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里的山海经》 第1章 箱子里的小人世界 烈日当空,老旧城区笼罩在粘腻如蜜的空气中。 空调吱吱嘎嘎一阵响,宣布罢工。 秦璎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生无可恋环视乱糟糟的房间。 她情场职场双失意决定回老家躺平,昨天才刚回来。 老家房子自外婆去世后空置了一年多,要干的活太多。 今年本市遭遇六十年难遇的持续高温。 空调维修师傅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得排队。 幸好家里还有台老掉牙的铁叶电风扇,放在一楼杂物间。 杂物间门一开,一股闷沉陈旧的味道直扑秦璎面门。 中间……夹杂着一股极淡的怪味。 秦璎开灯走进去。 咔嚓! 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隔着鞋底,能感觉到那种脆生的感觉。 秦璎缓缓移开拖鞋,看见了被自己踩碎的东西。 如蛇一般长长的玉色骨架,有几只爪子样的东西。 被秦璎一脚踩碎小半,碎骨旁散落着些暗光流转的黑色鳞片。 秦璎直觉不对劲,但她并不太慌。 一个骨架子怕个甚? 扶了扶鼻梁上厚厚的眼镜,她蹲身想看是不是四脚蛇死在了杂物间。 可看清后,心中却咯噔一下。 被她一脚踩碎的东西,完整的头骨上竟长着一对小小的角。 就像龙角。 秦璎干笑两声,觉得自己刚刚的念头有点荒诞。 哪有那么小的龙,还死干巴在这被她踩散骨头,得多窝囊。 多半是什么四脚蛇之类,只是体型比较大。 她蹭了蹭鞋底,打算把地上的东西铲到亮处看。 就在这时,外婆古旧的嫁妆衣柜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缓缓打开。 吱呀—— 老旧柜门发出悠长的响声。 再有几天就是七月半,此情此景叫人发毛! 秦璎一缩脖子向后退,嘴上碎碎念道:“外婆,你别吓我!” “我有乖乖吃饭,还踹了渣男没让自己受委屈!” “大、大舅让我去那个工作,我也不会嫌弃了,安顿下来马上去上班。” 说着她向后退的脚步一顿,看见洞开的柜门后有只木箱。 行李箱大小,不知是什么木料制成。 极繁复精美的雕花层层堆叠,在杂物间昏黄的灯光下呈现一种奇异的美感。 只看一眼,就能给人一个极深刻的初印象——贵。 可以在帝都换半套四合院那种贵! 漂亮又值钱的东西能使人心安定,秦璎的小小惊慌霎时间散去。 箱子很重,就算秦璎是能抡两桶水的速力双a型选手,捧起也有点费力。 把箱子放在餐桌上,她鼓腮一吹,箱盖上的薄灰蓬蓬飘散开来。 箱盖没有盖紧,露出一条缝隙像是什么从里爬出来过。 盖子缓缓打开,一颗亮着的橙红色灯泡映入眼帘。 乒乓球大小,街口小卖部一块钱一颗那种。 秦璎脸上的期待僵住。 不是,谁家这么精致的箱子装颗破灯泡啊。 祛魅掉价只在一瞬间。 她内心吐槽着探头看箱中,便见里头是个微缩沙盒造景,主题是干旱。 虽细节打磨得极好,但场景元素实在单调。 土黄龟裂的大地,干涸的河道,整个箱子不见一点绿色和生机。 秦璎兴致索然。 这盒子来路不明,她没乱动,先去用一张纸板,铲了杂物间里那堆碎骨头。 都说长得越怪,事越大。 要是这怪骨架是什么很刑的动物,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这片老城区治安一直不怎么样,情况复杂。 家里突然出现口箱子,秦璎不得不多想。 她拿着筷子,想扒拉看这怪东西到底是什么。 眼尾余光无意扫过箱子时,却整个僵住。 不知何时,箱子里出现了四五十个黑豆大小的小人。 他们穿着古代士兵的铠甲,押送着一辆罩着黑布的大木笼车,在干裂的土地艰难跋涉。 秦璎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觉得四周温度好像都下降了几度。 “裸眼3d投影技术?” 做工这么好的箱子,出现高科技似乎是很合理的事情。 没等秦璎自己说服自己,箱子中再生变化。 一个黑豆大小的小人,骑着匹迷你小黄马跑来,到了近前喊:“韩队率,前面有情况。” 押送木笼车的队伍中,一个官军闻声越众而出。 箱里的人实在太小了,秦璎视力接近半瞎,看不清细节。 她把筷子搁在一边,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对准那个越众而出的韩队率。 超远聚焦放大后,看着手机照出来的那张脸,秦璎轻轻嘶了一声。 好帅一迷你小男人! 脸上晒得黢黑嘴唇爆皮,依旧可以看出星眸电眼十分英俊。 身材也是一等一的棒,虎体猿臂狗公腰,浑身荷尔蒙。 只是好像很久没喝水,又留着圈短须,看着沧桑粗糙得很。 骑着迷你小黄马的士兵,语速极快报告道:“村民听信方士妖言,抓了十二对童男女,要在前方溪谷宰杀,祭天祈雨。” 帅气男小人眉头一蹙,骂道:“愚蠢!” 秦璎本以为他会说点动员的正能量台词。 不料这小人极利索,半句废话没有,吆喝一声便要领士兵去救人。 有个像是监军副手的人出来阻拦:“韩队率,我等领受皇差押送异兽当扈回雒阳,何必插手管这闲事?” “再说前边名叫升龙谷,传言十年前有黑蛟受雷劫化龙飞升上界,乃神异之地。” “如今三州大旱,说不得祭祀真的有用。” 箱外拿着手机拍的秦璎,能清楚看见说话之人脸上的恶意和不耐。 显然他认为不必多管闲事,并且对祭祀是赞同的。 坏东西! 秦璎在心里给这人贴了个大大的标签。 “请监军让开!” 嘴上客气礼貌,那个被称为韩队率的男人手中环首刀拍出,将这坏东西撵开。 队伍分作两拨,一拨继续押运那木笼子,另一波却是加快了速度赶赴升龙谷阻止祭祀救下孩子。 马蹄声急黄土飞扬,箱中投影的剧情紧张焦灼。 可秦璎鬼使神差的,转头看了一眼那堆不知名生物的碎骨。 碎骨盘成一团,静静躺在纸板上。 比核桃略大的头骨似蛇,上面生着的小小鹿角,与带着闪电状焦痕的头骨是一体的。 黑蛟化龙,雷劫,飞升……上界? 秦璎拿着手机的手,不自觉一抖。 第2章 神与代行者 稳住,别慌! “要以科学辩证的思想,探索未知事物。” 给自己上了一层唯物主义光环壮胆,秦璎深吸一口气。 侧行两步远离那个怪异的骨架,她一寸寸检查箱子上的雕花。 确定在箱子上,没有电源和开关。 秦璎深吸一口气,厚镜片后的眼睛逐渐亮起。 与明艳张扬的外表不同,她多半时间懒散安静。 只有极亲近的人才晓得,她遇上感兴趣的事情时,耳后两根逆骨会瞬间疯长增生,没有她不敢想不敢干的事。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秦璎这一次以更加认真的态度观察箱中。 箱子里,一支十二人骑队沿着干涸的河道赶路。 秦璎敏锐发现一个问题,她看箱子的视角是固定死的。 无论怎么变换角度,垫脚尖还是趴着看,视角锁定在一个点。 仿佛在用平板看视频,而这韩队率就是视频的主角,一直处于中心。 “主角?” 秦璎盯着箱中小人的头顶,忍不住托下巴, 这时,让她更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奔马的韩队率一手扼着缰绳,猛仰头望向天空。 箱子里的他极小,不借手机秦璎看不清他的脸。 但他仰头的那一刹那,秦璎生出一种直觉——她的存在被察觉到了。 他不是什么投影,而是真实存在的活人。 在刚才的某一瞬间,秦璎和他隔着时空对上了视线。 秦璎像是和外星人轻轻对碰了一下手指,心中微妙又激动的情绪还来不及整理,那韩队率已转回头去。 箱中还传来对话声。 “韩队率,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 韩队率背脊僵硬,说话时语气迟疑:“没什么,走吧!” 言罢,他一抖缰绳,继续纵马奔驰起来。 箱中这支小小的骑兵,沿着干涸的河道前行。 转过了道弯,一片黑漆漆的山谷被秦璎尽收眼底。 地面密布焦黑的闪电形纹路,仿佛曾被雷霆洗刷。 这些纹路,与秦璎踩到的碎骨上的焦痕一模一样。 数百衣衫褴褛的人,跪在干裂的大地上。 这些人十分虔诚,围着高台叩拜祈祷。 高台上有个黄袍小人,臂弯中抱着包袱似的东西。 秦璎将手机对准他。 就在她双指放大,调整镜头的瞬间,黄袍小人猛抬头。 青筋鼓起的脸上一双赤红双目,正正好在手机屏幕中与秦璎对上了视线。 “神,您在看着我们吗?” 大概是颜值差异,同样是疑似与箱中小人对视,这一次秦璎只觉后背发凉。 她也看清了这黄袍道人手中的东西——是个襁褓。 一缕胎发搭脑门上的婴儿,在襁褓中安睡。 黄袍小人唇角大大咧开,他狂热看着秦璎的方向。 “请您收下这金童!”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多余的话和仪式,黄袍小人猛将手中襁褓朝着高台下掼去。 以箱中小人的体型,这高台约有四层楼高。 襁褓砸下,婴孩只怕会摔成肉泥。 踩到怪异骨头没慌,发现箱子异常也没慌的秦璎心跳漏了半拍。 这小老王八蛋干什么? “卧槽!” 她爆出一句粗口,朝箱子抓去。 这动作完全出自于救弱的本能,并未考虑过能不能实现。 自然也没考虑过,以她的体型抓住襁褓会不会不小心把那婴孩捏扁。 将要探入箱子时,她的指尖像是被隐形电弧打了一下。 一阵微妙却强烈的拉扯感传来。 这箱子要把她拽进去。 意识到这个,秦璎嘶了一声,手急急缩回,悬在箱子上方。 婴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 秦璎心一沉,整个僵住。 可几秒后她意识到不对劲,哭声没有中断。 若襁褓已落地,那婴孩哪有命哭? 她松口气,缓缓移开手。 再透过手机看箱中,便见襁褓被一支利箭穿透,钉在高台木柱上。 这一箭极为高明,只钉住襁褓一角,并未伤及里面的孩子。 死里逃生的孩子,悬在半空哇哇大哭。 哭声在山石间回荡。 秦璎来不及松口气,她愕然发现所有的小人都仰头看向她。 她的影子清晰投进了箱子里。 遮天蔽日! …… 天宝九年七月,有史记载,神之影现身俗世。 啪嗒。 张弓射箭救下襁褓中婴孩的韩烈,失手捏断了长弓。 整片天空都暗如黑夜,通天彻地的人形黑影静静矗立在地平线的尽头。 神灵,在俯瞰人间。 这句话如此具象地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卧——槽——” 神灵发出声音如雷霆,响彻天地,失真而意义不明。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 高台上传来黄袍道人癫狂的笑声。 神灵说,沃草! “沃草,沃草。” 黄袍道人深度揣测那道神音的意思后,他悟了! 沃土为乾,草木为坤。 合二为一,乾坤二卦为生机繁荣! 加之神影现世时伸手的动作,浑似抓取金童人牲! 黄袍道人赤红双目一转,凛然指天。 “只要我们献祭人牲,神便会赐予我们沃草与丰饶!” “快快献祭!” 静了片刻后,山谷中顿时沸腾。 一排木笼子打开,笼中关着的童男女被暴力拖拽出来。 黄袍道人的徒弟不顾这些幼孩的哭喊,猪仔般将他们驱赶到干涸的河道旁。 破衣烂衫一剥,便要豁开喉头宰杀放血,掏出心肝五脏祭祀。 这些从各个村落搜罗来的童男女,大的八九岁小的四五岁。 见天地剧变,又见这些恶煞凶神如何不怕? 河道旁呜呜哭声震天。 韩烈猛然惊醒:“住手!” 他行事逻辑简单明确。 索要血祭的算什么神,拜祂作甚?畏祂作甚? 如此想着,他抽出腰间环首刀,朝着河道冲去。 高台上黄袍道人见状,挥舞着袍袖疾呼:“拦住他!” 山谷中的村民纷纷不要命地来阻路,将韩烈等士兵团团围住。 韩烈心中焦急,甩开一个挡路的中年人,又被一个极消瘦的老头儿抱住大腿。 如此搅缠之下,就算他力大超常人,一时也难以脱身。 眼见惨事就要发生。 突然,韩烈自幼挂在胸前的那颗黑色木珠一烫。 在两块胸肌正中的皮肤上,烙铁似的灼下鲜红印记。 紧接着,他的耳边传来一个清晰又悦耳的女声。 “放屁呢,老娘才没要祭祀!” 随着这一声没个神样的抱怨,云中倏然探下根通天彻地的木柱。 黄袍道人初还高兴。 很快,笑容凝结在他的脸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天上探下的木柱如攻城撞木,将黄袍道人撞飞出去。 巨力之下,他的身体化为难以形容的糊状物,烟花般散了满地。 纷纷扬扬洒在听他指挥,来祭祀的信徒身上。 溪谷中一片死寂。 韩烈耳边又响起声音。 “那小人,对,就是你。” “姓韩的队率,别愣着,快去救孩子。” 天宝九年七月。 高坐天端的上神,对祂的人间代行者下达了第一次神谕。 第3章 本神先给你们整点水 秦璎收回胳膊,手上捏着一只筷子。 她定定看着筷子尖尖,上面粘着一小坨血块。 抽了一张餐桌上的纸巾,把这临时的凶器包裹住。 秦璎提醒自己,记得在火上烧一下,烧掉上面沾着的血肉蛋白质再丢进垃圾桶。 不管箱子里算不算人,先毁掉奇怪的东西和证据是上策。 做这些想这些时她面无表情。 高台上的黄袍道人被她用筷子捅咕死后,箱中世界仿佛凝固住。 所有小人,都呆愣愣仰头望着天空。 秦璎心说难道她干涉箱子里的事,会导致时间停滞吗? 这念头刚刚生起,箱中一炸。 所有小人乱作一团。 疯癫乱跑的,跪地讨饶的,还有木呆瘫倒在地的…… 已经生出踩踏事件。 秦璎不由对着箱中韩烈的头顶催促:“哎,动起来,去管管事!” 她目前没法控制好自己的力道,一不小心救人变杀人。 从这韩队率的种种反应来看,他绝对能听见秦璎说话。 事实也如秦璎所想,她催促的声音仿佛就贴在韩烈的耳朵旁。 炎炎夏日,让他后背生寒。 他有太多疑问,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 苦难是迷信的最佳繁殖土壤。 前年至今天上滴雨未落,田里的禾苗尽数枯死,饥荒随之而来。 这些跟随黄袍老道祈雨的,都是附近走投无路的农人。 方才合身抱住他的老者,被慌乱逃窜的人踩中了脚踝。 连双草鞋也穿不起的老头瘦成一把柴,抱着脚踝哀嚎。 韩烈咬紧牙关,终还是迅速出手将这老者从地上拖起免遭踩踏。 他转头看身后士兵。 “不要乱,跟我来!” 大夏官军环首刀高高扬起又拍下,他们硬生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道。 一路抵达溪谷旁,正好对上了黄袍道人的徒子徒孙。 黄袍道人用米汤画符,收拢了不少信众和徒子徒孙。 见他被从天而降的神物撞死,不少人信仰崩塌随手弃了手中刀。 但也有那么几个疯癫的。 一个身材魁壮的道人,将抓在手里的孩童抛下干涸的河道。 他恨极韩烈,只觉是那一箭破坏了仪式让上神大怒。 口中喃喃着什么神弃之类的疯话,高举尖刀向着韩烈扑来。 冲至半途,一只手掌扼住他的脖子。 “该杀!”韩烈手指一合。 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响起。 魁壮道士壮烈遗言一句也没来得及说,便成了尸体一具。 韩烈举起手,旗帜似的展示道人尸体。 跟随韩烈之后的士兵,气势一振,举刀朝着黄袍道人的徒弟们砍去。 炙热的空气中,人血独有的微甜铁腥味传开。 韩烈猿猴一般,攀上高台将被箭钉住的襁褓解下。 里头的孩子脸发青,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山谷中的人跑了小半。 留下来的,都是饥荒中饿得站都站不起来的老弱病残幼。 不知是谁带的头,所有人都跪地叩首告罪。 韩烈笨拙抱着襁褓,不由也仰头看着天空。 箱子外,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的秦璎叹了口气。 放眼望去,箱子里的世界就没几个站着不晃悠的。 就是看着神勇的韩烈等人,也双唇爆皮。 他们需要水,需要吃的。 秦璎决定尝试一下,临时客串降雨的老龙王,给箱中世界的小人整点雨。 她后退一步离开箱子旁,带走了包着纸巾的那支筷子。 还带走了箱子旁的那盘碎骨。 要是没猜错,这碎骨应该是箱中渡劫化龙的蛟。 只可惜千辛万苦的飞升,竟只是从箱子世界里爬到民宅杂物间。 它化龙并不成功,爬出箱子没多久就伤重死了。 从化成骨头干巴的状态看,死了有小半年。 孤零零化成白骨没被任何人发现,直到眼神不好使的秦璎一脚踩进杂物间。 这遭遇,堪称死得窝囊又可悲。 秦璎把纸壳上的碎骨和细鳞,倒进一个鞋盒,暂时收在卧室床底下。 她也没忘烧了筷子头上沾着的那小坨血肉,把筷子丢进垃圾桶。 然后去到后院。 这老宅一共三层,一楼临街那面原本开了个小卖部。 秦璎爸妈离婚当天同时再婚奔赴新生活,把六岁的她一个人丢在民政局。 秦璎攥着一块钱不够坐公交,自己一个人走了四个小时走到外婆家门前。 后来外婆给她改姓改名,养大了她。 小卖部后面有扇门通后院,从前外婆种满花草和葱蒜小菜。 一年过去荒废的院子杂草丛生,秦璎轻车熟路找到了浇水的喷壶。 冲洗干净后,她往喷壶里灌满瓶装矿泉水。 回到箱子旁,往里一看秦璎微微惊愕。 在她离开的这一小会时间里,箱中世界竟然已经到了下午。 满山谷的老弱,就瘫软在黑色山石上等死。 “韩烈!你莫要妇人之仁。” 秦璎听见说话声,她在箱中一扫,视线锁定一处。 河道旁礁石上,那个韩队率怀抱襁褓。 韩烈,是这个韩队率的名字。 之前被秦璎判定为坏东西的那人,正站在旁边气急败坏跳脚。 他压低了声音嚷嚷:“京中贵妃患眼疾,双目昏昏视近不视远。” “我们的任务是护送异兽当扈回雒阳,为贵妃治疗眼疾。” “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些草民身上,不若快马加鞭赶回雒阳。” “将神灵现世之异象上报朝廷,换一场富贵!” 秦璎看人挺准,坏东西满心的功名利禄,说到富贵时双眼放光。 随后他变脸蹙眉:“要我看,方才你便不该阻拦祭祀。” “说不得已经……” 不等他畅想祭祀人牲祈雨成功,韩烈打断了他的话:“董监军,慎言。” 能不能求得甘霖韩烈不知,可不阻止,这襁褓中的孩子已摔成一团肉泥。 韩烈从水囊中挤出的最后几滴水,都滴在怀中婴孩的嘴皮上。 婴孩吮了,垂死的鱼般还张着小嘴讨要。 可韩烈哪还有水可以给他。 见状董监军一脸讥嘲,好似洞察万事。 他道:“都是无用功,还不如当时就摔死了,少受活罪。” 韩烈不说话,只抬头看了他一眼。 看他黑色眸子,监军董宏心中一寒。 倏然忆起韩烈被贬为队率前,曾是十万玉衡军中唯一一个,独身闯南荒大泽并成功活着出来的人。 他嗫嚅着嘴唇不敢继续说下去,却又觉得折了自己这监军的面子。 羞恼交加一甩袖子:“那你说现在怎么办?这些拖累怎么处置?” 他指着韩烈怀里的襁褓:“你莫不是要留在这奶孩子?” 他三连问,韩烈正要作答。 却觉胸口正中一烫,耳边幽幽然又响起了声音。 “怎么办?准备接雨的东西,本神先给你们整点水。” “对了。”韩烈耳边的女声补充道,“等会一口也不许这坏东西喝。” 第4章 水壶洒下的救世雨 秦璎的声音响起时,韩烈浑身一震。 他留在这山谷,等的就是这个神秘声音。 他猛站起身,仰头望向天空。 可叫他失望的是,那巨大影子并未再出现。 韩烈略迟疑了一瞬,不知要不要回应。 赤水东岸有三苗国,国中之人白日正常耕作,夜间却不睡。 而是像活尸般一个跟在一个的背后,排成队在河畔漫无目的游荡到天亮。 韩烈曾孤身进入南荒大泽,途径三苗国时,见过这种怪异又可怖的场景。 据三苗国中鼓藏头所说,这是因为三苗之祖曾回应了天外神灵的声音。 因此得神灵相邀,三苗之民在夜间离魂游历神界,给神灵作仆役。 在听见莫名的声音时,韩烈第一时间联想到了那段经历。 立在一旁的监军董宏,见他突然抬头很是吓了一跳,以为又是神灵现世。 但仰头看天,只见漫天火烧云。 董宏本就口干舌燥心烦得很,忍不住问:“韩队率,你在看什么?” 他的问话,同时让秦璎和韩烈意识到一件事。 在秦璎的影子没有投入箱子时,她的声音果然只有韩烈一人能够听见。 秦璎脑中急转,思考其间的联系。 韩烈却举手按了一下自己胸前的木珠。 胸前灼烧印迹如被香头烫伤,朱红一点恰恰好烙印在胸口正中。 木珠子又开始发烫。 韩烈怀中婴孩久讨不到水,哑着声细细哭起来。 猫叫似的哭声让韩烈惊醒。 他看了一眼怀中婴孩的脸,又看向身侧的董宏。 董宏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韩烈叫道:“来人,将董监军绑了!” 董宏愕然张大了嘴:“什么?” “你莫不是疯癫了?” 董宏上头有人,这趟任务的监军之职其实是他走门路讨来的。 玉衡军中谁都知道,韩烈极有本事却没背景,曾开罪过大将军很是被排挤。 这趟狩猎押送异兽差事走完,回到雒阳,董宏可理所应当抢了韩烈的功劳。 届时韩烈还是个大头兵,而他董监军却可青云直上。 有这重缘由,董宏一直十分傲慢,见左右士兵上前,他四顾怒骂:“你们要干什么?造反吗?” 士兵其实也不知道韩烈的用意。 但在韩烈和这鼻子眼看人的监军之间,他们不需要思考该听谁的命令。 董宏跋扈,士兵同他尿不到一壶,有意折腾他。 抽了他的裤带,将他捆猪仔一般绑住。 董宏没了腰带衣襟散开,露出大半边排骨似的身体。 他又羞又恼,喊道:“我要告诉上官,我要告诉大将军!” “我是监军,你没资格绑我!” 韩烈听他呱噪,对士兵示意了一下:“把董监军嘴堵严实点。” 忆起神秘声音的话他顿了顿。 把怀里的襁褓交给一个士兵抱着,亲自上手。 在董宏惊骇的注视下,韩烈硬掐着他的两腮,在他嘴里严实塞了条汗巾子。 这汗巾子是董宏自己的,风餐露宿那么久,早是汗酸异常。 董宏两眼翻白,想吐却吐不出。 他想用怒视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不料韩烈找了块皮料来。 照着董宏的鼻孔位置,在皮料上扎了两个出气孔。 然后将这皮料蒙在了董宏脸上,在他脑袋后一扎。 董宏连眼睛带嘴巴挡了个严实后,韩烈才叫士兵把呜呜直叫的董宏拖到远处。 末了还不忘叮嘱:“若是下雨,一口水也不许让董监军喝。” 神秘声音的要求很奇怪,但韩烈坚定执行。 箱子外,秦璎通过手机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 这位董监军现在的待遇,比电影里的食人魔汉尼拔还要凄惨几分。 都已经惨到有些猎奇了。 秦璎轻咳一声,急忙收回自己跑偏的思绪。 在她走神这段时间,韩烈一人爬上高台。 高台上黄袍道人留下的血,黏糊沾着靴底。 韩烈顶着烈阳解开皮甲,只着中衣。 他行跪礼,回应了秦璎的话。 “天旱地裂,民不聊生,祈神灵赐下甘霖。” “愿以我……” 他本想说愿以身祭祀,但作为比较老实的人,他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没那么值钱。 于是望向高台下的黑布罩着的木笼车。 “以我的一切和异兽当扈为祭,求上神赐下甘霖,解六州大旱,救万民于倒悬。” 当扈鸟是他们这支小队此行的任务物品。 被他拿来做祭品,无论如何都是罪责,他得担着。 故而韩烈发愿时已抱存死志,再叩首,额头挨在被太阳晒得烫热的高台上。 他晒得浑身大汗,中衣被汗水打湿,半透紧贴在宽肩细腰的健硕身体上。 如此情形下,韩烈听见耳边一声口哨声。 就像……碰见了轻浮登徒子。 “行吧,你都那么有诚意了。” 他耳边又响起那神秘的女人声音。 在台下众人的惊呼中,天边神影像拂开云雾,又出现在了天边。 晴天白日不见雨云,也没听雷声,神影一抬手。 啪嗒啪嗒,大得不同寻常的急雨飒飒落下。 “下雨了,下雨了。” 即便韩烈令这些百姓准备避雨集水,但这种时候谁还顾得那个。 百姓包括韩烈帐下士兵,都不自觉站在雨中,仰头张嘴,任由雨水打在脸上灌进喉咙里。 大雨砸在干涸的地面发出哒哒响声,一寸寸沁润进泥土中。 脚踝肿胀的老者,抓了一把湿泥,仿佛宝贝般捧在掌心。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他把脸埋进湿泥,雨水和泪水滚滚而下。 上神很慷慨,这一场雨雨量足足的,将干涸的大地浇透。 山谷中沸反盈天,欢声不绝。 随着雨落,天空中传来神音。 断断续续,悠扬清疏。 山谷中的百姓听不懂,但脑补后纷纷朝天边神影再拜,口中感谢上神施雨。 只有韩烈僵直跪着。 他听得真切,施雨的神灵确实在哼歌。 只是……绝对跑调了! 韩烈瞳孔巨震,一时被恐惧和荒诞之感挟住。 不等他回神,雨停了。 卷杂这黄土的浑浊水流,顺着河道奔涌。 一个个如落汤鸡似的百姓,还没来得及从喜悦中醒神。 又见一间屋子大小的白色圆锅,被腕子粗的绳索吊着从天而降。 白色巨锅中,冒尖堆满了黄灿灿的干粮。 每一粒都有人拳头大小,散发着浓香。 “上神施食了!” 不知是谁先带头喊的,山谷中众人高举着手臂迎向那口非铁非铜的巨锅。 第5章 跨时空投喂 “这些应该够吃了吧……” 秦璎终于停下走调走得妈也不认识的歌声。 本着好事做到底原则,她在准备水时也考虑了吃饭问题。 秦璎家里没什么吃的,只有两包葱油苏打饼和半块巧克力。 一块苏打饼丢下去,说不得砸死一两个小人。 秦璎以餐巾纸夹着饼干,用矿泉水瓶细细将饼干压成碎末。 矿泉水瓶盖装了一盖饼干碎。 扯了根棉线,绑着瓶盖吊了进去。 她撑着桌边,用手机观察着箱子里的情况。 对秦璎而言小小的矿泉水瓶盖,在箱中世界的小人们看来,却是一口炖十个人还有空位的大锅。 那一瓶盖的葱油饼干碎,于遭遇了干旱饥荒的箱中小人而言,更是不折不扣的救命粮。 出乎秦璎意料的是,并没有人来抢夺。 小人们围在矿泉水瓶盖周围,一圈一圈跪了一地。 留下的老弱病残幼,多半大字不识,他们用极少的词汇量,一遍又一遍地情深意切说着感恩之言。 秦璎听着,忍不住生出点愧疚。 一瓶矿泉水半块苏打饼,何至于? 她把手机移向高台上的韩烈。 因是向上天祭祀,韩烈脱了身上的甲胄,一身中衣在雨中淋得湿透。 透过湿衣,他线条极佳的背阔肌形状若隐若现。 秦璎啧了一声,移开拍摄的手机。 可惜了,不能分享给闺闺蜜姚真真看。 真真她最喜欢野性肌肉男了,若再叠加忠犬属性,那将是绝杀。 心中遗憾着,她对韩烈道:“韩烈别跪了,组织组织分饼干吃去吧。” 闻言,韩烈这才直起身:“是,上神。” 秦璎还想叮嘱他,把皮甲穿上别伤风败俗的,下一秒便是一惊。 只见韩烈套上皮甲,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前滚翻卸掉下落的力道,就这般举重若轻的敏捷落地。 落地后韩烈侧首,试探着问道:“上神,您怎么了?” 方才他听见秦璎呼吸声乱了。 秦璎半句惊叹性脏话咽回嘴里:“没什么。” 她虽说没什么,韩烈却有些忐忑。 祭品献上是为求雨,这些吃食的代价又该付出什么呢? 他蹙着眉头,走到秦璎放下来的矿泉水瓶盖旁。 先看见冒尖的饼干碎,又闻到了浓郁的葱香味。 韩烈是十分高大的,可站在装着饼干碎的矿泉水瓶盖旁还是矮了一截。 他用手摸了一下瓶盖侧面的凹凸面。 触感怪异,非金非玉。 他心中疑惑非常,动作却很是麻利。 开始执行秦璎叫他分饼干的任务。 士兵自然是干活的主力。 “尚林。”韩烈叫来他手下最得用的队正,对他道,“领人去寻些柴禾。” 韩烈环视一圈四周,左右之人个个浑身湿透滚得满身湿泥。 “生火熬煮些稀粥。” 名叫尚林的队正三十岁左右,看着面相比较显老,抱拳应下便要转身。 秦璎突然提醒道:“这附近都没有柴禾,你们拆那木架子方便点。” 秦璎可以看见整座山谷的地形,这个溪谷中密布雷击痕迹,早已草木死绝。 她的话让韩烈很是吃惊。 上神竟允许人拆下祭台生火? 虽说从没接触过神,但这位上神未免过于友善亲和。 有了秦璎的许可,拆祭台生火的进度很快。 他们在那盖饼干旁搭起简易的梯子,将饼干碎搬运到地面。 士兵们贡献出头盔,洗洗刷刷后用来当锅。 收集来的水和秦璎给的饼干碎,在这些小头盔里熬成一锅又一锅的糊糊。 从高处俯瞰,这种分工有序的规律行动十分解压。 秦璎看得越发起劲,唯一不足的是因她观察的行为,影子依旧笼罩山谷。 小人们经常干着干着活,不知想起什么伤心事,就跪地给她磕一个。 这严重干扰了秦璎的观察。 溪石上,队正尚林递给韩烈一只木碗。 临时削的木碗还带着纹理和木刺,里头满当当装着碗稠稠的饼干糊糊。 换手的功夫木碗晃动,碗中糊糊香味四溢。 尚林肚子咕噜噜叫。 方才仗着自己力大,作为主力砍柴烧火热得满头汗的韩烈看了他一眼。 先捧碗喝了一大口,然后将碗转回给他:“坐下一起吃吧!” 尚林也不是什么矫情的,盘腿坐在韩烈身边。 就这般同碗分食两口后,他们和谷中其他百姓一样,齐齐发出一声满足喟叹。 这些面糊都是饼干碎熬的,咸香浓郁。 尚林用手掌揉了揉肚子,双眼惬意眯起:“不愧是神赐的好东西。” “精面,咸盐和香香的……” 香香的什么味? 他挠了挠下巴上的疤,不知怎么形容。 他出生庶民,饼干里葱油香从没吃过。 手掌揉了揉肚子,他道:“神明真是慷慨!” 比皇帝老子慷慨多了! 大旱民不聊生,朝廷不放粮赈灾,亦无钱粮发放他们的军饷。 却有空命他们去狩猎异兽,千里迢迢押送进京为贵妃治眼疾。 想到这尚林一声嗤笑。 韩烈晓得他心思,警告看了他一眼。 “勿要多言,去把当扈鸟的笼子推来。” 秦璎有环保意识,塑料矿泉水瓶盖自是要回收的。 这举动却叫韩烈误会,以为她是等着收祭品。 尚林闻言,脸上笑意渐渐隐去。 韩烈道:“你们回雒阳后,董宏必要发难。” 远处泥汤里,董宏像条虫子般扑腾。 韩烈做人做事都很耿直,秦璎说了不许给董宏一口水,他就真没给过一口水一口食。 深吸口气,他道:“不过你们无须担心,他会将罪责全部推到我身上。” “功劳只会夸大,如此你们反倒因祸得福。” 尚林听他这不祥的话,不由问:“那你呢?” 韩烈神情平静:“我发愿以自身为祭。” 上神兑现了下雨的诺言,他不能食言赖账。 韩烈仰头看着天上的巨影,沉声道:“自雨落那一刻,我的一切都已归属于神灵。” 无论性命还是灵魂,过去或是未来。 第6章 向神明献上祭品 “有空的来帮忙,为神献上祭品!” 尚林的吆喝声并不算大,山谷中的人都转头看来——除了泡在泥汤里的董宏。 因韩烈的分配,山谷中的老幼都轮到了两口糊糊垫胃。 那口带着咸味的热糊糊夹着葱香,在饥饿加成下,让在场所有人香得冒泪花。 听见要为上神供奉祭品,不需催促都来出力。 除却抱着空碗不撒手,探着小舌头舔碗底的小孩,诸人都自发站起来。 便是那七老八十,虚得双腿颤颤似蝴蝶振翅的老头也来搭把手。 装着当扈兽的笼子约有两人高。 众人合力搬空了神给的大锅,顺着斜斜搭的梯子,将笼子放了进去。 韩烈要跟着进去时,瓶盖一震,猛然升上天空。 他猝不及防踉跄向后退了两步。 他仰望着升高的矿泉水瓶盖,一时手足无措:“上神……我呢?” 卷起棉线收回矿泉水瓶盖的秦璎抽空回答道:“你先呆在箱……那个世界。” “我还有事需要你做。” 听见他还有任务,韩烈呆愣片刻后,垂头拱手应道:“喏。” 其实秦璎压根没想过收他这祭品。 将他弄出箱子来,当宠物养在火柴盒里吗? 就算是异兽当扈鸟,要是没听说有治眼疾的功效,她也不会要。 六个月前,秦璎右眼遭钝器挫伤。 虽然及时手术干预,但术后交感性眼炎牵连左眼,她双眼视力急速下降。 右边视野的黑斑一直在扩大,如果没有意外,她原本会失明的。 秦璎需要这只治疗眼疾的异兽当扈——哪怕只有丁点希望她也要抓住。 随着棉线收回,吊在线一端的瓶盖被她缓缓提出箱子。 关着当扈鸟的笼子比方糖大两圈,上面罩着黑布。 通过棉线传来的震动可知,里面的异兽还很精神。 秦璎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当扈鸟上。 她小心用两个手指头,一点点揭开笼子上那块黑布。 牙签粗细的木笼里,蹲着一只夹着翅膀的怪鸟。 秦璎捏着瓶盖凑近看。 这一看不要紧。 这纵横山林的异兽,小苍蝇般在笼子里乱撞。 它生得很怪异,长相毛色都类似野鸡,但脖颈生着长而旺盛的须毛。 秦璎托了托眼镜,她问韩烈:“怎么用当扈治疗眼疾?” 这问题让韩烈有些奇怪。 神不是应该全知全能吗? 但他并没有迟疑,给出的回答简单又粗暴,一个字吃。 宰杀去毛后去内脏后,即刻炖食或烤食。 越是新鲜,效用越强。 食后休养一日后,双眼渐明。 但是有一点韩烈说得很明白,他只晓得使用方法,从没亲眼见过人食用。 异兽当扈这种罕见又凶猛难捕捉的玩意,只有大夏朝权利顶端的寥寥几人能享用。 在治疗时,都有太医令丞与太医监严阵以待从旁辅助规避一些风险。 具体食用时机还需自行把握。 秦璎立在箱边认真听。 “食用吗?”她移向当扈鸟的视线,让它如斗鸡一般竖起翎毛。 异兽当扈在山林中也是一霸,可掠食豺狼,偶尔也下山捕人类吃稀罕。 性子暴虐凶悍,不通人性。 它保留着更多兽类特征,没有思考自己为什么来到这巨大的人类手上。 只是张牙舞爪恫吓,并用尖锐的喙啄关住它的木笼。 说来也怪,这笼子小小一个看似是木头,被它喙部啄动竟发出敲击金属的锃锃声。 见秦璎不动,当扈以为她被震慑。 须毛簌簌,震动喉部发出像是青蛙般的叫声。 半晌,秦璎终于下定决心:“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她不想再也看不见。 赌输了,算她倒霉! 不等当扈鸟理解什么是单车,什么是摩托。 它又听秦璎道:“这么一丁点,还是煮着吃吧。” 这花生豆大小,煎炸烤都很容易烤糊成焦炭。 煮食最保险。 当扈万万没想到,她面无表情思考的是吃法! 一惊之后呱呱叫着后退。 可任凭它怎么瑟瑟发抖,秦璎超绝的行动力摆在那里。 既决定要吃,就不会犹豫。 杀掉一只花生大小的野鸡,比杀鱼还要简单。 眉夹和修眉刀上阵,很轻易拧断了当扈的脖子。 当扈实在太小,秦璎没有产生什么杀生的愧疚感。 麻烦的,反而是装着当扈鸟的笼子。 这笼子不知道什么木料制成,几乎到达生铁的硬度。 秦璎找来铁钳硬钳开锁笼的细链,这才把当扈的尸体夹出来。 拔掉毛发和去处内脏相对麻烦些,尤其秦璎有眼疾的情况下。 花了十分钟处理完,她长出一口气。 这时她右眼已经剧痛难捱,视野里的黑斑又扩大。 这肉越新鲜效用越好,秦璎再难受也没敢停下。 洗洗后,她将当扈鸟丢进炖盅。 不敢乱放什么香料,连盐也不敢撒。 在等待炖煮的时候,她开始准备遗言。 既然冒险赌运,那就先做好输光的准备。 秦璎写了一封短信,通过手机智慧助手设定二十四小时后发送。 给她大舅舅。 要是她死了,指望大舅舅来收尸。 秦璎手写了一封那口箱子的情况说明放在枕头下。 秦璎的大舅秦志国是警察,无论处理尸体还是处理这个箱子,他都很有优势。 至于为什么二十四小时? 她要是真吃死了,天气那么热,多拖延两天她尸体都该冒汤了! 秦璎本来想给闺蜜姚真真也写一封邮件。 但思来想去,怕箱子这事给她添麻烦也怕她哭。 索性放弃。 其余的人,秦璎思考了一下,没什么值得牵挂的。 在灶上升腾起热气隐约有肉香飘散时,秦璎站起身。 把餐桌上的箱子严实盖好用布条绑住,抱到她的卧室床边。 然后锁好门窗。 关火后,端着半盅清汤寡水的当扈肉汤坐在床边。 三口的汤水没有什么特殊滋味。 顺水咽下时,许是当扈细细的脚爪划拉过嗓子,有些痒痒。 秦璎摘了眼镜躺下,双手搭在小腹上,给自己凹了个比较安详的造型。 