮着点,平时怎么跟你们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家一个姑娘家都比你们跑得快,光知道躲在上面看热闹。」 他教训人, 没人敢搭腔。 老和尚领着一群垂头小和尚,跌跌撞撞地从山坡上滑下来, 半跑半摔。 落到道上的时候, 身后激起一阵白色尘雾, 那是雪花落在地上变成的奤粉。 平常他们上山捡柴惯了, 身手还算可以,这么跌跌撞撞滚下来,倒也没受伤。 老和尚穿着练功穿的灰色长袍,起身拍拍灰,云淡风轻地朝两人方向看去。 看见窝在江肆怀里, 一副雨打海棠娇羞模样的施月, 老和尚瞪大了眼, 反应过来后, 忙不迭低头,双手合十, 嘴里念叨着:「罪过罪过。」 「罪过什么?」小和尚凑上来,好奇地问:「死了?」 「死你个头。」老和尚说着一脚踹到小和尚屁股上:「三省,人家情侣见面, 你咋不说一声。」 害他浩浩荡荡带一群人下来, 不像救人,倒像捉姦。 年轻小伙子气血旺,干柴烈火的,光看施月颤巍巍湿漉漉的表情就知道刚才有多激烈。 好在他们赶来的时候,江肆已经先一步放开施月, 把她护进自己怀里。 没让这群小崽子瞧见什么不该看的。 小和尚这才探着头往道上看去。 江肆一身黑色登山服,眼神狠戾,瞳孔如被墨染过,黑色中翻滚着风暴。 三省情不自禁倒退半步,直觉这个人不简单。 「还站着干什么?二愣子。」老和尚又踹了他下:「还不过去帮忙扶着?」 这小怂包,胆子和鸭心一样丁点儿大。 小和尚呀了一声,这才忙不迭朝江肆走来,过来后才发现,在他怀里还有刚才匆忙下来的施月。 江肆身形高大,加上夜里有树的遮挡,光线本来就暗,别人没看见她实属正常。 施月窝在江肆怀里,他浑身火热,衣服上侵染了淡淡的菸草味道。 看有人过来,她推了江肆一下,从他怀里退出。 低着头,声音娇软地介绍:「三省师傅,这是我……哥哥,他放心不下从淮序那边过来找我的。」 第96页 这算哪门子哥哥。 会有哥哥把妹妹欺负成这样?现在眼睛还水汪汪的呢。 小和尚心里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生涩地朝江肆鞠了一躬,道:「施主你好,我是落霞寺僧人,山里危险,您请移步到寺里歇息吧。」 施月也补充道:「这些天都是小师傅照顾我们的,江四哥哥,咱们先回寺里。」 江肆看了她一眼,伸手牵着她,转身对小和尚道:「请师傅带路。」 见他体力还行,行动也算灵敏,小和尚也松了口气。 从没见过顶着这么大风雪,还能从栖霞山低爬到山顶的。 就算是人工修葺的后山山路,风和日丽的天气,一个年轻小伙子爬上去也得累得直不起腰。 更别提栖霞寺位于城郊,这么大的雪,估计山下的路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和尚迈着快步,走到老和尚面前。 老和尚穿过他望了眼身后的两人,瞭然地点头,领着众人走在前面。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回去。 回去的路为了照顾一个伤的,一个女的,和尚们特意挑的好走的地方。 绕是绕了点,但胜在不用爬坡。 施月先是被江肆牵着,然后感觉到他的手转换了姿势,五根指头一点一点地挤进她的指缝里,逐渐变成了十指紧扣。 他扣着她,像是握住了自己最珍贵的宝贝。 施月的手指忍不住动了下,江肆侧过头看她,她的脸上红潮未褪,脖子上有他留下的专属印记。 江肆动了,拉着她的手一起揣进兜里,指头忍不住捏住她的指尖搓圆捏扁。 施月任他把玩,没有回应,也没抽走。 夜色寂静,无人出声。 头顶是圆月,脚下是白雪。 枯树枝丫被人踩出一道道卡擦的响声。 一行人风尘僕僕地赶回寺庙,爬到平地的时候,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雪花。 山里确实凶险,好些地方雪层都堆到人膝盖高度了,四肢又冷,稍不注意就会摔跤。 他们一群人走这么一小截都要了老命。 连施月都累得不轻,好几次江肆要背她,被她拒绝了。 就怕他强弩之末,又撑着不说。 大家冷得原地蹦蹦跳跳,想把裤腿里的雪块抖出去,顺便活络活络筋骨。 老和尚也冻得不轻,嘟囔着:「去厨房烧点热水,大家一会儿洗个热水澡再睡。」 洗热水澡怕是奢侈了些,不过烫烫手脚是必须的。 施月注意到门口坐着一个人影,王清远半弓着身坐在台阶边上,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枯树枝,胳膊肘搭在膝盖上,枝条一下一下抽在地上。 看他的模样,就算是下一秒直接做出往山下沖的事也是有可能的。 江肆知道她是和王清远一起被困在这,但真当王清远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蹙起眉头。 扣着施月的手不断收紧。 「你在那儿做什么?」施月叫他。 师傅们已经陆陆续续进了院子,外面只剩他们三人。 王清远回头,正见江肆立在施月身后,一身攀登者的打扮。 两人紧紧扣着的手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王清远冷笑:「我就知道是你。」 这个时间敢冒险上山的,除了这个疯子还有谁。 不止江肆,就连施月也皱起眉头。 虽然王清远在她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但秉着两家的关系,这种时候,她不可能不管他。 施月把手从江肆手里抽出来,走到王清远面前,低头看他:「你这是做什么?今晚不睡了?」 「不睡了。」王清远猛吸一口气,顶着脚下已经结冰的台阶,若有所思:「他既然能上来,我就能下去,要是活着的话,我会找人来救你的。」 施月彻底无言以对:「王清远,你是十六岁,不是六岁,能不能别有这种蠢念头?」 说着,她一把拽起坐着的人,板着个脸,让他回庙里。 「这么冷的天,赶紧睡觉。」她说:「再让我发现你发疯,我就把你捆起来扔猪笼。」 「呵,庙子里哪来猪笼?」 「狗窝行了吧,老师傅可养着几条狗。」 「…… 这雪纷纷扬扬,像是永远不会停,下个没完没了。 王清远看着她,也想上去牵她的手,没等碰到她右手便被江肆一把按住。 他下意识挣扎,但手腕被他死死钳制。 施月后知后觉地转身,发现两人正正面交锋。 江肆没兴趣去为难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他只是握着王清远的手腕,眼神凌厉,面色阴沉。 说话的语调比地面凝结的冰块还冷。 他说:「我说过,她不是你能招惹的。」 「是吗?」王清远冷笑,打不过他但不怕他,他反问江肆:「难道她是你能招惹的?你也配?」 都是道上混的,谁又比谁清白。 江肆凝眉,捏着他手腕的劲不断加大,大到王清远五官逐渐扭曲。 他一直沉默着,没有正面回应。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的。」施月突然出声。 像是特意为江肆解围,她站到两人面前,按住江肆的手,让他放开王清远。 随后,施月反手握住他,并把十指交扣的双手抬起来,故意给王清远看。 第97页 「王清远,你要是再想发疯我也不拦你,进门之后我就去找老师傅,看你被抓回来后是关柴房还是锁茅房,刚好腾房间给江四哥住。」 寺庙里房间本就不够,除了她们还是其他被困的游客,好些人已经是几个人挤一张床。 施月今晚的打算本来也是让王清远和江肆住在一起。 王清远冷笑:「你就这么巴不得我走?我偏不。」 说着,他冷冷地恨了江肆一眼,抬脚就朝庙里走。 施月和江肆进去的时候,刚好听见他大力关门外加上锁的声音。 「看来今晚,你得和小师傅睡了。」 江肆没有异议:「都行。」 不睡也行。 施月不知道他的想法,带他去后厨领了壶开水。 山里断电了,想用热水只能去后厨领,等不及的可以自己在院里烧。 江肆帮她把热水拎回寮房,瞧见房间里简单到极致的设置,忍不住皱起眉头。 就连床上用的被褥,也是类似夏天的薄被。 这样的厚度怎么抗的住。 施月注意到他的视线,忙安慰道:「其实还好的,我晚上穿着衣服睡,也不是很冷。」 江肆没说话,翻过背包放在地上。 背包里设备一应俱全,gps、护膝、手套、常用药还有手电筒、刀具。 他把最底下的一小块毯子翻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帮施月盖在床上。 塑料瓶里倒满开水,然后塞进被褥里。 施月看着他做这些,突然回想起他和王清远对峙那幕,忍不住想笑。 江肆做完这些起身的时候,正好见施月盯着他笑。 眼神清亮,眼角眉梢娇俏灵动。 他看着她,半响问:「笑什么?」 施月扶额,调侃地看着他:「第一次见江四哥和别人计较,以前你不是随便别人怎么折腾都不关你事吗?」 就算是别人全校造他谣,江肆连个眼神都不会给。 施月想到他刚才严肃得要命的表情,忍不住低笑:「老坛酸菜都没你那么酸,以前怎么没发现。」 江肆垂眸看她,语气听不出情绪:「你说什么?」 施月纳闷地看着他:「我说,以前你不是什么都不计较……」 「下一句。」 「以前怎么没发现。」 「上一句。」 「老坛酸菜都没……」施月顿住,突然意识到江肆在意的是这个,她赶忙绕了个圈,笑眯眯道:「我说我的脚有点酸。」 「不对。」江肆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他朝施月步步逼近,竟笑出声,他纠正施月的说法,道:「你说,我酸了?」 「我不是那个——」施月的话被堵在嘴里。 毫无防备的,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 施月惊愕地睁大眼睛。 若说刚才那一吻是冲动下犯的错,那么此刻,两人都是无比清醒的。 寮房的油灯忽明忽暗,灯芯在火里噼里啪啦地冒着火花。 江肆勾着她的腰,压着她步步后退,直至抵在门上。 门外风雪呼啸。 他几近疯狂地靠近她,右手把她的碎发别过耳后,握着她的两只手腕,迫不及待地反剪在身后,左手扶着她的腰。 他的指腹划过她的脸上每一处细节,沿着五官细细描绘。 没有技巧,没有煽情,他秉持着最真实的感觉,吻渐渐落下。 施月没有说错。 他酸了,酸得要命。 江肆残存了一丝意识,偶尔睁眼看着施月,晦暗不明的烛火下,她双眸紧阖,被迫承受。 眼前的人是妖精。 第40章 四十颗糖 暧昧 油灯噼里啪啦地响, 江肆温热的气息喷在施月耳垂上。 她住的寮房在一个大院子里,四面都是房间,统共十几个, 因为考虑到她是女生,所以单独给她腾了一间房。 其它的房间都住满了人, 一个院子里, 怎么也住着二十来人。 这个点, 大家都来往于厨房和盥洗室。 施月门外也偶尔会路过一两个人, 伴着风雪时不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走路声和说话声。 施月没想到江肆会突然冲过来吻她,也没想过他的吻会那么投入缠绵,久久不能自已。 她能感觉到他双唇轻微开合的试探。 没有灯,触觉便变得格外敏锐。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推开他。 施月喘着粗气, 脸通红, 说话磕磕绊绊, 她尴尬地看着水盆, 道:「水,水凉了……」 江肆嗯了一声, 脑袋靠在她的肩上,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弯着腰搂她,深吸好几口气平复心绪。 「真的冷了!」 打来的热水还晾在盆里, 江肆过去一摸, 水温果然冷了不少,好在保温壶里还有不少。 他单手端起水盆,意犹未尽地看着她:「我去给你重新打。」 不得不说,有些人的心理素质天生就好。 前一秒还意乱情迷,后一秒立刻又变得衣冠楚楚, 强吻了人还面不改色。 「不,不用了~」施月的声音含羞带怯,细听还有向人撒娇的调子,怕是被人吻到脚软的后遗症。 她清了清嗓子,不自然地撇向别处,尽可能用自然的语调说:「没那么冷,简单洗一下就好。」 现在过去打水,一来一回加上排队的时间,不知道要等多久。 第98页 外面天寒地冻的,她自然不想累着他。 江肆点头。 「过来。」他朝她招手。 施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江肆从包里拿出两只药膏,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 她的脸颊因为亲吻而泛着红晕,头发凌乱,眼睛湿漉漉的,像蒙了一层水雾。 「帮我上药?」他问。 江肆用的是问句,除了亲密时稍显霸道,其他时候他充分尊重施月的意愿。 施月接过药膏,看着他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纯白色的t恤。 厚厚的冲锋衣下,他的手肘、肩膀、嵴背,包括下腹部位,都是红一片紫一片的淤青斑痕。 伤痕累累,触目惊心。 她拿着药膏,有些无从下手。 虽然林望舒是医生,但她几乎从来没手把手给人处理过伤口,林望舒也很少教她这方面的知识。 等不到她的反应。 江肆沉默两秒,自顾自把袖口挽到肩上,把伤口露出给她看,方便上药。 寮房窗帘只有单薄的一层,有冷风穿过木窗细微的缝隙呼呼地吹起帘子。 满窗的月光成了室内主要光线来源,窗外腊梅枝上骨朵齐放,空气中瀰漫着淡淡的梅花味道,清香悠远。 身着白色棉服的施月坐在比江肆矮一格的短凳上,乌黑的发只用了一根木质梅花枝松松挽着。 月光下,她的肌肤有着瓷器般的光泽。 纤细的手指勾出一块药膏,抬手,专心致志地往江肆伤口上抹。 每碰他一下,她就轻轻地往伤口上呼一下,清清凉凉的药被她柔柔地涂到伤口处。 不痛,倒是痒得不行。 他不是没受伤过,平时伤了碰了,都是苏超给他上药。 男人手重,大手一把一把地往口子上按,他也受得了。 现在他发现,比起苏超那种活人当死人治的手法,施月这种更为磨人。 江肆腰上的伤口最严重,不知道是不是攀爬时不小心磕到了刀锋石,冰天雪地的他也感觉不到痛。 总之那一块淤青一大片,还破了皮,密密麻麻的血丝像网一般。 施月给这一块上药的时候简直不敢多用一分劲,水葱似的手指在他的腰上滑上又滑下,轻飘飘的触之即离。 手指移开的时候,施月明显听到江肆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浅浅的闷哼。 「用点力吧。」江肆低头握住她软软的像是没有骨头的手,往下一个伤口处带。 他的手指上有厚厚的茧,磨过她手腕的时候痒痒的。 屋檐上有雪融化,渐渐地在檐角上挂成了冰柱子,梅花树上的雪也被人当做宝贝似的收了起来,说是拿来煎茶最是一绝。 施月从床上睁开眼,昨夜的事情如潮水般喷涌而出。 恍惚得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现实。 江四哥真的来找她了?还是她无聊幻想出来的剧情? 栖霞寺的夜又长又冷,好几晚她都翻来覆去彻夜难眠,但昨晚,她难得睡得那么舒服。 施月起身,掀开被子。 视线落在被褥上的时候突然愣住,那张深灰色的毛毯分明不属于她。 她又往被子里看了一眼,里面赫然放一瓶装着温水的矿泉水瓶。 江四哥是真的来了! 施月猛地欢喜起来,翻身下床,穿好鞋子就往外跑。 隔壁房的一对中年夫妻正在院子里砸冰柱,看她出来,乐呵呵地招呼:「妹儿醒了?快过来帮帮忙。」 「姨,你们砸这个做什么?」施月四下看看,没瞧见江肆,迟疑地朝院子里的夫妻俩走去。 「这玩意儿化的水可是好东西!」女人把男人砸下来的冰柱子捡起来放进盆里,笑着跟施月解释:「咱老家的偏方,冰水加茄子叶加辣椒心煮水泡脚,可以不生冻疮。」 「……」施月刚要帮她捡冰柱的动作愣在原地。 王清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开了门,倚靠在门口双手抱臂鄙夷地看着忙碌三人组。 「阿姨,你那偏方是治冻疮的?我听着怎么像炖猪蹄,别用了生烂疮。」 女人的笑僵在脸上。 这谁家的小孩,这么没教养。 施月赶忙白了王清远一眼,帮她们捡东西赔罪:「小孩子嘴碎不懂事,姨你别和他计较。」 「这是你弟弟啊?」女人惊讶地看着施月,那眼神分明是说,她怎么会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你瞎放什么屁。」王清远表情不善,眼看着就要冲出来和人干架。 男人也不甘示弱,撸起袖子就要冲。 施月赶忙承认:「是,我弟弟。」 她指了指脑袋,为难地看着女人:「他脑子有问题,你们别和他一般见识。」 女人捡够冰柱,也觉得和小孩没什么好说的,拽了她老公一下。 「庙子里咱注意点。」 说着两人抬着满满一大盆的冰柱往热水房走。 「谁是你弟?」王清远皱着眉,继续倚在门口。 施月无语地看着他:「刚才不是我给你解围,你早被人扔下山了。」 王清远恶狠狠地看她:「谁要你帮忙了?我还怕他?」 「……」 行,算她多管闲事。 见施月要走,王清远松了口,态度瞬间软了下来,语气酸熘熘的。 第99页 问:「昨晚你和他睡了?」 「!!!」施月摔了个踉跄,说话莫名紧张:「你好好说话,什么叫……」 什么叫睡了。 这是他一个十六岁高一学生可以说的话? 施月的表情王清远看在眼里,莫名松了口气。 「别说你和他没什么,就算真有什么,我也不会放弃。」 简直莫名其妙。 施月压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盯上自己的,明明一开始他还致力于把她从他家赶出去,不让她给自己补课。 「你先好好学习吧,别成天想着捉弄人。」施月讽刺他。 说着转身往盥洗室去。 路过佛堂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好奇地看着她,面上挂着笑。 施月被人看着,也尴尬地笑着打招呼。 山里没换洗衣服,她身上穿着的是小师傅两天前送给她应急的粗布棉服。 虽说是质朴了点,但不至于每个人都盯着看个没完吧。 施月纳闷地摸了下自己的脸,别是有什么脏东西。 就这样她一路走到盥洗室,简单梳洗一番,跟着大家到食堂吃饭。 江肆一直没有出现,她正准备找小师傅问问,他今早起来之后去了哪里。 刚到食堂,忽然发现江肆就站在最前端分发馒头的地方。 黑色冲锋衣,运动裤,身姿端正,唯一奇怪的是,他的袖口上沾了不少面粉。 年轻气盛的他站在一群中老年人之间,尤其显眼。 刚好把东西收拾完,见她过来,江肆领了一份早餐,跟着小师傅一起走到施月面前。 「施小姐,你男朋友真的太厉害了。」小和尚忍不住夸赞:「今早扫雪,他一个人比我们三个人的速度还快,扫完雪还帮着来食堂做早饭,太勤快了!你尝尝,这馒头就是江先生亲手做的。」 三个人找了处空桌坐下来。 施月诧异地看了江肆一眼,接过小师傅递来的馒头。 江肆没说话,也没看她。 如果可以的话,她更愿意称呼它为石头或者军用馒头。 想来是江肆手劲太大,馒头吃起来很有劲道,就是有些费牙。 小师傅又递过来另外一个,笑着说:「这是我做的,你也尝尝,点评一下。」 施月吃不完两个,但不好回绝小师傅的一片好意,只能把江肆做的那个放进碗里,接过小师傅的。 尝了一口,发觉馒头松香软绵,吃在嘴里一点也不噎人。 但就是太甜了,甜得有些上头。 看来庙里是真缺人手,连他俩都被迫上阵。 小师傅看向施月,眼神迫切地看着她:「怎么样?味道还行吧?」 「额……」施月犹豫了下,又尝了口:「好吃。」 小和尚问:「江先生做的呢?」 江肆也看了过来。 面前两道视线夹击,施月硬着头皮道:「也好吃。」 「那你多吃点。」小师傅放心了,乐歪歪地就着小米粥吃馒头。 施月做贼心虚地把小师傅做的一口一口吞进肚子里,但以她的饭量实在吃不下第二个了。 江肆的馒头孤零零的放在碗里。 除了她吃的第一口,再也没动过。 小师傅吃过早饭还要去做功课,饭桌上只留了施月和江肆两个人。 介于两者微妙的关系,施月一时半会儿居然不知道该开口和他说什么。 她喝着小米粥,视线总忍不住往他那边乱飘。 江肆一直认真地吃饭,直到把手里的馒头吃完最后一口,才放下筷子。 见他停下来,施月也赶紧跟着放了筷子。 没想到他看见她停筷,表情莫名变得阴郁。 死死盯着空碗里的大白馒头,隔了很久才问她:「是我做的不好吃?」 「啊?」施月猝不及防被突然一问,条件反射地摇头:「没有啊,很劲道,吃起来有淡淡的甜味。」 江肆又沉默了一会儿,语气不好:「是省师傅的更好吃?」 小师傅法号三省。 施月摇头,实话实说:「也不是,有点太甜了。」 他不出声了,起身帮施月把碗收了,抬脚就往屋外走。 第41章 四十一颗糖 升温 施月忙不迭追上去, 眼巴巴地望着江肆后脑短而黑的头发。 「江四哥哥!」施月一路小跑,跟到他身侧,埋怨:「你怎么不等我?」 江肆觑了她一眼, 只有淡淡的三个字:「没必要。」 ??? 怎么就没必要了,施月歪着头看他:「你怎么突然生气了?」 脾气比王清远还难猜。 江肆「冷漠无情」地看了她一眼, 抬脚往后山去。 施月嘆了口气, 一步一步悠哉悠哉地跟着他走, 低着头似自言自语般调侃:「真是男人心, 海底针。」 江肆步子顿一下,没停,继续往前走。 施月看着他的背影,也加快走路的速度,距离保持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 声音轻飘飘的, 既不刻意又确保他能听见。 「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她说:「前一晚还压得人喘不过气, 摁着亲过来亲过去, 睡一觉起来,什么都忘了。」 江肆呼吸变慢, 脚步缓下来。 「手好酸,腰也疼。」施月还在继续。 鹿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像是突然闹别扭了似的, 停在原地不走了, 扁着嘴哭诉:「怎么连你也欺负我……」 第100页 江肆走了几步,察觉她没跟上。 回过头,看她委屈巴巴的模样,语气松动,无奈地问:「怎么手还酸起来了?」 施月固执地站在原地, 伸出手给他看。 两人隔了一段距离,江肆看不清。 他皱着眉,往她身边走了几步。 手腕处确实有不浅的一道红痕,大概是他昨天把她的手钳在身后时弄出来的。 江肆心疼地执起她的手,一时竟不知所措。 灰蓝色布衣下一截纤细如玉的手腕,仿佛稍微用力就能给她折断。 从小他就知道她浑身的皮肤娇得要命,随便磕着碰着都会红好一阵子,更别提他昨晚如斯疯狂。 江肆垂下头,握着她手腕的手不自觉揉了揉。 「很疼?」 施月得了便宜还卖乖,其实手腕不痛,就是红了点,但看着江肆这么心疼的样子,她索性坐实了受伤的事。 「疼……」施月轻轻开口,声线带颤,像猫叫。 江肆眉心越蹙越深,侧身,牵着她的手就往寮房走。 在那里还有他背包里的跌打损伤药膏。 「昨天怎么不说?」他问。 「忘了。」她回。 两人的手紧紧握着。 江肆上药和施月完全不同,施月上药就是字面的意思,把药膏扣出来涂抹在伤口上,顶多就是上手比较温柔,但比起江肆的专业手法那就太不值一提了。 他抹药速度很快,动作熟练,一看就是经常用药。 手掌搓热以后再往施月手上按,那感觉,又酸又疼又爽。 施月被他握住手腕,视线一路从他手上转移到脸上。 他脸上的擦伤从青紫变成了淡淡的黄色,看得出恢复了很多,不经意看都不知道他受了伤。 就是不知道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想到昨夜给他上药的情形,施月脸上迅速爬起一层红云。 过了一会儿,她觉得好奇,问他:「江四哥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江肆眸光微闪,手掌心搓揉着她的手腕。 被他揉过的皮肤会短暂地失去血色,而等他的手离开后,那里的肌肤会慢慢的,一点一点恢复回桃李胭脂色。 她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江肆沉默两秒,选了个最不引人怀疑的理由。 「听苏超说的。」 「哦。」施月点点头,然后疑惑地问:「那苏超哥怎么知道我被困在乌溪的?」 她来这里的事情,大概也就王叔叔和她妈妈知道呀。 还是说她失踪了几天,消息就传遍淮序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施月尴尬地看他:「不会是我妈上新闻贴寻人启事了吧?还是我妈报假警了?」 但这都不是林望舒能做出来的事。 江肆好笑地看她一眼,略加思索:「可能是吧。」 施月果然一副见鬼的表情。 其实他岂止知道她来了栖霞寺,就连她出发时坐的哪辆车,几点走的,和谁一起,他都一清二楚。 从她回到他身边的那一天起,他不知道派了多少人去她身边守着,连苏超都不知道这件事。 但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简单帮施月抹了点药,江肆站起来,看向她的背部。 「我给你揉揉腰?」 施月赶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被他揉腰,那画面想想就要命。 「你不是说,腰疼?」 至于原因—— 江肆看向寮房的门,木门背后确实有几条凹凸不平的楞子,难以想像她这么娇嫩的人被抵在上面磨来磨去会是什么感觉。 施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背上隐隐作痛的地方更明显了。 江肆懊悔地道歉:「下次换个地方。」 「……」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后悔拿亲吻的事情同他开玩笑了。 以往四哥哥在她面前都是正经严肃的时候居多,没想到,他居然也能这么毫无底线! 那么羞人的事被他一本正经地说出来,脸皮这种东西,他是真的不打算要了吗!!! 「算了,我不疼了。」 施月侷促地低下头,手指在大腿上画圈圈。 粗制布料磨得指尖酥酥麻麻的,她又换了根指头继续绕圈圈。 江肆低头看她,她的脸颊被染成了桃红色,没有橡皮筋,头发只能松散地用梅花枝挽着,枝丫上还长着一朵骨朵,红色的花瓣倒成了墨发上唯一的点缀。 宽松的长衫衬得身姿更加纤细,头发与肌肤,黑与白。 施月就像落入凡间的精灵。 古典长相更是给她平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他确信,她是上天派来勾魂的妖精。 此刻妖精脸色微红,睁着水汪汪的墨色水眸问他:「四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江肆嗓音哑哑的,低声诱哄:「你猜猜。」 「我陪你上课的时候?」 他沉默不语,施月又猜:「运动会在天台上?」 江肆:「还要更早。」 「那是……」施月困惑了,脑海里细细搜索:「那是一起玩游乐场的时候?一定是这个!」 远比她知道的更远更久。 江肆耐心地看她回忆,一伸手扯过方毯给她盖在腿上。 第101页 施月的手机没电了,刚好江肆和她的是同款,他带了备用充电宝。 江肆帮她把电充好,从包里随手捡了双手套,准备往屋外走。 他说:「我去后山帮忙扫雪,你待房间里别动,到时间就去吃饭。」 施月还想跟着去帮忙,被他一把摁了回来:「有我就够了。」 到时候红着眼睛说手疼,他可能真受不住。 她语气支支吾吾:「我帮着扫了有几天了,不会帮倒忙的。」 但没别人效率高就是了。 这几天扫雪她的手心也磨出了不少茧子。 江肆摸了摸她脑袋,眼睛里的宠溺显而易见:「月月不用去,一会儿我卖力点,把你那份也扫了。」 「……」 「乖乖的。」说着,江肆戴上手套。 开门的时候冷风裹挟着白雪从门缝里呼呼地吹进来,他快速出去,把门合拢。 施月翻滚着到窗口看他。 江肆一身劲装,修长的腿在雪地里一深一浅踏出两排脚印。 黑色的背影迎着风雪一往无前,像个救世大英雄。 她失神地看着江肆,连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都没注意。 「嘿,小姑娘。」清晨砸冰锥子的女人出现在窗台边。 施月愣了一下,赶忙开窗。 「阿姨。」 两人隔着半开着的窗户聊天,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 施月被风雪一吹,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乌黑的发丝随风扬起。 阿姨把手揣进袖口里,脖子上繫着厚厚的羊绒围巾,上半身随意地倚在墙上,盯着远去的江肆看。 「这你男朋友?」女人问。 施月尴尬地笑了下,腼腆地道:「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女人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语气耿直又老练。 「你喜欢他,是不是?」 施月只迟疑了两秒,立刻点头。 「他也喜欢你,对不对?」 施月刚要张口,话还没说出口立刻就被女人驳了回来:「诶诶诶,我都听说昨晚的事了,可别想骗我。」 「不是我说,一千个人里都很难找到这么一个敢为你捨生忘死的人,说他不喜欢你,鬼都不信。我们家那个,我窜稀窜得要命的时候,他还跟我抢厕所,别说大雪天为我爬栖霞山了,就是雨水稍微大点儿让他出门给我买杯咖啡都难。」 施月微微笑起来:「叔叔知道您这么说他?」 「那倒不知道。」女人笑眯眯地看她:「我只在背后吐槽,在他面前,绝不多说一个字。」 「阿姨很聪明呢!」 「那是。」 女人说话直截了当,施月第一次和她见面就喜欢上了她。 聊了一会儿,她窥了眼施月哆嗦的模样,提议道:「走吧,出来咱们去烤馒头吃。」 院子里一群人闲得无聊。 正好早上蒸的馒头剩了不少,天冷人就想吃东西,与其饿得心慌,还不如将就将就把馒头烤着吃了。 施月点头,折回房间把东西收捡好,然后跟着她去了后厨。 庙里冷,不少人来这里蹭火。 三省师傅刚好也在,看他的一身灰头土脸的就知道他又在后厨捣鼓吃的了。 他做的东西不难吃,勉强算一般,施月是第一个夸奖好吃并且把他做的馒头吃完的。 三省见到她立刻笑眯眯地出去打招呼。 「施小姐,是不是饿了?我煮碗面给你吃?」 「不用不用。」施月赶忙摆手,拉着别人解释:「我和阿姨过来烤火。」 女人补充:「顺便烤个馒头。」 「那行。」三省师傅让出条路,双手裹着面粉也不忘合十鞠躬:「天冷,你们去里面烤烤,我还得去做午饭。」 施月:「辛苦您了。」 「嗐,说什么呢!」省师傅开开心心地往后厨走。 和小师傅寒暄完,施月跟着女人去到最里面。 她烤馒头,自己没吃,而是分给大家。 看大家吃得开心,她也忍不住尝了口,被烤过的馒头清脆香甜,味道确实不错。 想着江四哥哥扫雪还没回来,她特意给他偷偷留了一块。 快到饭点,扫雪的人陆陆续续回来,江肆一直没有出现。 直到开饭的时候,他才出现在后厨的位置。 省师傅又端出一大盆馒头,放在桌上,首当其冲地选了又大又圆的一个,递给施月。 「喏,你尝尝这个,肯定好吃。」 施月眼尖地看着江肆手里同样端了一盆馒头,果断拒绝小师傅的好意:「省师傅,我吃不了太甜的。」 三省师傅:「这个不甜,特别好吃,你试试。」 施月态度坚定:「我真的吃不了太甜的,今早上试过了,我还是更喜欢吃这个。」 说着,她往江肆身边走了两步,不客气地从盆里拿了一个出来,扬了扬。 「省师傅,你手里那个我吃不了,我还是吃这个吧。」 这次江肆沉默的时间比早上更久。 就在施月彻底懵逼之前,三省师傅放下手里的馒头,欣喜道:「江先生,看来施小姐真的很喜欢吃我做的馒头呀。」 施月:「……」 什么??? 第42章 四十二颗糖 想亲 第102页 施月后知后觉地看了手里的馒头一眼, 确实,江肆手里端着的的看着更松软香甜一些。 而三省师傅手里的,又大又硬, 更像江肆的手笔。 她心虚地把馒头放回去,想去拿三省师傅手里的, 被江肆一把拉了回来。 他把馒头放回她手里, 眸光微闪, 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 语气很淡。 「吃你喜欢的。」他说。 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凝结成雾,身上寒气凛然,很难让人相信他是真心实意让她吃这个的。 施月施施然地拿着他递过来的馒头,看着他挨个把馒头分发下去。 她暗自吐出一口气,随便找了个圆桌坐下。 好像又惹他生气了。 视线跟着江肆挪动, 看着他被不少香客团在一起开玩笑。 「小伙子, 谢谢你, 这些天辛苦了。」 烧香拜佛的人里中年人居多, 闲着没事就喜欢聊人八卦,乱点鸳鸯更是他们的拿手绝活。 不少人还不知道江肆就是那晚一人登山的风云人物, 看他勤快,人长得也好,十里八乡的姑娘都要介绍给他认识。 「小伙子, 谈女朋友没有?我家有个闺女, 要不给你认识认识?」 「哈哈,你个死老头,看见个不错的就给你家姑娘张罗,怎么着?是真怕你家姑娘不嫁人出家当尼姑?」 「瞎说什么呢。」 「还真别说,我有个侄女儿, 年龄刚好也合适。」 「小伙子,你来看看照片呢!」 施月忍不住皱眉,面上云淡风轻,其实耳朵早就竖起来了。 几个人围着江肆,大爷大妈对这个看起来健硕、人品还不错的小伙满意极了。 「不考虑。」江肆答得很果断,态度也说不上好。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不善于和人来往,既不会迎合,也不想讨好。 不熟的人,更是连个眼神也懒得给。 把馒头各自分到每个人的手里后,他放下餐具,往屋外走。 施月的眼神追着他移到屋外。 三省师傅照例端了碗米粥,拿了两个馒头,坐到施月对面。 看着江肆离开,他也没拦。 用筷子搅了搅碗里的米粥,他托着腮,看向江肆背影,问:「他生气了?」 施月感慨:「好像是。」 三省不明白,疑惑地看着她:「为什么会生气?」 「可能是,」施月平静道:「因为我没吃他做的馒头。」 这个理由听起来荒谬,但施月觉得就是这样的。 「这样啊。」三省师傅明白了,略加思索,沖她笑道:「那你现在拿他做的馒头出去吃给他看。」 说着,他把碗连同那两个没动过的馒头都挪到施月面前,像围观群众起闹那样看着施月。 「……」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但施月只犹豫了一瞬,端着碗立刻小跑出去。 少年墨色的发在风中扬起。 房檐连同石墨盘上的水渠都像是染墨一样乌黑,天地间除了黑便是白,再没一点颜色。 寺外环绕着小溪,这两天天气回暖,初雪消融,顺着溪水潺潺流淌。 天上的雪小了很多,从指甲盖大小的雪花变成了抽丝的细米。 施月端着碗出来的时候,江肆正靠在房檐下抽菸。 身后大殿内立着巍峨的佛像,佛祖笑着,细长的双眸微阖,平易近人又遥不可及,笑容悲天悯人、睥睨众生。 换做旁人,不对着神佛三跪九拜就算了,绝不会当着神明的面做如此不恭敬的事,但江肆从不信佛。 他自小长在淤泥里,便觉得世界都是黑暗的。 他见过阴沟里的蛆,见过船刑受过碾刑,走过跳板,被人放进囚笼里和野兽争斗、虎口夺食。 他尝尽人情冷暖,他信奉暴力能帮他解决一切问题。 他这种人,就是神明也懒得庇佑的。 江肆自嘲一笑,抬手又吸了口烟,白雾吞吐。 施月端着馒头朝他走来,喊了他一声:「江四哥哥。」 江肆闻声,快速熄了烟,冷冽的眼神渐显温和。 把菸头彻底摁灭,菸头揣进兜里,他抬脚朝她走来。 江肆的鞋子踩在雪地里,发出一阵一阵沙沙的摩擦声。 他问:「怎么出来了?」 施月缩了缩脖子,把馒头端起来给他看:「三省师傅说,给我两个馒头,一个来我吃给你看,一个你看着我吃。」 江肆忍不住轻笑。 在她面前,他永远像一只被人驯服的家犬。 他帮施月端着碗,注意到里面的馒头是他自己做的,眼神微变:「不喜欢就不吃。」 他的月亮不用迁就任何人。 「挺喜欢的。」施月摇头,从碗里拿起一个馒头,凑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被风雪吹过的表皮又冷又硬,她含在嘴里,嚼了好几下才咽下去。 她埋着头,温吞地解释:「我喜欢这个馒头,更喜欢做馒头的人。」 江肆眼神暗了暗,风雪吹在两人身上。 心尖上似有一块冰被人慢慢化开,江肆张开双臂,缓缓把施月拢进怀里。 半响才听他说:「我也喜欢你。」 喜欢的连命都可以不要。 施月看着他俯下身靠近,感觉他一点一点把自己抱进怀里,心跳加速的同时也忍不住朝他靠拢,踮起脚尖。 第103页 直到听见他说喜欢,她紧握的十指才忍不住倏然松开。 虽然她从小就被人表白到大,再怎么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从没尝试过和别人谈恋爱的滋味。 那一瞬间,她似乎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形容不出的激动。 浑身从嵴椎开始酥麻,一种名为心动的感觉从心底滋生,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两人接触的部分逐渐变暖,施月把脸捂进他的怀里,原本双手捧着碗,后来变成了单手捧碗,另一只手一点一点沿着他的腰线往后收揽。 她终于也抱住了他, 聚在一起吃饭的老年团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来了,瞧见雪地里抱在一起的两人。 围观群众拢在一堆吃瓜:「我说这小伙子怎么态度那么冷淡,原来是名草有主啊!」 「还是一朵娇花,是我侄女儿不配了。」 「郎才女貌,我看般配!」 「般配般配!」 施月把脸藏进江肆衣服里,耳朵红得透血。 江肆抱着她,她能清晰听见从他腹腔传来的震动,和他喉间发出的轻笑声。 他勾着她的腰,循循善诱:「月月,再近,我就要亲你了?」 「……」 施月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江肆,注意到他的手越发收紧,两人腰腹之间更是近到负距离。 她低喃:「我没说不可以。」 可他偏不同寻常,当着众人的面细碾她的耳垂。 动作轻慢,色、欲横生。 即便被江肆突如其来的表白沖昏了头脑,但施月最基本的原则还是有的。 她恨恨地看了江肆一眼,从他怀里退出,羞赫地扫了众人一眼,然后飞快地往寮房的方向奔走而逃。 这人怎么……毫无下限。 围观老年团还在这里没走,瞧见了施月的模样。 「原来是这个姑娘,小伙子,有福气啊!」 「这姑娘人好,体贴又善良。」 这几天他们对施月印象也不错,这姑娘娇是娇,但脾气很好,娶回家是个贤妻良母型的。 江肆恍若未闻,看着施月落荒而逃的背影,眸里闪过一丝笑意。 她手里还端着两个馒头,一个被她咬过,她自己留了下来。 另一个干净的,她给王清远送了过去。 这两天他脾气不好,几乎没瞧他去吃过东西,连房间门都很少出来。 施月在门口敲了敲,然后停在原地等,天气冷得她直跺脚。 虽然王清远脾气是坏,但她也不能看着他饿死不管。 屋里没有动静,她又抬手敲了敲。 这次只过了两分钟,王清远就过来开门。 寮房内,他一身黑色的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灰色的围巾裹在脖子上,整个人嚣张乖戾。 开门的那一剎,他的视线停在地面,而后缓缓上移。 施月一身浅蓝色长袍,衣袍下的身形均匀有致,鞋子很短,目测只有三七。 长长的黑发用一根小指头粗的梅花枝簪上,眼神清亮,和寺庙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她端着碗,把馒头递给他,瞧见他这么憔悴,施月也不由得放软了声音。 问:「饿没?要不要尝尝这个。」 王清远心跳顿了半秒,心里挣扎片刻,对上她的视线,原本想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 最后,他故作平静地接过碗,顺手把房间门再打开了些。 「外面冷。」他说:「进来。」 施月应了声,倒是抬脚走了进来。 主要是她得看着王清远把馒头吃了,再把碗还回去。 王清远注意到她的脸,从脖颈到耳尖都泛着红色,她刚好站在窗边。 柔柔的雪光打进来,女孩的侧颜温柔又好看。 「快吃吧。」施月开口催促:「山上天气冷,不多吃点身体扛不住,而且这馒头硬了也不好吃。」 至少……她还是关心自己的。 王清远心里稍微安慰了点,正要朝着馒头一口咬下。 施月继续道:「这是江四哥哥做的,味道还不错。」 注意到他情绪不好,整个人状态萎靡得要命,施月建议:「你该和江四哥哥学习,没事出去帮忙铲铲雪,做做别的事情,不要整天窝在房间里。」 王清远忽然对手里的馒头彻底失去了胃口。 他咬着牙,嘲讽道:「我要是出了这道门,你怎么和你的江四哥哥相亲相爱?」 王清远和她针锋相对地看着,施月红着脸,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王清远把馒头扔进碗里,冷笑:「收起你的菩萨心肠,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下对你的心思?你休想。」 「你以为江肆是什么好东西?你知道他背着你在做什么勾当?一个小三的儿子,是靠什么买房买车,你真不想知道?」 施月脸色铁青:「够了。」 她把东西拿着,最后看了王清远一眼:「你如果不想死,就自己去厨房吃饭,以后我不会再给你送东西了。」 施月端着碗离开,身后的门在她离开后不久砰然关上。 第一次看她笑,他就决定要她一辈子。 但王清远最见不得的就是她笑眯眯的提江肆的名字。 第104页 嫉妒得让他忍不住发狂。 明明他也喜欢她,但她就是看不见。 施月端着碗气沖沖地往厨房走,刚好碰见饭后收拾厨房的三省师傅,她把馒头放回橱柜里,自顾自把碗洗干净全程动作粗鲁。 刚要离开,三省师傅忽然叫住她。 「施小姐,听说救援队已经赶到山下了,差不多后天,你们就能回家了。」 施月脚步停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后天?」 「是啊。」三省师傅看着她笑:「雪也停了,今晚老师傅给大家准备了座谈会,算是纪念大家这段不一样的旅程,施小姐千万要来呀。」 第43章 四十三颗糖 抱抱 施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行。」 然后才想到, 下山的话,是不是她又得恢复好几天都见不到江四哥一面的相处模式了? 莫名的,她有些烦躁。 回到寮房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天黑。 施月简单收拾了下,沿着寺庙内墙走到小师傅说的地方。 那里早早地就聚了好些人。 地面团了一堆柴, 香客们围着柴火坐了一圈, 而庙里的和尚则挨着给没人分发食物和礼品。 ——一本金刚经, 老师傅坐在离火堆最近的地方, 火苗晃得他的脸红彤彤的。 作为庙里唯一可以解签算命的大师,大家对他一向敬重有加。 老师傅默不作声地看着火花,良久才吐出一句话:「很不好意思让大家陪着被困在山上,明日会有人上山接应,大家后日便可下山, 相逢即是有缘, 很高兴能与大家在栖霞寺共度时艰。」 老和尚语速很慢, 有种和别人谈心的味道。 话音刚落, 立刻就有人摆摆手道:「大师客气了,这几天大家还麻烦各位师傅照料, 辛苦了。」 「是啊,谢谢小师傅们。」 一众小和尚赶忙双手合十,面露微笑。 施月沿着长廊走到尽头, 没等她悄悄坐下, 就被三省师傅看见。 他叫着她的名字,侧身给她让出一个座位:「施小姐,到这里来。」 随着人员的不断加入,原本空空荡荡的院子霎时挤满了人。 施月不愿为一个座位和别人争来争去,干脆就坐到了三省师傅身边。 老师傅抬眸, 和蔼可亲地看了施月一眼。 少女五官小巧,鹅蛋脸,身上穿着庙里给香客准备的简易长袍,灰蓝色的棉服穿在她身上,自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虽然她身形羸弱,但看面相,她还是有个福气的人。 老和尚笑着问:「跟你来的两人,怎么都窝在房间里。」 施月尴尬地扫了眼四周,果然,江肆和王清远都没来。 她也是猜到他们不会来,所以睡到一半还是忍着睡意爬了起来。 总不能让别人觉得她们三个不给师傅们面子。 施月客套地应了一声,声音细细的,回答:「他们这两天有点着凉,我让他们好好休息。」 她已经说得非常委婉。 老和尚岂会听不懂,那两小子,怎么会浪费时间跟他们坐在这里吃饼干馒头喝茶摆谈。 他笑了下:「小姑娘这些天也受累了,没有不舒服吧?」 施月摇头,害羞道:「没有没有,还麻烦师傅们一日三餐不辞辛劳地照顾我们。」 老和尚笑出声:「我是说,平衡在两方霸王中,受累了。」 任谁都看得出江肆和王清远的不对盘,施月一头和江肆在一起,另外一边还得注意王清远,不让他把自己折腾死了。 施月听明白他的话,赶忙解释:「我没有那个意思。」 这话听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脚踩两只船什么的,她从始至终坚定选择的只有江四哥哥一个。 老和尚说话自带一股天机不可泄露的神秘感,他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火便烧得更旺了些。 他道:「今日种种不过是一切的开端,小姑娘,若是以后面对更大的困难,还请你记着此刻赤子之心。」 方得始终。 施月虽然不懂,但还是乖乖地点头应了一声:「我会的,谢谢师傅。」 周围的香客安静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闲聊,一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妇女慢悠悠地道:「我们是学校老师,放寒假刚从云山出来,想沿着这边好好玩一趟的,没想到刚来栖霞寺就遇到了这个。」 施月听出她口音里有些别扭的腔调。 例如云山的人发cong音,是念的chuang腔调,她有个云山的同学,说话就是这样。 妇女语速很快,在座一大半的人都没听懂,只有施月听了个大概,目光穿过火焰,问她:「那老师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是回家还是沿途继续游玩?」 对面的人没想到会有人回复自己,笑着看她:「回家,不玩了,在庙里这几天也玩够了。」 施月点头:「今年确实不适合旅游,全国大范围降雪,不是颳风就是下雨。」 「是啊是啊。」女老师附和:「也不知道今年怎么回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火堆旁也有不吭声的,今天中午热情邀约施月一起去烤馒头的年轻夫妻就没有说话。 两个人各坐一边,头往另一边偏去,看模样应该是闹了矛盾,而且矛盾还不小。 第105页 师傅们给没人煎了一碗茶,正是用院里梅花上积的雪熬的水制作的。 清新的茶味里融合了淡淡的梅花香气,香远益清。 「好茶。」有人忍不住夸赞:「庙里的东西喝着都和外面的不同,可惜不能喝酒吃肉,不然我都想长居在这了。」 有人拐了他一肘子:「你说什么呢,也没个忌讳。」 他赶忙道歉:「是是是,我错了,诸天神佛切勿怪罪。」 他双手合十,朝着头顶上方拜了拜。 大家调笑地看着他,连施月也抬起头笑着看过去,视线余光恰好瞥见长廊尽头靠着古墙的江肆。 她收了笑,凝神一看,确实是他。 赶紧把茶水放下,起身往江肆的身边去。 三省师傅看她突然站起来,刚要拉她,视线也落到了江肆身上,伸出的手停了瞬,立马收回。 「施小姐慢点,夜里路滑。」 她略微颔首:「谢谢师傅。」 透过头顶月亮,她看着他隐匿在黑夜里,神色冷静地靠在墙上,五官硬朗,眼前漆黑一片。 他的两只眼睛,一只深黑,一只浅灰,竟和谐地出现在他的脸上。 江肆穿着一身劲装,窄腰劲瘦,指尖点着一支烟,菸头猩红。 她走近,靠拢的时候才倏然出声:「还是少抽菸吧。」 她注意到江肆只要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必然会点燃一支烟。 有时候也不抽,就这么夹在手指间里,能夹到它缓缓燃尽。 江肆这才回神,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人,皱眉:「你怎么出来了。」 他分明听见她和别人聊得很开心。 施月愣了下,反问:「你又怎么过来了?」 江肆把烟熄了,闭唇不语。 不守着她,他也睡不安心。 施月回头看了眼那边的人堆,问他:「要不要出去走走?」 烤火烤得她满脸通红,正好透透气。 江肆点头,走在她前面。 栖霞寺建在山顶,周围树林自然不必多说,一条条夹道两排都是树。 夜色降临,天空犹如被泼了墨般漆黑,高高的月亮挂在天空,残缺又清冷。 两人踩在碎雪上,没几分钟就远离了栖霞寺,周遭黑漆漆的一片,静谧的丛林里时不时传出水流潺潺流动的叮铃声,还有风吹过树枝,卷落积雪的声音。 这些都是江肆白天来扫过雪的路径,即使是夜晚,他也对周围的环境瞭若指掌。 天空中繁星点点,这是在淮序万万见不到的夜色。 有雪落在施月脸上,被她温热的脸庞快速融化成一滩水。 滴滴答答,冰冰凉凉地滑落下来。 「这里真的很美,如果能在这生活,也挺好的。」施月问他:「你喜欢这里吗?」 江肆淡淡的,把路边的树杈踢开:「还行。」 没什么喜不喜欢。 「后天咱们就回去了。」施月话锋一转:「回淮序,我还可以天天和你在一起吗?」 江肆脚步不停,双手揣进兜里,悠悠地往前漫步。 施月问:「还是你想和之前一样,什么时候想起来才来见我一面,平时找都找不到你。」 她的语气充满埋怨。 江肆欲言又止,漆黑的眼眸里风起云涌。 「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有些生气了,脚步停下:「我问你话呢。」 她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如果还逃避,那他就是懦夫! 夜里很静,施月微仰着头,模样傲娇:「白天不是要亲我吗?不来?」 沉默的半分钟过去,他忽然折转身来,大手扣在她的后脑,整个人朝她逼近,直至将她抵在一棵参天大树下才停下。 这是一棵沐浴在佛祠千百年古树,就像是沉睡森林里的古老神明。 「你——」施月呵斥了声,面上羞恼地看着他:「回答了再亲。」 江肆凝视着她的脸:「我用行动告诉你。」 他面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微微一动,把施月整个人拢进自己怀里。 静止不动的她曼妙得普通森林里的精灵。 月光很温柔,衬得施月浑身晶莹,肤若凝脂,仿佛在发光。 施月惊疑地看着他,潜意识觉得自己应该把他推开,但手接触到他肩膀的那一刻,转推为抱。 无论是从男女力量悬殊还是从别的方面,他对她有些绝对掌控。 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距太大,亲吻时,江肆必须得弯腰低头,或者还有更简便的方法,那就是双手掐着施月的腰,把她举到合适的高度。 少女的腰身不堪一握,双腿牢牢盘在他腰间,脖颈和锁骨呈现出一道完美的弧度,仿佛平静湖面中收颈而眠的天鹅,静谧、美妙。 她依旧有些放不开,全程垂着眼睛不敢看他。 江肆抵着她,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次他特意伸手护着她的背,动作间,她用梅花枝盘起的几缕碎发打着捲儿落下来。 他任由她的头发绕在他额上。 她的美,足以让人屏息,怯生生的,让人慾罢不能。 江肆扣住她,大掌摁住施月的后脑勺,不让她有后退的余地,冷硬的脸迳自埋下,眼微阖,把她的惊呼和埋怨全部吞入腹中。 这一刻的江肆,再不是职工院对她千依百顺的邻家哥哥,而是一个对她蓄谋已久,有着绝对企图的男人。 第106页 施月搂着他的脖子,感觉他的心跳和呼吸和浅浅的喘息声。 他身上除了淡淡的烟味之外,还有另外一股好闻的味道,几天没刮鬍子,他的下颌几粒鬍渣扎得她锁骨处痒痒的。 她想动,却被他牢牢桎梏着。 施月只觉得自己像朵浮萍,全身心依託在他身上。 江肆搂着她的背嵴,亲吻着她的唇。 这个吻缠绵而细緻,慢慢在她唇瓣上描绘。 施月感觉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兴奋地跳动。 从心尖开始,酥麻感蔓延至四肢百骸,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因为他的靠近而异常激动,身体止不住地变软,她必须更加依赖地趴在江肆身上。 良久,周遭只剩风声水声。 怀里的身子很小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 江肆抚摸着她的墨发,沿着她的额头、鼻尖、下巴一路亲吻,最终停留在她耳侧。 他不知如何开口,欲言又止。 施月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脸颊紧贴在他胸膛上,声音娇得不像话,她还不忘一开始的问题,问他:「江四哥哥,我们算是在谈恋爱吗?」 江肆静了数秒,把她放在地上,才淡淡道:「算。」 亲了摸了搂了抱了,他如果说不算,大概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了。 施月笑出声,担心了很久的事情终于落地。 她不怀疑江肆对她的感情,她只是觉得他有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就像王清远说的,为什么他会突然从一个人人喊打的人摇身一变变得有权有钱。 为什么她从来没在他身边见到过赵阿姨和江叔叔。 为什么他明明还在读书,却十天半个月也不去学校一趟,学校也不敢处罚他。 他就像一个谜。 只要他肯承认她,便是什么也没办法把她从他身边拉开了。 她弯了弯唇,亲昵地在江肆脸上蹭蹭,双手捧着他的脸,踮起脚尖吧唧亲了他一口。 「等我高考完,我就和你天天在一起。」 江肆别开脸,状似冷淡不在意地嗯了一声,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大掌握紧她,热热的。 施月噘着嘴摇他的胳膊:「你就不能热情点?」 她还想再说,江肆兜里的电话忽然响了一声。 这些天风雪逐渐停了,原本被切断的信号也逐渐恢复。 江肆看了她一眼,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拿出电话按下接听。 苏超在那头几天联繫不到人,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嘴上不断碎碎念:「怎么还不接,没出事吧,江哥这次太冲动了,但愿没事,不然杉姐还不把我杀了。」 「接电话接电话呀。」 施月怪异地看了江肆一眼,周围安安静静,只有电话里发出一点声音,她自然没有漏听苏超口中的杉姐两个字。 她是谁? 江肆面无表情:「有事快说。」 苏超突然听见他的声音,激动得呆了片刻,反应过来以后后知后觉地询问:「江哥你没事吧?找到小月亮了没?你们都没事吧。」 江肆嗯了一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牵着施月继续往回走。 他问苏超:「是明楼有事?」 苏超点头又摇头:「江哥,明楼的都是小事,你忘了贺董前段时间交接给你的任务了?这事到底咱是干还是不干啊?」 说真的,他心里有些发憷。 倒不是违背了仁义道德良心有愧,他就是简单的觉得风险太大,不想冒险,他可不想年纪轻轻把自己送进局子里。 江肆冷冷道:「怎么不干,我过两天回来,你先给贺兴邦答覆。」 「我给哪儿行啊。」苏超尖叫:「到时候杉姐问我你去哪里了,我怎么回?我又瞒不住她。」 又是杉姐。 前面就是施月住的寮房,江肆余光瞥见她闷闷不乐,几句话把苏超打发了,伸手拽她进怀里。 他低着头,声音难得有几分温柔:「怎么不高兴了?」 施月闷闷地问他:「杉姐是谁?」 他身边怎么会有女人,她从没见过。 「……」 他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贺霓杉的身份。 江肆皱眉,意识到她可能误会了,直说:「我和她没关系。」 施月狐疑地看他,左手挠右手:「真的?」 江肆瞧她一脸的计较,挑眉痞笑,眼底流出一丝趣味。 他贴近她的耳畔,用气音回答:「至少,我没和她亲亲抱抱举高高。」 「……」 第44章 四十四颗糖 奶茶 空气中恢复寂静。 施月耳朵红到耳根, 死不承认:「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江肆勾起她的脸蛋,笑着看她:「真不懂?」 施月睁着水眸,眼神湿漉漉又天真, 一脸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的模样,回答:「不懂呀。」 「那好吧。」江肆握住寮房门把的手放下, 伸手解开上衣第一颗纽扣, 揪着衣领往两边扯了扯, 转过身温和又不失礼貌地看着她:「看来我需要帮你回忆一下。」 寮房的门可能没有千年古树那么结实, 禁不起那么激烈的冲撞。 施月脸红着把他推开,自己一脚踏进房间,在他回过头来之前先一步合上门。 门内传来她慌张声音:「不用了。」 她用背抵着门,解释:「我困了,要睡觉。」 第107页 江肆眼底的笑意一闪而逝, 低声说道:「那你睡, 什么时候想回忆了, 欢迎找我。」 这个死不要脸的流氓。 本以为第二天江肆会起得很早, 没想到到了吃饭的点,他还在男客寮房里躺着。 施月到斋堂没见着他, 顺口向三省师傅打听。 三省师傅也是一脸的黑眼圈,回复她道:「昨晚江先生一整晚没睡。」 施月一脸问号:「他不睡觉做什么?」 三省师傅:「做馒头。」 施月:「???」 三省师傅打了个哈欠,抬手指了指斋堂满满三笹的白面馒头, 同她一样不解:「江先生把今天所有人吃的早饭一起做了。」 「……」 并且到吃饭的时候她才知道, 原来昨晚江肆实践了大半夜,居然跑到师傅们睡觉的地方,把三省师傅连夜叫起来手把手教学。 三省师傅当时就:「???」 懵逼的程度不亚于施月现在。 总之,在离开前一天,栖霞寺全体人员吃的早饭都是江肆夜间辛苦做出来的馒头。 包括施月。 这次他做的很成功, 馒头松软微甜,不少人吃了一个,又默默去笹子里又拿了一个。 施月默默吃完一整个,还喝了小碗稀饭。 回寮房收拾东西的时候正好碰见江肆迎面走来,一晚上没睡,他的精神看上去并没有多大改变。 只是眼下有些许清灰。 三省比施月还紧张他,小跑着到他面前,体贴得像个小媳妇儿,心疼地看他:「怎么不多睡会儿?你瞧瞧脸多白。」 施月尴尬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是上去关心还是装没看到。 江肆拧眉,绕过小师傅,走到施月面前,问:「早饭——」 施月把心里的想法一股脑说出来:「早饭很好吃,比前两天好吃多了,谢谢你一晚上帮我们做早饭,辛苦了。」 她更想说的是她很感动。 谁知江肆皱了下眉头,嘆气:「我是想问,早饭还有吗?」 「啊?」施月睁大眼睛,脑子一时没转过弯。 江肆淡淡道:「饿了。」 做完东西他就回寮房睡觉,还没来得及吃一口。 三省师傅赶忙从后面往前窜,嘴里念叨着:「有有有,咱们特意给江先生留了一份,可不能饿着大功臣。」 这两天人家雪也帮忙扫了,柴火也噼了不少,大家都看在眼里。 施月自觉退到一边。 尴尬得想用脚抠出一座魔仙堡然后住进去。 谁知江肆跟着三省师傅走的同时,连带着把她也拉上了。 施月被动地跟在他身后。 走到斋堂,三省师傅去里间端出好几份东西,有馒头、米粥还有榨菜。 江肆扣着她的手坐到餐桌旁,端起米粥沿着碗边喝了一口。 他吃馒头不像施月是一块一块撕下来再吃的。 男儿家吃饭豪放,江肆就着米粥三两下就吃完一个。 全程用只用左手,因为他的右手正和施月十指紧扣。 三省师傅照例坐在他们对面,感嘆:「要是你们能常来寺里看看就好了。」 迎来送往无数香客,也只有这两位让他起了不舍之情。 江肆懒得理他,倒是施月,客套地回道:「有机会会来的。」 不管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反正三省师傅信了,立刻眉开眼笑。 「那我等着你们。」 他没再多说,寺里的功课很多,坐了几分钟后他就去了前厅。 施月陪江肆把早饭吃完,两个人沿着庙里的长廊散步。 在这里感受了几天与世隔绝的日子,正要离开,还有点捨不得。 路过老师傅解签的地方,施月兴奋地拉着他往大树下走,扯着江肆的袖子,碎碎念:「江四哥哥,这儿的老师傅解签特别灵,那天他说如果我遇到危险,第一个赶到我身边的,就是我的正缘,当天栖霞寺封山,然后你就来了。」 施月始终坚信,老师傅说的正缘一定是江肆。 江肆不信鬼神,不信神佛。 但被施月拉着,他还是不情不愿地来到了大树底下。 红墙绿瓦,丝带漫天飞舞。 百年榕树下,坐着的老和尚一如既往打着瞌睡,盘坐的身子前摇后倒,好几次险些被惊醒,但又沉沉睡去。 施月俯下身凑到老师傅面前,低声叫了遍:「师傅,解个签。」 没人回应,老师傅呼吸均匀,眼瞅着又要向后倒去。 施月赶忙伸手扶住他,不扶不要紧,这一碰,反倒把人惊醒了。 老师傅上半身颤了下,下意识撑住自己的身体,甩甩脑袋,嘟囔道:「怎么了怎么了?」 施月尴尬地松开手,往江肆身后藏,语气很心虚:「老师傅,我们要走了,想找你求个签。」 沉默了三分钟,老师傅这才如梦初醒。 「奥~求籤是吧?」 施月点头如捣蒜:「是呀是呀。」 下一秒,老师傅噼头盖脸地朝她骂过来:「求籤你把我弄醒干什么!老人家睡眠浅,睡个觉容易吗?求籤你求就是了,栖霞寺上下二十几号僧人,个个都会解签,你找别人不行?」 施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在江肆后面,语气委屈:「师傅,你就帮江四哥哥算一个嘛。」 第108页 她就觉得老师傅有真本事,认准了他算的准。 老师傅眼皮一掀,落在江肆身上,高涨的情绪一秒退了回来。 他淡淡道:「哦。」 然后看着江肆,问:「年轻人你信这个?」 江肆摇头。 施月急了,右手条件反射地掐上江肆的腰,语气少有地裹挟了几分威胁的调子,问他:「江四哥哥,你真不信这个?」 小兔子急了会掐人,还别说,真有点疼。 江肆沉默,随着她拧的力度逐渐加大,他终于点头,一脸无奈地看着老师傅:「师傅,给我算一下吧。」 施月松了口气,反手在他腰上心疼地揉了揉,然后笑眯眯地看着老和尚:「师傅,你看他都说了,他信,你就帮我们算一下嘛。」 「得了。」两人的互动老师傅看在眼里,但这两人偏偏他都喜欢得紧。 老师傅把签筒整理了下,递到江肆手里,嘴里念叨着:「摇一个。」 江肆心无杂念,或许是他本身就不信这个,所以不像别人一样摇个半天都没结果。 他只甩了三下,就有一支签掉出签筒。 施月赶忙从桌上捡起来,恭敬地递给老师傅。 「坭墙倾跌还城土,纵然神扶也难行。」 老师傅抬头看了江肆一眼,面色少有的凝重,他嘆道:「生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毅兮为鬼雄。」 施月不明白,还想再问,但老师傅已经把签文扔进了签筒里,阖上眼假寐。 江肆轻笑:「看来是个下下籤。」 施月回到他身边,语气松软:「没事,其实这个也不准的,你看我随便抽一个,说不定就是上上签了。」 说着施月从签筒里随手抽出一支,正好是刚才那支。 「……」 这什么鬼运气。 她又试了好几次,总算抽了根上上籤,施月笑着牵他的手:「果然不准。」 江肆反手握紧她的手,牵着她:「走吧。」 她轻轻拍了拍老师傅肩膀:「走了嗷。」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沿着来时的路离去,施月绕着江肆蹦蹦跶跶,江肆的注意力始终停留在施月身上。 老师傅掀开一只眼皮看着江肆,嘆息:「但愿我佛能保佑你这个非信徒吧。」 说着再次阖眼,这次是真的又睡着了。 翌日一早,救援团队便按着原定时间赶到山上。 原以为被困的人会是飢肠辘辘神色慌张地等着他们来,没想到见到大家的时候,各个红光满面珠圆玉润。 甚至还有些被困者捨不得离开。 栖霞寺僧人立在门口,清一色雾蓝的长袍,双手合十,低下头为大家诵经祈福。 三省手里还拿着寺里准备的早餐。 离开的众人一只手握着馒头,一只手不舍地给他们挥手道别,背包里还放着师傅们送的金刚经。 连施月也红了眼眶。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即便再不舍,该走的还是得走。 王清远从出门开始就自发远离施月,不看她一眼,也不同她说话,就是坐在车上,也一定是一个坐车头一个坐车尾的距离。 施月想找他说两句话,没等靠近,他就已经避开了。 江肆和她坐在一起,手指若有若无地勾着她的手掌心绕圈圈。 他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救援团队把大家送到嘉平车站,市内已经恢复了交通,不少人拒绝了救援人员的帮助,主动坐车离开去下一站。 也有人被家里人接走了。 王清远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离开,施月以为他是去上厕所,后来一问,他居然自己买票回去了。 「这个小兔崽子。」施月气得忍不住骂人:「等我回淮序,一定骂死他。」 她和江肆也要回淮序,他就不能等着一路? 江肆牵着施月,看着她,忽然道:「月月,有件事我们得好好谈一下。」 施月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把王清远追回来,他这些天情绪不好,她不放心他一个人离开。 听见江肆的声音,她迟钝地回头看他,呆呆地问:「谈什么?」 他的指腹从施月的额角划过,拨动起她耳畔的碎发,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谈,你总在我面前找男人这回事。」 「……」 没等施月反应过来,江肆一把把她扯进怀里,俯身封了她的唇舌。 第45章 四十五颗糖 杀狗 施月被亲得晕乎乎的, 唇瓣湿润,像刚开的花。 她伸出两只手揪着江肆的外套里的黑色内衬,动作生涩, 不敢回应。 青黑的睫毛微颤,上面凝着水珠, 像鸦羽上镶着钻。 绚烂又破碎。 好在现在接近傍晚, 大雪连绵数日, 路上结了冰层, 市民基本不出门。 救援人员刚刚离开准备去下个急救点。 一眼望去整条街除了冷清得店员都在打瞌睡的商铺之外就他们两人。 而他们的位置,正好可以避开外界所有视线。 江肆任由她攥着自己的衣服,用外套包裹着她。 这个吻让两人的味道混在一起,施月身上淡淡的花香味在他唇腔翻滚,江肆难得温柔, 右手握着她的手, 指头挤进她的掌心, 迫使她不得不和他十指紧扣。 每一次承受不住的后缩, 都会被他强有力地安抚回来。 第109页 在这事上,江肆难得霸道。 脾气好是装的, 冷漠疏离也是装的,他暴躁重欲非她不可。 重逢后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想着该怎么把她拉进怀里狠狠深吻。 是食髓知味, 更是蓄谋已久。 事后, 他抵着她的额头,放软声调商量:「月月,我们的事,你先不要告诉别人。」 施月迷迷糊糊,大脑缺氧以至于她无法思考江肆究竟说了什么。 好半响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我妈妈?」 「不是。」江肆轻嘆:「所有人。」 她攥着他的手缓缓松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他不确定贺霓杉在他身边安插了多少人。 在彻底解决完贺家的人之前,他不想施月遇到一丝一毫的威胁。 「你先高考。」江肆沉静地注视着她,灰色瞳孔毫不避讳地暴露在她眼前。 虽然这在某种意义上算是他的缺陷,但莫名的就是比一般人的眼睛更加渗人。 就好像正常人看见残废总会忍不住避让三分。 施月哦了一声,虽然没有追问,但情绪明显低沉下来。 江肆眉头紧锁,帮她把衣服整理好,无可奈何道:「一杯奶茶,不许生气。」 「?」施月抬头看他。 江肆眉头越皱越深,语气比在明楼指点江山时还要严谨:「全糖加奶盖。」 施月的表情逐渐从难过到疑惑再到兴奋,这还真是意外之喜。 她牙齿不好,一直被林望舒强行戒糖,奶茶什么的半年能喝到一杯都算好了。 没想到一向比林望舒管她还严的江四哥哥今天居然松口了。 她险些笑成星星眼,拽着他的手晃荡:「好呀,现在就买!」 …… 闹一次脾气,施月得到了一杯奶茶。 营业员把吸管插进奶茶杯里递给她的时候,她立刻捧着杯子吸了一口,甜甜的奶味在口腔散开,里面还有葡萄冻和芋圆。 她满足地嚼嚼,捧着比脸还大的奶茶杯若有所思。 是不是谈了恋爱就会好说话些? 江肆就坐在奶茶店外安置的椅子上,刚付完款,现在正联繫苏超过来接人。 「江四哥哥。」施月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边,试图在老虎鼻子上拔毛,她有点心虚,道:「我觉得我还有点生气,可以再来一杯吗?」 「……」 最后的结果是江肆就着她的手,含着吸管帮她喝了一大半。 她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心爱的奶茶给抢回来。 施月欲哭无泪,委屈巴巴地捧着杯子坐到离他好几米远的另一张桌子上。 只留给他一个极其愤怒的背影。 施月的奶茶刚喝完,苏超就开着车赶到这里,风尘僕僕地下车,身后跟着好几号人,各个都是施月没见过的生面孔。 他带人走到江肆面前,除了苏超,其余几人皆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江哥,然后不敢抬头。 江肆起身,把施月牵着。 施月嘴里还嚼着芋圆,一杯奶茶被江肆抢了大半,她明显还没吃够。 她眷念地看着身后的奶茶店,真的不能再来一杯了吗? 「江哥。」苏超面色难看,压低声音道:「杉姐那边找了你好几次,听说贺董也发火了。」 江肆擅离职守不重要,重要的是卡在这个关口。 贺兴邦正犹豫要不要让江肆接手百乐门其它的业务,上次对接人都找好了,正吃着饭,没想到江肆直接放了大家鸽子,原因是施月发烧。 这次也是,一句话不说就消失好几天,大批的货卡在关口没人敢收。 最后还是贺兴邦出面,好不容易才打点好。 换做其他人,贺兴邦早要他好看了。 偏偏是江哥,有杉姐在,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 江肆点头,沉着脸扫过苏超身后的几人。 很明显,苏超被贺兴邦控制住了。 苏超苦笑,他的手机被百乐门扣住,江哥发消息过来,百乐门的人第一时间就把讯息转发到了贺兴邦手上,然后才通知的他过来接人。 他一个人还不够,带了百乐门好几号人,说是必须把江肆请回去。 估计那头正摆着鸿门宴等他们往里钻呢。 江肆扭头看了施月一眼,把她往乐川面前送,吩咐:「送她回家。」 乐川没想到这个任务会突然落到他头上,懵逼地指了指他自己:「江哥?我吗?」 江肆面无表情:「送她回去,然后立刻来明楼报到。」 什么鬼? 施月折回江肆身边,并不服从安排,她问:「为什么我们要分开走?」 她质问的时候理直气壮,眼尾微微上挑,眸中媚态还未散尽。 「我还有事,你先乖乖回去。」江肆揉着她的头发,保证:「改天过来看你。」 她还想再说,乐川已经胆战心惊地上手拉她了。 「走吧,月姐,早点把你送回去也省的你妈妈担心。」 施月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也是,她被困这么几天,也该回去看看妈妈。 她默认了这个理由。 调转话头,施月叮嘱他:「江四哥哥,晚点给你打电话,一定要接啊。」 江肆点头。 看着乐川的车走远,江肆这才冷下脸,神情和刚才判若两人。 第110页 原本尚且称得上轻松的气氛猛的平添不少压迫感。 江肆没有笑意地勾起嘴角,眼神扫过面前的几人,语气冰凉却暗含警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懂?」 几人面面相觑,下一秒立刻点头哈腰地保证:「懂懂懂,江哥放心。」 贺董只吩咐把人带回去,其它的他们自然不会多嘴。 有些人眉眼天成不怒自威。 只需要搁那儿一站,眼神便冷得像地狱勾魂的使者,光看一眼就让人觉得惶恐不安。 苏超忍不住开口解围:「江哥你放心,他们不会乱说的。」 他一个眼神使过去,末端的保镖立刻上前把车门打开。 江肆坐上后座的位置,除了苏超,其他人都上了另一辆车,连带着把江肆的背包拿上。 苏超绕过车头,去了驾驶位。 刚坐上去,江肆忽然出声:「施月的事,我不希望百乐门任何一个人知道。」 车内气温急剧降低。 苏超打了个激灵,心都跳上了嗓子眼儿,给自己系安全带的同时,心思百转千回。 半响才迟疑着回答:「好的,江哥。」 虽然一开始江哥也有些避讳让百乐门知道施月的存在,但从没这样严肃过。 栖霞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苏超透过后视镜偷看了江肆一眼,后者隐匿在黑暗里,闭着眼睛假寐。 他轻轻吐了口气,驱车上路。 江哥的事不是他该过问的。 等路况趋于平稳之后,江肆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深邃,真的吓人。 之前不刻意隐瞒施月,是因为他问心无愧,他只想守着施月,看她毕业结婚生子,在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情况下,他笃定贺霓杉不敢针对施月做什么。 但现在,他后悔了。 他想和她在一起,他开始憧憬是不是做完手里的这一切,他也有和她正大光明站到阳光底下的那一天。 他还真是赵美云的亲儿子,即便自身噁心得像滩烂泥,却还是忍不住去染指美好。 — 一路上苏超安安静静,给了江肆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 中途他送他回了一趟公寓,把身上的衣服换下,再出来的时候,西装革履,曲线分明。 即便是苏超,见到江肆这个模样也忍不住抽口气,慢慢吞咽了下。 感嘆:「江哥,不怪杉姐对你念念不忘,真的。」 得益于赵美云良好的基因,江哥五官身材得天独厚,骨子里比她更能勾人。 他知道他说了浑话,没等江肆开口骂人,立刻讪笑着帮他打开公寓的门,笑嘻嘻道:「走吧江哥,看你这样,我敢保证今天杉姐又会拼死护你了。」 贺霓杉在苏超眼里,俨然就是块万能的免死金牌。 不过今天不一样。 刚到百乐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刺耳的惨叫,伴随着众人鼓劲打气的声音,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声更比一声悽厉。 到最后几乎是哭着喊救命,观众的声音也逐渐小了下来。 苏超刚进门就被人扣下,江肆被领去活动场。 圆形广场四周设置了数百个座位,在广场和来宾席之间,竖着成人手臂粗的铁栅栏。 贺兴邦正坐在观众席中央,贺霓杉坐在他旁边,触之可及的地方摆着水果美酒和糕点。 底下的广场满地是血,周围凌乱地散着几块破碎的布,野狗被人引开,铁栅栏打开,工作人员快速进去,把伤者抬下去。 从伤口上看,非死即残。 这是贺兴邦前几年想出的新玩法,凡是欠了百乐门钱的,均可以选择下到生死台赌上一场。 只要坚持半小时,无论输赢,欠款都一笔勾销,否则,欠款加倍。 从开设生死台到现在,过关的只有不到三人。 且这三人都落下了终身残疾。 江肆看到贺兴邦,无论他在外面如何风光,站到贺兴邦面前,立刻被打回了原型。 他的一切都是贺兴邦赋予的,他随便的一个眼神就能让江肆回忆起当初匍匐在他脚下的骯脏样。 江肆深吸了口气,迈开步子,走到贺兴邦面前。 周围服侍来宾的舞娘只穿着一丝透明的红纱,该遮不遮,该露不露。 身材性感火辣。 他刚过来,立刻有舞女往身上靠。 贺霓杉冷笑着瞥了舞女一眼,置气地把手里的葡萄往前一扔,葡萄咕噜噜地沿着台阶滚了好几层。 「还真是迫不及待?要不要我让江肆把你收了?」 「大小姐,我错了。」 舞女触电似的把手缩回来,惴惴不安地退下。 贺兴邦这才抬眼看向江肆,面上看不出什么,手心朝下,食指和中指併拢,点了点他身边的座位,道:「坐。」 江肆坐下,他的脸上伤口依旧,侧脸是很好看的眉骨和挺鼻,贺兴邦不出声,他也没说话。 贺兴邦看赛场的时候,像是在看什么乐子。 有侍应生过来奉酒,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奉酒的人转到江肆这边,没等他开口,贺兴邦忽然语调平淡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江肆拿酒的手收了回来。 「呵……」贺兴邦轻笑,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帮江肆把酒水倒上。 第111页 他压低声音道:「我倒是不知道,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你这么失魂落魄。」 贺兴邦往江肆身侧瞥了一眼,右手手肘靠在桌上,语调上扬:「是女人?」 尽管是猜测的语气,但贺霓杉的视线还是直直地扫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江肆。 江肆低着眸子,指尖把玩着酒杯。 思量片刻,掀起眼皮,他先扫了贺霓杉一眼,然后才看向贺兴邦:「董事长说笑了。」 贺兴邦反问:「没有女人?」 江肆:「没有。」 语气笃定。 贺霓杉松了口气,眉目舒缓。 第46章 四十六颗糖 抚摸 贺兴邦不再说什么, 视线穿过铁笼,看向里面休养生息的狼狗。 国外经常使用野狼和斗狗杂交,以获得野性更强的战斗型犬种。 这种犬类一旦咬上东西, 即便你把它的脖子拧断它也不会松口,犬牙一合, 可以生生撕下一大块肉吞入腹中。 即便是负责饲养它的人也不敢掉以轻心。 工作人员用一块生肉把它引开, 随即不少人进去抬人。 等狼狗反应过来时, 那个被它撕咬得不成人样的猎物已经不见了。 它暴躁地在笼中徘徊, 口水在黄褐色冒着腥臭的獠牙上滴答滴答地滴落,自空中连成丝丝缕缕的银线。 「结束得太快了。」贺兴邦遗憾地说:「它还没尽兴,我也还没尽兴。」 江肆抬眸,也同他一样看向笼中。 眼神古井无波,没有喜怒。 贺霓杉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脸色难看地叫了他一声:爸——」 江肆是她的人, 没有她的允许, 她不准别人动他。 贺兴邦侧过肩膀看她, 笑道:「你在担心什么?爸爸难不成还能架着人往里走?」 尾音上翘,是疑问语气, 仿佛他刚才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贺霓杉的表情依旧不见好,甚至可以称得上慌张,她侷促地看了一眼江肆, 如果不是贺兴邦死死摁住她的手腕, 恐怕此刻她已经起身拽着江肆离开了。 江肆抬起骨骼分明的右手,在衣服衬衣的第一颗纽扣处拧了拧,解开扣子,然后看向他:「贺董既然没尽兴,那就让我来试试。」 贺霓杉瞳孔睁大:「江肆你疯了?」 底下的狼狗十个壮硕保镖尚且不敢单挑, 就他一个? 贺兴邦哈哈大笑,笑完之后,盯着江肆,挑眉,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他放高音调,承诺:「只要你下去熬十分钟,这次的事,我给你一笔勾销。」 哪怕是他让百乐门损失了上百万,他也不计较了。 贺霓杉尖叫,声音接近变音:「爸!你答应我不为难他。」 「闭嘴。」贺兴邦的脸沉了下来,浑浊的眼睛阴鹜地盯着她。 他给了江肆多少次机会?以他的身份,他不可能坐在明楼掌事的位置。 他就该活在淤泥里,一辈子见不得光。 贺霓杉轻咬下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行。」江肆答应得比想像中爽快。 他起身,黑色西裤衬得身姿挺立,就是这样的他,一眼就迷得贺霓杉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江肆解开外套纽扣,整个脱下,随意扔到一旁。 单手撑在栏杆上,利落地往台阶下跃。 下面的人看他过来,迟疑地看向贺兴邦。 在得到默许之后,为他开门。 贺霓杉浑身都在颤抖,贺兴邦是不按她了,但身后随即又多了两人,分别扣住她的肩膀。 她带着哭腔求饶:「爸爸,你放了阿肆吧,他不是故意的。」 「他这么进去,会没命的。」 「爸爸,阿肆出事,我也活不下去。」 不是她小瞧江肆,实在是被激怒状态下的斗犬战斗值比平时高出好几倍。 看似十分钟是贺兴邦放水,实际上可能不到五分钟他就会当场毙命。 一想到这儿,贺霓杉觉得自己浑身的血管都快炸开了。 她疯狂地扣抓桎梏着她的两只手,声音嘶叫到破音:「放开我,你们这些贱人,江肆要是出事我不会放过你们。」 「我会杀了你们的。」 但贺兴邦丝毫不为所动。 他端起酒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他不放话,那两人也不敢贸然松开贺霓杉。 猩红的指甲在他们手背划出一道道口子,谩骂声中,厚重的锁链被解开,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用铁叉抵着斗犬防止它蹿出,其他人快速开门让江肆进去。 等他进入,立刻把锁链重新锁上。 笼中只剩一人一狗面面相觑。 长一米四,高一米二,浑身黄褐色硬毛,油光水亮像个狼王。 杀气腾腾的斗犬横着身子在场内徘徊,它的喉间一阵阵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青面獠牙,口水长流。 斗犬辗转了好几个地方,眼神骨碌碌地瞪着江肆。 江肆懒得和它做心理斗争,他信奉武力能征服一切,包括畜生。 他上身微伏,斗犬在试探他的同时,他也在寻求击破它的角度。 江肆的反抗姿势彻底激怒了飢饿状态下的斗犬。 它龇了龇锋利的獠牙,前腿前伸,后腿向后弯曲,蓄势待发。 伴随着工作人员的一声枪响,斗犬像受了刺激似的冲着江肆猛扑过来。 第112页 贺霓杉吓得紧闭双眼。 但想像中的撕咬声迟迟没有出现,她惴惴不安地睁眼,见到的画面是斗犬绕着江肆跑圈。 每一分钟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沖向他,动作快得人看不清。 而江肆动作更快,他总能在斗犬冲过来的前一秒转换位置,随即飞起一脚踹过去。 斗犬被踹得向后滑了半步,四肢在水泥地上磨出四条爪痕。 你来我往之间,一人一狗打成一团,不相上下。 贺霓杉松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她低估江肆了。 他的身手、敏锐度和判断力比她想像中要强很多。 一连好几回合,斗犬还没靠近江肆身边就被他一脚踹开,它越来越暴躁,攻击的速度和频率也逐渐加快。 最近一次,江肆一记回旋踢踹向斗犬,动作却因牵动了腹部的伤而顿了片刻。 只这一秒的功夫,就被它揪住机会,死死咬住江肆的小腿,任由他怎么折腾怎么摔都不松口。 江肆吃痛闷哼,捏起拳头狠狠砸向狗头。 斗犬身体摆来摆去,吃痛的同时也加深了咬他的力道。 贺霓杉捏紧檀木桌边缘,精緻的指甲扣花了桌面漆料。 江肆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拼着这半条腿不要也要把这条狗宰了。 一向以超强咬合力和耐力着称的狼狗杂交犬居然也在他的攻势下松了口。 江肆掐着狗脖,拎起它狠狠地砸向地面。 有之前锤出来的伤口在,斗犬匍匐在地上,四肢耷拉着,狗肚子不断喘气。 不肯再起来了。 江肆拖着右腿,踉踉跄跄地走到野狗面前。 剪裁合身的衬衣早就被撕裂,露出里面劲壮的肌肉线条。 袒露的皮肤上新伤旧伤纵横交错。 工作人员看了眼时间,早已经超出贺兴邦规定的十分钟。 他在外面喊了一声:「江哥您过来,我给您开门。」 江肆没搭理他。 反而是蹲到野狗面前,从包里掏出根烟,不紧不慢地抽了起来。 他越是不说话,越是漫不经心,压迫感越是重得逼人。 贺霓杉已经从担心到迷惑。 她不知道他赢了比赛还不出来是为什么。 观看席上所有人都凝视着他。 他抽着烟,吞吐、掸灰的动作散发着强大气场。 尤其他的右腿还往外渗血,半块肉挂在那里。 贺霓杉的心抽紧,忍不住低唤了他一声:「阿肆,回来。」 这次贺兴邦没再吼她。 江肆赢了,赢得漂亮。 作为条件,他不会再计较他前几次犯下的过错。 然而江肆对她的招呼置若未闻,他掐了烟,从裤腿里摸出一把匕首。 开口:「咬死那么多人,你也够本了。」 说着,手起刀落,鲜血从斗犬脖子处喷洒出来,溅了少许到江肆下颚。 全场寂静。 没人敢吭声。 这可是……贺兴邦调,教了好几年的爱犬,他居然敢…… 而且他明明有刀,非要一拳一脚和狗打斗,一时之间,大家都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江肆掀眼,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双手撑在膝盖上,起身的动作像是刻意放慢。 抬眸,语气含着一丝兴奋,他问:「贺董现在尽兴了?」 魔鬼回归了?! 百乐门的人不由得激起一阵寒颤,安宁太久,他们都快忘了当初的江肆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他的心硬得像块石头,别说杀狗,这世界上就没有他江肆不敢做的。 贺兴邦面无表情,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江肆。 眼前的少年意气风发,满脸透着邪气,他侧眸,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嗤笑:「这就是你要的人?」 留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贺兴邦离开了。 贺霓杉咬唇,心里五味杂陈。 但看着江肆不断淌血的小腿,情感还是战胜了理智。 她快速冲下斗场,从手下手里抢过钥匙,飞快开门。 十几斤重的锁链被她扔在地上,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小跑到江肆面前,扶着他。 「怎么样?伤到骨头没?」 江肆一把将她推开,拖着右脚,往前迈了几步。 外面的人赶忙过来扶着。 贺霓杉追在他身后,仍旧不放心地拦停他:「我带你去打针。」 那只狗饮食不忌,浑身上下不知道带了多少病毒,为了让他兴奋,每次赛前还会给它注射特定药物。 被它咬一口,不是小事。 江肆抬眸看了她一眼,满脸冷漠,无视她,继续往外走。 苏超早早地就等在外面了,今天这架势一看就凶多吉少,他不放心江哥一个人在这儿。 没想到,等他见到江肆的时候,果然浑身是伤,一身浴血。 「江哥,你没事吧?」 他快步跑到他面前,一把推开搀他的人,自己亲手扶住江肆。 在他身后,已经蜿蜒流淌了一路血迹。 「没事。」 江肆说话的时候唇都在颤,额头冒出一阵细密的汗珠。 苏超立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俯身把江肆背上,回过头解释:「杉姐,我先带江哥去医院,贺董这边,还劳烦您说说情。」 第113页 说着拔腿就跑。 江肆的情况不容乐观。 贺霓杉刚要跟着离开,身后立刻出现四道人影,清一色保镖装扮。 他们把她拦下,面无表情,公事公办。 「大小姐,夫人让您不许再接近江哥半步。」 原话是——江肆这人一身反骨,霓杉降不住他,到头来只会把自己搭进去。 贺霓杉发疯似的把手边能抓住的东西通通砸碎。 — 苏超一路背着江肆去医院,把该打的针打了,伤口缝合。 刚要去办理住院,被江肆拦了下来。 他要苏超送他回公寓。 苏超不干,他是没看见那个伤口,活生生撕了块肉下来,隐约可见白骨了都。 这情况,还不住院? 但江肆决定的事,没人能干涉。 苏超劝了半天,最后还是去开了点药,然后送他回家。 出了公寓,他越想越不对,江哥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哪天死在公寓里都没人发现。 索性他开车去施月家,把她接过去算了。 分开不过才半天,施月被苏超着急忙慌喊出来的时候还一脸懵逼。 她刚到家,被困栖霞寺的事情被林望舒传了个遍,周围的邻居朋友亲戚都赶忙到她家来看望,顺便听她讲被困和救援的过程。 接到苏超电话的时候她还以为是江四哥哥找她有事,没想到他当头就来一句:「江哥出事了,小月亮你下楼,我带你去见他。」 吓得施月拔腿就跑,坐到车上之后还心有余悸。 她问苏超:「到底出什么事了?」 苏超不敢多说,调转方向盘的时候通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飞快地解释:「被狗咬了,这几天伤口不要碰水,医生说他随时会有发热的症状,江哥不肯住院,你过去照顾他一下,发烧严重的话给我打电话。」 被狗咬了? 施月依旧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 没等她彻底弄清楚状况,苏超已经把她送到了江肆楼下。 他苦笑:「江哥不让我通知你,你自己上去吧,别说是我找你来的。」 她拧紧眉头,也好,她上去看看就知道他到底有多严重了。 施月点头,道了声谢。 苏超摆手:「嗐,客气什么。」 那也是他的老大哥啊。 刚踏出电梯,施月立刻拿出手机给江肆打了通电话。 电话那头振动十几声,但就是没人接听。 施月越来越怕,一连给他打了好几通,终于在挂断前最后一秒,江肆摁了接听。 施月松了口气,就站在门外,她问:「你怎么不接电话?」 语气凶巴巴的。 江肆的声音听不出异样,他解释:「刚才在洗澡。」 「你在家里?」施月问:「是时代广场那边吗?」 「嗯。」 「那你——过来开门。」 「……」 江肆没想过她会过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往门口看了一眼:「你……」 他低头看了一眼被紧紧缠绕着的脚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施月抬手摁下门铃。 果然来了。 江肆无奈地挂断电话,认命地走过去。 刚一开门,立刻被扑了满怀。 「铛铛铛铛——」 施月高兴地撞进他怀里,双手扣着他的腰,像是给他一个惊喜。 江肆确实刚洗完澡,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体恤,脖子上挂着白色毛巾,头发还略微带着点水汽。 被她一扑,踉跄地往后倒退了几步,顺势勾紧她的腰。 小腿的伤口抽了一下。 他低头看她,面色平常:「怎么突然过来了?」 他浑身散发着沐浴露的草木香,她踮起脚尖,自然的勾着他的脖子,拿起他脖子上挂着的毛巾,包裹着他的湿发,轻轻替他擦拭。 施月眨巴眨巴眼睛,狡黠地看他:「想你,就过来了。」 她没敢说是苏超送他过来的。 江肆搂着她的腰,任她在他头上搓来搓去,看她看得久了,忍不住俯身往她脸上凑。 施月后仰着身子,避开他的吻。 笑呵呵地推搡着:「别动,还没擦干。」 她离江肆离得近,连他嘴里漱口水的淡淡香味都能闻见。 施月被他亲得踉踉跄跄,手里的毛巾落在地上,她刚要去捡,立刻被江肆拉了回来。 他不让她埋头,索性反手穿过她的腰,直接把她整个人举起,让她坐在柜子上。 柜子高一米三,施月坐上去,比江肆还高出半个头。 她吓得惊呼一声,双手下意识按在柜子的纯白瓷面上。 她的表情乱了,他的呼吸也乱了。 即便是居高临下,她看上去依旧楚楚可怜。 江肆牵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亲吻过,教她怎么把手放在他肩上,身体挤进她双腿分开的间隙里。 他微仰着头,灰黑色的眼睛注视着施月。 瓷面带来的冰凉触感和江肆身上的火热形成鲜明对比。 施月明显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的沐浴过后的清爽气息。 空气变得安静。 施月的呼吸逐渐平息,一切的动作自然而然。 他抬手,宽厚的大掌按住施月的后嵴,迫使她不得不低头与他深吻。 第114页 另一只手和她十指紧扣。 江肆闭着眼,神情陶醉得像是在品茗一杯由他珍藏多年的美酒。 施月的手还被他握着,整个人无措地坐在柜上被迫承受。 「月月。」他稍稍退开半步,喘息一声,双手不受控地抵着她的腰眼,把她摁向自己。 他搂着她,软声道:「回应我。」 回应我、信任我、接纳我…… 他想要更多。 灯光下的施月双眼迷离,浑身娇软,像只虾子般泛着红色。 第47章 . [最新] 四十七颗糖 烟花 在∫事上, 江肆有着不为人知的恶趣。 接吻时,唇齿研磨,前一秒刚吮一口, 后一秒就用湿.濡的舌尖描绘她柔软唇瓣。 有时吸到她微微刺痛,双手推拒, 这才松口, 辗转到别的地方。 和想像中不同, 江肆并不温柔。 洁白的雪山上一朵红樱含苞待放, 无数朵烟花绽放在雪山之巅。 小兔子颤了又颤,衣服被堆叠捲起,她耳根烫红,刚要推拒的手腕被江肆捉住。 能感觉到氧气越来越稀薄,她闭上眼, 像海中的浮萍, 被一朵朵浪花拍打。 施月的心一点点被填满。 该说不说, 施月浑身娇嫩, 跟个瓷娃娃似的,用力捏一下手也能起半块红印。 折腾这么半天, 出了一身的汗,脸色绯红,眼睛雾腾腾的, 像醉了酒。 江肆知道受伤的事瞒不住她, 满足过后,他把施月抱下柜檯。 坦白道:「月月,这些天,不能去见你。」 「嗯?」 她还没回过神,身体感官尚且停留在和他亲亲抱抱贴贴上。 江肆随她在他身上摸摸蹭蹭, 亲了下她的鼻尖,然后将她打横抱起,放在沙发上。 他轻声回:「受了点小伤。」 起身的时候,右腿脚踝处包裹着厚厚的一层纱布自然而然暴露出来,纱布一片勛白,应该是刚包扎不久。 施月吓了一跳,双手撑在身后,坐起来。 虽然担心,但也知道他既然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和她亲密,就说明腿伤没有想像中那么严重。 她问:「怎么弄的?」 刚问出来,她忽然想起苏超说过他是被狗咬了。 施月拍了下脑门,懊恼。 她以为苏超是骗人的,毕竟以江四哥哥的体能,什么样的狗能把他咬成这样? 江肆看她皱眉,坐到一排,双腿自然地岔开,身姿慵懒,脸上带着不明笑意。 「忘了。」 他不说,施月也不想追问。 她在沙发上挪了个位置,趴到江肆大腿上,脸朝下探着头仔细研究他的腿伤。 小腿笔直,绷带缠得严严实实。 她碰了下,侧仰着头看他:「怎么这么不小心,还疼不疼?」 江肆眉头微挑,盯着施月,心下快速闪过一个想法,眼角闪过一丝玩味。 他坐直身子,忽然凑施月很近,桃花眼泛着光,刻意压低嘴角,出乎意料地说了句:「疼。」 他问:「怎么办?」 声音暧昧又缱绻。 施月只是客套一下,等他真回答疼了,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半响才试探地问他:「那去医院?」 「……」 他自然是不愿意的。 沉默两秒,施月起身:「等着,我给你倒水吃药。」 江肆一把拉住她,笑着后仰,靠在沙发上。 「算了,不开窍的小傢伙。」 听起来无奈又可惜。 他的掌心带着热度,施月挣扎好半天,才凑过去往他脸上亲了一下。 「这样行吗?」 她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自然清楚他说那句话的意思。 和刚才不同,刚才是意乱情迷,他强迫施月进行的。 而现在,是她第一次主动。 江肆眼眸微动,眼睛缓缓睁开,如沐春风。 他勾起她的下巴,认真地盯着她,喉结上下滚动。 