她缓缓合上眼睛,喃喃:“外婆保佑我,让我赢一次。” 话音未落,她攥紧双手。 手背上额头上浮现出大片青筋,殷红的鲜血顺着双眼眼角滑落。 酸胀从眼珠蔓延,越来越强烈。 眼窝像是塞了两只活章鱼,正在疯狂扑腾。 凹着造型生生疼晕过去之前,秦璎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大爷的,好疼! 第7章 新长出的眼珠子 “喵——嗷——” 窗外响起尖锐的猫叫声。 浑身湿透的秦璎浑身一颤。 她心跳加速,尝试睁开眼睛却失败了。 睫毛被什么东西糊住,有细微的拉扯痛感。 她逐渐从混沌中清醒,记起发生了什么。 她离开繁华的大都市,避开了纷扰回到老家。 打扫卫生时,踩到小小的龙骨,又发现了一个有着小人世界的箱子。 还有,那一盅没盐没姜片的异兽汤。 秦璎忙抬手去揉眼睛,一些颗粒状的碎屑揉掉,粘着的双眼总算能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挂在天花板上的贝壳吊灯。 她眨了一下眼睛,发现右眼的黑斑消失了,整个世界清晰无比。 眼睛前所未有的舒服。 准确形容的话,秦璎之前的眼睛是四十年前的老电视机,屏幕还有大片坏点。 而她现在的眼睛,是百万级的8k电视。 她可以清楚看见吊灯上贝壳的天然纹理,看见墙角指尖大一点霉斑。 她又看自己的手,手臂上裹着一层樱红色的粘液。 指尖有些干掉的黑色血痂,刚才就是这些血糊住了她的睫毛。 秦璎撑着坐起来,发现自己像是躺在凶案现场。 血、汗水和某种身体里渗出的粘液混合,将床上凉席都浸透。 在高温环境下,这些东西发酵成一股极致的腥味。 她光着脚冲进浴室,对着镜子一照。 看见了自己如黑珍珠般莹润的双眸。 当她定睛看某一处时,虹膜染上极淡的金色。 秦璎愣怔许久,望着镜子很慢很慢地笑了起来。 这次冒失的豪赌,她赢了! 在浴室将自己狠狠洗刷了两遍。 叼着牙刷时,皮肤白了两个度的秦璎渴得像是喉咙里吞了块炭,胃也饿得抽抽。 裹着浴巾出浴室门,便被卧室气味顶了个后仰。 她干哕着开窗通风。 一股味儿从她家窗户窜出,方才还蹲在街上叫的虎斑猫僵硬了一瞬后,夹着尾巴逃向远方。 秦璎的床上很完美的印着一个黏糊糊的人形。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 现在时间是下午一点半,距离她喝下那盅当扈汤正好过了二十二个小时。 定时的信息还没发出去,秦璎取消发送并彻底删除。 她寻了身干净居家服换上,把床上恶臭的被褥凉席卷成卷拖到一楼后花园。 烧了枕头下的那封信。 秦璎的外婆很爱干净,漂白剂爆炸盐什么的都是一箱一箱的买,杂物间还有不少将要过期的存货。 她把脏污的被褥席子摊开,用后花园的桶接水,兑了五瓶漂白剂倒在血污上。 借由氯漂白剂中的成分,去除血迹同时也破坏床单上的生物信息。 免得直接丢出去,被谁看见徒惹些麻烦。 秦璎仰脖灌了两大瓶水。 强忍着饥饿,点了最近的外卖。 做完这一切,她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立在院中长出一口气。 等外卖的时间里,秦璎去卧室把那口箱子搬到餐桌上。 因饥饿低血糖导致她没有发现一件怪异的事——满是血腥味的卧室里,竟然没有出现苍蝇。 甚至,在蟑螂老鼠成患的老城区,她家干净得后花园都不见一只蚂蚁。 再打开箱盖,秦璎的心态完全不同。 眼前的不仅仅是一口住着小人世界的箱子,还是一个巨大的宝藏。 是无限的可能。 她朝箱子里看,愕然发现箱子里的场景变了。 不再是那片被雷霆洗礼的河滩,而是一座土黄土黄的城池。 城中大多半房子呈日字型,以黄泥茅草修建,紧紧挨挨却又整整齐齐的组成里坊。 整座城不见半点绿意。 秦璎现在的视力好得出奇,看这座城就像看售楼部的沙盘模型。 她想找到韩烈的位置。 但她没在视线范围看见韩烈,反而看到了城池边角的一条暗巷。 巷子上罩着一层黑纱似的雾,聚散飞舞扭曲成各种形状。 秦璎本还以为是箱中世界的什么古怪特产。 可等她细看后,汗毛倒竖。 那是条堆尸的窄巷。 尸体一层一层堆在这绝巷中,炎炎夏日烂得生蛆。 涌动的黑雾竟是苍蝇。 这会视力变好弊端也出现了,秦璎甚至能隐约看见暗巷尸堆最顶端那具尸体的轮廓。 尸体衣裳不知被谁扒得干干净净,裸尸分不清是男是女是美是丑。 只见得圆瞪的双眼和闭不上的嘴巴,像是三个黑黑的洞。 枯瘦的四肢和高耸得像是要裂开的肚子。 秦璎胃里一阵反酸。 她幻觉似的闻到了尸臭,忙避开视线缓一缓。 这下,又看见了别的东西。 与这堆尸巷相隔不远有条街。 街上支着几个摊子。 无字的白布幌子在烈阳下有气无力的晃动两下。 在街口,秦璎看见三个人在纠缠。 准确点说,是两个大人在拉扯一个半大孩子。 骨瘦嶙峋的孩子,像是条鱼般用尽了力气挣扎,但他哪敌得过两个大人。 被拖到一家支着案板的摊子前。 案板上一片黑红血迹,横杠上挂着些弯曲的铁钩。 钩子上没挂肉,但再没有常识的人也能意识到这是间肉铺。 只是里面卖的什么肉? 声嘶力竭的哭喊传来:“阿爹!” 男孩张着手,对着他爹背着半袋带壳麦粒决绝离去的背影喊。 “我乖乖干很多活,再也不喊饿了。” “别卖我做菜人——” 声音传出箱子已飘飘忽忽,但秦璎听得三伏天里浑身发冷。 菜人,肉身作肉食者。 秦璎想伸手去拦,又想到之前伸手进箱子时险些被这箱子扯进去。 正火急火燎要去再找趁手的工具救人,秦璎突然看见一个小人朝着这边跑来。 虽换了皮甲只穿着黑布短褐,但秦璎从身材就认出,来者正是韩烈。 韩烈似乎也是听见了声音来救人的,只是不确定方向。 她忙喊:“韩烈,顺着我指示的方向去找救人!” 正奔跑的韩烈,被她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脚步一顿。 他仰头望了一眼天空,没有多话,只道:“多谢上神!” 言罢,他加快脚步,在秦璎向左转向右转的指示声中,冲进了那间卖人肉的菜人铺。 第8章 菜人哀 大旱之年,禾苗干槁。 又有官吏大族囤积哄抬,市面上粮食比人贵。 案板上成团的苍蝇嗡嗡飞。 屠户光着膀子,胳膊、脸上蒙着层不正常的油光。 他手下的伙计拖来个呜呜哭的半大男孩。 伙计给了孩子的爹半袋麦屑粒。 他手脚麻利扒净了孩子身上的单衣,往屋角一丢。 按着这孩子要给他剃掉头发。 剃下的头发除掉虱子,可卖给贵人们制假发髻。 屠户冷眼看着,骂道:“这崽子瘦成这般肉少得很,买来作甚?” 七天前,听说有神灵现世,城外升龙谷下了个场雨。 可那有什么用,一场雨地里可长不出粮食,该饿死还得饿死。 再者,神灵现世? 屠户嗤笑一声。 若世有神灵,城里日日宴饮的郡守该被雷劈死。 人市里女人售价跌了一成,壮丁售价也跌了,更不必说没二两肉的孩子和老人。 这世道,有魔现世还差不多! 屠户在发黑臭极的围裙上擦手。 他不耐抱怨:“先前还可去抛尸巷割点臀肉卖,几日前那姓韩的官军被派来收尸,他还真老实收尸。” “那些死人被他看守得严严实实,我们的买卖是越来越难做了!” 伙计听了屠户的话,赔笑道:“这是我一个远亲家的娃,本说与别家换着吃了。” “可那家的孩子太瘦了,这才找到我。” 他两指捏着锈剃刀,贴在小孩脸边:“因沾着亲,我当行善了。” 杀一人,活全家的善。 光溜溜躺在案板上的孩子被冰凉剃刀一激,吓得四肢抽抽。 伙计见状一顿,生了点善心搁下剃刀道:“罢了,先宰杀再剃头,让你死个松快” 他熟练取了牛耳尖刀,扼着小孩的脖子拖到口爬满苍蝇的木盆边。 刚要下手,外头突然闯进来一个人,一掌按住伙计的手腕,没让他下刀。 伙计只觉得手腕生疼,正要骂。 但一抬头,看见张胡子拉碴的脸,又急将骂声咽下。 嘶嘶倒吸凉气,问道:“韩……,您有何贵干?” 韩烈侧头避开梁上耷拉下来的死人手臂,一手拍在了四肢僵直抽搐的孩子胸口。 这被吓破胆的孩子,吐出喉中浓痰哇的一声啼哭。 扑来抱住了韩烈的大腿。 屠户也认出了韩烈,呆了呆后走上前来:“军爷,您刚进城时还是队率,没两天官丢了,被贬来收尸。” “现在还管这等子闲事,何苦?” “您救得了这个救不了那个,何必呢?” 好话说着,这屠户却对着伙计示意了一下双双让出道路。 这姓韩的身手极好,前面几个去盗尸肉的已经亲身试过了,屠户不想与韩烈起冲突。 左右打不过,全当他们倒霉亏了半袋麦屑粒子。 免得还挨一顿打,说不得丢掉性命。 韩烈把瑟瑟发抖的男孩抱起,一言不发自屠户身边走过。 望着他的背影,屠户有些感慨道:“倒是个良善人。” 只可惜,这世道越是有良心越活不下去。 伙计龇牙揉着手腕子,先是附和,随后小小声骂了一句:“什么牲口力气,险些给我骨头捏断。” …… “你队率职位丢了?” 韩烈踏出菜人铺子,一直旁听的秦璎问道。 “禀上神。”韩烈回答得倒是是平静,“是。” 此次他们这队玉衡军出雒阳,千里迢迢来到千里之外的西北,任务目标是异兽当扈。 当扈是在他手上丢的,加上开罪了监军,他自得担下罪责,否则必牵连手底下的弟兄一齐倒霉。 韩烈将怀中孩子向上掂了一下,就听秦璎道:“是因为异兽当扈吗?对不起。” 绝没想到秦璎会道歉,韩烈心中惶恐:“上神何出此言?卑下哪当得起。” 见他一副要下跪请罪的样子,秦璎忙制止:“好了,先安置你怀里的孩子吧,瞧把孩子吓得。” 被韩烈从菜人铺救下的孩子,听见他自言自语都快吓尿了。 闻言,韩烈垂眼看,果然见怀里的男孩瑟瑟发抖。 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抱着孩子朝着名为弃尸巷的地方去。 随着越走越近,空气中浓烈的尸臭熏眼睛。 韩烈怀里的孩子干哕着,奈何三天滴水未进肚里空空,胃酸都吐不出来。 韩烈一手抱着他,一手将他的脑袋按进怀里,宽慰道:“没事,闻久了你就习惯了。” 拖了张椅子坐在箱子外听的秦璎,都被他这安慰搞得一愣。 这安慰说温柔是温柔的,实话也是实话,就是听着怪怪的。 秦璎撑着下巴颏,看他在墙垣间行走。 走到一间距离抛尸巷不远的二层干栏式建筑前。 低矮的篱笆墙后,或坐或躺好几个赤裸上身的人。 这些人都极瘦,一眼看上去缺胳膊少腿的老弱病残。 见韩烈抱着个孩子回来,这些人视而不见。 只是在韩烈进屋,翻出一小块干粮给救回的小男孩时,才有一个缺了右臂的干瘦老者道:“官爷,你又将吃食让给别人,你如何撑得住?” 韩烈冲他友善笑笑:“我挨得住。” 老者长叹,不再言语。 他也曾吃过韩烈的食物,何必受益后又假惺惺劝呢? 秦璎一直在箱子外俯瞰,听到此她道:“他们可信的话,把孩子交托给他们,你到没有人的地方,我等会有话问你。” 如果只是给水给食,对秦璎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以这些小人的体型,一袋米恐怕够养一座城一个月。 秦璎手头闲钱挺多,全当宠物养着便是。 但目前来看,她贸然给出食物并不算上策——在她的代行者明显被人排挤穿小鞋的前提下。 听了秦璎的话,韩烈微不可查地颔首,低声称喏后把孩子托付给了断臂的老者。 “我去干活,你们歇着。” 说罢,他推着一辆满是苍蝇的木车出去,来到了那堆积尸体的窄巷。 抛尸巷中满是尸体,苍蝇梆梆朝着人脸上撞。 在秦璎斟酌着怎么问话时,韩烈举着一具具尸体放到木车上。 等木车摞满了,他得推着这车尸体去城外乱葬岗掩埋。 秦璎看他收尸干活如看修牛蹄。 既恶心又盼着他赶紧收拾干净。 突然,大门被敲响。 “你好,你的外卖。” 第9章 截杀与天降正义 敲门声和喊声,让全神贯注看人收尸的秦璎吓得心跳加速两拍。 随后才反应过来,是她定的外卖到了。 秦璎把门开了条细缝,道谢后接过来。 两份盖饭,一份青椒肉丝一份西红柿炒蛋。 都是预制菜,米饭也湿哒哒的,实在称不上好吃。 箱子里韩烈干一行爱一行,勤勤恳恳搬运着尸体码放得整整齐齐。 秦璎只瞄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她外公生前是警察,大舅也是警察。 大舅离婚后带着儿子回来住过一段时间。 有时遇上凶案,他身上会沾上一种尸臭味。 这种尸臭任你换衣还是搓澡,都很难洗掉。 走在路上狗远远闻到夹着尾巴绕道跑,更别说身弱敏感的小孩子。 不想吓到外甥女和儿子,秦璎的大舅往往会绕道去公厕走一遭。 老城区改造前的公厕,遍地马赛克。 但奇怪的是,只有肮脏公厕里的臭,才能对冲掉凶案现场那股尸味。 有这童年经历,秦璎都不敢想那条巷子得臭成什么样。 为免倒胃口,她没再看箱子而是先吃外卖安抚自己的胃。 边吃饭边用手机订购了些日用品。 等吃好饭探头看箱子里。 就看见一个人,疾步跑进了这满是死人的地方。 “韩队率!” 韩烈抬头一看,见来者是队中队正尚林。 尚林背上背着一个包袱,手中握着韩烈的佩刀。 一见韩烈急声道:“韩队率,你得马上离开云武郡。” 不等韩烈问,他已将麻烦一股脑道出。 原来这云武郡郡守和监军董宏,竟有些七扭八拐的姻亲关系。 他们此行抓捕异兽当扈失败,韩烈背下罪行被夺了队率之职。 董宏恨极韩烈一心要报复,还命韩烈来弃尸巷收尸。 而他却仗着那点子关系一根长舌,将祈雨之功全数夺过。 郡守府中三牲六畜祭祀祈雨七天。 想要再求得雨水降临。 但降雨的神灵秦璎喝了当扈汤在床上躺尸,怎会回应他们。 接连几日法事都无甚效用,见郡守脸色渐渐难看,监军董宏一拍脑门想起件事。 祭祀时,可不但祭了当扈,还祭了韩烈这大活人。 他琢磨着,要不要支个架子把韩烈绑上烤一烤。 此事被韩烈原先的部下知道,他们相互打掩护,尚林先跑来报信。 尚林将装着两块干粮一囊水的包袱,往韩烈怀里一塞,又将环首刀递去。 “韩队率,你快走吧。” “离了云武郡别回雒阳,去南疆还是北海,以你身手定然无忧。” 不料,韩烈反将包袱塞回尚林怀中,只拿了那柄缠着红绳的环首刀。 在尚林不解的目光中,韩烈道:“晚了。” 只听阵阵脚步声,一队队云武郡兵前后将窄巷两端堵住。 监军董宏一脸得意从郡兵身后走出来。 他以一方帕子掩住口鼻,话中带笑得意无比:“我就知道,你们这些武夫都穿一条裤子。” 他看着尚林冷笑:“谁也走不掉。” 尚林只知道此人惯会颠倒黑白,却没想到他的心思阴毒至此。 目标是整只小队。 韩烈脸也沉下:“何至于牵连别人?” 董宏冷笑一声不作答,对带来的郡兵一挥手道:“无需多言,拿下他们。” 他还提醒道:“这姓韩的身手极好,务必全力以赴。” 郡兵手中长戈一横,齐整朝着韩烈冲来。 尚林拔出佩刀,护住韩烈背后。 巷子狭窄,韩烈身高臂长,环首刀横斩而出。 一蓬热血飞溅在黄土墙上,先冲来的郡兵禾苗般倒下。 莫看韩烈和尚林只有两个人,但负责狩猎异兽的玉衡军中军士,与地方郡兵战斗力是有壁的。 尤其韩烈,在玉衡军中都以勇力闻名。 几次交战后,董宏带来的郡兵竟躺了满地。 殷红鲜血洇进弃尸巷的黄泥地中,云武郡中郡兵被震慑,不敢上前。 董宏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见郡兵竟拿不下人,他两只眼珠子咕噜一转,扬声喊道:“你二人倒是悍勇,不知在馆驿其他人如何?” 闻言,韩烈和尚林齐齐色变。 尚林一不留神被一柄长戈刮走一条血肉。 见计谋有效,董宏继续道:“你们同队的弟兄,只怕凶多吉少。” “韩烈,你虽祈雨有功,可当扈丢了是事实。” “不如借出人头给我一用,我或可以考虑放了尚林和其他人。” 见韩烈刀势似乎有所减慢,董宏胸有成竹一笑:“快些决断,否则那边可等不及。” 韩烈知道就算束手就擒,以董宏脾性也绝不会放过其他人。 但心中难免焦急。 他咬紧了牙关,脱口而出的却是祈求:“上神。” 不待他许诺祭祀之物,耳边已传来秦璎的回应:“别慌,我找到他们了。” 秦璎接着俯瞰的优势,看到了另一处械斗地点。 郡兵们围住了一间馆驿,正与里头的人杀成一团。 找是找到了,但让秦璎从百十来个小黑豆分辨敌我,精准杀敌且不误伤实在有点难度。 想了想,她决定整点大动静。 董宏不知将发生什么,兀自冷笑:“今日除非有神明相助,否则你拿什么跟我斗?” 他话音未落,天骤然暗了下来。 像是突然从中午到了傍晚。 董宏僵着脖子仰头望天,心中咯噔一下。 满城还能动的人,都仰头望天。 在郡守府焚香祭祀的郡守,失魂跌坐在香案前。 郡中饥荒百姓饿死无数,可这郡守依旧是肥润如猪。 他遥望天际,脸上一寸寸失去血色。 时隔多日,神只重新俯瞰人间。 祂周身蒙在一层光晕中,直视时间稍长,便如寒针刺目脑中嗡鸣。 董宏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他刚刚才提起神,神就出现,也是十分有排面了。 更有排面的,是天上直直朝他刺来的巨大木柱。 散发西红柿炒鸡蛋味的巨柱上面,还裹着油光。 “远离董宏。” 韩烈提醒了一声后,郡兵们拔腿跑开。 独留董宏一人瘫倒在暗巷。 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噗嗤一声一根巨柱立在暗巷中。 巨柱下,董宏露出的一只脚抽搐了两下。 第10章 一勺米饭救一座城 于箱中人来说如天柱的一次性筷子,被秦璎丢飞镖似的丢出,深深嵌入地下。 这弃尸的窄巷本就遍地烂泥,一次性筷子稳稳扎进地里屹立不倒。 垫在筷子底的监军董宏,大半身子捣成了泥,只露出脑袋和一条腿。 他腿抽搐,翻着眼睛看韩烈。 生死之际想向这仇敌求救,但一张嘴夹杂着内脏碎块的黑红血块汩汩往外吐。 他双眼突出,就这样不甘心地望着天上巨影死去。 箱子外,准确投出那根筷子的秦璎心中暗暗自得之际,催促韩烈道:“醒醒!先收拢这些郡兵。” 眼下这些郡兵正是三观受到巨大冲击的时刻,这会谁指挥他们都听。 秦璎又将视线移向馆驿那边。 她折腾出的大动作十分有用。 原本械斗鏖战在一起的双方都停了手。 准确说,整个云武郡成都因秦璎突然出现的影子,乱作一团。 先前空荡荡毫无生气的城池中,不知从何处钻出很多人。 秦璎这才发现,原来这城里还有很多活人。 只是状况十分惨烈。 靠近城中心穿绫罗者状态极佳,已有不少手脚麻利的开始吆喝着准备祭祀香案。 中心外围能动的活人状态也健康很多,虽消瘦面有菜色但好歹有衣蔽体。 最惨烈的,是靠近弃尸巷附近的里坊。 这里的人无论男女,很多人都赤裸着身子。 瘦得肋骨根根分明,芦柴棒似的四肢却支棱着硕大无比的肚子。 中间夹杂着一两个看着胖乎的,但稍有常识都晓得,那是长期饥饿后导致的浮肿。 饥荒之中,这种看着胖乎乎的反而情况最危险。 秦璎看这些人,如在看一幅地狱景。 灾难下的众生百态,分明又触目惊心。 定了定神,秦璎视线转移回收尸巷。 韩烈是个顶听话的,秦璎叫他趁乱收拢士兵,他便立刻执行。 “云武郡中郡兵听令!” 云武郡中士兵兀自呆愣望着天空,为首的还不知发生什么便被一记耳刮子抽得原地转一圈。 等他眼冒金星望去,便听韩烈道:“神明现世,还不放下武器听我号令?” 这郡兵脑子一片混沌,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只听得见神明二字。 又看笼罩全城的巨大神影,这会就是他隔壁的缺牙二舅妈说话他也听。 满手泥坐在弃尸巷,脸上火辣辣的疼,这郡兵望着早死没声的监军董宏。 脑中突然叮的一声。 云中降下的神罚,独独扎死了董宏。 为什么? 因为上神祂善啊! 定是瞧见了这云武郡中发生的惨事,看不惯痴肥郡守蝇营狗苟。 挨了一嘴巴的郡兵,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他扬声高喊:“郡守诸人倒行逆施,上神降下天罚为我们做主啦!” 他这破音一喊穿云破日,所有郡兵怔住。 韩烈都脚步一顿,望向这加台词的郡兵。 可无论逻辑还是别的,这句话也算不上错。 从这郡兵的嘴里喊出来,反倒更添了可信度。 有人精神恍惚跟着喊,声浪越传越远。 除了本就一个阵营的尚林,韩烈身后跟随者越来越多。 见状秦璎满意,对韩烈道:“去驿馆收拢你的部下,我会在……” 秦璎在街巷之间扫了两眼,选定一个宽阔处:“在菜人铺前那片空地上投放些米饭。” 她特意留的半盒米饭正好拿来当救济粮,软塌塌的饭粒适合救灾。 不过还不够。 秦璎脑中急转,瞬间拉出了一条应急药品清单。 她道:“我会给你们准备点水和吃食,然后离开一段时间,你得稳住城中。” 一直垂首听令的韩烈如同接受命令的机器,严肃颔首:“喏!” 交代完了,秦璎从箱子边走开,去厨房找到根足够长的圆形汤勺。 又开了一瓶矿泉水,撕掉瓶身包着的标签。 本想加点糖和盐,但家里实在找不到盐,她只得往里加了一包买咖啡送的黄糖。 然后,她回到箱子边,瞄准她挑选好的空地。 韩烈行动很是麻利,已领人把守在周围。 他仰着头,心跳如擂鼓。 只见天空云层搅动,一个半透明的巨物从天上坠下。 箱中世界的人高大如韩烈,在秦璎看来也只比花生大一点。 而一瓶矿泉水,在箱中世界相当于二十五层楼。 一栋二十五层楼高的玩意从云中砸进云武郡城的瞬间,整片地面凹陷。 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 也听见了瓶中之水晃动的咕咚声。 “都小心!” 凹陷的地面,让矿泉水瓶身歪斜。 韩烈看瓶子歪斜的方向极速奔跑,令那个方向的郡兵离开免被砸扁。 幸好最终瓶身只倾斜了一个角度,并没有倒下来。 在众人震撼的目光中,还粘着一道胶痕的水瓶中,水在阳光下折射出夺目光芒。 满城人都失去语言,只愣愣看着这从天而降的神迹。 还没等他们从震撼中醒神,重新出现在天上巨影又是一动。 祂握着长柄神器,看着……像是汤勺。 然后神影像是人类喂鸡一般,倾斜勺子。 粘黏的湿哒哒米饭,从天上结块掉落。 一些微干的米粒,在地上弹性十足地弹开,撞塌一截墙垣后,掉落在碎砖石中。 云武郡城中灰尘四溅。 待尘埃落定,守候在空地周围的郡兵们发出阵阵惊呼。 云武郡地处西北,主食为粟,就算是郡守也吃不上一口纯的稻米饭。 在空地上,那巨大的水瓶附近堆了一座巨大的白饭山。 椭圆形的白米,每一粒米都几乎有人那么大。 独属于淀粉类的香味,随风飘送。 第11章 层楼高的矿泉水瓶 “韩,韩队率!” 尚林看着几步之外的米山水瓶,刀都拿不稳。 哪怕之前也亲眼见过神影出现降下雨水。 可现在的状况是完全不同的。 神灵施雨什么的,神话故事里不一都那么说嘛。 但神往人间丢了座米饭山这种事情,谁听过啊? 尚林舔了舔嘴唇,问身边的一个郡兵:“我是不是在做梦?” 那郡兵两眼发直,闻言抬手掐了尚林一把。 “嘶——” 听见尚林如小蛇吐信,疼得脸部狰狞。 这郡兵梦游般道:“应该不是做梦。” 人在遭遇突变时会变得团结,一炷香前还厮杀的两人和谐站在一块验证是不是做梦。 韩烈扫了他们一眼,突然耳朵一动,随后面色一沉。 有不少脚步声正朝着这边来。 他转头看空地上的米山,锁紧眉头,扬声呼喝。 “守住各个巷道,便说……上神施食,须得跪地静候半个时辰感谢上天,若是胡乱抢夺必遭天谴。” 此举倒不是韩烈故意折腾,不愿给城中居民水与食物。 只是城中饥荒已久,若不借神的名义压制,饥民一拥而上定会生出踩踏哄抢事件。 到时优胜劣汰,状态最差的饥民会成为踏脚石,根本没有得到救助的可能。 韩烈迅速组织士兵,把守巷口要道喊话。 街巷之中回荡着士兵们的喊话。 在真实出现的神迹面前,饥民们倒也信了这说辞。 箱外的秦璎见状心落下一半。 她问韩烈道:“郡守不在郡兵还能听你的,要是郡守来了下令不许赈济,你该怎么做?” 她的问话如面试,韩烈给出的答案倒也叫她满意。 他站在避人处,沉吟了片刻后。 “云武郡城掌城防的郡都尉徐潭,我在收尸进出时与他打过交道,他对郡守有些不满。” “我会拉拢徐潭,拉拢郡兵。” 弃尸巷中尸体得搬运到城外乱葬岗掩埋,韩烈是个踏实的。 哪怕收尸人行当下贱还容易患疫病,但他干得也是勤勤恳恳。 他来后,弃尸巷那些无人管的尸体被他掩埋了大半。 自然引起了郡都尉徐潭的注意。 徐潭是戍守城门的,对郡中粮食进出有大概的印象。 他知道郡中并不是真的无粮赈灾。 只是那些粮食都好生堆放在粮库,连一点麦屑也没有发放过。 见四处死人徐潭良心过不去,可大势之下他一介守城武夫又能如何? 只是言语之间,常见有些不甘。 他算是个有良心之人,韩烈决定从他这里下手。 他说了就做,立刻遣尚林去请徐潭来。 秦璎满意点了点头。 “我去准备点东西,你稳住这。” “若是谁想要干涉……” 她留了一半话头,韩烈已躬身朝着天边影子行了一礼。 他垂着头声音平静无波:“谁要来抢夺干涉,便杀了谁。” 静了片刻,他听见上神轻笑。 笑声中带着赞许:“很好。” 当什么收尸人,就该努力往上爬得到更高的地位。 为她找到更多有趣的东西。 秦璎满意盖上盖,将箱子放在了她的卧室衣柜里。 然后上神趿拉着拖鞋,穿着防晒衣走上暴晒的街道。 去买点米,买点能救命的药。 …… 云武郡城偏僻空地上,撕了标签的矿泉水瓶矗立。 在大夏朝,秦璎丢下的这瓶水堪称奇观。 透明的水在瓶中晃荡,一圈一圈的水波纹投下,折射着阳光半座城都印在光晕。 云武郡都尉徐潭三十来岁,典型西北汉子长相,右边眉毛断了一截,瞧着凶悍。 他仰头看着秦璎丢下来的那瓶水。 大旱年西北荒漠地界,清水是权贵的专属,他们这些大头兵能有口苦咸水保命就不错了。 在恐惧之前,他先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随后以拇指抹了抹嘴角两边,方才一脸震惊问走来的韩烈。 “韩烈,这就是神赐给我们的水和……” “饭食?” 徐潭视线在高楼似的矿泉水瓶和米饭山之间左看右看,一秃噜嘴道:“这慷慨,得是正儿八经的正神啊!” 对他这种有饭就是娘的言行,韩烈却是很赞同。 相比起庙祠中干受香火供奉不办事,被百姓从神位上拖下来鞭打的泥胎神像。 天空出现的上神实惠太多,更加符合人类对于救苦救难神灵的想象。 除了偶尔的碎碎念得内容有些奇怪。 但那并不重要,韩烈绝不会多嘴说给第三人听败坏了上神的形象。 他迅速将话题绕回:“徐都尉,上神要将水粮分发给百姓,需你相助。” 徐潭看了韩烈一眼,没问为何是他来传达神谕。 他只是问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如何取水?” 巨大的米饭粒倒还好,拆卸门板菜刀一切便可分了。 但装着清水的巨大容器,似玉似水晶,体型又那般巨大,如何倒出里面的水? 这问题,韩烈也问过秦璎,他笃定道:“上神告知过我法子。” “只需徐都尉协助维持秩序,不要让任何人妨碍。” 徐潭闻言心一跳,思忖片刻后他一咬牙:“韩队率,我听你的!” 且跟着韩烈博这一次,输了大不了因擅动巡防丢官掉脑袋。 但无论输赢,都能帮遭灾的家乡父老夺口饭抢口水。 徐潭对身后手下吼了一声:“去城门搬来拒马,听韩队率指挥。” 说罢,他趁着饥荒的百姓将信将疑还在祈祷,领士兵组织起防线。 这时尚林带着一群人赶了过来。 一起带回来的,还有几口将近一人高的防火大缸。 韩烈走到塑料水瓶旁,比划了一下高度后将布擦过的环首刀对准瓶身。 他手掌抵着刀柄一寸寸刺入,手臂肌肉因用劲而隆起。 大夏官军制式环首刀恰恰好没入水瓶半掌,刺破瓶壁。 尽管韩烈的刀擦拭过,但他不想方才杀过人的刀污染了水。 凭着手感,恰觉刺破了瓶壁就急忙抽刀。 下一瞬,他被清冽微凉的矿泉水淋了一头一脸。 空地上分明有无数人,可那瞬间一片寂静。 直到拳头粗细的清冽水柱,在黄泥地面冲刷出个泥窝。 率先反应过来的韩烈,一抹脸上的水疾呼一声:“把水缸推过来!” 随后,街巷逐渐沸腾起来。 第12章 饿死五口人的一点小事 天宝九年发生了很多大事。 北边大败异族掠边,各处有异兽出没,南边恶蛟兴风作浪吞吃血食。 还有,陛下宠妃怀上小皇子害喜食欲不振,令各地进贡新鲜吃食。 居住云武郡中宿坊的张二郎家也发生了些小事——他家今年饿死了五口人。 现在家里只剩他和他的老娘了。 今早张家二郎又吃了一小把观音土,肚里胀痛难忍像怀了块石头胎。 他身后的屋子没关门,细细痛苦呻吟透出。 黑洞洞的屋子像是什么极恶之兽的嘴,一口一口吞吃着生命, 张家二郎听得心痛如绞,正要举手捂住耳朵,便听屋中人唤道:“老二……” 喊声气若游丝,张二郎忙扶着腰站起。 屋里黑漆漆,脏污的蒲草地席上躺着个腹胀如球的老妇人。 张家二郎进屋,咧嘴强笑上前去扶:“娘,您叫我?” “可是要出恭?” 妇人从喉咙里挤出一丝气音,隔壁黄石似的眼睛斜着看张家老二。 “我要死了。” 不待张家老二说些无大用的宽慰之言,老妇道:“我死后,你吃了我。” 张家老二缓缓垂下头,害怕得牙齿得得作响。 不知是害怕母亲快要死去这件事,还是害怕提起吃字时他忆起的肉香味。 妇人沉重喘息叮嘱道:“莫要炖煮,被邻人嗅到。” 炖煮费水,左邻右舍闻到肉味恐来抢夺,她家老二力弱必要吃亏。 见张家老二不做声,席子上的妇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枯瘦手指钳子一样抓住张家二郎的胳膊。 黑暗中,她眼中迸发出一股子狠劲。 “记得先剥下我的衣衫莫染了血污,冬日可穿在里头御寒。” 费劲咽了口唾沫,她手上越发用劲:“将近中元节,先割我臀肉祭拜一下你爹你兄长你嫂子还有两个侄儿。” 交代完这顶顶要紧的事,她躺回被油汗浸透的席子上,长长呵出一口气。 等着死掉。 张家二郎眼泪吧嗒落在席子毛边上。 黑洞洞的屋中无比安静,只听他低低啜泣。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声音。 有惊慌也有喜悦,打破了死寂。 长时间以观音土饱腹没有营养摄入的张家老二,脑子混沌反应迟缓至极。 外头的喧闹像是和他隔了很远,他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半梦半醒垂着脑袋,一直到他家院门被人踹开。 “这家还有活人吗?”手持铜锣的郡兵进到荒芜的院子,以为又是一家死绝了的。 但他遵守上官的叮嘱,还是喊了一声:“若还有能动的,便出来跟我去领粮食。” 屋中的张家老二脑袋早已迷糊,但粮食二字像是利剑,倏地劈开了他脑中的迷障。 他一激灵清醒,看了一眼他娘连滚带爬跑出去。 脚肿得半透明穿不进草鞋,就这样赤足跑进了院中。 来传话的是云武郡中的官军,大夏官军对黎庶的忍耐度极低,见他动作慢骂了两声。 末了才道:“带上装水装粮的东西,跟我来。” 只要给口吃的叫张家老二干什么都行。 他寻了个罐子抱在怀中,临去前回头看了一眼屋中。 将门锁上,免得有贼来,趁家中无人来抢夺活人去吃。 随着郡兵的喊声,这处穷苦里坊陆续走出来三四十人。 张家老二麻木跟着走,走到半道脚步越来越沉腹痛如绞。 将要扑倒在地时,他突然抬头。 如骷髅上贴着层皮的蜡黄脸上,浮出无尽惊愕。 人在饿久之后,嗅觉会格外敏锐。 他闻到了饭食的味道。 脚步越快,挺着填满观音土的肚子,他几乎跑了起来。 转出院墙,和身边所有人的脚步齐齐一顿。 隔着三道墙,他们看见了奇观一般矗立的水瓶。 看见了稍矮一些,堆在水瓶旁地饭山。 张家老二大字不识,没法用准确的词汇形容这个场景。 他脑中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 跟随人群走向空地。 走到近前,先看见的是拒马和一队又一队把手的士兵。 云武郡都尉徐潭,亲自骑着一匹瘦马持戈巡弋。 在拒马后,一面面卸下的门板随意刷刷平放在地,绳索套了拖来的巨大米饭放在门板上。 然后郡中士兵蹲在门板旁分割米粒。 秦璎给的米饭湿哒哒十分好切,这种分割米粒的流水线作业叫看得人不由生出些荒诞感。 张家老二抱着从家带出来的瓦罐,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饿死在了家里。 他垂着脑袋,跟随领食物的队伍向前。 恍惚间觉着自己好似被鬼吏押送去蒿里山亡魂归处。 负责发放粮食的郡兵一脸横肉。 看张家老二模样就知道,这人是饿昏了头。 提高了声音问道:“你家里几个人?” 张家老二含糊答道:“七,不,两个。” 话音落两团东西丢进他抱着的瓦罐里,咚的一声。 放粮的郡兵一摆头:“去旁边领水,下一个!” 顿了顿,这郡兵照韩烈教的补充了一句:“领受上神恩赐吃饱了,若还能动便过来帮忙!” 在旁边人的催促下,张家老二麻木走开,这才看瓦罐里的东西。 在黑色粗陶瓦罐中,两团拳头大小的米粒。 他愣了一愣,随后猛抓起一团朝着嘴里塞。 这环境下的分米作坊,卫生条件糟糕,饭粒上过了一层黑灰。 他双齿一合咬下一口来。 第一口囫囵嚼碎才滑到喉咙,已咬下第二口。 食物顺着一缩一缩的喉结,呲溜呲溜滑下肚去。 若问他是甜是咸,估计他也答不上。 又狠咬了两口,这才如梦初醒地浑身一振。 娘,他的老娘还在家中! 在他转身要跑前,一只葫芦瓢伸来,往他怀里的瓦罐倒了瓢清水。 哗啦啦的声音,如救命仙乐。 张家老二宝贝似的抱着这瓦罐,朝着家中跑去。 路上,与好些推着板车,肩上挑着担子的人擦肩而过。 分米分水需要大量人手,而且只在米山附近分实在太浪费时间。 因此韩烈分派了士兵,去远处里坊通知里长组织青壮来帮忙。 “娘,娘,我们有吃的了!” 张家老二冲进黑黢黢的里屋。 浑身浮肿的老妇人平躺在蒲席上,没有回应。 “娘……” 张家老二声音弱下。 他踉踉跄跄走到席子边,双膝重重磕在地面。 一滴两滴,泪水落在老妇人浮肿的脸上。 突然,听得一声细喘。 蒲席上的老妇人耷拉的眼皮张开了一些:“老二。” 第13章 愿以一生之福求神赐下灵药 “老二。” 这喊声在张家老二听来无异于天籁。 他脸上糊着鼻涕眼泪,忙抬胳膊肘擦脸。 又举着护在怀中的瓦罐给他娘看:“娘,我们有水有吃的了。” 张家二郎本想说他去熬粥,却又想起家里早没了柴禾。 他只得去灶间寻了一把长把木勺,硬将米饭碾碎在清水里,喂给他娘亲吃。 浑身肿胀的老妇,迷糊着勉力吃了两口。 却一摆头开始呼痛。 吃下去的观音土**无法消化,也拉不出去,在人的肚子里发胀。 到了最后,这些毫无营养价值的东西会让人在口渴中生生涨死。 张家老二见过很多这样的人。 只是如今这事放在自家亲娘身上,便格外叫他痛苦。 明明有水有吃的了,为何还是活不下去? 他手忙脚乱给他娘揉肚子,又扯来一束扎草席的白茅草杆,想捅嗓子眼让他娘吐出来。 可张家老二的娘,除了呕出些刚刚咽下去的水来,肚子是一点没小。 这一番折腾,让本就虚弱的老妇脸色煞白。 张家老二心中越发绝望之时,突然看见了自己手里的白茅草。 他忽而精神一振。 领取米粮时他听说过,城中突然出现的水和米都是神灵所赐。 白茅草可邀神通灵。 既世有神灵,他愿意付出一切求得灵药救下母亲性命。 张家老二捧着那瓦罐到院里,跪地对着‘神’赐的米粒祈求祷告。 “苍天在上,家母病危,小人愿以一生之福求神赐下灵药。” …… “啊嚏!”秦璎打了个喷嚏。 “什么?” 隐约听见声音的她还以为是药店的药剂师在说话,下意识反问。 年轻药剂师被她问得一懵:“我说,您好?” 两人大眼瞪小眼。 秦璎尴尬一笑:“可能是我热昏头,幻听了。” 药剂师也让笑了起来:“这天简直要热死人,听说是六十年难遇的高温,明天中午十二点气象局都要人工增雨降温了。” 闲聊打岔了刚才的尴尬后,两人终于进入正题。 秦璎研究过旱灾的药品清单。 长时间没进食的人,口服补液盐补充水分和电解质是首要的。 其次是各种维生素和矿物质补剂。 箱子里有些小人肚子不正常的鼓起。 应该是吃了不消化的观音土之类的东西。 因此她又买了催吐药物,润肠通便的乳果糖和两大盒开塞露。 考虑到可能会出现其他问题,还买了抗菌消炎药、硫糖铝和黄连素片痢特灵等等。 结账后,秦璎提着两大包药一出门,就被药店外的太阳晃了一下眼睛。 她很爱惜自己现在的眼珠子,用药店促销宣传单挡了一下这才走上街头。 秦璎家所在的地方本来是座古镇,街道窄巷向四面八方延伸,复杂如迷宫。 药店所在的位置,倒退两百年正好是砍头的菜市口。 到了现代改成了一片集市,药店商店齐全,挤挤挨挨都是不咋卫生的特色小吃摊。 在这片,可以看见古旧的针线杂货摊卖红艳艳的绣花鞋垫,卖白色贝壳油。 杂货摊旁边,却是一家网红咖啡店。 时间奇异的在这里交错。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的古怪魅力,常有老饕和游客到处溜达。 秦璎走进一家商店。 商店玻璃烟柜后的大姨头发烫成红色钢丝卷。 面前摆个收银机和收款码,手上织着件大红色毛衣,有客来眼皮都不带抬。 手机声音外放,正好说到连续高温,气象局要在中午十二点人工降雨。 秦璎走到柜台前:“姨,我买大米,能送上门吗?” 听见秦璎喊姨,织毛衣的大姨顿时不乐意。 纹过又褪成淡红色的眉毛一竖,头没抬先骂人:“乱喊谁姨呢?” “我哪有你这么大的侄……女,秦璎嘛这不是!” 一脸怒容的老姨瞬间换成笑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璎笑道:“昨天才回来呢红姨。” 红姨毛衣针一丢要拉秦璎去她家吃饭,顺便唠个一块钱的嗑。 秦璎无奈:“吃饭改天吧,您先给我家里送五袋米。” 红姨是街道情报站的资深成员。 让她记别的丢三忘四,分析情报却水平一流。 听秦璎要买米,她眼睛一亮:“你……要久住?” 秦璎晓得她想打听什么,直言道:“回老家来躺平了。” 在外头好些年,秦璎吃过亏受过伤,但手头的钱是足够她躺平挥霍的。 红姨露出八卦神色:“那,你外婆去世时跟你回来的那个男朋友呢?” “又高又帅,听说还是什么大富豪。” 听见不想提的人,秦璎笑容淡下去:“分了。” “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块。” 红姨沉默了片刻:“是那人没福气配不上你。” 秦璎一点不谦虚,点头道:“没错,他配不上我。” 她态度轻松,红姨却觉得提到她伤心事,在秦璎结账时给抹了零。 还让她老公用三轮车给秦璎送到家去。 红姨家是夫妻档,红姨的丈夫是个十分沉默的阿叔。 送了米来,闷不吭声帮秦璎把米搬进家门去后,开着他的小三轮就走。 秦璎只来得及对他背影道了声谢。 进门时,在脚垫上挂了一下。 秦璎翻开鞋底看,发现缝隙夹了一支金耳环。 千足金,比较朴素的圆环款,但分量挺足,有个两三克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的遗失,正好被她踩到带回了家。 秦璎没太在意。 把那只耳环抠出来,扯了张纸包着丢进玄关鞋柜放零钱的小玻璃瓶里。 她提着药上楼,一路想应该怎么投放这些药物,指导箱子里的人用。 算算时间,她出去了二十来分钟,箱子里应该还是白天。 秦璎把那口箱子抱到梳妆台。 掀开盖子,箱中还是那座小城。 不同的是,街道上都是人在急匆匆地行走。 起先秦璎还以为是生了乱子,可紧接着她看见分水分米的有序队伍。 比起她离开时人数壮大了很多,显然有不少城中青壮加入了自救的队伍。 秦璎看着箱中小人切割米粒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 正要找找韩烈在哪,突然一个地方传出十分不和谐的质问之声。 街道上,一架黑桐油的牛车站着一个红皮花生似的胖子。 正站在车辕上跳脚骂。 “韩烈!你胆大包天!” “一个收尸的贱民,胆敢插手这等要事?” “此等神赐的祥瑞,自该敬献入雒阳,谁给你的胆子下令分发?” 第14章 乱石之下与开塞露的正确使用方法 弃尸巷这地方,在云武郡城最穷最偏僻处。 漆得黑亮的车轮碾在坑坑洼洼的地面,将郡守颠簸得直犯恶心。 更叫他不悦的是,街道上的人一个个抱着领到的东西欣喜若狂,没人多瞧他一眼。 对他这郡守展露半分敬畏。 这些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黎庶,甚至没有主动让前方的路。 这郡守出身西北世家,花了四百万钱买了个郡守的职位。 这四百石的官,年俸六万钱。 为了找回买官的本,郡守任上极尽搜刮之能,一郡之地地皮都被他刮了一层。 云武郡在郡守看来,就是他花钱买下的所有物。 神赐之物,自然也该是他的,要由他做主分配。 如此心态下,韩烈分发水和粮简直就是在生割他的肉。 郡守气得额角青筋暴跳,采取了最蠢的应对办法。 站在牛车上的他,命随行士卒驱赶前来领用救济的百姓。 在看见韩烈时,怒意达到顶峰。 郡守遥遥指着韩烈一通怒喝。 街道越发安静下来。 韩烈骑在一匹瘦巴巴的黄骠马上。 他没有任何表情看着郡守,未如郡守所想的那般诚惶诚恐下马告罪。 郡守胸口剧烈起伏,左右看后问:“董宏何在?” 韩烈不答,一手按在环首刀上,拔高音量隔着人群,朗声道:“郡中有粮却不放,百姓饿死无数。” “上神怜悯救世,小人不过代行上神意志,谈何胆大包天?” 他声音刻意拔高的音量,将郡中有粮食却从未赈济这件事当众挑破。 周遭一刹那陷入一片死寂。 张家老二站在人群中。 看见郡守这种大人物他本畏惧低下头。 可韩烈的话,驱散了他心中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怒火。 脑中浮现出他娘的脸,又恍惚见到了他爹他兄长…… 嗜甜如命喜食肥肉的郡守,在无数人的视线中慌了神。 只觉得他一个时辰前吃的那串冰葡萄,都快要随着加速的心跳从胃里反呕出来。 他急急道:“韩烈,你别扯着神的大旗胡言乱语。” 闻言韩烈锃然拔刀,横刀在掌心一抹。 “韩烈对天地起誓,如有半句假话请神明降天罚。” 郡守面皮神经质抽搐了一下,还要辩解时,天地忽暗。 巨大的影子出现在天边,笼罩整座云武郡城。 殷红的血,顺着韩烈手上的伤口淌出. 他喊:“请上神明鉴。” 片刻后,遮天蔽日的神影赫然点头。 云武郡城轰然一炸。 投下水与饭食救世的神,肯定了韩烈的话。 他确实是代行神的意志。 云武郡中真的有粮而不放。 郡守大人坐视无数人饥苦绝望而死。 若天上神影未出现,郡守还有一分辩驳的余地。 可现在,大颗大颗的汗水从他额头滑落,他却浑身发凉。 “快,快掉头!”郡守使劲拍打车夫的肩膀,打算先远离这是非之地。 但韩烈事已开了头,哪容他走脱,他又大声质问:“郡守大人方才说,上神所赐之物应当敬献入雒阳。” “敢问,您来此是要从饥民口中夺食吗?” 郡守哪敢答话,他不迭声催促车夫:“本官命令你,马上掉头送我回府。” 可车夫没有动作,缓缓转头一双赤红眼睛看着郡守。 饥荒是不会单漏掉某一个人的,御车的车夫家中饿死了一个幺女。 在郡守的咒骂中,车夫一抖肩膀甩开郡守的手,跃下车辕摆明了立场。 郡守又疾呼郡兵来护卫。 可士兵们都是当地征募的戍卒,闹饥荒的这里是他们的家乡。 他们站定不动仿佛耳聋。 郡守毛骨悚然想退缩回牛车车厢。 却有块棋子大的石头从人群中投来,正正好砸在他的颧骨上。 站在箱子外的秦璎看得分明。 是一个很眼熟的男孩子,第一个丢出了石块。 是韩烈从菜人铺子救下的孩子,肩上还披着韩烈的外衫。 在这孩子身侧,还有一个同样眼熟的断臂老者。 在一片寂静中,这老者掩唇阴恻恻喊了一声:“谁也不能抢我们的救命粮!” 打罢喊罢,这一老一小看了一眼韩烈的方向,悄无声隐入人群。 可他们的举动和话,却彻底将局面搅乱。 待郡守回神,呵斥之声还没吐出口,又一块石头砸来。 这一次砸在了他的太阳穴。 鲜血似线顺着圆润的脸淌下来。 郡守被砸得脑子发懵,他从没想过这些下贱黎庶敢对他动手。 “你们这些贱骨……” “啪!” 未尽之言被又一块石头砸回嘴里,郡守右眼赤红。 再一抬头,满天飞石朝他砸来。 在这场夺命的石头雨中,骨断筋折。 郡守不成人形的尸体跌下车辕,拉车的黑牛跑动,巨大木轮碾过郡守的尸体。 箱子外,秦璎看到爆浆的胖墩小人有些犯恶心。 她将视线落在韩烈身上,开口道:“是你的安排吗?” 好一出借刀杀人计。 听她突然说话,韩烈知道他被看穿,心中惶恐时又听她带着些赞许道:“干得不错,继续!” 韩烈霎时心一定。 上神似乎并不计较他的卑鄙。 …… 在群情激奋时韩烈再次站了出来。 先前分米他作为指挥者,加之本身性子正直却不凌人,已得了很多人的拥护。 后又立誓,得了秦璎这‘神’的认可,声望十分高。 他走马而出,只扬声喊了几句,现场便安定下来。 郡守的尸骸零零碎碎躺在地上,跟随郡守而来的郡兵们默契投到韩烈手下听调。 郡守死了,分米继续。 又过了一小会,郡守府的官吏主簿们也在士兵的驱赶下来干活。 有那傲慢瞧不起韩烈武人出身的,被刀架脖子上押去看郡守的尸体后,也一瞬间洗心革面。 有这些官吏的配合,韩烈顺利接手了郡中存放武备甲胄的武库和粮库。 见粮库里堆积的粮秣,韩烈死死咬紧牙关。 箱外的秦璎看这些细小的带壳粟米,想到了那堆积饿死者尸体的狭长暗巷。 她抿着唇,有一瞬间后悔。 刚才她应该寻根粉刺针,亲手扎死那个胖墩小人的。 顿了顿,她道:“召集匠人和医生,我给你们带了些药。 “匠人?”韩烈不知道药和匠人之间的联系下意识问。 秦璎语气微妙:“你等会就知道。” 关于药怎么喝。 还有……开塞露怎么用! 第15章 神启世人——一展雄风 怎么让另一个世界的人,用正确方式使用开塞露呢? 这是个好问题。 秦璎一路想过很多种方法,都在推演的过程中遇到了点难事。 鉴于箱中世界小人们的体型,首要问题是怎么用药。 她晒得脑门子冒汗,想过注射器,想过通心粉,想过……三孔奶茶吸管。 但最后都否决掉了,大小不匹配。 就算三孔奶茶吸管拆开,单孔也足够让箱中小人的菊花暴成向日葵。 想了许久,上神也没得办法,只能叫韩烈召集箱中世界的工匠自力更生。 “一时半会做不出像样的,空心细竹枝糊弄着用,也是一样的吧……大概。” 外头在分米,韩烈一人独自跪坐在郡守府右角望楼,手边一支笔三四根竹简。 秦璎那十分不肯定的语气,让他记录的动作都慢了很多。 上神喜欢碎碎念,声音真好听。 上神的世界还有筷子已经很接地气。 现在上神想给他们这些凡人一种塞进腚眼子的药,上神真…… 贴心还是仁德。 韩烈脑中糊里糊涂,不知怎么形容。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反正,凑合着吧,你们要学会自己开动脑筋。”秦璎最终拍板,“不能双手向上,什么都找老天爷要。” 秦璎话音刚落,韩烈的队正尚林站定在远处:“韩队率,大夫和匠工都找到了。” 闻言,秦璎止住话头。 韩烈收拾起地上记载了‘神谕’的竹简,随尚林去了郡守府后院。 莫看箱子里的小城土黄土黄,饿死无数人,官署陈旧不堪。 但后院的郡守住处,却是画栋雕梁,花树带金。 油亮瓦顶在整个城中黑亮奢华得格外瞩目。 这里原本住着郡守的家眷。 郡守身死后,这处苑囿险些被愤怒的饥民冲进去夷为平地。 幸而韩烈阻拦,他明白这些愤怒的百姓冲进去,会对妇孺犯下恶行。 因此将郡守的家人老小护住,暂扣押保护起来留作后手。 这大片的楼台苑囿空了出来,临时征集医士和工匠,用作收治病人的地方。 韩烈一进去,便见医士匠工们缩作一堆。 天上‘神影’点头,认韩烈为意志代行者,他的声望具象化早已达到敬畏水平。 面对他的征召,在场的医士工匠都很是忐忑。 最终一个头发胡子白花花最老的老大夫走了出来。 韩烈领着这老大夫进入一避人处后,同老大夫耳语几句。 老大夫神色变幻数次,捻须不语。 见状韩烈问:“可有为难之处?” 谁料老大夫突然摇头:“上神所说的工具,其实有。” 此言一出,不仅韩烈,旁听的秦璎都是一愣。 老大夫苦笑看韩烈:“韩大人从雒阳来,有所不知。” “云武郡地处西北,百姓以粟、黍、麦为食,贵人们却喜食犬羊,长此以往……难免有些大便不利的毛病。” 云武郡气候干燥降水少,百姓吃糠咽菜,但爱吃肉食的贵人们,就很容易患点便秘的小毛病。 除了服药内调,贵人们也有珍贵的外用药。 “韩大人是玉衡军士卒,理应晓得油灵蕈。” 听了老大夫的问话,韩烈微微一愣,旋即蹙眉沉思:“油灵蕈,春生于潮湿之地,只需轻微挤压即可分泌大量油脂。” “油灵蕈清香独特,加之只有春季才生,是十分珍贵的食用油。” 听到这,老大夫点头又摇头:“韩大人不知,油灵蕈在我们这云武郡还有旁的用处。” 老大夫突然一撩袖摆,做了个比较粗俗但易懂的手势:“灌,通便!” 韩烈闻言默了。 雒阳备受追捧,用油灵蕈制成的春日宴似乎带上了点别的味。 箱子外的秦璎听得一愣一愣,又是一个她没听过的东西,这箱子世界的土特产倒是多。 老大夫最后那粗俗的手势有些毁形象,但好歹解决了工具问题。 他命药童取了一支灌油的竹筒来看。 这东西竹制尖头,跟大号的针筒没有太大区别。 只需命郡守府工匠紧急仿制百十根,足够用了。 珍贵的春生油灵蕈难寻,但上神能给一池子淹死人的开塞露。 又解决一事,秦璎看了看时间,外头已经快要天黑。 她还有一堆事情要做,总不能一直跟这箱子耗着,赶紧完事该干嘛干嘛。 郡守府前庭祈雨的排场未撤,秦璎催促韩烈去烧一炷香。 韩烈手指捻香正要叩首,突然记起他还不知秦璎的神名,正要问时天已经黑下。 郡守府看守手里的长戈失手滑落。 “神,神……” 神又出现了! 他本想这么喊的,但后半句话哽在喉中,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尖叫一声。 因为,他看见神正朝着郡守府伸出手。 张开的五指阴影,笼罩了整个郡守府。 神,要毁灭郡守府? 郡兵连滚带爬跑开,却看见云层中探下一样东西。 一块像是上过浆般硬挺的巨布,卷成筒状正好悬在郡守府上方。 这巨布五颜六色,上面有比人高的字还有些画。 郡兵大字不识,哪认得出这种神界的字。 幸而,有识字的。 一个人影像是被狗追一般窜出。 花白头发散落的郡中李主簿,一改往常矜贵清高,疯了一样仰头看天。 “是上神启示!” 李主簿双目圆瞪,辨认那巨布上的极为规整玄妙的文字。 他想记录下来,奈何出来得急,无竹简无笔墨。 他心一横,一指张嘴仰头看天的郡兵:“你,过来!” 一脸憨直的郡兵看天又看他,立时摇头:“不去!” 李主簿往常用鼻子眼瞧他们这些郡兵,现在唤他过去必无好事。 被拒的李主簿气急,跳脚骂道:“混账东西!” 但郡兵不过来他也无法,最后只得一撩衣摆,撕下一截自己的里衣。 举着手指迟疑了一下,这才龇牙咧嘴咬下。 他本想以血记录,但怕疼没咬开,便又去瞪那郡兵。 憨直郡兵看他模样,晓得他要以血记录神文。 灵光一闪,走了过来。 见状李主簿还道他是来奉献鲜血,嘴上夸道:“算你识时务。” 下一秒,李主簿枯瘦的手被郡兵捏着,在长戈刀刃上一划。 李主簿的手指肚破开一个小孩嘴长的伤口,鲜血小喷泉似的呲出来。 憨直脸的郡兵还笑:“您不用谢我。” 李主簿面皮抖了两下,最终暗骂了一声。 “彼其娘之!” 他垂头,在撕下的米黄里衣上记录神文。 因巨布卷起加上角度问题,上边的字李主簿看不全,只勉强记下几个。 李主簿小孩嘬奶嘴一般,把冒血的手指头放在嘴里含着。 解读琢磨这些缺笔少划的字。 “重拾自信,一展……雄风?” 第16章 促销广告的错误用法与龙骨 郡兵凑脑袋看了一眼,但不认识。 他正要捅咕李主簿,问神下了什么指示时,只听一阵哗啦啦的声音。 第一粒,第二粒…… 生米独有的香气飘散,半人高的米粒汇聚成瀑布,从天上落下。 尽数堆积到了郡守府后院。 震耳欲聋的声音,盖过了满城百姓的惊呼。 很快,郡守府后院中便被堆积的巨大米粒淹没。 还捻香站在供桌前的韩烈,整个呆住。 上神是有急事吗?他香都还捏在手上呢! 一脸憨直的郡兵,见米粒汇集的潮水朝着大门处涌。 他大嗓门扬声高喊:“快,快关门!” 李主簿被他的大嗓门惊醒。 呸一下吐出含在嘴里的手指。 望着倾倒进郡守府后院的米,他突然双目蓄泪。 云武郡原本是西北大郡,如今凋敝至此,又岂能怪郡守一人。 他们这些沉默者受益者,同样助纣为虐。 李主簿伏地忏悔痛哭。 “想我年少时心怀壮志,要改变这黑暗的世道。” “然岁月流转,我谋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大义,竟忘了初心与奸佞之人沆瀣一气。” 李主簿默念了一遍神启:“重拾自信,一展雄风。” 白米,食之根本喻生活之资。 ‘重拾自信,一展雄风’乃激励众人不可因困境而丧志。 上神在启示众生,当以自信为本,展雄风冲破黑暗。 李主簿脑门重重磕在石板地上,涕泪俱下。 “我悟了!上神!” 他狂信徒一般握拳高喊:“吾等誓要重振雄风!” 在他带领下,郡兵们不知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跟着喊。 站在供桌前的韩烈:? 重振什么玩意? “他们喊,重振什么玩意?” 秦璎手捏着药店宣传单卷成的纸筒,往箱子里倒米的手一顿。 她本偷摸期待着,城中小人看见巨量的白米欢呼雀跃的样子。 谁知箱子里头竟然喊起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口号。 想享受救赎快乐的秦璎啧了一声。 称颂她也成啊,这喊的什么玩意? 秦璎眯着眼睛想找始作俑者。 但从她倒米开始,城中就一直传出细细碎碎的声音。 等很多人都加入,喊这个乱七八糟的口号时,她已经找不到源头了。 “哪个王八犊子带头乱喊的?” 她嘴上抱怨一句,但视线瞟过自己手上的药店促销单又觉得无话可说。 她的抱怨被韩烈听个真切。 他神情一凛,劈手夺过身侧郡兵手中长戈,大跨步走上郡守府前庭筑土树立的罘罳。 长戈一舞,敲响悬挂着的铜钟。 锃然钟声,打破了现场谜一样的狂热。 也打断了众人无厘头的喊声。 脑门磕得黢青的李主簿被人扯了一下。 现场逐渐安静。 “统统住口!” 韩烈立在铜钟旁,一声怒吼。 李主簿还捧着他写的血书,嘴一歪不服问道:“为什么?” 只是不等韩烈回答,天空的神影颔首。 李主簿满腹委屈顿时咽了下去。 箱子外的秦璎见喊声停,颇为满意。 她这才继续她的行动。 投放白米、饮用水。 量没算,总之能让这箱中世界稳一阵了。 秦璎把补液盐和消炎药等按的儿童用药比例兑温水装在剪了一半的纸杯里。 然后把纸杯吊进箱子里,放到了郡守府的望楼旁。 这样纸杯刚好比望楼矮一些,箱子里的小人就可以像打井水一样,用绳索和桶打药水服用。 如何用药,秦璎已全部交代给韩烈。 她只管哗啦啦往里放。 云武郡人只见天上时不时便又掉下来点东西。 眨眼间,云武郡郡守府前庭便被几个一次性纸杯占了大半。 …… 夜渐深,深巷之中隐约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呻吟。 张家没灯可点,黑暗中张家老二蜷缩侧睡。 突然一阵敲门声。 张家老二猛然惊醒,也不知三更半夜会有谁登门。 从门缝漏出些火光,他心中咯噔一下。 白天时,砸死郡守的石头有他一份。 张家老二出了一身冷汗,门外却有人喊:“开门,放药了。” 声音熟悉,是他们的里长。 张家老二开门一看,先被火把的光晃了一下眼睛。 无须问话,里长一看张家老二挺老高的肚子就侧步让开。 一个中年医士越众而出。 张家老二木头人一样,被灌了好几盏甜的苦的药水。 没等他回过味,便见火把的光照得医士的脸半明半暗:“脱裤子,撅屁股。” 熬夜加班人心情大多不好。 开始时还有耐心解释,到了后来却都是让郡兵直接按倒用药。 张家老二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按在了自己院子。 “等,干什……啊!” 一声惊叫,没能让里长动容半分:“叫什么?观音土拉不出来涨死怎么办?” 里长倒是颇为负责,晓得张家二郎还有个老娘。 医士听说这事,进了张家恶臭的屋里,号脉后又皱眉出来:“有些严重,送去郡守府吧。” 张家二郎这会回过神,双眼含泪揪着裤头子,觉得腿间冰凉:“干什么啊?你们到底干什么?” “救你的命。”里长这才解释,“你们吃了观音土排不出,得灌药才行。” “这以前可是只有郡守才能享受的待遇,多亏了上神所赐的药。” 闻言张家老二面色稍缓和,他支吾道:“上、上神还管这个?” 他这话,里长和医士郡兵早听了无数次,开始还有觉得怪异,后来却一个赛一个麻木。 里长道:“别废话了,帮着把你娘送郡守府去治病吧。” 言罢一指身后一辆木板车。 车上已躺了一个人,挤一挤正好够。 听见说去治病,张家老二瞬间忘了疼,系好裤子便帮着将他娘送上板车。 走到半道,他突然腹痛如绞,忍着进了郡守府后已是满脸煞白,最后急一头扎进了茅房。 这一夜,郡守府后院兵荒马乱。 这些秦璎没什么兴趣看, 告知韩烈她隔一段时间会再回来,回收纸杯水瓶后,她合上箱子锁在衣柜里。 把泡在漂白剂里的床单等全部打包处理掉。 吹着吱嘎吱嘎的老旧电风扇,继续收拾她带回来的行李。 晚上七点,秦璎坐在梳妆柜旁研究鞋盒里那具迷你龙骨。 普普通通的鞋盒子,都因这具零碎的骨架增加了些神秘感。 她用细胞夹夹着一片细鳞在灯下看,突然一阵窗外传来一声猫叫。 还有一个老人的声音:“肉肉,什么东西把你吓成这样?” 第17章 异兽夫诸来袭 夜里正研究神秘生物,突然的猫叫饶是秦璎也被吓得一哆嗦。 她急忙收起那副龙骨,塞回床下。 打开窗探头一看,就见她家楼下站着一个老人脚边蹲着只飞机耳的大胖橘。 橘猫双瞳竖起,正死死盯着秦璎的窗户。 秦璎开窗正与它对视,橘猫一惊,不顾老人的呼喊一溜烟逃向远处。 认出老人是邻家阿婆,秦璎忙来开门。 邻居石婆婆现年七十三,精神矍铄,腿脚利索。 见秦璎往秦璎手里塞了一个大碗,碗里一荤一素的菜。 “你昨天点外卖今天中午也点外卖,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没开火做饭。” 石婆婆不愧是街道情报站站长,没有她不晓得的事。 她道:“吃这个,别老吃外卖多不卫生。” 秦璎无奈笑,老家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谁家有点事根本藏不住。 她捧着温热的碗,心里却还是一暖:“石婆,进来坐。” 石婆一摆手:“不进了,肉肉今天有点怪像是被什么吓到了,我得去找找。” 说罢,小老太太急匆匆就走。 秦璎捧着碗,望着橘猫肉肉逃走的方向若有所思。 一夜,秦璎睡得很不踏实。 不知道是太热还是发现了新东西太兴奋,一直做着古古怪怪的梦。 梦中嗅到焚烧白茅草的气味,听见了许多细细碎碎的声音的耳畔低语。 醒来秦璎却又很清醒精神,像是梦里吃了什么大补之物。 早上修空调的师傅上门,总算把坏掉的空调修好。 秦璎出发去本市的一家私人眼科医院。 临出门前,她从衣柜里搬出那口箱子。 本想看一眼就走,谁知一开盖子,她就听见箱中传来哗啦啦的雨声。 鸽灰色雷云笼罩天空,紫电如蛇穿梭。 但怪异的是,秦璎的视线并不受雷云遮挡,依旧能清楚看见云下的城池。 在云武郡城前有个约莫拇指大小的白鹿,用头上生着的四只鹿角撞击城墙。 而城中小人,站在墙头与这四角白鹿作战。 箭雨泼洒到城下,将白鹿扎得好似小仙人球一般。 箭雨越急,四角白鹿发怒,呦呦仰头长鸣。 只听得一声响雷,箱子里雨势越大。 韩烈立在城墙上指挥,不停射出手中箭矢,便是戴着护手双指也已鲜血淋漓。 秦璎有些纳闷。 这箱子里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倒霉地方,先是大旱随后是这种怪东西踏着雨水来攻城。 见那四角白鹿还在撞击城墙,城墙摇摇欲坠,秦璎忙去拿东西来阻止。 这时距离中午十二点还有五分钟。 大雨冲刷着云武郡城的城墙。 伴随暴雨来了位恶客。 暴雨哒哒打在守城士兵的甲胄上,豆大的雨水冲刷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再让那畜生撞几次,城墙会塌。” 韩烈身边的士兵脸上都是水,不知是汗还是雨。 韩烈立在城上,按着女墙的边缘向下看。 轰隆—— 闪电将黑沉沉的天都照亮了一瞬。 就这一瞬间,韩烈与城墙下对峙的那巨兽对上视线。 巨兽身长三丈有余周身皮毛雪白,形如驼鹿,头生四只鹿角。 正是异兽——夫诸。 夫诸昂首看着城上的韩烈,喉中发出低沉的咆哮。 有夫诸的地方就会大雨,若夫诸暴怒或是情绪激动则会引来风暴。 因此夫诸也被视为水患风暴的象征。 照常理大旱时,夫诸是绝不会出现在这的。 可夫诸察觉异像,它踏水奔驰几日,来到了云武郡城下。 夫诸向后退了十几丈,四蹄加速朝着云武郡城的城墙撞来。 夫诸头顶四支巨大的鹿角是它的武器,最是坚硬不过。 嘭地撞上城墙,城墙上裂痕越发扩大,雨水浸入缝隙中。 韩烈深吸一口气,右手因频繁拉弓射箭鲜血淋漓。 混合着雨水顺着掌缘淌下,他望向城墙西侧的箭楼:“强弩还没修好吗?” 韩烈身侧的是云武郡都尉徐潭。 听见韩烈的问话,徐潭愤然摇头:“城防强弩弓弦以异兽冉遗背部大筋制成,需专人每日涂油维护。” “一年前,郡守以油脂昂贵为由,将弓弦维护由一日一次改为一月一次。” “十六架城防强弩弓弦全部疲软,虽命匠人紧急维护,但……” 那珍贵的弓弦究竟能不能修复谁也说不清,现在夫诸已经堵在了城门前。 徐潭浑身发冷。 多数异兽藏匿深山荒原,但也有不少凶恶灾兽会攻击人类城池掠食滋扰。 城防强弩就是对付这些灾兽的最强武器。 言语间,夫诸四只坚硬无比的鹿角,再一次重重顶在城墙上。 只听一声闷沉的响,城墙上的裂缝越发扩大。 徐潭急得双目赤红,忍不住怒骂郡守:“郡守那杂种。” 韩烈冷肃着一张脸,对那位郡守他同样深恶痛绝。 但现在骂一个死人毫无用处。 若是这异兽进城,必要生乱。 韩烈再拉弓,瞄准夫诸的眼睛。 张弓射箭是技术活,也是力气活。 他每一块肌肉都酸痛得好像会脱骨垮下。 但他的动作没有半点晃动。 一滴雨水,顺着他的睫毛坠下。 就是现在! 韩烈手指一松,白羽箭急射而出。 在夫诸短暂疏忽的空挡,正中它的眼球。 以夫诸的体型而言,这只羽箭细如牙签。 可扎进眼睛这种要害也是能造成巨大伤害的。 鲜血喷射而出,夫诸的一只眼睛染得通红。 它抬头望向站在城上的韩烈。 如交配季的雄鹿,喉中发出暴怒吼声。 巨大的脑袋一摆,再朝那城墙猛地一撞。 只听一声闷响,那段城墙终于缓缓倒下露出个缺口。 到了此时,夫诸倒是不急了。 它缓缓踱步,像狗一样甩了甩身体。 小刺一样扎在它身上的箭和雨水全都甩掉。 夫诸眨了眨眼睛,眼睛上扎的那根小箭也掉了下来。 它走到城墙的缺口处,仰头看韩烈。 脸上人性化的露出恶劣戏谑——你瞧,你们拦不下我。 第18章 夫诸引发的摇裤危机 对夫诸的体型而言,城墙的缺口不算宽。 它跨步硬生将自己挤了进去,蹭得两侧墙砖哗啦啦又垮掉一大截。 进了城中,夫诸一摆鹿角。 两侧的建筑顿时垮塌了大半,屋顶的瓦四处飞散。 一个浑身湿透的士兵躲闪不及,被飞射的碎瓦击中大腿。 他惨叫一声朝前扑倒在地,大腿弯折成一个弧度,鲜血崩裂。 夫诸似玉一般洁白的蹄子,踩着城中青石地走过去。 它低下头去,带着腥臊的气息呵在倒地的士兵身上。 随后恶劣以极慢的速度张嘴去咬,想要看看人恐惧的模样。 瘫在雨中的士兵已失去了反应能力,石头一样躺着等待死亡降临。 就在此时,一道银芒刺破雨幕。 夫诸灵巧一闪,一柄长枪咄地扎在青石地面,木柄枪杆受不住力炸开。 夫诸仰头,恰见韩烈收回手。 这异兽智商与人类相当,晓得记恨伤了它的人。 足下一顿,转个方向,要将韩烈挑死在鹿角上。 “小心!” 城墙上的士兵纷纷惊呼。 韩烈低声对徐潭道:“夫诸喜角戏最是好斗,我引开它。” 言罢他拔足在城墙上狂奔,远离了身边的士兵。 他想试着将这异兽引走。 见他还敢跑,夫诸一声鹿鸣。 当真朝他追逐而来。 雨越来越大,周身的甲胄严重拖累韩烈的速度。 他正欲从断墙处跃下时,突然脚步顿住。 悬挂在他颈上的珠子发烫。 韩烈猛然抬头望向乌云笼罩的天空。 天上乌云仿佛被什么搅动,出现一个巨大的气旋。 在夫诸的鹿角将要挑中他的背心时,云层中猛然探下两根巨大木柱。 就像……筷子。 夫诸也被这奇景一惊,四蹄打滑竟摔倒在地。 下一瞬,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肆虐于城头的夫诸被天上探下的两根木柱夹住。 夫诸惊恐发出的呦呦鹿鸣,响彻云武郡城。 它四蹄挣扎,被天上神影像夹菜一般夹住带入了乌云中。 夫诸的叫声消失瞬间,暴雨骤然变小。 化为牛毛细雨,伴随一阵清风拂过众人面颊,天上乌云顿时散去。 韩烈从先前的紧张中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因拉弓而鲜血淋漓。 所有守城士兵一道跪下朝天叩首。 “谢上神相救。” 与此同时,在极西之地无尽的黑暗中,一双血色巨瞳赫然睁开。 带鳞的鼻孔呼出两注白雾,一个低沉的男声带着些疑惑响起。 “嗯?” “雨之灾祸夫诸,消失了。” 这撞开城墙不可一世的四角白鹿僵直着身子,被一双超长的火锅筷夹在筷子尖,丢进了什么东西里。 这是哪里? 眼前这巨大的女人是谁? 夫诸瘫软下去。 秦璎举起黄桃罐头的空瓶子,先谨慎将瓶盖拧紧,这才看被她用筷子夹到瓶里的小东西。 “应该,撞不破吧?” 秦璎不太确定这小玩意战力如何,想寻胶带多绑两圈加固。 但她注意到这在箱子世界耀武扬威的小白鹿,装进瓶子后就一动不动。 秦璎不由拿到近前看:“夹的时候力道没控制好,给夹死了?” 她摇了摇罐头瓶。 随着她晃荡瓶子的力道,瓶子里的夫诸在玻璃瓶壁上撞了一下。 随后,惨烈的咩咩声闷闷地回响在瓶子里。 秦璎不知这鹿怎么吓出了羊叫,她更不知,她那双吃了当扈后黑白分明水汪汪的眼睛给夫诸带来了多大压迫感。 夫诸一改之前嚣张模样,晃悠着四条腿在玻璃瓶里乱跑。 玻璃瓶底部光滑,它四蹄打滑乱撞,一头磕在了玻璃瓶上。 秦璎被它突然的‘活泼’吓一跳,下意识摘了右脚上的拖鞋指着它。 “你别乱撞啊!” 要是这玩意撞出玻璃瓶,就先一拖鞋拍死免得惹麻烦。 对夫诸来说,秦璎的拖鞋无异于一座大山。 有人举着座大山威胁你,你能怎么办? 当然是……吓到半死啊! 夫诸又咩咩叫,瞬间天空一声轰雷。 黑沉沉的乌云突兀堆叠在天空。 坐在柜台后,织着毛衣的红姨一哆嗦。 她搁在柜台上的手机,恰好正在播放一个采访。 气象局局长在接受记者采访,言语间满是自信。 “本市持续高温,经过研究讨论,决定进行人工增雨降温。” “此次降雨,将发射降雨弹160枚,降雨火箭弹39枚……” 红姨的手机上,气象局的局长介绍着他们的人工降雨计划,播放着同步外场情况。 红姨坐在柜台后,看不见外边突然暗下的天。 她一边听手机新闻,一边重新拿起毛衣针。 稀奇道:“这人工降雨还稀奇嘞,才看见打上去就下雨了?。” 她没将刚才的雷声当回事,尾指朝绕着红毛线,刚织了一针,外头突然传来阵阵喧闹。 “下雨了,快跑!” “啊?” 红姨站起身朝外头看,登时被淋了一脸细雨。 红姨丢了毛衣针,赶紧起身去关门搬东西。 她吆喝一声,喊她男人来帮忙。 两口子一出商店门就是一惊。 漫天雷云黑沉沉压在头顶,好像马上就会整块压下来。 犹豫的功夫,狂风大作雨势更大。 巨大气旋在天空成型。 人站在风口,被雨水打得喘不过气。 便是红姨沉默寡言的丈夫,也边搬运东西边吐槽了一句。 “娘的嘞,是神仙渡劫啊!” 相比起修仙派的阿叔,红姨是科学派。 她呸呸吐掉扒在她嘴上的一片树叶子。 “修个屁仙,这肯定是气象局那什么弹打多了!” 手机里,气象局局长哪晓得发生了什么,被一捧雨淋得发懵。 这人工增雨的增雨弹,是这种效果吗? 且不说他如何怀疑自己的专业性,整座城市因为突然的暴雨乱成了一锅粥。 等把外头的货搬进来,红姨丈夫一拉卷帘门,很有经验搬来了挡水的木板。 古城基建差下水差,一下雨就会被水淹,大家都熟门熟路。 红姨昨天才烫染的发型早扁塌塌,染发剂掉色脸上一道道红。 她突然一拍大腿,火急火燎朝家二楼跑。 恰好一阵疾风骤雨。 夹在晾衣架上的紫色蕾丝边裤头脱离了夹子,与红姨的手指擦身而过。 像一面小旗子在风中翻飞。 “儿咯,我的摇裤!” 红姨扶着窗户冲飞走的裤头喊出了家乡口音。 “我的衣服啊!” 秦璎攥着玻璃瓶,眼睁睁看着她晾晒的衣服从窗户飞走。 手里玻璃罐晃动越严重,雨势越大。 她还没意识到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从高处望去,雷云以秦璎的家为中心旋转。 这里也是雨势最大的地方。 像是核爆炸开了一朵蘑菇云,已经不能称之为雨的水柱,朝着秦璎家浇灌。 第19章 食玩,祭品 巨量雨水汇聚一处,朝着秦璎家楼顶冲刷。 听见楼顶的声音,秦璎慌了一瞬,随即镇定下来。 遇到事情先别慌! 她把手里的黄桃罐头瓶,连带着里头的夫诸一股脑丢进了装着龙骨的鞋盒里。 自己火急火燎去关窗户。 下到一楼时,水已经从门缝里灌了进了。 若不是重建房子时抬高地基重修下水,一楼早就水漫金山满屋飘拖鞋。 秦璎跑到杂物间搬出防洪的**沙袋,堵住全部门缝。 这老城下雨就淹的尿性,秦璎再清楚不过,担心外婆独居时出事,家里该准备的东西都有。 防洪沙袋遇水**,恰好堵住了门的缝隙。 秦璎来不及心疼家具,想起隔壁石婆家。 石婆儿女都在大城市安家,逢年过节才回来,石婆一个人带着猫独居。 秦璎心一颤,急忙打电话给石婆。 但电话一直没人接,秦璎怕她出点什么事,顶着风压出门去。 只一眨眼,秦璎淋成落汤鸡一般,脸被大雨砸得生疼。 “石婆!” 随着她的呼喊,天空忽而一声轰雷。 秦璎这辈子没听过这样响的雷声,她的耳朵嗡嗡作响有一瞬间都听不见声音。 街道积水已经深及大腿。 秦璎甩了甩头,淌着水朝石婆家走。 秦璎家中二楼,床下鞋盒中。 夫诸背部紧紧贴着玻璃罐头壁,汗水浸湿了浑身的皮毛。 异兽夫诸身为灾兽,情绪激动时便会引来暴雨。 可现在,它盯着不远处的龙骨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异兽之间都会生出感应。 夫诸的本能不停向它示警,它正直面真正的恐惧。 那具遍布雷击痕迹的龙骨残骸,只静静躺在那里,便叫夫诸脑中一片空白。 最终它两眼一翻,四脚朝天昏厥过去。 在夫诸失去意识的那一瞬。天上的暴雨骤停。 艰难蹚水走到石婆家门口的秦璎一顿。 仰头看去,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露出湛清色的天空。 一束光从天上泄下,恰恰好照在秦璎的头顶。 她落汤鸡般站在积水中,一时无语。 再回望街道已是一片狼藉。 …… “喂,秦璎啊。”电话里传来石婆的声音:“我在外头打麻将呢,刚刚没注意电话,哎,碰!” 街尾的麻将室也被水淹,但对打麻将的人来说,天塌了也要打完这一局。 打麻将的一桌人脚泡在水里,都没停手的打算。 石婆在电话里淡定答道:“淹了就淹了多大点事,你不用担心我。” 秦璎听见电话那边麻将的声音,闻言无奈叹口气。 外头街道淹成那样医院是去不成了。 秦璎回家冲了个澡换身衣服。 箱子里的云武郡城,郡守死后韩烈在众人的默契中,自然成为了临时的决策与调度者。 秦璎本还担心他搞砸,但旁观了一阵后,她发现韩烈干得并不差。 