两个人都坐在沙发上,施月甚至已经被他脱了鞋子。 只要凑过去…… 江肆倏然起身,淡淡说了句:「出了汗,我去沖个水。」 施月反应慢了半拍,神色讷讷地看着江肆直往房间里走,很快,卧室的卫生间里就传来沖水的声音。 确认她没有跟上,江肆锁好门,转身低头向下看,嘆着气站进水里。 仰着头,双眸紧闭,右手下挪。 转眼客厅就剩了她自己,施月满脸大写加粗的问号。 「???」 正郁闷着,刚好李淼淼给她发了消息。 放假后施月很少用q,经常李淼淼给她发好几十条消息她都没收到,等看见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所以这次李淼淼干脆给她打了电话,偷用的她爸爸的手机。 施月看见号码犹豫了一瞬,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非常不方便,她还特意跑去窗台透了口气。 被过度轻吻的嘴唇像充了血,脸颊耳根也火辣辣的。 她轻咳了几声,确认自己状态正常,这才按下接听键。 电话刚接通,李淼淼就像喇叭似的嚎了起来:「无聊啊,假期真是无聊到爆炸,月月你总算接我电话了。」 「嗯。」施月轻哼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确定江肆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这才放心地和李淼淼聊起天。 第115页 「你不是盼放假盼了很久?现在难道又想上学了?」 「才不。」李淼淼噘着嘴:「上学也不好,但是整个假期也太无聊了点,幸好快过年了。」 「是呀。」 施月想到过年可以去亲戚家串门,也高兴起来。 「对了,跟你说一件事。」李淼淼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告诉她:「你认识苏超吧?上次他加了我qq,还约我过几天一起吃饭来着。」 「嗯???」施月惊讶地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超哥这是在追你?」 李淼淼有些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道:「好像……是,这可怎么办吶。」 苏超平时无厘头了点,但其实身高长相都属于中上。 只是他总站在江肆面前,这才衬得他又矮又挫。 空气突然变得沉默。 过了好半天,施月才按捺不住地笑出声,左手扶着腰,好半天都停不下来。 「淼淼,这话可一点都不像你说出来的。」 换做平时,她难道不应该大耳刮子直接抽过去吗,怎么现在居然是一副被占了大便宜的良家妇女模样。 李淼淼气急,顾不得是偷用她爸的电话,直接道:「她们那伙人那么凶,你没见过苏超把人堵在校门口打的样子?我怎么敢惹他。」 她还没傻到去和流氓硬碰硬呢。 施月从刚才起嘴角就没下来过,听见她的顾虑,她举起右手,保证道:「你放心,就算你拒绝苏超,他也不会找你麻烦的。」 她对苏超的人品还是有信心的,更何况有江四哥哥在,他想干嘛也干不了。 李淼淼听出她语气里的小傲娇,诡异地问她:「你和那个大帅比……」 她停顿了下,突然放大声音:「好啊,小月亮,背着我谈恋爱了是吧!」 施月吓了一跳,赶忙捂住听筒,往回看了一眼。 「你说什么呢!」她小声说:「没那回事儿。」 「真没有?」李淼淼持怀疑态度。 「真……」施月嘆了口气:「好吧,有。」 话音刚落,她立马补充:「千万不能往外说。」 语气还挺严肃。 李淼淼停顿了下,完全无视她后面一句话,小跑躲进房间里,能听见从电话里传来的嗡嗡嗡的声音。 片刻后,李淼淼躲在被窝里问她:「怎么在一起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施月无奈地嘆了口气,被困在栖霞寺的时候手机没电也没信号,怎么可能联繫她。 「说来话长。」 李淼淼:「那就长话短说!」 她是铁了心要听施月的八卦。 「……」施月被迫,只能把前些天的事简单提了几句。 李淼淼只知道全国大范围降雪,不少地方引发了雪崩和路面坍塌。 但完全不知道施月就是其中一个受害者。 她吁了口气,由衷感嘆:「好险!」 不过话说回来,李淼淼啧了一声,小声问:「你俩亲过没。」 「咳咳咳——」施月呛了口冷风,咳得满脸通红。 这一反应无不在向李淼淼透露着一个信息。 她见鬼似的恨铁不成钢地低吼道:「睡啦?」 「咳咳咳——」 施月咳得更猛了。 呛了好一阵子,她才顺了口气:「没有,别瞎想。」 不知道江四哥哥沖个澡怎么要这么久,意识到他可能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施月把话题重新引回李淼淼和苏超身上。 「你刚才说,苏超请你吃饭?」 「是嘛,他说过几天他生日。」提到生日,李淼淼想了一下:「他说不定还会叫大帅比去,到时候你也跟着去好了。」 「……他叫江肆。」 「江肆两个字听着就让人心里直抽抽,我不敢叫他名字,还是叫大帅比好了。」李淼淼理直气壮:「这样别人也听不出我是在讨论他。」 估计是苏超给淮序学生折腾出来的心理阴影。 自从他把背后说江肆坏话的人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之后,淮序中学几乎没人敢再提江肆的名字。 省得惹火上身。 施月没再纠正她。 继续听李淼淼吐槽。 「你不知道,苏超特油,简直是人间油物,我给你念念他说的话。」 施月安静地听。 李淼淼打开聊天记录,字正腔圆地道:「 你是怒放的蔷薇,美丽又芬芳。 太阳都没你耀眼,彩虹都没你艷丽。 你借我13(一生),我还你14(一世)。 多借几下,就是三生三世。 然后我们来年春暖花开时去桑庄看桃花。 我会把电视剧里只可欣赏不可实现的少女佳男唯美故事给实现,你就是我的仙女,佳男我还在努力。」 「……」 施月很难把说出这些话的油腻男人和苏超联繫在一起。 他虽然平时说话不着调,但也不这样啊! 施月抚额,这次是真的欲哭无泪了。 李淼淼哭唧唧地问她:「你瞅瞅,我怎么回?三天两头的,搁我这儿念诗来了。」 施月正尴尬得起一身鸡皮疙瘩,碰巧卧室房间门开了。 她回过身,正好看见江肆的脸。 他换了身衣服,有型有款。 第116页 他在客厅没见着她,擦水的动作顿了下,四周扫视。 第48章 四十八颗糖 爱意 「我在这儿。」施月从阳台探出半个脑袋。 江肆扔下毛巾, 朝她走过来。 沖完澡的江肆恢复了平时清冷吊炸天的样子,他站到施月后面,看她在打电话。 语气淡淡:「想吃什么, 我下楼买。」 施月摇头,看了眼天, 冬季白天短夜晚长, 这个时间外面已经开始暗下来。 她走出阳台, 先把电话挂了, 道:「不吃了,回家。」 江肆没说什么。 洗完澡后他就把衣服换好了,就是想等她走的时候送她。 施月主动去拉着江肆的手:「你在家好好休息,除夕你要和赵阿姨她们一起过节吗?」 江肆视线落在她的手上,顿了一下, 轻轻嗯一声。 他和赵美云的关系他没办法说出口, 要说他最怕什么, 大概就是被施月发现赵美云的现状吧。 「好吧。」 施月自然地拉着他往玄关走, 和李淼淼打了一通电话让她心情舒畅了不少。 也忘了刚才面红耳赤的那些事。 江肆的药就放在入门处,施月穿鞋的时候看见了, 顺手打开看了下。 帮他把药整理出来,按着上面的标註念:「这个外敷,这个口服, 一日三顿, 饭后,知道吗?这里还有止疼药,吃的时候遵照医嘱。」 江肆伤口严重,他没让她看。 但施月整理的时候还是皱起了眉,嘀咕:「怎么这么多药。」 她印象里好像只需要打针加吃点抗炎药就行了。 施月把药大致浏览了遍, 交到江肆手里,满满当当一大袋,看着就让人头疼。 她认真地看着他,叮嘱:「要好好吃药,伤口不能碰水。」 她有注意到他洗澡之前用防护罩对伤口进行覆盖包扎,所以这点她还是很放心的。 「这药吃不完的。」 江肆老实交代,苏超这个废材恨不得把医院给他搬空。 里面不知道开了多少没必要的东西。 他倾身把鞋子帮她穿好。 施月一脸无语,也知道那药量大得吓人,真那么吃搞不好会出事。 她抽出两盒药,提醒:「至少这两个要用呀,消炎的,一个外敷,一个饭后吃。」 江肆从喉咙里哼出一声很轻的笑,他没再说什么,把装药的袋子系好,施月抽出来的两盒单独放在另一个地方。 他拿了钥匙,牵着她的手:「走吧。」 江肆不管是体力还是耐力在此刻得到了充分展现,长裤把绷带挡住,他看起来像个没事人。 「不要你送。」施月抽回手。 没想到他冰凉的指尖追了上来,硬是把她牵着,唇角弯起,看着施月商量道:「我求你让我送,行不?」 「……」 视线对上,施月无语地看着他。 这人怎么不知道好歹,她无奈地解释:「我是担心你的脚,不好好休息,以后瘸了拐了我可不扶你。」 江肆惊异地挑眉:「瘸了不扶我?真的?」 施月别开眼,哼哼唧唧地点头又摇头,最后装模作样地回答:「看你表现。」 「还看我表现。」 可把她骄傲的。 江肆捏着她的指尖,笑了下,眼神直勾勾的,像是在酝酿什么大招。 施月提防地盯着他。 半响,江肆松口,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姑且放她一马。 「走吧。」他说:「小白眼狼。」 「……」 从小白兔到小白眼狼,兔子到狼,也算是一种进化吧。 江肆说要送她,施月拒绝也没用。 坐上车,施月把安全带系好,随着锁扣的啪嗒一声响。 她忽然想起在栖霞寺王清远说的话。 「你以为江肆是什么好东西?你知道他背着你在做什么勾当?一个小三的儿子,是靠什么买房买车。」 她迟疑地松开安全带,抬头的时候江肆正插好车钥匙,双手把在方向盘上,右手中指在轮,盘上敲击。 驱车的动作熟稔,绝不是新手司机该有的姿态。 再看他的穿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江肆开始穿起西装。 闲暇时也是一贯的深色休闲衬衣,领口敞开,腕口处戴着黑色手錶,她认不出牌子,但也能感觉到价值不菲。 她犹豫着开口问:「江四哥哥,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江肆抬手腕看了眼时间,听见她的声音,犹豫着嗯了一声。 末了才反应过来,这丫头这时候才想起来问,反射弧会不会太长了。 他还真当他手里的一切都是从江兵那里继承过来的? 看着施月亮晶晶的眼神,睫毛微眨,显得特真诚。 江肆放下手腕,凑过来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两人距离近了不少,他问:「你觉得呢,我是做什么的?」 「你没念书了吧。」施月抿唇,虽然已经猜到,但还是有些难过。 因为她从没见过他出现在淮大,也没听他讲过和学校相关的任何事情。 女生的直觉是敏锐的。 高中时期的江肆不常去学校,但言行举止总还是沾了点学生气,会气恼会打架,穿着也更随意。 现在的江肆,举手投足完全是一副生意人的样子,满眼透着算计。 第117页 江肆没料到她会直接猜出来,平静地退回去,握着方向盘倒车出库。 黑色汽车开出地下车库的时候,残存的阳光落在车窗上。 「人的本性和欲望,不是那一纸文凭可以实现的,月月,我想要更多。」 他始终没说他现在在做什么,送施月到楼下的时候,江肆顺手给她买了杯奶茶。 施月如获至宝地伸手接过,就着她的手让他喝了一口,就一小口。 他不喝杯里的,非要从她嘴里去抢。 把舌餵进她嘴里,吻得施月面红耳赤,才神态自若地退回来,唇舌泛着甜味,他点评:「还可以。」 施月捧着奶茶,脸色愠红,真是好一个……衣冠禽兽。 她羞红了脸,闷着头往楼上窜。 江肆看着她上楼,然后才离开。 刚回家,立刻打开书房里的电脑,邮件里传来一份资料,阅后即焚。 资料里有照片有文字,他快速浏览了遍,确定信息没有遗漏之后,他登上另一个加密软体,输入一串代码,编辑发送。 代码破译后,只有一句话:「除夕,荆门。」 处理完手头上的事,他手撑着桌面站起来,余光瞥到手机亮了。 他拿过来,是施月发了一张晚餐照片。 江肆轻笑,手指在屏幕上轻点:【乖乖吃饭。】 「……」 施月拿着手机一阵无语,也不知道继续给他发什么内容。 林望舒看她捧着手机傻乐,皱着眉头敲了敲碗边:「怎么回事?好好吃饭,菜都凉了。」 「好好好。」施月赶忙放下手机,端着碗含了一口饭。 没几天就是春节,家里买了不少年货,还有福字和对联。 饭后林望舒和施月一起把东西贴在门窗上。 无聊的时候,林望舒忽然说起:「刘小军你还记得吗?以前和咱们住一个院子的。」 施月点头:「小军哥哥嘛,记得。」 她把福字背后涂满浆糊,拿着东西在厨房的推拉门上比划,个子不够,就踮着脚。 林望舒也跟着她比划,生怕她贴矮了或者贴歪了。 看了两眼,着急,她把福字抢了过去,自己动手往上贴。 「听说他前些天结婚了。」林望舒唏嘘:「可惜这么些年没联繫贸然过去不好,不然我总归还是要给那孩子封个红包过去,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又很照顾你。」 当初职工院除了江肆一家,其它家都邻里和谐,这些年林望舒已经把施卫国的死渐渐放下,但就是和职工院的人断交这件事,她还是很难过的。 时不时回想起来都要伤心好一阵子。 施月刚从小军哥哥结婚的惊讶中反应过来,看她这么难过,赶忙安慰:「有机会咱们去拜访他们一下嘛,红包你还怕送不出去?」 「哈哈。」林望舒拍了她一下:「别贫嘴,去,再拿一个过来。」 施月赶紧转身帮她拿另一个福字。 她忽然想到职工院的其它小伙伴,问了句:「那周媛媛呢?」 「媛媛啊,应该还在读书吧。」 林望舒对他们的情况知道的也不多,因为周媛媛的爸爸是中心医院院长,她又从事医疗行业,所以偶尔能听到一点小道消息。 她说:「听说媛媛爸妈在她小学没毕业就离婚了。」 原因她没说出来,施月小孩子家家不方便听这些。 据说是他爸爸旧性不改,三不五时就和赵美云搞在一起,一年捉姦好几次,林霞实在受不了了,干脆直接离婚。 房子卖了,林霞分大头,周国强只拿了点租房子的钱。 周媛媛跟着他爸爸,现在在二中。 「哦。」 施月点头,把东西递给林望舒。 施月能感觉得出来,自从搬回淮序,林望舒的状态越来越好。 之前在乌溪,她虽然看起来没事,但总会一个人暗自发呆。 这些天,她看着林望舒越来越开朗,还会偶尔和她开玩笑。 精神状况饱满、丰富,眼睛也不再透着忧郁,渐渐有了光亮。 傍晚的时候王叔打电话过来说,除夕邀请她们去家里一起团年,林望舒虽然拒绝了,但挂断电话时神采奕奕,脸上堆满笑。 施月琢磨着,她妈这是不是想再婚了。 她半天没有反应,林望舒走过来叫醒她:「怎么了,你这孩子,还不到九点就犯困?」 施月摇头,搅了搅浆糊,牵强地笑了笑:「没有。」 母女俩又折腾了一阵,这才把对联都贴好。 明天再把家里大扫除一下,就可以邀请人到家团年了。 林望舒拍拍手,倒了一杯牛奶,看着施月喝完,才去洗杯子睡觉。 — 江肆睡之前接到苏超的电话,他想请个假,顺便邀请江肆参加他的生日聚会。 考虑到江肆的腿伤,他保证,绝对不灌江哥酒。 江肆刚要拒绝,又听见他问:「江哥,李淼淼也要去,我是不是得把小月亮一起喊上,毕竟她俩是闺蜜,一起玩可能更放得开些。」 放得开三个字成功让江肆蹙眉。 挂断电话前,江肆冷声吩咐:「把时间地点发给我。」 苏超惊讶地看着乐川,没料到江哥真会出席。 虽然江肆平时挺给苏超面子,让去一些活动也都会去,但最近江哥肉眼可见地变忙,时常一整天找不见人。 第118页 没想到江哥居然这么看重他,苏超一时之间哽咽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二天一大早,苏超拉着乐川去水族馆买鱼。 他问过李淼淼喜欢什么,她说喜欢鱼。 生日当天,他准备给李淼淼一个大惊喜,用他的浪漫和温柔快速将她俘虏。 不过,看着苏超弯腰趴在水箱四处观察挑三拣四半天,乐川还是犹豫着发问:「超哥,你确定淼淼姐说的喜欢鱼,不是喜欢吃的意思?」 苏超:「……」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踏马怎么知道她是喜欢看还是喜欢吃啊? 他往四周望了眼,这个时候打电话过去问别人喜不喜欢吃鱼好像也不现实。 乐川还不停火上浇油:「超哥,要是人家是喜欢吃,你端着一盆观赏鱼去,会显得特别蠢吧。」 苏超:「……」 他妈的。 同理,如果人家是喜欢看鱼自由自在地在水里游,他端着一盆盖浇鱼头。 那岂不是更加没戏? 苏超暴躁地搓揉着后脑勺,忽然灵光一闪。 「有了!」 …… 离开水族馆的时候,乐川忽然想起:「江哥,什么时候你去游泳也叫上我,让我这个旱鸭子练练水。」 明楼谁不知道苏超就是泡在水里长大的。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他日日都要去游泳馆里游个两小时,有时候潜入水里,半天都不见他上来。 苏超点头答应:「没问题,保证把你教会。」 说着,他和乐川告别,然后端着满满一盆活力四射的黄辣丁往家里走。 第49章 四十九颗糖 很甜 苏超果然说到做到, 还真把施月一起叫上了。 本来寒假闲得无聊,加上之前李淼淼求她一起过去,施月没多想就答应了。 生日宴定在东交, 淮序新开起的娱乐场所。 开业当天请了不少网红明星和各界大佬,算是在淮序一炮打响了名声, 此后稍微有头有脸的人聚会都会选这儿。 苏超也算个暴发户, 在明楼挣的钱足够让他在东交大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但施月和李淼淼是第一次来这儿, 进门的时候被开门小斯吓了一跳。 什么条件啊, 迎宾都敢请这么帅的。 换身衣服可以直接出道当男团的那种。 李淼淼惊恐地拉着施月避开走,侍应生跟在后面询问:「小姐你们有预约吗?」 还没回答,就见着了苏超从电梯里着急出来,目光在大堂逡巡一遍,最后锁定在李淼淼身上。 上次见她是在淮序中学的学生汇演上, 她化着话剧演员的妆, 和今天感觉不太一样。 李淼淼长相和施月完全相反, 一个是清丽中带着点可爱, 一个是活泼美艷。 站在一起分不出谁更好看。 李淼淼今天刻意打扮了下,头发微卷, 穿着红色的毛衣和白色毛线裙,看上去喜庆极了。 施月倒是随意,头上扎了个丸子头, 粉蓝色大衣配着白色打底裙。 两人个子一般高, 挽着手就像亲姐妹一样。ding ding 苏超缓过神,快步走到两人面前,轻咳了声:「走吧,大家都到了。」 原本大家都坐在十一楼等人,后来想着她们应该没来过这里, 他这才下来看看。 李淼淼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 施月笑眯眯地看着苏超,眼睛弯成月牙:「苏超,生日快乐呀。」 苏超摆手:「嗨,谢谢小月亮。」 说完看了李淼淼一眼,领着两人往电梯里走。 李淼淼一直紧紧地牵着施月,从一楼到十一楼的途中,一直听施月和苏超搭话,原本多话的她反而一声不吭。 到十一楼,发现这里是一个大型棋牌室,桌边摆着新鲜的水果拼盘和鸡尾酒,苏超请了不少人,全是明楼的兄弟们,大家正围着牌桌打牌。 江肆也在其中。 而且,他面前已经堆了高高的一叠筹码,和他对线的几个人一脸沧桑,每打一张牌都苦着个脸。 「江哥,就不能让让我们?」 上来就听见这么句话,苏超大笑着吼了回去:「让什么让,赌场无兄弟。」 江哥基本不玩这些,偶尔玩一次还让来让去,有什么意思。 苏超一出声,大伙立刻看了过来。 本是漫不经心的一眼,却被他身后跟着的两个美女吸引了眼球。 苏超提前打过招呼,李淼淼是他看上的人,谁也不许动。 还给他们看了照片,说以后看见大嫂态度整好点。 苏超可没说过,另一个妹子也不能动。 「超哥,这都是谁啊,不介绍介绍?」 苏超挑眉,警告地看了说话的那人一眼,没等他解释,江肆就抬手,食指和中指併拢,做了个靠近的手势。 「月月,过来。」 「……」 四周一片寂静,几个人面面相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施月的身份。 有人笑着打哈哈:「原来两个都是嫂子啊,失敬失敬。」 施月和李淼淼手牵着手,李淼淼尴尬地推了她一下:「你过去吧。」 「淼淼,你坐我这边,乐川让位。」他吼了一声,乐川立马从牌桌上起身,把位置让给苏超。 苏超走过去坐下,让人在旁边加了个位置,拍拍,道:「你来指挥我,放心,我钱多,不怕输。」 第119页 「……」 这话也是没谁了,暴发户气质拿捏得死死的。 李淼淼和施月分别走到两人身边。 江肆可没苏超那么规矩,他抬手,搂着施月坐到他身侧,两人同坐一个单人沙发倒也不显拥挤。 他右手拿捏了一个麻将,懒洋洋地扫了眼牌桌,刚打出去,就听见对面啧了一声。 「又少一个。」他又不敢太埋怨,苦着脸求他:「江哥你就不能等我做好牌再打?」 江肆挑起眉眼,对上那人的眼睛,反问:「我有病?」 「哈哈哈。」苏超兴奋地摸牌,笑着打出一张:「江哥别理他,输一点就叽里哌啦的说个没完,玩不起,真下头。」 「超哥你真是……」 施月被他的表情逗乐,噗呲一声笑出来。 江肆看了她一眼,从麻将池子里把苏超打出去的牌捡回来,拿出三个和它一样的麻将扣在一旁。 抬手重新摸了一张,居然是槓上花。 看着江肆把所有牌都倒扣在桌上,苏超选择沉默。 刚才被苏超骂了的人无奈道:「超哥,这下知道江哥的厉害了吧。」 看这情形,他们今天连裤衩子都保不住。 「怂个屁。」苏超摸牌,斟酌:「打不赢江哥,我还收拾不了你们了?」 几人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有侍应生过来问她俩要喝点什么,苏超拿过酒单,一人一份递到施月和李淼淼手里。 「来这儿不喝酒那不是白来了?」 说着他笑嘻嘻地看着李淼淼:「放心,鸡尾酒不醉人,就是尝尝味道。」 李淼淼点头,把酒单递到苏超面前:「那你帮我选一个?」 「行。」苏超把酒单合上,递回到侍应生托盘上:「来一杯gin vampari vermouth。」 说着,他反问施月:「你也喝这个?」 「额。」施月迟疑着点头。 酒单上的酒名她都没听过,分不清哪款好喝。 江肆皱眉,把酒单递回去的同时说了句:「她不喝酒。」 苏超想了想,问:「那要奶茶?」 施月笑弯了眼,没等她点头,江肆的话立刻把她拉回了现实。 「你这个月已经喝了两杯奶茶。」 不,她一个人的时候可能偷偷喝了更多,所以牙疼的毛病总好不了。 苏超挑眉,犹豫着接话:「所以?」 没等江肆吭声,施月就自己嘆了口气,回答道:「所以,来杯白开水吧。」 她是仙女,只喝露水。 「额……」苏超沖侍应生道:「那就一杯gin vampari vermouth,一杯柠檬汁。」 说着他看向江肆:「江哥,这个总可以吧。」 李淼淼朝施月投来一个同情的目光,她看得懂麻将,偶尔还能和苏超讨论一下。 但施月是完全不懂,怕她无聊,江肆左手勾着她的背,在她耳边低语:「要不要玩玩?」 施月很坦诚:「我不会。」 而且他们看上去赌注不少,不适合新手上手。 「没事。」江肆搂着她腰的手忽然用力,让她一下坐到了沙发正中。 这样看来,他反而是观战的那个了。 「我真不会。」 施月两只手生疏地搭在牌桌上,压根不知道该摸还是该打。 「嗯。」江肆轻哼:「我说,你来。」 「……」 接下来果然如江肆说的那样,他指挥施月摸牌,她拿着麻将不厌其烦地问他该打哪个出去。 李淼淼的酒上来后,她尝试着舔了一口。 这款酒颜色好看,喝起来也没酒味,李淼淼喝了一口,露出像猫咪一样满足的神情。 施月摸牌的时候不小心瞥见,不自觉吞咽了一口唾沫。 她还没尝过这个呢。 意识突然发散,没等江肆指挥,她就把手里的牌打了出去。 「诶诶诶!就等这一手呢!」苏超激动地把牌推倒:「清一色金钩钓,小月亮,你可真给力!」 施月痴痴地眨巴眨巴眼,不过江肆白天赢得太多,输一把一点影响也没有。 苏超松了口气,猛地把酒一口闷:「总归是赢了一点。」 他越高兴,施月越郁闷。 打了一会儿,几个人输得差不多了,苏超站起身,道:「走吧,赶下一场。」 东交十一层是棋牌室,七楼是餐厅,他们的计划里还有九楼的ktv。 不过今天苏超显然高估了李淼淼的酒量,半杯酒下去,她立马醉得不省人事了。 苏超索性去楼上给她开了个房供她休息,让侍应生留了个纸条,然后领着人下楼吃饭。 人走得差不多了,施月闷闷不乐地把麻将推倒,一旁的柠檬汁她动都没动过。 江肆捏了捏她的腰,把自己的酒端起,浅尝了一口,问她:「真想喝?」 「……想。」 鸡尾酒别的不说,颜值是绝对够的,颜色鲜艷,五彩斑斓,女生看了很难不好奇它的味道。 江肆笑了,酒后的他眼尾泛着红色,虽然没醉,但看着就像个勾人的妖精。 他把酒杯递到施月唇下:「那就尝尝。」 杯口正对着的是他喝过的位置。 施月耳根通红,说不公开的是他,现在一副勾引人的样子的也是他。 她没敢看江肆的眼睛,捧着酒杯尝了一点点。 第120页 「辣——」她把酒杯推开,脸涨成了番茄色。 江肆笑着换了个姿势,双手撑在椅背上,把施月困在怀里。 「辣吗?」 她点头。 「让我尝尝。」 说着,迳自俯身吻了下去。 施月紧张的时候会下意识紧闭牙关。连带着手也会蜷成拳头。 江肆耐心地教她,半响都没让她放松。 几分钟后,他退了出来。 低头看着她的脸,喉结上下滚动,盯着她的唇,哑着声音循循善诱:「月月,张嘴。」 「……」 等施月回过神来的时候,江肆已经重新覆了下来。 冰凉的舌尖如狂风骤雨席捲唇舌,施月的耳根莫名滚烫,嘴唇顺势张开。 江肆抱住她的腿,两人换了个姿势。 从他上,变成了她上。 江肆揉搓着她的后脑勺,唇贴着施月的耳朵,点评道:「不辣。」 她模糊着眼,又听他说:「很甜。」 第50章 五十颗糖 除夕 江肆喝了剩下的半杯酒, 牵着她下楼。 喝酒的是他,但看上去醉了的人更像是她。 苏超已经把菜点好了,人一来就招呼着赶紧坐下。 施月听苏超说李淼淼喝了醒酒汤在楼上休息, 吃完还没醒就送她回家。 她倒没太担心,就算信不过苏超, 她也不可能信不过江肆。 和他们在一起是不可能出事的。 坐下之后, 侍应生开始上菜, 全海鲜盛宴, 考虑到施月不能吃辣,锅底特意点的冬阴功口味,椰汁打底,香味浓郁。 贺霓杉打电话到明楼,得知江肆已经好几天没去那边。 她问:「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手下不敢敷衍, 赶忙回答:「今天是超哥生日, 江哥应该在东交吃饭。」 「有哪些人?」 「就明楼的几个兄弟, 还有两个女的。」 「两个……女的?」贺霓杉表情阴鹜, 反问:「谁?」 明楼的人被吓一跳,声音哆嗦着回答:「听说是超哥最近喜欢上的一个女高中生, 另一个是那个姑娘的朋友。」 这个回答让贺霓杉表情松缓了很多,但眉头还是若有若无地皱着。 她刚被放出来,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去见江肆, 只能在电话里吩咐:「你过去看看。」 「是, 大小姐。」 离开东交的时候,苏超发现陈浩南正在这里打工,这可是个老冤家。 家里破产后陈浩南没再读书,又因为年轻时得罪了不少人,让他几乎找不到正经工作, 只能在餐饮业端端盘子扫扫地。 江肆牵着施月出门时,陈浩南咻地一下蹿进后厨去了,动作快得让人差点没看清他。 他不敢看江肆,更不敢让人发现他居然还苟活着。 苏超倒是注意到了他,但低头一想,一事归一事,没必要死追着人不放。 他挪了视线,扶着半醉半醒的李淼淼下楼。 一行人把李淼淼送到家门口,然后匆匆离开,只留下了一盆新鲜活跃的黄辣丁。 — 年前施月接到了老师的通知,告诉她保送的事情已经差不多落实了。 只需要节后去学校填个资料,然后选择是留在学校继续上课还是请假到毕业。 除夕夜,王林森带着王清远上门拜年。 半个月不见,王清远瘦了不少,穿着红色的羽绒服外套,衬得皮肤惨白一片。 他手里拎着给林望舒带来的礼品,进门的时候就被林望舒接了过去。 「说好的空手来,怎么还买东西?」 王叔笑着拍了拍肩上的雪:「怎么能说空手就空手?别的带得小孩不懂规矩。」 他口中的小孩抬眸,眼神意味深长地落在施月身上。 施月低头尴尬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因为是新年,林望舒特意给她选的红色新衣。 咋地一看,和王清远就像是情侣装。 王林森在医院经常能听见林望舒家里的事,知道她们没什么亲戚,施月也没兄弟姐妹。 他推了王清远一把,吩咐:「你没事多跟施月姐姐学习,听说都保送了大学了?」 林望舒红光满面,骄傲地拍着施月的背:「她高一拿过省数学竞赛第一名,平时成绩也还可以,听老师说问题不大。」 「啧啧啧。」王林森竖起大拇指:「听说数学竞赛最后一道大题很难的,月月真是厉害。」 提到这个,施月有些心虚。 这个第一名总有些运气成分存在,因为最后一道大题题型是江四哥哥给她特意标註过的,还教了她好几种解题方法,考试的时候没费多少时间就做出来了,还顺便检查了一下其他题。 她低着头,委婉道:「王叔叔过奖了。」 「就是。」林望舒也笑着说:「清远成绩也不差,我看将来说不能能上个更好的学校。」 王林森:「哈哈但愿吧。」 王清远笑得温和:「借林阿姨吉言。」 又来了又来了。 在长辈面前永远一副乖孩子的模样。 如果不是当着王叔叔的面,施月真想翻他一个白眼。 「快到饭点了,都别站着了,快坐下吃饭。」林望舒把白色的餐椅拉开,绕过餐桌进厨房端了一锅新鲜的鲫鱼汤出来。 第121页 汤色奶白,鲜香四溢。 「我来帮你。」王林森赶忙进厨房帮忙端菜。 王清远睨了她一眼,直接甩脸色:「我还以为你会带那个人来,怎么,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施月嘴硬。 「呵。」王清远拉下脸,抬脚走到桌前,自己找位置坐下。 王林森把酒杯拿出来,放在他面前,低声:「清远,摆一下。」 施月懒得理他,跟着去厨房挖饭。 吃饭的时候,好几次王清远都有意无意地踢到施月,施月抬头看他,但他并没有反应。 一顿饭莫名其妙地吃完。 林望舒让施月洗碗,王林森让王清远帮忙。 莫名其妙变成了她们俩在厨房收拾。 施月一万个不愿意,但当着王叔叔的面,也不好说什么。 她站在水槽前接水,王清远靠在冰凉的墙上,手里拿着一根香蕉。 冷不丁问她:「你就不好奇,为什么除夕夜是我们两家一起过?」 施月低着头刷碗,语气不咸不淡:「不好奇,大人的事我管不着。」 「呵呵。」王清远把香蕉皮扔掉,立在她背后:「施月姐姐心真大。」 施月一把推开他,手里的帕子扔在水槽里,她压低声音:「要么,这碗你来洗,要么,现在立刻出去。」 「……」 王清远走了。 施月出厨房的时候连王林森都离开了,桌上放着他带给她的红包。 林望舒笑着把红包递给她,没等她开口,就笑着对她说:「妈妈这辈子有你爸爸一个就够了,你别多心,王叔叔也是一片好意。」 施月这么多天悬着的心忽然放了下来,笑着笑着,忽然流了滴泪。 林望舒风华正茂,她没权要求她为她爸爸守寡一辈子,但一想到爸爸存在的痕迹会一点一点被抹去,她的爸爸会成为另一个人,她就本能抗拒。 林望舒抚摸着施月的头发,眼神悠远,像是错过她在看别人。 「月月,没有别人,今后我们一起怀念你爸爸。」 「……好。」 白天的时候贺霓杉给江肆打了不少电话。 今天是除夕,苏超他们通通回家团年去了。 江肆一个人待着,身边战战兢兢地立着几个小姐,旗袍加身,纤腰肥臀。 几人脸上都化着浓艷的妆,丝绸质地的旗袍衬得身材圆润丰满。 江肆背对着她们坐在软椅上,眼眸低垂,指尖点着一支烟。 逆着光,几人看他的时候连身材轮廓都看不真切。 贺霓杉打了好几通电话,她像是不知疲倦那般,一通接着一通。 他瞄准时间,起身,把手机扔向几人,扯下一旁的外套推门而出。 同一时间,几个女人慌张地接住手机,按下接听。 阵阵引人遐想的吟哦声在房间内响起。 贺霓杉气到爆炸:「江肆,你在做什么?」 无人回应。 另一种声音却始终没有停息。 江肆按照拎着约定的赶到交易现场,这次交易数量巨大,巡逻和放哨的人数是以往的好几倍。 fv狡猾谨慎,做秘密交易从来不肯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且他手里资金充足,手底下各式各样的人才都有,政界对他头疼不已。 这次的计划三个月前就制定了,到fv那方不停更改交货地点,直到三天前才最后确定在靠近淮序的一片湖泊附近交货。 这次的量很大,贺兴邦不敢掉以轻心,不止派了江肆,还把他的心腹杜云舍一起派了出来。 「老闆很重视这笔交易,一会儿大家小心一点。」 室内光线阴暗,木头做的老屋水汽很重,上楼的时候还有人险些踩滑。 杜云舍一边踩着点,一边摸着腰间的枪。 「这地方几天前就被兄弟彻底检查过了,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等这比交易做完了,老闆自不会亏待大家。」 江肆穿着一双黑靴,黑色的长裤包裹着他劲瘦的大腿,他双手岔开,捏着腰间皮带,走路比起几人多了分随意。 眼神却在木屋周围不动声色地扫视。 许多不为人知的地方早已卧上军方狙击手,浅浅的呼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回头。 身后有人回应:「云叔放心,有事我们掩护您走。」 楼上传来笑声,杜云舍神色一凛,越过江肆率先上楼。 他们只带了很少的人,周遭几乎全是fv的兄弟伙。 fv本人就坐在老屋二楼,四周都敞开,除了四根支撑屋顶的柱子之外没有任何的遮挡物。 fv戴着面具,右手懒散地靠在木椅上,身子侧倾,说话时声音沙哑得像几百年没喝过水一样。 他问:「东西带来了?」 杜云舍使了个眼神,身后立刻有人把货物交上,黑色皮箱打开,里面摆满了他们要的东西。 「很好。」fv满意地笑了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贺兴邦倒是放心,就派你们几个来,他是真不怕我不让你们走了?」 江肆面无表情,淡淡道:「我们的人没进来,但把守了所有关口,三个小时内若我们没出去,这货,你带不走。」 fv低笑,满意地拍手叫好。 「这点钱,倒不至于。」 他一挥手,身后立刻有人把相应的货款拎了上来,没等杜云舍接住皮箱。 第122页 屋外立刻传来一道叫声。 fv蹙眉:「谁。」 他咬牙,声音阴冷得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你们带人来了?」 周围fv组织的所有人立刻拔枪对准他们。 「没有。」杜云舍立刻举手投降,表示清白:「我们不是第一次合作了,请您相信我们。」 fv犹豫着,缓缓举手,让他们放下。 这时,贺霓杉带着人从最外层赶来,声音张扬跋扈:「江肆,你以为你躲这里我就不知道了?出来。」 「原来是她。」fv组织把枪头对准贺霓杉。 杜云舍皱眉,赶忙阻止fv手底下人:「这是我们小姐,自己人。」 话应刚落,身边忽然有人倒地,额心一点红色血迹逐渐瀰漫,身下鲜红一片。 fv全体人脸色大变,立刻掩护领袖退到安全区域。 「怎么回事?有警察。」 枪击不断,似有人早就埋伏在暗处,每一枪都有一人倒地。 但枪枝装着□□,短时间每很难判定出是哪个方向开的枪。 迎面而来一粒子弹射向杜云舍,他猝不及防,浑身僵硬,瞪着前方。 好在有江肆及时把他拉开,子弹击在杜云舍的手臂上。 他被江肆拉着,踉跄着步子,左手捂着受伤的胳膊,咬牙道:「走。」 所有人立刻撤退。 杜云舍不忘冲到前方,一把拽着贺霓杉躲到屋后。 他手里捏着枪,找准时机就往身后开枪。 「杜叔,你怎么在这儿。」 「小姐,别问了,快走。」 贺霓杉只有初时吓了一跳,但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她从小,贺兴邦便给她佩了真枪,射击课也从不落下。 贺霓杉很快就进入了状态,一边回击,一边掩护杜云舍离开。 警方乘胜追击,来时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 江肆扶着杜云舍,飞快爬上车,车身被身后的弹火打出无数个空。 他踩住油门,飞快地往小路上走。 「够了,穷寇莫追。」 为首穿着一身迷彩服的人看着黑色轿车逐渐驶远,回过身,吩咐道:「清点货物。」 警方这次来得又快又狠,两三下便打得他们溃不成军。 不止百乐门,就连fv组织也损失惨重。 回到红楼,杜云舍的脸早已惨白一片,跟着出去的兄弟没一个回来。 报信的人刚上楼,就见贺兴邦从楼上气沖沖地下来。 「怎么回事?」他看着杜云舍的伤,把视线落在江肆身上:「你说。」 江肆身上也沾了不少泥土,拧着眉,静默两分钟,然后才说:「军方的人不知道怎么摸了过来。」 「军方?」贺兴邦追问:「这次的交易地点改了好几次,除了你和杜云舍,没人知道,军方怎么可能摸过去?」 他死死盯着江肆,不放过他眼里一丝的破绽。 贺霓杉脸色惨白,带着哭腔:「爸爸,是我……」 她终于意识到了,是她把人引过去的。 前些天江肆忽然被叫到红楼,她偷听的时候知道了这个地方,她不知道江肆是去办事的。 杜云舍沉默了一会儿,也犹豫着开口:「老闆,确实是突然袭击,如果不是江肆,我今天也回不来了。」 见贺兴邦明显还在怀疑江肆,贺霓杉终于哭出声:「爸爸,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阿肆。」 「死了那么多人……」贺兴邦低吼:「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贺霓杉倏然跪下,双手揪着贺兴邦的衣服。 「爸爸,我真的知错了。」 贺兴邦看着杜云舍,语气还算温和:「你先去包扎。」 说着,看向江肆的眼神依旧带着怀疑,声音也冷了几分,他道:「你也先回去,这件事我还要再查查。」 江肆点头,转身离开。 贺霓杉哭着看了他一眼,想叫住他,却又不敢。 「把大小姐关起来,没我的允许,不准踏出红楼一步。」 — 江肆走出红楼前庭,在门口的鱼池旁停下。 他掏出裤兜里的打火机,「嚓」地一声,打火机冒出火苗,他低头,点燃一根烟。 烟雾从他的喉间吞进又吐出,他抽着烟,眼神冷漠又无畏。 抽过之后,他把菸头和打火机一併扔进鱼池里,离开。 折腾了一天,离开红楼的时候天热近晚,月亮散发着清冷光辉,触之不及。 施月打了好几通电话,江肆看了消息。 今天是除夕夜,她问他要不要吃饺子。 距离消息发送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他点开手机,回覆:【今天有点累了,改天再吃。】 施月没有回覆,江肆想,这个点她应该已经睡了。 他迳自驱车回家。 电梯在十七楼停下,江肆走出电梯,抬头的时候突然愣住。 眼前,施月正端着饺子等在门口。 第51章 五十一颗糖 旖旎 早餐喝了一杯牛奶。 林望舒准备去菜市买点蔬菜, 施月陪她一起去。 下楼的时候发现淮序下起了久违的雪。 好在出门时林望舒催着她裹了一条厚厚的红色围巾。 本以为经历上次的事,她对下雪会本能排斥,但当纷纷扬扬雪花从天空中飘落, 在地上堆起厚厚一层的时候,施月还是欣喜地绕着院子跳了几圈。 第123页 「下雪了, 好多年没见过淮序的雪了!」 林望舒紧随其后, 从楼里出来, 白雪也落在她的头发上, 施月帮她整理下来。 鹅毛雪落在两人身上,施月看着林望舒傻呵呵地笑。 小时候施卫国经常不在家,家里只有林望舒和施月两人。 那时候她们还住在老医院的职工小区,一下雪,院子里的小孩都撒欢似的往底下沖。 堆雪人、打雪仗, 玩够了再让院口的老爷爷帮自己折一枝梅花带回家插上。 那时候的林望舒还风光正茂, 性子沉静, 时常把她裹进自己的外套里, 母女俩趴在窗口上看雪。 院子里的朋友都羡慕她有这么温柔的妈妈。 时间越久,那些记忆反而越清晰。 前些年市政府把职工院拆了, 原来的位置重新修建了一座人民广场。 以前的邻居搬家的搬家,移民的移民,很多已经没了音讯。 她们现在住的小区比职工院破烂的旧墙华丽很多, 有正式的保安和帮忙处理垃圾的阿姨, 但没有以前邻居那么热情,也没有一树一树开得热烈的红梅。 施月折腾够了,喘着粗气跑回林望舒身边,挽着她的手,母女俩往外走。 「多大的人了, 还这么咋呼。」 林望舒笑着说她,原本清秀的脸此刻褶皱横生,年轻时乌亮的黑发逐渐长出银丝。 施月亲昵地挽着她,笑眯眯地不说话。 林望舒想起小时候的施月,圆滚滚的,也很爱笑,像个年娃娃。 她做好饭在楼上喊她,下一秒施月就从满院的雪娃娃后面探出头,头上扎着两个花苞,上面裹着红色绒球。 施月踢踢踏踏地走着,偶尔伸手接住一两片雪花。 她侧头看林望舒的时候,她妈妈也抬头看着天空,一场雪纷纷扬扬地下着。 林望舒没有注意到施月的目光,眼神悠远而温柔。 兜兜转转,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 保送淮大的通知下来了,施月最后去学校办理请假手续,然后回教室收拾东西。 新年过后,大家都穿着新衣服,教室里一派欣欣向荣的味道。 李淼淼从上次聚餐后就再没和她见过面,一见面就听说施月要走的消息,拉着施月哭哭啼啼。 「跟着你玩那么久,我成绩还那么烂。」 「你保送淮大,万一我考不过去怎么办?」 「你一定要常来看我,有不会的题还能问你吗?」 「能能能。」施月帮她擦去眼泪:「别哭了,一会儿被苏超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 李淼淼立马羞红脸。 上次苏超送了她一大盆黄辣丁,她把鱼带回家养了大半个月,被她妈一锅煮了。 真香。 李淼淼别扭地撇嘴:「你提他做什么。」 — 新年后一个月,江肆满二十二岁。 在帮他庆祝生日的时候,施月再一次见到赵美云。 她来得匆忙,只提了一个蛋糕,踩着厚重的高跟鞋,穿着水红色长裙,外面套着一件皮草外衣。 岁月不败美人,这句话在赵美云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皮肤依然白皙,头发乌黑,缱绻地搭在肩头,眼眸泛着盈盈水光。 谁也看不出她居然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儿子。 施月和江肆正在他的公寓里练习做蛋糕,她困在他的怀里,快速转了个身,把指尖的奶油抹在他脸上。 然后笑眯眯地转过去,在蛋糕胚上写字。 「写什么好呢?」 江肆把奶油擦掉,俯身视线跟着落在蛋糕上。 他从来没过过生日,更别提什么吃蛋糕,苏超他们的生日宴也只是逢场迎合,给个面子。 江肆年龄上来,原本还带着点稚气的五官全部长开,气韵沉淀下来,眉骨硬朗,五官是刀刻斧凿大刀阔斧镌刻而成的大气,每一丝线条都堪称完美。 这样的江肆比起高中时因为脾气暴戾而被同学调侃校霸的他更加诱人。 青涩在成熟稳重面前不堪一击。 施月拿着奶油棒犹豫不决:「二十二岁生日快乐?还是写永远开心、平安顺遂?」 「都行。」江肆搂着她的腰,右手握在她的手背上,准备带着她一起写字。 「不行,顺遂比划太多了,我写不好。」 施月摇头,在蛋糕上画了两个简易小人,一个头顶写着江,一个头顶写着月。 没等说什么,门铃忽然被人按响。 她回头看他,江肆转身开门。 大门打开的一瞬,一抹红裙亮得晃眼。 施月就站在她背后,猝不及防地和赵美云来了个对视。 她穿着宽松的白色衬衣,款式大小和江肆的风格如出一辙,袖口挽到小臂上,大腿纤细白净。 好在家里开着空调,她这样一点也不会冷。 两人一前一后立着,关系不言而喻。 施月往旁边退了半步,给赵美云让出位置,她踩着高跟鞋进来。 鞋跟落在地砖上,发出明显的哒哒声,江肆眉心皱起。 她手里拎着蛋糕,包装华丽,一看就价值不菲。 赵美云明显没认出施月,还以为是儿子身边不知名的莺莺燕燕。 他明里暗里帮她处理了不少事儿,她自然也知道,小时候性格阴沉偏激的儿子今时不同往日。 第124页 赵美云把蛋糕放下,瞧见厨房里的一片狼藉,明白这里不欢迎她。 她转身,红唇轻启,语气不紧不慢:「阿肆,这是给你的,生日快乐。」 江肆:「嗯。」 态度敷衍,直截了当,连逢场作戏的意思都没有。 赵美云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漠,抬脚准备离开,路过施月身边的时候,她指着桌上的蛋糕,莞尔一笑:「味道不错,可以尝尝。」 施月笑着点头。 等赵美云离开,她才犹豫着问:「赵阿姨这些年过得还不错吧,还是那么漂亮。」 小时候不懂院子里的人为什么那么排斥她,长大隐约明白了些。 看她现在的模样,应该是过得不错的,没再像以前一样醉生梦死。 「嗯。」江肆点头,继续折回厨房捣鼓蛋糕。 施月倒没跟着进去,而是坐到客厅,把赵美云带来的蛋糕拆开。 盒子里放着22岁字样的蜡烛,她把盘子拿出来,看他还在研究之前那个蛋糕,施月叫了一声:「不用弄了,咱们吃这个吧。」 装刀叉的包装太过严实,她在抽屉里翻来覆去找剪刀。 江肆的抽屉里放着一把她家里也有的军用短刀,施月扫了一眼,没在意,从旁边拿起剪刀。 江肆从厨房出来,双手已经清洗干净。 她把蜡烛点燃,催着江肆许愿。 吃完蛋糕后,他把东西收拾了,施月窝在沙发上追剧。 江肆去阳台点了只烟,抽菸就进客厅开始工作。 他处理数据的时候施月在旁边靠着他,两人各忙各的,互不打扰。 她偶尔往电脑屏幕上落上一眼,满屏的红绿数值,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看着他给手底下的人安排事,笑得花枝乱颤:「江哥好霸气哦。」 他回头,身上烟味儿还没散尽,眼神肆意中带着邪气。 她手里端着平板,手臂横在两人中间,凶巴巴道:「不许乱来。」 那张脸精緻得过分,表情动人。 江肆听她的,果然转头继续忙自己的。 吃饱喝足,看了会儿电视就想睡觉,她靠着他,没一会儿就闭了眼睛,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 他瞥头看了她一眼,把毯子给她盖好。 又过了一会儿,见她还没清醒,索性把她抱回房间。 距离大学开学还有好几个月,这段时间她大多数时候都和他腻在一起。 要么四处游玩,整日吃不上饭,要么窝在家里,三餐合成一顿。 施月醒过来的时候,江肆不在屋里。 她伸了下懒腰换好衣服,准备回家,在路过阳台的时候不经意往下瞥了一眼。 十几楼下,人影小得不过指节大小,好几个人围成一圈互殴。 其中一个人,虽然看不真切,但施月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江肆。 她赶忙换鞋,飞奔下楼。 在江肆还要再次猛冲的时候跑出来懒腰截住暴怒的他,他打红了眼,压根没注意到她。 两人身体碰撞在一起的时候,施月觉得自己骨头架都快要散了。 她抱着他,他还在上前。 施月回头,见到被打的人是陈浩南。 对这个人她说不上熟悉,只是惊讶于他的变化,第一次见到他还是会被女同学讨好追捧的对象,此刻他一身廉价的棉衣棉裤,头发凌乱,嘴角被江肆打出血渍。 他吐了口唾沫,口水里带血,起身的时候视线在施月身上多停了两秒。 「你他妈再看一眼?」江肆一脚揣在他小腹上。 陈浩南再次倒地,蜷缩着。 眼冒金星,口水流了一地,疼得龇牙咧嘴。 「怎么回事?」施月拦着他,不让他再打人。 他的脸逐渐恢复平静。 江肆没说什么,上前踩着陈浩南的脸,语气狠戾:「再敢偷拍,我弄死你。」 陈浩南咬牙,蜷缩得更紧。 他没想到江肆会这么敏锐,他只是想找他把柄给自己报仇,没想到还没来得及靠近就被揪了出来。 原来江肆不像表面那般生死无畏,他身边布置的人远比他想像的多的多。 是他高估自己了。 陈浩南挣扎着逃离江肆的桎梏,宛如一个垂死的人,苟延残喘。 施月想送他去医院,被江肆一把拉过,扯着肩膀带回了家。 在电梯里,施月越想越不放心,还想下去看看。 「他做了什么你要打人?万一出事怎——?」 江肆俯身,把她抵在电梯里。 他亲得又狠又急,像有仇似的,亲吮啃咬全都用上了。 她拍他,他反而凑得更近。 像是要惩罚她不向着他说话,施月怒了,一口咬在他的舌上。 他不管不顾,满口腥甜。 末了,他退出她的身体,额头抵着她,两人都在用力喘息。 「你不该打人。」 施月语气冷淡,眉心紧蹙。 江肆从小都是在挨打中度过的,正因为他知道被人欺凌的滋味,所以才更不应该回过头去欺负别人。 哪怕陈浩南真的做了错事。 「我就是这样的人。」江肆直起身,眼睛漆黑。 