前头那个云武郡郡守本来就是花钱捐来的职位,自大又贪婪,正事一点不干,全靠幕僚运作。 这郡守换条狗都能干好,更不必说本就脑子不差的韩烈。 再者,郡守府的幕僚在李主簿的带领下都投靠过来。 现在的韩烈,与正牌郡守只差一个朝廷的任命罢了。 云武城中的小人清理断掉的城墙,救人、自救。 窗外淅沥沥的雨又变大了。 医院去不成,箱子里的小人也会看腻,秦璎索性继续昨天的大扫除工作。 期间,她看过两次鞋盒子里的四角白鹿。 见这小玩意挺尸似的躺着,她放下心。 就是夫诸这没出息的样,导致秦璎一点也没把外头的雨和它联系在一起。 到了下午,全屋大扫除的秦璎累得腰酸背痛。 她洗了个澡,趿拉着拖鞋来到箱子边。 打开一看,发现箱中土黄小郡城的有些热闹。 火柴盒大小的门上,悬挂着郡守府招牌,大门洞开,不少小人聚集。 前庭居中摆设了一张供桌,一个无字神位。 神位前置草席,草席上摆着好些迷你食玩似的猪羊祭品。 秦璎的鼻尖拂过一股淡淡的烟气。 回忆了下,她很肯定是白茅草焚烧的气味。 白茅草,在古代巫术祭礼中有两种用途,一是编成草席放置祭品,二是扎成束过滤祭祀的酒渣。 这种过滤酒渣的动作,叫缩酒。 种种举动,都与祭祀神明有关。 秦璎住的老城里有很多古建筑,其中最出名的当属一座矗立千年的木塔。 全市的牛鬼蛇神都集中在那附近,替人卜筮移祸打小人。 秦璎小时候还被外婆带着去叫过魂。 因此她认得白茅草,大致猜到箱子里的小人在行什么仪轨。 见状不由失笑:“真的将我当神……了……” 她声音渐渐弱下去,发现情况不对劲。 焚烧白茅草的味道越发浓烈,箱子雕花像是活化一般,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本就极致繁复精美的雕花,在金光浮出后更显美丽。 秦璎耳边听到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 好像有无数人在倾诉祈求和感激。 在她觉得烦躁时,那些声音又全部消失。 只能听见那个叫韩烈的小人,用极为虔诚的声音感谢上神又一次拯救了云武郡城。 在他的带领下,聚集在箱中郡守府的人挨个跪下。 香烛的烟气和焚烧白茅草的烟气丝丝缕缕溢出箱子。 拢成一团白雾。 须臾后白雾散开,在箱子前赫然出现一张拇指节大小的白茅草席。 席子上,是装在漆盘里的三牲酒水祭品——超级迷你版。 看着真实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食玩祭品,秦璎险些飙出句脏话。 幸而有点上神包袱及时闭嘴。 箱子里正庄重举行祭典呢,神骂的脏话响彻天地,这多不雅多伤人心啊? 她虽将话咽下,但动静却引起了箱中韩烈的注意:“上神?” 秦璎没有回答他,注意力全被眼前的祭品吸引。 静静躺在箱子前的草席上,有烤制得金黄的猪羊牛。 席子边角压着黄铜小香炉,黑瓮装的醪浆和一些小白饼。 都小得可爱。 尤其小白饼,比芝麻粒还小一点,应该是米粉所制。 被秦璎呵出的气吹倒,散落在白茅草席上,独留一个玲珑可爱的高足陶碟。 秦璎觉得她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件事。 她合上箱子,屏气把那张小草席移到了书桌上。 不知道,能不能吃? 仔细看了看细节后,秦璎托着下巴做了一个比较缺德的决定。 她决定,用刚刚抓到的小生物试毒! 第20章 拜山头 细雨如丝,在才擦净的玻璃上汇聚成滴,模糊了窗外的世界。 龙骨和细鳞静静躺在鞋盒里,秦璎坐在书桌前,单手拿着罐头瓶打量。 罐子里的四角白鹿,四脚朝天僵躺在罐底,还是那不知死活的样子。 但…… 它故意吐着小舌头,但舌尖不停不停地分泌着透明的哈喇子,在罐底积了一滩。 还有腹部急促的起伏,暴露了一件事。 这家伙在装死。 “智商很高啊!” 秦璎屈指弹了一下玻璃罐,心中有了计较。 她猛将脸凑近,发出魔鬼似的威胁:“别装了,起立,否则宰了你炖汤!” 话音落,窗外轰隆一声巨响,雨势忽然变大。 不等秦璎惊讶,心情起伏带动天象变化的夫诸一激灵爬起来。 它脚边积了馋出来的口水,四只蹄子滑冰出溜数下才站稳。 颤颤巍巍飞机耳,低着脑袋小心翼翼抬眼看秦璎。 秦璎看了一眼外头的暴雨,对四角白鹿微微挑眉。 外面的雨……似乎和这家伙有点关系! 她不太敢确定,掏出手机对准罐中的奇异生物拍了几张近照。 随她动作,外头刮风带响雷十分热闹。 秦璎缓缓勾起唇:“攻击人类城池,造成大雨,你该当何罪?” 她这试探性的问话,却让夫诸鹿心都快从嘴巴里吐出来。 前蹄一软,就这般在罐子里跪下。 呦呦几声,似辩解又似求饶。 秦璎听不懂鹿语,但从这鹿的神态她清楚知道了一件事。 这鹿能听懂人话,并且很害怕她,哪还有在箱子攻击人类城池时的嚣张气焰。 且她留意到一件事。 对拇指大的四角白鹿来说,偌大的黄桃玻璃罐,它只站在边缘试图远离什么。 循着方向看去,秦璎看见了那只鞋盒。 答案昭然若揭,这小鹿在害怕鞋盒里的龙骨。 秦璎缓缓直起身子,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 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起细胞夹将鞋盒中的龙骨头颅单独夹起。 玩笑似的举到罐中小鹿的面前。 “我有个小玩意,你要不要看看?” 雷击黑痕贯穿龙骨,龙角叮一下撞在了黄桃罐头瓶上。 夫诸鹿眼一翻,又要昏厥过去之前它听见秦璎的话。 把龙骨当成小玩具把玩的女人,低语道:“还敢引来雷霆风暴?” 夫诸尾巴一翘,吓得撇出了好几粒芝麻大小的疙瘩屎。 它鹿眼一眨巴,瞬间委屈得哭。 夫诸生在水灾中,所在之处必然下雨,心情激动便会引来风暴。 这是生来就有的天赋和诅咒,它控制不了! 夫诸委屈得要死,抽抽噎噎跪在地上,自己哄自己不许再哭。 窗外暴雨顿时小了一些,秦璎脸上笑容越发扩大。 她满意点了点头:“是个听管教的。” 夫诸闻言,小心中带着点窃喜看来。 被强大的存在夸了哎,有点开心。 窗外雨势又变大,夫诸急急收敛心神。 秦璎将龙头骨放回鞋盒,视线不停打量着夫诸。 这小鹿皮毛散发微光,四只鹿角似白玉。 好看,她想要养。 她笑得越发和善:“念在你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大错,这次……” 在夫诸忐忑的目光中秦璎道:“这次就先饶了你。” 没等小鹿高兴得呦呦叫,秦璎竖起手机,把刚刚拍摄的夫诸照片展示给它看。 “不过,你的魂灵已经被我定下印记,你还不臣服?” 秦璎这话纯粹是哄小傻子玩,不料夫诸听见臣服二字突然支棱。 仰头看着秦璎,两只眼睛瞪老大。 “怎么,不愿意?”秦璎脸沉了下来。 如果这能引发风暴的白鹿桀骜,她不可能就这样放它回到箱中世界。 也不可能关在身边,让老家天天被水淹。 唯一的办法,就是人道毁灭。 秦璎并不是什么心软的人,眨眼间已经在思考人道毁灭的方法。 不料,夫诸突然发出一串呦呦的声音。 随即垂头,头顶四只玉似的角在罐底一碰,三跪九叩。 能把龙骨当把件,还有人类香火祭祀的大佬要它臣服。 这种好事,夫诸挨天雷也没想到过。 它学着人类拜罢,秦璎讶然发现小鹿身上雪白的皮毛浮现出一团一团的淡金色纹路。 和箱中祭祀时,箱子上出现的纹路一模一样。 这些似卷草的金纹,如花绽放。 最终汇聚于夫诸的鹿角中央,形成一抹金痕。 而后一道四杈鹿角的白色虚影从额心浮出,直直穿过玻璃罐头,悬停在秦璎面前。 乖顺如小狗,只待人来接。 秦璎犹豫了一下,终究缓缓抬手。 那印记飘来乖顺投入她的掌心,化为一行字符。 这是一种比甲骨文更古老的文字 托着这行古老的文字,一种极微妙的掌控感充盈全身。 她看懂了这些字。 ‘敖岸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 屋中一片寂静,只听细雨敲窗。 秦璎睫毛微颤长出一口气,那行小字隐没再无痕迹。 “夫诸。” 听见自己的名字,浑身发软的夫诸将头深深埋下。 秦璎拧开罐头上的马口铁盖子,将夫诸从罐子里抖出来。 夫诸浑身是水,也不知是天生皮毛湿润还是被吓出的汗。 它哆哆嗦嗦站在书桌上,一脸无措。 秦璎一指放在旁边的迷你祭品:“要是没毒,就给你吃吧。” 听见秦璎叫它吃香火祭品,夫诸犹犹豫豫走过去。 在箱中世界献祭的三牲祭品上闻闻嗅嗅,它先是摇了摇头表示无毒。 然后胆怯看着秦璎。 这上面附着着香火和信仰,是人类献祭给上神的。 真的给它吃? 秦璎又点头,夫诸四蹄得得绕着席子转了一圈,探头先叼起了装着醪浆的坛子。 上下牙一合将坛子咬开, 仰脖将碎陶片和里头的醪浆一同咽下后,发出酒鬼似的舒畅长叹。 看着是食草动物的样,但夫诸对肉也是来者不拒。 又去咬烤制得金黄的烧猪,咀嚼出脆生生的声音。 它吃得摇尾巴,秦璎托腮在旁边看。 就在气氛最为和谐时,楼下的门突然被敲响。 “秦璎!” 中气十足的喊声,差点让啃猪拱嘴的夫诸哽死,也让看吃播的秦璎一下惊醒。 第21章 湿地公园碎尸案 一个中年人穿着黑雨衣站在前院。 即便上了年纪还这样狼狈,这中年人依旧是十分帅气的,面部轮廓一看就知道跟秦璎是亲戚。 秦璎从二楼窗户探头:“舅舅,你怎么来了?” 秦璎的大舅秦志国站在雨中,看她活蹦乱跳长出口气:“你没事吧?” 秦志国是刑警大队的,恰好手里有起极恶劣的分尸案。 前天在湿地公园晨跑的人,发现公园里的白鹭在泥滩上刨。 这人忙拿手机想拍视频,结果白鹭没拍到,拍到湿泥里半拉死白的人头。 警察出现场,在湿地公园的水域打捞出了不少剁成块的尸体,都是煮熟了再抛尸的。 警方努力几日,但烂泥地里的尸块像是怎么都捞不完。 受害者或许并不止一个。 这件案子太可怕猎奇,引起不少骚动。 上头下了死命令,刑警大队忙得焦头烂额。 今天刚开完会,秦志国一拍脑门想起他大侄女回老家了。 照理说秦璎那么大的人,他打个电话问问就行。 但秦志国知道秦璎的眼睛情况很严重,随时都有失明的可能。 只是打电话问,她肯定是风轻云淡的说没问题糊弄过去。 怕她出事,秦志国找了辆自行车蹬着上门来了。 “你好好待着!” 秦璎把罐头瓶子倒扣在夫诸身上,指着它叮嘱了一句就下楼去开门。 “舅舅,你不是有钥匙吗?快进来!” 秦志国两天没睡觉,头发被烟味和头油浸得打绺又淋了雨,看着狼狈得很。 秦璎忙让他进来:“你吃饭没有?我……给你弄点什么吃的?” 家里有几袋大米,再蹚水去买点小咸菜火腿肠什么的,凑顿简单的饭应该没问题。 秦璎那厢盘算着,秦志国却站在门口没进去。 反而蹙起两条浓眉:“你戴隐形眼镜了?不知道自己眼睛有伤?” 他知道秦璎的眼睛受伤,见她鼻梁上空空还以为她戴的隐形眼镜。 秦璎眼睛的情况哪经得起折腾,真想瞎了不成? 他没将这扎心的话说出,只是对秦璎道:“赶紧摘了!” 秦璎不好跟他解释什么箱中世界,什么治疗眼疾的异兽当扈。 一僵后,笑道:“我就是想着做家务方便,等会就摘。” 秦志国探头往屋里一看,见已经打扫得很干净,顿时更气:“你好好休息养伤。” “叫家政公司就行了,我给你报销。” 秦璎扯了个借口:“之前预约了家政,可雨太大人家来不了。” 她这借口找得挺合理,秦志国暂且带过此事,折身回自行车旁,提了两大袋子东西来。 “气象局整什么鬼的增雨,搞得全城被水淹,我给你买了点吃的。” 秦璎打开一看,有菜有肉有砍好的排骨,还有好些零嘴。 她先是道谢,随后眼神游移了一下,犹豫要不要问问舅舅那只箱子的情况。 秦志国那么多年老刑警,瞬间察觉到她的细微表情。 “有事?”秦志国眉毛一挑。 秦璎最终还是没问,扬起无辜的笑回道:“没有。” “这不是看见您还当我小孩,给我送零食心里觉得高兴嘛!” 说着,她扬了扬手里的奶茶味棒棒糖。 话说到这,秦志国倒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把自己外甥女当犯人审。 深深看了一眼秦璎后,他道:“我还有事要忙,你别抱个破手机天天玩。” 秦璎知道他的工作性质,没说什么留饭之类的假客气话,站在门前送他。 将要跨出前院门时,秦志国突然回头:“对了,明天早上十点你记得去古城文化馆报道。” “我知道你不缺这点工资,但这工作事少离家近,说不定你……” 秦志国欲言又止,顿了顿后道:“总之,你去了就知道。” “秦璎,我可是舍下老脸才争取到这次机会,好好听舅舅的话。” 说罢,他看也不看秦璎,骑着自行车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秦璎若有所思。 秦志国所说的工作,是文化保护研究所文员。 每月工资比要饭多一点,就是个混吃等死的闲职。 唯一优点是离家近,步行八分钟就能走到古镇文化馆。 但就这一点,似乎并不需要秦志国舍下老脸去争取。 “争取?” 秦璎回味了两遍这个词,生出点兴趣来。 把秦志国提来的菜肉归类放进冰箱,秦璎抱着大半袋零食回到二楼卧室。 书桌倒扣的罐头瓶子里,夫诸已经吃光了祭品。 别说三牲醪酒,就是白茅编的小席子都给嚼了,只留下几个迷你漆盘。 吃完,它四仰八叉躺在倒扣的罐头瓶下哼哼。 见它乖顺,秦璎夸了它一句。 不料夫诸一骨碌爬起来没发出一连串的咩咩声。 在彻底臣服后,夫诸对秦璎的畏惧并未淡去。 反而在龙骨旁享用祭品时,将畏惧升华为崇拜,又转化为自得。 万事怕脑补,对夫诸而言旁边鞋盒里的龙骨就是秦璎强大的证明。 它看着天花板上亮起的灯,都能脑补出点什么。 现在看见秦璎乖顺得不可思议,屁股后的短尾巴摇成了风车,笨拙学人发出一长串谄媚的歌功颂德。 但它的心意注定被辜负,秦璎没听懂它那些彩虹屁,只觉得这玩意真吵。 “停!” 秦璎竖起手指,示意它停下。 夫诸急急闭嘴。 感觉夫诸似乎确实没有恶意,秦璎小心将罐头瓶移开了一点。 伸进一根食指,轻轻触碰它。 视觉上油光水滑的雪白皮毛,并不像秦璎想象的那般滑溜。 而是带着一种微微湿润的感觉,好像皮毛上沾了水,潮乎乎的。 夫诸垂头,将它最宝贝的鹿角主动递到秦璎的手指下。 四杈鹿角如白玉,只是摸着就沾了一层润润的水气。 秦璎暂时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这只小东西。 她决定先找韩烈,得到更多关于那个世界的情报,再决定下一步的动作。 打开箱子,箱中世界已是晚上。 满城寂静,只有高得不合常理的城墙处仍有火光。 第22章 灾兽再现,旱情还没有过去 这箱子里的世界,文化风俗等等都极度类似秦璎所认知的汉朝。 但也有差别,比如箱中世界的城墙修筑得更高更坚固。 秦璎初见这土城时,视线就被突兀的高墙吸引。 箱子的云武郡城,整座城土黄破败得很,城墙却是突兀的高,这并不太符合生产力规律。 秦璎原本心中不解,直到她看见了硬以头顶四角将城墙撞塌的白鹿夫诸。 趴在整个云武吸血的郡守被乱石砸死了,夜幕降临后城墙不必像以往一样吝啬灯油。 因而城上点起一线火盆。 城墙塌陷处更是插着无数火把,保证光能照亮每一处黑暗。 免得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趁着黑暗溜进城去。 “快点!” 曾和韩烈一起与夫诸对峙的郡都尉徐潭,嘴巴上都是黑红的裂口。 接连几日,他每日都只睡了三个时辰,早就累得身子发软。 但他精神亢奋得很,没有半点睡意。 城中最健康的青壮,都被调集来修城墙。 百姓尚沉浸在天降白米,被神眷顾的喜悦中。 只有韩烈等人晓得,云武郡中情况远没有表面那么乐观。 他们的城墙垮塌了。 防备异兽侵袭的冉遗强弩,弓弦报废了。 现在整座云武郡城,就像是个孩童,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这个时候若有异兽来犯,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必须尽快修复断掉的城墙,重建城防。 徐潭只觉得像有一柄寒光凛凛的尖刀抵在他后心,让他半点也不敢停。 他回首看只修复了四分之一的城墙,忍不住舔唇催促:“大家,再加把劲!” 话音未落,长街尽头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 一辆辆载满木桶的推车行来。 桶中是熬得稠稠的,有厚厚米油的精米粥。 推车的是妇人和些半大孩子,脸色都很差。 但这要紧的关口,城里还能动的都起来干活。 这些推车的妇孺力弱,得五六个合力才能推动满载粥食的车子。 推车没到,粥米香先顺风飘来。 徐潭狠狠咽了口唾沫,领了几个人去接。 板车上插着火把,借火光朝板车推来的木桶里一看,徐潭腹内咕咕直叫。 云武城中缺粮不是一天两天,就是徐潭这郡都尉也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 领头的中年妇人精神头不错,捂着手里的勺子一声吆喝:“还等什么?” “快来领粥,吃好加把力干活!” 众人就等着这一声了,立时一拥而上。 半个人脑袋大的陶碗挨个发了一个。 大勺顺着木桶底一捞,稠稠的一碗粥米便热乎捧到了手里。 徐潭最先接到一大碗后,忙让开身边的位置给下一个人。 他没穿鞋,一脚高一脚底走到墙根,凑嘴到碗沿吸溜了一大口。 下一瞬,一声声满足的喟叹响起。 待嘴里那股热气下去,稍一回味,众人咂么着嘴。 “娘的嘞,咱们也是过上好日子,吃上咸粥了!” 不知是谁,大嗓门感叹了一声。 能在这饥荒中活下来还能起身干活的,都有两把刷子。 放粥的妇人个个利索,闻言骂道:“快些住嘴,赶紧吃了一碗再来打一碗,填饱肚子加紧干活!” 挨了一句骂的众人,没一个回嘴的。 劫后余生吃上带咸味的米粥,已让他们感觉幸福得要死,这会谁也吵不起来架。 徐潭也是大肚汉,一吸溜又下去半碗粥米。 一抹嘴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正要再打一碗。 突然耳朵一动。 他猛搁下碗,跑上城墙。 他突然的行动,让所有人警觉。 “徐都尉,怎么了?”一个郡兵问。 徐潭立在城上比画了个噤声的手势,右边断眉一挑望向黑暗。 云武郡城外是一大片荒林,在饥荒时外围的野林子树皮都扒得干干净净。 这些没了树皮的树,在大旱时干得蔫巴巴,树干上大片裂口。 林中簌簌作响。 有什么东西擦着树干而过,趴伏在黑暗中朝着城墙这边望。 一双幽绿色的眼睛,随着眼睛开合小灯笼似的忽明忽暗。 徐潭饱食米粥,酸软的手脚生出力气。 他估量了一下黑暗中趴着那东西的体型,朝地啐了口唾沫。 压低声喊道:“取我弓来!” “大的来欺负就算了,这小的也敢来!” 一丈弓递到徐潭手中,他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弓搭箭。 箭矢尾端白羽如一道白练,划破黑暗。 但听得一声野兽的呜咽,一只黄狼大小的玩意吃痛从林中滚出。 徐潭冷笑一声,对手下道:“拖来看看是什么,咱们说不得有口福呢!” 听说有肉,三个郡兵结伴嘻嘻哈哈去捡。 只是下一瞬,同时响起他们惊慌失措的喊声。 “徐都尉!” 他们将那背插羽箭的小兽拖到城下火光中。 徐潭瞳孔一缩,勃然色变。 只见方才被他射死的东西,一身龇毛,像鸡又像兔。 这玩意徐潭和云武郡中人可太熟悉了! 这场几乎将所有人杀死的大旱降临前,村民在野外捕捉到这种小型异兽。 村民不知是什么,只当是稀罕玩意拿到集市想售卖。 不料一到市集傻了眼,这种玩意竟遍街都是。 请来有见识的村老看,那村老当时就吓得厥过去。 等人掐人中又泼水救醒来,村老第一句话就是:“快,蓄水储粮!” “这是灾兽?鼠!” 这种东西平常不见踪影,然一旦发生要发生大旱就一夜之间遍布野外。 在旱灾发生后,又消失不见。 村老很有先见之明,可晚了些,天上再也没下过一滴雨。 火把被风吹得呼啦作响。 徐潭看着这似鼠又似兔的玩意,浑身肌肉紧绷,牙齿咬得吱嘎作响。 难道……大旱还要继续下去? 难道就没有一条活路了吗? 他突然打了个颤,仰头看天喃喃道:“上神在,我等定有生机!” 徐潭捡了支火把,丢在这异兽?鼠上。 ?鼠此物极怪异,身上毛发似干稻草一点就燃,眨眼间化为一团火球。 徐潭定神,见左右人面色惶惶,他一声暴喝:“怕什么?上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洒落人间的米,一粒够一户人家节省着吃半年!” “有什么怕的?” 闻言,只听所有人齐齐松了口气。 徐潭一摆头,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先打砖修筑城墙!” 待人各忙各的,他走到无人处,叫来一个士兵。 士兵本还傻乐,却看见了徐潭铁青的脸。 徐潭以极低的声音,对这士兵叮嘱道:“速去,将此事告知韩队率!” “告诉他……大旱灾还没完。” 第23章 我简单说两句 郡守府中,一片热火朝天。 为郡守打造家私楼台的匠人们,都被征招来修筑储米的粮仓。 石磨吱嘎吱嘎转。 喂精饲料的驴将养几日贴了些膘,黑布蒙眼拉动磨石。 石匠用凿子,凿开半人高的巨大米粒送进磨石中磨细。 最后这些米粉被送去郡守府中的厨房熬粥,专供给重病虚弱之人。 全城的医士聚集一起,为灾荒中病重的人集中治疗。 在这繁忙中,韩烈独身一人静跪坐在一角望楼。 他当然不是在放风看风景,而是在与秦璎这位上神进行沟通。 “大夏吗?”秦璎喃喃道。 “禀上神,是的!” 韩烈卸甲解剑,跪在坚硬砖石上,回答的态度谦卑恭顺。 只是内心思绪杂乱。 方才上神问了他很多常识性的问题。 上神……好似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祂是才苏醒还是新生? 韩烈不敢深思揣测,垂首等着秦璎的下一个问题。 箱子外,夫诸在秦璎的掌心里打滚,狗似的露出肚皮谄媚又讨好,将秦璎的掌心滚得湿漉漉。 “外头的雨果然因为你。” 询问过韩烈这箱中土着后,秦璎这才知道,夫诸臣服时出现的那行字中,见则其邑大水的真正含义。 这样小米米一只,竟然能因情绪的变化引发那么大的风暴。 秦璎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这四角白鹿现在看着温顺,是因为巨大的体型差和信息差,所以它畏惧秦璎。 但信息差优势消失,会不会惹出大麻烦呢? 搞个生态箱把这小东西养起来玩的美梦是破灭了。 夫诸所在之地会一直下雨,这是它的伴生能力,它自己也控制不了。 要是一直养在箱子外,秦璎所居住的城市将会终年浸泡在雨中。 秦璎举起手掌,托着掌心的夫诸看。 想到些什么,她突然眉眼舒展高兴一笑,眼底却是一片幽暗。 夫诸被她笑得惶然四顾,蹄子发软。 秦璎点开手机,笑道:“让我来考考你。” “东南方向将有大风暴要来!” 秦璎大脸凑近,给拇指大小的夫诸指了一下地图。 “把风暴转移到这个岛国去!” 秦璎一颗红心闪闪,夫诸却茫然一歪头。 不是……它只是一头那么小的小鹿啊! 干涉东南将要到来的那团巨型风暴? 这是它能干的事? 夫诸呆愣愣一双芝麻眼看着秦璎,嘴角大滴大滴淌下些哈喇子来。 秦璎生得明媚艳丽,上挑杏眼一睐,不高兴道:“真是个废物,要你有什么用。” 打算让夫诸回到箱中,恐它撒丫子跑掉一去不回头,秦璎开启了pua贬低模式。 她一脸恶女相,叫夫诸嘴巴翕动,羞愧垂下头去。 第一次被这样责骂,委屈又害怕的淌下两管泪水。 外头一声雷动,雨下得更大。 秦璎故意啧了一声再不说话。 夫诸反倒越发忐忑。 一会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无能,一会害怕没用的自己被一掌按死。 如此反复几次,它一咬牙闭上眼睛。 听从秦璎的话,真的去拉扯东南方向的那团风暴。 同一时间,东南沿海气象局发布最高等级红色风暴预警,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但……监测的气象部门眼睁睁看着即将登陆的风暴,以见了鬼的诡异轨迹漂移转了个弯。 夫诸四蹄一软,瘫在了秦璎的掌心。 累只是一重,更多的是害怕。 它没能做到上神的命令,把风暴转移到那个岛国。 夫诸又自卑又忐忑,眼泪并着汗水,出水量极大淌了秦璎一掌心。 改风暴轨迹的话,本就是秦璎随便一说,她压根没指望这小玩意能做到,又转与箱中的韩烈沟通。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她询问起韩烈对未来的打算。 韩烈腰背挺直,急忙回答:“卑下,打算待云武郡安定后,便回雒阳。” 说着,他双眼有些茫然。 韩烈很清楚,现在他手中的权利并不是长久的。 大夏政局还未乱到,杀了郡守就能取而代之。 甚至,如果不是上神多看他一眼,他还是那个望着黑暗无能为力的小小队率。 听出他的迷茫,看着跪在屋顶的小人,秦璎微微挑眉。 她可不需要一个没权利的代行者。 她想唆使韩烈同那郡守一般捐个官儿当当,得到一方土地。 然后……这贵妃害喜患眼疾比大旱还重要的狗屁朝廷,直接反了个屁的! 一颗反心耳后两块逆骨的秦璎,生动演绎了什么叫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缓缓启唇,想和韩烈说道说道造反这件事。 但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话。 “无礼!” 看守在远处的郡兵一声厉喝,叫来报信的士兵畏缩站定。 韩烈急急叩首告罪。 秦璎坐在书桌前翘着二郎腿,拇指夹着拖鞋一搭一搭。 坐姿懒骨头,她语气却是装模作样得很:“无妨。” “去干你该干的事。” 秦璎并没有离开箱子旁,视线依旧跟随着韩烈。 她把夫诸放回玻璃罐子里,俯视韩烈一路出郡守府到了城墙上。 保护整个云武郡城的城墙,在秦璎看来也不过是三指宽的一个小土圈。 但对箱中世界的人而言,显然极为重要。 韩烈走进城墙角楼,铺着瓦的屋顶挡住了秦璎的视线。 韩烈刚踏进角楼,便有人压低了声音急迫。 “韩队率,灾兽?鼠再次出现了!” 秦璎闻言一愣,心说又是个新玩意。 这?鼠又是什么。 与韩烈说话的人,接连抛出了一连串问题。 “便是全城动员,修葺城墙也需好几日。” “强弩弓弦是冉遗背部大筋,我等需上书朝廷申请。” “但……” 徐潭一脸颓丧,强弩弓弦都是猎杀冉遗鱼才可获得,极为珍贵。 云武城要补足十六架强弩弓弦,便需十六条背筋。 以当今朝廷之势,恐怕是做梦。 “郡中灾情严重,有大量流民群聚攻杀大户抢粮,沾了孽债的流民已成了匪患盘踞山头,需尽快出兵镇压。” 还有郡守死了的消息一直是捂着的,总有捂不住的一天。 届时,若朝廷追究…… 徐潭发愁的搓揉了一把脸。 韩烈手按城墙,同样神情严肃。 一片沉默中,上神轻咳两声:“那什么,我简单说两句。” 第24章 麻将城墙 我简单说两句。 这句话出现在特定场合,能达到很好的静场效果。 韩烈抬手竖起食指示意徐潭噤声,随后面东跪下。 “上神?” 徐潭见他眼神望向一处作侧耳倾听状,极识时务的同韩烈并排跪下。 作为手痒星人,拿着什么玩什么,秦璎掂着黄桃罐头瓶摇来摇去。 夫诸在里面像是坐摇篮,跟着晃来晃去。 “城墙我想办法。” 比起以人力开采石料,再肩挑手砌的修,秦璎觉得她解决这事会更加便利。 脑子里将家里能用的东西过了一圈,脑中已有了城墙修复计划。 但能不能成她没把握,因此也没说死。 闻言韩烈神情一动,正要叩谢时,又听秦璎道:“把强弩的弓弦拆下一根给我看看。” 听他们对话,秦璎知道这弓弦是冉遗这种生物的背部大筋,很是珍贵稀有。 但既然能用作弓弦,应该是坚韧和弹性同时兼备的东西。 她琢磨着弄一根来做个样本,测测强度拉伸度。 看可不可以用橡皮筋做平替,要是不行就试试复合弓的弓弦。 至于流民匪患,那就需要韩烈他们自己解决了。 听秦璎有意将最要紧的两件事情揽去,韩烈长出一口气。 他深深道:“谢上神。” 话落,心中却升起无尽羞愧失落。 上神如此仁德相助,他们可以付出奉献的却微薄得很。 一头异兽当扈一些祭祀的牛羊,于上神而言微小如尘埃,实难抵偿神对他们的帮助。 相较于索取,更愿意付出的韩烈越想越觉得惭愧至极。 他小心问道:“上神,您想要何物祭祀?” 想要何物祭祀?秦璎微微愣神。 做这些都只是顺手的事,这箱子里的世界对她来说实在太小。 索取金银? 大夏国全部黄金珍玩收拢起来,也只小小一堆。 若要说想要什么? 秦璎想到了自己的眼睛。 现代医学都无能为力的情况下,一盅当扈异兽炖的汤就治愈了她的眼睛。 她又看在罐子里摇得舒服了,昏昏欲睡的夫诸。 开口道:“我不要人牲猪羊,若有异兽异草就送来。” 想到那些烤熟的迷你三牲,秦璎补充道:“尽量要活的!” 韩烈精神一震,瞬间找到了找到拼搏奋斗的主心骨似的,眼神坚定道:“谨遵钧命。” 一旁的徐潭不明所以,但韩烈拜他也拜。 见韩烈叩首起身时的面色,徐潭一喜:“有法子了?” 韩烈对他道:“走,帮我拆下一根强弩的弓弦。” 徐潭高兴得直搓手。 听这意思,上神连强弩弓弦也能帮他们解决? 他是个实惠人,扎扎实实磕了九个响头。 两人一同进到教弩台。 一进门嗅到淡淡的腐臭味道,三人高的巨弩稳坐在台基上。 这就是大夏用以应对强大异兽来犯的冉遗弩。 弩上应当呈现白玉质地的弓弦,因疏于保养发黄发臭。 嗅到这气味,韩烈面色难看。 徐潭嘴脏些,加上此处无外人,他又将已被乱石砸死的郡守并着他十八代先人一齐抬出来骂。 两人合力把两丈的弓弦拆卸下。 韩烈照着和秦璎的约定,将弓弦搭在教弩台的窗户上。 随后韩烈下达了一个命令——命全部百姓以及城墙上值守的士兵都撤到远处。 临去前,依照秦璎的指示将断城处的火光全部熄灭。 随后,所有人就这般背身而坐,静静等待。 四周夜色如墨,无月无光。 徐潭总觉得后背如被人用针扎般麻痒。 也不知是因为背后发生了什么,还是因为看不见疑心生暗鬼。 他后脖颈细细生了层白毛汗。 忍不住举手抓挠,抠得满指甲油泥在那弹指甲时,身后突然传来清脆的碰撞声。 磕托磕托…… 虽位于上风口,但所有人都嗅到了一种从未闻过的气味。 刺鼻酸苦,闻着像是鼻子里头的鼻毛化成一只只小手在瘙痒。 此起彼伏的喷嚏声响起,可谁也没抬手掩鼻。 甚至有小机灵鬼如徐潭,晓得背后是上神仙家手段,还不停深呼吸想吸点灵气。 韩烈不由提醒:“以衣物掩住口鼻!” 修城的百姓和戍卒这才不舍的用袖子挡住口鼻。 只是云武大旱,他们好些人很久没洗澡换衣,身上衣上气味也不怎么好闻就是了。 身后的磕托磕托的声音持续了一小会,空气中刺鼻的味道越发浓烈之时,忽听一阵呼啸。 一阵烈风从上方吹来。 呼哧呼哧将不少人吹得一个踉跄。 幸好韩烈早有预警,众人相互扶持攀住才没被这烈风吹成滚地葫芦。 风刮了估计有小半刻钟,又忽地停住。 身后的动静消停下去。 韩烈后背也出了一层汗,却听见耳边一个清脆的声音道:“行了!等会试试强度。” 这声音好像是在他耳朵边响起似的。 韩烈愣了愣,旋即脸庞发烫。 上神的声音真好听。 这念头方起,他猛然醒神。 手按腰间佩刀抽出半寸,将拇指抵在刀刃上一按。 自罚般借疼痛,将这般天打雷劈的大不敬绮念甩出脑海,心中忏悔八百回。 恰好这时天边现出一线白,天亮了。 众人转身朝着城墙处走。 有?鼠这种灾兽畜生出现,今日温度应该异常的高。 一轮橘红太阳从地平线上浮起,将天空照成绚丽渐变彩色。 绕过了拐角,前边就是断城处,一道柔和的光芒晃了下他们的眼睛。 身边云武郡人,此起发出彼伏的俚语惊叹——大多都是脏话。 徐潭缓缓张大了嘴,看着十丈开外的城墙。 一整体的巨大玉璧矗立。 这些巨大玉璧两两垒叠,恰好堵住了城墙断裂处。 接口处的液态白宝石,半透明,虽散发刺鼻气味但难掩其美丽。 第一个第二个,人们纷纷跪倒在这从天而降的奇迹面前。 叩拜‘玉璧’上巨大的图腾。 从郡守府赶来膜拜奇迹的李主簿,一眼认出巨大图腾是见过的神界文字。 他愣怔看了许久,忽地身子一软,娇花般哭倒在半干的泥巴地上。 “是神界的中字!” “赤色之核心,天地之正气也。” 一片寂静中,李主簿尽情解读的声音传遍长街:“红,中,神启示我等不急不躁,领君子之仁德!” 箱子外,秦璎收回扇风的塑料小扇子。 是她去买药时在路上接的,扇面上印着治疗不孕不育的广告。 她喃喃道:“对不起,外婆。” 把你的麻将拿来修城墙拯救世界了。 第25章 有肉吃,夫诸也可以爱人类 淅沥沥的雨声中,秦璎直起腰。 用麻将修城墙,听着简单操作却难。 她不敢伸手进箱子,怕自己被扯进去。 她现在有钱有闲的,那个世界灾难不停危机重重。 若是不小心被扯进那方乱世,不如抹脖子死了清净。 因此她的操作都靠家里的不锈钢烤肉夹子辅助完成。 清理掉断墙附近的瓦砾烂泥,把边缘修整齐。 然后用装修房子剩的环保玻璃胶,把麻将粘上去,封边。 别手别脚折腾半天,最后用扇子扇风加速环保胶干燥。 期间还得分神提醒箱子里的小人,别呼哧呼哧去闻胶水味。 再怎么环保无毒害的玻璃胶,终归是有些刺鼻的,可别闻出个好歹来。 秦璎一共垒了八块麻将,用料足足的。 为了图个吉利,她特意把红红火火的红中垒朝里,绿色麻将背朝外。 却没料到这小动作,让箱子里某个戏精小人又解读出了深意。 秦璎听见箱子里又整齐喊起了口号,无奈叹了口气。 搁下小扇子,揉了揉发酸的脖子。 把箱子盖上,断绝里头整齐但离谱得让人尴尬的喊声。 她低头看面前餐巾纸上,橡皮筋似的玩意。 这就是韩烈他们从护城强弩上拆下的弓弦——异兽冉遗的背筋。 从外表看,这条珍贵的弓弦跟断开的橡皮筋区别只在颜色和味道。 秦璎凑近闻,能闻到油脂变质和东西腐坏的鱼腥。 她用纸巾包着,拉扯一下又掐了一下。 怎么……都觉得这玩意就是没弹性的橡皮筋。 秦璎把这根背筋用纸巾包起收好。 无良上神已经忘了她对夫诸的考验。 只有四角小鹿还记挂着自己的使命,在一次次尝试拉扯远方那庞然的风暴团。 只是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 白鹿夫诸十分沮丧,却不知多国气象局对着诡异的风暴动线害怕得想报警。 秦璎正思考晚上是继续点外卖,还是自己做饭,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 以为是超市送货的,她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电话彼端一直沉默,只有一个呼吸声。 在她挂电话前,听筒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秦璎,闹够……” 秦璎心道果然。 一种膈应蔓延开来,她面无表情道:“滚!” 简单一个字打断了对方无意义的屁话,随后她挂电话拉黑一气呵成。 在她的手机黑名单里,躺了一大串号码。 外卖促销各式电话都有,还有一些不想再接触的人。 名单最底端,是一个人名——封牧。 若有人对财经板块感兴趣,会发现这个名字登在上一期财富杂志上。 这名字就像是扎进肉里的刺,让人膈应让人痛。 秦璎素来最爱自己,遇上脏东西抽身速度十分快。 她深吸一口气,忘掉那种膈应感,决定自己做饭。 否则对不起她舅蹚水抽空送来的菜。 做饭时,她带上了装着夫诸的罐头瓶。 秦璎的外婆生前是个爱美食的老太太,爱吃也爱做。 因此在重建老宅时,特意改了一楼的布局,把厨房改得宽大又明亮。 透过大大的窗户可以看见后院。 外头细雨沙沙,厨房里只听菜刀咄咄敲击菜板的声音,秦璎系着围裙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手边的罐头瓶里,夫诸围着一片秦璎丢给它的黄瓜片啃。 对它而言,黄瓜是个新鲜东西,脆生多汁量大管饱。 夫诸把黄瓜片啃了大半,肚子鼓得不像样。 “你别撑死了!” 秦璎想去将剩余的黄瓜片捡出来,不料夫诸发出呦呦鹿鸣之声,仰头一吐。 竟从喉中吐出一股极清新的白雾。 似草香又带点黄瓜味,很快弥漫整个厨房。 随着这口雾气吐出,夫诸的肚子肉眼可见的瘪了下去。 小东西仰头看秦璎,眼里满是显摆。 秦璎动动鼻子,夸了一句:“当个香薰机倒是挺不错的。” 夫诸不知道什么是香薰机,但大概能听出秦璎夸了它,于是更加卖力的啃黄瓜,吐出一阵阵白雾。 不多时,整个厨房充斥青草黄瓜味的水汽。 一直到秦璎开始做红烧排骨,夫诸才停下吐雾,口水滴答的将鹿脸紧紧贴在罐头瓶上,馋到变形。 秦璎做饭是跟外婆学的,一道拍黄瓜一道红烧排骨,都是很家常的菜式。 看夫诸那样,秦璎想了想把它放出罐头瓶,用个小味碟撕了点肉给它。 夫诸吃东西习惯不好,嘴里炒菜一样吧唧吧唧。 屋里只听见它吧嗒嘴的声音,秦璎莫名觉得家里空落落的,就点开手机听个音。 手机恰好刷到了一条视频。 标题名也很有趣——怎么会有城市捅这么大篓子。 秦璎开始还笑,听着听着笑容僵在脸上。 嘴里包着口饭点开评论区,最顶端的评论说:“气象局一出手,就是惊天动地。” 评论下还贴了张图片。 图里一张紫色蕾丝边裤头,飞舞在疾风中。 秦璎划拉评论的手越来越慢。 终于,她停下来看向夫诸。 夫诸津津有味嚼着那丝排骨肉。 红烧这种味形,对它来说简直惊为天人。 秦璎缓缓收回视线。 再看视频里,气象局局长两只手交握在胸前样子老实巴交。 他辩解道:“人工增雨和强对流天气关系是不大的。” 那场暴雨跟他们没关系! 但是这科学的解释压根没人信,评论区都是哈哈哈哈。 秦璎心中默默生出一丢丢愧疚。 就在这时,屋中突然响起一串高昂的咩咩叫。 秦璎扭头看去,夫诸吃到了好吃的肉,两只耳朵欢快摇成螺旋桨。 一边吃,还一边好奇的看手机,颇为享受。 随着它心情起伏,秦璎又听见了外头猛然加大的雨势。 她忍不住嘶了一声,搁下筷子去找烤肉夹。 这小鹿不能再留在身边了。 烤肉夹无情将夫诸夹起。 在夫诸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将它放回了箱子中。 “饭也吃了,你走吧!” 秦璎还有点责任心,把它丢回去前叮嘱了一句。 “不许再攻击城池,有时间去帮人类降雨缓解灾情,做好了以后还给你肉吃。” 夫诸嘴里还叼着一丝红烧排骨的肉,只觉眼前一花。 它被烤肉夹夹着,从云层中坠落。 等夫诸回过神,它已经离开了古怪但美好的神界。 重新站在干巴荒芜的土地上。 夫诸浑身一颤,嘴里还叼着肉朝着天上的云咩咩叫。 上神,它可以再试试让风暴转向的。 别不要它! 天上哗啦啦积起乌云,大雨无情落下,顺着夫诸疏水的皮毛滑落。 在雨中站了一会,夫诸猛把肉包进嘴里嚼嚼嚼。 望着远处的云武郡城墙,迈着极有信念感的步子走了过去。 作为异兽,夫诸从来与人类不两立。 但是,话又说回来。 有肉吃,夫诸也可以谈,它也可以爱人类! 第26章 体制内夫诸与合同工的神 没了夫诸影响,整座城市的雨停下。 次日时,淹没街道的积水褪去。 在古城独有的,潮乎乎的水汽中,秦璎挂着黑眼圈起个大早。 先打开衣柜,瞟了一眼箱子里。 箱中正是中午,那方小小世界的云武郡城逐渐恢复活力。 街道明显繁荣有人气了些。 小土城四四方方,像是一个从汉墓中挖掘出来的陶制模型,看起来古风古韵。 小人们各自忙活,活生生的百景图。 就是秦璎之前丢下去的矿泉水瓶有点突兀。 瓶中水已经用尽,云武郡中百姓在空瓶边上祭祀跪拜,俨然将空水瓶当成了圣物。 供奉了好些东西在四周,有人不停对着塑料瓶子诵念。 隐约听了两耳朵,务实派的秦璎不由皱眉。 这些人将希望与未来寄托于祈祷神明施舍,实在不是什么好苗头。 她打定主意晚上夜深人静时,把这空瓶子和郡守府中的一次性纸杯都回收。 小人们跪地祈祷歌颂不事生产,倒不如去扫大街,去参加运送赈济粮的队伍。 正想着时,天上突然乌云密布。 箱中世界下雨了。 是夫诸。 被秦璎送回箱子的四角白鹿赖在城门口不肯走。 它收起敌意四处遛弯,未再与云武郡城中的士兵发生冲突。 人类不许它进城,它便适应力不错的赖在了城墙下。 泥猪儿般给自己挖了个泥坑,成日里在搅拌得黏糊糊的泥水里打滚。 到了吃饭的点,它嗅觉灵敏,闻到城中蒸制饭食的味道便走到城下咩嗷地叫。 它不敢动粗撞击城墙,只是震动喉部不停发出高亢叫声扰民。 吵得满城鸡犬不宁。 韩烈安排人手送了些米从城头上推下。 夫诸荤素不忌,有口吃的什么都能将就。 这些有它小半脑袋大的米粒,被它一口口啃下,饼干一样嚼吃下去。 彼此试探一番后,韩烈披着蓑衣,攀着麻绳下到城外。 夫诸见他双眼一亮,从泥潭中站起身。 它身上皮毛疏水,泥浆顺着雪白皮毛淌下一点也不沾,缓缓踱步过来。 雨水打在韩烈的蓑衣上,他仰头望着着大家伙,衣下肌肉紧绷。 一人一兽,就这样站在雨幕中对视。 最终还是夫诸厚脸皮先垂下头来,钢蓝色的鹿目看着韩烈呦呦两声。 它,夫诸大爷,奉上神之命来干活了! 韩烈握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松开,试探着与这二皮脸灾兽商议一番。 从此,云武郡多了个编外兽。 夫诸在云武郡中行走,带去雨水缓解旱情,尤其保证农业生产用水。 每三日回来一趟领取米粮酒肉。 这一次谈判,对双方而言都十分有意义。 一心争表现的夫诸没有还价,它举起沾满泥浆的蹄子,与韩烈虎口生着厚茧的手拍了三下为约。 随后坏心眼原地一跳,崩了韩烈满身泥水。 这才傻狍子一般跶跶跳着离开。 韩烈好脾气地抹了脸上泥浆,长出口气。 秦璎看城下那只大吃大喝的鹿,有些好笑摇了摇头。 移开视线,又见韩烈领兵出发,看样子是去讨伐匪患。 士兵行军没什么看头,秦璎合上箱子。 她今天得听她舅舅的话,去文化馆,看到底是什么工作值得她舅舅这样重视。 绕路去买些皮筋,或者找点别的东西来代替冉遗弩的弓弦。 文化馆距离她家就是步行几分钟的事,秦璎不紧不慢洗漱。 一开门,恰好看见家门右前方站着好几个街坊。 最显眼的是石婆婆。 老太太昨天麻将桌上耍玩一天,不知听到了什么八卦正跟人分享,时不时啧啧出声。 在她左右的都是街上有名的热心人。 秦璎不想被几个老姨围住,问她工作问她什么时候结婚。 趁着她们不注意,悄无声溜走。 石婆察觉到些什么,扭头却只看见秦璎消失在街角的背影。 古镇的文化馆,位于古镇木塔后方。 全市的牛鬼蛇神都聚集在这附近,左右仿古街里有卖工艺品的,卖姜糖乐器的,整假古董坑人的。 当然,最多的还是提着小马扎,沿街揽客的神棍们。 大六壬、六爻、梅花易数,四柱八字紫微斗数。 相面看手纹,看鸡腿骨测流年的,边角还有一两个玩塔罗牌看水晶球的。 总而言之,乱七八糟。 这条老街原本是鱼龙混杂地,以前诈骗盗窃重灾区。 后来扫黑除恶严打好几拨,风气才好转了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 秦璎踏上这条街,便有无数视线望来。 有个大婶从她的小马扎上站起身来揽客:“幺妹,代打小人不?” 秦璎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虽然前任糟心,但……秦璎觉得没必要花钱打什么小人,他不配。 她回答时说的本地话。 代打小人的大婶一听就晓得这桩生意做不成,无趣的坐回她的小马扎上。 穿过这条街,秦璎站在一扇黑桐油的木门前。 这里就是秦璎此行的目的地。 门前坐着个套着松垮保安服的老头。 老头抱着手机,里头的面如银盘的主播正甜蜜蜜笑着喊哥哥。 见秦璎来,老头哎了一声:“十点半开馆啊,现在还不是参观时间。” 他当秦璎是来参观的游客,说话间上下扫了秦璎两眼。 没等秦璎解释,突然一拍大腿:“你是,秦家那小丫头?” “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 说罢站起身,热情招呼道:“来来来,你舅舅已经给我说过了。” 老街上随便拉个人一聊都是熟人街坊,秦璎实在没想起这老头是谁。 只礼貌的笑笑套用了万能公式:“爷爷好。” 这老头将秦璎往里引,七拐八绕走到了一个办公室前。 这办公室门前一颗十分粗的大槐树,褚褐色门窗年代感十足。 “你进去坐着。”带秦璎来的老头一指里头,“进去多看看多留心……” 他给秦璎使了个眼色就转身离开。 多看看? 细琢磨着句话,秦璎挑了挑眉。 她这是来找工作面试,不叫她好好呆着,而是让她多看看多留心? 秦璎垂眼,踏进办公室。 办公室进门左手边,是几张老旧的木头办公桌。 办公桌后,是一列又一列的展示柜。 展示柜上满是灰尘,各种盒子罐子摆放得乱七八糟。 秦璎脚步一顿。 她闻到了很淡的,福尔马林的气味。 第27章 入职试炼,上神的两击肘击 福尔马林的气味很独特,秦璎自信绝不会弄错。 这地方怎么会有福尔马林的味道? 她朝着味道传出的展示架慢步找去。 越过四张办公桌,秦璎来到一列列展示架前。 她探头一看,后面还有很大的空间,越往里越暗。 只有几个巴掌宽的天窗透下些光,落在满是灰尘杂物的地面。 秦璎仰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吊扇灯,她环视左右墙壁,没有找到灯开关。 这时,从某个货架上发出一声短促的磕托声。 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玻璃罐?” 秦璎回忆方才的声音,喃喃自语:“没有摔碎,落地后滚动了几圈。” 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断是否正确,她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前行几步,她发现福尔马林的味道也越来越明显。 一束光从天窗投下,秦璎站在一个展示架前。 这架子上满是灰尘蛛网,乱七八糟堆放着很多旧报纸和资料。 资料上还有个金发乱蓬蓬掉了一半的芭比娃娃。 秦璎没有伸手去拿,这种半秃芭比娃娃出现在这本身就很诡异,多憨的人才会去碰。 她不但没碰,反而警戒后退了一步。 情况不对,先撤为妙。 展示架下的空隙中,肉色皮质的东西一闪即逝。 咕噜噜—— 一个三指粗细,蒙满灰尘的玻璃小瓶滚了出来。 安静的屋中,玻璃在地面滚动的声音听着有些渗人。 最终,那只玻璃瓶堪堪停在秦璎面前。 秦璎现在的视力极佳。 昏暗光线下,她清楚看见脏兮兮的瓶中发黄的液体荡漾。 在这液体中,泡着一个团小小的标本。 头骨四肢保存完好,清晰可见保留着人的形态。 不细看大概会本能根据常识,认为这是一个胎儿标本。 借着现在的超好视力,秦璎清楚看见泡在瓶中的东西,心中咯噔一下。 瞬间有种穿越时空缝隙的凝滞错位感。 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是一个摊开双手的小人,有秦璎的食指般长。 皮肤、肌肉、毛发都保存相当完好,是男性。 淡褐色微微发胀的脸上,可以看见五官,看见他额头如兽角般肿起的鼓包。 秦璎没有多余动作和犹豫,转身就走。 几个巧合撞在一起,秦璎脑中出现无数种阴谋论。 她速度极快,眨眼间已经跑到了办公室门口。 只差几步就要踏出门时,后面传来喊声。 “哎,别跑回来!” 闻言,秦璎头也没回跑得更快。 “不是,你别跑,老刀拦一下!” 那声音刚落,一只手臂突然横在办公室门前。 一个黄皮寡瘦的中年人阻挡住了去路:“别。” 别跑二字都还没说完,秦璎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 拂开他拦路的手臂,顺势屈肘给他肋侧来了一记狠狠的肘击。 老刀倒吸一口凉气。 还没从自己突然挨揍的事情中回神,眼尾余光看见秦璎手臂一抬,手肘又朝着他的下颌撞来。 这死丫头出手真狠,老刀心中暗骂两声,勉力后仰却没全躲过,秦璎手肘擦过他的下颌。 他的嘴里顿时泛起一阵血腥味,后退两步。 秦璎两击得手,越过他朝着外头跑。 全程没回头,也没管被她肘出一嘴血的老刀死活。 越过那株大槐树,秦璎迎面撞上了一对提着奶茶纸袋的青年男女。 男的戴着黑框眼镜,女生扎着个低马尾。 两人模样气质十分板正,女生年纪更小点沉不住气,讶然道:“什么情况?” 后面又传来气急败坏的喊声:“秦璎,你别跑了!瓶子里的东西是假的,假的。” 秦璎脚步一顿,急刹在原地。 …… 槐树下,秦璎坐在条凳上,手里捧着杯奶茶。 “瓶子里是个模型!” 托着标本瓶的老头看着挺显老,一头白发梳成大背头。 他右边肩膀蹲着只堪称肥胖的灰老鼠,肉色尾巴垂下一扫一扫。 肥老鼠很害怕秦璎,把脑袋埋在主人的衣领里,露出一只大耳朵。 老头转头看了一眼在旁边用温水漱口的老刀,又转回头看秦璎。 “你是胆子不大,力气不小啊!” 这话秦璎不好接,皮笑肉不笑道:“家里长辈说过,遇到危险回头看的是傻瓜。” 老刀掏出一块蓝手巾擦拭嘴角水渍,问道:“你刚才胳膊肘我那两下,是黑龙十八手吧。” “老武警的擒拿术,九几年就因为杀伤力太大给禁了,谁教你的?” 秦璎捧着奶茶一口没喝,诚实答道:“小学的时候被人欺负,我舅舅让我跟局里一个老叔学的。” “怪不得。”老刀揉着下巴,拖这张凳子坐下,“手真黑。” “秦志国这王八蛋至于吗?谁家好人教孩子这个,存的什么心呐,亏他还是警察呢。” 老刀一边抱怨,一边猛嘬了口奶茶。 听他说话像跟秦璎的舅舅是熟人。 喝奶茶的动作有点大,老刀嘶一声捂住肋下。 他嚼着奶茶里的珍珠,对白头发老头抱怨:“老苗,你有什么话赶紧说,我得去趟医院,肋巴骨可能裂了。” 被他称为老苗的老头一正色,向秦璎介绍道:“我叫苗立新,是文化保护研究所的所长。” 接着,他给秦璎介绍了大名刀洪伟的老刀。 以及被使唤出去买奶茶的两个小年轻,男的叫文昊,女孩叫尹敏敏。 介绍了一圈后,老苗嘿嘿一笑,把手里那只装着福尔马林的标本瓶递给秦璎。 “里面就是个小模型,本来想说试试你好奇心重不重,胆子大不大的。” 没想到的是,眼前这姑娘漂漂亮亮,被吓到却是武斗派,浑身牛劲。 秦璎望着标本瓶里细节逼真的小人,她问:“文员是一份需要好奇心和胆量的工作吗?” 谁家文员有这种要求? 听出她话里的质疑,老苗一正色:“我们单位的全称是,神秘古文化探索研究保护所,探索新事物当然需要强烈的好奇心。” “我算过你的八字了,你命逢华盖,天生就容易与神秘事物结缘。” “就该来我们所,好好工作两年表现好直接转正。” 他话没说完,秦璎一脸莫名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放弃这份工作,再见。” 第28章 神秘文化探索研究保护所 秦璎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您几位慢慢玩,这份工作似乎并不适合我。” 她不急不缓起身:“什么八字,什么神秘事物,各位不觉得有点……” “不正规?” 本着就算是死,也要从容淡定的心态,秦璎神情镇定。 只有她自己知道,听见神秘事物四个字时她心跳速度有多快。 “从单位名字到聘用方式,都很不正规。” “就是外头打螺丝,也没听说过靠算八字入职的。” 围坐在槐树下的其余四人神色各异。 老刀对老苗说:“你看你折腾什么,好好办个手续就完了。” 稍年轻点的文昊和尹敏敏也朝老苗投来莫名视线。 他们都经历过这一遭。 标本瓶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一连串吓唬人的阴招。 当时他们没有像秦璎跑得那么果断,可是遭老罪了。 尹敏敏不爽附和道:“确实很不正规,我以为我是正经公职人员来着。” 文昊扶了扶眼镜没说话。 老苗被下了面子不高兴:“怎么就不正规了?” “探索古文化,最重要的是屎也要尝尝咸淡的好奇心求知欲。” 所有人都没回答,就这么看着他。 老苗更气,倔驴一样要尥蹶子。 老刀跟他认识很多年,哎呦一声呼痛:“行了,赶紧说吧。” 他以为秦璎是因为这见谁都怼的样,是因为老苗的行为。 劝道:“秦璎,你舅舅为了你废了大功夫,继续听听,脾气别太硬。” 本来秦璎也没打算走。 否则以她的行动力,这会功夫前脚都踏上出租车了。 她顺势叹了口气,对老刀道:“听您说话应该和我舅舅有交情,那两下对不住了。” 老刀倒是洒脱,捂着肋骨一甩手:“怪不着你。” 有了老刀的调解,秦璎坐回凳子上。 虽还是早上,但太阳已有些毒辣,文物馆里多树,蝉发出一阵又一阵让人心烦的噪音。 在这噪音中,老苗嘬了一口奶茶,问秦璎:“你知道山海经吗?” 秦璎神色不变,依旧维持着那种万事有把握的讨厌笑容。 “知道,但没细读过,难道还有单位研究专门研究山海经不成?” “没错,就是我们!”老苗眯着眼睛嚼珍珠,对文昊道:“昊子,去拿一本书来。” 文昊起身回办公室,不一会拿着本全译白话文版的山海经递给秦璎。 老苗放下奶茶,直直看来:“山海经全书原文字。” “一共分为十八卷,大致成书于战国初年到东汉初年,由多人历时多年增补修订而成。” “曾经人们认为,山海经是一本志怪古籍。” “但……”老苗顿了顿,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神情道,“书中那些山川道里、神怪畏兽,真的是古人夸张虚构吗?” 秦璎一言不发垂下眼睫。 那些异兽是不是真的,她还不清楚吗? 见她沉默不语似是不信,老苗决定给她透点底。 “你手里的那个标本,是我根据实物还原的仿品!” 秦璎垂眼,看标本瓶里毛发根根分明的小人:“实物?” “所以,你们有一个真的标本?” 老苗说这标本瓶里的东西是根据实物还原。 那就意味着老苗在某个地方见过这种小人——以标本的形式。 秦璎把那本山海经搁在膝盖上,开口问道:“这个标本在哪?有活体吗?” “那么珍贵的标本当然……” 她问话的态度和语气太过自然,老苗下意识回答了半句才意识到不对劲。 不对啊,谁是领导? “珍贵。”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后,秦璎微微一笑。 尽管老苗话没说完,但她大概能猜到些东西。 没藏着掖着,半试探一般把自己的推断说出。 “这小小的标本都能称作珍惜,说明你们现阶段所掌握的东西很少。” “活体估计是没有了?” 每说一个字,秦璎都观察着老苗等四人。 她没系统学习过微表情心理学,但没有人可以她在面前撒谎。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秦璎五六岁就主动藏起来不被任何人知晓的天赋。 视线在老苗四人身上扫过,秦璎自顾自道:“果然是没有。” 举起标本瓶晃了一下,瓶里微黄的液体荡漾。 “标本珍贵,却没有任何保密措施,这样大喇喇仿制出来作为试探新人的道具。” 秦璎认真的时候,那种洞彻人心的眼神让人坐立不安后背发毛。 文昊和尹敏敏都不知觉避开视线。 只有老苗和老刀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脸上的惊喜。 老苗期待催促:“继续说。” 秦璎不愿被他牵着鼻子走,反问:“我可不可以将这假标本视为试探?” “你想要证明什么,找到什么?” 话音落,老刀感慨的一声笑:“秦志国那狗东西果然没说错,真是干刑侦的好苗子。” 老苗安抚着那只很害怕秦璎的肥老鼠,他第一次露出点靠谱的样。 “这世界藏着无数的秘密。” “山海经中的记载有一部分是真实存在的,你相信吗?” 怎么不信呢? 昨天异兽夫诸,还躺在秦璎掌心湿漉漉地打滚。 “标本本体在哪?”她问。 老苗冲她一挤眼:“现在可不能告诉你,等你达到一定等级或许能亲眼看见。” “如何?这工作你干不干?” 他低头逗肥耗子玩,把选择权交给了秦璎。 静默片刻,听见秦璎叹了口气:“干!” 老苗深沉模样一收,哈哈直笑:“八字骗不了人,你命逢华盖,注定与神秘事物打交道。” “就算你不找事,事也会来找你!” 回想床底下的龙骨和衣柜里的那只箱子,秦璎默然无语。 老苗交代尹敏敏给秦璎办手续,肩上蹲只灰耗子扶着老刀去医院。 见他走了,自来熟一点的尹敏敏挽住秦璎:“走,我带你逛逛。” 话音未落,刚刚离开的老苗又折返回来,对他们三人道:“对了,昨天那场雨来得诡异,风暴中心居然在老城,你们去街道走访一下!” “一定是什么异常事件!” 他交代完就走。 尹敏敏冲他背影一瘪嘴:“异常,异常,青天白日人口密集的地方能有什么异常。” “你说对吧,秦璎姐。”她转头问秦璎。 秦璎笑容有点发僵,答道:“对啊。” 确实不是异常事件,是异兽呢! 第29章 箱子的由来 在老苗走后,尹敏敏带着秦璎来到一间办公室。 文昊内向不爱说话,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尹敏敏比秦璎小两岁,才二十四。 她的办公室不大,一开门秦璎就看见了挂在墙上的东西。 是一面萨满鼓和一个一套五彩斑斓的神装。 尹敏敏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我家传下来的东西,咱们这是古文化保护所嘛挂着也没关系的!” 解释了一通,尹敏敏拉着秦璎给她办了手续,签了合同。 秦璎看见合同上的工资数字,有些牙疼。 幸好她不是真指望工资过活,不然上吊死了算了。 尹敏敏在旁笑道:“是很低,不过来这工作大家都不是为工资待遇啊。” 秦璎不由问:“那图什么?” 尹敏敏闻言惊讶:“璎姐你不是为了治眼睛的东西吗?” 她这才留意秦璎并没有戴眼镜。 奇道:“我听老刀叔说,你眼睛受了很重的伤,现代医学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 秦璎面不改色道:“今天戴的隐形眼镜。” 尹敏敏跟她不熟,不知道她的情况被糊弄过去:“难怪。” 小姑娘年轻性格好,笑弯了眼睛安慰秦璎:“没事,过段时间你的眼睛就有救了。” 她用手指指着心口:“你别看我现在活蹦乱跳,其实我之前有很严重的心脏病,床都下不来。” “后来是在所里治好的。” 秦璎神情微动:“怎么治的?” 尹敏敏张了张嘴,但发出一个音节就立刻住嘴。 她双手合十对秦璎歉意一笑:“涉密我不能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见状秦璎放弃从她这打听,转而询问起另一件事:“我平常要干些什么?” 秦璎这文员的工作原本就不难,处理一些上头的文件,接待来访人员管理档案之类。 不过根据尹敏敏说,几乎没什么重要文件需要处理,也不会有什么人来访。 鉴于她现在的眼睛状况,她目前只需要做一些寻访之类的小工作。 对此,秦璎很高兴。 处理完杂事,尹敏敏本想说跟秦璎去吃一家新开的臭豆腐。 但秦璎婉拒了,她预约了检查眼睛。 听说这事,尹敏敏忙让秦璎快去,明天再来上班。 秦璎踏出文化馆的大门,回望了一眼门上的牌匾。 刚刚接触下来,除了寻访神秘古文化这一点,所有人都很正常,并没撒谎或者欺瞒。 没有人发现秦璎的小秘密。 不过她心里并没有觉得轻松,出门拨通秦志国的电话。 秦志国叼着烟正好在开车,电话里秦璎先主动交代了今天的情况。 然后直入正题:“舅舅,一楼杂物间里外婆的衣柜里有个木箱子,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箱子?”秦志国先是一愣,随后解释道,“那个是你外婆留给你的。” “以前我外公打仗缴获了一块好木料,传到了我妈,也就是你外婆手里。” “去年老太太病重,一直惦记着要给你留点东西,就让我请人做只嫁妆箱子给你。” “我放在杂物间里头,忘了给你说,怎么你自己找到了?” 秦璎若有所思应了一声:“嗯,找到了,雕工很好,舅舅一定花了大价钱吧?我补给你。” “补什么?你真要道谢的话,不如买两条烟送我。”说到这秦志国呛了一下,突然撕心裂肺咳嗽起来。 秦璎有点担心:“舅舅,你怎么咳得那么厉害。” 秦志国没当回事,一手握着方向盘:“刚刚呛到风,不说了我这来电话了。” 不等秦璎让他少抽烟,他已经先挂了。 秦璎摇了摇头,先去眼科医院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秦璎两眼珠子健康得像是新长出来的。 连检查的医生都惊奇扶眼镜,想问秦璎保养眼睛的秘方。 昨天还是半瞎的她厚颜无耻道:“少看手机,多做眼保健操。” 回家路上,秦璎去超市买了很多零食菜肉。 把她能看见的,和橡皮筋有关的东西都买了两包。 捆扎东西的橡胶橡皮筋,乃至于五颜六色缀着小彩珠的发圈。 她想着,把这些东西全丢进箱子去,让韩烈他们自己试,究竟哪一款能作平替。 要是实在找不到,就再想别的办法。 秦璎回到卧室,手刚按在衣柜门把手上,她先闻到焚烧白茅草的味道。 箱子里的人又在祭祀她? 秦璎拉开衣柜门,被涌出的烟气呛得咳嗽一声。 “这什么情况。” 她侧头,摆手扇开烟气。 待烟气散尽,只见箱子雕花上金纹熠熠。 散去的烟气中,摆着好几扎植物束。 叶子层层叠叠,簇着通红的果实。 都迷你得好像微缩食玩,散发着与体积不符的浓烈香味。 箱中传来韩烈的声音:“上神,这些是卑下收集来的瑶草。” “卑下还收到情报,出城往南三百里有异兽狌狌出没。” “食之善走。” “待卑下安顿好郡中事宜,便出发抓捕狌狌。” 韩烈跪在望楼中干劲满满,一副马上就准备出发的样子。 秦璎看着他那一身牛劲的样子,许久没有说话。 现在这口箱子对她而言比较鸡肋。 她顾虑这口箱子可能带来的麻烦,但也无法抗拒对这箱子的好奇。 听着韩烈老实巴交的细数,准备去哪给上神寻异兽,秦璎终是长叹一声。 船到桥头自然直,可能如老苗所说,她命逢华盖天生好奇心重,注定与这些东西结缘。 她对韩烈道:“别忙,你先试试这些东西能不能替代强弩弓弦。” 言罢,把买回来的各色橡皮筋全用烤肉夹夹了放进郡守府中。 箱子里,韩烈听见秦璎回应正觉高兴,下一瞬他便看见无数花花绿绿的筋索从天而降。 竟将郡守府前庭都淹没了小半。 “多,多谢,上神。” 他不由结巴起来。 第30章 向上神祈祷,拉屎要顺畅 秦璎用细胞夹夹住一根瑶草,对比搜索出来的瑶草资料。 “唤来匠人挨个试试,哪一种能用或者全都不能能用,最后告诉我就行。” 箱中韩烈老实点头:“是!” 堆在前庭的筋索约有百条,花花绿绿。 其中不少缀着颜色十分艳丽的透明珠子。 不知是何材料制成,近看无色透明,在阳光下却熠熠生辉,美丽异常。 韩烈心中不由再感慨,上神还是如此慷慨又有些……大喇喇的。 他心中赞着内外奔走,联系徐潭和负责保养弓弦的老匠工。 保养强弩弓弦需专门的油脂,和世代从事此行业的弓弦匠户。 如何融化油脂,如何涂抹油脂,几分厚几分力道,全看匠人经验。 养护得好的弓弦,越用越是强韧。 如雒阳城的弓弦,便是历代匠工带着茧子的手摩挲保养了二百来年的老筋。 可射两丈长的巨箭。 换做别处,弓弦匠户都是宝贝。 唯独这云武郡。 郡守花钱捐的官位,只想着尽快把买官钱捞回本,再续下一期。 没错,大夏的郡守是包年制度。 三年时间一到,不给京中天子交纳够足够的钱财,便得收拾收拾滚蛋。 因而在任上的郡守,一个比一个捞得狠。 眼见三年之期将至,上任郡守胆肥到克扣保养强弩的油脂。 他本计划得很好,先凑钱续上官,再想法子贿赂上头的人,悄悄弄一批弓弦。 他计划得很好奈何半路生出变故,死在了石刑下。 云武郡中的弓弦匠户姓吕,今年也有五十了。 干了大半辈子的工作,被遭瘟郡守给革职,老头儿气得。 要不是人死命拉着,他就吊死在教弩台前了。 进此一遭,又遇上大旱,老吕头本想着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 谁知峰回路转。 被人敲门通知去郡守府看弓弦时,他心脏都跳停。 不由问:“是,朝廷下拨了新的冉遗大筋?” 老吕头鼻中呼哧呼哧,周身血液沸腾,只想再一展身手。 不料被来敲门寻人的郡兵迎头浇了盆冷水。 “不是啊!”面相憨直的郡兵,说话也直。 “啊?” 他就知道,年轻人到底还是年轻! 老吕头按着心口的手一抖,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 谁知那郡兵又一脸耿直道:“是上神赐的!” “什么?” 老吕头一个立定站稳。 上神赐的上等去壳精米,一粒便有半人高,皇帝老子也不一定吃过。 上神赐的滑溜溜药,更是让不少吃了观音土眼见着要撑死的人活命! 虽说得用竹筒强灌进腚眼子,用药的姿势比较不雅观。 但总比用细条子硬抠好啊! 若无上神赐的药,硬抠弄得到处是血肠头拖出。 还要烧烫了鞋底,一边敷一边把肠头揉回去。 以后,一辈子只能放松屁咯。 可有上神给的滑溜溜药,那可就顺当太多了。 受益百姓念着上神给出这样的神药,还想在溷厕给上神立神位祭拜。 老吕头精神振奋,不迭声催促道:“那走哇!等什么?” 言罢,他迈着步子朝郡守府跑。 那面相憨直的郡兵跟在后头追,这时候竟没跑过这老汉。 待进了郡守府,老吕头先被闪了下眼睛。 然后看着前院的橡皮筋小山,他深吸了一口气。 郡兵在后催促:“您走啊!” 下一秒,老吕头双眼一翻,气血翻腾朝他倒来。 现场一度混乱。 郡兵们拥上,按人中的,扇嘴巴子的,好歹才将人救醒。 老吕头半边脸肿着,从地下爬起来就奔那堆橡皮筋去了。 抱住一根少女粉的发圈不撒手。 “极品啊!” 粗细,剪开后的长度都恰到好处。 虽还没试过,但以他的眼光,这堆里这个一定最合适。 老吕头抱着那根有他手腕粗的皮筋,凑到嘴边狠亲了一口。 且不说郡守府中如何鸡飞狗跳。 箱子外,秦璎拿了一个保鲜盒,把韩烈献祭给她的瑶草装好。 这种植物香味浓烈,过手留香。 只这一会,秦璎的卧室已经满是香味。 收好祭品,她吃着薯片跟随韩烈的视角逛大街。 云武郡城和秦璎所知道的汉代城市,采用了差不多的格局。 不算大,因地处西北边境,通体看着土黄土黄。 地面也只有中心一条主干道,铺设了石板其余都是黄泥路。 秦璎曾见的堆满尸体的巷子和那些菜人铺,早已被清理干净。 但人血极腥,这些地方还是残留着一股子搅拌进泥浆里的臭味。 韩烈一路行走,竟与很多人都熟。 “老丈,道上不让摆放货物。” 韩烈话是这么说,人已经弯腰去,帮着售卖席子的老者将成卷的帘席移开。 城中死了很多人,大多数买不起棺材,都是一张席子卷了埋掉。 这老者买卖好做,难免恣意了些。 韩烈客串完了城管,又见一个小孩垫脚在挂白纸灯笼。 他手臂一探,帮人挂上。 一路走,他像是接了任务的主控,手就没停过。 秦璎都不得不赞一声,他真是眼里有活。 待走过街尾,秦璎像是亲自进行了一次沉浸式逛街。 她喊道:“等会,左转,那是什么地方?” 秦璎看什么都新鲜,见一处建筑前有人排队,捻土为香虔诚叩拜。 秦璎以为是大夏本土的什么庙祠。 韩烈依她指挥,朝那边走去。 只是还没靠近,他嗅到了些不好的气味,脚步猛然一顿。 “怎么了?”秦璎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不待韩烈回答,秦璎已经听到那些人在拜拜祈祷啥。 箱子外的她,捏着薯片的手一顿。 她问韩烈:“所以,我的第一个神位是……厕神啊?” 她倒没什么好生气的,韩烈后背却是霎时间浸出一层冷汗。 他沉默了半晌后,对天一拱手,低声道:“卑下定立即下令断绝此种行为。” “并查处祸首。” 秦璎唔了一声:“倒也不必如此严肃。” 想说虽然向她祈求拉屎顺畅这种事情很埋汰,但大方的她从不计较细枝末节,不用处罚什么祸首。 她话没说完,城墙角楼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 韩烈侧耳听,钟声三长三短。 有外敌! 第31章 被影响的大旱灾 铛——铛——铛—— 铛铛铛 云武城东门角楼上悬挂的铜钟上,铸刻一角一足的兽形夔牛。 沉重的铜钟,无须敲钟人拖动沉重的钟杵便自发晃动,发出沉浑的响声。 这响声能传到极远的地方。 韩烈赶到时,守城的戍卒正四处奔走,合力将城门关上。 一个士兵看见韩烈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急忙迎上来。 “队率,夔牛钟响,有外敌!” 韩烈神情一动,道:“关紧城门,派个人去郡守府通知徐都尉。” 因秦璎送来好些橡皮筋,实验强弩弓弦徐潭这郡都尉自是要去的。 只是没料到,就这短短时间城外竟生变故。 得了叮嘱,士兵疾步去报信。 韩烈按剑疾步走上城墙。 一直旁观的秦璎这才问:“夔牛钟是什么?你们怎么知道有外敌?” 韩烈一手按在城墙上向远处眺望,答道:“禀上神,夔牛钟是以夔牛鼓为柴铸造的铜钟,有敌意者靠近便会发出鸣响。” 检测敌意?秦璎心一动。 决定待会问问韩烈能不能帮她搞一个夔牛钟。 当做小挂件挂在身上,遇见敌意自鸣,秦璎的安全系数一定飙升。 心中想着,她道:“我看看是什么来了。” 以云武城为中心,箱子范围内秦璎都有视野。 这一看,她下意识咦了一声。 “城外有人在被异兽追杀!” …… 云武郡地处大夏西北,干裂的黄土地因夫诸带来的雨水,刚冒出几根翠绿小芽在风中舒展。 忽听一阵嘶嘶声。 一只满是黄土的牛皮快靴踏来,将这新生的小芽踩得一歪。 随后又有数只大脚踩来。 “林校尉,再坚持一下!” 三五个壮汉穿着统一的黑色皮甲,扛着着一个中年人仓皇大步向前。 这中年人面如紫薯,血淅沥沥从他皮甲下滴落。 地上的翠芽接触这些黑血,立时像是被泼了浓硫酸般升腾起一阵黑烟。 在这群人的身后,追逐着一群肥蛇,约有百数。 这种怪异的蛇好像被恶意拼接般,两条肥蛆似的短胖蛇身共用一个脑袋却长着六足四翅。 覆盖着鳞片的蛇头歪曲类人,密密麻麻簇在一堆追逐猎物。 密集的嘶嘶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洒……” 被几个壮汉扛着的林校尉,嘴唇翕动,发出一道气音。 担着他左边胳膊的是个疤脸汉子,遗弃道:“我们不会丢下你的,咱弟兄死也死一块!” 被他扛着的林校尉,喉中咯咯。 右边一人骂道:“蠢猪,林校尉让你洒出熏草粉驱开肥遗!” 说不出话,气得翻白眼的林校尉弱弱点了点头。 “哦哦。” 疤脸汉子这才反应过来。 在后腰一探,摸出个皮口袋向后扬出一把淡黄色奇臭无比的粉末。 追来的肥遗已在三步之外,突然被这淡黄粉末罩住。 肥遗凶猛,可隔百里追踪猎物嗅觉发达十分发达。 被这粉末扑脸,先是一呆,随后便向外逃,逃到半路满嘴白沫子昏厥过去。 后面的肥遗也纷纷避开这阵臭风,与前面几人拉开了距离。 那几人不敢大意,依旧拔腿往前跑。 听见远处传来的钟声,几人都是一喜悦。 “前面就是云武城了!” 欢喜笑声未落,他们听见一阵得得马蹄声。 一小队骑兵出了云武城来接,领队的正是韩烈。 “可是玉衡军林校尉?”韩烈一拉缰绳,在他们面前停下。 “快上马!” 见他来,先前被骂蠢猪的疤脸汉子一喜:“姓韩的小子!你怎么在这?” 韩烈夹紧马腹,猿臂一张接了重伤的林校尉上马:“稍后再说,先进城。” 几个大汉纷纷跃上马,与御马的骑兵共乘。 