他从来就不是她眼中温柔体贴,予取予求的江四哥哥,在大多数人眼里,他阴暗、野心勃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第125页 别说打人,更凶狠的事他都做过。 她不曾踏足他的世界,他们俩一黑一白,像是处在对立面。 施月第一次失望地看着江肆。 如果他的功成名就是建立在欺压别人上的…… 进电梯后并没有按下楼层键,施月按下开门开关。 电梯门打开,她推开他,转身出门。 江肆始终维持着笔直站立的姿势,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 施月出去的时候陈浩南早已不知所踪,地上留了一小滩血渍。 她在周围找了两圈,没见着人。 那天过后,施月好几周没见到江肆。 她没去找他,他也没来找过她。 施月越想越气,索性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散心,回栖霞寺见见熟人也好。 正准备出门,忽然接到苏超的电话。 他很少主动联繫她,施月没有迟疑,直接接通。 电话刚放到耳边她就听出了不对劲。 苏超收起了骨子里的吊儿郎当,语气忽然变得正经,他问:「施月,你现在哪儿?」 施月看了眼手里的包袱:「准备出门。」 「快别走了。」苏超语气少有的着急,电话里传来的噪音很大,他说:「江哥喝得烂醉,我过来接你,你劝劝他。」 「我不去。」施月下意识拒绝,她见不惯仗势欺人,此刻明显还在气头上。 苏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她语气不咸不淡,气得直笑:「你确定不来?照这个喝法,江哥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 半响,施月才放下东西,低低地回覆:「位置在哪儿?我自己过去。」 第52章 五十二颗糖 深入 苏超报的位置在东交, 施月来过一次,这次也算驾轻就熟。 到了大堂,她报出苏超给出的楼层和包厢号, 很明显有人打过招呼,服务生立刻来领她上去。 到了包间门口, 半合的门隐约透着霓虹色彩灯, 里面一片嘈杂, 是ktv常有的伴奏带声。 服务生毫不犹豫, 立刻推门,把施月带了进去。 苏超和乐川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包间里就这三人。 苏超手里正捏着半瓶酒,前半身探过桌子去拿江肆的酒杯,乐川早就醉得不省人事,半瘫在张单人沙发上, 一只手覆在脸上。 这时候, 就是说地震了他估计也爬不起来。 看苏超和江肆喝得正嗨, 施月面不改色地点头:「不好意思打扰了。」 说着转身就想走。 「别别别。」 苏超赶忙上前拉她, 步子踉跄地越过满地酒瓶,浑身酒气, 每说一句话呕出来的酒嗝都晕得施月直想逃。 他把音乐暂停,包间立刻变得清净。 他说:「小,小月亮, 江……江哥, 我,我刚不动了,你来——」 他摆摆头,又嗝了一声,酒气冲天。 施月拂开他的手, 捂着鼻子避开,惶恐地直摇头:「你,你刚不动,我也刚不动,你叫我来总不能是让我陪他喝酒?」 「瞎说。」苏超把她往江肆面前推。 他不刻意伪装温柔的时候,就像个小痞子,个子壮实,动起手来没个分寸。 施月在他手底下就是个毫无反击之力的小鸡仔。 「我,我又不是让你来陪喝。」他小声嘀咕:「喝酒还轮得着你上?我是让你把江哥送回家。」 「你不能送?」她反问。 「酒驾犯法的姐姐。」苏超提高音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太凶,他解释:「难受得慌,我在这儿歇歇,你打车送他回去吧。」 醉酒的时候苏超看什么都是重影,抬头想要看清施月的位置,揉搓了两下眼睛。 猛然被她惊艷到。 他不是第一次见施月,但次次见她都会被刷新美的认知。 她是一种点到为止的艷,不可方物的美,身材高挑,清丽脱俗。 杏仁眼,鹅蛋脸,标准的亚洲长相。 在这个人人追求大双眼皮,高鼻樑,厚嘴唇的年代,施月的长相就像是一碗清汤面。 看着毫不张扬,但一比较,又会发现对比其它人,她丝毫不逊色半分。 果然是女大十八变,张开了。 苏超猛地拍拍脸,手掌发出啪啪的声音。 「清醒点清醒点,你还有淼淼。」 施月一脸莫名地看着他,发觉江肆还在喝酒,她走到他身边,扯过他手里的酒瓶。 低头一看,居然还是白酒,品牌她认不出,在原料表上扫了一眼,酒精浓度60%。 地上还有好几瓶其它牌子的酒瓶,叮叮噹噹地散了一地。 她低吼:「你疯了?」 喝了这么多高浓度的混合酒,难怪苏超口口声声说他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他抬头瞧了她一眼,表情波澜不惊,低着头,双手交叉在膝前,还想再来一杯。 他无论是清醒的时候还是醉着,都不是话多的个性。 甚至醉的时候话会更少些,连施月说话也不理睬。 苏超在一旁扇阴风点鬼火:「江哥最近是疯了,健身房的沙包都快被他打穿几个,今晚更是要把我往死里灌。」 他还想再喝。 「别喝了。」施月抢过酒瓶,拉起江肆的胳膊,把他扯得站起身,她搂着他的腰,扭头去看苏超:「我把你一起送回家?」 第126页 苏超摊手:「还有乐川,你送得完这么多?」 「……」 「行了行了,咱俩都是小问题,你把江哥照顾好就行,一会儿有得你累。」 施月明显没理解到苏超话里的意思,她扶着江肆绕开茶几,叮嘱道:「我先送他,一会儿再过来接你们。」 让她一次性照顾三个人,还真有点做不到。 苏超摆摆手,解脱似的跌到沙发上,抱着一块抱枕软绵绵的睡了过去。 还一会儿过来?苏超明摆着不觉得她能走出江肆家门。 施月扶着江肆,却没用什么劲。 他看似没有意识,但肢体还算灵活,只是埋着头,顺从地跟着她走。 灰黑色的眼眸里席捲着风暴。 东交门口停了不少出租,这里专做夜间生意的,出入东交的人非富即贵,不愁赚不到钱。 果然,施月扶着江肆刚走出门,立刻就有一辆顶级配置的出租停在前方。 施月这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有钱人即便是打车也是打的一公里几百块的出租。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换个地方,江肆已经拉开了车门,迳自坐了进去。 「……」 施月长长地吸了口气,无奈也跟着坐上车。 好在到点之后,江肆率先从钱包里抽出一大叠钞票,往驾驶座一扔,然后拽着施月下车。 动作利落得让施月怀疑他根本就没醉。 到公寓楼下,他开始有了反应,眼神不耐地摁着电梯,门还没来得及彻底合拢,他已经一把扣住施月的腰,逼得她退进角落里。 他俯身吻她,细密的吻落在她的额前,下巴,锁骨,手背。 施月伸手推搡,被他一把钳住。 转眼电梯已经升至十七楼,门开的一瞬间,施月像溺了水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转眼间天旋地转,他搂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抱起。 转过电梯,开门,关门,上二楼。 动作行云流水。 等施月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放到床上。 她下意识往后缩了几步,扣紧自己的衣领,神色慌张。 「江四哥哥。」她叫他。 江肆凝眉,眼神漆黑,直直地看着她。 她总有本事,一句话,一个表情,就能勾起他最原始的冲动。 他看着她,单膝跪在床上,飞快脱去上身的衣服,外套连带t恤。 施月闭眼不敢再看。 他却已缓缓爬上床,步步紧逼。 施月颤着眼,不动神色地往后退缩,没退两步,就被江肆一把握住她的脚腕,他扯着她,不让她逃。 又在她拼命避开他的时候,俯身向下,索住她的吻。 他是真醉了。 施月坚信。 因为清醒状态下的江肆再怎么粗野,也绝不会做违背她意愿的事。 她的舌一阵酥麻,明显能感觉到浑身正被人肆意点火。 不知道他拿来的天赋,明明一样沉溺于亲吻,但总有精力做别的事。 缠绵许久,他终于放开她。 她早已满脸通红,墨色长发摊在床上,内衣半解,毛衣领口歪外一边,圆润晶莹的肩头将露不露。 她软的像泥,他硬得像铁。 他从她身上起来,立在床边,右手握住皮带的锁扣,啪嗒一声。 她明显能看见他眼里浓稠的欲∫望。 施月眼里闪过挣扎,最后,嘆了口气,闭上眼睛。 窗帘紧紧闭着,大门被人带上,连带着房内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 入眼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江肆抱着她,两人面对面坐着,他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问她:「可以吗?」 施月没有说话,默默把头发扎起。 他抬手,扣紧施月后脑勺,吻上她的唇,越来越深,越来越紧,不容她有半分退缩。 他的吻落在她身上的每一处。 就像一条灵活的金鱼,带着水花游过大海深处,撬开贝壳,动情地舔舐着贝壳里的珍珠。 施月紧咬着牙,微仰着头,眼里溢出泪花。 她从没有这样过,施月害怕地拽着江肆。 江肆的声音温柔且沙哑:「乖乖的。」 他又一次吻上她的唇,轻轻的吸∫吮,拉扯。 还不忘在她耳边安抚:「乖一点,不怕。」 他揉着她的头发,温柔至极,句句都是诱哄。 意识到他的动作,施月害怕地缩紧:「江四哥哥,我」 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化作了一道绵长的「嗯~」,伴随着起伏不平的呼吸,他扣紧她的十指,和她一起冲上云霄。 声音破碎。 江肆用行动向施月演示了什么是狠狠顶撞。 一直到凌晨三点,房间里的动静才渐渐消停下来。 — 事实证明,这样直接的接触比亲亲抱抱更能让两人的身心融合为一体。 江肆搂着施月,她睡得很沉,他抱着她洗澡上药她都全然没有反应。 去浴室洗完澡回来,施月静静地躺在床上。 「月月。」他叫着她的名字,她迷糊地睁眼,朝他伸出想拥抱的手。 江肆顺从地躺在她身边,搂着她。 此刻的施月,举手投足,媚态十足。 他餍足地搂着她,抱着她就好像抱住了所有。 第127页 「爱你。」他说:「只爱你一个。」 这是他的承诺。 施月压根没有精力听他说话,低低地嗯了一声,再次沉沉睡去。 他的酒在第二次的时候就已经醒的差不多了,他搂着施月,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 第53章 五十三颗糖 频繁 江四第一次去她家的时候, 只会侷促地站在门口。 她拉着他往里走,身后的地板上立刻落下两个泥鞋印子。 她回头,迟疑地看着地上的污渍, 转身去厕所拿了张帕子趴在地上擦。 她说:「哥哥快帮我擦,一会儿妈妈回来看见会生气。」 其实林望舒才不会生气, 她脾气是职工院出了名的好, 但小孩子说话时带上一句谁谁谁会生气, 同伴立刻就会吓得乖乖听话。 江四明显更加, 他怕了,立刻跪在地上,用袖口去擦地板上的泥水印子。 可他刚被几个高年级学生推进泥坑里,衣服上的泥浆不比鞋子上的少。 这么一抹,原本还只有两个脚印的地板瞬间变成了渍迹斑斑。 施月:「……」 「对不起, 我马上擦。」江四低着头, 把破烂的书包放下, 把外衣脱下。 刚准备用外套里层去擦地板, 啪嗒一声,门锁开了。 林望舒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小不点, 捂着嘴笑出声。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她看见地板上的泥渍,但也没在意,把手里拎着的蔬菜排骨放好, 回头看她们:「怎么还不起来?」 她看向江四, 嗔怪道:「怎么把衣服脱了,快穿上。」 林望舒从没近距离看过他,俯身帮他拉袖口的时候才注意到他的五官精緻得一点都不像穷孩子。 「衣服湿了,拿毛巾擦擦。」 施月从地上爬起来,飞扑过去横腰抱着林望舒。 「妈妈, 今天吃什么呀?」 林望舒揉着施月的脑袋,把她推开些,把江肆从地上抱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笑着说:「今天给你们做糖醋排骨,四哥哥第一次来咱们家,好好招呼哥哥知道吗?」 她之前并不知道江肆会来,但看她的神情和语气,一点惊讶和不适都没有。 自然得没有让江肆感觉到一丝尴尬。 糖醋排骨啊…… 江四抿着唇,默默摇头:「阿姨我不吃,我先回家了。」 「别啊。」林望舒拦住他,半弯着腰看他:「正好你家没人,你晚点回去也没什么,阿姨第一次做这个菜,你留下来尝尝味道?」 「留下来嘛。」施月晃着他的胳膊。 看着江肆又一次低下头不说话,林望舒这才弯起唇角。 他还想跪下擦地板,林望舒把他拦住:「我来,你和月月去看电视。」 大人动作动作利落,两下就把地板收拾得干干净净。 施月牵着江肆坐到客厅,四四方方的电视机里放着他从来没看过的动画片。 他家还买不起电视,有点钱就被他爸输了或者被赵美云拿来喝酒。 江四坐在施月身边,身下的沙发垫着干净的绒绒毛毯,他甚至不敢用力去坐,担心衣服上的尘土会落在沙发上。 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背嵴挺直。 电视放到好玩的地方,他也不敢发出声音。 施月笑得前仰后合,他最多抿起嘴角,罕见地露出一抹微笑。 厨房缓缓飘来一阵饭香,排骨下锅,肉香瀰漫。 江四默不作声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肉了,久到自己都记不清。 每天吃的菜都是菜市场打折处理或者别人扔掉不要的,他捡回来还能熬两锅稀饭。 越坐,他越控制不住口水溢出,肚子咕噜咕噜地响。 害怕被施月听见,他只敢趁施月放声大笑的时候猛地把满口的唾沫咽下去。 熬了许久,林望舒终于从厨房探出头:「收拾收拾,吃饭了。」 江四立刻从沙发上弹起,走到厨房,视线侷促地打量着厨房,想帮忙拿碗和筷子。 林望舒奇怪地看着他:「小肆,和月月一起去洗手呀,阿姨这边马上就忙完了。」 他呆了一瞬,迟疑地走出厨房。 施月已经踩着她的小凳子站到洗手台那里,两只袖子艰难地挽在手腕三分之二的位置。 她的手太肉了,袖口又太小,袖口眼瞧着就在往下掉。 施月洗好手,循着菜香跑去厨房,帮林望舒把糖醋排骨端出来。 说是帮忙,其实是她自个儿馋了,忍不住想吃。 林望舒看着这只小馋虫,但还是温柔地表扬她:「月月今天乖,直到帮妈妈端菜了。」 江四刚把水龙头打开,冷水淌过他手心的时候忽然听见这句话,再听到母女俩笑呵呵的声音。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别人家小孩是不会被催着做饭洗碗扫地做家务的。 原来别人家小孩主动端菜会受到表扬。 洗完手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四菜一汤。 糖醋排骨,土豆丝,呛炒四季豆,和一盘香肠,汤是番茄鸡蛋汤,面上浮着几颗葱粒。 难怪这么香。 林望舒把筷子递给他,两人都还没动筷,一直到他出来才说道:「赶紧吃吧,一会儿都凉了。」 他这才坐下来,全程只吃米饭,不好意思夹菜。 第128页 林望舒倒是一直给两个小孩夹,语重心长地说:「小孩子要多吃菜,营养均衡才会长高高。」 江四碗里的菜一点一点堆砌起来,林望舒还不望催促:「快吃呀,阿姨做的菜好吃吗?」 「嗯。」他摇头如捣蒜,终于夹了一块肉,送进嘴里。 肥瘦正好,肉块裹着汤汁,送进嘴里焦灼的神经立刻安宁下来。 就像是一块矿田突然得到了肥水滋润。 吃了一块,就再也抑制不住地渴望。 好在林望舒不停地给他夹菜,省去了他不少尴尬。 一盘糖醋排骨被两个小孩瓜分,到最后一块的时候,施月把它夹给江四。 母女俩笑起来一模一样。 吃完饭江四主动提出帮忙洗碗,这次不管林望舒说什么,他都不听。 埋着头飞快地把碗筷收拾进厨房,接水涮碗的动作又快又熟练。 林望舒心疼地看着她,拍拍施月的背。 「月月去帮哥哥放碗筷好不好?」 施月点头,笑眯眯地站到江四身旁帮忙。 — 施月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厚重的窗帘被风吹起,阳光从缝隙中渗透进来,落在她手臂上,皮肤泛着清冷的白。 脖子以下,浑身布满桃色印记。 昨夜的事在脑海中飞速回放,施月迷迷糊糊地回想着,回想起进电梯之后的剧情,施月忽然惊醒,脑子里似有一道弦被崩断。 被强行抱上床,脱衣解带,他强行压过来发狂的亲吻。 还有进入前,他哑着声音说:「抱紧我。」 原本平息的心跳骤然跌宕起伏,扶着额头的手立刻伸进被子里,身上只松散地套了件黑体恤。 浑身被车碾压过一般酸痛。 她竟然穿着内∫裤,施月完全没有这段记忆。 昨夜的事三三两两地被她想起,施月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 江四哥哥像疯了一样,无论她怎么哀求,他也只是安抚地吻吻嘴唇,动作丝毫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重。 到凌晨,她已经昏昏沉沉,双腿无力地半搭在他腰上晃悠,他还不放过,几乎要把她顶上天。 雨打海棠。 又流氓……又温柔。 她坐起身,望着满屋混乱,眼睛不敢多停留一分,掀开被子,把短袖穿好,赤着脚下床。 从手腕到脚腕,青红遍布。 他怎么这么…… 施月呕了口气,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检查了下,没有弄脏,只是皱了些,勉强能穿。 毛衣领口敞开,红色痕迹完全遮盖不住,施月在浴室洗脸,一抬眼看见满脖子的吻痕,心惊肉跳地把头发放下盖住。 脸上泛着红晕,长舒口气,发现手背也覆满了不可说的印子。 「……」 施月换好衣服,穿好鞋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 开门的时候楼下空空荡荡。 微风吹起白色纱帘,阳光洒在屋子里,室内干净亮堂。 她本想气哄哄地控诉他在身上留了太多痕迹,看见屋子里没人,紧接着又松了口气。 走到楼下,厨房一片狼藉,榨汁机里面残余着没有倒完的柠檬肉,果皮果汁凌乱地洒在洗理台上。 她疑惑地走过去,角落里放着一杯果汁,汁水浓稠杯底沉满果肉。 谁会这么吃柠檬? 他人呢? 施月左右望了眼,门口放着他的拖鞋,柜檯上的钥匙也不见了。 看来真是出门去了。 柠檬酸得过分,她浅尝了一口,脸部肌肉酸得立刻皱成一坨。 牙根更是控制不住地发颤。 她皱着眉头,苦巴巴地把柠檬汁喝完,去洗理台清理。 做到一半,江肆突然回来。 施月听见动静回头,他手里正拎着一杯新鲜可口的苹果汁。 「怎么起来了?」他表情如常,换鞋的时候顺便把外套脱了。 施月别开眼,继续整理料理机。 江四立在她身后,轻而易举就把她团进怀里,他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碗,代替她清洗。 「昨天没控制住,疼不疼?」他问。 腿下丝丝异样窜进施月脑子里,他岂止是昨天没控制住,他今早也没控制住。 施月不敢再想,飞快摇头。 江肆笑了,吻她脖颈的时候顺便说:「给你买了杯果汁,去喝。」 本以为她会欣喜若狂,没想到施月只是纳闷地看着他:「你不是榨了柠檬汁?」 「你喝了?」 施月点头。 他低头闻了闻她的唇瓣,果然泛着酸味。 她不喜欢吃酸的,那柠檬酸得过分,做完之后他就立刻放弃了让她喝柠檬汁的打算,下楼去买别的了。 他摩擦着她的唇瓣,意有所指:「酸不酸?」 施月皱巴着小脸,诚恳点头:「太酸了,下次咱们换别的。」 「嗯,那帮你揉揉。」他的手伸向某处,软肉仿佛能从指尖溢出。 他餍足地发出一声赞嘆。 「???」 清洗完器皿,两人走出厨房。 施月脸颊红到耳根,眼睛泛着水汽,喝苹果汁的时候不忘问他:「怎么突然想喝果汁?」 她把杯子递到江肆面前,他俯身含了一口。 慢条斯理,解释:「网上说,性∫生活频繁的女性多喝果汁对身体好。」 第129页 「我哪里???」 频繁了!!! 江肆拉高她的手搭在肩膀上,亲吻挑弄。 「我频繁,所以你也会频繁。」 「……」 第54章 五十四颗糖 利用 施月捧着苹果汁, 假装追剧的同时视线不忘落在阳台上办公的江肆身上。 下午两点,阳光正好。 他把窗户敞开半扇,纯白纱帘掩着光, 晃晃悠悠地飘荡着,纱帘尾端在空中捲起一道道水波似的完美弧度。 黑色袖管捲起, 露出孔武有力的臂弯。 比修长的五指更引人注意的是手腕上长达七八厘米的伤疤, 看样子有些年头, 伤口结痂很厚, 隔着衣服也能感觉沟壑不平。 昨夜她就摸出来了,他身上大大小小伤痕无数。 还有一道,脚上的伤上次说是被狗咬了,今早她不留神发现,岂止是被咬, 说是被生生撕下一口肉也不为过。 他不让她过多碰他, 只是每做一个深入的动作, 都会提醒她注意观看。 他喜欢拉着她共沉沦。 这是江肆的独特癖好, 一天前新开发的。 阳台是落地窗,围栏被隔壁邻居的烈焰玫瑰爬了满墙。 这个时节还不能开花, 但等夏天到了,估计花会开得非常哇塞。 邻居准备搬家,一开始是要找物业将植物清理干净的, 刚巧被施月撞见。 她觉得他的屋子正好需要一点有生命的东西装点, 特意要了几株。 这还没几个月就窜了新芽。 施月对自己留下玫瑰的举动感到万分欣喜。 剧追到一半,gg时间,施月起身去窗边给玫瑰浇水,顺便打理枯枝。 居然在新芽里发现了今年的第一个花苞。 施月欣喜地多给它浇了些水。 江肆把她的举动看在眼里,敲键盘的动作缓缓停下, 倚靠在黑色电脑椅背上。 「你喜欢花?」 施月揉捏花叶的动作停下,她把水壶放在一旁,侧过身郑重其事地对他道:「虽然将来坟头一定会长,但如果有人愿意送我一捧,我会很高兴的。」 「呵~」他笑得低沉,尾音上扬。 似乎真被她的话逗乐。 指尖继续在键盘上轻点,他的右眼视力几乎为零,长时间看电子屏幕导致左眼也会酸胀,所以他不得不停下工作,手指摁在太阳穴上。 施月几次路过他身侧,纤细的身子晃来晃去。 最后一次,她去客厅搬了张软椅过来,想坐在他身侧。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任她折腾。 下午点,苏超打电话过来。 他那头比江肆还要春风得意,半点不像是在东交睡了一晚的人。 施月恍然间想起自己昨晚还答应去接他来着,怕被苏超揭短,她顶着平板就想逃跑。 刚起身,就被江肆攥紧手腕,顺势一拉,她整个人便歪歪扭扭地跌在他身上。 他单手把她往上搂了搂,另一只手捏着手机举在耳边。 宽厚的手掌衬得机身小巧玲珑。 苏超那头像中了彩票,兴沖沖地问江肆:「江哥,昨晚睡得好吗?嘿嘿嘿,没欺负小月亮吧?」 江肆眼睛眯起,半响才开口:「怎么欺负?」 苏超哑口无言。 江肆眯着眼睛时神情骇人,和狼一样。 施月轻轻地挪开他手臂,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刚动一下,忽然意识到他体内某一部分正在快速甦醒,慢慢地挺立起来。 她撑在他肩膀上的手臂顿住,起来也不是,坐下也不是。 苏超气笑了:「怎么欺负还要我说?江哥你是不是不行?」 这么好的机会,江哥居然没得手? 「嗯?」尾音上挑,充满威胁的味道。 苏超怕他,又想嘲笑他,最终还是恐惧占了上方。 他没再提施月的事,开始认真向江肆汇报工作。 明楼江肆已经放手交到苏超手里,他跟着江肆多年,耳濡目染,又有乐川协助,日常管理不成问题。 末了,他犹豫着说道:「杉姐好像有事找你,江哥,见吗?」 江肆没说话。 他现在全副精神都在施月身上,她满脸通红,整张脸都写着坐立不安四个字。 偏偏他又摁着她,不让她走。 他抵着她,命令道:「不许闭眼。」 她不听,他自然也有法子让她立马睁眼。 他搂着她肩的手逐渐下移,掐着她的腰,突然把她的臀部按向自己。 完美贴合。 「呀——」 施月无力抵抗,只能用手推着江肆。 这一声低叫恰好被苏超听见,他显然很惊讶:「小月亮在你身边?」 「给你一分钟,把事情说完。」 江肆声音异常沙哑,眼里席捲着骇人的欲∫望。 苏超缴械投降:「江哥,明楼的事您就不用管了,但是杉姐我是真应付不来。」 「四十秒。」 「杉姐说让你下午六点前去东交见她,你不去,她就过来。」 「三十秒。」 苏超语速飞快,尽可能地把能想到的利弊都给他分析一遍:「江哥,贺董那边还得杉姐罩着咱们,听说上次的事挺严重的,百乐门亏了好大一笔,还损失了fv这么个大客户。听说后续还有好几个大案子,没有杉姐美言,咱铁定被边缘化,时间长了,还有咱位置?你可别——」 第130页 「时间到了。」江肆提醒他。 说着,挂断电话。 百乐门的黑暗不用苏超提醒,他比他清楚得多。 贺兴邦对他不信任,没有贺霓杉在中间挡路,想必他老早就想把自己解决掉了。 如今即便是有贺霓杉,贺兴邦也是铁了心的想除掉他。 只是要等一个机会,杀了他,也不会惹贺霓杉记恨。 贺兴邦只有这么个女儿,再怎么狠毒,也不会想和她彻底离心。 江肆抬眸,灰眸里光芒奇异,波谲云诡,变幻莫测。 施月浑身娇软,嗔怪地看着他,语气埋怨:「你,你也太……」 太频繁了些。 她压低声音,像猫叫似的提醒:「这样对身体不好。」 她是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有多诱人。 江肆发出低低的笑,对自己这幅身体也很无奈,怎么碰到她就完全控制不住。 精神太过旺盛,怎么都要不够似的。 施月终于推开他站起来,把头发整理好:「我,我想先回家。」 她之前告诉过林望舒自己想出门旅游,林望舒并不反对,还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开开心心地玩,只一点,注意安全。 没想到,东西刚收拾好还没来得及就接到了苏超电话,她只能骗林望舒自己是去同学家。 刚才她还打电话过来问什么时候回去。 江肆没说话,只是掀开她如墨的长发,脖颈上大片的红痕,一眼就够人想入翩翩。 她低着头解释:「我回家就换高领的衣服,过两天就消了。」 他迟疑两秒:「那我送你。」 施月等他进屋换衣服,平时只需要两分钟的今天用了快半个小时。 良久,他才换了一身清爽毛衣,浑身泛着水汽。 他把施月送回家,转而去了东交。 苏超和贺霓杉都在这儿,看样子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苏超是临时被叫醒去应付贺霓杉的,还来不及回家换衣服,依旧是昨天那一身,头发也乱糟糟的。 他尴尬地站在贺霓杉身后,贺霓杉坐着,面前摆了一盏茶。 乐川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被罚跪在地上,身后立着两人,面无表情,满脸横肉。 江肆到的时候场面一度冷到了冰点,她以为他不会来,在见到江肆的时候,表情才稍微缓和了点。 他跟在她身边的时间不短,分得出她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是做样子,而什么时候又在算计人。 走进包间,苏超一行人自觉退了出去。 贺霓杉别的都没说,只盯着他问一句:「国外有一批神经性药物叫maintain happiness,服用者能在短时间得满足,兴奋,镇静,刺激感。我爸爸准备做这个生意,低价购进,在国内高价销出。」 江肆神色镇定,面上看不出情绪,语气平淡地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贺霓杉深吸了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你就是这个任务的负责人。」 不等江肆回答,她又立刻补充:「起码能挣一个亿。」 她学乖了,知道卖乖撒泼对江肆没用,开始以利图之。 一个有权有钱有势力的女人,天下没有男人会拒绝。 江肆也是如此。 他第一次没有果断拒绝,表情也不是嘲讽,而是认真地看着她,轻笑:「一个亿?」 江肆摇头:「不值。」 一个亿想让她光明正大和他在一起,当然是不值。 他想让她开价更高。 果然,贺霓杉脸色发白,垂着眸,衡量着自己还有的筹码。 末了抬头,冷笑:「开了这个口子,你还指望没钱可赚?江肆,百乐门的生意,你不会不知道吧。」 贺兴邦赚钱没有原则,别管什么伤天害理天地良心,只要能挣钱的事,他都做。 贺霓杉也不觉得这么有什么不对。 她承诺:「只要我们结婚,我手里百乐门所有的资源,尽管你用,以你的头脑,我相信你会让百乐门快速壮大,钱又算得了什么?」 江肆点头,慵懒地坐在黑皮沙发上:「考虑。」 贺霓杉:「最迟不过明年六月。」 「可以。」 临走时,贺霓杉想跟着他一起回家,江肆眼带讽意,干脆又直接地拒绝。 「你知道我性格。」 贺霓杉笑容一僵,没再说什么。 但她要安心,就不能只是江肆的一句话。 她挽着江肆的手,声音甜腻,仿佛又回到了他十五六岁的时候。 她说:「那阿肆,过几天陪我看电影,好不好。」 江肆侧头看她,眼眸微沉,却没直接拒绝。 贺霓杉走了,开开心心地回红楼去。 出来前贺兴邦提醒过,他如果轻松答应,那必然是利用。 江肆何其倨傲,岂会为了点钱和势低头? 但她无所谓,他想要权和钱,她就用这两样东西拴住他。 把他困死,也好过他眼里没有她。 第55章 五十五颗糖 落网 林望舒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刘小军一家的联繫方式, 打了好几次电话,终于联络到人。 老朋友见面话多个没完。 施月陪着她过来,恰好也碰到刘小军带着他媳妇儿, 妻子挺着大肚子,走路缓慢。 第131页 路边小孩瞧见了调笑:「像个鸭子。」 刘小军上前把人哄走:「去去去, 像你个头。」 回过身笑眯眯地走到妻子身边。 他这些年胖了不少, 长得肥头大耳, 个子也在初中时期就停止了生长。 虽然外貌不怎么样, 但胜在脾气好,听媳妇儿话。 施月见到他妻控的样子都有些不可思议。 刘小军眉眼里还有些儿时的痕迹,说话时喜欢挠头的动作也一直没改。 林望舒和刘小军妈妈宋雅见到,两个人泪汪汪地握着手坐在一旁。 她当初消失得突然,职工院其实恐慌过一阵子, 她们向院领导打听始终没打听出什么消息。 宋雅和她关系好, 林望舒不见了, 她难过了好一阵。 还时不时梦见她是不是出事了, 但没听说哪个医院有她的信息。 林望舒对当年的事只字不提,看着刘小军, 欣慰地嘆道:「小军都这么大了!成家了。」 宋雅拍了拍她的手背,惋惜:「小军不爱读书,去外地打了两年工, 这两年刚回来。」 「现在做什么?」 「家里开了个杂货铺, 日子总还是要混着走。」 两个大人在一起唏嘘,诉说往年。 几个小辈坐在另外一桌,也开始搭话。 看施月的打扮,稚气未脱,刘小军倒了一杯苦荞茶递到她面前:「还在读书吧?」 「嗯。」施月点头。 「高中?」 「算高中毕业。」 刘小军哦了长长一声, 沖自家媳妇儿道:「保送了啊,是个高材生,咱们院儿里就我没出息。」 怀孕的女子笑着推他:「你还好意思说?」 刘小军后知后觉,指着自家媳妇儿道:「她叫郑薇,我爱人。」 说着,他又看向施月,对郑薇介绍:「她叫施月,咱们一个院儿长大的,叫她……月月吧。」 这声月月出口,两人才真正找回一点童年的感觉。 施月冲着刘小军道:「小军哥日子过得不错,怎么发福这么严重?」 刘小军笑着挠头,说话也比之前大声很多:「这不是媳妇儿做饭太好吃!管不住嘴,迈不开腿,自然就胖了。」 施月模样没变,但个子高了不少,瘦小玲珑,往那里一坐就一小团。 刘小军瞧着她,总觉得和小时候天差地别,小时候的施月胖乎乎的,像个年画娃娃。 谁能想像年画娃娃也能长成个清冷美人? 「小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发现和你还差挺多岁。」 「?」 刘小军解释:「你看我都快当爸爸了,你还在念书,估摸着等你毕业,我孩子都上小学了。」 施月笑了:「是你跑得快,我们脚步慢了。」 「哪里。」 孕妇不宜久坐,聊了一会儿,郑薇提出要回家喝水,刘小军自然陪她一起。 正好这附近就住着个熟人,林望舒和宋雅约着去找另一个老朋友,让她先回家。 施月约了人,和刘小军道别后也没走,继续留在这里。 刘小军和郑薇有说有笑地走出商场,刚把大门打开,抬头,正见一辆深灰色奥迪缓缓驶过。 洁净的车窗可以隐约看见里面的人影。 刘小军扶着郑薇的手僵住,双腿挪不动道。 郑薇纳闷地转头看他,却见他惊愕地盯着另一个方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车里的人,单手扶着方向盘,黑色的车身衬得修长的手指如玉石般矜贵。 指骨分明,皮肤是比健康的小麦色稍白的颜色。 车贵,以至于她们打量车里人的时候都带上了高攀不起的有色眼镜。 那双手的手腕上扣着一枚银色手錶,男人身上穿着黑色西服,姿态随意且带着点痞气。 「怎么了?」郑薇轻轻摇了摇刘小军的手肘。 刘小军倏然回神,像失了魂儿似的脸色苍白。 「没什么。」 他埋着头,艰难地朝前踏步,刚走,就听见后面车停的声音。 刘小军浑身紧绷。 郑薇伸手探他额头:「你到底怎么了?」 「没。」他咬着牙,憋着一口气,声音压得不像他的。 拉着郑薇走了好一会儿。 「到底是怎么了?」郑薇生气地拽停他:「碰见债主了?」 她开玩笑,没想到刘小军真点着头。 「是。」 「……」 回想起刚才车上那张脸,和记忆里江肆的模样一般无二。 只是眉骨更硬朗些,脱去了小男生的稚气,五官被岁月刻画得更加立体。 他看起来比以前更冷,浑身透着戾气,丝毫不近人情。 同小学欺负过江肆的人这些年一个不落都被教训过,有被蒙麻布袋黑打的,有被骗去赌场赔了全副身家的,还有些隔三差五就被请去喝茶警告。 而他,表面是去外地两年,巧妙地躲开了他所有报复。 施月刚离开,江家陡生大变,那段时间江肆阴鹜得不像个正常人。 他带着同院好几个朋友堵着他骂,骂他扫把星,害死爸赶跑妈,连带着连唯一愿意接近他的施月也离开了。 …… 他们施加在江肆身上的痛苦,如今一笔一笔都被他变本加厉地还了回来。 江肆的表情太冷,冷到蚀骨冰寒,他不经意扫过来的一眼就让他恐惧到现在,简直喘不过气。 第132页 有踩着轮滑的小孩不小心撞到他身上,刘小军非但没骂人,反而还扶着人连连道歉。 郑薇奇怪地看着自家老公,他们是相亲认识的,明明之前别人介绍都说他活泼开朗除了脾气大没别的缺点,可越相处,越发觉他心思敏感心事重重。 半响,刘小军嘆气:「走吧。」 江肆下车,直接往施月说的地方去,到点的时候发现她身旁已经立着两个人。 是高中的男同学,他们来这里买书,刚好碰见施月。 男生穿着薄外套和校服裤,手里抱着篮球,背上背着书包。 瞧见施月的时候特高调张扬地嚷了声:「呦,这不是咱们班施月吗?」 声音太大,让人想不听见都难。 两人顺势扯过椅子坐在施月身边。 「学霸,真巧。」 施月也觉得惊喜,眼角皆是笑意:「你们怎么来这儿了?放假了?」 「课都讲完了,这学期全是复习。」一男生点了杯果汁,把外套脱下,里面还穿了校服外套。 另外一同学点了杯奶茶。 他们瞧见施月杯里的果汁已经过半,好奇:「施月你在这做什么?半年假期,不得好好出去玩玩?」 「等一个朋友。」施月解释:「过几天会去嘉平一趟。」 和同学许久没见,她的话也多起来,主动挑起话题:「我找了个兼职,过段时间会在这边打工。」 假期那么长,闲着也是闲着。 所以她特意约江四哥哥过来看看店铺。 两个同学点头,没说什么。 施月说的兼职店铺没引起他们的注意,反倒是店铺旁的娃娃机让两人起了兴趣。 他俩看着娃娃机,互相挑衅。 「试试?」 「试试就试试。」 两个人贼兮兮地跑到娃娃机前,买了十个币,轮流着夹,好几次都差点夹到。 高中男生往那里一杵就是气氛担当。 一个娃娃机被他们拍得砰砰乱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想大力出奇蹟。 施月也站在一旁,屏住呼吸看他们操作机器,失败了不知道多少次,终于有一回,娃娃成功被勾到了洞口。 「这个可以!」施月比他们本人还激动。 夹子松开,娃娃落出洞口。 男生不爱玩偶,弯腰掏出来后转身就递给施月。 「喏,送你。」 一个丑到想哭的绿皮青蛙。 「谢谢啊。」 施月坦坦荡荡地接过,抱着青蛙走回座位,正见江肆从扶梯上来。 江肆也没想到她身边会有别人,左边眉眼轻微上挑,他看施月温柔,但看其他人时面无表情。 四个人坐在一起,无论是江肆曾经的名声还是他现在的打扮,都足以让除了施月之外的另外两个如坐针毡。 偏偏这个时间点商场没什么人,周围静悄悄的,从江肆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几乎要把周围的空气都冻成冰。 「好看吗?」施月打破尴尬的气氛,把娃娃举在面前。 「喜欢癞蛤蟆?」 江肆问得诚恳。 「……」 两个同学尴尬地挠头,指着一旁的娃娃机,道:「那边夹的,随手送给施月了,她不喜欢的话——」 「我喜欢。」施月烫嘴似的接话:「这是青蛙,不是癞蛤蟆。」 她认真地解释,就差拿出百度百科给他区分青蛙和癞蛤蟆之间的区别。 「这样啊。」 江肆抬头看了她一眼,视线又扫过两个同学身上,没争执。 施月只有在江肆面前的时候才会犯倔,同学平时和她说话一向都是文文静静地听,从不曾听见她争辩过什么东西。 几人没话。 除了一开始施月介绍几个人认识的时候说了几句话,之后场面一度安静得落针可闻。 施月介绍江肆的时候,特意用的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几个字。 江肆没说话,也没反驳。 她像是故意报复他似的,从不把两人关系摆在台面。 两个同学像是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低着头喝奶茶,耳朵敏锐地捕捉信息。 过了几分钟,施月指着一旁的奶茶店道:「我找的兼职就是那里,下个月初三上班,一直到八月底。」 江肆顺势看过去,挺干净清新的铺子,有外卖有堂食。 「不怕累?」 「当然。」 江肆看施月一脸得意的样子不忍心打击。 她偏要追着说:「我又不是不能吃苦。」 是,能吃苦。 抄个作业都嫌累,困了还得人背着回家。 两个同学听见他们的话,揶揄道:「施月你可是我们班宝贝,什么时候让你吃苦了?做什么没把你护着?」 「是是是,尤其是周扬,把你当宝贝护着。」 他们纯属是玩梗刺激江肆,没想到后者听到宝贝两个字,眼神倏然一冷,横扫过去,像极了被人侵占地盘的野兽。 以他的个性,受不了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哪怕是玩笑也不行。 两人表情变得严肃,坑坑巴巴道:「开个玩笑。」 同学离开之后,施月才撅着个脸,埋怨:「当着同学的面,你就不能不那么凶?」 随时把人吓得想逃。 江肆没解释,拉过她的果汁喝了一口。 第133页 太甜,满口都是人工糖精的味道。 就这一口,施月就知道这整杯果汁她都别想碰一下了。 果然,江肆放下果汁后,直接把它挪到了桌的对角位置。 意思非常明显。 施月小声吐槽:「独裁者。」 他觑着眼:「你说什么?」 — 到家之后,电脑桌上放着一封文件。 江肆拿起文件袋,绕开封口处的缠绳,抽出资料,里面密密麻麻一整页数据。 贺霓杉说的的确不假,贺兴邦挣钱不择手段,百乐门不知道涉及了多少见不得光的地下产业。 他看着资料,手机忽然震动提示——距离交易日期,还剩不到一个月。 他放下东西。 苏超打来电话,开口就是一串山门。 「狗杂种的,杜云舍又被人带头截了一顿,新运进来的货还没出手就被缴了,今年真是日了狗了,做什么都不顺,听说贺兴邦正在红楼发脾气。」 「偏偏他们犯错,咱们大家都得跟着受罪。」 百乐门接二连三被人搅和,亏钱不说还死了人。 苏超撇着嘴,低声道:「江哥你做那事千万要小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好就是死刑。」 他其实是想劝江肆不要蹚这趟浑水,话到嘴边,怕被骂,只好绕个弯。 江哥以前的经历他或多或少听说过,这样环境长大,从小像软泥一样被人捏来锤去,让他对这世界报之以歌是不可能的。 江哥没长成个恐怖分子都好了。 但他不一样,苏超嘆了口气:「江哥,不是我不讲义气,真有点累,再过段时间,我想退了。」 这些年挣的钱够他花大半辈子了,他想随便做点生意,要是能追到李淼淼,就更好了。 娶个媳妇生个娃。 但他也知道,百乐门其实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 天下没这么好挣的钱。 江肆没吭声。 苏超自顾自安慰:「江哥你说到时候我把钱全部退回去,贺老头会放过我吗?没钱也无所谓,大男人有手有脚的,饿不死。」 话里话外都是要离开。 贺兴邦自然是不会放过叛徒,不过—— 江肆忽然道:「贺兴邦那边,我帮你解决。」 苏超惊讶,嗫嚅着嘴:「什么?」 江肆再重复了一遍:「我帮你退出百乐门,钱你自己留着,不过有一件事我需要你来做。」 苏超有些激动,又不敢置信,他问:「江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江肆:「时候到了会告诉你。」 ??? 苏超一脸懵逼:「就这样?」 直到电话挂断,苏超都没回过神来。 江肆说帮他安排,那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江哥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 苏超心里有些忐忑。 三天之后,苏超和乐川的信息从百乐门移除,不仅如此,他的帐户还莫名多出一百万。 这个钱,足够他在淮序市中心全款买一套三室两厅。 他给江肆打电话求证的时候,施月正一脸霸气,直接把江肆推到墙角。 按照她的想像,她应该是搂住他的脖子,疯狂的亲。 事实上,她压根儿够不着他的脸。 江肆挑眉,反客为主。 电话在客厅震动,无人搭理。 难得的缠绵和温存,江肆抱着施月,仿佛有千万道声音在心头咆哮。 「一定要等我。」他说。 声音压得极低,又抵着她的头发。 她没听清:「你说什么?」 江肆把她的衣服推下去,露出小块香肩,俯身轻吻。 「一定要……」 后两个字他没再说出口。 有些话,只有说一次的勇气。 天亮之后,他把施月送到车站,她蜷在副驾驶上,裹着张毯子。 一动不动,懒洋洋地像只雪白的猫。 施月订了去嘉平的车票,过去找三省师傅玩两天,本来她想他一起去,但江肆有事离不开,她只能自己去,玩个两三天,回来正好能赶上去奶茶店上班。 虽然已经是四五月,但天气还是很冷。 施月裹着厚厚的围巾,一身登山装站在栖霞山前门,望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台阶,她了哈口气搓搓手心,给自己鼓把劲,然后抬脚,朝着山顶一步一步往上爬。 — 下午三点,施月端了根小凳子,和三省师傅一起坐在门口吹风看景。 山下的溪水解冻了,潺潺水流顺着山间流淌,半山腰处还有一块小小的瀑布。 山里大片的枫树重发新芽,嫩叶舒展。 栖霞二字,仿佛正在觉醒。 老师傅手里拿着收音机,里面正播报一起虎平关搅获一批maintain happiness的新闻,据说这还有个完整的犯罪链条,搅获的赃物危害不可估量。 幕后交易人的犯罪信息不日前被匿名交到市刑警大队,贺兴邦本来已经带着贺霓杉逃跑,半路被刑警大队拦截下来。 纵横淮序市二十多年的龙头大哥一朝下马,算是彻底翻不起身了。 施月听到消息的时候,心头还高兴了好一阵。 坏人落网了,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被骗被欺负了。 老师傅看她乐得开怀,打趣道:「这次怎么一个人来了?那个爱给你做馒头的小伙儿呢?」 第134页 提到江肆,施月红着脸:「他呀,他很忙,我是个闲人,想你们了就过来看看。」 「哈哈哈欢迎欢迎。」 第56章 五十六颗糖 背叛 「走吧, 外面风大。」 三省手里拿着芸豆和豆芽,一个竹编的篮子上挂着水,他掂了掂, 水滴从网篮下方滴答下来。 施月点头,端起短凳起身朝栖霞寺大门走。 到门口的位置, 一阵风裹着春泥的味道席捲而来, 带起她满头的长发。 长发缱绻, 顺着风的方向飞舞, 她回头,不知为何鼻尖忽然酸涩。 「怎么了?」三省回头看她。 施月愣神片刻,中指抚过脸颊,上面挂着晶莹的一滴清泪。 「我——」她看着指尖的水渍,低头轻喃:「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突然很难过, 像猫挠一样, 但又说不清是哪里痒。 「走吧, 今天终于煮豆角, 再给你炒个豆芽吃。」 「……好。」 她扬起笑,抬脚走进寺里。 天气回暖, 庙里的香客多了起来,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这里明令禁止用相机拍摄殿宇, 但依旧有些香客拿着手机拍花拍景。 施月从他们身旁路过。 她这次特意带了符合庙里氛围的长裙和发带, 颜色是雨后青蓝。 手里端着板凳,头发被青色发带轻松拢起,步子缓慢婀娜。 「小姐。」 她被人拦下。 施月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扬了扬手里的相机,态度诚恳地请求她:「小姐,我想在这里拍张照片, 您方便做个模特吗?」 他站的地方刚好是藏经阁和大同堂中间的台阶,四五个青石板铺成,上面雕刻着莲花。 花样随着日月风雨的侵袭而逐渐变得圆润浅淡,模糊不清。 值得一提的是,在台阶右方种着一棵树,成人环抱的宽度,雪白的花朵在枝头怒放,花瓣层重叠峦,花蕊嫩黄,花叶碧青。 这是寺里唯一的一棵白色樱花。 见施月迟疑,摄像师谦和地解释:「您太美了,您什么都不用做,往那里一站就是风景。」 施月不喜欢被人拍摄,尽管不擅长拒绝人,她还是坚决地摇头。 然后跟着三省师傅离开。 路过青石台阶时顿了一下,身后响起一道咔嚓声,她没回头,迳自离开。 她回淮序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下旬,到家时收到了江肆的消息。 他工作上有点任务,需要去外地出差一趟。 半个月没见他,她心里总悬着一口气,收到他信息的时候,说不出她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担心。 施月刚把手机放下,就在桌面上震动了下。 她立刻拿起手机,是苏超打的电话。 「小月亮。」 「嗯?」 「额那个江哥要去国外办公,今早的机票。」 施月吓了一跳:「国外?不是说去边境?」 「啊对对付,就是边境,相当于国外嘛,就是他走之前叮嘱我要照看你,那个,月月你现在在淮序吗?」 施月疑惑地点头:「是,我刚回来。」 「那有时间出来吃个饭吧,对了,我重新找了个工作,就在武装部队附近,你有事直接过来找我。」 「好啊。」她犹豫着问:「江四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里一阵沉默。 半响他才笑着回答:「很快吧,听说这次回来就升职了,江哥真厉害!」 是啊,他一直都很厉害。 挂断电话,施月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给江肆发了个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然后拿着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桌面的手机振动,一道轻响打破室内静谧。 贺霓杉低头,视线在手机屏幕上一扫而过,消息提示上并没有备註人名,她点开讯息,扫了一眼。 随即把手机扔在地上。 「她是谁?」 没有聊天记录,没有备註,朋友圈也干干净净。 江肆抬头,轻蔑地看她一眼。 他浑身是伤,一滴血珠从额角滚到下颚线,身上布料湿濡,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是谁?」贺霓杉反覆询问,字字清晰,红色的长甲没入手心血肉。 