一行烟尘滚滚朝着云武门赶。 为了接应他们,云武城的大门开了一条缝。 韩烈等人次第进入后,刚刚关上城门,便听咚的一声响。 却是一条肥遗狂暴追来,一头撞上了云武城夹铁的城门上。 这一撞,鲜血四溅脑浆迸裂。 “放箭!” 城上士兵见人已接到,这才放箭。 只听箭雨簌簌,划过一道抛物线后朝着地面坠下。 追逐而来的肥遗,被箭雨钉在地面。 这些肥蛇生命力极强,性子彪悍。 蛇身被钉濒死反倒暴怒,张嘴啃咬羽箭,将箭杆生生咬断挣脱后还要往前游。 又一泼箭羽袭来,方才死绝。 城门前腥臭无比,死蛇遍地。 “云武郡郡守呢?” 城门内,疤脸汉子一声喊让左右陷入短暂的沉默。 他心中着急,对此一无所知,尤在催促:“快叫医士来,林校尉中了蛇毒。” 他应当话极密,又转头看韩烈:“你不是领队押送当扈回雒阳吗?怎在此地?” 韩烈现在无暇回答,他蹲身查看林校尉的伤势。 循着腥臭,将林校尉身上皮甲和他被血浸透的裤子,露出大腿上约拳头大小的咬伤。 城门后的所有人,都侧首避让开散发的臭味。 再看那林校尉,安全后泄了强撑的那口气已昏厥过去。 “先东林校尉去郡守府治上。” 韩烈一声令下,左右士兵从瓮城取了担架来抬。 见他指挥这些守城士兵,其余人都察觉到了不对。 只有那疤脸汉子连连点头,并跟韩烈讨水喝:“给我们点水喝。” “一路跑来,渴死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摘了头盔脑门顶上都冒烟。 韩烈也有话要问他们,命人将林校尉送走后,领着几人来到了城墙上。 “诸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有那么多肥遗?” 肥遗,见之则预示着大范围旱灾要发生。 这种大规模的肥遗集结,追逐人类闻所未闻。 大嗓门疤脸汉一抹嘴角的沫子,气到:“我们还想问云武郡城外怎么那么多异兽集结?” 韩烈从前跟他共事,晓得这是个没啥脑子的。 视线落在另一个神情精悍的中年汉子身上。 “武二哥。” 名叫武二的男人左右看看,叫陌生士兵退开。 这才压低了声对韩烈道:“有大麻烦了,这次的大旱……背后有东西影响!” 第32章 神说,要学会找背锅替罪羊 黄土被污血浸透,扭曲的蛇尸陈横。 肥遗长相丑陋蛇牙有毒,但肉可驱虫辟疠,也就是治疗麻风病。 因而确认再没有肥遗追来后,云武城的戍卒纷纷手持长戈到城下清理。 遇见还没死的肥遗便补上一刀,接着割掉蛇头并回收肥遗躯体。 城上,左右士兵退开。 那叫武二的人压低了声音:“事关紧要,这话我说你听,莫对第三人讲。” 箱子外,盘坐在椅子上的秦璎听他这样说,不由放下了手里的薯片更认真听。 她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能操纵大旱。 只听箱中传来对话。 原来,大夏雒阳有支特殊的军队,叫玉衡军。 原属羽林卫,后单独分出来,主要职责就是四处狩猎异兽。 收集有价值的异兽,专供雒阳的贵人。 韩烈原本就是玉衡军中一个队率。 只是在押送当扈回雒阳时,生出变故让他留在了云武郡。 而林校尉这批人,则是受命去找另一种异兽——朏朏。 异兽朏朏形如猫,有白色长尾,性格温顺长相讨喜。 养它可消除忧愁,祛除疾病和厄运。 雒阳天子有个宠妃,天生多愁善感不爱笑,因此令玉衡军出雒阳抓捕朏朏。 “我们发现异兽朏朏族群在向云武郡移动,便朝着云武郡来。” “到了才发现,原来别州还干旱时,云武有夫诸四处活动,竟下了好几场雨。” “异兽群逐水而来。” 武二久未喝水,嗓子像是被砂石磨过。 韩烈给他递了水来,他没着急像疤脸汉般狂饮,而是捧着大碗继续道:“我们在抓捕朏朏的路上,无意寻到一口怪异的棺材。” “内有旱魃,虽还未成型但已极凶悍,可控灾兽袭人。” “我们一路逃出来,只剩十来人,本想借云武郡城中驿站往雒阳报信,谁知……” 云武郡各处竟然都有异兽活动。 其中象征旱灾的灾兽,更是对他们穷追不舍。 说完,武二才一仰脖把水碗里的水全部喝光。 “我们得尽快将消息传回雒阳,请玉衡军出驱旱魃。” “否则,这干旱当真永无休止了。” 武二话说完,箱子外的秦璎也听懂了。 她没把老苗送的山海经带回家,但手机可查。 前面出现的?鼠和追着这些人来的肥遗,在见于记载时都有共同点——那就是见则大旱。 都是旱灾的象征。 而旱魃的记录就比较多样。 但综合武二口中所说的棺材和旱魃尸。 感觉这里这个旱魃并不是原版记载,而更类似《子不语》中的成长形旱魃尸,而不是黄帝之女女魃。 箱中,武二哪知倒霉郡守早已被百姓乱石砸死。 还在催促韩烈,快去通知郡守。 韩烈一拱手道:“郡守,在前些日子被百姓乱石砸死了。” 他轻飘飘一句话,让站在城墙头喝水的几个人齐齐一呛。 嘴最快的疤脸汉子叫王敞,本在吃随水送来的米饼。 他大吃大嚼,还在琢磨着云武郡当真阔气,竟有这样好的米可吃,听了韩烈的话险些被一口饼哽死。 他捶胸顿足把那口饼吐出:“当真是疯了!” 武二更是脸色铁青。 云武郡郡守的官位是向陛下捐官买来的。 不管如何无能,任上被杀必要给朝廷一个交代,相干人等只怕走脱不了干系。 他在雒阳时和韩烈私交不错,不由生出些担心。 韩烈却不慌,他道:“云武郡郡守贪婪无比,民不聊生。” “我已经收集了很多他贪腐的证据。” 武二却摇头:“十官九贪,咳咳。” 他自觉失言,打岔道:“只怕还不够。” 韩烈也知道这点,正要说话,耳边突然响起了秦璎的声音。 “让那郡守背锅。” 秦璎坐在箱子外,没吃完的薯片又拿了起来。 她咔嚓咔嚓吃着薯片道:“把旱灾和旱魃出现的缘由全归罪在郡守身上。” “都因他无德,导致旱魃出生,天下大旱。” 能卖官的朝廷干净不到哪去,从云武郡可见天下。 想来别处也是白骨遍野。 韩烈听见上神轻笑两声,笑声悦耳却恶意满满。 “推个死人出来顶包挨批判,狗皇帝不用下罪己诏,他定会开心的。” “对了,记得把丢失当扈鸟那事一并推给郡守,他也不差这点罪名。” “大不了晚上你给他上柱香说谢谢。” 秦璎敢教,韩烈却听得生出一层细汗。 他性子中正,让别人替罪这种事情从未想过。 嘴巴嗫嚅之际,武二注意到他的不对。 像是发呆,又像侧着脑袋在听谁说话,武二不由喊道:“阿烈,你怎么了?” 韩烈猛然回神,不知如何应答。 秦璎算是看出来了,她找的这个代行者脑袋不笨,就是要脸。 可这年头,谁还要脸啊! 乱世之中,要脸还怎么往高处爬。 秦璎命令道:“就这么办!跟着我说。” 韩烈倏然挺直背脊,而后脸涨得通红照秦璎教的说道:“郡守失德,因此天降责罚各州大旱。” “当、当扈鸟,也因郡守之故……” 听他说郡守无德,武二几乎秒懂,双眼一亮! 这是个好办法啊! 韩烈这小子,何时这般懂变通了? 武二顺势也甩锅。 “对,盖因郡守无德旱魃现世,我等也损兵折将,抓捕朏朏任务失败!” 有了可以甩锅的渠道,武二松快一截。 猛一拍韩烈的胳膊:“你小子长进了,等你后年及冠时,二哥定送你匹好马!” 韩烈强笑一声:“先谢过武二哥,城上无事我们去看看林校尉。” 方才留下是怕肥遗后还有异兽来袭,现下已经无事,便去郡守府看看伤者。 他们走下城墙,一直旁听并捕捉到关键字的秦璎才问韩烈:“明年及冠,你多大了?” 韩烈低声答道:“禀上神,今年十九。” 箱子外的秦璎险些将手上薯片捏碎。 不是,这大兄弟竟然才十九? 是不是有点显老,胸肌略浮夸了! 之前大大方方欣赏胸肌的秦璎,顿时生出点不好意思。 她想说点什么时,手机震动弹出条信息。 [二舅:秦璎,听说你回来了,晚上来我家吃饭!] 秦璎没犹豫,拿起手机回复。 [不去!] 第33章 缺药 秦璎回复得很快,态度很是坚决。 对面回得也很快,嗖嗖弹出好几条语音。 她一句不用听,大概也能知道她这二舅秦治州要说些什么。 大概就是什么亲情啊,为她好之类。 秦璎手指翻飞,在手机上打字。 [上一次你想算计我,大舅先一步打断了你的腿,我赶上没机会。] [加你好友,是因为外婆重病,我不想她走得不开心,并不代表原谅。] [自己心里有点逼数!] 秦璎从来不介意用语言攻击所有敌人。 在对面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发送了一个滚蛋的表情包,然后拉黑了对方。 秦璎两个亲娘舅,性格天差地别。 大舅秦志国正直负责,除了太爱工作和脚臭没啥太大缺点。 二舅秦治州是个平平无奇的混子,早年跑货运,钱赚了也惹一身油滑,总想走捷径。 早些年这王八蛋二舅,掐算着秦璎的年纪,把她当做资源,介绍给一个二世祖。 秦璎不是个脾气多好的人,在那个二世祖提出一万块包养她时,泼了那人一头咖啡。 转道到运动商店买了根棒球棍,去她二舅家。 但是晚了一步,她二舅已经被她大舅打断了左腿——在秦璎外婆的亲自监督下。 那事老太太气得很久没搭理二儿子。 一直到外婆重病,怕老人不安心,秦璎又才勉强与二舅家往来。 想到她又当又立的二舅捧着手机气半死,秦璎就舒坦了。 箱中韩烈领着武二等人去郡守府,没什么看头,她索性拿起手机。 知道这个世界有人在寻找神秘事物,她就不能一直潦草地把这箱子随意放在卧室。 秦璎家三楼有两间客房,她可以改造一下,给这个箱子设计一间专门的安全屋。 从箱中世界拿到的东西,需要一个专门的房间摆放。 比如夫诸,未来说不定还会有这样的小玩意过来。 若是相对比较安全的,她可以养着! 得做间生态养殖屋和储藏间! 秦璎一边想着一边照习惯,看箱子之余,分神打开记事簿,将自己的想法记下。 在好友中搜索了一下,点到一个机器人头像把想法发过去。 [秦璎:改建我老家的三楼,明天出张设计图,面积户型图你有。] 没等多久,对面回复了。 [阿财:滚呐!!!!!] 五个感叹号足以表达阿财对秦璎的厌恶,并且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想来还有甜言蜜语在酝酿。 [秦璎:加急,加钱!] 阿财正在输入中…… 阿财撤回了一条消息。 [阿财:好的璎姐!没问题璎姐!] [阿财:我是您最忠诚的仆人。(小狗抱大腿.gif)] [秦璎:滚!] 阿财麻麻溜溜的跪安滚蛋了。 秦璎扭了扭脖子,又看看箱子里。 她耽误这会功夫,正好够韩烈一行人回到郡守府。 秦璎探头看,恰好听见齐齐整整的骂街。 郡守府中,以武二为首的一行人站在堆满皮筋的前院。 “此处,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异兽背筋?”武二站在这堆‘橡皮筋’山前,道都走不动。 秦璎给的发圈上都是质量很好的,好些上边镶嵌了水钻之类的亮晶晶玩意。 郡守府的人在李主簿的监督下,用双人用的拉锯将皮筋锯开,摘下这些亮晶晶的塑料宝石点检入库。 两次超目睹‘神迹’,有两次解读受启发,现在的李主簿早已洗心革面。 握着竹简,抿笔润墨在上边记道:太阳石一……一颗还是一块? 在计数单位上犹豫时,只见在他旁边一个影子一闪。 疤脸汉子王敞双手环抱住一颗人造钻石。 先是哈了一口气,然后用他脏兮兮的袖子擦光亮。 “竟有如此珍宝!都是上神赏的吗?” 他们来的路上,韩烈简单说了神灵现身救世一事。 王敞也是个实在的,在李主簿呵斥前,他一转身跪地。 咚咚,磕了九下。 “上神,以后我王敞就是您最忠实的信徒!” “您有机会,也赏我一颗宝石吧!” 他朴实地说出了自己愿望。 “贼人,安敢?” 李主簿这才反应过来,提脚便踹。 只是王敞常年在外猎兽,一身坚实腱子肉好似石头。 一脚踹去,王敞动也没动,李主簿反倒崴了脚脖子。 韩烈这时才蹙眉上前,对王敞道:“莫要不敬!” 王敞被他这玉衡军中小辈呵斥,还觉得面子挂不住。 可看韩烈脸色,也不敢造次。 平素仗着资历使唤倒算了,真到搏杀时,他敌不过这小子。 面色不大好看的讪讪起身。 “说笑,也……” 在韩烈的注视下,他默默住嘴起身:“我不说了。” 只假作轻松般,去看那些橡皮筋。 武二太清楚他脾气,扯着他的手低声道:“莫要生事,你这蠢猪!” 他指着摞成小山的橡皮筋:“这些你可能认出是什么异兽的大筋?” 被骂惯了蠢猪的王敞习以为常,他细细打量那些橡皮筋摇头道:“不知。” “我也参加过冉遗狩猎,不是冉遗的筋。” 冉遗的背筋一整条,没有这样环形的。 陷入大筋世界观的武二又问:“那你观这些异兽大筋,可能猜测取下来前主人的体型?” 王敞人蠢,但经验足,想了想倒吸一口凉气。 他一手指着这些橡皮筋:“这些,都是上、上、上神狩猎的?” 这种可怕体型的玩意,杀了那么多? 他张大了嘴仰头看:“血手,嘶——” 他本想说血手神屠之类的混号,被武二靴跟跺在脚面一碾。 顿时嘶得比外头的肥遗还大声。 武二警告看他:“闭上,你的狗嘴!” 王敞连连点头。 韩烈见状面色缓和了一些,询问李主簿送来救治的林校尉在哪后,领着他们过去。 还没靠近,他们都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肉烂掉的臭味。 众人心知肚明那是肥遗毒发作。 正好与一个蒙着脸的大夫撞上,那大夫见韩烈顿时着急。 “韩队率,干旱前四处都闹肥遗,郡中少药。” “我这也……无法啊!” 第34章 上古凶兽,蟾蜍?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郡中的大夫就算再妙手回春,缺药他也无法。 老大夫为难的擦了擦脸上的油汗。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城中大夫都被郡守府征召过来,为郡中居民救治。 他已是连轴转了一段时间,头发打绺面膛发黑。 在武二,尤其是王敞张嘴前,韩烈侧行一步,拱手给老大夫深深一礼。 “有劳先生,请问先生缺的是哪一味药,郡……库中也没有吗?” 郡守死后,郡守的私库到了韩烈手中。 韩烈不是自私贪婪之人。 看见郡守私库中堆积如山的珍玩奇物,他心里只觉荒唐可笑,并未有半分占有的意图。 他敞开郡守私库,银钱米粮悉数用以赈济灾民。 药物,则供给重病的百姓。 他话中提及的库是什么,老大夫也知道,两人心照不宣掠过。 老大夫摇了摇头:“没有!” 郡守再贪,这硕鼠终究不能像京中贵人能搜罗天下宝物。 “解肥遗毒,需一味天下奇珍!” 在武二等人的注视下,老大夫竖起食指:“需蟾酥!” 他话音未落,王敞已是猛捶胸顿足呜呼哀哉:“蟾酥?” “鬼哭啾啾声,蟾蜍喜弄影。” 大概是对蟾蜍的印象太深,这疤脸莽汉竟能拽出诗文。 “并非蟾蜍喜欢生活死者众多的地方。” “而是这上古凶兽栖息之地,必然尸骨堆积成山!” 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王敞顺着柱子往下坐。 “更不必说,能产蟾酥的已满背脓疣。” “满背脓疣的蟾蜍,称万年肉芝。” “只玉衡军中老帅出动,方能捕得一两头。” “我们从哪找去啊!完了完了完了!” 狂呼三声完了后,王敞又道:“林校尉啊,你死得好惨。” 他蜷腿跪着,小寡妇哭坟似的拍地。 武二方才也心灰意冷,被他哭丧得心烦从后踹了他一脚:“滚一边去!” 韩烈抬起一点的脚尖放下,他又转头看老大夫。 “其他东西能代替吗?” 在雒阳时,韩烈得了林校尉颇多照顾庇护。 他抱着一些希望问道:“瑶草,可有效用?” 郡守私库中最珍贵的就是几株瑶草,韩烈绝大半献给了秦璎,只留了一株在手边以防万一。 老大夫并未直接反驳,拈着稀疏的胡须眯眼沉吟片刻后遗憾摇头。 “瑶草祛百病美容颜,可解肥遗蛇毒需蟾酥拔毒强心脉。” 他突然眉毛一跳,想到些什么:“若有异兽耳鼠,或也可行。” 异兽耳鼠其形如鼠,菟首麋身,以其尾而飞,食之御百毒。 相比起上古凶兽蟾蜍脓疣里的蟾酥,抓耳鼠这种稀有的小异兽也显得跟喝凉水一样简单了。 王敞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耳鼠,这个倒是可以试……” 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环视韩烈武二几人,两颗豆大的泪水从他眼角挤出。 “这七月间河西地界,去哪寻耳鼠去!” 且不说云武城外聚集的异兽和耳鼠稀少,只说时机完全不对。 耳鼠从来只在冬天活动。 王敞抹着眼泪,又蹲下去哭丧:“林校尉啊!” 他哭得真心实意,却让人莫名想打他。 武二咬牙盯着他的天灵盖,拳头捏紧又松开数次。 最终愤愤一甩手,背开脑袋也掉了几颗男儿泪。 韩烈却抿紧嘴唇,寻到李主簿。 “李先生,郡城中有不少大户,可能求得耳鼠?” 至于蟾酥,雒阳皇家内库或阀阅之家才能有。 倒不如想想更实际的耳鼠。 李主簿点数着手中竹简,脑子里思索了一圈才道:“段氏或许有。” 恐韩烈这外来人不熟悉情况,他解释道:“段氏为云武九姓之首。” 祖上出过万石的太尉,是地方豪强。 若问谁家有资历豢养耳鼠这种药用异兽,只怕还得看段家! 李主簿莫看胡说八道时疯疯癫癫,但事情若跟上神无关,他还是很理智专业的。 得了准信,韩烈心中一松,谢过李主簿便要离开。 但身后传来李主簿的声音:“段氏虽没落了些,却不改骄矜。” “韩队率,若只以队率之身上门去,只怕对方不会太友善。” 这种半没落的大家族最是傲慢,看人啊,看的是头上戴的官帽,看的是出身。 李主簿不知韩烈底细,但估摸着门第不会太高。 接触段氏这种豪族时,身份低太吃亏。 李主簿斜了一眼堆放在前庭的那些橡皮筋。 似是无意般说道:“自饥荒起,段氏移居云武城南五十里的堡坞。” “若能得些筋索制弩自保,想来……对方是愿意做这个买卖的。” 韩烈跟随他的话语,视线扫过秦璎给的一院橡皮筋。 他忽而摇头,毫不犹豫转身离开:“城防重器,岂能旁落?” 这些地方豪族本就像是一只只趴着吸血的臭虫。 韩烈绝不可能违背原则,用城防重器跟谁做买卖。 他步子迈得大,打了个呼哨号令士兵集结。 当对方不是可以好言好语说服的对象时,武力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李主簿微微挑了挑眉,摇头自去清点宝石筋索。 只唇畔一个莫名笑意:“年轻人,就是气盛。” 他忽又轻笑:“气盛好,不气盛怎配被上神眷顾?” 韩烈径直来到后院,简单对武二几人交代了一句。 武二等人对世家德性再清楚不过,听说他要去段氏‘求’药。 纷纷担心。 武二不放心叮嘱道:“这些世家盘根错节,你小心。” 韩烈答道:“我知道。” 顿了顿,他突然看向王敞。 武二爷看王敞。 王敞摸不着头脑道:“看我作甚?” 韩烈和武二默契对视一眼。 武二道:“你跟着去一趟。” 大嘴巴的蠢蛋有时也能派上用场。 王敞倒无所谓,听见要他去,颠颠地去找人讨水和米团子,左右不能饿着自己。 韩烈则进了满是药味的屋中。 林校尉躺在草席上,有药童用洗米水熬的干艾草给他擦身。 韩烈看了一眼人事不知的林校尉,转身离开。 他领着王敞,点了二十来骑士兵跟随。 径自出了云武城,往段氏堡坞而去。 第35章 段氏坞堡求药之行 “蟾酥,蟾酥?” “上古凶兽,万年肉芝?” 王敞的话听得箱子外头的秦璎一愣一愣。 无论从哪个角度听,箱子那个大嘴巴莽汉嘴里说的凶兽都跟秦璎所知道的癞蛤蟆相符。 只是王敞哭得绝望,搞得她也不自信起来。 眼见韩烈要去大户求药。 秦璎寻思着,不若做两手准备吧。 现在是下午四点,时间还来得及。 秦璎找到本市中医馆、中医院电话,挨个电话联系。 她本以为要费些功夫,不料第一个电话就打通,询问后得知那家药房有蟾酥锭。 秦璎高兴得很,立即换衣服准备出发。 刚一出门,她正好遇到石婆。 “你做什么去?”石婆问,“走,我家吃饭去。” 秦璎同她打招呼后,抱歉一笑:“今天去不成,我马上出门买点特别急用的东西。” “什么东西?”石婆本能打听。 秦璎一边锁门,一边道:“去中药房买点蟾酥。” “你买那玩意做什么?”石婆从衣服口袋取出手机问秦璎。 “有点急用!”秦璎一笑糊弄过去,“我先走啦!” 她刚走半步,被石婆拽住。 “别慌!” “这点事还需要你亲自跑?” 石婆看秦璎的表情无奈得很:“我有人脉,你等我问问。” 言罢,不等秦璎反对,她拿着手机眯眼拨弄。 很快打通一个电话。 “喂,老王?是我,上次不是听说你儿子被人骗,开了个蛤蟆基地?” 石婆婆拿着老人机,说话的声音半条街都能听见。 秦璎本来要走的,听见她说蛤蟆,顿时一喜凑了过去听。 石婆婆安抚拍拍她。 “什么叫我戳你痛处,那不是你麻将桌上自己说的嘛!” “少废话了,问问你儿子手里头有没有蟾酥,我要买点急用!” “这不是照顾你家生意吗?” 听见说买卖,电话那边的老王停了抱怨。 “好,好,你赶紧联系,三分钟之内给我回个话!对了,你别糊弄我,卖假东西试试?” 一通话后,石婆婆潇洒在屏幕上一摁挂断电话。 “等三分钟!” 秦璎在旁崇拜道:“石婆的人脉还是这么广!” 石婆谦虚一笑。 只过了两分钟,电话打回来了。 石婆接起和对方说了两句后,捂着话筒问秦璎:“你是要蟾酥什么?” “锭?冻干粉要不要?” 秦璎想了想:“都要一点。” 石婆电话中一番讨价还价。 最终秦璎微信转账360块,对方送货上门。 应该是比较珍惜这桩生意,卖蟾酥的不到十分钟,就骑着小电驴送货来了。 把手里的塑料袋递来,临走时,一脸老实巴交的中年人还道:“绝对是真货好货,用好了多照顾生意!” 秦璎笑着应下,打开塑料袋一扫。 袋子里装了些小袋的蟾酥锭和冻干蟾酥粉。 或许为了显示自家卖的是真货,还多给了两只干蟾。 粗加工的干蟾晾晒得干巴巴,仰天死不瞑目的样子。 瞧着格外狰狞。 秦璎东西到手不多耽搁,诚心对石婆道谢。 石婆摆手叫她快去。 自己则继续跟人唠嗑,约好麻将桌上血战通宵。 从秦璎出门,到她拿到蟾酥时间二十分钟不到。 石婆深藏功与名。 秦璎提着蟾酥,靠近箱子旁。 她箱子里场景又变化了。 离开云武郡城后,像是俯拍视角的画面拉得极高。 久旱后苍凉的大地上满是裂口。 午后的阳光穿透云层,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倾泻而下。 整片大地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 一座宽广似城的坞壁,坐落在片荒凉之中。 “这就是坞壁?” 秦璎趴到了箱子边。 大夏和她所认知的汉代十分相似。 民间百姓住宅一堂二内,有庖厨,筑房材料黄土茅草,砖瓦都有。 稍微富裕一些的,就将宅子增建为三进日字形院落。 前有井后有厕,两边有廊,还有小型的望楼、 而地方豪强,就结坞壁聚居。 高大的墙垣和四角方形角楼上的望楼箭塔,充足的粮食水源和部曲武器。 外头再乱,大户豪族们依旧可以在坞壁内自保到粮食耗尽。 秦璎对这新出现的建筑十分好奇。 她想要看更多。 住宅内部装饰摆设,里面人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什么她都想看! 秦璎瞪大了眼睛,想将画面稍微放大些。 可她尝试了好几个角度,甚至摆弄箱子都没能得偿所愿。 视角只能悬在云端。 最终只得看着箱子里那片建筑叹了口气。 就在她觉得丧气时,箱中画面在一个点突然急速放大。 眨眼间,秦璎又能看见韩烈的头顶。 “增加缩放功能了?”她自言自语着。 秦璎本想告诉韩烈,她找到了蟾酥。 但转念又想,万一药不对,岂不是耽误一条人命? 她暂按捺住,旁观韩烈这次讨药之行。 只听箱中有人问道:“韩队率,此来何意?” 细看去,在段家坞壁的墙垣上站着几个人。 有老有少,看不清面部细节,但明显能感觉到他们肤色白皙红润。 跟秦璎在云武郡城中所见的饥民,完全是两个样。 大族子弟啊…… 秦璎嗤地一笑,就是对比出来的呗。 她突然响起的笑声,让段家坞壁前的韩烈惊了一瞬。 上神又在看着他了? 见他要行礼,秦璎道:“就当我不存在,自然一点,不要表现出异样。” 如果可以秦璎更愿意,观察箱中世界人最自然的生存方式。 韩烈闻言立时定神,远望段家坞壁上带着部曲的人。 “我没有恶意,只是听说段家豢养耳鼠,想来求取一只救人!” 韩烈话音刚落,又听见秦璎一笑。 “好话术。” 李主簿并不肯定段家有耳鼠,韩烈说有,只是为试探而已。 果然,对面传来惊疑不定的声音:“你听谁说的?” 还真有! 秦璎撑着脸颊笑,听韩烈长出一口气。 第36章 遍地肥遗 “你听谁说的?” 坞壁被人诈出的那个声音,紧接着哎哟一声。 从秦璎这可以看见,方才沉不住气搭话的那个小人后脑勺挨了一巴掌。 他捂着脑袋,无措看着扇他的人——他的亲爹。 韩烈这边,听见段家人的回答队伍中的王敞立刻嚷嚷起来。 他路上在马背上,吃饱喝饱声音洪亮:“那还不快帮帮忙?” “我们等着救人呢!” 有他这粗神经的打头阵,倒是破了僵局。 韩烈一手拽着缰绳,也扬声道:“韩某并不白拿耳鼠,愿以珍宝来换。” 他用以交换的东西,是剩下那株瑶草。 理论而言,瑶草的价值要远高于耳鼠。 段家若是点头愿意换,他们并不亏。 韩烈上前两步,展示了一下他放在马背上的匣子。 路上他们斩杀了两拨来夺的异兽,方才护送着来到此处。 匣子未开,但瑶草的香味十分霸道。 远远的,站在段家坞壁上的一个年轻人嗅了嗅。 “父亲,似乎是……” 到底是有底蕴的大族,大门挑梁上的年轻人叫段熠,轻松认出了韩烈带来的是什么。 正要说话,被他的父亲段辰再次打断。 “闭嘴!” 段辰低声喝道,手按在挑梁栏杆上。 瑶草珍贵,交换不放在明面上。 段家低调得了一株祛病的瑶草,关键时也是一张底牌。 韩烈的深意和诚意,他都看见了。 可是…… 段辰苦笑,示意他的傻儿子退下,拔高音量朝坞壁下喊。 “韩队率,您的诚意我们感受到了,只可惜……” 老者态度较为亲和,斟酌了一下,道出缘由:“只可惜耳鼠今日已入药,被我长子服食了。” 听他前言,韩烈还高兴了一下。 听到后话,他心略沉了沉。 他缓缓收起瑶草,按在马鞍上的右手缓缓摸索鞍侧的环首刀。 韩烈没说话,但他特意带来的王敞开口了。 “胡说八道!” 疤脸又多嘴的粗莽汉子,一手指着墙上骂:“怎的就这么巧,今天给吃了?” “我看你们就是不想给!” 常被两个鼻孔看,王敞对这些高门也膈应得很。 以为被摆了一道,大声嚷嚷起来:“你们好生无礼!” “我们诚心诚意来,便是不换大大方方说了便是,何必编瞎话骗人!” 韩烈带他来,本就想让他做这出头鸟。 闻言脸一沉:“段氏,当真傲慢。” 他扯动缰绳,坐下那匹黄鬃马打了个响鼻。 云武城中粮草充足,磨碎的精米饲喂,城中军马才养壮了一些。 蹄子踏在段家坞壁的石阶前,韩烈又道:“我等诚心而来!” 耳鼠其实只有除毒一个功效,大户豢养多是以防万一,平常确实派不上用场。 用一株祛病的瑶草,换一个平常派不上用场的东西,一路护送到门前韩烈自认诚意是够的。 但对方却傲慢得很,编出这样荒诞的瞎话。 坞壁前,气氛逐渐凝滞。 “一帮莽军汉,竟来我段家门前耀武扬威!” 段熠沉不住气,便要命令部曲放箭驱赶他们离开。 “胡闹!” 喝止他这莽撞行为的,是段辰。 大灾之下段家退守坞壁,但云武郡城中的变故他们还是知道的。 对韩烈,众人猜测纷纷。 但有件事情很明确,现在云武城做主的是这小小队率。 段辰是不耐和这些军汉打交道的,但此时不得不按下性子:“韩队率,切勿动怒。” “且听老夫一言。” 段辰一拈胡须,带着些试探道:“韩队率,若不信可进来一看。” “我长子还卧病在床。” 段辰到底老道,又将问题抛还给了韩烈。 “进去看看!” 韩烈耳边传来上神的指示。 “进去后,若遇上危险尽量来到能看得见天空的地方。” “我会保护你。” 秦璎手里捏着烤肉夹子承诺道。 要真的遇上危险,她就用烤肉夹去扒拉烂段家的房子。 听她这样说,韩烈顾忌尽去。 命随行士兵守候在外后,将瑶草交给王敞保护。 自己翻身下马。 “你一个人去?”王敞惜财爱财,死死攥住装瑶草的盒子。 韩烈颔首道:“没错,你们在外等候,若有变故不要慌张立刻回云武郡城报信。” 言罢,他大步朝着段家坞壁而去。 “好胆色!”段辰收敛皮笑肉不笑表情,换了一张笑脸:“开门!” 随着他一声令下,段家坞壁沉重的两扇大门缓缓打开。 韩烈微正衣冠,走了进去。 时不时听着秦璎的指示,微微调整步伐和角度。 秦璎也得以看见了这坞壁内部的场景。 平心而论,这坞壁对比现代建筑并没多恢弘叫人赞叹。 可当韩烈一步步走进去,她可以看清瓦当时,秦璎忍不住生出一股微妙的激动。 要不是这些砖瓦拿出箱子太小,倒想让韩烈给她弄点瓦当来。 见韩烈当真独身一人走进来,段辰走下墙垣来迎。 “韩队率,且随我来。” 段辰不知是性子果断利索,还是不耐烦。 一句话后,带着韩烈向坞壁内部走。 秦璎站起身,换着角度观察。 可惜屋顶墙垣重重,她没能看得尽兴。 吱嘎—— 一声悠长的推门声后,韩烈被领到一间满是药味的卧室。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躺在榻上,面如白纸。 段辰挥退左右侍女,掀开被子给韩烈看。 “我儿被异兽咬伤,若非家中豢养的耳鼠入药,只怕已是……” 段辰长长叹气,想来也是心有余悸。 韩烈一打量,正好看见段辰长子抱着白布的小腿上,有一截未褪的青紫。 看颜色,竟也是被肥遗咬伤。 他蹙了蹙眉,问:“段先生,敢问令郎可是被肥遗咬伤?” 段辰颔首:“是矣。” “两几日,山野中异兽越来越多。” “四处都有肥遗出没,被咬伤者甚多。” 韩烈听得心发紧,这次出现的肥遗毒性很烈。 若这些肥遗游荡四处,可不是谁都有段家公子这样好命有耳鼠救命。 想到还身处旱灾中的百姓,韩烈掀开段家公子包扎的布,再确认是肥遗咬痕后,猛直起身子告辞。 “耳鼠既已没了,在下就此告辞。” “此番打扰多有冒昧,事定后再来告罪。” 在段辰还没反应过来时,韩烈一路疾走出了段家。 在他的耳旁,秦璎道:“马上回去,我会给你们一些蟾酥,看能不能用!” 第37章 神赐之药 得得马蹄,溅起蓬松尘泥。 韩烈等人一路烟尘滚滚往云武城赶。 秦璎并没有离开,借着韩烈这支骑队的前行,像是开地图一般看到了沿路的风景。 她视线扫到一处,突然皱眉:“韩烈,右前方的林中有东西,数量很多。” 黑汪汪一片聚在林中,看着像是什么飞虫或者可飞的异兽。 “以你们现在的速度。”秦璎闭一只眼用手比划了一下距离。 “两分……六十息后就会遭遇,59,58……” 她的倒数声,无形间让气氛紧张了些。 扯着缰绳纵马的韩烈,忽而一声呼哨。 骑队马速骤然降下许多。 “备火石火油!准备接战!” 与韩烈随行的除了王敞,多半是原本随他押送当扈的部下,默契十足。 即便是王敞那疤脸憨憨,也无须质疑他的能力。 韩烈命令方下,裹在烟尘中的众骑齐齐发出一声低沉的应和。 控马同时,自马鞍侧取出火油。 专门皮囊中装的火油,是异兽油脂熬制,添加了一些毒物,不会凝固十分耐烧。 微黄的油脂,沿刀脊一淋。 随后火石在刀背上一磕,点点星火惹得制式环首刀爆燃。 火光跳跃在韩烈等人的眼眸上。 在绕过一处荒林后,前方涌动的黑雾印入眼帘。 这些雾由一个个拇指尖大小的黑虫组成。 这种蠓虫算不得异兽,但数量汇集如此多时,能将所遭遇的牛马人兽生生吸干。 王敞一边控马,一边低声道:“这些虫子来势怪异。” 一般而言,虫群行军飘忽没有目的。 可横挡前方的虫群,却好似有目标一般。 韩烈剃了胡须的脸,轮廓锋利,双眸凛然,不闪不避带着骑队直直冲撞进了蠓虫群中。 作为最锋利的枪头,韩烈一下健硕臂膀肌肉滚动,像是一台机械。 燃烧的环首刀在他手中舞动。 从秦璎的角度,只看得见黑蒙蒙虫群中,如烟花般次第闪烁烈焰刀芒。 耳边虫群振翅的声音,还有浴火燃烧的噼啪,以及呼啸的刀风。 在韩烈领队将虫群杀散时,又霎时间一静。 秦璎不由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干得不错!”她不由夸了一句,“相当帅气。” 恰好甩去刀上余焰的韩烈,头盔下的耳朵像火一样烧起来。 “哪里!”他低声谦虚。 “韩,韩队率!”王敞顿了顿以官职相称。 他道:“你在和谁说话?” 问完他不等韩烈回答,自顾自道:“虫群不对劲!” 这种蠓虫大量聚集后杀伤力远超一般异兽。 所过之处只留下一具具枯柴似的干尸。 “这些蠓虫单独个个体十分弱小。” “几乎不会有成群成灾的机会,除了……” 韩烈知道他要说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密集铺在道路上的虫尸。 “除了有大形尸类灾祸出现。” 而这云武郡,目前所知的尸类灾祸除了旱魃不作他想。 韩烈将王敞的后话说完,靴跟一磕马腹:“先回去!” 方才放慢速度的骑队,再次加速朝着云武郡城去。 途中,他们遭遇数波袭击。 都是肥遗蛇。 这些古怪的蛇类大喇喇盘踞在驰道上。 箱子外的秦璎视野较高,能看到的林中都有异常,只是不知是肥遗还是什么。 及至云武郡城下时,半边天都黑下。 王敞长出一口气:“幸好赶回来了!” “野外遇到那些玩意可不是好惹的,我要好生吃点东西。” 这人思维跳跃,想一茬是一茬。 叫韩烈借水囊给他喝一口,他仰脖狂饮时,突见十数丈之外城墙方向有光亮起。 这种碧绿的光折射成束,瞧来蹊跷。 王敞嘿了一声:“这云武郡灯油挺足……” 后半句话卡在嗓子眼里,他喉中咯咯颤抖手指着发光的巨大城墙! “他外公的!云武拿玉璧修城墙?” 那可是一整块,无暇的,有山那么高的绿色玉璧! “嗐!这得值多少钱!” 他仰头看着哈喇子都快淌出来。 韩烈无心应付这活宝,探手去将他缰绳牵住,扯着他的马走。 “这是神恩。” 至于为何会发光,盖因李主簿张罗着,把郡守府中迷榖树移植到了城下。 迷榖树的花朵夜间光华照耀四方。 李主簿言道,只有这般华光溢彩才配得上上神赐予的图腾。 简而言之——人为添加的光污染彩灯。 王敞擦了一把嘴角,又和韩烈商量信仰上神,上神能不能给他块宝石的事。 但一阵接一阵的呻吟打断了他。 腐臭味道从城门打开的缝隙中传出。 王畅脸上憨相尽去。 进了城门,他们看见了城门洞中躺着的人。 平民打扮,都如林校尉一般面色青紫。 只是林校尉中的毒要更烈更毒些。 徐潭疾步从城头走下。 “韩队率,你们今日离开后,被肥遗咬伤的人增加许多。” “都来到郡城之中想碰碰运气。” 借着火光,韩烈看见又不少人伏在伤者旁虔诚叩拜祈祷。 祈祷着上神再次显出身影,拯救世间。 韩烈道:“安心。” 徐潭微一愣后,长出口气:“如此便好。” 他垂首默念了一句:“谢神恩。” 他们的对话,秦璎一直听着。 那些虔诚的祈祷,她也听见了。 不,应该说她听得更清。 像是小虫粘在她的耳垂振翅,细细碎碎。 若是细听,可听见无数祈祷之声。 秦璎心念一动,聆听这些祷告和哭泣。 她忽然心念一动,生出一个猜测。 或许,她对箱中世界的影响会因为她接收的信仰而加深? 秦璎神情微动,在看韩烈进入郡守府后,她拿起了一旁用以投放蟾酥的药店宣传单。 寻思着找个机会得去买点合适的工具,每次往箱子里放东西不是卷宣传纸就是烤肉夹,未免有些没排面。 箱子中,回到郡守府的韩烈等人先去看了林校尉。 半日过去,林校尉状态更差,鼻下一股幽幽凉气。 若不是他们这些玉衡军体质极佳,想来早已死去。 但情况依旧很糟。 老大夫还未休息,在迷毂花做成的灯下翻阅医书。 见韩烈等人进来,他未有多少喜色。 即便段家肯给一只耳鼠,这全城三十来号同样被肥遗咬伤的人依旧没药死路一条。 更不用说,异兽在云武郡肆虐,不知还有多少伤者。 韩烈上前来,取了迷毂花,走到他们熬药的小小中庭。 他将散发冷白光芒的迷毂花,放在庭院中间。 随后喊道:“解剑,解甲,全礼跪迎上神。” 先前还不解的人纷纷跪下,尤其王敞跪得最为虔诚。 