「杉姐,还和他啰嗦什么?肯定是他背叛的老闆,咱直接把他杀了算了。」 有下属在旁边煽风点火。 一群人通了气,各个都是巴不得江肆立刻去死的样子。 「闭嘴。」贺霓杉狠狠地扫了他们一眼。 她低着头,冷眼看着地上的人影,神情尚算得上清醒,她安慰自己:「不一定是他。」 她是想过他会背叛百乐门,侵吞贺家权利和财产,但她不信他会和军方沆瀣一气。 他本就不是好人,有什么资格仗义执法。 举报她们,他又能落什么好? 「没有确切的证据,你们最好闭嘴。」 「杉姐,就算内鬼不是他,这次任务是他负责,任务失败,他脱不了干系。」 江肆抬眸,视线落在出声的那人身上,他冷笑,反倒把别人吓得够呛。 贺霓杉抓着他的手,解开手机,在屏幕上打字:「钱包掉了,送五百现金到机场。」 她当着江肆的面,点击发送。 江肆猛地伸手去抓手机,一把落空。 第135页 他盯着贺霓杉,一双眸子像充了血。 「你想做什么?」他的声音哑得像十天十夜没喝过水,整个人浴着血,像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魔。 贺霓杉捏着手机,十指蜷紧,指尖泛着白色,脑子里似有一根弦突然崩断。 「她是……施月。」 她咬着牙。 是在出事之后贺霓杉才发现原来她身边有这么多江肆安插的人,她一直胸有成竹,觉得对江肆的行踪了如指掌。 实际上,他真正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根本一无所知。 这些年,百乐门早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控制住。 最后一步,便是将贺兴邦绳之以法。 施月两个字一吐出来,江肆疯了一般,从地上挣扎而起。 有打手过来按他,被江肆一把推开,再接上一脚。 贺霓杉后退半步,站住脚:「你想做什么?」 江肆眼底风暴席捲。 沉默、冷淡、隐忍、疯狂。 「快,注射药物。」 在江肆正要下一步动作时,一伙人一拥而上把他摁住。 贺霓杉冷笑:「我非要把她引出来,害了我,她还想活?」 江肆仍在不停挣扎,只是力度渐弱。 …… 贺霓杉最终还是没能如愿抓到施月。 施月进到机场的时候,她正准备下去,见着她在人海里东张西望,一袭白裙像朵清纯的栀子。 这就是江肆心尖上的人。 贺霓杉比她想像中要冷静许多,她掩了掩蒙脸的口罩,抚了下墨镜,踩着高跟鞋正要向下。 忽然从机场入口涌进许多人,穿着便装,步伐飞快。 她直觉这群人不简单,往后一看,立刻有打手过来提醒她:「杉姐,情况不对,我们还是先走吧。」 往下的脚步顿时收住,贺霓杉转身,快速往另一个方向逃跑。 身形果敢,毫不拖泥带水。 门口的注意到她们,犹豫几秒,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施月茫然地看着登机口,等了半天,苏超后知后觉地赶到。 他解释:「江哥手机掉了,如果有人给你发消息肯定是骗人的,你别信。」 施月低头:「……好。」 看着她情绪低落,苏超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走吧,我载你回家,江哥他……快回来了。」 「嗯。」 这一次贺霓杉被吓得够呛,她的行踪被锁,一出现在大众视野立刻就有人来追捕。 江肆的情况一天天恶化,被注射了大量对人体有害的药物,以至于他每天清醒的时间短得有限。 但无论贺霓杉怎么诱导,他始终没有吐露出一点有用信息。 他从来都是一身伤,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贺霓杉偶尔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偶尔又体贴得像是回了红园的时候。 江肆仿佛失了魂,从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唇瓣干得像沙漠旱土,偶尔出声,声音哑得可怕。 她拿出一条简讯,上面俨然是施月被人绑架向他求救的信息。 她笑得癫狂:「我把她绑了,江肆,就在隔壁屋,你要看看吗?」 「你的小月亮在向你求救呢,阿肆,她叫——江肆哥哥,快去救她。」 「你猜,我会对她做什么?」 江肆嫌恶地看了眼贺霓杉,施月从不叫他江肆。 小时候随口说的一个名字,如今成了他和她的密语。 他张开嘴,上唇和下唇几乎黏在一起,他的声音就像是七旬老者一般有气无力。 江肆说:「你抓不了她,贺霓杉,别白费心机。」 贺霓杉的笑戛然而止。 就像是川剧变脸,她瞬间变换了另外一副面孔。 她冷着脸:「你很聪明,事事计划周到,但你有一点疏忽。」 江肆抬眸。 面前的大屏幕忽然投放出隔壁房间的画面,漆黑的木椅上绕着铁链,地面潮湿污迹斑驳。 椅上绑着的人,红色外套,双手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被人捆着,露出的皮肤雪白,指甲精緻。 她垂着头,长长的捲发落在空中。 是—— 贺霓杉咬着牙:「没错,就是赵美云。」 她仇恨的眼光几乎要将江肆剥皮抽筋:「你害了我爸,我就杀你妈。」 屏幕里,有人端一杯水到赵美云面前。 水杯递到她唇边。 赵美云别开头,冷眼看他们:「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她不是没被人绑过,这种阵仗倒还是第一次。 打手捏住她的下巴,两根指头下陷:「你儿子犯了事,现在要拿你这做妈的还债,怕不?」 赵美云被迫看着他们。 一双美眸波澜不起。 「呸,我儿子也是你们敢惹的?」 巴掌落在脸上,赵美云偏过头,身体忍不住颤抖,但说话依旧嘴硬。 「我儿子将来是做大官的,你们敢打我儿子主意,当心死无全尸,忒——」 又是一连串的几巴掌。 赵美云情绪不稳,疯狂挣脱身上的束缚,铁链在她的拉扯中叮噹作响。 「啊啊啊啊啊啊你们这群狗怎么不去死,休想伤害我儿子,我杀了你们。」 几个打手掏出匕首,朝赵美云靠近。 第136页 视频被人掐断。 江肆抬眸,冷笑:「你不会以为,我对她有什么母子情?」 贺霓杉看着他,即是警告亦是探索。 四月的山间更深雾重。 夹道中有红点移动,警方手里拿着导航系统,跟着指示一步一步朝破旧别墅靠拢。 窸窣的走动声里有人庆幸:「幸好sun随身携带了定位器,不然短时间根本找不到这伙人。」 狙击手安插在山里各处。 为首的人拿着望远镜偷看别墅内的情况,听见队伍里的声音,心里五味杂陈。 「把定位器埋进体内,也只有sun有这个胆子。」 贺霓杉再次打开视频,赵美云已经没了刚才的活力,她垂着头,红色外套滴答滴答地往下淌血。 「我儿子会好好的,当大官,出人头地……」 「啧啧啧,原来你有个这么好的妈。」贺霓杉说:「如果不是你背叛我爸爸,她也不会有此遭遇,说到底还是怪你。」 「不过没关系,你会有机会给她赔礼道歉的。」 贺霓杉已经对他彻底死心,她使了个眼色,身后立刻有人上前给江肆重新注射药物。 「要进去吗?」特警队有人询问。 队长按住手下人:「再等等,先摸清里面到底有多少人,避免人质受伤。」 贺霓杉看着江肆眼神渐渐模糊,不知不觉,她的心也软了几分。 「是我的错,我总会带着你去给爸爸道歉。」 贺霓杉说:「卸了他的双腿,万一他还想逃呢,我要让他这辈子只能绑在我身边。」 山间狙击手扣紧扳机:「已锁定目标。」 打手捡起地上的刀,随着屋里人手起刀落,一声枪响,贺霓杉应声倒地。 刀刃染满血,落在地上,血花四溅。 大批警察往屋里沖,空气里瀰漫着血腥味道,江肆倒在地上,膝盖部分几乎骨肉分离。 特警队长浑身有一瞬间的冰凉,下一刻才反应过来:「快,先救人。」 第57章 五十七颗糖 哑剧 六月上旬, 淮序响应市民要求,将蓝楹花选为市花。 市里开始往大大小小的公园移栽蓝楹树,路边随时都有工人在施工, 一棵棵花树从市外迁往市中心。 现在正是蓝楹花盛开的季节,往大街上瞧, 四处都是蓝紫色怒放的花朵, 如火如荼。 苏超陪施月吃过好几次饭, 听他讲, 他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开了个小超市,生意还不错,再过个半年本金就能收回来了。 以前总以为苏超是富二代,就连乐川也是这样觉得的,到头来才知道原来这货竟然是个孤儿。 每次他说回家陪爹妈吃饭, 都是一个人拎着香蜡纸钱往山里走。 施月来找他的时候, 他正背着泳衣往外走。 超市就这么开着, 他脾气不好, 加上店里安了监控,几乎没人敢占他便宜, 拿了东西都会乖乖把钱放在柜檯上的铁皮盒子里。 「天气热了,一天不泡水难受得慌。」他说。 施月跟着他走,到泳池边抬了根矮凳坐着, 头顶有半旧的伞撑着。 等他游了几圈, 苏超去另一头买了两根烤肠。 他坐在她身边,下身围着浴巾。 「奶茶店这么早下班了?」 他把烤肠递给施月。 施月摇头,抬眸望他的时候炙热的阳光落在她脸上,她眯着眼,半张脸明晃晃的。 她说:「今天是最后一天。」 兜里揣了兼职两个月的工资, 路过服装店的时候被主打的情侣套装吸引,她花了大半的钱买了一套。 「江四哥哥还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她抬头,语气轻轻的。 这两个月这句话她问了无数遍。 一开始苏超还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快了,到后面他也会犹豫。 而今,苏超手里拿着烤肠,陪她一起蹲在泳池边。 「没说过。」他说:「你有没有想过,哈哈哈哈,万一江哥觉得外面的世界更好,他不回来了呢。」 他打着哈哈,一口咬下烤肠。 施月默了默:「不会的。」 苏超的笑戛然而止,嘴里的烤肠也变得没有味道。 「对了,淼淼快高考了,你去看过她没?」苏超随口问道。 施月眼底总算染上几分笑意,她回道:「还没呢,听说她最近忙着复习,我怕耽搁她嘛。」 不过她正准备明天就去看看她。 苏超笑了,把浴巾扯下,跳进水里的时候吐槽道:「她就是□□,天天背着书跑来跑去,什么时候看过?」 他帮她背过几次书包,那叫一个沉。 「等她考完试咱们一起去夏令营?」 施月答应:「好。」 眼看着苏超还要再游,施月起身,拎着自己的包。 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被他叫住。 「小月亮——」 她停下步子。 苏超浮在水里,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江哥要是不回来了,你……你一个人也要好好的。」 施月鼻尖忽然酸涩,一股泪意汹涌而来。 她不傻,这些天从苏超的反应里她早已瞧出端倪。 施月回头,大滴的泪珠从眼底滑落。 她问:「你有他的消息?」 苏超被她吓住,怔怔的。 第137页 她又问:「他是不是死了?」 他赶紧摇头,水花飞溅。 「他会回来的。」她说:「我等他。」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离开,但是施月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说着,她迳自离开。 苏超看着施月的背影,长嘆口气。 得知江哥居然是军方的人,他心里真的是五味杂陈。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江哥会在临死前把他安排到施月身边,不只是为了保护小月亮,更是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昔日辉煌的百乐门一夕之间被连根拔起,连个看门小斯都或多或少被判了几年。 他和乐川,可以说是这次百乐门这场浩劫里唯二活命的人,军方受人所託放他俩一马,没追究在明楼的事。 他俩的过往被清洗得干干净净,未来尽是一片坦途。 江哥留给他的信里清楚地吩咐,让他把定位器交到军方手里。 他说潜伏多年,为的就是拉贺兴邦下马,如今水到渠成,无论用什么手段,他不会放过百乐门任何一个人。 如果他没回来,就让军方跟着定位器走,一定要把贺家的人一网打尽。 他说,如果他愿意,便帮他照顾施月,月亮朋友不多,和他们在一起应该会很开心。 如果他不想继续留在淮序也行,他自然有别的安排。 他是军方的人,但不完全信任军方,他还有另外一批人,专门用来保护施月安全。 那群人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即便他死了,那群人也会替他守护施月一辈子。 那天即使他赶不去机场,贺霓杉的人也不可能把施月带走。 他也是后面才知道,原来江哥是有机会逃跑的,但为了给军方提供信息,他装作被贺霓杉挟持,不知道被折磨了多少个日夜。 前些天他托人打听到贺霓杉被当场击毙的消息,也得知在那场行动里,贺霓杉绑架的两个人质通通殒命,其中一个还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苏超猜测,那应该就是江哥吧。 曾经英明神武,响噹噹的江哥轻易就成了一具尸,他看着施月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沉入水底,半响才冲出水面。 施月从苏超那里离开,不知怎么忽然走到了江肆家。 她来的次数多,门卫早就认识她了,没等她开口就把门禁打开。 「小姑娘,好长时间没过来找男朋友了吧?」 施月笑着点头,嘴角微微上扬。 「江先生好像也挺长时间没回来的,不会是搬家了吧?」 「不是。」施月下意识否认,急着解释:「他出差去了。」 「噢,原来是这样啊!」 她从小区口进去,很快就走到楼下,从电梯出来。 她的确很长时间没来了,密码锁上都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她把食指摁到指纹锁上。 密码锁居然还有电。 随着叮噹一声响,数字按键上闪着亮光,门锁啪嗒一声打开。 智能语音提示:「主人,欢迎回家!」 她拨开大门,走到里面。 屋子里的陈设和她去嘉平前一模一样,就连沙发上的抱枕位置都没有改变。 空气里泛着灰尘。 她往前走了几步,和江肆在这房间里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她在这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屋子里的每个角落几乎都存在过她的痕迹。 她坐在沙发上,抱起抱枕,忽然想起来有一次和他看电影回来。 电影院不少情侣亲亲抱抱,他忍了一路。 一到家,江四哥哥立刻一把将她抱起来抵在墙上。 她拽紧他后脑勺的头发,江四哥哥忍不住闷哼一声,两人之间的距离无限拉近。 诱人的鼻音从施月头顶上方传出。 她的心瞬间如同万马奔腾般沸腾爆炸,用力推搡着江肆,不许他发出让人羞耻的声音。 她双脚腾空还不忘捂住他的嘴,蛮横吩咐:「不许亲。」 江肆搂住她的腿往上一送,抱着她往房间走。 她脖子上戴着项鍊,在他的顶撞下沿着锁骨一阵荡漾。 他把她放到松软的床上,扯下她的手:「不能亲,那就做。」 施月直接红遍全身。 他忍不住又亲了好一会儿,搡开她的拳头,五指挤进去,和她十指紧扣。 她掌心全是汗,他耐心地用帕子帮她擦干。 明明施月并不重欲,偏偏他精力无限。 只要和他腻在一起,她总是累得随时都快散架似的。 每次她抗拒亲热,江四哥哥都有理由让她弃械投降。 「体力不行,还得再练练。」他说:「要么早上我陪你晨跑,要么晚上你陪我折腾。」 施月红着脸推他,一口一个不要脸。 江肆全盘接收,看她潮红的脸,身上呈现着不同程度的淤痕。 他抵着她问:「是明早去跑步还是继续受着?」 施月哼哼唧唧说不出话。 明明两个月前他和她还亲密无间…… 手机忽然响起,施月吓了一跳。 她从包里把手机掏出来,按下接近。 是林望舒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语气很兴奋,音量也比平时拔高了不少。 「月月,你在哪里?快回来了。」 第138页 施月松开保证,起身:「怎么了妈妈?」 林望舒笑眯眯地道:「你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你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报导资料需要准备的。」 「哦,好。」 回到家屋子里坐满了客人,听说施月是保送淮大的,十里八亲都来凑热闹。 淮大可不好考。 施月到家的时候录取通知书正端端正正地摆在茶几上。 王叔叔也在人群里。 他笑着看向施月,从包里掏了一个红包往她手里塞。 「月月出息了,这么好的大学都能保送,叔叔一点心意,你别嫌少。」 施月忙把红包递回去,但王叔叔躲得飞快。 林望舒今天也开心,红光满面的。 她笑着说:「月月收下吧,好歹是王叔叔一片心意。」 毕竟他家里还有一个王清远,等明年王清远高考了再把红包包回去也不迟。 施月想明白这层,也没再推拒。 客人们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施月回到房间,把情侣短袖从包里掏出来挂进衣柜里。 刚挂好,林望舒就走了进来。 「最近是怎么了?」 「怎么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施月抬头看她,嘴张开又合上,末了摇头。 第58章 五十八颗糖 未完 十一月, 是施月来到大学的第三个月。 高中同学大多选了教育医学或者管理类的专业,施月是唯一一个选择建筑工程系的女生。 这个专业男多女少,入学开始施月的名头就传遍了整个分院。 高中时期响噹噹的校花, 到大学混个系花名头也算实至名归。 报导那天天气很热,林望舒刚把施月送到校门口就被科室急诊电话叫走。 只留她一个人去新生报导处。 她排在队伍最后,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热, 施月的鼻尖浸出不少汗, 拿着录取通知书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自己扇风。 十九岁的施月漂亮脱俗, 青春逼人,她腿很长,又白又细。 一身白短袖配蓝色条纹短裙的装扮吸引不少人眼球。 手里拉着行李箱,风一吹,高高扎起的头发发梢飞扬, 更显灵动。 周许是淮序大二学生, 心血来潮破天荒做了回志愿者, 刚到新生报导处接待新生就瞧见了这样一副风景。 施月坐在行李箱上, 低着头看手里的资料。 队伍有人往前走了一步,她赶紧起身拉着行李箱跟上, 他这才看清楚她的脸。 肤若凝脂,色若桃李。 皮肤白皙稚嫩,五官立体精緻, 标准东方美人的长相, 眼神清澈,睫毛如鸦羽一般,唇瓣是淡淡的粉,一瞥一笑都让人想到岁月静好。 时间正是正午,地面滚烫。 她热得满头是汗, 脖子微红,脖颈上扣着条项鍊,等他走近才看清项鍊上刻着的英文是——sunshine。 「你好。」 周许笑着出声,俊秀的五官配上志愿者的马甲,是阳光开朗的少年感。 施月从行李箱上起身,视线从手里的报到资料缓慢移到周许身上。 周许看着她,眼底有失而复得的惊喜。 「你好……」她有些迟疑,把资料收进包里,然后问他:「我们认识吗?」 他站在光里,温柔开朗。 在这样一群因为排队而不耐烦的人里,唇角微弯出柔和弧度的周许俨然像个王子。 「我见过你,在淮序中学。」周许说:「图书馆那次,你说你喜欢看莎士比亚。」 施月因为记起这件事。 周许笑着看她:「欢迎你来淮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和周许同行的几人讶异地看他。 这还是周许第一次这么主动帮人,学院对他有意思的同学学妹太多了,他平时避嫌都来不及。 施月只看了他一眼,然后立刻垂着眉眼,她摇头,没有说话。 周许犹豫了下,状似无意地看了眼队伍。 「你是在排队缴费?现在这个点排队的人多,不如我先带你去把寝室认了,顺便领水卡餐卡和军训物资。」 施月终于又看了他一眼。 这次没有摇头,她把报到资料从包里拿出来,递到周许手里,声音清咧柔和。 「谢谢学长。」 周许接过资料,弯腰想帮她提行李。 施月的手刚好和他的错开,她拉着东西,状似无意地看着他。 她问:「寝室是哪个方向?」 周许转身看了眼身后,几个志愿者立刻识趣地指了指别的地方,笑着说:「那我们先去大本营,你一会儿过来?」 「行。」 看着几个人走远,周许才转头看她:「走吧。」 周许话很多,试探的同时也很懂分寸,一路上问了施月不少关于她的事情。 施月四下打量,又轻轻蹙着眉,清丽的眸子泛着几分敷衍。 学校很大,象牙白塔,绿地湖蓝。 淮大的天空都比其他地方更加宽广,呼吸都让人觉得自由。 到宿舍楼下,周许破天荒做了个自我介绍。 「我是学生会的周许,军训结束后各个部门会有招新活动,学妹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谢谢。」 施月开口,她不说话的时候,眼里总透着几分忧郁,那种看不透摸不着的清冷气息不动声色沁人心魄。 第139页 一向四平八稳的他突然没来由的感到紧张和尴尬,施月的报到资料他看了,也知道她的姓名和专业。 他磕磕绊绊地解释:「学生会会负责新生军训,你有事记得找我,那个……方便加个微信吗?」 施月站在他对面,一脸的错愕和不解。 周许脸色微红,周围人来人往,不少人把眼神落在施月和他身上。 他挠着后脑勺,紧张归紧张,但想要施月微信的决心也很坚定。 半响后,他捏着手机满心欢喜的往大本营走。 施月拎着行李箱往寝室走,她拒绝了周许帮她搬行李的好意,拖着东西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抬。 周许比她认识的所有人都要积极向上,见到他的第一眼,她猝不及防地想到了江四哥哥。 分明是两个天差地别的人。 江四哥哥自地狱而来,阴沉却又暗自骄矜,看不起俗世所有东西。 他就立在那儿,不必说话,强大的气场就能从他身上漫出,压得人喘不过气。 周许的阳光开朗,大概是江四哥哥一辈子也不会拥有的。 施月嘆了口气,打开寝室门的时候,里面空荡荡的 她按照床位号把东西放好,去后街把洗漱用品购齐,回到宿舍简单打扫一下。 新来的室友脾气很好,军训一个月,几个小女生莫名缔结了革命友谊。 周许的微信静悄悄地躺在施月的通讯录里。 施月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这么快又遇上了他。 军训结束后各个寝室都在商量着要不要聚个餐什么的。 很巧的是,施月寝室选好的火锅店刚好和学生会聚餐的地方是同一个。 周许是学生会下一任会长的热门人选,这次活动周围也多了许多应承的师弟,酒过三巡,他忽然看见施月跟着三个女生从火锅店门口进来。 施月室友眼尖地认出那群人。 「这不是咱们学校学生会的?」 「军训的时候见过,你们看那个人是不是传说中学生会门面——周许学长?」 施月抬头看了一眼,默默点头。 「看样子是部门聚餐,你们说过几天部门择新,你们想去什么部门?」 「那得看有什么部门要我。」 她们乐得出声,一抬头居然发现调侃了好一会儿的周许学长居然朝她们走来。 几人面面相觑,拘谨地坐在位置上。 周许是沖施月来的,在她落座后站在她身旁,右手食指和中指併拢,有节奏地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施月应声抬头。 周许微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学妹,好巧。」 施月礼貌地点头,也回了句巧。 周许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她们的谈话,他看着几个人,声音宽和温润:「过几天学生事务中心楼下会有各个部门的招新信息,学妹们有心仪的部门,可以去那里看看。」 几个女生怔愣地点头,一时半会儿还没法正视周许这个口口相传的校园男神。 等他走远了才压低声音叫道:「天吶,他怎么突然过来了?月月你和他认识?」 「我的天,本人真帅,堪比明星。」 「他这是邀请咱们进学生会?月月,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施月错愕地看了眼自家三个室友,又望了眼好几桌外的周许。 她哭笑不得:「我有男朋友的,你们别误会。」 「什么???!!!」几人异口同声,瞪大眼睛看着施月。 她整天一副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学习的样子,哪里像有男朋友的人? 室友猜测:「那得是高中就在一起了吧?异地恋?」 施月摇头,筷子在茶杯里沾了点水,杂乱无章地在深色餐桌上涂鸦。 她说:「四月的一个大新闻你们肯定听说过,淮序龙头企业贺家涉嫌走私禁品被捕,贺兴邦判处死刑,还有几人在追捕中被当场击毙。」 出事前一天,她甚至接到过他的电话,他语气一如往常轻佻和风流。 室友们不解她怎么突然提到这个,这和她们讨论的话题八竿子都打不着。 有人猜测:「你男朋友是警察?」 短暂的沉默后,施月摇头:「我男朋友失踪在那场逮捕行动里。」 啊这……,不是警察,那他不就是…… 几个人尴尬地看着施月,其中一个室友皱眉:「月月,你不会是说,你男朋友是参与走私禁药的罪犯吧?」 施月摇头,经历半年时间,她已经从最开始的慌张无措到现在的冷静理智。 她能够直接面对室友,告诉她们:「无论他做过什么,都无法消磨我对他的喜欢。在这场事件里,如果他是正义的那方,那我就是爱了个英雄,如果不是,那我会等他回来,陪他一起赎罪。」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几个人震惊地看着施月。 一时竟不知是惊讶她没有否认男友或许是罪犯的身份,还是惊讶于她面对挫折时对男友不离不弃的态度,这是何等情深? 施月安静地看着筷子下的一滩茶渍。 情深的何止是她。 在确定江四哥哥失踪后的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巨额资金流入她的帐户,总金额超过百万。 她追查过,也举报过,最后结果是这些资金没有任何问题,每个月通过数十家律师事务所转帐过来,并且会持续到她结婚生子。 第140页 具体原因,事务所表示不能透露。 但施月隐约能够猜到,拜江四哥哥父亲所赐,他有过人的赌博天赋,对数字极具敏感。 听苏超说过明楼的钱一直都由他经手处理,总是能短时间翻好几倍。 而江肆自己,这些年投资了不少产业,每个月收益不可估量。 转入施月帐户的钱,估计就来自于此。 他把她安排得很好,在江肆的设想里,即便施月没有他,也会过得很好,无忧无虑,衣食无缺。 他一直都没骗过她,曾经茶余饭后开玩笑说的养她一辈子他也都努力做到了。 施月相信,他总有一天一定能回到她身边来。 虽然她们不知道施月男朋友的真实身份,但也不必她们来伸张正义,如果真是有罪,自有法律来制裁,用不着她们落井下石。 如果是无辜的,那施月也未必太可怜了。 几个人心疼地看着施月,笨拙地安慰:「好了,别想那些,以后要是有人打你主意,我第一个去掐烂桃花!」 施月掩去眼角的泪,笑着看她们:「吃饭吧。」 火锅店墙壁上挂着好几张向日葵照片,江四哥哥第一次送她花就是送的向日葵。 施月出门透气的时候瞧了好几眼。 周许刚好也出来醒酒,两人对视的时候他尴尬地解释:「学妹别误会,我这是醉了出来缓缓。」 他扶额,笑着说:「学长是正经学长,不会占小朋友便宜的。」 她看着娇软稚气,确实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见施月一直看着火锅店电视屏幕上的植物介绍,他没来由地来了兴趣,给她科普道:「向日葵花语是沉默守护,对爱忠诚。因为它只向着太阳绕圈,日复一日,所以网上有人赋予了它另一种花语,——不爱万物唯眷念你。这个解释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他说完之后意识到施月没有出声,周许回头,却见施月瞬间红了眼眶,大滴的泪从眼眶坠落。 「你怎么了?」 周许忽然笑了,清隽的眉目愈发夺目:「我说错话了?」 施月摇头,从始至终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周许收敛了神色,看着她的眼神越发严肃,让人瞧不清他在想什么。 室友从里面踉跄着出来,看到施月,赶忙招呼她过去。 等她走近,室友伏在她耳边说:「小月亮,珊珊和倩倩有点醉了,咱们快把她俩带回去吧。」 施月蹙着眉,极其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室友,诚恳道:「其实你也醉得不轻。」 她刚才看见她连跨三次,都没跨出店门口那个台阶。 室友一挥手:「说什么呢,我没醉。」 施月抓着她的手,不让她折腾。 「我帮你送她们吧。」周许笑着上前。 施月愣了一下,后自后觉地点头,没有错过周许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施月的几个室友对酒的喜欢程度已经到了她想像不到的地步,喝醉更是家常便饭。 她和周许一人扶着一个,剩下一个勉强能走。 到了宿舍楼下,遇见几个同专业同学从周许手里接过人,帮着一起扶上楼。 刚走的时候周许还一直立在宿舍楼外,身形颀长,气场强大。 在淮大,他算是名人。 不仅长得好看,而且品学兼优。 大学恋爱是常态,所以送室友回宿舍的途中有几个同学悄悄问她:「施月,你和周许学长是什么关系啊?」 女生说话声音低低的,施月听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许学长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你要是能把他拿下,不知道多少同学羡慕你。」 「真不是那种关系。」 「……好吧。」 几人把同学安顿好,和施月说了再见。 军训结束,各个部门开始招新。 淮大队学生毕业学分要求很高,学分直接关系到评奖评优和奖学金,学生部门活动多,学分也多,新生基本都会选择加入一个部门或者几个社团。 再见到周许,是在学生会的招新面试上。 施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到他。 第59章 五十九颗糖 面试 施月和几个室友一起坐在学生会面试等待席上, 今年一改往常,所有同学坐在台下看着面试的人一个一个挨着上台做自我介绍,碰到学姐刻意刁难人, 可以把面试的同学羞得说不出话。 排在施月前面面试的,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高个子男生。 瘦得像根旗杆, 说话时晃来晃去, 像站不稳。 从他上台开始, 负责提问的副会长就蹙起眉头。 「我叫张超, 法学院新生,来自——」 他的介绍被副会长打断,食指别着笔,她语气不好:「请节约时间,后面还有这么多同学, 直接讲特长和爱好。」 新生被唬的一愣一愣, 准备好的台词卡在喉里, 呆了片刻, 在学姐更不耐烦的眼神里才恍然说道:「爱好是……是看书。」 学姐语气严厉:「看什么书?」 「国学名着,外国文学。」他声音小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确定学姐没有话说才接着道:「特长是……不好意思,我没有特长。」 不止台上的人懵,台下的人更懵, 尤其是还没上台作自我介绍的。 第141页 施月寝室的几个人都傻了眼。 程珊珊压低声音吐槽:「这学姐……也太厉害了吧。」 「就是, 我都不想面试了,要不咱们去分院部门看看吧……」 「太凶了,我也没特长,上台都不知道说什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把视线放到施月身上。 施月侧头看了她们一眼:「我都……」 行字还没出口, 忽然听见学姐道:「行了,下一个吧。」 …… 下一个就是施月。 众目睽睽之下,退出面试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施月低声:「等我一下。」 然后盯着众多目光上到讲台。 偌大的阶梯教室,密密麻麻坐了几百号人,坐在下面的时候还没察觉,走到台上,顶着身后『学生会招聘』偌大的几个字,施月猛得感到压力。 「我……」她刚出声,台下忽然一阵譁然,众人骚动起来,连最严厉的副会长学姐都放下笔,惊喜地看向门口。 顺着大家视线,施月回头。 周许手里拿着面试名单,清隽的脸上挂着柔和的笑。 他穿着白衬衫,下身裁剪合身的西服裤,头发黑亮,像他的眼神一样,烨烨生辉。 「我来迟了。」他大步跨进教室,瞧见施月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停了一瞬,而后笑着看向副会长:「沈清,面试进行得怎么样?」 副会长起身,往旁边挪了一个座位,面上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但唇角却悄悄弯上。 「面了快一半的人。」 接下来几句话两人压低了声音,旁人听不清楚,片刻过后,周许坐在面试席位正中,舒了口气。 他不是令人惊艷的长相,温润的气质,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他坐在那儿,气定神闲,带着股润物细无声的温和,施月被人打断自我介绍,一直傻傻地站在台上看着他。 周许和她对视一眼,尴尬地轻咳两声。 施月回过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简历模板,继续说话:「我叫施月,建筑系一年级学生,我的自我介绍分为以下三点——兴趣爱好特长、校内外活动实践和拿奖经历,首先……」 「这人是谁啊?有人好奇:「真漂亮,明星都没她漂亮。」 有人凑过来给他科普:「她你都不知道?报导那天一身蓝色小短裙在学校论坛都快刷爆了,建筑系新生施月,他们系新选出的系花。」 「系花?我看校花都不为过吧!」 几人来了兴趣,八卦的声音越来越大,坐在前排的副会长沈清转头看了眼身后,聊天的声音瞬间消失。 她又转过身,看着台上的施月。 皮肤细腻白皙,巴掌脸,眼睛清澈纯得要命,眉梢如远山般清秀细美。 有一束光从窗外射进,落在她的脸上,脸庞边缘霎时出现一道橙黄色线条,利落流畅。 完美的五官渡上金光,连带睫毛都十分娇俏。 沈清骤然生出一丝危机感,侧过头,就连一向清高的周许都兴致索然地看着台上。 施月话少,一个人可以呆坐一整天,就像个精緻但无趣的洋娃娃。 但演讲时的施月,活泼灵动,惹得人挪不开眼。 「以上就是我的全部介绍,谢谢各位学长、学姐和同学的耐心聆听。」 到了提问环节,周许拿着笔,看着台上的施月,语气温和得像六月的风。 「怎么想到面试校学生会?我听说你们分院的部门也是今天面试。」 施月老实回答:「因为校上活动加两个素质分,分院只有个分。」 「噗哈哈哈,这是什么理由。」 「哈哈哈我也是因为这个,不过没敢说,这同学真实在。」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校上加两分,讲真。我才知道。」 沈清明显对这个回答非常不满,冷着脸正要开口,就被周许压下。 「都是小孩子,稍微放宽些,不要太严厉了。」 后面坐着的同学听他这么一说,差点感动得眼泪鼻涕一把流。 学长啊……你要是早来一会儿,我们也不至于被逼的走投无路,咔咔乱说。 周许笑得轻咳两声,眼角全是笑意,对施月道:「校上活动很多且都是大型活动,到时候你可别嫌麻烦。」 施月听明白他这是默认自己面试通过,清丽的脸上难得有几分轻翘,慢条斯理地回答:「我会合理安排好学习和参加部门活动的时间,谢谢学长。」 她向坐在后排的几个室友眨眨眼,几个人默默竖起大拇指。 「牛还是施月牛!」 「一时间我竟分不清是她能力强还是美□□人!」 「这就是给颜值开的绿色通道吗?」 施月微笑着问:「学长,还有问题吗?」 周许被她笑得耳根微红,低下头默默在她的名字后划了个勾。 「周许,这只是面试。」沈清在一旁提醒:「最后的名单是不是得咱们商量一下再确定?」 周许神情自若,淡定地在席位上拿瓶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然后才侧身看向沈清。 「指导老师说这届学生会可以多招募几个同学,你们商量你们的,最后的名单我不会有异议。」 言下之意就是,他只管施月能进学生会就行。 「她是你妹妹?」沈清笑着问他:「或者是你老乡?朋友?」 第142页 「差不多。」周许放下矿泉水,对她的话似乎没放在心上。 周会长事忙,最近要赶一个全国竞赛,部门的事被副会长一个人揽完了。 交代完事情,周许回头看了施月一眼,然后拿着黑色笔记本起身离开。 「月月!」同宿舍的几个人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模样。 「老实交代,你和周学长到底什么关系!」 施月一脸认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肯定又让几个人误会了,精緻的眉毛蹙成一团。 「真不太熟,我都说了我有……」 「有男朋友嘛,我们知道!」程珊珊靠在施月肩头,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语气轻佻:「我现在严重怀疑,周学长对你有意思!要么就是你在不知情的时候救过他的命!否则他没道理对你这么偏爱呀!」 施月坐正身子,抖了下肩膀吓唬程珊珊:「请你注意你的用词!」 「略~」程珊珊吐了下舌头。 几个人适度八卦,聊了几句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午饭上。 「走吧,想想吃什么?」 施月被她们拉着起身:「诶,你们不面试了?」 程珊珊:「去去去,那疯婆娘那么凶,谁还敢上?」 一回头看,从周学长走后,教室里陆陆续续走了不少人。 施月长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自己面试成功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了。 — 程珊珊是宿舍里的大喇叭,平时就把打听来的各种消息告知给各位。 她一边分筷子,一边道:「也不是非要去校学生会,我听学长说了,哪怕没有加入学生会,多加入几个社团,学分也是够的!」 「话说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施月摇头。 其余两个只顾着吃饭,百忙之中才回她一句:「下午不是还有分院面试?看看呗。」 「嗯嗯嗯!」 施月来了电话,放下筷子起身去饭馆外面。 上大学后李淼淼经常和她通话,她高考成绩不理想,去了省外一个地势偏高的城市。 一到冬天颳风下雪,大街上就能凝出厚厚的冰层。 李淼淼高兴得不得了,电话一接通就嚷嚷了好几句:「月亮月亮,下课没有?猜猜我在做什么!」 施月笑着把手机拿开,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睁开,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跳舞比赛?」 李淼淼更激动了:「你怎么知道?」 「听苏超说的嘛!」 施月立在街边树下,视线落在一旁半人高的垃圾桶上,有一个披着灰色大衣的老人正在翻垃圾桶。 她见过老人好几次了,他常年在附近拾荒,身上挂着破破烂烂到处捡来的衣服,层层叠叠数不清到底穿了多少件。 「他话最多。」李淼淼不高兴地撅起嘴,她穿着表演穿的服装,这些天冷嗖嗖的。 提到苏超,她忍不住打听两句:「他在淮序还好吧?」 施月惊讶地笑了:「你不是和他天天通话?」 「是嘛。」李淼淼酸里酸气的:「没两句话他就提到你,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关心你,月亮你别误会啊,我没那个意思。」 李淼淼的声音越来越远,可能是风太冷,施月鼻尖有些酸涩,她吸了下鼻子,笑着说:「可能是受人所託吧。」 李淼淼:「嗯?受谁所託?」 施月不想说了,简单聊了两句就挂断电话,刚要踏进饭馆,忽然听见旁边的一阵打动。 第60章 六十颗糖 残肢 「你个死老头, 捡垃圾不长眼,你把什么汤汤水水溅我身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 实在没看到。」 「对不起就完了?这衣服刚买的,几大千呢。」胖子极不耐地打量着眼前的拾荒老人, 趁四下没人注意, 一口唾沫直接tui到老人身上。 「什么破烂玩意儿。」边走边吐口水。 骂骂咧咧地走了老远。 有人看见, 被他狠狠一瞪, 也就不敢再说什么。 等他走远了,老人家才缓慢地低着头用手把蛋黄色的痰渍擦掉。 擦干净了衣服,弄污了手,他佝偻着腰四处张望,想着在哪里能擦擦手。 刚要埋头去捡垃圾—— 「用这个吧。」 白生生的手递过一张卫生纸, 豆腐块大小, 展开有脸盘子那么大, 还带着香味。 老人弯着腰偏头, 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施月上前一步,脸上挂着生涩的笑。 可随之而来的, 是老人吓得后退好几步,双手胡乱摆着:「不用不用,谢谢谢谢。」 「我没有恶意。」施月忐忑地弯下身, 把卫生纸又向前递了一寸。 看他不动, 索性不顾他抗议就捏着纸巾帮他把衣服擦干净。 再递另一张卫生纸的时候,老人总算没了疑虑,颤巍巍地接过纸巾,在手心擦了擦,然后反着叠一层, 揣进层层叠叠的上衣兜里。 施月转身,刚要走进餐馆,她想到刚才老人的动作,脚步一转,去隔壁买了份盒饭,顺便掏出包里剩下的两百块钱。 她说:「我能力有限,饭和钱你收着吧。」 老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东张西望,试图能有一个人注意到这儿。 「姑娘你太好心哩,好心人。」 施月把钱和饭留下。 第143页 老人家黢黑的手卡着饭盒,说起自己也有儿子也有孙女,但是都死了。 提到死字,施月没忍不住哭。 老人家吓了一跳,东悄悄西摸摸想给她个什么东西擦眼泪。 「哎呦姑娘,你还有纸不?老头儿的东西不干净。」 他拉住路过的女学生,朝人家要了一张纸。 回宿舍的时候,施月坐在书桌旁,从厚厚的课本里抽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男人一黑一灰两只眼睛,那个老人是两只灰色的眼睛。 她抚摸着照片,像只受惊的小猫。 程珊珊来拍她的背,她猛地收了东西,抬头看她。 「怎么了?」程珊珊反倒被吓了一跳。 「没——」施月摇头。 她只是突然想到江四哥哥,鼻尖痒痒的,想哭。 程珊珊拍着胸脯,看着她长舒一口气道:「你吓我一跳。」 「不好意思啊。」 施月软了眉眼,重新坐下的时候,收到了校学生会发来的录取通知。 周许企鹅号特意发来的,学生会习惯用企鹅通知信息,她和周许微信还没聊几句又加了qq。 【施月同学,你好! 这里是淮序大学校学生会总务部,恭喜你通过面试,同时也欢迎你正式成为校总务部一员!稍后会拉你进工作群,今晚七点请准时在总务部办公室集合。 由衷感谢你参加了学生会的招新面试!淮序大学学院学生会因你而精彩!确认加入校学生会总务部请回复收到,谢谢!】 施月回复【收到】,消息发送的时候,临时加了个微笑。 周许很快回答:【今天表现得很好,欢迎你加入总务部。】 施月有些意外:【我以为我表现得很差劲……】 沈清学姐一副不想她加入的样子。 周许眉头都没皱,直接发来一条语音。 「别这么想,你表现得很好,今晚在办公室让大家熟悉熟悉关系,记得准时报到。」 施月被突如其来的一条语音惊到,听完之后才回了句好。 害怕周许再给她发消息,她索性把qq退出。 周许还在编辑信息,聊天框上的头像忽然灰掉。 「周许,今天怎么回事?听说你在招聘会上强出头,沈清被气得不轻呢!」 一起布置办公室的同学笑着调侃,等把工作交接给新人,他们老一批的学生干部也就正式退下了。 周许收了手机,笑笑:「别瞎说。」 几个人对视,别有深意地看着周许。 后者轻咳了两声,眼神飘像别处。 「哪里是瞎说了?周会长不是一向不爱管招新的事?这次您开金口点名要人,今晚我可得看看是啥样的学妹,诱得了周会长这个僧。」 「周会长可别不敢认。」 周许有些窘迫,红着耳根没有吭声,甚至于低头拉桌子的时候还想到了施月的脸。 无可否认,确实漂亮。 平生之最也不过如此。 玩笑归玩笑,离开的时候他还是慎重地打了声招呼:「学妹小,别闹她。」 一句话,直接坦坦荡荡地承认想追施月的心思。 剩下几人心照不宣,表情比谁都激动:「哟,真看上啦?」 「懂了懂了!」 周许会长总算也红鸾星动了。 「放心,学妹进了咱们部门,还能跑得掉?」大家闹腾着把东西收拾好,互相打招呼,笑着道:「周会长看上的人,兄弟们还不帮着撮合!」 「其实不用咱们撮合,学妹说不准就是冲着许会长来的呢!」 「哈哈哈。」 周许被笑得耳赤,一群人排着勾肩搭背离开办公室。 — sun今早醒过一次,抬眼望了眼纯白色天花板,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又晕了过去。 照顾他的护士过来换了好几次药,他的膝盖从四月份一直到现在,连续治疗了半年,始终没有好转,皮下组织好了烂、烂了好。 刑警队队长陈仙童几乎每周都来看他一次,没见他缺席过。 上午医院通知特警队,sun情况不好,陈仙童几乎立刻放下手里的事赶过来看他。 特殊病房里,一身穿特警服的男人和另外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立在医生。 两人均戴着口罩,穿着无菌服。 陈仙童人黑个儿高,无菌服穿在身上有种说不清的违和。 医生看着昂贵精密的仪器,好不容易才开口道:「患者伤势严重,且被注射了大量损伤神经的药物,入院之后虽积极治疗但目前病情趋于恶化,随时有可能危及生命,身上的伤已经足够致命,可神经性药物带来的伤害比身上的伤更为严重。」 陈警官眉头越拧越紧,宽厚的手掌不自觉捏紧拳头,语气浑厚低沉:「没别的办法了?这就下病危通知?」 医生沉默不语,病房里呼吸器的呼呼声和滴答滴答的仪器交相作响。 半响才说道:「要救他实在是太难了。」 「他是为了人民才伤成这样,英雄不能枉死,务必採用最有效的措施积极救治。」 「……好。」 陈警官又站了会儿,刚踏出病房,身后病床上的人忽然一阵癫栾,膝盖上的伤口迅速撕裂,浓稠的鲜血浸出纱布,连带眼耳口鼻都开始往外淌血。 第144页 医生按住他的胸口,拉动呼叫器:「快,准备手术室,伤口再次崩裂,紧急缝合。」 一阵匆忙,sun从特殊病房转入手术室,他躺过的地方,血淋淋的一片。 陈仙童对江肆的情况浑然不知,他回到车上,双手握住方向盘时忍不住想到sun,烦躁地猛敲两下。 当初要是再快一点,他也不会遭那么多罪,原本健康壮硕的大小伙,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再过不久,还可能成为枯骨一把。 陈仙童发动的动作做了又停,来回好几次,最后一次,他索性直接熄火,开门快步下车,咬着牙一路走到医院护士站,找到平常照顾aun的那个人。 他拉着人,一身特警衣服威严赫赫:「413号病房病人醒过几次?「 护士刚从手术室出来,病人此前忽然病危,她帮着送人进手术室。 被刑警横在面前,护士停顿一下,立刻如实回答:「四次,前两次是修护伤口时痛醒的,后面他情绪恶化,昏迷了好几个月,前几天又醒了一次,只叫了两个字,加上今天,他情况不好,不知怎得忽然醒了。」 她在心里偷偷猜测,这或许是回光返照。 她见过不少病人,临死前几天总是最精神的,好些连饭都吃不下的患者死前居然还能下地走路。 「两个字?」陈仙童立刻问她:「叫的什么?」 「失约,还是湿雪什么的,我没听清。」 陈仙童很容易便联想到了施月两个字。 他对这个人名并不陌生。 当初sun作为卧底向他传递信息时,他曾经质疑过他。 sun脑子灵活,三五年就能做明楼主事,不难想像给他个几年时间,他未必不能在百乐门建立更大的事业。 退一万步说,就凭贺霓杉对他的喜爱程度,他想掌管百乐门绝对只是时间问题。 一个未来很有可能黑白两道通吃,令人闻风丧胆的罪犯头子忽然有一天说想改邪归正,还愿意提供线索帮助警方一举歼灭犯罪团伙,任谁都不敢相信。 他甚至觉得这是更大的反社会阴谋。 sun前几次提供的线索他们都没敢听,但他总有能力猜到警方的想法,把他们的计划一一戳破,又竭尽全力打消他们的疑虑。 让他们避无可避,只能将信将疑地听他安排。 如此两年,居然还真把百乐门一锅端了,sun居功至伟。 要不是他事先说过只坐这一次卧底,不然他还真想拉拢这个人才。 这两年他负责和sun联络,他比sun大十岁,也曾建功立业、心比天高。 但真正认识sun之后,才发现,再狂傲的人面对他都会低下三分头。 sun是他见过的,最聪明、最让人望而生畏、卑从脚起的人。 一个人,能跑能打不算厉害,sun的厉害之处是在于他能掐会算,揣摩人心。 即便是隔着屏幕,短短几句话,他便能将刑警队拿捏得死死的,观一点而猜出他的整个计划。 这种心机城府,令人咋舌。 为了让刑警队放心,与警方合作的头一个月,sun就把自己的全部财产交代清楚,证明自己没有从明楼牟利,每天发送他的实时定位。 他们做过他的背调,sun的经济来源非常干净。 一开始炒股发家,再后来做倒卖投资,什么赚钱他做什么。 城东城北几块火热的地皮始终不知道被谁拿下的,还开发成了淮序最大的娱乐商城,后来才知道,幕后老闆就是sun。 这件事除了他配合调查的警方,没人知道。 上位者无所谓是非善恶,掌握了金钱和权势就自以为掌握了王道。 这样无懈可击的一个人,他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他突然想明白要改邪归正。 旁敲侧击了很久,终于在有次聊天,sun主动提起,如果有一天他死了,请他们务必保护好一个人。 那个人叫施月。 那时候他突然离开淮序,冒死去了被大雪封住的栖霞山,作为他的对接人,陈仙童给他打过好几通电话,奉劝他小心行事,政府会安排人清雪,山里的人不会有任何危险。 可sun不听,为了确定施月是否安全,硬是从山脚爬到山顶,一寸一寸地找遍每个地方。 陈仙童醒神,将所有的事情串联在一起,脑子忽然清明。 他转过身,往手术室快速飞跑,手里动作不停,给队里的人打电话,语气急切。 「sun曾经提过的施月,现在立刻找到她,把她带来医院。」 队里的人听他语气不好,着急地问:「是sun出了问题?」 陈仙童语气凝重,很少用这么绝望的语气说:「她可能是sun活命的唯一希望。」 去年冬天,sun冒死也要上山见的人就是施月,如今成了这样,醒过来第一件事也是找她。 如果江肆死了,施月的名字,便是他的遗言。 施月就是他的命。 「好,我马上找她。」 手术室门口,陈仙童打电话联繫院方,等了十几分钟,终于有人过来开门。 江肆情况不容乐观,膝盖皮肉分离,差点被人锯成两节,伤口发炎导致不断发热,再加上之前被注射的大量神经性药物,他始终昏昏沉沉,听不清人说一句话。 陈仙童穿着无菌服进到手术台,第一时间单膝跪在江肆身边。 第145页 形容枯藁,眼窝深陷,如果不是医生还在他身上忙前忙后,他觉得自己就是在看一个死人。 「sun……」陈仙童低唤了声,意料之中,毫无反应。 他看了江肆一眼,捏紧手机,脑袋伏在他身旁,加大音量叫他:「sun,你还好吗?」 主治医生百忙中看了他一眼,回答:「以他现在的昏迷程度不可能听见你说什么。」 深度昏迷,和植物人只有一线距离。 伤口缝合过程,他们连麻醉都省了。 手术台的灯光投射在江肆脸上,蜡黄的脸苍白而瘦削,下巴像是用刀削过的锋利。 皮肤阴沉发黑,渗着汗珠。 陈仙童不管医生的话,趴在江肆耳边,认真且坚定的告诉他:「sun,我不管你能不能听见,我找到了施月了,我会带她来见你,请你挺住。我相信你一定爱施月超过你的生命,哪怕是为了她,也千万要坚持下去!队里给你请了最优秀的医疗团队,你一定能康复,重新站到施月面前。」 「sun,坚持住。」 陈仙童剑走偏锋:「贺霓杉没死,施月有危险。」 原本哔哔哔响个不停的心率检测仪在一阵凌乱的警报声后逐渐归于平静。 手术室的人原本已经紧急启动电击程序,结果在医生拿着电击仪转身时,江肆忽然缓缓睁眼。 他的眼里一片静谧,漆黑的瞳孔映不出一丝光泽,目光平静,波澜不惊、伴着苍老。 仿佛他昏迷的不是半年,而是半个世纪。 全体医务人员都惊呆了,这太违背医学常识。 陈仙童惊喜地看着他,却见他的眼神一片死寂:「sun,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这不像是醒了,倒像是失了魂儿。 「月……」他的声音很小,出气多入气少。 陈仙童赶忙解释:「施月没事。」 医生忙着缝合膝盖震裂的伤口,伤口没有麻药,江肆猛然一颤,针头从伤口处带出一条血丝,膝盖又开始大量出血。 眼耳口鼻刚擦干净血渍,隐约又有血渗出。 「按住他,不能用镇定剂!」 医生竭尽全力压制住江肆,但骨与肉的疼痛如潮水般一阵阵席捲进他的脑子里。 痛彻心扉。 他这是这大半年来第一次主动动弹,而且反应还很剧烈。 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把本来就没缝合好的伤口撕裂得更加严重。 痛意席捲全身,像根根尖锐的刺涌入大脑,浑身一波接着一波地冒着冷汗。 他咬着牙,喉咙发出阵阵忍疼的低吼,沙哑骇人。 「sun,再忍忍。」陈仙童按住他,回过头冲着医生怒吼:「不能上点麻药?」 医生冒着冷汗坚持缝合:「他的体质根本不能承受一丁点神经性药物。」 陈仙童之前听过医嘱,贺霓杉往他体内注射的药物太多。 等他清醒之后,身体每隔几天就会出现一阵癫栾,必须通过注射同种药物才能恢复镇定。 最恐怖的是,随着时间推移,他对药物的依赖性也会越来越强,从一开始的几天一次,很有可能会变成几小时一次,甚至几分钟一次,不停地输入药物以维繫生命。 问题是,那种药会渐渐麻痹神经,使用的时间越长,体质越差。 恐怕人也会有痴呆的风险,再也醒不过来。 陈仙童无奈,只能回过头安慰江肆:「sun,你再忍忍,很快就好了,哦对了,我让人去找施月了,等手术结束,你就能看到她。」 江肆猛然睁开眼睛,面上的抗拒令人心生寒意。 「让她走——」 陈仙童愣了:「你说什么?」 江肆疼得受不了,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太阳穴上青筋暴起。 他重复:「我说——让她走。」 咬牙切齿,冷汗一阵接着一阵往外冒。 看他的样子,下一秒暴毙都是有可能的。 「好好好,我不让她来。」陈仙童唯恐惹急了他,立刻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同队小张。 「餵?你现在立刻归队,不要去找施月了。」 小张不解:「怎么回事?」 陈仙童:「别问那么多。」 电话挂断,江肆的精神总算放松下来。 他恍惚了一阵,眼神忽清醒忽迷糊,好一会儿才重新昏了过去。 陈仙童问:「他这种情况正常吗?」 医生看了眼心率检测器,松了口气,点头道:「脱离危险了,短时间不会有生命危险。」 陈仙童也松了口气。 以江肆的体力和毅力,后续的复健工作他相信一定不会有任何问题。 — 周许说的没错,大一上学期确实是活动最频繁的时期。 施月同寝室室友一个去了分院纪律部,一个去了校上体育部,还有一个人间清醒程珊珊一个部门都没去,自己加入了好几个协会。 什么味有余美食协会、旅行社、创意摄影协会。 几乎每个周末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校上举办了好几场大型活动,总务部夜夜加班,大傢伙儿吃了大半个月的盒饭,终于在活动结束等来会长发话,请大家去鸭肠王聚餐。 这消息一出,可把同学们高兴坏了,做起收尾工作都有劲了许多。 第一次部门聚餐,施月不好不去。 第146页 到了才知道,值得庆祝的事不止一件,周会长前段时间参加的vr技术运用拿了国赛一等奖。 这次比赛主要是周许自己领头,加上几个同学打辅助,老师可放话了,他在里面没起到什么作用。 一时间功劳全落在周许一个人身上。 晚上聚餐的时候,总务部的同学比拿奖的周许本人还高兴,喝红脸的不在少数。 「有会长在,咱们总务部的逼格都高了不少。」 「会长太厉害了,庆祝会长国赛取得一等奖,干杯!」有人举着酒杯,大声庆贺。 周许默默起身,温和地举起酒杯,补充道:「主要是为了庆祝校上活动圆满谢幕,这些天辛苦大家了,谢谢,我这个会长反倒是偷了懒。」 「哪里的话。」 整桌人齐刷刷地站起来,手里拿着酒杯,总务部男多女少,除施月之外,大家都是能喝酒的。 她今天高兴,忽然也想醉一回,同学倒酒的时候并没有推辞。 周许额外关注她,看她喝的是酒,还特意提醒一句:「不能喝不要勉强。」 施月笑着摇头,也没说自己能不能喝。 一杯酒下肚,胃里火辣辣地疼。 不过她似乎体会到了喝酒的好处,脑袋晕乎乎的,那些她深埋着的记忆纷涌而至,就像是刚刚发生过一样。 沈清坐在周许对面。 周许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就算是学妹把他堵在宿舍楼下表白,他也能四两拨千斤地把人打发回去,既不给人难堪,又能把桃花掐得彻底。 不过,沈清是例外。 不管周许话里话外怎么拒绝,她都装作不知道,继续以朋友的名义待在周许身边。 大家干了一杯过后,沈清独自起身,倒了杯酒,递向周许。 「会长,比赛完了,肩上的担子我就安心卸下来给你了。」 周许忙接住酒,笑着看她:「谢谢副会长这学期的照顾。」 大家看两个领导礼来我往,觥筹交错,台面话一句接着一句,不知道谁忽然接了句:「两个会长不如喝个交杯酒,索性今晚就洞个房!。」 沈清端酒的指头抖了一下。 她知道周许的性子,却还是忍不住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大学生聚会,说荤段子不算什么。 可这是第一次荤到了周许头上。 周许垂了眸子,收敛笑意,眉头也轻轻皱着。 他严肃时,有种不怒自威的味道。 说话的人也知道玩笑开过了头,赶忙哈着腰道歉。 周许低着眉眼,别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只能听见他声音里的清冷。 「我是男生无所谓,下次不要再女同学身上开这种玩笑。」 「是是是。」 沈清要笑不笑,知道他并不完全是介意别人拿她开玩笑。 周许把酒喝了,然后坐下。 一场饭局,总务部十五个人,喝醉了十二个。 就剩周许、沈清和一个千杯不醉的汉子还清醒着。 周许打了车,把人通通送回宿舍,他盯得紧,折腾了一晚上到宿舍也不过才九点半。 施月第一次喝酒,神智虽然还很清醒,但就是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十点半,学校停电的预备铃响起,刚好把她彻底惊醒。 施月起身,一身酒味,眼神还很清澈。 宿舍里亮堂堂的,几个室友刚洗漱完,瞧见她坐起来,小声问她:「月亮,怎么了?是不是想吐?」 施月摇头,幅度很小,看上去有些厌厌的。 她说:「有点渴,我想喝水。」 程珊珊赶忙帮她接了杯水,刚递到施月嘴边,就被她撇开头避开。 「不想喝白开水,我要喝柠檬汁。」 程珊珊哭笑不得:「大晚上的,哪里去给你找柠檬汁?」 施月低喃:「苹果汁也行……」 程珊珊把杯子盖好,觉得她意识不清楚,干脆把她整个人团进被窝里。 「什么汁都没有,睡你的觉,真口渴就喝白开水。」 施月被按倒在床上,眯了一会儿,程珊珊刚进浴室洗澡,她就翻身下床。 给两个室友解释:「我下楼去买果汁。」 「还有半个小时熄灯,你来得及么?」 走廊里施月回了句:「来得及。」 床上刚躺下的两人唉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施月已经没了人影。 「不会有事吧?」 「看月亮步子,好像没醉。」 「先睡了,睡了。」 过了好一会儿,程珊珊出浴室发现床上没人了,才惊讶道:「月亮人呢?」 宿舍门估计都锁了,几个人着急地打电话给施月,电话响了没几声就被接通。 施月尚且还算清醒,眼神清亮,坐在计程车上和司机对答如流。 声音比平时大了不少,条理十分清晰。 她解释:「我想回家一趟。明早回来。」 这个点已经查过寝了,不会有人去检查。 几个人一脸懵逼,只好答应。 施月第一次对着室友说谎。 其实她是去了江肆家。 她想错了,喝醉其实不好,醉了,她就再也压制不住对他的想念。 哪怕躺在和他一起睡过的床上,或许也能让她安心些。 第147页 九月过后她再也没来过这里,施月开门,喝过酒后知后觉地发现有点上头,脑袋晕乎乎的。 开了门后,她伏在门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跌跌撞撞地往里面走,还不忘坐在玄关处把鞋换了。 扶额摇来晃去的时候像只偷吃的猫。 换了鞋,她又停留了好一会儿,出神地盯着卧室方向。 漆黑的屋子里看不见一点东西,她披散着头发,把外套脱掉,身上还穿着在宿舍时穿的睡裙,她还想再脱,卷到一半,脱力地垂下手。 踉跄地摸索着去到卧室,眼睛看什么都是重影。 她跌在床上,往后一伸,掀开被子,缩了进去。 难得的是,被子里竟然不算冰凉。 睡了好一会儿,接近凌晨三四点时,她被一阵索吻逼醒。 眼前有人揽着她,手臂勒得很紧,正抱着她睡着,见施月睁眼,那人顿了一下,伸手颳了下她的鼻子。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动作。 她呼着酒气,呼吸声一声比一声重,看着他呆呆的出神。 「你回来啦?还是这是梦?」 她捏了捏江肆的脸,拉撑扯了下。 「谁许你离开的?做什么都不告诉我,江四,我不会原谅你的。」 他轻笑了声,握着她的手,吻上手心,轻微触碰感痒得她倏然醒神。 笑声从喉间发出:「醉了?」 「?」她没吭声,脸蛋醺红,双手撑在床上,上半身撑起来看他。 他摸上她的后脑勺,也同样单手撑起,看着她。 「怎么傻了?」他又问:「不想我?」 语气熟稔得像是他不曾离开。 施月瞬间红了眼,揪紧他的手,翻身把他按倒,撑在他肩膀上质问:你去哪里了?」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苏超说……他说……」施月满脸是泪,哭着看他,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江肆平躺着,揉了揉她的耳朵:「他说什么了?」 他瘦了许多,骨头硌得她浑身都疼,她的动作不算灵敏,难得的是他居然没有反抗,任她蛮横地压着他。 他的下巴鬍子拉碴,膝盖的伤口隐隐撕裂。 施月还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狼狈、憔悴。 他来得太突然,让她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两人视线交错,江肆贪婪地看着她的脸,扫视她的每一寸肌肤。 施月红着眼叫他:「我想你。」 江肆嘴角勾起,一声不吭地抓下她搂着他脖子的手,施月的手指纤细柔软。 他放在脸上,蹭了蹭:「这不是回来了,嗯?」 江肆抬手,指缝穿过她的头发,抚过她清亮的眼。 俯身吻她的时候,汹涌的爱意像落雨般铺天盖地环绕着她。 膝上的伤还没好全,每动一下,膝盖连着骨血都像被人用刀刮着一样的生疼,伤口扯着筋骨。 之前他就在想,他大概是要残的,见到施月他又想,可不能残,残了月月怎么办。 酒醉后感官比平时迟钝很多,施月疲惫得睁不开眼,脑袋晕乎乎的。 分开这半年她瘦了不少,五官稍长开些,褪去稚气,多了几分少女感。 皮肤粉粉嫩嫩。 九月份的时候她把头发烫了,娇软的捲发垂在耳后。 有一缕绕过江肆的指头,打了个圈儿,然后落下。 「兼职的钱本来是想给你买礼物的。」她傲娇地看了江肆一眼,媚眼如波:「你不在,我拿去烫头发了。」 她说这话是想气他。 他压着声音:「都给你。」 施月问:「这半年你去哪里了?」 江肆没有吭声,她看着他,态度坚持,她红着眼:「苏超说你——」 江肆打断施月,他抱着她靠在床头,胸膛贴着她的后背。 他说:「要不要,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嗯?」 「狼和兔子的故事。」 在某些时候施月和兔子很像,慵懒沉闷,可爱俏皮,一言不合就红眼睛。 而他,大约算得上是一头狼吧,一头瞎了眼又险些残废的狼。 受惊的兔子,需要被人抚摸住皮毛,缓慢安抚才肯安静下来。 他轻轻拍着施月后嵴,施月听他讲故事。 窗外突如其来一场暴风雨,又猛又急,打得树枝七零八落。 她悠闲地晃着小腿,慢悠悠听他说话, 发丝在空中荡漾,震起又跌落,几十个来回后就是一场细密的抖动,发端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圆弧。 黑与白极致晃动。 森林黧黑,恶狼捉到一只兔子,但是没有急着吃她,而是一遍遍放她离开,再抓她回来。 兔子生气不肯动弹,被狼扯着雪白娇小的爪子作势要咬。 这是一场狼王企图驾驭家养小奶兔的战争。 狼狗舔舐兔子的脖颈、爪子,舌尖上的倒刺颳得兔子寒毛耸立,灰色的狼眼泛着冰冷的光,威胁恐吓。 兔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狼是天生的猎捕者,猎人从不闭眼,喜欢打量自己的猎物,看它挣扎,看它沦陷。 兔子怕得要死,狼拉着兔子的胳膊,将它整个身子腾空捞起,往后拉扯,把兔子往嘴里送。 狼的牙齿尖锐,势如破竹,一口下去怕是命都没了。 第148页 兔子按着墙,被咚咚咚地拍打在墙上,声音不断。 小白兔毫无还手之力,浑身颤抖,仰起头,拔腿就跑,被迫承受恶狼的袭击。 在生与死边缘徘徊。 「兔子跑掉了吗?」她问。 江肆摇头:「跑不掉的。」 施月点点头,困得快睁不开眼,她翻身,枕着白色枕头沉沉睡去。 几根指头蜷着江肆的衣服,指甲粉粉的,像水嫩的花苞顶,小巧可爱 把她哄睡,他也不讲了,起身坐去窗台,听着外面潇潇的风雨声。 他现在越来越力不从心,从医院到家的这段距离,差点花光他全部精力。 看着手臂上青黑的经络,他拧着眉,回头安慰她:「睡吧。」 月光下泄,落在她身上,白皙的皮肤像抹了清冷的霜。 她说话还带着酒气,低低地道:「你不要走。」 这是她睡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雨水渐渐停了下来,直至天空翻出第一道鱼肚白。 江肆把屋子收拾干净,卧室的床被江肆折腾到了衣柜边,连柜门都磕出了一长条裂缝。 一整宿他都在沉思,现在冷静下来,江肆垂眸看着身旁红着脸酣睡的施月。 她像只吃饱喝足的猫,难得睡得那么沉,墨黑色的头发糊她一脸也没察觉。 他扣过她的下巴,简直乖得不像话。 「乖乖的。」他说:「要等我。」 等他伤好,就回来找她。 施月轻哼一声,他颳了下她的鼻子,在她耳边警告:「不听话……小心狼把你给吃了。」 这种吓唬人的伎俩也就江肆说得出口。 「……」 下午三点,施月才悠悠转醒。 蓝灰色的大床乱得不像话,她摇头,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 这还是她头一次醉酒,掀开被子时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不在宿舍。 手臂、大腿、肩膀、锁骨,身上的每一处都多多少少布满了紫红。 她起身下床,拖鞋距离床边一大步的位置。 再一回头,发现原本正中摆放的大床居然朝衣柜靠了过去。 记忆在脑子里翻江倒海,她猛地冲进浴室,没有人,但地面是潮湿的。 她又飞奔出卧室,整个屋子,空荡荡的,白色纱帘迎着风乱飞。 单人沙发椅如旧摆在落地窗前,三角书桌上还放着她几个月前看过的书。 没有人来过,可她分明…… 施月把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了遍,去到厨房也没有她想喝的果汁。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机了,她去江肆书房找了充电器,开机的时候连着叮咚了好几声。 部门的人,班长还有宿舍几个给她发了不少消息。 还没看完信息,程珊珊的电话已经弹了进来。 她语音接听,选了挂断,转而给江肆打去电话。 关机,关机,打了无数遍都是关机。 她泄气,跪在地上。 他如果没事,为什么要避开她? 她想不明白。 施月给苏超打了电话,苏超更是一脸懵逼。 「月亮啊,都给你说了,江哥他……回不来了,你别犯魔怔。」 施月摇头,理智告诉她江肆一定就在附近,可她找不到他。 程珊珊打了好几通电话进来。 施月听着铃声一遍一遍重复地响,过了许久才拿起手机。 「月亮,你没事儿吧?今早怎么不来上课?收到消息回复一声,我们都快吓死了。」 「月亮,再不回消息我要报警了!」 「月亮!!!」 施月擦干眼泪,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上,把外套穿好。 她去浴室洗了把脸,觉得好歹确定了一件事,江肆没有死,转而破涕而笑。 她给程珊珊发去消息,报了个平安。 简单把房间收拾干净,该洗的东西洗了,她这才开门离开。 江肆这次是偷偷离开。 回到隔离病房的时候膝盖的伤口差点再次裂开,最后一截路他扶着腿,一拐一拐地走到陈仙童面前。 陈仙童拿着他的病例资料,满眼庆幸。 「膝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幸好没残,sun你真是太棒了。」 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一度想截肢来着,没想到他不仅挺了过来,还保住了腿。 江肆一声不吭,扶着腿,坐下的时候膝盖隐隐渗出一丝血迹。 陈仙童皱眉,蹲下来查看:「你也是做了什么?怎么一下这么严重了?」 本来伤口已经结痂,走路什么的也都没问题。 「没什么。」江肆推开他的手。 陈仙童无奈:「我这不是关心你?」 江肆点开手机,视线冷漠平淡。 陈仙童起身的时候,刚好看见屏幕界面上淮序大学论坛几个大字。 施月入学半学期,论坛上她的热度可不小,不少偷拍的照片,一张带正面照的帖子两个小时就能hot。 陈仙童有一次好奇特意点开看了看,据说那姑娘就快成淮序大学上有标籤下有凭证的校花了。 陈仙童嗮笑一声:「那么想她,还不见她?」 江肆收了手机,眸光一闪,抬头看了陈队一眼,珉着唇没有说话。 病房恢复了往常的安静。 第149页 陈仙童掏出包烟,抽了一根咬在唇边,点火时嘆了一声:「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年轻在想什么。」 他把烟揣回兜里,贴心地解释:「你现在这种情况,还是戒菸的好,就不分你了。」 江肆的脸冷漠得看不出表情,躺回床上。 他现在严重厌食,浑身冷热交替,腹痛呕吐更是家常便饭,时不时烦躁得恨不得跳下楼去。 只有想到月月时会好一点。 他嘆息:「昨晚我冲动了。」 明知没有未来,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占有她,看她痴狂,看她沦陷。 陈仙童皱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不会再找她。」江肆承诺地说出这句话,说完便翻过身不再说话。 陈仙童笑了一会儿,笑出声:「见过花开,就不想花落进别人怀里,这很正常。」 他安慰:「放心,等熬过这关,你还能和她在一起。」 这么优秀的少年,哪个姑娘愿意错过呢。 吸完最后一口,他掸掸裤腿上的菸灰,把菸头摁灭,带出病房。 离开之前,侧目,往紧闭的病房门望了一眼。 晒笑:「这傢伙,明明就想得要命。」 见过花开,就不想花再落进别人怀里 得了,他把菸头扔掉,军靴大步迈出医院。 不敢在施月面前出现,在她睁眼之前,他低着头,披着风衣带帽,赶紧离开。 宽厚的背消失在屋子里。 下午三点,施月才悠悠转醒,阳光洒进房间,树叶被雨水清洗得干干净净。 蓝灰色的大床乱得不像话,她摇头,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屋子里寂静无声。 这还是她头一次醉酒,掀开被子时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不在宿舍。 手臂、大腿、肩膀、锁骨,身上的每一处都多多少少布满了紫红。 她起身下床,拖鞋距离床边一大步的位置。 再一回头,发现原本正中摆放的大床居然朝衣柜靠了过去。 记忆在脑子里翻江倒海,她猛地冲进浴室,没有人,但地面是潮湿的。 她又飞奔出卧室,整个屋子,空荡荡的,白色纱帘迎着风乱飞。 单人沙发椅如旧摆在落地窗前,三角书桌上还放着她几个月前看过的书。 没有人来过,可她分明…… 施月把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了遍,去到厨房也没有她想喝的果汁。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机了,她去江肆书房找到备用充电器,开机的时候连着叮咚了好几声,各种简讯弹出界面。 部门的人,班长还有宿舍几个给她发了不少消息。 还没看完信息,程珊珊的电话已经弹了进来。 她没有接听,选了挂断,转而给江肆打去电话。 关机,关机,打了无数遍都是关机。 施月泄气地跪在地上。 他如果没事,为什么要避开她? 她想不明白。 施月给苏超打了电话,苏超更是一脸懵逼。 「月亮啊,都给你说了,江哥他……回不来了,你别犯魔怔。」 「他怎么可能不在!」满身红痕都是他留下的。 施月摇头,理智告诉她江肆一定就在附近,可她找不到他。 程珊珊打了好几通电话进来。 施月听着铃声一遍一遍重复地响,过了许久才拿起手机。 「月亮,你没事儿吧?今早怎么不来上课?收到消息回复一声,我们都快吓死了。」 「月亮,再不回消息我要报警了!」 「月亮!!!」 施月擦干眼泪,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上,把外套穿好。 她去浴室洗了把脸,觉得好歹确定了一件事,江肆没有死,转而破涕而笑。 她给程珊珊发去消息,报了个平安。 简单把房间收拾干净,该洗的东西洗了,她这才开门离开。 江肆这次是偷偷离开。 回到隔离病房的时候膝盖的伤口差点再次裂开,最后一截路他扶着腿,一拐一拐地走到陈仙童面前。 陈仙童拿着他的病例资料,满眼庆幸。 「膝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幸好没残,sun你真是太棒了。」 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一度想截肢来着,没想到他不仅挺了过来,还保住了腿。 江肆一声不吭,扶着腿,坐下的时候膝盖隐隐渗出一丝血迹。 陈仙童皱眉,蹲下来查看:「你这是做了什么?怎么一下这么严重了?」 本来伤口已经结痂,走路什么的也都没问题。 「没什么。」江肆推开他的手。 陈仙童无奈:「我这不是关心你?」 江肆点开手机,视线冷漠平淡。 陈仙童起身的时候,刚好看见屏幕界面上淮序大学论坛几个大字。 施月入学半学期,论坛上她的热度可不小,不少偷拍的照片,一张带正面照的帖子两个小时就能hot。 陈仙童有一次好奇特意点开看了看,据说那姑娘就快成淮序大学上有标籤下有凭证的校花了。 陈仙童嗮笑一声:「那么想她,还不见她?」 江肆收了手机,眸光一闪,抬头看了陈队一眼,珉着唇没有说话。 病房恢复了往常的安静。 陈仙童掏出包烟,抽了一根咬在唇边,点火时嘆了一声:「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年轻在想什么。」 第150页 他把烟揣回兜里,贴心地解释:「你现在这种情况,还是戒菸的好,就不分你了。」 江肆的脸冷漠得看不出表情,躺回床上。 他现在严重厌食,浑身冷热交替,腹痛呕吐更是家常便饭,时不时烦躁得恨不得跳下楼去。 只有想到月月时会好一点。 他嘆息:「昨晚我冲动了。」 明知没有未来,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占有她,看她痴狂,看她沦陷。 陈仙童皱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段时间我不会再找她。」江肆认真地说出这句话,说完便翻过身不再说话。 这种药物至今没人成功戒过,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为第一个。 陈仙童笑了一会儿,出声:「见过花开,就不想花落进别人手里,这很正常。」 他安慰:「放心,等熬过这关,我亲自安排她来见你。」 这么优秀的少年,哪个姑娘愿意错过呢。 吸完最后一口,他掸掸裤腿上的菸灰,把菸头摁灭,带出病房。 离开之前,侧目,往紧闭的病房门望了一眼。 晒笑:「这傢伙,明明就想得要命。」 得了,他把菸头扔掉,军靴大步迈出医院。 第61章 六十一颗糖 不舍 他哪里捨得离开她。 陈队说:「你手里握着百乐门所有的机密信息, 在里面应该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不出意外,百乐门将会是你囊中之物。」 但是他却申请加入警察, 成了卧底,主动布局, 钓鱼执法。 现在成了这么个不死不活、不人不鬼的样子。 陈队闲暇时总会点着一支烟, 像祭祀祖先似的看着他:sun, 真的不悔?」 冷白色的烟雾里, 他淡淡开口:「她爸爸是个缉毒警察,98年死在边境。」 只一句话,陈队掐灭菸头,应声道:「我懂了。」 只是还有一个疑虑。 他说:「为什么她从不找你?」 江肆闭了眼,提到她时就忍不住笑, 他说:「大概是因为——她想逼我出来。」 施月比谁都清楚, 如果他活着, 第一件事便是回到她身边。 正因为清楚这点, 所以她知道,一定是出了他意料之外的事情所以他才狼狈出现, 又匆忙离开。 她此刻应该是很恼他吧。 气他自作主张,气他什么都不和她商量。 月月生气的方式就是告诉他,即便没有他, 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甚至比他在的时候更好。 搞不好还会刻意找个男同学,让他吃醋。 陈队几乎没见他笑过,他把菸头拿开,冷白的雾在眼前散去。 「啧,这姑娘有个性, 长得还漂亮。」 江肆抬眼看他,陈仙童后知后觉地摸摸鼻子,打趣:「怎么?怕我截胡?」 「你可以试试。」 陈仙童心里咯噔一声,一脸黑线地看他。 此刻的江肆比前两天又瘦了几斤,蓝色条纹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衣服里空荡荡的,根本撑不起来。 再这么瘦下去,可以直接去医学院客串骷髅架子了。 他拍拍江肆的背,轻嘆:「sun,或许你该把心思都花在怎么戒du上。」 否则即便是施月一直等着,他也不敢出现。 江肆低头,病房里只有空调呼呼吹风的声音,他也没打算打破这份寂静。 — 总务部最近多了很多事情,沈清临时卸担子不干,一些简单的工作被周许分到施月头上。 她和周许的联繫莫名多了不少。 校表彰大会即将举行,宣传部忙得不可开交,原本交到他们手里的宣传板报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周许头疼,扶着额头,无奈地决定:「咱们自己画吧。」 总务部一群糙汉子,唯一心灵手巧的沈清还闹别扭不干了。 大家把希望都寄托在施月身上。 想着毕竟是建筑系的,平时拉线稿惯了,画点东西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施月推脱不了,板报的任务莫名落在了她和周许身上。 她拉线稿,他涂颜色。 一到下课时间就有两道身影在总务部办公室忙碌。 施月手里拿着在a4纸上绘的草稿,用铅笔顺着板报勾画。 板报比她人还高,为了方便,她把厚重的外套脱了,毛衣袖口随意挽起。 周许埋头调色时抬起头,看她的动作,宠溺地埋头偷笑。 怕她着凉,特意把空调温度调高。 刚调完色,端起调色盘走到施月身后。 施月拿着画笔,时不时用笔端测试距离,然后一脸专注地在板报上涂涂改改。 她专注做事的时候,眼里是会有星星点点细碎的光的。 今天天气不错,冬日里难得的暖阳,教室的窗帘大开,阳光透过方形玻璃打在地上,光点斑驳。 周许见她停下动作,问:「画好了?」 「第一部 分。」 施月点头,揉了揉肩膀。 他温和地笑,眉目舒展:「去那边坐,接下来交给我。」 施月点头,走到办公室边缘,随便扯了根凳子坐下,趴在桌上,视线跟着周许的笔尖走。 他的声音很慢,和画画的节奏有关。 画笔在板报上慢慢地涂绘,他也低着声音,他不擅长和女生聊天,但他喜欢听她说话。 第151页 喜欢看她精力十足活灵活现的模样。 他的侧脸温润细腻,下颚线条流畅,落笔沾墨时听见他说话,声音轻缓悦耳:「听说你们系前些天有个建筑模型大赛,参加没?」 施月老实地摇头。 周许画笔停住,有些惊讶:「怎么?」 施月也很无奈,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秀巧的笔尖微蹙:「模型做到一半,被室友给坐塌了。」 原来如此。 周许点头,隐隐含着笑意:「再做一个就是。」 施月若有若无地看了眼别的地方,底气明显不足。 她说:「是重新做了一个……」 周许好笑地看他:「然后呢?」 她小声回答:「听说比赛要拿了奖才加分,被我一把火烧了。」 「……」 饶是周许那么好的脾气,长袖再怎么善舞,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了。 「不加分就不参加了?」 施月奇怪地看着他:「不加分为什么还要参加?」 周许好笑地看了施月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填色:「你呀,也该正经点。」 施月偏头不听,向着阳光眯起眼睛。 周许没吭声,由着她睡。 把填色部分画完了也没叫她,索性自己拿着纸笔,顺着施月画过的地方继续描下去。 门锁咔嚓一声,转动了大半。 周许惊了下,回头瞧施月,见她没被吵醒,才看向门口。 宣传部的人走进来,看见熟睡的施月,压低声音唤他:「周会长,我们部长让我过来搬东西。」 看样子是宣传部忙完了,准备腾出一只手帮总务部完成板报。 周许看着施月已经画了大半的作品,微笑着摇头:「不用了,谢谢你们会长,我们这边快完成了。」 那人探过半个身子看了眼板报,不得不说,他们画的比宣传部自己赶出来的还要好看。 「周会长,您还真是多才多艺!」 周许转头去看窗边的人影,别人夸他都没有这么骄傲,他夸赞道:「这呀,是我们小学妹画的。」 …… 施月只睡了不到半个小时,醒来之后发现板报已经画了大半。 周许接过她的草稿,落笔比她自己还要流畅。 「学长,你画画不是挺好的吗?」 周许侧头睨她:「我说过我不会画画吗?」 这倒是没说过,但她纳闷:「那大家怎么不让你画,非要让我……」 说到一半,施月顿住。 他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落笔。 「既然学长都自己画了,那不然我先回宿舍了。」 施月小心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睡得太沉,她的脸上被压出几道褶子也没发现。 「等等。」周许把她喊停,一本正经地把笔尾那端点在施月的鼻尖上:「你想放学长一个人在这?」 施月睁大眼睛:「那我在这儿?」 不也没事吗……… 周许收了动作,避重就轻地继续在板报上勾勾画画。 过了一会儿,他停下动作,把勾线笔递到施月面前。 「你来。」 行吧!他这是见不得自己闲着。 她拿过笔,沉下心,继续沿着图纸画。 两个人折腾到晚上七点,板报完成了大半,剩下最后一点收尾工作,周许让施月不用弄了。 他请她吃饭,然后他自己回来弄。 施月没心思给他继续熬着,赶忙点头。 路过奶茶店,施月踌躇半天,犹豫着问他:「要喝什么东西吗?「 周许瞭然,问她:「你喝什么?我请。」 周会长大方,给施月买了五倍杯奶茶。 三杯拿回去讨好室友,施月自己分两杯,双倍快乐。 吃完饭,周会长回办公室做扫尾工作,施月拎着奶茶回宿舍。 路过后街的时候,脚步忽然停住。 桥头,一个高瘦的身影背对着她,形容枯藁,面目犁黑。 她只瞥了一眼,心跳如鼓。 再往前走,那人忽然消失不见。 施月匆忙地往前跑了几步,接连撞到几人。 「怎么回事?走路不看路?」 「施月?你怎么了?」 「唉唉唉,怎么还不理人?」 施月没空看人,她匆忙走到桥头那人刚才站立的地方,居然发现石墩上放着一个和她的一模一样的钱包。 那是在栖霞寺的时候,三省师傅送的。 怎么会? 她捏紧钱包,四下张望,什么都没看见。 他还是不愿意出来…… 回到宿舍,施月把奶茶给几个人分了。 她喝了不到半杯,牙齿开始隐隐作疼。 程珊珊问她怎么不喝。 施月说,她对苹果汁念念不忘。 她以为自己很喜欢喝奶茶,江四哥哥不乐意她喝的时候,她经常忍不住偷偷去买,被他逮住就是一顿欺负。 但现在,奶茶捧在手里,连喝了几口,发觉味道也不过如此。 她把喝过的剩下半杯扔了,还有一杯送给程珊珊。 第一次喝醉,她莫名在江肆家里睡了一晚。 转眼过去两个月,考试季之后,部门迎来第二个团建。 周许这次有了经验,拦着施月不让她喝,自己倒是被部门的人灌得醉醺醺的。 第152页 施月不止一次在学校附近看见酷似江肆的背影,但一直没真正见过他。 看着周围喝酒的人,施月猛地灌了自己一大杯酒。 「月月你——」周许没来得及拦她,眼看着她拿下一个空杯,他懊恼道:「怎么想着喝酒?」 施月捂着脸,难得正经地开口:「想看看,喝醉了会不会有人送我回家。」 周许讶然一笑:「当然是要送你。」 施月看着他,微微一笑,脸蛋嫣红。 这次和上次一样,周许打车,把其他同学送回学校。 施月已经放假,她家又在淮序,离学校不远,他低声嘱咐,让她在席位上等他。 等周许扶着人离开,她才抬头。 眼神清亮。 她还想起身去找江肆,刚站起来,一股后劲,她立刻跌回沙发上 真是醉得不轻,要不就休息一会儿…… 施月这样想着,她低下头,合上双眼。 有人从暗处靠近,一股冷冷的药香席捲施月全身,他看了她几秒,两根冰冷的指头搭在她额间。 「月月。」他低声叫她。 施月偏过头,嘴巴砸吧两下,脸蛋又热又红。 江肆嘆息一声,向来冷冽且充满戾气的此刻透着温情,她身上热得要命,耳朵也在发烫。 施月像是听见他的声音,轻轻呼出一口气,裹着酒味,回应他。 江肆俯身亲吻,咬着她的唇瓣,低声呢喃:「别和他们走太近,施月,我难受。」 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难受得要命。 施月自然没办法回复他。 江肆近乎痴迷地看着她,唇齿张合,呼吸交错,舌尖扫荡她的口腔,带着所有的不甘,几近咬牙切齿。 「他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对你?」 「他会这样亲你?抱你?」 他从未这样卑劣,蹲在暗处偷窥她的所有,像只蛆一样,不见天日。 江肆低吼一声,拳头砸在沙发上。 周许回来的时候座位上只剩施月一人,他走之前特意让服务员注意这桌的情况,出去送人也尽可能节省时间。 本来想着离开五分钟没事,但在外面见不到她,心里总牵挂着,怕她出事。 此刻见她安然地靠在座椅上,不由得松了口气。 「同学,刚才好像有人找你女朋友。」服务员不小心瞥到一眼,但没细看,施月做的位置靠近包厢里面,遮着光,很隐秘。 周许挑眉,微笑着解释:「不是女朋友。」 然后他看向周围,店里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几个也都三三两两地簇拥着往外走。 没看见有谁认识施月。 他低头道谢:「麻烦您了。」 服务员笑着走开,捂着嘴说这些学生真帅,俊男美女。 周许把施月送回家,好在林望舒刚躺上床,还没睡着。 她配合着周许把施月扶上床。 施月的房间粉粉嫩嫩,少女气十足。 林望舒把月亮枕头给施月垫上,转过身看周许。 他温瑾谦恭,表情温和,是个玉一样的人。很懂分寸,进到施月房间也不乱看。 看着林望舒把床整理好,他赶忙退出房间。 周许先一步认错,态度诚恳得让人压根生不起气。 他说:「阿姨,不好意思,没照顾好月月。」 动了个小心思,刻意称呼她月月,而不是同学。 果然,林望舒眼睛倏然变亮,脸上立刻挂着笑。 「你们是同学吗?」 周许摇头,笑得真诚无害,不急不缓地开口:「我比月月大一届,我们是部门同事。」 「一个部门的啊?」林望舒想了想,脑子里立刻想到一个人名:「你是周许吧?」 周许挑眉,虽然疑惑,但面上依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他谦谨地道:「我是周许。」 林望舒笑意更深:「月月提起过你。」 她没多说什么,但表情是很喜欢他的样子。 把周许送走,林望舒乐呵呵地合上门,走起路来步步生风。 「周许!」 「名字也好听!」 丈母娘看未来女婿,越来越顺眼。 江肆平时没什么异样,但药物发作的时候却疼得致命。 好几次浑身一阵一阵地冒冷汗,刚才匆匆见了施月一眼,看着周许回来,他立刻转身离开。 但又按捺不住,一路忍着痛跟他们过来。 陈队帮他在施月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躺在床上一阵阵疼得要死不活的时候,他就想着施月。 血脉偾张的时候,他只要想着还能再见她一面,那点痛便不算什么。 他想见他,又怕极了她瞧见他犯病时的样子。 江肆立在施月楼下的树旁,看着楼上灯火通明。 周许的身影就立在窗边,林姨应该很喜欢他,他蹙起眉头,更加不想离开。 等了好一阵子,周许才下楼,他在楼下站定,抬头望了眼施月在的房间,温和的眼里全是惋惜。 「小姑娘,怎么一喝就醉。」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深紫色礼盒,无奈地摇头。 还打算表白的,怎么醉成这样。 说着,周许把礼盒合上,抬脚往外走。 江肆看着他离开,半个身子掩在树后。 直至周许彻底走远,他才敢咳嗽出声,从一开始的轻咳到后面撕心裂肺地咳嗽。 第153页 他捂着嘴,喉咙迅速涌上一股腥味。 摊开的手白的像纸,青色的血管露在皮肤表面。 兜里手机震动,江肆抬头看了施月的房间一眼,快速离开,逆着灯光走进黑暗里。 戒断到后期,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陈队几乎日日守在他的出租屋里,害怕他暴毙在家。 接通电话,陈仙童果然着急忙慌地质问他:「又去哪里了?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外出。」 江肆擦干唇角的血,声音沙哑,又带着几分无所谓:「你别管。」 陈仙童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什么叫我别管?我管你这么久,管错了?」 照顾江肆大半年,他都照顾成习惯了。 江肆皱着眉头,不肯吭声。 陈仙童调节好自己的情绪,好说歹说,劝道:「好好戒du,你还有希望,不要一天到晚出去瞎折腾。」 「……」 「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江肆报出地名,陈队的车果然快速赶到。 他现在瘦得不成人样,打车不方便,别说司机愿不愿意载他了,就是车速快了一点或者慢了一点,他都能吐个不停。 把胃吐空的那种。 能迁就他的,只有陈队一个。 他扶他坐上车,帮他把安全带系好。 陈仙童现在职业熬鸡汤选手,害怕江肆真说不活就不活了,和他说话每句都是劝生模式。 「照顾好自己,我队里还有工作,不能一天到晚守着你。」说到这个,他脑子灵光一闪:「要不要我给你请个保姆护工什么的?」 江肆呼吸微弱,瞥头看了他一眼。 「你帮我把那个房子买了就行。」 陈仙童没有异议,拿别人的称呼调侃他:「买就买呗,反正江哥钱多。」 从月初开始停药,月底的时候,江肆彻底吃不下饭,吞下去一口能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咳血也是常态,磕了碰了没两下就透出一大片淤青。 陈队把午饭给他端来,为了方便他进食,一日三餐都换成了小米粥。 江肆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平板,上午扎的针眼处一片淤青,隐约还能看见黑色的针孔。 他把瓷碗端起,小臂颤抖,从桌面到嘴边的距离,洒了一路。 「你慢点。」陈仙童扶住他的手,嘆气:「是该给你找个护工的。」 他现在这个样子,生活都难。 「不用。」江肆推开他的手,喝了一口米粥,没等咽下,瓷碗嘭地一声砸在地上。 他俯下身,胃里翻江倒海,血不要命地流。 「sun。」陈仙童吓了一跳,赶忙跑到他身边,从桌上扯过卫生纸递到他手里。 「没事。」江肆声音沙哑,脖颈青筋连成一片,他说:「帮我再舀一碗粥。」 「缓缓吧。」陈仙童帮他顺气,地上狼藉一片,沙发上也沾了污渍。 第62章 六十二颗糖 隐忍 陈仙童顺手把沙发擦了, 转身时晾帕子时看见他躺在沙发上喘息。 嘆息一声,他俯身把江肆扶起。 「你先在床上躺一会儿。」 江肆眼皮抖了一下,重重地呼吸几声。 傍晚时间, 他领了个护工上门,到床边的时候, 发觉江肆维持着他中午离开时的姿势, 冬日的雪积在房檐上, 雪光照在他脸上。 眼下乌黑, 嘴唇透着青紫,脖颈更是手背没有一丝血色。 他靠在床头,静静地,像被冻住了一样,再细看, 才发现胸口有轻微的起伏。 护工吓了一跳, 好在来之前陈队已经打好招呼, 他招呼她收拾一下, 自己出去给江肆盛粥。 护工点头,在他走后扫视一下屋子。 卧房布置简约, 黑色窗帘质感厚重,地面干净亮堂,卧室里摆着一张实木书桌, 在靠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张照片。 相片里的女生墨发乌瞳, 玫瑰含雪,眼神明媚得像个太阳,而一旁斜倚在墙上的男生,颓懒散漫,他正低着头点菸, 像被人叫了一声,歪头朝镜头看来。 这是一张极正常不过的生活照,因为照片里的两人颜值过高,照片也变得好看得不得了。 屋子里没什么打扰的,护工走到床头,伸手把照片拿起来擦拭。 摆放时啪嗒一声惊醒江肆,他缓缓睁开眼。 一双冷灰色的眸子和照片上的人如出一辙,眼神凌厉。 他面色不善地看着护工,眼神从她身上扫过,落在照片上。 「我……我是陈队请来照顾你衣食起居的,这照片脏了,我擦擦。」护工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解释。 江肆把视线收了回去:「把照片放下。」 护工赶紧照办,他的眼神漆黑深邃,没有一点温度,吓得她连开口说话都颤颤巍巍。 陈仙童适时进来,见他醒了,把手里的粥端到他面前。 「尝尝吧,熬了下午的。」 江肆没接,把视线落到护工身上。 陈仙童把粥放下,态度随意:「哦,介绍一下,张嫂,我请来照顾你的阿姨。」 他对着张嫂说:「江,他姓江。」 他没说全名,不过这对张嫂来说并不重要。 她点点头,对江肆道:「江先生,有什么需要您就叫我,我先出去收拾了。」 江肆没吭声,陈队给她让了个道,她低着头快步走出房间。 第154页 「我不需要。」 「得了吧,我是怕你死在房里没人发现。」 