武二等人也将信将疑跪下。 风吹过庭院,周围一片死寂。 就在王敞想挪动一下屁股时,他赫然发现天空中多了什么。 第38章 噶一声说睡就睡 满城悄无声息,郡守府中只听伤者病者细细的呻吟。 浓黑暮色下,视线所及的范围都被一团巨大的黑影占据。 给人一种天都被这黑影压得低了三分的感觉。 这巨影子来得悄无声息毫无征兆。 好像只是一恍神的功夫,便悬在了他们的头顶。 是来自更高维度的俯瞰。 王敞他嘴巴没把门的,但他有一个巨大的优点就是心大。 一直以来,他暗自自豪于自己的胆魄。 可现在,他仿佛能听见血液流淌心脏泵动的声音。 仰望天上的黑影,一种名为巨物恐惧症的情绪将他牢牢捕捉! 莫说他,就是见过几次,甚至已经是最虔诚信徒的韩烈,见夜幕中的巨影都呼吸凝滞了一瞬。 武二等人更如石头一般,僵直跪在回廊横铺的地板上。 在满城百姓的注视下,秦璎的影子笼罩整座城池。 她手里卷起的药店宣传纸筒,正正好悬在韩烈等人所在的天井上方。 蟾酥锭在秦璎看来,只是小指甲盖般大小的扁圆粒。 但在箱中世界的人们看来,无异于大块的磨石。 咚咚咚,仿佛天塌的动静中,秦璎倒下的小半把蟾酥锭堆了天井口半边屋子。 声响渐渐停下,王敞哆哆嗦嗦软倒在地。 是这种神啊? 他初听神明显灵,想的是青鸟伴飞的仙神自云中缓缓步下,挥一挥衣袖降下米山雨水。 现在挥一挥衣袖可能有了,但这压迫感却险些将他吓个半死! 这当不是什么上古吞天凶兽吗? 这不敬的念头不自觉浮现出王敞的脑海。 他浑身肌肉痉挛似的,自己也无法控制。 天上又传来一阵声响。 像是,风吹过风帆? 王敞下意识抬头,却看见天上降下两道黑呼呼的影子。 “是万岁肉芝!” 喊话的却不是舌头喉咙都僵硬的王敞。 而是武二。 这老异兽猎人瘫坐在地,头发倒竖,发髻都无形中高了一小截。 他已认出从天而降的那巨大玩意是什么了。 他喉头艰涩上下滑动:“确实是万岁肉芝。” 不,准确点说,是万岁肉芝的干! 那种栖息在极南沼泽中,所到之处白骨遍野的凶兽竟被制成了干皮! 便是集合军队猎杀了万岁肉芝,也只是采收耳后毒腺。 再切零碎后分批运回。 雒阳皇家府库中,也只能见到碎开的蟾皮。 以人族目前的体型和工艺而言,将万岁肉芝制成如此完整的干皮是绝无可能的! 能晒制蟾蜍这般凶兽的上神,定然会是通天彻地如……传说中的夸父巨人一般! 他仿佛看见了一个逐日的巨人,单手抓起凶兽蟾蜍扒皮风干。 这种臆想又贴合的脑补画面,让武二灵魂出窍一般脑中嗡嗡作响。 天井中狭小,两只巨大的干巴蟾蜍皮被秦璎倒倒插了进去。 干制蟾蜍皮瘪塌,死不瞑目的巨大眼睛,死死盯着跪拜的众人。 叫众人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 秦璎哪晓得她随意举动,吓得人裤裆微湿。 她又掏出之前送饼干碎的那个矿泉水瓶。 扯着细棉线,悬吊了一矿泉水瓶盖的冻干蟾酥粉下去。 最后,秦璎拍着自己手上不小心沾着的蟾酥粉,临消失前顺带收走了城里的空矿泉水瓶。 众人以为她已离开,只有韩烈听得到她在耳边催促的声音。 “快让老大夫试药,看能不能用。” 韩烈闻言,深吸一口气。 他去扶了瘫软的老大夫起身:“劳烦先生试药!” 老大夫一辈子行医救人,但他哪见过这阵仗。 两大块头朝下倒插在天井的凶兽皮,瞧着死相凄惨。 老大夫忍不住别开头,觉得后背凉飕飕。 “韩队率,你,你扶我一把,我是真害怕。” 见状韩烈也不敢掉以轻心。 将老大夫扶坐下后,自去天井撕下衣裳下摆包了块摔碎的蟾酥锭,又包了一小把蟾酥粉。 一转身就看见老大夫闭着眼睛,往自己脑门上扎了好几根袖里的银针。 手指拈动,涨红的脸方才缓解了点。 他锤着胸接过韩烈递来的蟾酥,叹息道:“没想到,我有一日能接手这样的稀世奇珍。” 老大夫忽而亢奋,顶着一脑门的针便走:“待老夫试试!” 说是试,其实心中早已信心十足。 上神给的东西绝不会差! “快,快置香台祭祀!” 回廊上又是一声喊,洗心革面后格外敬业的李主簿夜里没回家,在郡守府加班。 许是刚用了晚脯,他一边跑一边打嗝,张罗着祭祀感谢上神。 “不必了!” 秦璎听得真切,急忙婉拒:“告诉他平常不用这些虚礼。” 她可不想家里成天一股焚烧白茅草的味道。 听她指示,韩烈急忙拦住李主簿。 他未直接说自己得了秦璎这上神的指示,只是道:“李主簿别急。” 但李主簿此时处于亢奋状态。 眯着眼睛看天空,气得捶胸顿足,露出半截芦柴胳膊。 “可有神谕?可有信图腾?” 该死啊,他为何没来这呢! 越想越气,李主簿嗝越打越急。 眼见着就要翻白眼。 韩烈见情形不好,忙去掐他人中,又在他胸口一拍。 将李主簿胸口哽着那口饭拍下去同时,也将他拍得双眼一突。 “行了!你想杀了老夫吗?” 缓过口气便翻脸不认人的李主簿,绕过韩烈,自去看那蟾蜍凶兽。 和他一起的,还有王敞。 初初的恐惧,在秦璎影子消失后便消退了些。 他搀扶起武二,两人一起站在蟾蜍皮下研究。 胆儿颤着,在皮上摸了一把。 略干的皮越有一个巴掌厚,硬邦邦的。 “二哥,是……”在这矗立的巨大干皮前,王敞这大嘴巴子也不敢说蟾蜍的名字。 总怕这鼓着一双磨盘眼的玩意会活过来。 武二口干舌燥,观察半晌肯定道:“是!” 与此同时,屋内传来老大夫的声音:“当真是蟾酥!” 堪比黄金的蟾酥,在他们面前堆了一座小山! 王敞深吸一口气,忽而噶的一声倒在了武二怀里。 第39章 山海经与食谱 秦璎给的蟾酥能用! 故而城中着紧开始救治中了肥遗毒的人。 进出的郡兵将中毒者悉数转移到郡守府中,交给老大夫救治。 听说上神方才现身是为赐药,城中又响起一阵阵哭声祷告声。 郡守府屋顶上,一张蒲席一囊清水,一……大摞米粉烤的饼。 韩烈拘谨正坐,准备吃他晚了很久的晚脯。 身侧是一支托在圆漆盘中的迷毂花散发着冷白亮光。 “这会发光的是什么花?” 听见秦璎的问话,他急答道:“禀上神。” “停停。” 秦璎叫停他要起身行礼的举动:“这种情况就不要那么多礼节了。” 自从知道韩烈才十八,秦璎看他不自觉蒙了一层小狗滤镜——虽然这小狗块头有点大。 “放松点,说话时自称我就好,不必成日卑下卑下。” 韩烈神色一变,不容他多说半个字,秦璎拍板道:“就这样!” 他无措跪着,虽只能看见头顶,但那仓皇样子……更像小狗了。 要不是怕这箱子把她扯进去,她多少得伸出个手指头摸一下头。 秦璎压下自己扬起的嘴角。 她仿佛夜里贴身的女鬼,笑声就靠在耳边极近的位置。 韩烈搓了搓自己发烫发痒的耳朵,答道:“这发光的花朵,叫迷毂花。” “是迷毂树开的花朵。” 迷毂树,秦璎心中默默记下。 见韩烈还是不动,她道:“你不是要吃东西吗?快吃吧。” 在秦璎的催促下,韩烈垂头开始啃饼子。 这些饼子是秦璎投下来的白米做成。 那些半人高的米粒,石匠用凿子凿开,再有人持着木槌捶打成小块。 其中一小部分取去用石磨继续磨碎,熬给病患喝。 另一部分则送去厨房蒸后,团成盘似的圆饼再烤干水分。 极耐储耐饿,也……极为干巴! 秦璎先还挺韩烈嚼饼的声音,后来越听越替他噎得慌。 忍不住道:“你就吃这个?” 她冷不丁说话,韩烈险些被口中碎渣呛了一下。 秦璎说的话他倒都听,点头的模样老实巴交:“禀上神,这些够的。” 秦璎唔了一声:“你等下!” “上神?” 韩烈不知她要做什么,喊了两声,没有得到回答。 胸前的木珠子也渐渐凉了下去。 秦璎让他等,他就像是得到指令的小狗乖乖呆在原处。 连饼也没吃。 一小会,胸前突然一烫。 黑暗的天穹中无声无息出现了一团肉粉色的东西。 比韩烈整个身子还大一圈。 瞧着颜色十分不妙,但韩烈嗅到了一阵香喷喷的肉味。 “火腿肠,分你一点吃吃。” 秦璎说的就真的只是一点。 火腿肠掐了小拇指节那么大一点,用烧烤夹轻轻放到了韩烈面前。 “上神,请问这火腿肠是太岁的一种吗?” 韩烈看着眼前这散发浓烈香味的粉色肉块。 第一时间从颜色联想到的,自然是太岁这类东西。 “额……” 太岁?这小伙子脑子里奇思妙想挺多。 秦璎吃着剩下的半截,给他解释道:“不是太岁,只是普通的食物,吃吧!” “不吃肉怎么有体力?” 蛋白质涉入不足,肌肉量会掉的。 秦璎的声音和她明艳外表不同,是带着些冷感的。 当她用这种略冷感的声音关心人时,韩烈忍不住又摩挲起自己的拇指。 “谢上神担心,我……” 踟蹰了一秒,韩烈还是对秦璎道出了他最大的秘密。 “我曾食过麒麟肉,身体很强壮。” 他垂眼看手掌,起誓时他曾以刀刃割开掌心,但那道伤第二日就收拢成白线。 这强悍的身体,就是麒麟肉带给他的。 “麒麟?” 秦璎乍听见这词,微微一愣。 在她们世界的观念,麒麟也是吉祥强大的瑞兽。 这种瑞兽,在箱子世界是食材? 念头一起,秦璎顿时生出一股荒诞之感。 “你从哪得来的麒麟肉?” 韩烈还有什么奇遇不成? 秦璎竖起耳朵想听故事,不料韩烈老实交代道:“是我家中祖传的一块麒麟肉干。” 等会? 秦璎微挑眉,这半道捡来的小狼狗莫不是还有什么隐藏身世? 不然谁家祖传,传块麒麟肉干? 秦璎还想追问,就听见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迷毂花的光中,疤脸汉子王敞走上来:“什么味道?” 他狗鼻子灵光,顺风闻到了香味。 直冲到屋顶那块火腿肠前,涎水滴答:“这是太岁吗?” “什么品种的太岁如此之香?” 他好歹保持着理智,晓得这里突然出现块人那么高的香肉,必与上神有关。 因此不敢造次上嘴上手,但两只手扭捏攥着衣角,只恨不得衣服抠个洞。 秦璎都能听见他咽口水的声音。 “让他吃吧,这大馋……汉子。” 秦璎无意的吐槽,让韩烈心中一哂。 上神好生有趣,同自己这些凡人没什么区别。 他摇了摇头,对王敞道:“是上神赐的肉,上神让你吃,” 得了准话,王敞一整个扑了上去。 不知从何处摸出把巴掌长弧度微弯的解刀,一探一收给自己割了一块。 “感谢上神!” 他先咽了好几口唾沫,朝天上喊。 然后将那拳头大小的火腿肠几口咬了吃下肚去。 “哎,吃太快没尝出什么味!” 他嘿嘿笑着,又腆着脸去割。 韩烈晓得他是个什么德性,无奈摇头。 “王兄找我什么事?” 王敞塞吃的塞得两腮鼓鼓,听的问话强行把嘴里的东西吞下。 喉咙咕咚的一声闷响,就是箱子外的秦璎都听得替他噎得慌。 咽下嗓子里的东西,王敞这才锤着胸口道:“我这不是想来问问,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 被蟾酥吓晕过去这种事情实在丢脸,虽没人笑话他,但醒来后王敞走路都捂着脸。 他就来找韩烈,想讨个活干找回场子。 韩烈也不跟他客气,直言道:“四处都有肥遗,劳烦王兄护送云武郡兵四处发放治蛇毒的药。” 有了大量的蟾酥,老大夫带着药童加班加点的制驱蛇药和解毒药。 只等天亮,便出骑兵紧急发放到各个道里,以保一方平安。 王敞除了有点憨,是个干活很利索的人,一声得令后扭头就走。 看着他离去的脑门顶,秦璎先感慨道:“这大馋汉子好皮实一人。” 白天被肥遗追得像狗,又跟韩烈去段家坞堡讨药。 晚上还这么活蹦乱跳,也是厉害。 韩烈微一愣怔,考虑到秦璎从前问过的那些常识性问题,料想秦璎对这个世界了解真的不多。 他解释道:“通过秘法辅助服食异兽,可强化人体。” “能通过玉衡军选拔的人,都曾食用异兽。” “因而玉衡军军士,身体强横胜过寻常百姓。” 第40章 第一天上班的上神 大夏朝,国祚已980年整,是正经的巨无霸。 这王朝修修补补快一千岁,虽已重疾缠身,但端坐雒阳的统治阶级依旧不可动摇。 维系这巨大统治机器的,就是异兽。 养殖、抓捕各类珍奇异兽,培养起一个强大的军团。 韩烈等人所属的玉衡军,就是其中之一。 与拱卫皇城的羽林卫不同,玉衡军司职为大夏王朝搜罗天下奇珍。 羽林卫中多勋贵子弟,而玉衡军则是天下良家子皆可入伍——全看能不能熬过强化那关。 十个活人进去,能成功一个出来算是不错。 “食用异兽肉会死很多人吗?”秦璎这才迟迟意识到,自己先前吃当扈的举动有多莽。 韩烈侧了侧头,他敏锐察觉到上神的话音中怎么有点不对。 他是个心细的,联想到那只当扈,忙解释道:“治疗与强化是不同的!” “治疗乃是补缺,而增强是在秘药作用下强行改造身体。” “如当扈,患眼疾者食肉治眼疾,无病无痛者食之,反倒有风险。” 秦璎暗自松口气,随即注意力转移向她感兴趣的地方:“秘药强化?” “什么秘药?” 韩烈却摇了摇头:“我只是区区队率而已,接触不到秘药。” 不过他察觉到秦璎对秘药感兴趣,思索了一番后道:“上神若是想要,待我回到雒阳想法子为您取来。” 打造军队的秘药必然是机密中的机密,但只要上神要,他便想尽办法去找。 韩烈不爱将困难挂在嘴边,秦璎看不见他的模样,只听他话音坚定不是撒谎。 以为这秘药属于努把力能得到的东西,随口应下。 又聊了一些玉衡军中的情况,箱中世界天已大亮。 林校尉用过了蛇药,但他中毒太久又一路颠簸逃命,只吊着一口气还不知何时能醒来。 天亮后,韩烈便要急急忙忙组织队伍往云武郡送药驱蛇。 看他忙了一阵,秦璎这头时间到了晚上八点。 她活动活动酸痛的脖子,合上箱盖。 手边有个巴掌大的小本,是秦顺路从超市买来的。 前面几页都记满了箱中大夏王朝的情报。 她随手翻到第二页,在其中一个关键词上画了一个圈——巨人。 在文化馆看见那个标本瓶,直觉告诉秦璎,福尔马林中的那具尸体与箱中世界同源。 所以她一瞬间脑子塞满了阴谋论,准备跑路。 然而与老苗等人接触下来,她又发现老苗等人对此一无所知。 老苗告诉她,标本瓶里的应该是山海经记载的小人族靖人。 但夫诸在秦璎手心打过滚,夫诸和福尔马林中的标本体型差不多,放到箱子世界绝对是地道的巨人。 秦璎曾问韩烈,箱中世界大人国的情况,得到的回答比较无语。 九百年前,大夏国力最强时,曾出海船数千,征东海之外。 见记载于大荒东经的大人国和矮小的靖人,都被大夏权贵抓捕为奴。 巨人拉车修城墙,矮小的靖人当珍奇豢养。 两族的纯血早就全霍霍光了。 几百年过去,血脉混杂成一团,只凭外貌已经分辨不出什么巨人靖人了。 秦璎的笔一圈一圈在这词上画,被迷雾笼罩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想要探索真相,意味着她必须从箱子里和箱子外同时获得情报。 长叹口气,她撕掉笔记前十页,一张一张点燃焚烧殆尽,将灰烬倒在后院光秃秃的院子。 翌日,秦璎九点半醒来。 箱中世界和昨天没太大区别,韩烈等人四处驱赶肥遗和异兽。 秦璎洗漱好,掐着点出了门。 作为踩点星人,她历来信奉不该把美好的时光浪费在学校,一秒也不行。 因此她从来都是踩着铃声进班级门。 现在上班更不会有多积极。 踩着九点五十九分来到文保所,迎接她的只有蓬头垢面的尹敏敏。 工资实在是少,尹敏敏又有点自己的小爱好,索性住在办公室省钱。 踩点来上班的秦璎,面对的就是追了一夜剧的她。 不知道是看了什么悲情剧,这姑娘双眼肿得像悲伤蛙,说话都带着鼻音。 “璎姐,老苗说上班时间不科学,早上要静养阳气,中午要好好休息,所以我们一般都是下午才工作。” 秦璎听得直呼好家伙,这帮家伙给摸鱼找了相当合理的借口。 她选一间空置的屋子当办公室,尹敏敏给她钥匙后,摇摇晃晃回去补觉。 秦璎选的这间办公室,推开窗正好可以看见千年木塔飞起的挑角。 屋里潮乎乎的一股霉味,只有一张瘸腿的办公桌。 不过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秦璎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她拿着抹布拖把,把办公室打扫干净。 快到十二点,文昊才穿着黑色行政夹克走进来。 看他夹着公文包的架势,一点不像摸鱼到这会才来上班。 见秦璎他友好打了个招呼。问要不要去他办公室坐。 秦璎想着能从他那打探点什么,只一进他办公室忍住不扶额。 眼前的屋子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一间游戏室。 满墙的游戏主机和手办,投影电视俱全,靠屋角还有满满当当的零食柜跟饮料立柜。 文昊一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用一种正直的表情道:“想玩什么吃什么请随意。” 秦璎忍不住挠了挠下巴,感觉这不是玩不玩的问题。 文昊友好地递来一个手柄,问她要不要玩新出的民俗恐怖游戏。 上班玩耍当工资小偷的感觉实在诱人,秦璎犹豫了一秒。 就在她抬手去接时,种着槐树的院里突然传来喊声。 “有没有人?” 文昊一惊:“来人了?” “我们这两年没见过活人。” 文昊眼镜后的眼睛瞳孔剧震。 他看秦璎如看珍奇:“老苗没说错,果然得有个命逢华盖的人加入,才能给我们找事!” “姐,牛逼!” 秦璎也不晓得文昊是夸她还是骂她,扯了一下嘴角:“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话说着,院里的人已等不耐烦朝着这边大步走来:“三号文保所的人呢?” 三号。 秦璎暗自记下,和文昊一起出去。 正好看见一个抽烟的男人。 这男人大热天穿着一身夹袄,抽烟的样子极狠,拔一口烟吞进肺里又吐出来。 见秦璎和文昊,他将烟夹在指尖不耐道:“有人介绍我来找苗立新。” “我摊上怪事了!” 第41章 迷梦,掐死自己 突然上门的男人,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和酸臭味。 说话时的脸色和态度也很不好,但文昊对待他如待贵宾。 尹敏敏听见动静探头看了一眼,一声尖叫后缩回头去。 屋里乒乒乓乓一阵,她很快穿着深色小西装跑出来。 满眼都是工作热情,要不是她脚上还穿着粉红猪拖鞋的话,真挺像个事。 文昊和尹敏敏把那个男人迎进了一间看起来像会议室的屋子。 男人站在门口,看着满桌的旧报纸和乱七八糟的零食杂志,眼中满是怀疑。 尹敏敏一个虎扑,尬笑着收拾桌面:“文昊,快去给这位先生泡茶!” 秦璎刚入职,一句话没说自觉去寻了抹布来擦桌。 文昊面带难色,嘀嘀咕咕出去,很快抱了几瓶冰可乐回来,显然这根本就没有待客的茶叶。 勉强算是收拾干净的桌边,呲呲响起几声可乐开瓶的声音。 来找老苗的男人狠狠抽了口烟,视线在尹敏敏的粉红拖鞋上扫过,终于问出声:“你们,真的靠谱吗?” 此话一出,文昊不停推眼镜,尹敏敏更是心虚的视线游移。 “靠谱的。”尹敏敏说话很不自信,“老苗出去办事了,电话打不通,要不你先说说发生什么事,回来我们转告他。” 有种人属贱货,一听尹敏敏这话又见她是个年轻姑娘,顿时朝着她发癫。 “你转告,你转告得了吗?人命关天的事,一句转告就完了?” 男人被香烟熏成腊肉黄的手指,险些戳到尹敏敏脸上。 文昊脸色一变,忙将她护住:“你冷静点。” “我冷静个屁!”男人打断文昊的话,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 “老子要被你们害死了!” 话说着,他狠狠将烟按在秦璎才擦过的会议桌上。 “跟警察一样,都是废物!” 男人带着口臭的唾沫星子横飞,还想说什么时,头上一阵冰凉。 凉飕飕的液体顺着头发衣领,滴落到衣服里。 会议室一片寂静。 秦璎面无表情,握着一瓶空掉的可乐。 “要犯浑滚出去。”她随手一抛,可乐瓶精准丢进门边垃圾桶。 秦璎双手环胸,居高看着这个男人:“别逼我抽烂你那张破嘴。” 她生得艳丽净身高170,看人时气势凛人。 身上一根贱筋的人,遇强则弱,遇弱则强。 见秦璎不好惹,调转矛头去骂尹敏敏:“这就是公职人员的态度?” 他抹了一把后颈粘稠的冰可乐。 还要兴师问罪,只听秦璎凉凉道:“我是今天才入职的合同工。” “我抽了你大不了走人。” 秦璎突然轻笑,一指男人的脖子上青紫的掐痕。 “等不了的是你,真不怕哪天自己掐死自己吗?” 闻言,文昊和尹敏敏还有些懵,男人却瞬间面色惨白。 他僵硬转头看来:“你,你怎么知道?” 秦璎不答话,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指着按灭在桌上的烟屁股道:“弄干净。” 男人胸膛剧烈起伏两下,终究不敢发作,老实地用手掌抹掉烟头。 尹敏敏和文昊松口气,同时转头看抱臂坐下的秦璎。 “我来问,你们记录。” 秦璎也不知道他们的办事流程,随意指点了一下。 尹敏敏连连点头,趿拉着她的粉红小拖鞋跑出去拿东西。 门外传来她兴奋的尖叫声:“咱们这地,总算来了个靠谱人!” …… “姓名。”屋中光线不佳,秦璎把亮起的台灯转向被询问的男人。 被光晃了一下眼睛的男人手心还有烟灰,这会倒是老实了,低声回答道:“张涛。” “大声点,没吃饭呢?”秦璎略提高了音量。 莫名的氛围感,让名叫张涛的男人忍不住手腕相对摆在了会议桌上。 他大声道:“姓名张涛。” “多少岁?哪年出来的?来这有什么事?”秦璎如审犯人,一通逼问在场人倒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今年46,前年4月出狱,来是因为我遇上事了,有人说让我来第三文保所找苗立新。” 大声回答完毕,他手动了动又停住。 望向秦璎问道:“我口袋里有介绍信,我能拿吗?” 得了秦璎许可,他才从兜里掏出一张盖着红戳的介绍信,双手递来。 秦璎接来扫了一眼,这信居然是警方出具的。 她转手递给尹敏敏和文昊查看。 “是真的。” 文昊又推了推眼镜。 秦璎嗯了一声:“继续交代,张涛。” 张涛立刻挺起背:“是!” 窗外蝉鸣吱吱喳喳,张涛将自己遭遇的事一股脑道出。 秦璎家两代警察,蹲过大牢犯过事的人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如她所想,这张涛以前涉黑入狱,出来后一把年纪游手好闲,走关系得了个污水处理厂晚上巡检的工作。 他自述他工作认真,秦璎静静听没揭穿打断,只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张涛说,怪事是从一个多星期前开始的。 那天他巡夜,突然听见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初级处理区的格栅附近徘徊。 格栅是处理污水的第一步,用于除去污水中较大的漂浮物,如树枝塑料袋等。 要是人卷进去,绝对是有危险的。 还想吃这碗饭的张涛,打着手电筒就朝那处去。 等到了近前,他看见一个矮小的影子徘徊。 弓背佝腰,像是个老太婆。 张涛晚上喝了二两猫尿,以为是拾荒的跑来这钩塑料袋。 顿时一声怒骂,追了过去。 谁知岸边的影子被他的骂声惊扰,竟向后一仰,跌进了污水池中。 张涛吓得一身冷汗,以为摊上人命。 污水表面都是漂浮物,看不清情况。 他也没那胆下水去捞,最后吓得赶紧走了。 他本想上报但又不敢,就想着等人发现尸体再说。 秦璎一直观察着他的脸,听到这时又挑了挑眉。 污水厂一直没有发现尸体,反而张涛冷酒热汗发了一被窝,第二天就病了。 他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的,梦里突然觉得喘不过气。 正当他几乎要窒息却怎么都醒不过来时,他只觉有人掰住他的手腕。 紧接着,一盆凉水朝他泼来。 张涛一身热汗从梦里醒来。 发现同宿舍的几个保安死死按住他,合力才硬将他的手从他脖子上掰开。 原来,他梦里险些自己将自己掐死。 从那天起,每天张涛睡觉时身边都离不得人。 一旦没人看着,他就会自己掐住自己脖子,发出一声接一声如夜枭似的笑声。 嘀嘀咕咕喊:“杀人偿命。” 第42章 撒谎与事发 张涛表达能力并不那么强。 但他脸上真切的恐惧,和回忆时的结巴停顿,都为他平平无奇的叙述增加了真实性。 尹敏敏一激灵,视线在会议室里扫了一圈,默默搬着小板凳坐到了秦璎旁边。 她的小动作没引起任何关注,张涛发黄的双眼死死盯着桌面被烟头烫出的一点焦痕。 文昊不知何时举起一个看起来就很落伍老旧的dv,对准张涛拍摄。 秦璎则微微侧头,一瞬不瞬的观察着张涛。 她留意过张涛夹烟的右手。 他的食指第一个关节上,有个已经变色的戒字纹身,并且缺了一个指节。 倒退二十来年,这种纹身在混混身上很常见。 虽然没屁用,但是纹戒字,要么戒毒要么戒赌。 看张涛脸色没有吸毒药鬼的面黄肌瘦,再加上短一截的摸牌食指。 张涛涉黑赌鬼的过往呼之欲出。 秦璎泼张涛冰可乐时,就注意到他的脖子。 上面一对交叉的掐痕,指印青紫。 那指印痕迹大小都和张涛手掌形状相符,右手食指同样缺损了一个指节。 再结合张涛说他遇到了怪事,秦璎这才说,她是合同工可以走,等不了的是张涛。 发现尹敏敏偷偷坐过来,秦璎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这时,张涛从恐惧中挣脱,抖手又给自己点了根烟。 继续说起他来这的经过。 都说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张涛哪怕是个社会边缘人,也不想轻易去死。 因此他一天之内,虔诚拜遍了市里的道观佛寺教堂。 主打的就是,谁救他他信谁。 但是这种临时抱佛脚一点用没有,张涛还是那样在睡梦中死死掐着自己脖子。 他虽没意识,但每次醒来都要面对亲友恐惧的眼神。 在烈士陵睡了一夜还是老样子后,张涛一咬牙,决定去自首。 按照他们道上的说法,警察身上有官气。 左右他只是喊了一声,主观并没有杀人的意图,就算判也判不重。 张涛的自首牵扯人命,还是很受重视的。 警方封锁污水厂,打捞排查了几天,什么都没发现。 最重要的是,调监控后从始至终只看见张涛一个人。 证据链缺失,程序上以张涛喝醉产生幻觉结案。 但又出现了一个问题。 张涛在拘留期间总要睡觉。 他只要一闭眼就会自己掐自己,发出阴恻恻的笑。 同监两个搞诈骗的,被他吓得哭爹喊娘当场交代悔改。 看守所的心理医生检查后发现,张涛这孙子确实没有演戏。 他几乎是眼皮一合就进入深层睡眠,周期也比正常人的长几倍。 事情自此没法查,张涛被释放。 就在绝望时,送他出狱的给他一张介绍信,让他来第三文保所碰碰运气。 张涛已经绝望得要跳护城河了,又被这消息扯回点求生欲,屁颠屁颠就来了。 张涛说罢,会议室中一片沉默。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朝秦璎看来,好像在等她发号施令。 秦璎一手撑住下颌,纤细手指搭在线条流畅的脸颊旁。 张涛的话里,有几处在撒谎。 抛开他爱工作之类无伤大雅的小谎话,问题比较大的,是他在叙述黑影掉下格栅跟他上报这两处。 张涛盯着秦璎,像是等宣判的囚徒。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下位感,心慌意乱之下全凭本能。 秦璎扫了一眼文昊正拍摄的老旧dv。 发现他很上道,镜头从始至终只对着张涛后放心了些。 秦璎轻敲桌板:“你在叙述黑影掉下格栅和上报时撒了谎,为什么?” 空空的会议室横压一根木梁,凭空增加不少压迫感。 张涛喉中发出一声痰音,还没开口辩解,又听秦璎道:“为了减轻罪行?” 张涛脸上惊疑恐惧夹杂,倏地抬头对上秦璎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喉头动了动,终究不敢硬抗。 低声道:“我确实撒了谎。” 那天看见徘徊的黑影时,喝了几口猫尿的张涛并没存什么好心思。 对生活的戾气在看见佝偻疑似拾荒老人时,被一股脑钩了出来。 因此张涛那天不但喊话了,还远远的砸出了他手里拿着的电筒。 就想着拾荒老人好欺负,正好犯事误入,趁机戏耍威胁一番。 在砸出电筒后,他其实有看清那黑影的样子的。 张涛嘴唇哆嗦,似在回忆那个炎热的下午:“是个拾荒的老太婆,露出来的半边脸都是疤。” “有点,像……污水处理厂附近,一个流浪疯婆子。” 秦璎面无表情,顺手操起旁边的空可乐瓶砸过去。 “王八蛋,这种信息你也瞒?” “要不是遇上怪事,你压根就没想过上报,心存侥幸等尸体被发现吧?” 秦璎的话显然戳中了张涛的内心,他脑袋挨了一瓶子气都不敢喘。 只小小声辩解道:“那老太婆经常来附近翻垃圾,弄得到处汤汤水水的,我只是想吓唬一下,” “而且,监控里只有我一个,那老太婆早就不是人了!” 话说到这,秦璎发现真的没什么还要盘问的。 对张涛道:“你去门外等着,我们商量点事。” 张涛夹着尾巴一声不吭出门去,顺带的还把门给关上了。 秦璎示意文昊关上dv,这才问:“平常工作流程是什么样的?” 不问还好,一问尹敏敏和文昊两个面面相觑。 文昊咳嗽一声,不好意思道:“我调来两年,没遇上过案子。” 尹敏敏小心举起手,示意她要说话:“我才来五个月。” 一看这两指望不上,秦璎又问:“老苗和老刀呢?” “老刀在医院。” 这个问题尹敏敏倒是知道,她答道:“他们手机关机,估计是在医院玩没电了,抠门没扫充电宝。” 说到这,秦璎不自在的移开视线:“那好吧,我们先稳住这个人。” 好容易开张,看尹敏敏和文昊两个的表现就知道,这些事件应该挺重要。 秦璎道:“能安排住处吗?让张涛在这住一宿,我们……” 她本来想说,大家一起看看这恶鬼索命到底是什么。 但想到了她家里那口箱子,箱子里状况百出,她得回去看一眼。 于是话音一转,变为:“我回家一趟,然后回来跟你们一起看着张涛。” 擅自去查这种事情,秦璎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尤其文昊和尹敏敏看着比她还指望不上的前提下。 她话音刚落变故突生,门外传来一阵咯咯声。 就好像,谁被掐住脖子发出的气音。 会议室中三人对视一眼,齐齐跑出门去。 第43章 急救与一口灰雾 下午的阳光,从院中那株大槐树叶间洒落。 文昊先一步出会议室门,险些踩中躺地上的张涛。 再一细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张涛背靠着墙,不停朝地上出溜。 两只手交叉死死扼住自己的脖子,脸都青紫。 应该是一开始蹲在门口,却不小心睡着,然后迅速进入这种状态。 如此情况下,还能听见他喉咙里不停发出的气音:“杀人偿命。” 纵使青天白日,秦璎三人还是吓了一跳。 随后她们反应过来,忙上前去掰张涛的手。 张涛手指都险些被掰断,方才撒开了手。 不过手松开也不见得是好事,他嘴角涎水滴答,眼睛张开了一条细缝。 黑沉沉的眼珠子一转,朝秦璎看来。 “杀人偿命。” 这一次,他手没扼住脖子,臭烘烘的气呵出,黑洞似的嗓子眼让秦璎一览无遗。 秦璎本要侧头回避这股夹杂着口臭的味道,奈何她现在眼神太好。 清楚的看见什么东西,缩回了张涛的喉咙深处。 看着……像是一根绿生生的藤蔓。 这怪异一幕,让秦璎下意识向后仰,试着远离。 手上力气松了点,张涛立刻又将手掐回了脖子上,尹敏敏拉都拉不住。 秦璎见状一愣,初见时的害怕退去后,她心里竟然生出一股求知欲。 那藏在喉咙里的玩意,究竟是什么? 她忽地站起身,大步回到会议室,在桌上操起一瓶可乐。 随后回到门边扬手一泼。 张涛的动作顿住,紧掐着自己脖子的手缓缓松开。 他眼珠子左右看看后,一阵绝望漫出眼底。 在这被他视为最后希望的地方,他竟然一不留神睡着了。 他一言不发垂下头。 见状,秦璎以为他还没醒,蹲下身在他身上找了一圈后,伸手在他肋骨下狠狠一拧。 张涛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秦璎没管他,转头看向文昊和尹敏敏:“你们知道老刀在哪个医院吗?” 尹敏敏愣愣点了点头。 秦璎道:“正好,我们去医院找他们。” “谁有车?” 听她问话,文昊默默举手。 “好,走!” 秦璎把张涛从地上拉起来:“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别睡着!” “我们去一趟医院。” 她的话音太坚定,张涛心中的希望重新点燃,连连点头。 文昊去拿钥匙时,秦璎跟着他一起进去,在他的小吃饮料里拿了几条巧克力和三瓶咖啡。 张涛没睡着时,行动倒是正常,四人一起上了车。 文昊开车,尹敏敏拿着dv拍摄。 张涛则在秦璎的注视下,一口气闷了三大杯咖啡,正往嘴里塞巧克力。 古镇的石板路很窄,街道上被违规摆摊的小吃摊占了小半。 常有小孩窜来窜去,文昊开得不是很快。 到了街口,恰好一辆大巴停在路旁让游客下车,几个阿姨就站在牌坊下披着围巾合影。 文昊不得不降下车速。 就在这时,尹敏敏带着哭腔惊呼一声:“璎姐,他是不是不对劲?” 秦璎转过头,发现刚刚才灌了三大瓶咖啡的张涛竟含着巧克力眼皮子打架。 秦璎下意识抬手,狠狠给了他一嘴巴子。 她是断掌打人很疼,张涛唔一声醒来,迷糊道:“不对啊,我怎么那么困?” “我……不是喝了……咖啡……” 秦璎举手,朝他脑门上呼了一巴掌,急问道:“你咖啡过敏?” 但秦璎没在张涛露出的皮肤上看见红疹之类。 张涛也含糊道:“我不过敏啊。” 他也不是没喝过咖啡,怎么今天过敏了? 这念头只想了半截,他又开始打盹。 倒好像什么东西正坠着眼皮,让他快点睡。 从后视镜看见的文昊心急,降下车窗朝挡路的人喊:“麻烦,让一让。” 他太有礼貌,忙着凹造型的那群阿姨没一个搭理他。 见状秦璎先给了张涛一嘴巴让他醒来,然后把头伸出车窗大喊:“车上有重症病人,死了全算你们的啊!” 这话很有效,肩膀上搭着丝巾的阿姨们瞬间让开。 车子重新启动,路过时她们还探头看,就见坐在后座的秦璎正酷酷扇张涛的嘴巴子。 医院不算远,十分钟车程。 路上文昊电话联系了医院,走急诊通道有人来接。 一开车门,医护人员看见张涛那张肿胀的脸先是一愣,还以为他这大头是因为摔了脑袋水肿,问道:“颅脑损伤?” 秦璎活动着生疼的手掌没回答,下一瞬张涛猛向后一靠,长长呼出一口气。 随后他两只手臂诈尸般高高举起,狠狠掐住自己的脖子。 这一变故,尤其他从牙缝里挤出的那声喊,让全部医护都后背发凉。 现场安静了一瞬,要不还是医护人员有医德素质高,他们忽视这种不科学的地方,七手八脚拥来。 秦璎和文昊想去帮忙都没挤进去,很快张涛被医用约束带把手绑在了担架床上。 掐不到自己的喉咙,张涛嘴巴越涨越大,在担架床上活鱼似的蹦跶。 看他这狂躁的样,医生转身要去拿镇定剂,秦璎留意到急忙喊停:“医生,先不忙。” “他,现在镇定剂过敏。” “现在镇定剂过敏?”医生没想到这样乱糟糟的时候她会说这样逗趣的话。 正要询问到底是什么过敏,不料他听见身后哗啦一声。 他下意识回头看,下一瞬腿一软。 只见担架床竟被张涛折腾散架,张涛两只腕子绑着约束带,嘴巴大张朝着他爬来。 那模样拉去丧尸片现场都不用化妆。 急诊医生到底见多识广,慌神一瞬后,唰地从旁操起一个不锈钢消毒盘:“你要干什么?别激动啊!” 可张涛哪管这个,手脚并用像是什么野兽般扑来。 没等医生挥出盘子自卫,他被一把薅开。 秦璎敏捷上前,擒住张涛的手臂把他右手肘别在了背后。 奇怪的是,刚才还奔着医生去的张涛顿时消停。 秦璎当了几年社畜体力下降不少,也很久没锻炼擒拿生疏了。 见他消停,正想喘口气。 不料张涛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表演了个绝活——他将自己的脸拧向后背。 秦璎正好和他的麻花脖肿脸对上视线。 张涛嘴一张无声嚎叫,一根藤蔓从他喉咙深处弹出,贴着舌根朝秦璎喷了一股极淡的灰雾。 秦璎下意识躲闪,却还是被这口带着一股中药味的雾喷了个正着。 