陈仙童就近坐在他床上,扯开江肆的衣领。 「看看,都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 戒断时苦不堪言,精神上的折磨远比□□的疼痛更加难熬。 他身上已经不止一次出现抓痕咬痕和撞出来的淤青瘢痕,新伤盖着旧伤,浑身没一块好肉。 江肆把衣领撤回来,休息了一下午,他的精神好多了。 拇指和中指扣着碗,他端起粥,三两口喝了个精光。 陈仙童松了口气:「趁着胃口好多喝点,要一直像中午那样,不折腾死也得饿死。」 江肆放下碗,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一会儿带你出去转转?」陈仙童翻看着手机,随口一问,想了想:「整天待在屋里,不憋得慌?」 「不慌。」 陈仙童收了手机:「你不慌我慌,不服?站起来打一架?」 江肆的人是他从贺霓杉手里抢的,江肆的命是他在手术室里和死神争的。 严格来说,江肆的命一大半都是他的。 他俯下身,按着江肆的肩膀:「别整天一副要死的样子,想不想见施月?我带你去看她。」 淮大放寒假了,论坛也安静下来,他少了偷看她的最重要的渠道。 江肆沉默。 陈仙童笑出声:「我就知道,想得紧吧?」 他就是这个年纪过来的,江肆想什么他还能不清楚? 他拍拍江肆的肩膀,老生常谈:「你把身体养好,一切会好的。」 说着他直起身子,出门去叫张嫂准备轮椅。 江肆开口,声音低哑:「别打扰她。」 「知道知道。」陈仙童摆摆手。 没过一会儿,他就推着一辆轮椅走进房间,他双手撑在扶手上:「怎么样?要我抱你吗?」 江肆不语,双手撑在床上,起身,两条腿抖得像筛糠一样。 步子倒稳,走两步就坐在了轮椅上。 他那一坐,更像是跌。 「一生好强的sun。」陈仙童推着他还不忘调侃,出门时给他裹上厚厚的围巾,披上风衣。 摸到他胳膊时顿了下。 记忆里他的体能一向很好,谁能想到,这才半年,那玩意儿就把他搞成了这样。 陈仙童眼睛一酸,面上不动声色,起身把热水拿上。 「走吧,带你逛超市。」 江肆指尖微动,想说什么,却又止住。 陈仙童真把他带到超市来了,推着轮椅,走到哪里都有人让路。 他倒是悠闲,看看这个,摸摸那个。 「我是海昌那边的,我们那边最喜欢吃包子面条,手擀面那叫一个筋道,淮序吃不到的。」 他拿起一包面条掂了掂:「要不今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江肆看他一眼,直视前方,面上波澜不惊,丝毫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陈仙童气笑了:「诶我说,好歹我比你大十岁,算个长辈吧,懂不懂礼貌!」 「得了,行,算你大爷。」陈仙童放下面条,又推他到别处:「瞅瞅明天吃啥。」 江肆拧着眉,腿上盖着个毯子,被他推着四处乱逛。 超市很大,上上下下好几层。 逛到日用百货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出声:「要逛到什么时候?」 「怎么?累了?」陈仙童挑眉,放下手里的碗具:「别急,叔这就带你回家。」 江肆的手握在轮子上,陈仙童推了好一阵,轮椅纹丝不动。 这人,怎么这时候这么大的劲。 他问:「不想回去?」 江肆松开轮椅,右手抓在扶手上,攥成拳头。 「她在哪里?」 陈仙童笑了,老年人的恶趣味来得无厘头,他俯下身问:「你说谁?」 江肆恼怒地看他,没有一点耐心,换做以前真上拳头了也说不定。 眼神像猝了冰。 陈仙童直起身,嘟囔:「你这人,怎么不禁逗?」 「带我去看她,什么条件我答应你。」 什么东西都经不起勾引,不说看她,也不觉得难熬,说了能见施月却见不到,他烦躁得想摔东西。 「什么条件都答应我?」陈仙童摸着下巴思索。 江肆打量他的眼神:「你想要钱?」 「你浑身上下能摸出一百块算我输,好吗!」陈仙童气笑了,推着他的轮椅,往出口方向走。 超市开着暖气,刚一出门,就被室外的一股冷风吹倒。 江肆的围巾下摆被风吹翻,在空中卷了个圈,又落回他的胸口。 在他的视线对面,施月立在路边,手里捧着一捧花,正开心地和人招手。 粉色的围巾绕在肩膀上,同样被风捲起,绕了个圈。 「就是那姑娘?」 陈队的声音响起。 两人的视线都落在施月身上,她穿着粉红色大衣,瘦高苗条,大衣隐约能看出内里曲线,腰肢不堪一握。 细碎的捲发被她捲成丸子头,耳畔落下三两簇,拖起花苞似的脸。 不怪江肆念念不忘。 外面的风太大,施月小心护着怀里的花,没一会儿,一辆红色摩托车从路的尽头驶来。 她笑着和来人说了两句,侧身坐上摩托车,被人带走。 第155页 「见过了。」陈仙童抖了下轮椅,意犹未尽:「回家吧。」 江肆不出声,被他推着,右手死死抓住轮椅边缘,指节泛白。 「她就是和别人去玩玩,没必要这么气吧?」陈仙童调侃:「您吭一声,我带你追上去都行。」 他没出声,陈仙童暗道不好,忙上前查看。 江肆脸上布满了一层汗珠,唇齿紧紧咬着,手掌用力过猛,连甲床都泛着白色。 他冷静下来,推着轮椅走得飞快:「别急,我带你回家。」 周围人脚步变缓,满脸不解地看过来。 江肆浑身抽搐,用力咬得满手是血。 轮椅压过一个石子,他摔下轮椅,浑身蜷着抖动。 「帮帮忙,送医院——」 — 乐川载着施月赶到苏超家,满地的蜡烛一屋子烟味儿。 施月咳了两声,在鼻子前挥了挥:「苏超,你这是点蜡烛还是点房子呢?」 苏超抹了把汗,把外套脱了扔到一旁。 他扯了下裤腿,往下蹲:「我也不想啊,这什么破蜡烛,点出来全是烟。」 施月把花放下,也蹲下来看。 苏超端起一杯,放在面前,转来转去,看不出端倪。 「你瞅瞅?」 他把蜡烛递给施月。 施月无意扫过他的上衣。 ——real man y with their wieners。 「你这是……」她脸涨得通红,飞快把蜡烛放下,起身:「你穿的什么衣服?」 苏超后知后觉地站起来,动作缓慢,他低着头,指着衣服上的英文字母读了一遍:「real 馒 y with 热儿 w什么玩意儿,这不是挺酷的吗?」 酷你个头。 施月诚恳地看着他:「我劝你去把衣服换了,不然这辈子都别想在淼淼面前抬起头。」 「不是,我这衣服怎么了?」苏超气急:「当初江哥也说——」 话音停住。 施月的脸也僵了些,问他:「他说什么?」 「没什么。」苏超重新蹲下来,摆弄他的蜡烛。 乐川新在外面买了一大箱,踉踉跄跄地搬上楼:「我说还能不能行了,表个白把我累成狗,超哥,蜡烛的钱先结一下。」 「小兔崽子。」苏超一巴掌拍他后脑勺,被乐川一躲,拍下去时已经没什么力道了。 苏超不乐意了:「小东西,我是不能打你了?」 「能能能。」乐川把蜡烛往屋里搬,面上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动起手比谁都来劲。 施月帮着把蜡烛拖进来,旧的扔进垃圾袋里。 苏超绸缪这个表白已经好些时间了,美其名曰,生活太枯燥,他想搞点事来做。 实际上是大学诱惑太多,他想先下手为强。 李淼淼这个人来疯,没他看着,被别人骗得吃了骨头还不知道。 施月等他们把蜡烛摆好,给李淼淼打了个电话。 听她说出来看电影,李淼淼还不情愿,嘟囔着要她去她家里接她。 施月笑着答应:「那不行,打车太贵了。」 苏超气得满屋子乱转,一个劲指着自己,拍着胸口无声道:「我出我出!」 胸口处的英文字母烨烨生辉。 李淼淼悠悠道:「你不来接我,我才不去。」 「行吧。」施月勉为其难:「收拾收拾,马上过来。」 第63章 六十三颗糖 满足 陈仙童给江肆系好安全带, 刚从医院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大包药。 他把东西往后座一扔,转身朝驾驶座走去。 医院给江肆开了绿色通道, 就诊很快,出来的时候天还没黑。 他靠在座椅上, 面色冷然, 紧盯着前方。 陈队以为他还想吐, 放缓了语调:「你先睡, 很快就到家了。」 江肆没听,依旧直直地看着前方。 他嘆了声,大约猜到他是在为刚才的事生气,从见过施月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过, 哪怕是最痛苦的时候, 也只是紧紧抓着头发, 咬牙死撑着。 陈仙童发动车辆, 他一贯最不擅长安慰人,现在想说的也是—— 人家姑娘好好的, 大好年华,干嘛非在你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他对两人的事不太清楚,但也知道江肆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 当初那事儿是一句解释也没留下。 一言不合消失半年,一出现把人家姑娘睡了就跑。 正常人谁稀罕受这气?人家没上大街上敲锣打鼓骂他祖宗十八代已经算给面子了。 还指望她没名没分没音信地等着他? 陈仙童表示,他还真不信这世上有这么痴情的人。 现在看施月重新和别的男人走得近,他表示,这才是正确的故事走向嘛。 但看江肆一副受不了的模样, 他难得体贴,没把心里话表露出来。 陈对握着方向盘,晃了眼窗外,口是心非地说:「人家或许只是朋友,你可别想歪。」 「你这么帅的人,哪个女的捨得甩你?」 江肆依旧不说话,眼睛看向窗外。 路程开了一半,他的鼻尖有些痒,抬手一擦,发现流血了。 陈仙童注意到他指尖的红色,赶忙把车停到路边,从前方唰唰唰扯了几张卫生纸过来。 「怎么回事?刚从医院出来。」 江肆没应声,默默思考着,脸上意味不明。 第156页 「你把头仰起来,别冒一嘴血。」 陈仙童见他不动,拍了他一下:「怎么?为个女人就不活了?」 「人家不是不喜欢你,你要是有那个胆子,我现在就把你拉去施月面前,告诉她,你废了,活不长了,问她还愿不愿意接受你。」 「就算是死,最后一段路,我让她陪你,行不行?」 「不行。」江肆抬手把纸扯下,看着陈仙童,一字一句说道:「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她看见我现在这个鬼样子。」 「草,怎么有你这么蠢的人。」陈仙童猛地掏出手机,江肆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作势要抢,被陈仙童一把摁在座椅上。 手机是新买的,软体一个没安,界面和刚出厂时一模一样。 他点开微信,翻到施月的电话号码,一边摁着江肆,一边用自己的手机拨通电话。 江肆咬牙切齿,眼睛涨得通红。 「我不准。」 「那你可管不了我。」陈仙童在队里好歹也是个队长,不许不准听命令行事这种话他说的多了,别人对他说,一点威慑也没有。 电话嘟嘟嘟地响了几声。 每响一声,江肆的反抗幅度就小一点,然后逐渐平息,最后蜷缩在座椅上,整个人裹成个虾。 施月的声音传来是,江肆猛然一抖。 陈仙童把电话递给他,他发了疯地往车门角落藏,听不得她一点声音。 「餵?」施月拿着电话,苏超正站在路边等她,顺手拦计程车。 电话里没有声音,她停了几秒,声音平静如水:「你好,我是施月。」 江肆又是猛地一抖,车门被陈队反锁,他避无可避,施月的声音夹杂着电流音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陈仙童坚持把手机递给他。 半响,他终于缓缓坐正,脸上血渍还没完全擦干,他接过手机,拿在耳旁。 施月的声音温温柔柔,她就停在路边,不管苏超的催促,耐心问他:「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吗?」 江肆张了张嘴,喉咙一阵干涩,说不出话。 陈仙童拧着眉,好几次想自己把手机抢过来算了,一句话解决问题。 但看着江肆的表情,啧,还是算了。 逼急了这货真和他拼命, 施月难得这么耐心,但电话那头始终没有声音,苏超急得走来走去。 她蹙着眉:「我现在有点事,你再你不说话,我要挂电话了。」 苏超催促:「挂了挂了,周许说他也要过来,我还得去门口接他。」 江肆刚要说出口的话卡在嘴里,又听施月问苏超:「学长怎么会来?」 苏超这些天明显和周许打成一堆了,他这种没读过书的,对那些有文化学识的人打骨子里就有一种仰慕。 再加上周许这人有文化,但又不会瞧不起人,他就更喜欢了。 苏超说:「我前两天请教他来着,你不是说喜欢周许的人一串一串的?我问问他怎么表白显得更有诚意。 施月起了好奇心:「快讲讲,学长怎么说?」 「切。」苏超痛心疾首:「他说,他也在研究,目前还不知道,让我来问你。」 「……」这不是白说。 正说着,车来了。 苏超:「快快快,电话挂了,去把淼淼给我接过来。」 江肆这头,电话传来一阵嘟嘟嘟的提示音。 「该怂的时候不怂,不该怂的时候又……」陈仙童把手机抽回来:「当初你要是不对贺家讲父女穷追猛打,你也不会失手被擒。」 「别说了。」江肆哑着声音。 陈仙童无奈,重新发动车子:「得了,咱回去吧。」 …… 施月把李淼淼成功骗到苏超在的小区,不对,也不算小区。 是一排排自建楼房,普遍只有五六层。 楼房前面留着一排排蓝楹树,今年初夏新栽的,这是第一个冬天,树上叶子落得七零八落,光秃秃的枝丫上压着雪。 雪刚下不久,地面还没积起雪堆。 她把李淼淼拉着。 李淼淼死活不肯上楼:「哎呀,我不去,苏超是不是又搞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了?他幼不幼稚。」 施月举双手保证:「绝对没有!就是来看个电影,碟子他都买好了。」 「鬼扯。」李淼淼明显不信:「他请我看电影喊你做什么?明摆着要算计我,再说这么晚了,天都黑了。」 施月急了,天都黑了,再不上去苏超该指着她鼻子骂人了。 她松开李淼淼,往旁边站:「你是嫌我多余了?」 李淼淼:「我不……」 施月皱起鼻尖:「那你上去看,我回家行了吧,不打扰你和苏超二人世界。」 李淼淼着急地解释:「哎我不是那个意思。」 施月还在生气:「电影是我让看的,人是我喊的,你要是不想去就算了,怪我多事。」 「去去去!我去!」李淼淼一抬头一跺脚,拉着施月就是一顿猛冲。 上到三楼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门怎么开着。 往里一看,满地的烟燻蜡烛,从入口就用鲜花开了条路,一屋子白色气球,挂着彩色霓虹灯。 就算李淼淼神经在大条,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对。 她立在门口,看看里面,再看看施月。 第157页 施月把她拉进屋,李淼淼怔怔地指着地上的蜡烛:「苏超他……」 她刚出声,里面砰砰砰接连响起几道声音,礼花筒射出一连串彩带。 苏超和周许从屋子里出来,还有高中要好的同学们四面八方地从各个房间一涌而出。 苏超一来就把李淼淼牵到一旁,低声道:「宝宝,今天你不是主角。」 李淼淼更愣了,那这是什么意思。 再抬头时,发现周许已经红着耳根站到了施月面前,手里拿着个礼盒。 他尴尬地看了眼四周,又看了看施月,眼底透着紧张。 「跟网上学的,有点土,你别介意。」 他又说:「叫的都是你们朋友,没给学校同学说,这样你把我拒绝了到学校也不会觉得尴尬。」 周许轻轻握住她的手,眼神坚毅温暖:「高中见你一面,久久不能忘,如果你对我也有一丝感觉的话,给我个机会,让我照顾你。」 听到高中两个字,苏超皱起眉,往前迈开半步。 维护江哥的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听到有人肖想施月那么久,他下意识就想摸刀砍人。 李淼淼拐了他一下,语气不善:「你干嘛!」 苏超的气焰瞬间熄火,算了,江哥已经不在了,他总得给施月找个好人家。 周许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嘆了声,暗道,江哥,我这也是为了小月亮好,您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别生气。 施月一直像块木头,周许话说话许久,看她没有反应,扶额:「怎么了?还是太土了吗?」 「不是。」她没摸清楚情况,看着苏超,纳闷:「不是说是你给淼淼表白?」 苏超捧腹大笑:「我和淼淼,早八百年前就表过无数遍了,还差这个?」 不过说完,他立刻对着李淼淼表忠心:「淼淼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给你来一个。」 「所以……」施月已经隐隐明白了今天的这些。 「嗯。」周许笑了笑,也没隐瞒:「是我让苏超帮我个忙,不让你知道的,怕你知道就不来了。」 「……」 确实有这个可以。 「所以……」周许边打开饰品盒,边开口:「你愿意戴上这条项鍊吗?」 项鍊一拿出来李淼淼立刻吸了口气,名家出品,她在杂志上见过一次,听说这个牌子最便宜的也好几万吶。 不明真相的众人大笑着起闹,集体鼓掌,一口一个:「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周许觉得这种场合请那么多人围观实在不合适,不是怕施月拒绝他没面子,而是觉得像是无形中给施月施压。 奈何施月高中人缘实在太好,请了这个没请那个,总觉得会影响她们同学关系。 在同学面前,她一向走的淡定从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路线。 即便是面对周许的表白,她也没有一点慌乱。 反倒是周许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 「怎么?」 施月嘆了口气,声音轻轻柔柔的,平静地扔出一颗炸弹:「学长,我其实喜欢女生。」 「……」 场面倏然安静,起闹的同学们举着手里的礼花筒不知道是该继续砰砰砰还是放下。 李淼淼当场石化。 施月是女同,她怎么不知道? 注意到她的反应,施月侧过头看她:「对,没错,我喜欢你好久了。」 「……」 直到施月退出蜡烛圈,再礼貌地帮他们合上门,屋子里的众人依旧是一幅幅被惊掉下巴的样子。 合上门的那一刻,施月立刻翻脸,跳脚地暴走在楼道上。 她好心帮苏超个忙,没想到他们合伙摆她一道,苏超这货,一点兄弟情义也不讲! 江四哥哥下次锤他,她再也不帮忙了! 施月一口气跑下三层楼,回头一看,苏超家里还是寂静一片。 她哼了声,扭头就要回家,惊觉蓝楹树后坐着一个人。 雪已经下了好一会儿了,黑色的身影在雪里格外引人注目。 人影背对着她,高瘦,戴风衣帽,屈膝抱着手臂靠在树下。 她往大路走了两步,脚步无声,注意到他随着她的走动而往相反的方向转动身子,却始终背对着她。 施月犹豫了下,往他的方向走去。 很快就走到了他的正面,施月蹲下身,风雪猛地灌进他的帽子里,风衣帽呼呼地被风吹下。 江肆低着头,眉毛上沾着雪,浑身哆嗦,嘴唇冷得发紫。 他抱着手臂,借着树干挡风。 身材清瘦佝偻,像七八十岁的迟暮老人,动作缓慢迟钝。 即便是当初在职工院被所有人欺负时,她也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施月静静地看着他,伸出手,想握住他。 江肆想躲,没躲开。 他的手冷得像冰,她握了一会儿,自己的手也冷了下来。 他抬头看她,想把手缩回去,却被她紧紧握着,不仅是手。 施月解开围巾,裹在江肆身上,低头的时候大滴的泪成颗掉落。 「怎么穿这么厚,还冷?」她哭着问他:「你怎么在这里?等多久了。」 江肆有些费力地张口:「不久。」 从她上楼的时候他就在了。 听见楼上的起闹声,他又急又怕,但又想着,如果月月能答应周许的表白,也不是不好。 第158页 连苏超都知道,周许是个难得的好人,比他更好。 「这么裹着都不暖和,破衣服,破围巾,什么破天。」施月哭着扶他:「走,我们回家。」 看着两人离开,陈队才从墙后走出来。 江肆偷跑的时候他早就发现了,害怕他出事,他一直紧跟着他。 一直到刚刚才发觉,原来世界上真有这么深情的人,居然还凑到了一起。 他欣慰地看着互相搀扶的两人:「sun,但愿你的月亮能一直爱你。」 永远不变。 上车的时候施月帮他把头发上的雪花拍掉,他一身的水汽,不知道在雪地里等了多久。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江肆小区门口。 下车进小区上电梯开门,施月路线比他还熟。 进到屋子,她赶紧开了空调。 一路过来,江肆的体温没有一点上升,连呼出的气都没温度。 她着急地搓着他的手,空调太慢,她便去浴室接了盆热水,粗鲁地把他的手往里按。 陈仙童还从没这么蛮狠地对过他,他不听话,陈仙童最多只是骂两句,到底怕惹急了江肆,对治疗更加不利。 但面对的是施月,江肆再有脾气,也不敢发作。 他一直低着头,双手浸在热水里,没一会儿就酥麻起来,回了温度。 施月又给他放了热水,从衣柜里翻出睡衣,扔在他身上。 「去洗澡。」她冷着脸:「把衣服换了。」 她还在碎碎念:「买的什么衣服,这么点天冷成这样,黑心棉衣。」 江肆侷促地起身,步调缓慢,小心翼翼地,不敢让她看出端倪。 拿在手里的裤子掉在地上,她先一步蹲下,捡起来又扔回了他身上。 「走的时候不是洒脱得很?现在装可怜给谁看。」 他再也不敢出声,赶忙走进浴室,合上门把水关了,刚准备脱衣服,施月忽然推门进来,手里捏着浴巾。 江肆赶紧放下衣服,背对着她,把头埋下来。 等她出去,他才回过身把门反锁。 洗澡只用了十分钟,脱衣服穿衣服用了他大半的时间,整整折腾了快一个小时,他才敢出去。 打开浴室门的时候,屋子里已经非常暖和。 施月热得把外套脱了,只穿了大衣里的一条宽松的白色打底裙。 她是去另一个浴室洗漱的,江肆出来不久,她也换了睡衣出来。 她把他拉进被窝,被子死死捂着。 江肆的温度回来了,人却不敢乱动,整间屋子每个角落都有他们恩爱的记忆,他从躺下开始就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 不小心被施月碰到,也会迅速躲开。 过了一会儿,他以为施月已经睡着,轻轻翻身,却被她猛地抓住。 她撑着上半身看他,眼神狠狠地。 「你还要走?是不是。」 江肆吓了一跳,下意识回答:「不是。」 她盯着他,半响,确定他没有撒谎,才松了口气,躺回床上。 她不是李淼淼,不喜欢折腾,更玩不了三天两头失踪的戏码。 这半年她的神经一直崩得很紧,从一开始她发疯地找他,到后面她假装忘了他,再到他回来,疯了似的把她占有。 那一晚,他什么姿势都尝试过了,像是要一口气把自己折腾死。 结果醒来之后又挥手离开。 施月这辈子都没这么生气过,他把自己当什么?秘密情人?炮,友? 她恨他,但看见他一身狼狈地出现,她还是第一时间想帮他。 施月转身,紧紧地抱住江肆,江肆吓得不敢动弹。 她埋进他怀里,眼泪顺着眼角渗进头发。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我是不是很没出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一点脾气也没有。」 「李淼淼说,换做是她,早就诅咒你祖宗十八代了,我也想诅咒,但我不敢。」 她怕真报应在他身上。 江肆仔细听着,就算是骂他的话,他也甘之如饴。 「偷偷离开就算了,你不能把自己照顾好点?折腾成这样还回来找我,你什么意思!」 他说:「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幸福……」 施月抬头,眼泪又不自觉往外冒:「你听见了?」 周许的表白。 江肆轻轻嗯了一声。 她哭得更惨了,声音还委屈着,尾音上扬:「我没答应。」 「我知道。」他睁着眼,眼里满是不甘和无奈:「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等我。」 他向来不算是好人,即便是现在,他也想牢牢的把施月占有,不让任何人肖想。 但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他又疑惑。 是不是自己一开始就错了,如果他不那么自私,说不定施月现在已经幸福地和别人在一起了。 第64章 温泉 施月的语气闷闷的, 躺在他怀里,半响才说:「我没等你……」 — 江肆睡醒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雾青的窗帘被人拉开, 阳光落在被褥上,他坐起身, 有细碎的光穿过枝叶缝隙, 晃在他的脸上。 他眯着眼, 掀开被子。 厨房里一阵叮啦咚啦的声音, 江肆刚握上门把手,转念一想,折身进浴室洗漱。 第159页 镜子里,他的眼窝深陷,弯腰佝偻, 头发也不如以往有光泽。 他摸了摸右眼, 因为浑身憔悴, 反倒让残疾的右眼不那么突兀, 像个正常人。 他打开淋浴,脱掉睡衣, 缓缓走进水里,感受温水在身体流淌。 许久没有睡得这么舒坦,他觉得身体状况好了不少。 正洗漱着, 听见厨房啪嗒一声响, 伴着施月惊呼一声,江肆猛地睁眼,大手一伸,把水关了的同时捞起睡袍。 施月蹲在地上,面上一片碎瓷。 她很少下厨, 鼓弄起这些家具难免手忙脚乱,刚切好的蒜泥就这么洒在地上。 她刚要动手去捡,一旁横伸出一双大手,握住施月的手腕。 江肆蹲在她旁边,三两下把瓷片捡起,刚要扔进垃圾桶,施月赶忙阻止。 「我把它包起来,免得扎人。」她接过瓷片,小心地放在洗理台上,又回头对他说:「你去拿拖把把地拖了。」 他抬眼,施月已经背过身去,小心地处理那些碎瓷片。 「怎么了?」她见他不动。 江肆摇头,去阳台把扫把拿来, 他家里原本是没这些东西的,不知道施月什么时候添置起来。 这个空荡荡的屋子,被她一天一天填充得圆满。 施月手艺虽差,但胜在速度够快,没几下就做好了三菜一汤。 清炒藕片、干煸四季豆,炝炒莲花白和一道番茄鸡蛋汤。 几道菜整齐地摆放在餐桌上。 施月摆放好筷子,叫他:「过来吃饭。 她语气很淡,眼神几乎不会落在他身上,更加没有昨晚趴在他身上哭的影子,整个人淡淡的,把他当陌生人。 江肆从阳台过来。 家里空了太久,阳台上她养的几株花险些枯萎,他看见了,立刻去打了些水,顺便翻出抽屉里的植木营养液洒在根部。 这花是他唯一的寄託,本心里他是希望它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 江肆坐在餐椅上,两人面对面。 他低着头,一声不吭。 米饭泛着浓稠的香味,不闻不觉得,一闻才发现他好像真的很饿。 这半年几乎没好好吃过东西。 猛刨两口米饭,他忽然顿住,神情怪异。 施月抬头看他,一脸的不高兴:「怎么了?」 江肆缓缓摇头,继续埋头吃饭。 他只吃饭,一道菜都没碰过。 模样和小时候第一次去她家吃饭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么嫌弃?」施月放下碗,看他。 江肆停住动作,也同样把碗放下,看施月的时候眼里有明显的紧张:「我没……」 他明白她的意思,低头,夹一筷子菜往嘴里送。 「很好吃。」 施月不再说话,默默吃完碗里的饭。 她吃完的时候,江肆也吃得差不多了。 把碗放下,两人极有默契地收碗,倒菜。 洗理台前,一个人洗一个人沖。 江肆话少,施月也不开口,就这么慢慢地做着手里的事。 等碗洗了大半,她才问:「这半年你去哪里了?」 江肆把碗从水里捞起来,语气很轻:「没去哪儿。」 施月又问:「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江肆动作停住,侧头看她。 她低着头,冷白纤细的手在水里荡漾,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整个人温温柔柔又清清冷冷,侧脸绝美。 她值得更好的人。 喉结上下滑动,江肆沙哑着声音,痞笑:「……是吧。」 耳边响起一阵赤耳的鸣音,像高中时期老师用的小蜜蜂发出的那种噪音,耳膜被噪音充斥着,他忽然什么也听不见,只看着施月愣了一下,把水里的碗捞起来,递进他的手里。 她微笑着,眼尾泛着红。 施月说:「好。」 江肆僵着身子转过去继续洗碗,施月收拾好,把江肆清好的碗擦干放进橱柜。 然后走出厨房。 他一直原地站着,像做错事的孩子。 她回过头看他:「那你什么时候走?」说完这句话,施月自嘲地低头:「这是你家,该我走。」 江肆拦住她,他的耳膜里依旧噪声不断,但他不想她走。 陈警官的用意他明白,这一见,可能是最后一面。 「过几天……我会离开淮序,这房子你喜欢的话,我送你。」 施月摇头:「不用,你送我的已经够多了。」 帐户上用不完的钱,而且每个月都在持续转入。 她看着他,问:「什么时候走?」 江肆犹豫了会儿,黑眸泛着光,开口:「我有两天时间。」 「两天。」她呢喃:「不回来了?」 他笑着,语气轻松:「不回来了。」 他没再等她说出什么戳心窝子的话,突然问:「陪我看看电影,行吗?」 施月低头,在走与不走之前犹豫了很久,最后转身回去,打开电视的时候回头问他:「想看什么?」 江肆赶紧开口:「随便,看你喜欢的。」 施月把电视按到自己常追的频道,然后放下遥控器,坐到沙发上。 江肆缓步去厨房柜子里找了几盒零食,轻轻堆在茶几上,小心翼翼地坐到她身边,不让她察觉。 第160页 施月看了他一眼,不动神色地往旁边靠了几分,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大。 江肆搓搓手,靠在沙发上。 坐下的时候浑身都软了,感觉连再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看着电视,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屋子里只有电视的声音。 过了半响,施月终于忍不住回头去看江肆,却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 眼神专注,像是要把她刻进脑海里。 电视里恰好响起男女主结婚的声音,画面闪过。 女主穿着红色嫁衣手握一只硃砂笔递到男主手里。 她说:「来,在我的眉心处点上一颗红色的硃砂痣吧!」 男主温柔接过笔:「难道我连你都认不出来?」 傧相扯着嗓子喊吉时已到,新郎新娘穿着红色嫁衣,跪在夜里的竹林。 他看着她,眸光微闪,缓缓地把视线挪开,装作专注看电视的样子。 施月忽然扑过去,揪住江肆胸口的布料,倾身,吻上他的嘴。 江肆浑身僵硬,双手条件反射地抬起,握住施月的手臂将她扒开。 但就在握住的那一刻,他又松了力道,顺从地任她搂着自己,唇齿相接。 她从来没这么主动过,蛮横得不像那个软软糯糯任人搓圆捏扁的施月。 她搂着他的脖子,近乎用力地趁着江肆的头发,扯到他发疼,皱着眉情不自禁地张口。 而后搂着他的脖子,顺从地坐进他的怀里。 电视慌乱中被她关了,房间再次恢复安静。 她闭着眼,颤抖着睫毛,伸舌,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进入他的唇。 四周一片寂静。 他睁着眼睛,口腔充斥着施月的气味,大掌扣紧她的肩膀,眼底挣扎。 在推开与拉拢之间来回徘徊,双手缓缓收紧。 她姿态笨拙,似嫌他没有反应,气恼地在他腰上狠狠一拧,然后跨在他身上,专心亲吻。 此刻的她什么都不想,也不愿去做,就想好好吻他一回。 她亲得投入,身子不断向下滑,眼看着就要到底。 江肆臂弯一捞,重新把她揽进怀里,眼底一抹红,就要低头—— 她躲开他,唇瓣是湿润的红,问:「怎么不推开了?」 他低头,抿唇不语,眸子里轻易就被她撩出火来。 施月气狠了,猛地咬上江肆的脖子,咬了一口,眼看红色牙齿印记泛出,这才起身。 她立在一旁,江肆怕她离开,拉住她,求道:「住一晚。」 施月睨着他:「我们又没关系,我住在你这里算什么?」 他不吭声,喉间有些难受,汗水浸出,把墨色的发打湿。 耳中又鸣痛起来,响起恰似吱吱吱的电流声。 他看着施月,再一次听不清她的声音,只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语速很快。 施月被他吓了一跳,试探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江肆的体能她知道,被狗咬掉一块肉都能像个没事人似的抱起她亲,像现在这样憔悴的时候还真没有。 她俯下身,探了下他的额头。 明明温度正常,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这么多的汗。 她急了,弯腰搂着他的手肘:「走,我们去医院。」 江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忽然一把将她挣开,他看着她,低头笑下。 「去医院。」她比他更执拗,被推开后还粘上来,继续扶着他,想把他强行拉起来。 江肆稳如磐石。 一米八几的个子,即便再瘦,也不是施月能拽得动的。 她看着他,无奈,牵着他的手:「去医院,看看是不是生病了,你昨晚就憔悴得很,穿那么厚,冷得像冰。」 话应刚落,她忽然意识到,现在的江肆,也还是冷得像冰。 明明室内空调一直开着,温度高得她只穿了一件里衣。 「你……是不是病了?」 江肆愣了下,抬头看她,眼神清亮,语气荒唐:「怎么可能?」 她嗫嚅着唇:「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不去。」他直接拒绝,起身的时候无意打翻桌上的零食。 两人都愣住,她看着他,江肆缓缓弯腰,右手在地面一捞,起身的时候像被放了慢动作。 他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一个人挺好的,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恋爱的时候在,毕业的时候在,结婚的时候在,将来儿孙满堂的时候,我也会守在你身边。」 以另一种方式。 「你以为我稀罕?」施月皱眉,语气严肃:「我结婚,我生子,我儿孙满堂,身边都会有另一个人,你在不在,我不在乎。」 江肆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强忍着,无所谓地笑。 大门忽然被人敲响,砰砰砰砰,像是要把门敲烂。 施月去开门。 苏超牵着李淼淼,乐川和周许站在后面,四个人齐刷刷地看着她。 苏超憨笑着看李淼淼:「淼淼你看,我说准了吧,小月亮不在家肯定在我江哥这儿。」 李淼淼白了他一眼,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站到施月面前,拉着她的手:「月月,你还好吧,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以为施月昨晚难过,特意跑到这里来睹物思人,恼得恨了苏超一眼:「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周许也在后面尴尬地看着她。 第161页 施月摇头,还未出声,李淼淼又拉着她,兴奋地道:「月月,苏超说桑庄新开发了个天然温泉,反正也不远,趁着大家都有空,咱们去——玩——玩——吧。」 说到后几个字时,客厅里传出一道声响。 透过玄关的空隙往里看,可以看见一个黑色的男人身影。 苏超最先反应过来,失神地踏进房门,错过施月身旁,怔怔地往里看。 走到最里面时,吓得扑通跪在地上。 「妈呀,这屋里闹鬼了……」 李淼淼气不打一处来,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身边,弯腰拉人的时候同样瞥见一旁的江肆。 她但是没跪,但嘴唇已然发颤。 「江……江……」 苏超死都不肯告诉她江肆做什么去了,只说多半回不来,让她帮忙劝劝施月。 这半年,她只当江肆不知道死哪里去了,谁能想到还能活生生站到她面前。 「我的妈呀。」李淼淼躲到施月身后,上下齿打架:「月月,他真的回来找你了……」 苏超听见她声音,立刻反应过来,哭着爬到江肆身边,抓着他的裤腿。 一个大男人像个小孩一样乱嚎。 「江哥,你真的回来了……」他闭着眼,大滴大滴的泪从眼眶里流出。 乐川也听见声音,从外面冲进来。 看见江肆,先是吓得一跳,而后立刻反应过来,跟着苏超一起冲过去抱着他。 「江哥,你没死啊!」 江肆被两人搂着,双手扶在他们肩上。 他从不与人亲近,这两个也是第一次这么不管不顾地往他身上凑。 苏超扯着嗓子:「江哥,你都能保我俩,怎么也不保一下自己,我听说贺兴邦和贺霓杉都死了,百乐门的人最轻也是无期徒刑,我踏马吓死了。」 他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们。」 苏超还想再说,江肆抓住他的手。 再说下去,那些不该说的东西也都被抖搂出来了。 苏超明白,擦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 李淼淼后知后觉,这才发现江肆原来还是个大活人。 她噢了一声,抓着施月:「所以你和他昨天就见着了?」 施月点头。 李淼淼又问:「那你们……」 施月摇头,她不愿多说,扯了下李淼淼的袖子:「我们没什么。」 态度平淡。 等苏超和乐川两个人平静下来,李淼淼才问:「那什么,是让你们兄弟继续唠嗑,还是去桑庄泡温泉?」 苏超和乐川立刻把视线放到施月和江肆身上。 施月反正也不想和他继续耗着,立刻应了下来:「好,我跟你们去。」 苏超一排手,乐了,道:「江哥也跟着一起去。」 江肆看着施月,一双眼漆黑幽深,让人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半响才点头,道:「走吧。」 施月扫了他一眼,抬脚走到最前面,碰巧撞上站在最外面的周许。 他笑着看她,眼里满是温柔:「昨天过后我好像不该再出现的。」 他说:「但不放心你,还是跟过来看看。」 周许是何许人,端在门外一看也大抵猜到了施月和江肆的关系。 高中就曾听说他们两人的传言,只是他一直觉得,像施月这样温顺的人,是不可能会喜欢江肆那样的人的。 倒是他见识浅薄了,有的人再怎么看着不般配,也是天生一对。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平时温顺得像只小白兔的施月,在江肆面前偶尔也会变成凶巴巴的老虎。 而一贯狠狠的江肆,面对生气的施月也只有妥协的份。 周许脸上是释然后的平静,他缓缓开口,语气一如初识时的温润清朗。 「我先走了,学妹,一定要开心啊。」 施月看着他走,在他转身时又忽然上前两步,抓住周许的衣服,他错愕。 施月压低声音:「学长,帮我个忙……」 — 一行六人,刚好坐一辆车。 苏超开的是面包车,李淼淼自然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乐川随便找了个空位。 后排坐着江肆、施月和周许三人。 施月坐中间。 桑庄是座小城,施月数学竞赛时来过一次,那时是夏天,小碎花开满路的两旁,河水清澈,潺潺流淌。 冬天的桑庄又是另一个样子。 河水放缓了流淌的速度,河的两旁积满厚厚的雪,白车在路上穿行,没一会儿就进到了桑庄主城。 冬天的桑庄明显没那么热闹,很多店铺都关了门。 按照导航,苏超一路驱车去温泉那里。 施月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来了兴致,开始给周许介绍。 「我几年前来过一次,那是夏天,整个桑庄都开满了白色小花,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总之——很漂亮,一簇一簇的在枝头怒放。」 她明显坐得离周许更近,周许看着窗户,偏头看她,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 施月兴奋地用手笔画:「你们知道吗,桑庄的祈福会是不点灯的,整座城都不见一点灯光,唯独河流两旁,会点燃很多火把,人们打着火把从家里到河边,从远处看就像是星星点点的火光凝聚成一条河。」 周许问:「祈福会是什么呢?」 第162页 「祈福会啊?大抵就是选出一群妙龄少女,扮成神女的模样,坐在船上吟唱五谷丰登平安顺遂的民歌。」施月想了想,补充:「还会有人在路两旁摆满小摊,卖的都是些手工制品,很好看。」 「你买了没?」 「买了!」施月低着头:「给我妈、淼淼买的。」 开车的苏超不乐意了,补充道:「小月亮,我可记得你也给我买了,还是乐川,对吧。」 乐川忙不迭点头:「是啊,我现在还挂在床头呢。」 周许瞭然地看了眼江肆,注意到他蜷紧的手指,笑着点头。 「原来是这样。」 施月一直叽叽喳喳,不知道是不是刻意为之,她一直拉着周许和她聊天。 江肆坐在一旁,脸色越来越青。 到了温泉池子,几个人都傻眼了。 说是新开发的,但没想到这么简陋,男女混泡,几十米的一个大圆池,全是一男一女相伴而来的。 乐川拎着手里的泳裤,哭笑不得:「江哥,超哥,你们一会儿可不许秀。」 他一个单身狗承受不住。 苏超哈哈大笑,一脸得意忘形,转头就啵了李淼淼一口。 「那是不可能的。」 再看江肆,从下车起就一直一人。 施月一直和周许站在一起,她不知道讲了什么惹得两个人都抿着唇笑。 苏超不乐意了,扯过施月,往江肆周边拽:「小月亮,怎么回事儿?咱江哥在这边!」 李淼淼翻了个白眼。 明明他前一天晚上还撮合月月和周许来着。 苏超面不改色,一个劲地和施月掰扯。 李淼淼听不下去了,拽了他一把,恨恨道:「衣服呢!去把衣服拿出来,还有月月和江……江肆,咳咳的一起。」 江肆威名如雷贯耳,李淼淼至今不敢直呼其大名。 等苏超屁颠屁颠把衣服拿过来,李淼淼拉着施月去更衣间之后,周许和江肆才真正面对面。 周许一如往常地温和:「温泉解乏,看江先生一脸疲惫,兴许泡下温泉就好些了。」 苏超皱着眉头拐了周许一下:「说什么呢,我江哥身体倍儿棒,如狼似虎。」 江肆没管苏超,直接看着周许,灰色的眸子眯起,薄唇微勾:「多谢,周先生对谁都这么关心怕是不好。」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气氛僵持不下。 两个女生换好衣服出来,她俩都是保守的性子,选的衣服惊人地相似,都是长长的吊带裙兜着甚至,只露个胳膊在外面。 偏偏两人的身材又都极好,刚从更衣间出来就引来一阵遐想的目光。 苏超是恶狠狠地盯着池子里外的男人,霸道地宣誓主权。 施月刚换完衣服出来,泉里虽然冒着热气,但毕竟是冬天,空气还是冷的。 没等她哆嗦出声,一张毛巾兜头将她围住。 周许拽着毛巾两段,微笑着说:「先进去泡着,我换好衣服就来。」 施月穿过他,直直地看着他身后的江肆,点头:「好。」 四个男人进去换衣服,李淼淼和施月磨蹭着下温泉池子里。 虽然人多,但是池子出奇地干净,或许是因为新开发的,环境还是最原始的样子。 一棵棵参天大树围着池子,树上树下都积满了雪。 「山里竟然有这样的好地方。」李淼淼看着树梢上的白雪感嘆。 施月一直盯着更衣室,等几人换好衣服出来了才赶忙往旁边让位。 苏超试了试水温,烫得拔地三尺高:「卧槽,这是开水吧。」 水里泛着硫磺味儿,泡一下浑身都舒展开了。 施月大半截身子都没入池水,露出来的肩膀红彤彤的,煮熟了似的。 她一时忘形,朝着江肆伸手,乖乖巧巧地:「下来,舒服~」 江肆愣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看着池子里曼妙的人,水下灯光若隐若现,周许笑着开口:「学妹,我来陪你。」 说着就沿着池子边的台阶走下去,很快就到了施月身边。 苏超恨铁不成钢地搡了江肆一把:「江哥,你都回来了,怎么还放任那个妖精勾搭小月亮。」 昨天还是兄弟,今天就成妖精了。 江肆没吭声,踏下温泉。 苏超和乐川也跟着走了下去。 「啧。」苏超情不自禁地感嘆一声:「还真舒服。」 说着就游到李淼淼身边,陪着她一起看雪。 乐川一个单身狗懒得在这里现眼,落地之后就立刻物色池子里的单身美女,刚好瞧见一个同样对他也有意思的,两人立刻聊了起来。 第65章 六十五颗糖 烤肉 施月和周许一直坐在一起, 水下两个人规规矩矩,有时候聊到部门,有时候聊到学校趣事。 看似别人插不进去, 实则两人都没用心,周许笑着看她, 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江肆。 江肆下水后一直靠着池边坐着, 双眼死死闭着, 眼不见心不烦, 蜷紧的手掌倒是把他的内心暴露无遗。 施月说的对,这温泉泡着舒服,浑身筋骨被泉水熨帖,肌肉舒展许多。 但紧跟而来的,是胸腔越发明显的疼痛, 像被重物击打过, 连呼吸都伴着刺痛。 陈警官的电话打了又打, 这两天江肆没搭理他一下。 第163页 他在那头心急如焚。 施月问周许, 下学期还有什么活动。 周许转头:「不好确定。」 学校部门多,社团多, 但要举办活动都得经过总务部审批,所以他大致了解一点。 周许顺手浇了一捧水在她肩头,叮嘱她:「往里坐点。」 温泉暖和, 但外面很凉。 他的手离施月很远, 动作规行矩步,但从江肆的角度来看,却过分亲昵。 施月听话地坐进水里,转念来了兴趣:「听说会有设计展和二十四节气祭祀?」 周许点头,还要再说。 江肆倏地起身, 温泉水顺着他的肩如绸带般滑落,融进池子里。 他穿着短袖,黑色布料贴在他的小腹上。 几人错愕地看着他,连池子里其他人也都望了过来。 他抿唇,眉眼透着寒意,语气冰凉,比树枝上的雪还更渗人:「累了,我上去歇歇。」 他睨了剩下的几人一眼,灰眸在施月身上停留一瞬,肩头圆润细腻,被周许浇了水更是泛着水光。 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眼尾泛红,碎发贴在耳畔,下巴凝了一滴水珠,欲滴不滴。 他的声音像被烟燻过的哑,眼神冰凉。 苏超怯生生地往李淼淼身后躲,一个人想刀另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周许回以微笑。 江肆目光锐利,带着审视和警告看他,末了冷着脸点头,从一旁的水泥台阶上去。 男人间的较量来得莫名,胜负未分。 看着江肆离开,苏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卯着眼睛死盯着周许。 周许扶额无奈地笑,聊到一半,他看了眼天,起身:「差不多了,泡久了胃有点难受。」 施月望着他,两人意见达成一致。 他本身是没打算来的,是施月求他帮个忙。 施月小心叮嘱:「路上小心。」 周许低笑,转身迈着步子走出温泉,池水跌跌宕宕,一浪一浪地打在她肩上。 到温泉池边,他走到苏超面前,蹲下身俯在苏超耳边说了句话。 苏超诧异地抬头看他,眼神怪异,既心虚又庆幸。 他也压低声音,作势要从温泉里爬出来,被周许一把摁回去。 「好好玩吧。」 施月看着周许落下一句话后,往更衣室的方向走,江肆已经换了衣服,去到林子的另一头。 「还挺尴尬的哈……」苏超知道真相,老脸臊红。 刚才他心里骂了周许无数遍来着,谁成想竟然是这么个原因。 他郁闷地问:「你和江哥到底在搞些什么啊?」 施月看着他:「你得先告诉我,江四哥哥离开究竟是去做什么?」 她不相信江四哥哥真捨得丢下她一个人,在她爬上他身体亲吻他而他并没有推开她的时候,她就确信,他一定有难言之隐。 …… 池边有老闆拿着桑庄特色花冠过来售卖,温泉池子里的女生几乎人手一个。 花是春天採集,制作成干花,在冬天编成的,带着股自然浓郁的草木香。 李淼淼不仅买了个花冠,还买了捧花棒。 举着花枝就往苏超背上乱挥舞,两个人一个人一个追,在水里穿来穿去。 施月手里也拿了一个,戴在头上试了试,又觉得花冠编得太大了,拿在手里改小尺寸,重新戴回头顶试试,大小刚合适。 她身边已经没了人,有几个落单的男生过来搭讪,还没靠近就见她背过身子,扶着池边爬了上去。 她去更衣室换了件赶紧衣服,捂着绒绒毛毯顺着小路一直走,到苏超临时停车的位置都没见着江肆。 施月拿着花冠走得好好的,忽然脚下半截悬空,前脚虚虚的,像是没踩着实物, 她疑惑地退回半步,低着头用脚探探。 原来真有个坑! 等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半截身子踉跄,跌坐在雪地里,毛毯也落到一旁。 树枝上的雪被她一震,簌簌抖落下来,刚好砸到施月头顶,刚调好大小的花冠被她一屁股坐下。 施月吓得缩紧脖子,紧闭双眼。 江肆刚看见她,还没近前就瞧见了这样一副画面,想接她的手顿在空中。 她戴着哭腔,把花冠扯出来,扔到一旁。 「什么嘛,好痛。」 摔得痛,磕得更痛,再被江肆瞧见这个样子,她更没脸了。 她红着眼,刚才被温泉熏热的脸到现在还没褪去温度,就这么大剌剌地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埋进了雪里。 像雪中敛蕊的红梅,太过娇艷。 他俯身捡起绒绒毛毯,压下目光,低头把毯子上的雪拍掉,他神情冷冽地走上前。 毛毯兜头将她拢住。 毛毯把她裹进,他穿过她的胳膊,像抱小孩一样把她提起来,还抖了抖雪。 然后放在地上。 她果然像个小动物,软软糯糯还很轻,被他抱得惊呼一声,哼哼唧唧,身上飘过一缕幽香。 明明是一起泡过澡起来的,怎么她就这么香。 江肆不动声色地松开她,施月原地蹦跶,把落进衣服、裤腿上的雪一起抖落出来。 手偷偷捂了捂屁股,有个地方被花冠的硬枝硌了下,摸上去酸痛酸痛的。 不敢叫江肆发现,她揉了揉,很快就收回手。 第164页 「怎么不多泡会儿?」他问。 施月老实看他:「过来找你。」 她说:「苏超约好晚上一起打牌烤肉。」 江肆皱眉,打牌是苏超爱好,属于人菜瘾大的那种,不过他也机灵,在明楼是见好就收,见坏就跑,还没什么人能拿住他。 施月见他不语,又恢复了白天那副爱答不理的冰冷样子,质问:「你铁了心要把我推给学长?就像刚才?」 江肆一双眼锁着她。 「就算我当着你的面和学长接近,你不在乎?或许以后我还会和他结婚,生子,和他手拉手坐在鞦韆上,和他做你对我做过的——」 江肆单手把她的嘴捂住,表情绷紧,眼神带着狠厉,恐吓她:「不要说。」 心里想那些和被她说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他不是圣人,没办法看着心爱的女人和别人缠绵,哪怕是想想都觉得心如刀绞。 他承认听不得这些,一听就烦躁得想拉所有人一起去死。 明明他最爱她,没有人像他那样深爱。 明明他已经付出了一切,为什么最后还是不得善终。 施月被迫后仰着腰肢,咯咯地笑出来,像只得逞的狐狸。 江肆松开手,转而扶着她的腰,灰色的眸子眯着,双手不断收紧。 她睁着清亮的眼睛:「承认吧,江四哥哥,你捨不得我。」 那缠绵的爱意在冰天雪夜里肆意燃烧,眼里和沾了胶水一样,落在她身上就再也挪不开,说他不爱? 江肆手臂收紧,两人上身无缝贴近,那力度几乎要把施月揉进骨血里,与他合二为一。 「我是为你好。」 「好不好我自己知道。」 她的执拗比起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肆弯下腰,腰部骨头像陈年腐朽的机器零件,卡顿着,一帧一帧地让他靠在施月肩上。 他闭着眼,脑海突然回忆起过往二十年种种,他一直在死海里沉溺着,没有白天没有黑夜没有希望。 她像一道光,生生地把天撕开一道口子,让阳光撒进海里,照耀着他,拉他沉浮。 心中本就荒芜寸草不生,只因她来了一遭,万物便开始奇蹟般生长,所到之处,过境逢春。 再来一次,他依旧愿意沉溺在这光里。 施月回抱着他,大抵猜到了他非要离开的原因,她低声道:「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面对。」 江肆闭眼,挣扎中搂紧她,就让他……再自私一次。 他无形中紧抱着她的动作已经是最好的回覆,施月整个人和他贴贴抱抱亲亲。 「那就说好了,不许再玩失踪,不许再丢下我。」 他嗯了一声,唇边荡起笑意,做这个决定,他又何尝不开心呢。 低头,他把舌尖餵进施月嘴里,大掌紧紧摁着她的腰窝,极具有仪式感地浅吮了下,进后立刻退出来。 像是用行动告诉她,他不会再走。 苏超和李淼淼已经换好衣服,站在小路那头喊人。 他脸上被李淼淼挠出一长条血印,诈地一看,还挺唬人。 李淼淼都快内疚死了,没想到苏超反倒一副骄傲的样子,专露出有口子的那半张脸见人。 他说:「这我老婆留的,多好看。」 李淼淼气得又挠了一爪:「你贱不贱吶!」 李淼淼再打苏超,他还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 几个人等着江肆牵着施月过来,施月还没当着李淼淼的面和江肆亲近过,也不知道刚才他们偷看多久了。 她耳根燥红一片。 「江哥,山里有个小酒馆,老闆说今晚八点安排了烤肉,咱们去填填肚子。」 泡了这么久,也折腾了这么久,几个人早就饿了。 江肆揉了揉施月的肚子,小腹软软,像豆腐一样,问她:「饿了?」 她怎么会不饿,今天就吃了早上那一顿饭,中午在路上直接省了,下午又在池子里泡了几个小时。 江肆会意:「先拿了房间钥匙回去洗澡,收拾好再出来吃东西。」 温泉一股硫磺味儿,泡过之后最好还是好好洗洗。 冬日泡温泉的人多,匀来匀去,也只分了三个房间给他们。 周许中途走了,剩下三男两女,按理说三间房绰绰有余。 谁知李淼淼刚拿到楼梯口那间房的钥匙,正要走去和施月组队,就被苏超拦腰抱起,迳自往楼上沖。 「哈哈哈,江哥,乐川,你俩睡吧,今晚我要和我媳妇儿住一起。」 李淼淼倒栽个头,咬牙在苏超背上锤了好几下,无济于事,反倒让他更兴奋。 「苏超你贱不贱吶,放开我!」 李淼淼性格暴躁,和她来软的不行,就得苏超这种软硬皆施死皮赖脸才拿她有法。 上到楼梯,苏超大步一迈,跨进房门,把门合上,啪嗒一声上了锁。 李淼淼的声音被隔绝在房间里。 剩下三人。 施月眼睁睁看着李淼淼被掳走,惊呆了。 后自后觉地往楼上沖,刚拍门就听见苏超谄媚地叫李淼淼去洗澡。 李淼淼骂他归骂他,但是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等李淼淼接过衣服,苏超才打开房门,露出一条缝隙把脑袋伸出来。 「小月亮,你不去找江哥,过来拍我门做什么?」 第165页 「小孩子偷看这些是要长针眼的。」 李淼淼也在后面探出头,尴尬地看施月,耳根通红:「月月,你要不要自己睡?」 苏超:「就是就是,小孩子走远点,别看着什么不该看的!」 啪——背上又是一巴掌。 苏超闷哼着,硬是没出一声。 「……」 江肆过来扶着她,苏超看江哥来了,不敢造次,半求情半暗示地道:「江哥,我就想和淼淼一起住,盖铺盖纯聊天的那种,不会乱来,你就别拦我了。」 江肆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乐川已经拿了钥匙自己去到另一个小房间,剩下江肆和施月住一屋。 两人进到房间,还没坐下,就已经听见隔壁屋哐哐砰砰的打闹声。 这是小城,又是山上,民宿简陋一点都不隔音。 施月隐约还能听见李淼淼骂苏超贱人,苏超笑嘻嘻的声音。 施月这些日子瘦了不少,本来就纤细的身材越发苗条,个子虽然不矮,但视觉上总觉得是娇娇软软的一小坨。 房间门刚打开,这娇软的一小坨就缩紧江肆怀里了。 不是她主动,但她也没拒绝。 她身上带着一股寒气,江肆把她的手塞进他的衣服里,最里层,也不管会不会冰到自己。 暖了好几分钟,她的手回了温度,整个人眷念地往他身上蹭。 江肆仰开头,喉结刮过施月的鼻尖,她也跟着抬起头,伸手碰了碰他的凸起。 他咽了下,喉结跟着上下滚动。 「先去洗澡。」 「哦。」 她还得梳头发,洗脸,找衣服,施月把他推进淋浴室,道:「你先洗。」 现在才下午六点,八点钟吃烤肉,意思是洗完澡还能再厮磨一个多小时。 等江肆出来,施月拿了衣服,飞快钻进淋浴室。 隔壁屋子李淼淼和苏超像是要拆家似的,又是打又是吵,要不是她更黏江四哥哥,真想过去敲敲门,让他们收敛一下。 江肆空了,终于接通电话。 陈仙童差点被他气死,拿着手机就在破口大骂:「不是说好了不许离开淮序?你他妈去哪里了?」 「……」 「我问你话呢,找不到人,你是想气死我?你个不省心的东西。」 江肆正要挂断电话,陈仙童提前预判了他的动作,赶忙道:「还好你小子有钱,雇了全球最好的医疗团队帮你找药,你先挺着一口气,科研团队说研究出抑制剂了,临床试验已经进行到第四期,最多再过一个月,你就有救了。」 江肆还是没吭声,陈仙童彻底急了:「听见没有?你是想气死我?他妈的,听到回个话,别逼我出警来找你。」 江肆:「嗯。」 「……」 电话挂断,淋浴室传来施月好心情的哼哼声,她只简单沖洗了下,动作很快。 隔着浴室的玻璃门可以看见她正在穿衣服。 弯着腰,胸前曲线饱满,先套一只脚,再踏进一只脚,然后站起来。 她拿着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浴室门一打开,立刻看见立在门口拿着毛巾的江肆。 他把毛巾往施月头上一罩,隔着毛巾揉捏她湿润的头发,细细摩挲。 她娇滴滴地钻进江肆怀里,身上穿着宽松的睡衣,一会儿打算套个外套就去堂屋吃肉。 「我给你吹头发。」 施月嗯了一声,江肆从民宿抽屉找出吹风,坐在凳上,施月坐在他腿上。 泡了一整天,她有些困了,眼睛眨巴眨巴干涩得紧。 她伏在江肆怀里,秀气地打了个哈欠。 任他拿起她的头发搓揉,吹风机的暖风呼呼地扫过她的脸。 「睡会儿?」 「嗯。」 施月靠在江肆身上,没几下就睡过去了。 他把她的头发吹干,抱着她放到床上。 刚起身,鼻尖溢出一抹红色。 他去浴室简单处理了下,爬上床,搂着施月一起睡去。 施月还惦记着晚上的烤全猪,梦里也在砸吧嘴。 第66章 六十六颗糖 赌局 苏超今天胆儿肥了, 公然挑战施月。 两人依偎着睡了半个时辰,忽然被苏超叫醒。 苏超和李淼淼打了两个小时,饿得受不了了才想起店家准备了烤全猪宴, 赶忙过去叫人。 乐川倒是一拍就醒,偏睡在中间房间的两个人, 硬是叫了半天才有动静。 施月没睡醒, 嘟囔着不要起来, 但肚子早就饿得憋憋的了。 江肆问她:「要不要吃肉。」 施月:「……要。」 然后搂着他的肩膀, 闭着眼一副任君採撷的模样。 潜意识里被李淼淼荼毒,以为他想要了。 江肆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扣紧,半跪在床上,轻吻施月的唇。 施月睡颜恬静, 像个孩子。 窗户严严实实地闭着, 空气中瀰漫着浓浓的麝香味道, 热浪一阵接着一阵。 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 白天爬山下水,梦里的施月也是爬山下河。 骑马是附加运动, 来桑庄怎么可能不骑马? 施月第一次骑马,还掌握不到精髓,不知道怎么才能让马儿快跑, 她骑在身上, 咿咿呀呀出一身汗,随时都有可能被马颠落。 第166页 好在梦里江肆也在,他对骑马天赋异禀并且一直耐心扶着她。 施月双手胡乱挥舞,被江肆抓做一起。 他拉着她的手,握住缰绳, 教她如何牵引,如何使自己的身体和马儿融为一体。 他带着她,动作忽慢忽快,随着马儿的节奏律动。 江肆是个好老师,施月也是个好学生。 最值得称赞的是民宿的床,非常结实。 不仅可以承受她梦里骑马驰骋,还能承受哐哐打桩的力量。 梦里施月枕着温暖松软的被窝,伸了个懒腰,舒适地感嘆出声。 半睡半醒时整个人都是迷糊的,软软的没有骨头。 想让她睡,又怕她半夜饿醒了折腾。 江肆一只手把她搂进怀里,另一只手把她的睡裙抚平,帮她套上外套。 摸过去时明显感觉大腿有一处比其他地方凸起一点。 低头看过去才发现施月大腿紫了好大一坨,半圆形,是花冠大小。 他想起被她嫌弃扔掉的花冠,半是好笑半是心疼地帮她揉了揉。 苏超在外面等了老半天,一边顶着江哥的压力,一边家里那位又饿得发火。 他只好再催:「老大,小月亮还没起?」 江肆哑着声音,语气不耐:「你们先过去。」 「好好好,我先过去烤着,你和小月亮等会儿直接过来吃就是了。」 等苏超走远,他才把视线重新落在怀里的施月身上。 他俯下身,若说施月是张画纸,那么江肆以眼神为画笔,游过纸张的每个角落。 睡裙被他拉扯撑展,他把她当礼物似的惊喜包装。 她睡得很香,有江肆帮她缓解白天大腿上被摔出来的疼痛,明显舒服了。 「还吃不吃饭?」他问,右手捏着她的鼻尖,把她逼醒。 施月挣开他,蹭了蹭江肆的胸口,像只小狗似的,继续睡觉,只留给他一个淤紫的屁股和一根暴躁的呆毛。 醒来的时候空气中瀰漫着浓郁的烤肉味道。 睡裙完好地穿在她身上,施月没反应过来,肚子叽里哌啦一阵响。 苏超过来喊了好几次,施月又羞又恼,等人走远了才着急忙慌地找衣服裤子。 江肆从一旁捡起来递给她。 她瞪着眼睛,可怜巴巴:「都九点过了!晚饭没得吃了。」 小月亮饿了,本来就不好哄,饿着的宝儿更不好哄。 他看着她将露不露的睡裙,眼神一紧:「收拾好,带你去吃饭。」 江肆把床上的垃圾收进垃圾桶,又把床单扯了下来,扔到一旁。 衣柜里有新的,他拿来重新铺上,动作行云流水。 施月红着脸,挥挥手想散去空气中的味道,味道太浓,根本挥之不去,她赤着脚就往浴室沖。 刚迈开腿,身子一软,还是江肆把她捞起来。 他扶着她,两人进到浴室一起清洗,十五分钟后准时出现在民宿堂屋。 小月亮饿,天大的事也耽误不得。 李淼淼手里正拿着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啃,看她出来,赶紧招手:「月月快过来,真的好好吃!」 八点出来烧火,钢碳不容易点燃,折腾了一会儿,又因为第一批肉掌握不好火候,烤焦了,这是第二批,味道刚刚好。 施月坐到李淼淼身边,咬过从她手里递过来的一坨。 乳猪的油水在口腔里迸射,肥而不腻,还带着股奶香。 她眼睛亮了,和李淼淼对视,齐齐点头:「真好吃!」 江肆也坐下,在盆里挑选了块肉,亲自上手给施月烤。 堂屋聚集了不少人,都是过来旅游的,店家会做生意,三百块钱一头乳猪,加上客人要买些碳和调料,前前后后接近五百的样子。 还不算有人要喝酒,这么一屋子人,一晚上恐怕净赚好几千。 施月和李淼淼吃了两块,都有些上瘾,捨不得走。 各自守着各自的那块肉。 施月屁股疼,不想坐板凳,就乖巧地蹲在江肆身边,看他熟练地把肉翻来覆去,烤得滋滋冒油。 她舔舔唇瓣,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整个人像个巨型玩偶一样粘着他。 江肆看她太饿,用剪刀剪了一小块下来,塞进她嘴里,指腹划过她的舌尖。 「哇~好好吃。」施月眼睛冒着光,激动的就差跳起来了。 江肆看着她,灰色眸子染上几分笑意。 他一晚上没吃什么,施月也用剪刀剪了一块递进江肆嘴里。 两人你餵过来我餵过去。 苏超看见,也闹腾着要李淼淼餵他。 李淼淼被好吃好喝伺候舒服了,难得这么言听计从,还真拿了一块猪肝递到苏超嘴边。 李淼淼:「小心,肝烫。」 苏超:「小心肝儿~~~」 紧接着迎来一巴掌。 乐川左看看,右看看,火钳在炭上戳来戳去,陷入恋爱的苏超恨不得全天下都看到他的甜蜜,被打了巴掌还笑嘻嘻凑上去问:「宝贝老婆,手痛不痛?」 施月哌唧一天咬到舌头,她被苏超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去他的……宝贝……老婆…… 江肆凑过来看她舌头,粉嫩小舌上一点猩红,居然还流了血。 他问:「痛不痛?」 施月摇头:「吃肉要紧!」 第167页 考出来的肉带着股碳火的香味儿,比平常自己家炒的有味道多了。 乐川欲哭无泪:「江哥,超哥,月月姐,淼淼姐,你们好歹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吧!」 单身狗不配被爱吗? 苏超捡起块烤好的肉往他面前丢去:「自己吃?难不成让我餵你?」 转头就见苏超对着李淼淼张嘴:「啊——老婆,饿饿,肉肉。」 施月有样学样,也张着嘴凑到江肆面前:「哥哥,饿饿,肉肉。」 她嘴角挂着辣椒油,眼睛蹭亮,像只馋嘴的小野猫。 江肆蓦地凑过去亲她一口,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一块肉三两下就被施月拆分进腹。 猪肉里还搭配了点素菜,藕片、土豆、蘑菇一类的。 吃饱喝足,施月的肚子简直圆了一整圈,吃完了才想起来:「这样回去睡觉会胖十斤!」 李淼淼被她一吓,也赶紧放下手里的烤玉米。 「那怎么办嘛?要不咱们去散散步?」 来这边添火的老闆赶忙说道:「可不兴半夜出去,山里积雪厚,又没什么人走,路都看不见,你们外来人出去了回不来可咋办?」 一句话立刻打消了施月出去散步的想法。 苏超提议:「咱们打牌吧,刚白天不也说过晚上打牌吗。」 李淼淼立刻拍手叫好:「好哇好哇,打牌!」 施月和乐川也要来,四个人刚好凑够一桌。 打的是施月也会的牌九,可惜她会归会,一点都不精,一圈下来被苏超杀个屁滚尿流。 她埋怨地看着江肆:「江四哥哥,你也不说帮我看一下。」 好些牌别人发出来了她都不知道。 苏超一边收钱,一边笑道:「江哥玩这些可不靠看。」 施月疑惑:「那靠什么?」 江肆伸了根指头,在施月眉心处轻点。 「你在发波儿吗?」她怔怔地不敢乱动:「这是要给我传授秘诀?」 一桌人笑得不可开交。 苏超笑得钱洒了一地,控制不住自己笑弯了腰:「传授个鬼,江哥这是说,他靠的是脑子,他对数字过目不忘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施月无趣地靠回江肆怀里。 一场牌下来输个分毫不剩,锅里的一头小乳猪也被吃得差不多了,苏超一手拿着钱一手牵着李淼淼,兴高采烈地回了房间。 施月也不饿了,她现在很生气,看着苏超手里厚厚的一诺,她蹬脚:「赢的都是我的钱!」 江肆撑着额,眼神蕴满笑意:「明天帮你赢回来?」 「一言为定!」 别说江肆赢回来,哪怕是江肆露出一点不高兴的样子,苏超都会立刻乖乖地把钱退回,顺便给施月无限放水。 但是今晚施月玩得开心,她都没说什么,江肆也乐得看她高兴。 两人手拉手回房间。 屋子里换下的床单被套已经被人端走,窗户也开着,味道散得差不多了。 施月去洗澡,这次江肆没再折腾他。 两个人搂着一起睡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施月率先醒来,从床上爬起时发现江肆面容更憔悴了些,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手刚放上去,他便立刻睁眼。 她犹豫地开口,指腹落在他的手腕上,那里还有前几天输液扎针留下的印记。 「你怎么身体变得这么差?」 江肆摇头:「不重要的。」 施月:「重要。」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安慰:「已经找着药了,一个月就能好。」 她红着眼看他:「真的?」 江肆轻声嗯了下。 等施月进房间他才撑着起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和施月在一起时,他明显更有精力,不像当初在医院时病恹恹的模样。 陈仙童给他汇报抑制剂实验进度。 现在已知抑制剂还有一个月就能研发完成,但未知的是,不知道江肆还能不能撑过一个月。 施月换了身清爽的衣服,裹着外套出来。 第67章 六十七颗糖 白兔 他看见她的一身打扮, 眉梢一挑,把手里的温水举起来递向她:「喝水?」 施月摇头:「我不喝。」 说着她走到房间的镜子面前,把头发梳起来, 在后脑盘了个美美的发髻,把和李淼淼买的同款小花花夹子戴上。 从江肆的视线望去, 她一身曼妙曲线被背心衬得淋漓精緻, 明明不爱锻鍊, 偏生得前凸后翘。 「好看吗?」施月转过头, 把盘好的头发凑给他看。 江肆伸手,不轻不重地在她后脑上揉了两把,俯身吻了她一口,一仰头把杯子里的水喝完。 放下玻璃杯,回过头看她正擦着润唇膏。 几个人约着再去一趟温泉, 李淼淼开学早, 苏超打算开车把她送过去, 顺便宣誓自己主权, 所以今天之后,她们差不多也该回淮序了。 施月很快就脱了衣服, 赶在别人探过眼打量她之前下水。 带着硫磺味儿的温泉水很快就包裹着她的四肢百骸,舒服。 这次李淼淼没下去,她穿得比谁都严实。 长袖长裤, 还裹着张毯子, 左边耳后戴着和施月同款的夹子。 她坐在池边,用脚丫子荡着水。 苏超走过去抱着她的腿,轻柔慢捏,满眼都是宠爱。 第168页 李淼淼推开他,苏超像块橡皮泥似的很快又黏了上来。 乐川自己在一边泡自己的, 偶尔看过来,疑问道:「江哥,你怎么不给月月姐也捏捏?」 江肆刚给施月餵了水,瞥他一眼,把水杯放在温泉上漂浮着的木质托盘里。 力度不轻不重,托盘顺着水流摇摆了两下。 乐川乖乖闭上嘴,开始在温泉池子里寻找新的目标,好让他这个单身狗疗疗伤。 施月喝了水,心满意足地拦腰环住江肆的腰,江肆低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下巴搁在她头顶摩挲。 李淼淼和苏超在一边嘻嘻哈哈,声音大到可以把树上的积雪震下来。 苏超挠李淼淼痒痒,气得她边笑边用脚踹他,用劲过猛,自己反倒跌下池子里。 苏超把李淼淼从水里拽出,池水如透明缎带从她头顶滑落。 她抹了把脸,水下又狠踹了苏超一眼。 这下施月明白她为什么磨蹭着不愿下水了,水下白色长袖变得透明。 隐约可以看见她脖颈四周,胸前腰上,密密麻麻都是春痕。 施月捂着眼躲进江肆怀里,娇兮兮地喊羞。 李淼淼看了施月一眼,更恨了:「都怪你,说了不要你还——」 话音未落,巴掌就像雨一样朝苏超落去。 「我错了我错了,淼淼,今晚让你亲回来。」 「谁要——」李淼淼见不得他满口跑火车,一锤接着一锤,打得很卖力。 施月忽然安心了,原来岁月静好就是这样的滋味。 她靠在江肆怀里,盯着李淼淼他们没心没肺地笑。 江肆低头,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喉结上下滚动:「笑什么?」 施月抬头看他,就算是坐在温泉里,她也只够得上他喉结的位置。 她抬头,也就是他必须要低头,她和他才能对视。 施月拉了下他的手,江肆把视线挪到她脸上,见她看似困扰地问:「乐川一直单着,好惨哦。」 可能是她过分伤春悲秋,她明显在江肆脸上看到了「管我什么事?」「那又如何?」「该他单着。」的表情。 她嘆了口气,重新把头埋进他胸膛上,小声:「超哥和川哥对你挺好的,你别总对人爱答不理。」 要是她这么热脸贴人冷屁股,早就把他拉黑了。 「嗯?」他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你叫他们什么?」 施月红了脸,软乎乎地笑:「他们对我也挺好的,该叫一声哥。」 虽然她一向都是直呼姓名,很没礼貌。 江肆松了她,拎着她的胳膊把她抱到自己怀里,温泉池子,两人的腿隐晦地缠在一起。 他低喃,难得带着这么不容置喙的语气:「不许。」 继而旁若无人地地吻住她。 从后面的角度,可以看见施月光洁的背上粉蓝色的两条肩带,皮肤白得透光,墨发上的粉色小花花成了点睛之笔。 小姑娘彻底没声儿了。 呼吸被全部堵住,她只能卖力从他口中攥取氧气。 在被人发现之前,施月先推开她。 两人朝夕相处,他的个别反应她再清楚不过,硌得她腿疼。 「回民宿?」他问。 她推开他,想往旁边坐,刚起来一点,又不得已搂着他的脖子乖乖坐回去。 她是没什么,可她不能让他这幅样子被别人看到。 「月月。」他在她耳边笑了一声,捏着她的腰眼要求:「过来点。」 他是想继续刚才的事。 施月摆头拒绝,虽然笑着的江肆哥哥魅力十足,但此刻明显理智占据上风。 她说:「江四哥哥,我觉得你现在更需要冷静。」 她可不想陪他在这里泡到天黑。 江肆嘆了声,手掌从她的腰上挪开,低着头,似在思索。 施月几乎没有拒绝过他,头一回拒绝,担心他难过。 她揉了揉江肆的耳朵,捧着他的脸,亲亲亲他,声音娇软像只小白兔:「哥哥,想什么呢?」 江肆沉沉地看着她,眼神复杂。 过了几秒,才和她对上视线,尾音拖着:「我在想——」 施月微抬上身,柔柔地搂着他的脖子,小动物求贴贴,娇小可爱惹人怜。 「嗯?」 他这才继续,漫不经心道:「月月柔韧度这么好,要不要试试你的腿能不能放我肩上?」 「……」她怎么会心疼他? 随着他话音落下,施月能感觉到坐着的地方有一硬物狠狠抽了一下。 她耳朵红到耳根,他若有所思:「是该多尝试尝试。」 … 李淼淼和苏超折腾够了,后知后觉地在温泉池子里找起施月来。 一开始没找着人,还以为他们泡够了回去了。 后面才发现两个人躲在角落里。 李淼淼冲着施月招手,一副施月不过去她就游过来的架势,这种情形不管是她过去还是李淼淼过来,都会尴尬死的好吗! 施月慌忙看向江肆,后者神态自若,上半身和下半身仿佛不是一个人。 他说:「你先过去。」 「你这儿……」施月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往下瞥:「还好吧?」 「嗯。」 怕李淼淼真过来,施月缓缓起身,从水面走过去。 第169页 李淼淼把苏超的短袖扒下来套自己身上了,这样能把印子遮掉。 施月到她面前,勉强和她说了几句话,时不时回头看江肆。 他随时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面前浮着一块木托盘,他把托盘上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起身。 水面刚好没过他的小腹。 江肆从一旁拿过浴袍,离了水面,浴袍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弧度,穿在他身上。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啧啧啧,你家男人身材真好,不愧是淮序中学全校第一帅!」 施月想起学生时期那些谣言,两人相视一笑。 苏超纳闷:「什么全校第一帅?」 他质问:「我是第几?第二?」 李淼淼白了他一眼,他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那个骑在推拉门上大喊夹我弟弟了的diao丝。 苏超的疑问没有得到回答。 江肆离开温泉,到最近的洗手间去。 刚踏进去,胸口一道汹涌的暗流涌出,他往洗手池一吐,白色的面池上染着红梅似的朵朵血花。 他扶着面池两侧,缓缓抬头。 镜子里的他面色惨白,浴袍上不慎染了点污渍,他打开水龙头,把面池沖洗干净,然后接水,拭去浴袍上的污渍。 陈仙童今早发来的消息,三期实验结果成功率百分之五十,意味着他有一半的可能醒不来。 施月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赶忙从温泉里出来,沿着小路一路找他。 没走几步刚好撞见他从洗手间出来。 她赶紧过去。 「下次去哪里先跟我说。」这两天她玩得开心,几乎没再用过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他也收起了心思,卸掉包袱和她相处,两个人像回到了从前。 可只要他一离开她的视线,施月还是会忍不住担心。 施月嘟囔着:「要是再偷偷离开,我不会原谅你了。」 江肆笑出声,从包里掏出手机,一手搂着她正经地给她介绍:「看见这个人了吗?」 施月从他怀里探出个头,看向手机屏幕:「陈警官?」 「对。」江肆点头:「我和他是好朋友,你如果联繫不到我,就找他吧,他会带你见我的。」 「好啊!」有她爸爸的光环加持,警官两个字莫名让施月放心。 这下她彻底相信,江四哥哥不会再离开了。 泡完温泉,大伙儿回民宿收拾东西。 这两天三个男人泡得浑身舒展,两个女生也被他们捣鼓得浑身——舒展。 只有乐川,夹在两对情侣之间黑眼圈越发明显。 到淮序,苏超先把施月送回家,然后再是乐川、江肆,最后和李淼淼在车上缠绵了好一阵子才放她离开。 江肆下车,第一眼就见着了候在门口的陈仙童。 「我说我这刚请个保姆,你就出门好几天不回来,这不是浪费钱?」 江肆抬眸:「用的你的钱?」 陈仙童摊手:「当然是你的。」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啊,有些人的钱多得像天文数字,他还得数着紧巴巴的工资过日子。 江肆不理他,抬脚往楼上走。 陈仙童追在身后:「那药挺危险的,不然咱再等等?我看你这两天情况挺好的。」 江肆回过头:「我等不了。」 只有他最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大约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陈仙童不敢再说,只是问他:「你和那姑娘交代过吗?」 「嗯。」 陈仙童不敢相信:「你怎么说的?」 第68章 六十八颗糖 正文完 施月开学前两天, 破天荒跟着李淼淼苏超去了野外野炊。 正好是初春,万物复甦。 苏超想把乐川叫上,但是有了上次桑庄的惨痛教训, 他这次打死也不和两对情侣一起外出了。 苏超负责开车,这次他开的是江肆半年前买的新车, 从外形到手感, 都不是他那个破旧面包车可以比拟的。 苏超从上车就在惊嘆, 摸起车把手比摸李淼淼还温柔。 上次去桑庄山路崎岖磕绊, 江哥表面没说什么,估计坐着很不舒服。 苏超拍胸脯保证,这次一定让三位乘客享受vio级乘坐体验。 一路上施月和李淼淼跟着音响节拍唱歌,沿着河流,穿过森林, 越过高山, 一路向北。 江肆虽然没说什么, 但看得出他心情愉悦。 「江四哥哥, 你也唱起来啊,大家一起玩!」施月拉着他的手, 跟着音乐的节奏摇晃。 「不可能的,江哥怎么可能唱歌。」苏超提高音量:「别说唱歌了,他说话超过十个字的时候都屈指可数。」 下一秒, 江肆忽然跟着音量哼了起来。 声音虽然小, 但三个人都听见了。 施月笑倒在江肆怀里:「江四哥哥,你唱歌……真好听。」 李淼淼哈哈大笑,苏超也跟着唱,声音高昂振奋。 小车在蛇形盘山公路上疾驰,歌声穿破云霄。 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会因为路边一株怒放的野花驻足,会被一朵午荷打动。 山高夜凉,苏超一上山就把帐篷搭建好,一共两顶,男生一顶女生一顶。 他们提前把杀虫剂喷在四周。 几个人围着火堆烤烧烤。 在折腾了好一阵之后,苏超才从汽车后备箱搬出了两箱东西,一箱啤酒,一箱烟花。 第170页 连不爱喝酒的施月今日也拿了一瓶,四人举杯:「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着,几个人笑着一饮而尽。 施月嘴里噙着易拉罐口,眼神悄咪咪往江肆那边看。 他难得没有看她,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她看着江肆的侧脸,圆润的喉结上下滚动,随着酒量的减少,手心用力,易拉罐在他手里逐渐变形。 「行不行啊你俩。」 李淼淼和苏超已经喝完了,放下罐子发现这两个还仰着头。 施月赶紧收回视线,三两下把酒喝光。 她最多只能承受这样包装的两罐,喝了一罐,立马饱得打嗝。 李淼淼:「吃肉吃肉,不能光喝酒,一群人在山上喝醉了可不行。」 虽然是初春,天气渐暖,不过还是小心点。 苏超也附和,捡起根棍子在火堆里鼓捣,火星翻天。 「对对付,今晚这火留着,以防有啥不干净的东西袭击咱。」 施月红着脸,从箱子里又拿出一罐啤酒,撬开,递给几人。 「好啊小月亮,你这是想把我们灌醉?」 她也同样递了一罐给江肆。 他勾勾她的指尖:「不喝了。」 他很认真。 施月把酒收回来,没勉强:「那今晚你守夜,我们三个喝。」 「嗯。」 他应了声,勤快地用筷子翻火上的肉。 也不知道苏超哪里找的山头,周围挺多别人用过的火堆,还有没来得及带走的野炊工具什么的。 看样子这里平时会有很多人来露营。 苏超陪两个女的喝酒没意思,吃饱了就去把箱子里的烟花拆开。 「商家还挺大方,送了我一袋仙女棒。」 他把东西朝李淼淼扔过去,李淼淼接住,抽出一根递给施月。 两个人就着火点燃了今晚的第一根仙女棒。 白色的火花从棍子末端开始迸射,火光把人脸印得格外清晰。 两个小姑娘得了仙女棒,高兴得围着苏超和江肆绕圈圈。 「月月,快许愿快许愿!」 施月停住脚步,双手拿着仙女棒,闭上眼。 李淼淼也有样学样,跟着许了个愿望。 睁开眼的时候,一道道火光沖向天空,在空中炸裂出七彩的光。 苏超举着双手欢呼,把刚才大家说过的话重复了遍:「祝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另外—— 他加大了音量,吼道:「李淼淼,老子爱你!」 李淼淼假装被震到的掏了掏耳朵,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开心。 笑颜如花。 施月第一时间回头去看江肆,他也正温柔地看着她,伸出双手。 手里的焰火熄灭,她扑进江肆怀里,趁着气氛正热乎,她也跟着低声道:「江四哥哥,我也爱你。」 姑娘羞涩,平生第一次说爱。 江肆笑着揽她入怀,深邃硬朗的眉目逐渐舒缓,一脸满足。 满眼冷狠和戾气化作绕指柔。 …… 收拾完烂摊子,把要带走的垃圾打包装好,几个人去溪边梳洗。 洗漱用品都带了,水是山下买的矿泉水。 苏超三两下就收拾完了,立在一边帮李淼淼拿牙刷和盆。 今晚又是烤肉又是放炮,脸上积了一层灰,她搓了好几遍都觉得没洗干净。 施月不用那么麻烦,用洗面奶洗了一次就乖乖巧巧的坐在一边泡脚。 盆是山下买的,水是用余碳烧的。 江肆蹲在水边,漱口时胸口一阵反胃,往外吐水的时候喉咙一阵腥味。 猛地喷出一口血来,血水顺着小溪蜿蜒流淌。 唇瓣被染红,越发妖艷。 江肆撑着大腿缓缓起身,修长的身材在夜里显得神秘,有一股迫人的威压。 苏超见江肆都洗漱完了,忍不住催促:「小姑奶奶,这脸你要洗几遍啊?都快搓破皮了,夜里这么冷,咱们赶紧回去睡觉吧。」 「你管我!」 李淼淼不听,从盆里浮了一捧清水,往脸上濮。 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洗漱完。 按照原计划,苏超和江肆睡一顶帐篷,李淼淼和施月睡一顶帐篷。 这是搭帐篷时李淼淼安排的,苏超幽幽地看她,但还是没能改变李淼淼的决定。 李淼淼头也没回地钻进粉红色帐篷里,招呼施月进去。 苏超看着施月。 她乖巧地立在江肆身边,收到苏超的求救信号之后,犹豫片刻,滋熘一下就进了旁边蓝色的帐篷里。 奶音从帐篷里传出来:「淼淼,我今晚不跟你睡。」 「小月亮好样的!」 苏超对她竖起大拇指,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了李淼淼那边,刚一进去就被她一顿拳打脚踢。 「你进来干嘛,出去。」 「你过来了月月睡哪里,死不要脸的,你别摸我那儿。」 「苏超,我杀了你。」 李淼淼的声音被苏超压制住。 施月从帐篷里探头,她穿着粉红色睡衣,从头到脚都粉粉嫩嫩。 尤其喝醉了,连脸蛋都是粉的。 凉凉的小爪子揪住江肆的手,把他往帐篷里带。 火堆噼里啪啦的烧着柴火。 施月压在江肆身上,她浑身软软的,带着葡萄味的香气。 第171页 江肆凑过去闻了闻:「偷吃糖了?」 施月捂嘴:「没有。」 「吃了几颗?」 她好笑地伸出两根指头,又觉得莫名被管得很严,气哄哄地看他:「偶尔吃两颗嘛,管那么多。」 他不说话了,手臂穿过她的腰窝,揽她入怀。 火堆的响声不大,可在寂静的夜里那么清晰,两个人的身体靠得那样近。 江肆翻身,握紧施月的手往上撑,压在她的头顶。 她眼神迷离,唇瓣像樱桃果冻那样软嫩甜美,看着他的眼神像溺了水。 两人隔得很近,能互相感觉到身上的温度,滚烫、火热。 对面帐篷也同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施月羞得不让他碰。 推搡他的手被人握住,她紧张到手指都在颤抖。 江肆低笑出声,眼神像钩子似的扫过她的脸,手指插进她的发间,让她仰头,极尽怜爱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她最怕江肆吻她,细细碎碎的吸吮感能让她全身发麻,偏这时还不能发出声音。 少女的低,吟被堵在喉间,她几乎是全身心依託在江肆身上,像极了漂泊在水中的浮萍。 隔壁的帐篷已经开始猛然晃动,江肆的手指还在她身上流连。 又慢又磨人。 她从一开始的抗拒演变成娇滴滴,可怜兮兮地求饶,嘴里哼哼唧唧,不安宁。 他在她的注视下,一颗一颗解开纽扣,然后脱下睡衣,皮肤像是被剥了皮的蒜。 睡衣在手腕上挂着,穿过膝弯,手指伸进去。 小姑娘羞得掉眼泪,浑身颤颤巍巍的往他怀里钻,手里拽着自己的衣服,委屈得要命。 江肆搂着她嘆息:「月月,放松。」 在这样环境下,她实在很难放松下来。 折腾半天,毫无进展。 最后是江肆用手指抚慰了施月。 月亮高升西落。 次日清晨,太阳正当空,施月才悠悠转醒。 他们已经坐上了回家的车,身上衣服完整,她坐在江肆腿上,窝进江肆怀里,被他抱得很紧。 李淼淼困得要命,靠在副驾驶座位上睡着了。 江肆也眯着眼打盹。 苏超注意到她醒,还没开口,施月便将手指抵在唇上,示意他安静。 他点头,侧眼看了下李淼淼。 一直到车停到施月楼下,江肆才悠悠转醒。 她要走,他捏着她的指头。 施月叮嘱:「回家好好休息,最近你精神太差了。」 江肆点头,例行索吻。 一直到施月回学校上课,两人都没再见面。 — 病房窗帘被护士拉开,阳光透过玻璃窗。 换好手术服的江肆坐在窗边,姿态散漫,手里拿着一张照片。 少年的眼神奇异又温柔。 陈仙童拿着水壶进来,看他一身憔悴,把水壶放下,端起晾好的水:「躺会儿吧,手术时间很长。」 江肆放下照片,接过水杯捏在手里,目光透过那扇玻璃窗,视线落在遥远的地方。 「今天月月开学,我没告诉她,她会不会生气?」 陈仙童把水杯从他手里拿出来立在桌上,干脆坐到他对面,语气淡淡:「生不生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你醒不来,她一定会恨死你。」 江肆低笑了声。 「手术前两天还跑出去玩,简直是找死。」陈仙童骂了两句,忍不住好奇,问他:「好玩不?」 「还行。」 「切,还行,脸都要笑烂了。」 他盯着江肆把水喝了,隔几分钟,医生护士一大批人涌入病房。 这些人都是江肆请来为他研究抑制剂的科研人员,他算是他们的半个老闆。 不过即使是这样,他们也一直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不卑不亢。 为首的老教授把手里的资料递给江肆:「江先生,手术保证书您签一下,我们需要您了解的是,抑制剂是半成品,手术风险很大,我们会竭尽全力救治,不过您仍然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要会全身瘫痪,请您认真思考,签下这份保证书后,我们将立刻为您进行手术。」 面前的这些人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医学界尖端人才,这些人醉心研究,又是各国国宝,不管是用钱还是用权都很难请到。 巧合的是,江肆身上的病毒正是他们研究的课题一种,有这么个活人给他们实验,简直求之不得。 陈仙童劝他三思:「你现在状态不错,再等个十天半个月不是问题,那时候说不定抑制剂已经研究出来了。」 医疗人员面面相觑。 江肆从他们脸上看到了不可能,接过保证书,大手一签。 他脸上白得像纸,看向陈仙童的时候,眼神透着坚定。 「值得吗?」 「怎么会不值?」 「你要是死了怎么办?」 「我不会死。」 医疗人员接过保证书,头部医生离开病房前往手术室准备,护士过来搀扶江肆去做术前检查。 冰凉的仪器在江肆身上标註,他缓缓闭上眼睛,耳边响起滴答滴答的仪器声。 他不会死。 麻醉在身上起了作用,生与死之间,江肆的思绪越飘越远,像是回到1998,他跟着江兵和赵美云搬进职工院。 从城北到城南,一路上数不清的人站在路边看他们讥讽。 第172页 到院子门口,他瞧见几个小孩在一起打雪仗。 那年淮序下了好大一场雪。 院子里白雪和红梅,和画报上一样好看,他迷了眼,迎面被江兵揣进一脚。 江兵破头大骂:「还不快搬东西?跟个二愣子一样,傻啦吧唧赔钱货。」 他又抬头去看赵美云,她喝着酒靠在门口,媚眼如丝的打量路过的每一个人,看到他被打,半分维护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一家就这么搬进职工院,那个黑布隆冬据说死了人的屋子。 习惯黑暗里的人,是不会渴望阳光的。 但如果阳光蛮横地闯进他的世界,他毫无拒绝之力。 职工院的小施月就像个太阳,在所有人孤立他的时候,只有她会护着他。 陪他上学,陪他堆雪人,陪他吃饭。 他永远忘不了99年冬至,他亲手将她送走。 远走的汽车,暖阳,冬梅。 他在门口等了一日又一日。 那种沐浴过阳光又被抛弃的滋味,比让他一直身处黑暗还要难受。 以至于后来每一次午夜梦回心痛难忍时他都会想,如果当初她不靠近他,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过? 他开始恨她,自暴自弃。 00年三月,她始终没有回来。 有人来帮她们把东西搬走,他拼命去拦,拼命打听她的消息,大街上贴寻人启事。 在职工院的人眼里,他俨然成了疯子。 他们一家,赌鬼,酒鬼和疯子…… 同年,他离开职工院,跟在贺兴邦身边,当了条忠心耿耿的狗。 他只是想,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只要他没死,他总有机会和月亮重逢。 吃不着饭很苦,被人当狗一样踢来踢去也很苦,贺霓杉时不时找他麻烦,更苦。 他有被蜡烛滴在手上,有被贺霓杉一刀插进小腹,有关进黑屋和狗争食。 可这些苦和见不着施月比起来,微不足道。 当狗当惯了,也想做做人。 他想,如果月月真回来了,总不能让她见着自己这个样子,所以他开始筹谋,推翻明楼主事让自己上位。 07年冬天,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明楼把他的话奉为圭臬,贺霓杉不敢对他动辄打骂,贺兴邦也开始忌惮他的实力。 被手底下一帮人拥护。 他仿佛从最底层的人一跃到了顶端,没人再敢欺负他。 他想,现在你该回来了吧。 — 施月躺在床上,被子蒙住半张脸。 宿舍的灯开着,室友在宿舍转来转去,程珊珊妆画好了,衣服都换了好几趟,催促她好几遍。 「再不起床,真的赶不上了。」她比划着名一条绿色连衣裙,转过身问她:「看不好看?」 施月侧过头,穿过床栏看她的新衣服,声音沙哑:「好看。」 她这个姿势,胸前挤压出一条细小的沟。 程珊珊咋舌,眼睛都直了,感嘆道:「果然是过年伙食变好了,月月你丰满了不少。」 施月先是疑惑,然后顺着她的视线逐渐下移,意识到她说的是胸围,施月红着脸扯过被子捂住胸口大喊:「流氓!」 程珊珊捂着嘴笑得花枝招展。 「阿姨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丰胸效果这么明显!」 施月连红到耳根,气愤地看她:「大清早的你说什么呢!」 室长刚好正从室外推门进来,听见她的声音,重复:「大清早的,你们刚在说什么呢?」 施月眼神警告程珊珊。 程珊珊做了个封口的动作:「好的,我闭嘴。」 室长不以为意,看施月还在床上,纳闷:「你们部门不是有活动?你怎么还躺着呢。」 「我着什么急,我又不留部,得把表现的机会让给其他人不是?」施月不紧不慢:「再说了,不是还有学长在吗。」 程珊珊:「是嘛,你们周许学长一个顶俩。」 室长把东西放好,还是叮嘱她早点起床,当代大学生,整天赖床像什么话。 程珊珊和施月笑着对视,室长说的那些话她们几乎倒背如流。 等施月慢悠悠晃去活动中心的时候,现场一片沸腾。 周许正在给部门的学妹示范活动展架的摆放要求,他立在人群里像是会发光,连阳光都偏爱长得帅的人。 瞧见施月,周许唤了她一声,她笑着跑上去帮忙。 活动后两人聚在一起。 部门对他俩经常开小灶的行为见惯不惯,招呼了几声就陆陆续续离开。 施月抱拳,对桑庄温泉的事表示感谢。 周许笑着摆手:「和好了吧?」 她微笑着,不用回答也知道答案。 周许说:「之前很纳闷,有一次陪你在图书馆看书,回寝室之后才发现包里被人塞了纸条。有人告诉我,你喜欢吃糖果,但是你牙齿不好不能给你多吃,你喜欢喝鲜榨果汁,但是又怕酸,所以只能榨苹果,甘蔗那些,柠檬碰都不能碰。你喜欢堆雪人,但是身体不好,容易感冒。喜欢花花草草,但是最爱的是红梅。如果你难过,给你一颗糖,她就会很开心。」 周许一字一句地把纸条内容背出来:「像是有人匆忙之中留下的,把你的喜好几乎都罗列上去。那时我就知道,我有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 第173页 看见施月微笑着但眼框湿红,他恍然大悟:「就是江先生吧?」 施月点头。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喜好,比她自己更了解她。 「果然是他,学妹,看你幸福,我也安心了。」 聊了几句,周许又被学妹们叫走,他转过身,毫不留恋潇洒地大步迈开。 「学长,这个展架我们收了放哪里呀?」 「学长,今天这么累,你不表示表示?」 「咦,施月怎么走了?」 周许眉目舒展,笑着应承:「好,一品居,我请客。」 众人欢呼,也不管是不是少了个人。 直到施月离开,他才敢回头看一眼。 施月回到家,把要出门买菜的林望舒拦住,一本正经告诉她:「妈妈,我谈恋爱了。」 林望舒惊呆:「谈恋爱……你谈就谈,告诉我做什么?」 施月也同样惊呆:「你不好奇他是谁?」 「不好奇。」林望舒看她:「你打算和他结婚吗?」 几乎是没有停顿,施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想结,马上就结。」 「……」 她给江肆打电话,连续好几下都没通,又转而给陈仙童打电话。 陈仙童告诉她,江肆刚被转出手术室,手术很成功,现在还没醒。 「……」 江肆醒来的时候,阳光明媚,窗台放着一捧白百合,估计是刑警队送来的。 枕边有人靠着,长发柔顺,不用看她都知道是谁。 施月睡得很香,浅浅的呼吸声喷洒在他脖颈一侧,他撑着上半身坐起,才发现两人的手腕扣在一起。 手铐蹭亮,尺度被调到最小,刚好能扣住她手腕的宽度。 白与黑揉和在一起。 他一动,锁拷牵动着她,施月揉了下眼睛,直起身。 两人对视,他分明从她眼里看到了嗔怪。 「还好你醒了,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江肆吓了一跳,紧接着松口气。 他问:「你把我拷起来做什么?」 「怕你逃跑。」施月生气地检查他手上的镣铐:「我妈同意我俩结婚了,就今天,你能下床吗?」 「什么?」 江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愿意?」 「不是。」 「那就是愿意了。」 施月扣紧他的手,这辈子她拷定他了。 惊讶过后,江肆立刻拨通苏超的电话,让他拿着自己的卡,去银行把他保险柜里的戒指拿过来。 施月这才知道,原来他早有所图。 江肆说:「从要了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做好了娶你的准备。」 丈母娘那关,施月没丢给江肆,自己就搞定了。 林望舒的疑虑施月一一给她分析。 要钱,江肆多的是。 要颜,比江肆好看的她没见过。 要家世,不好意思,家世好的未必看得上她。 林望舒满心震撼,最后一个担忧是:「他曾经让你很难过啊。」 这半年,施月的变化她看在眼里。 施月笑了,她说:「让我难过的人,才能真正让我开心。」 施月说:「不会有人比他更爱我。」 况且,年少时被江肆惊艷了时光,往后的岁月,再不会有人能走进她心底了。 江肆听完施月叙述的内容,慢慢收拢五指,十指紧扣。 她回头看他:「你这么好,我妈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改天让我见见赵阿姨,我这么好,她也没理由不喜欢我。」 江肆摇头:「她很喜欢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