她只觉世界都重影了一瞬,但她很快清醒,一记右勾拳朝着张涛的脸揍去。 变故发生的太快,文昊这才扑上来帮着秦璎按住张涛。 尹敏敏手抖合上dv,尖叫着用她的粉红猪拖鞋在张涛脸上踹了两脚。 许是她的尖叫声太有穿透力,一个随人群来看热闹的老头吓掉了手里举着的两根烤肠。 他踮脚朝人群里看,喊道:“敏敏,是你不是?尹敏敏?” 第44章 爬满身体的藤蔓 苗立新爱吃烤肠,他还背着躺医院的刀洪伟偷偷吃,只给被秦璎肘出脑震荡的老刀买了一盒白米饭。 但现在,他的烤肠啪嗒掉在地上。 被听见骚乱来支援院医警踩扁,油滋半米远。 老苗没工夫心疼烤肠,他趁机跟拿防爆叉的保安后头,挤进了人群。 一眼看见正对秦璎三个殴打地上的张涛。 打得最狠的是秦璎,老苗只跟她见过一面,乍一看没认出来。 但老苗认出了文昊和尹敏敏,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快停手!” 几个带着防爆叉的医警一拥而上。 他们先架住秦璎,然后把文昊和尹敏敏拉开。 这时,看热闹的人已经围成了一个圈。 围观群众看着躺在地上,脸扭到了后背的张涛,齐齐整整倒抽一口凉气。 “这他爷爷的,是把人脖子拧断了?” 一个出了车祸,脑袋上满是血在急诊排队的大哥龇牙咧嘴说。 谢谢这大哥多嘴,扭着秦璎胳膊的两个医警更用力,险些把秦璎按地上去。 尹敏敏和文昊也被控住,正要解释时,老苗疾步走上前去。 “怎么了?” 见他以老头子过来,医警正要后退,地上的张涛突然弹了一下。 像是被人钓上岸的鱼,垂死但有力的扑腾了一下。 别看他躺着像是无处借力,这一弹居然翻了个身。 改为胸口朝上,脸朝下。 周围突然一片死寂。 张涛翻了个身还不算,反拧到后背的脖子,以一种让人惊异的肉感缓缓转回来。 随着脸回到正面,他长长呵出一口气。 方才还镇定点评,打算打开手机发个视频大哥手一滑,手机险些掉地上。 随后他捂着脑袋上止血的纱布嗷了一嗓子:“尸变了!” 都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他这一嗓子,成功让整个急救室炸了窝。 医警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举起防爆盾将张涛团团围住。 …… 秦璎一脸晦气的坐在医院警务室,手腕上冰凉凉的扣着双银手镯。 尹敏敏和文昊两人也戴着同款,一脸天塌了的表情坐在不锈钢长椅上。 看着他们的警察神情严肃,这时另一个警察推门而入:“没事了,那男的是个精神病。” “练瑜伽贼六的精神病。” 秦璎三人手上的银手镯解开,三人被放了出来。 还穿着病号服的老刀站在门外。 看见秦璎,老刀冲她比画大拇指:“不愧是命逢华盖之人。” 这摊上事的速度真不是盖的。 秦璎强笑一下,旋即转回她最关心的话题上:“张涛的检查怎么样了?” 秦璎从来不会用看错之类的借口骗自己,她确实看见了张涛嗓子眼里有东西,这才带着张涛来医院。 被带走前,秦璎让老苗立刻带张涛去检查一下体内异物。 显然老苗照做了。 秦璎一行人在老刀的带领下,来到九楼长廊末端的一间病房。 病房里,除了老苗还有一个看起来上年纪的医生。 张涛四肢被四个手铐,铐在病床上,正发出一阵如雷的鼾声。 见秦璎他们来,老苗站起身,眼睛里全是喜悦,大跨步上前就要跟秦璎握手:“多亏了你啊。” 秦璎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这时,张涛的检查结果送来。 在那两张ct片夹在观片灯箱上时,就算是没有半点医学常识的人都能看出不对劲。 张涛的身体内部,一种藤蔓似的赘生物密布皮下,与血管神经伴生。 难以想象,要是掀开张涛的外皮,里头会是什么场景。 尹敏敏畏惧缩在老苗身后:“他是不是冲上了?” 她家学渊源,下意识想到了撞鬼撞邪之类。 老苗没回答,一改之前看着很不靠谱的样子,眉头紧蹙。 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胶皮小本本,翻了几下,最终道:“不像是,更像是寄生。” 蹙眉看片子的医生科学了一辈子,退休前来了这一下,都怀疑人生。 对老苗道:“苗立新,可被你遇到真家伙了?” 老苗强行按捺住激动取出dv道:“我们再看看拍摄到的内容。” 末了他抽空给秦璎介绍道:“这是市医院的谭院长。” 老苗他们用的dv用的还是录像带,显示屏画质很差。 谭院长不由吐槽:“你们用台手机拍也行啊,这人脸都糊的。” 老苗小声道:“你不懂,这dv不简单。” 话落,dv显示屏上出现了张涛。 古旧胶片颗粒感十足,画面偏白,让张涛脸色苍白眼睛泛绿。 谭院长肉眼可见的虚。 拍摄内容从会议室里张涛的自述开始。 作为亲历者,秦璎没去凑热闹,只是转头看着张涛。 张涛现在像是卸下了连日来的惊吓担忧,昏睡如猪。 他没有再掐自己,也没有再喊一些怪话。 为什么? 秦璎稍一想这问题就肝疼。 直觉告诉她,在她吸入那口灰雾的时候,问题已经不在张涛身上了。 就在这时,尹敏敏带着哭腔喊道:“璎姐,你来看。” “张涛,在急救室是不是冲你去的?” 秦璎从思绪中抽神去看dv。 拍摄这段时尹敏敏很慌,镜头乱晃。 生生挣断两根约束带的张涛,落地后朝着一个方向爬去。 那个方向恰好站着秦璎和急诊医生。 当时被医生挡住的秦璎,还以为张涛是要攻击医生。 可现在从旁边角度再看,张涛仰着脑袋,脸一直对着秦璎,医生只是恰好挡了道。 秦璎长出一口气,内心有无奈也有一种猜测应证的落地感。 她还算淡定,但在看见张涛扭转脑袋喷了口灰气在秦璎脸上后,老苗老刀和谭院长三人发出尖锐的爆鸣。 谭院长抖手拿起电话,通知人去把已经消杀过一次的急诊室再消杀一遍。 “快,快去抽血体检!”老苗攥住秦璎左胳膊。 老刀叼着的烟屁股都快烧到嘴唇,扯着秦璎右胳膊:“赶紧拍个ct!” “你要出点什么事,我怎么给秦志国交代!” 老刀嚎得难听无比。 第45章 怀梦草,应召而来 抽了多少管血,秦璎已经不记得了。 只知道全部折腾完已经快到晚上,秦璎按着棉签头,尹敏敏往她手里塞了一大瓶蜂蜜牛奶。 这事非同一般,秦璎的检查结果出来得很快。 还是那间办公室,谭院长老花镜搭在鼻梁上一张一张地翻看。 秦璎吸着牛奶,垂着眼睛想,她要是中招了,把韩烈献祭过来的瑶草泡茶喝不知道行不行。 毕竟,据韩烈说瑶草是疗伤延寿的珍稀玩意。 就算垂死的老人,服下瑶草也可硬生吊命延寿一年。 若是瑶草不行,秦璎也可以试试驱虫辟疠的肥遗,或者在箱中世界寻找自救之法。 她算是有底气,因此不慌。 但老苗几个不知道啊,一个个着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谭院长放下手里的一大把检查单。 老苗细看他神色,心中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谭院长蹙着眉道:“嗜酸细胞、白细胞都偏高,血红蛋白目前正常,但总体不太乐观。” 他叹了口气对老苗道:“像是感染寄生虫的反应,你尽快上报文保所高层吧。” 老苗看着秦璎道:“别担心,我马上就上报,一定没事的。” 话时这样说,他拿着电话出去时脸色白透。 走廊隐约传来他打电话的声音。 尹敏敏有点害怕地握住秦璎的手:“璎姐,你可别怕啊。” 秦璎冲她笑笑,注意力更多的却是放在谭院长口中的文保所高层。 看文保所穷困潦倒一个个混子一般,没想到居然还存在高层。 而且从警方的介绍信,和医院一路开绿灯来看,或许文保所并不是秦璎一开始认为的草台班子。 且不论她心中如何想,老苗很快打完电话回来。 这时负责出去买盒饭的文昊和老刀也回来了。 医院附近不会有什么好吃的,大家一起吃了顿晚饭。 秦璎想回家的打算是不可能了。 张涛睡得扇他嘴巴子都没醒,他们今天晚上只能住在医院。 作为重点观察对象,秦璎吃好饭就被老苗赶去睡觉。 不管情况是不是真坏到那个地步,她都得好好养精蓄锐。 秦璎躺在病床上,耳边听着监护仪滴滴的声音,身旁守了好几个人。 这种情况下,她能睡得着才是神仙。 瞪着眼睛看天花板,一直躺到了晚上九点。 老苗都无语了,正要说什么,病房外的走廊上突然传来啪嗒啪嗒的走路声。 老苗还以为是在隔壁看守张涛的老刀。 “老刀,张涛那边离不开人!”老苗说着,下意识转头看门的方向。 这一看没看到老刀,却看见病房门观察的小窗上无声凑了张脸。 是张涛! 老苗下意识骂了一声,尹敏敏也跟着站起来。 秦璎躺着的角度看不见,但她晓得有情况,一个翻身下了床。 他们的动静不大,却惊到了外头的‘张涛’。 张涛像是兔子般跑开。 秦璎他们追出来,只看见他跑向走廊末端的背影——那里是一扇窗。 为了防止自杀或者跌落,医院所有的窗户都是卡死的,只能开一半。 张涛就冲着那扇只能开巴掌大缝隙的窗户去了。 老苗追在后头骂:“你跑什么?” 秦璎倒是麻利追去,穿着拖鞋也不影响她的速度。 但张涛比她更快,像是脚不沾地一般眨眼间冲到了窗户前。 接着,在老苗秦璎和尹敏敏的注视下,他像是一团没骨头的棉花,硬生生从窗户缝隙挤出。 并没有什么从九楼坠楼之类的惨剧,上半截挤出窗户后,张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风中化为一蓬灰。 秦璎顿住脚步。 吱呀一声,另一间病房门打开。 老刀莫名其妙问道:“你们跑什么呢?” 在他身后的病房,传来如雷鼾声。 秦璎和老苗对视一眼,走到那间病房门前看。 只见病床上,张涛盖着被子鼾声如雷。 尹敏敏也看到,脸色惨白结巴起来:“那,刚刚跌出去那个,是……他的魂儿啊?” “离魂了?” 秦璎摇了摇头:“不是,是另一种长得和张涛一样的东西。” 她示意所有人看地面。 只见医院拖得干干净净的淡绿色地板上,突兀的出现一行灰。 这灰很少,换在别的地方根本不容易看出来。 但医院的地板上却还是有些显眼的。 这些灰被秦璎等人踩乱,幸好还能隐约看见轨迹。 从窗户到秦璎的病房门前,再到源头——张涛的病房里。 一直延伸到张涛的病床上。 看着张涛病床上那点薄灰,尹敏敏咽了口唾沫:“那跟张涛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是从他嘴里出来的?” 尹敏敏指了指张涛嘴角的灰尘。 其实不必她说,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秦璎冷冷道:“或许,那个东西趴在门上是来看我的。” “就像跌进污水池的那个影子,是去看张涛的一样。” 口说无凭,秦璎他们很快找到了关键的证据。 九楼病房的监控里,根本没有出现张涛,只有秦璎和老苗他们追出来的身影。 看到这时,尹敏敏害怕地拉住秦璎的手,她正想说什么,却浑身一抖。 “璎姐,你的手怎么那么烫?你发烧了?” 病房的白炽灯光下,所有人都看见秦璎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发红。 “我……”秦璎晃了一下,觉得眼皮很沉。 在无法抵挡的睡意来临前,她看向老苗,含糊说道:“我……” 想说什么秦璎忘记了,她摇摇晃晃晕厥过去,陷入了深深的梦中。 秦璎双眸紧闭,像是沉睡在无光无声的黑洞中,一直朝着一个方向坠下。 或许只是一瞬或许已经很久。 秦璎突然被一个声音叫醒。 “上神,您怎么了?” 这声音很突兀,猛将秦璎从深眠中唤醒。 她意识复苏,但身体无法动弹。 这种鬼压床似的感觉,秦璎很熟悉。 成年前,自记事以来她几乎每晚都会鬼压床。 有时可以梦见些光怪陆离的场景,有时却只梦见一个黑影趴在床沿死死捂住她的口鼻。 应对鬼压床,秦璎理论上说非常有经验。 这种时刻只要靠意志力坐起来就行。 但这一次有点艰难,身上好像压了一座山。 就在秦璎不知道自己还要掉多久,老苗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叫醒她时。 方才那个声音又响起:“上神,是您在呼唤我吗?” 秦璎一振,认出了这个声音。 她想说话,竭尽全力把嘴唇张开丝缝隙只发出一声无力的呻吟。 但,足够了。 往下掉的秦璎落进一个怀抱。 她后肩磕到一个圆圆的,木头珠子似的东西。 这丝丝疼,让她神志更清醒。 背靠在结实的胸膛上,甚至感觉到耳廓拂过气息。 “韩烈?” 她惊疑不定叫道。 “在!” 身后之人回答着,扶着秦璎的肩稳住她的身体。 秦璎站在黑暗中,想转身看一眼却转不过去,只听见身后传来韩烈的声音。 “韩烈应召而来。” 猛然一道微光亮起。 他们倏然站在一片萤火漫天的红色荒原。 秦璎的脚埋在满地蓬松松的灰尘中。 目之所及是一种深红似蒲草,三人高的植物。 秦璎神情一动,问道:“这是哪?那些草是什么?” 她没法回头,却听见了韩烈的声音:“这里是您的梦,那些是怀梦草。” 怀梦草! 秦璎一喜:“你为什么在我的梦里?” “怀梦草是什么,有办法让我醒来吗?” 她的问话还没有得到回答,老苗的声音先传来。 “秦璎,醒醒。” 整片荒原开始晃动,秦璎将于要醒来。 像是站在急速行驶的过山车上,失重让她下意识向后寻找个靠处。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不安,一双手臂环住她的腰。 “上神别怕,去怀梦草叶片服食即可不再受控。” “怀梦草伴生鬼影藤。” “您小心……有人,恶意……” 韩烈的声音消失,秦璎想回头看一眼,但这想法破灭。 病房白炽灯晃眼,她猛然从病床上坐起。 围在左右的谭院长和老苗等长松口气。 …… 箱中世界 韩烈一身冷汗从茅草堆上醒来。 茅草旁的篝火,火光跳跃在他的侧脸。 他领队出了云武郡城,正在四处驱逐肥遗异兽。 坐在篝火旁的王敞笑道:“都多大人了,还做噩梦!” “莫不是白天那些小赖皮蛇把你吓到了?” 韩烈不答,抬手按上胸口正中的朱砂色红点。 手臂还残留着拥住柔软身体时,微卷发尾拂过皮肤的触感。 秦璎。 他默念了一声后,心失序狂跳数下,旋即却又生出无尽的担忧。 上神为何唤他入梦,是遇上危险了吗? 神界亦有纷争吗? 他仰望无尽夜空,翻身而起。 一边套上皮甲一边问王敞:“云武郡南幽云淖里有怀梦草,对吗?” 王敞愣愣点头:“有,怎么了?” 韩烈从旁一把抄起佩刀挂在腰间:“此处劳烦兄长,我要去幽云淖取怀梦草。” 尽快献给上神。 不知微末之力能不能帮上忙,但即便是无用功他也要去做。 韩烈这一出让王敞愣愣张着嘴巴:“你是半夜想起歌来唱啊?取怀梦草干什么?” 随行的队伍中陆续有人醒来,朝这边看。 韩烈牵来一匹马,跃上马背:“驱除肥遗之事,暂交给各位,我很快回来!” 说话间,他已纵马冲入夜暮。 “哎!”王敞嘴巴开合数下,最终只对着他喊了一声,“怀梦草附近必有鬼影藤,你小心点!” 第46章 寄生与母体 夜晚的医院病房,心跳监护仪有节奏地响动。 秦璎坐在病床上,湿发搭在额头前。 谭院长和两个医生,正围着她检查,时不时询问她的身体状况。 老苗和尹敏敏,站在床尾等着。 “还得观察。” 谭院长从业几十年,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他也说不准现在的秦璎到底怎么样。 离开前只得交代了一句,让秦璎继续留院观察。 医生走后,秦璎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感觉没什么痛感,只是体温还是偏高,她问道:“我睡着了没掐自己吗?” 尹敏敏摇了摇头,递来录像的dv。 她很贴心,知道秦璎要看什么,已经先倒好了录像带。 秦璎接dv,按下播放键。 录像中的她,因为拍摄设备脸都糊成了马赛克,浅栗色的头发搭在枕边。 任由尹敏敏他们呼喊推攘,都没醒来的迹象。 一直到老刀往她脸上泼了一杯冰水,她才睫毛微颤抖有苏醒的迹象。 秦璎心中疑云笼罩,总觉得自己将要抓住些什么。 她一遍又一遍倒带,重复观看自己睡去的这六分零一十八秒视频。 尹敏敏拿了包纸巾,帮她擦拭湿发。 秦璎突然手一顿。 她看见dv镜头下的自己,嘴唇蠕动似乎含糊说了些什么。 她问尹敏敏:“敏敏,我睡着时,说了什么?” “是和张涛一样喊杀人偿命吗?” 尹敏敏摇了摇头道:“没有喊,你叫的好像是……韩烈。” 韩烈是谁?尹敏敏小心看着秦璎的脸色,不知脑补了什么。 秦璎垂头,盯着腿上的被子。 如此说来,她在梦中真的见过韩烈。 梦中出现那一片血红色荒原…… 如果这些都不是她睡糊涂了,那么……怀梦草和鬼影藤! 秦璎想到些什么,把dv还给尹敏敏,扭头找她的手机。 扭头的动作有点急,她觉一阵晕眩。 一直站在旁边的老苗急道:“秦璎,你还发烧呢,别急。” 秦璎没答话,手飞快在手机上点了几下。 果不其然,她很快在搜索引擎上,找到了怀梦草的词条。 出乎意料的是,怀梦草并不是记载于山海经,而见记载于另一本志怪小说——《洞冥记》 《洞冥记》卷三:有梦草,似蒲,色红,昼缩入地,夜则出,怀其叶,则知猛之吉凶。 秦璎点进蒲草词条,仔细对比后,自己梦里所见那种三人高的红色植物与蒲草极像,确实是怀梦草无疑。 她又去搜鬼影藤,但这一次一无所获。 鬼影藤未曾见任何古籍记载。 老苗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又睡着,心急走过来问道:“你怎么了?” 他手已经去摸旁边的水杯,打定主意要是秦璎再有睡着的迹象,他就把杯里的水泼上去。 没等他动作,秦璎突然抬头:“我在梦里看见了一种奇怪的植物。” 她在手机上找出怀梦草的描述,展示给老苗看。 “怀梦草?”老苗扫了两眼惊疑不定,“确定?” 秦璎点了点头:“确定。” “除了这个,还有一种奇怪的藤蔓,我梦里没看清。” 其实梦里秦璎根本没见过鬼影藤,但她必须得将从韩烈那里得到的情报说出来,因此换了个法子。 “那种藤蔓和怀梦草似乎是伴生关系!” 说着秦璎一把掀开被子,想从床上坐起身:“张涛现在怎么样了?” 问着,她刚一站起身便感觉浑身发冷,忍不住抱住手臂。 “张涛现在睡死了,根本叫不醒。” 老苗一边回答秦璎的话,看她模样皱眉道:“你先躺下。” 秦璎摇了摇头:“没时间了。” 她觉得整个身体都热烘烘的不舒服,无力靠坐在病床沿。 “张涛体内的东西选择了我作为下一个寄生体。” 韩烈在梦中所说的鬼影藤,鬼影,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在病房外窥看又坠楼消失的那个‘张涛’。 那种不被现代监控拍摄到的生命形态,会不会就是就是鬼影藤呢? 急症室时,张涛挣脱约束带目标明确朝她而来,扭着脖子冲她吐了那口带药味的气。 从那一刻起,秦璎就中招入局了。 “病房外窥视的那个张涛,是来看我的。” “就像是……” “就像是母亲来看自己的幼崽。”老苗脸色不好的接嘴道。 秦璎听了他的话,更觉头昏脑涨,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能换一种不太吓人的说法吗?” 老苗没接这茬,手托着下巴道:“污水处理厂那个影子也是来看张涛的?” 秦璎点了点头:“没错。” 说话间,她已经用脚在旁边够了拖鞋穿上:“我们得往上查!” 以张涛目前昏睡的情况看,上一任母体应该也在哪个地方入梦昏睡。 “你有关系借到警犬吗?带上张涛病房地面的粉末,带上警犬,我们去污水处理厂附近找张涛所说的那个拾荒婆婆。” 秦璎扶着尹敏敏的手臂站起来,开着空调的病房里,她简单一个动作竟冷得发抖。 见她嘴唇发白,尹敏敏问:“璎姐,我给你倒杯热水吗?” 秦璎本想答应,但她突然想起高温天气下张涛穿着夹衣抽烟的样子。 她浅浅吸口气,断然拒绝:“不,不用。” 说话间,秦璎一把扯下尹敏敏搭在她肩头的那件衣服,在尹敏敏不解的注视下打了冷战。 反倒是老苗见状嘴皮子一哆嗦,顿然明悟:“和温度有关?” “那东西需要高温度生长?” “只是猜测。”秦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所以,警犬?” 虽然不想给她舅舅添麻烦,但是小命要紧,要是老苗他们没办法,秦璎就找秦志国。 老苗道:“不用警犬,我养的老鼠探探,不比警犬差!” 秦璎不多话,直接道:“走!” 没时间耽搁,老苗回家接他养的老鼠探探。 在他去的这段时间,秦璎换回自己的衣服,腋下夹着瓶冰水坐在医院大厅猛喝冰可乐。 七月大热天,她硬是坐在大厅长椅上抖得筛糠。 老苗家距离医院理论上往返二十来分钟,可仅八分钟他就开着一辆破烂小面包一脚刹在了医院门口。 上车后蹲在前座的肥老鼠探探,见到秦璎吓得一个出溜窜到了前排座椅的空隙里。 在路上,汇合了拿着发现的粉末去检测的老刀和文昊。 两车一前一后,朝着污水处理厂去。 车里空调调到最低,秦璎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为青紫。 与此同时,箱中世界。 韩烈在夜色奔马朝生着怀梦草的沼泽而去。 第47章 垃圾堆里的一只断臂 夜幕几点灿星,城市的喧嚣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老苗那辆破面包车叮叮哐哐的声音。 这车哪哪都响,颠得好像游乐园里的碰碰车,充斥着汽油和灰尘的味道。 秦璎胳膊搭在摇下的车窗上,被颠得又冷又恶心。 见她一头冷汗,手里还抱着好几瓶冻成冰坨的矿泉水尹敏敏很担心:“璎姐,不然你把窗户关一下吧。” 秦璎摇头拒绝,她身上衣服湿透,用来降温的矿泉水在很短的时间内已经化了一小半。 幸好别看老苗一把年纪,开车技术堪称恐怖,小破面包车插两翅膀就能起飞。 一路不知闯了多少红灯,一个甩尾漂移,车轮摩擦出青烟急刹在污水处理厂门口。 秦璎手软脚软开门下去,只觉得胃里难受得要死。 跟车在后面的老刀,前后脚也急刹停下。 文昊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的是他们在病房发现的粉末。 文昊和老刀拿去送检,走到半道又被叫了过来。 老苗的手在他养的那只叫做探探的肥耗子背上重重地抚摸:“探探啊,我们就指望你了。” 这样说着,他把肥耗子凑到公文袋旁边。 探探很通人性的胡须动动,闻闻嗅嗅。 老鼠是一种嗅觉十分发达敏锐的动物,有些方面甚至超过狗。 老苗手上这只显然经过训练,长长的胡须颤颤,很快吱吱两声。 “好孩子。”老苗一喜,将它放在地上。 路旁昏暗的路灯下,探探拖着长长的尾巴一溜烟朝着污水处理厂的门卫室去。 门卫室灯光微弱,天热门大大的敞开,一个保安坐在风扇前呼呼大睡。 在老苗他们叫人时,尹敏敏扶起秦璎,手挨到秦璎小姑娘一惊:“璎姐!” 秦璎的体温高得太不正常,眼皮子像是坠着秤砣,几乎睁不开眼。 时不时就迷糊一下,几乎要沉入梦乡,全靠几瓶冰得胃疼的冰水醒神。 “我没事。”她强打起精神,往头上淋了一瓶冰水,一个激灵后身体更难受,但精神了很多。 这时,老苗他们叫醒保安打开了大门。 保安估计有点睡迷糊了,拿着手电直挠脑袋:“这文保所,是什么单位啊?” 话说着,前面的老鼠探探见没人跟上,焦急吱吱了两声。 老苗没工夫扯皮,忙道:“跟上跟上。” 他扭头,本想安排秦璎在保安室坐,没想到秦璎已经跟了上来。 污水处理厂昏暗的灯光下,老鼠探探一路闻闻嗅嗅,绕了个圈来到了侧门门卫室。 蹦上窗台,从窗户缝隙钻了进去。 “在里面?”老刀身上还有伤,这会才说话。 夜里被叫醒的污水处理厂保安,开始还有点不耐烦,但后来发现……好像有点热闹可以看,也就积极配合起来。 不需要老苗催促,他上前去开门,嘴里还道:“各位神了,张涛夜里都值守侧门,在这呆的时间最长。” 被尹敏敏和文昊搀扶着的秦璎,闻言强打精神跟着进去。 这门卫室里面一股子汗臭味,探探在靠窗的桌子上团团转。 老苗亲手养出来的耗子他最清楚脾性,只看了一眼就道:“桌子靠墙的缝里有东西,老刀来搭把手。” “不用,我来我来!”污水厂保安古道热肠,袖子一撸上手帮忙。 桌子刚刚移开一些,只见里头一团黑黢黢的东西。 探探迫不及待钻进去,将这东西拖了出来。 是一只很脏很脏的棉手套,在手腕圈口处钉着个丑丑的猴子装饰。 “兄弟,能认出来不?”老苗拍着污水处理厂保安的肩膀。 这保安年纪也比较大了,眼神不大好,开了电筒照看了一眼就一拍手:“这是,经常来捡垃圾那老太婆的手套。”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 污水中有各种垃圾,出于安全考虑一般是不允许拾荒者进入的。 于是污水处理厂的保安常跟拾荒者起冲突,其中几个麻烦刺头自然有印象。 污水处理厂的保安道:“这老太婆脑子有病,不知道是哪里流浪过来的,在外头搭了个窝棚住下。” “清醒的时候自己会买菜做饭的,但是疯病一发爱犯浑拿脏东西砸人。” 想起些什么,这保安哎哎两声道:“对了,张涛出事前就跟这老婆子在这隔窗吵过架。” “污水里捡的垃圾,汤汤水水砸了张涛一身,要不是我们拦着张涛那狗脾气说不定就动手打人了。” “这只手套,可能就是当时砸张涛的。” 老苗听到这神情微动,拍着保安的肩膀直道谢:“多谢,帮大忙了。” 这时,倚在门框边上的秦璎有气无力问道:“大叔,张涛和这婆子吵架那天,你有看见这婆子对张涛做出什么特殊怪异的举动吗?” “比如,张嘴朝他吐什么?” 在秦璎的提示下,保安顿时记起来:“有,有!” “我们那天骂张涛,问他跟个疯婆子计较,张涛说那疯婆子冲他打嗝,还是,还是什么甘草片味。” “我们还笑他呢。” 老苗右手在左掌心一砸,兴奋道:“对上了!” “老刀,捡起这手套,我们去找那个拾荒婆子。” 他们跟着老鼠探探在格栅转了一圈,然后出了污水厂。 临走前,老刀摸出身上没开封的一包烟塞给了保安。 在保安的目送下,一行人走了五六分钟,站在了一处破破烂烂纯由垃圾废料搭建而成的小窝棚前。 这窝棚前垒的土灶上,有口被柴火熏得黢黑的高压锅。 住这的老婆婆不知道是拿去卖还是纯有囤积癖,垃圾堆得没地下脚。 想进那窝棚,得爬过垃圾山。 秦璎本来就身体不舒服,靠着尹敏敏的手臂干呕了好几回。 这进窝棚搜查的事情,自然不必她们上阵。 老苗老刀文昊,三个对视一眼,竟都没半点犹豫上前去。 第一脚踩在那垃圾山上,只听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 鼠妇蜈蚣蟑螂齐齐炸锅,从各个缝隙窜出朝人身上爬。 最起码二十来只大耗子,拖儿带崽的窜出来。 秦璎看得头皮发麻,一瞬间都感觉自己精神了很多,反倒是尹敏敏还挺淡定踢走了一只慌不择路乱撞的。 窝棚前,从领子往外掏蟑螂的文昊扎稳马步,垫着老苗老刀两人翻过堵在门前的垃圾山。 里头嚓嚓的声音不绝于耳。 没大一会,就在秦璎耷拉着眼皮,耳畔几乎出现幻听时,里面突然传出齐齐整整三道骂声:“娘的!” 秦璎猛直起身子:“你们怎么了?” 问话声音未落,老刀以缺德路人翻栏杆的利落身手翻了出来。 他手里抱着块破布包着的东西,刚一落地,就朝旁边呸呸吐口水。 在他之后是老苗,文昊殿后。 等他们三人出来,老刀脸色极差地走来,向秦璎展示那团破布里包着的东西。 那是一只手臂,一只……斩得要断不断,煮半熟散发肉腥的手臂! 第48章 在胃里跳了一套广播体操 堆满垃圾的窝棚里发现一个鬼和发现一截人类残肢,显然是需要不同处理对待的。 尤其那只人类残肢,被砍了好几刀,要断不断的连着层皮。 就像是…… 就像是一锅炖不下,特意砍断好塞进锅里。 秦璎身体沉重脑袋都抬不起来,她只抬了抬手指,指向窝棚前那口被柴火熏得黢黑的高压锅。 老刀拿着从保安手里接来的电筒,光柱移动向那口高压锅时,几人心里都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倒不是害怕残肢被炖这事,而是一切证据都表明,无论这只手臂是不是拾荒婆的,都还存在着一个第三方。 常和警方有联系的老刀开口道:“湿地公园出了碎尸案,还没眉目。” 从总总迹象表明,可以并案处理了。 老刀果断道:“走!” 凶手还未归案,他们这帮人老弱病集齐了,还呆这简直寻死。 老苗显然也晓得厉害性,直接道:“文昊敏敏,你们架着秦璎先走。” “直接回去。” 他没提自己和老刀,显然两个老家伙是打算守在这等警察来。 这关头,秦璎并不打算玩什么我不走大家一起走的磨叽套路。 但,她站定原地轻声喊道:“都别动!” 她的手紧紧扯住尹敏敏的胳膊:“有东西过来了,别动!” 尽管认识不久,但在场人没有不听劝的犟种。 所有人站定。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夜风拂过林子和窝棚上蛇皮袋的沙沙声。 随着时间推移,如秦璎所说确实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穿过低矮的灌木丛,簌簌贴地爬行。 惊吓和生命威胁是最好的兴奋剂,秦璎心跳加速体温升高,先前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竟如潮水般褪去。 她以极慢的速度扭头,服用过异兽当扈后新长出来的双眼夜视能力极佳。 她见影影绰绰的灌木丛,藤蔓似的东西朝着这边来。 十来步之外,一个接着一个声影站直。 高矮胖瘦有男有女,十来个人型生物。 就这般静静地站定,眼睛都看着秦璎。 老刀大着胆子用电筒扫了一下。 电筒强光照射下,这些‘人’瞳孔没有一点变化,更不必说眨眼之类该有的动作,非人类特征十分明显。 全直勾勾看着秦璎。 突然,它们齐齐笑了,唇角勾起标准露八颗牙的笑送给秦璎。 一左一右搀扶着秦璎的文昊和尹敏敏,两人下意识侧身挡住秦璎。 比起藏在后面,秦璎更愿意直面怪异。 但她这时没有逞强,而是脑中急转。 借着文昊尹敏敏的遮挡,她视线在周围一扫,最终落在了窝棚前的土灶上。 韩烈明确说过,怀梦草与鬼影藤伴生。 不管是草还是藤吧,秦璎就没听说过真不怕火烧的。 在灶边有干柴,这遍地是易燃的塑料袋。 秦璎视线移向老刀:“刀叔,火!” 她的声音很小,却打破了僵持。 四周的人影笑脸还挂在脸上,一步步朝着秦璎的方向挪了过来。 沙沙沙沙——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像是催命符。 秦璎左右看看,心中开始规划第二套方案。 假设这些东西都是来看她的,那么她单独跑开,老苗他们四个反而会安全。 没等她研究跑路路线,第一个‘人’已经逼到了近前。 看外表是个中年男人,微微胖,就是上下公交车朝九晚五那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 ‘他’笑着,冲秦璎伸手,身上穿着的薄冲锋衣袖口蹭了一圈黑边。 对秦璎笑时,笑容竟有些慈爱之意。 整个世界都仿佛变慢,秦璎听见尹敏敏和文昊急促的呼吸声。 突然,后面一道火光亮起。 秦璎听见老刀喊:“你们三个后退。” 老刀手里挥舞着一截点燃的蛇皮袋,朝着那‘中年人’抽来。 剧烈的焦臭伴随塑料燃烧的黑烟。 朝秦璎伸手的中年人,脸上如人一般露出畏惧神色。 但‘他’竟没有退走,而是双臂一张朝着秦璎抱来。 “滚蛋!”秦璎大长腿倒也不是白长的,抬脚就踹。 只是她这一脚,像是踢进了沤烂的棉絮里。 一只脚掌竟陷进了那人的腹腔,只露个脚脖子在外。 潮乎乎水哒哒的触感,让秦璎汗毛竖起。 她急急抽脚,带出不少黑色汁水,臭倒不臭,纯恶心。 没等她恶心够,一团燃烧着的玩意从后面丢过来。 正正砸在那‘人’身上,嘭一下炸开。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人’嗖一下以一种怪异角度后仰,然后就这样躺着向后游去。 老刀没多事去追,他挥舞着那截燃烧的蛇皮袋,护在秦璎三人身前。 老苗在后头,尽挑选了易燃的塑料、布团子随意打个疙瘩点燃就投。 看架势如扔手雷,且准度极高。 几乎每个从林子里来的黑影都能分到一两团。 如此操作下,那些聚来的黑影纷纷退至远处。 但这样也有弊端,这处垃圾堆满地,可燃物太多,地面星星点点燃起火焰。 虽不至于引发大面积火灾,但周围温度骤然升高。 在这越来越暖和的环境中,秦璎身体的不适感彻底消失。 火焰之外,那些鬼玩意的微笑注视下,秦璎胃部一阵难受——什么东西在她的胃里惬意地翻了个身。 第49章 身体里多出来的东西 秦璎干哕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胃部不适,说来很奇怪,她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内部多了点什么。 但是那不知道什么东西的鬼玩意,在秦璎体内翻身打滚时,她一点没觉得难受或者疼痛。 反而……有种触发奖励机制似的舒服和喜悦。 先前秦璎用冰块冰水降体温,没有给它适宜生长的温度,它便折磨处罚秦璎。 现在,在垃圾燃烧的黑烟烈焰中,它得到了适宜生长的温度,便给秦璎发放奖励。 如同训狗,吹响狗哨。 舒适充盈全身,秦璎缓缓站直,隔着火焰与站在灌木丛中的其他成年体对视。 一阵又一阵的善意,从对面传递过来。 秦璎这冷性的,竟不由自主对那些非人类产生了同类的亲切。 身体激素的变化告诉秦璎,她应该接受并且保护她体内的寄生物。 这种感觉几乎很难抗拒,几乎…… 火越来越大,黑烟滚滚。 围在外围的那些异类,终于向后退去。 曾朝秦璎伸手的,那个穿着薄冲锋衣的中年‘人’忽而向后一缩。 避开火光退入黑暗中,而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倏然炸开。 人形躯体像是一把被裁开的纸条,冲锋衣的颜色迅速被藤蔓独有的表皮替代,就地化为一团藤蔓潜入泥中。 跟随它之后,站定在火焰外的异种们也纷纷褪去变色龙似的拟态钻进泥土之中。 “走了?” 刨垃圾的老苗整个人脏得没眼看,一滴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滚了半张脸已成黢黑颜色。 现在最镇定的,反而是秦璎这当事人,她冷冷道:“走了。” 一直搀扶着她的尹敏敏,察觉到她微妙的情绪变化,担忧道:“璎姐,你怎么了?” 她见秦璎捂着腹部,又问:“胃疼吗?” 秦璎眨了一下眼睛,举手掩住口鼻:“没什么,就是无性当妈了。” “啊?”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机,秦璎扭头看老苗和老刀:“这里太热了,我……得马上离开。” 她说话有些结巴,精力全部用来抗拒身体的本能。 老苗不笨,看她样子就知道有异,对尹敏敏道:“扶着璎姐快走。” 说罢,他带着老刀和文昊开始灭火。 秦璎不耽误,攥着尹敏敏的手臂就要走。 只是还没走两步,就听见几声暴喝:“站住,你们干什么的?” “都别动,老实点!” 几个人影不知从哪窜出,大步朝这边跑来。 尹敏敏没经历过这架势,还在发懵时,秦璎已经无奈一闭眼,缓缓举起双手:“敏敏,不要怕,把手举起来。” 话音落,两三个彪形大汉窜到了眼前。 看架势是要抬脚踹加擒拿的,但见秦璎和尹敏敏两个老实举手站着,就没太动粗。 正在窝棚附近灭火的老苗三个待遇要差点,都被面朝下按倒在地。 窝棚附近的几个起火点,很快被几双大脚踩灭。 秦璎几个被押着在马路牙子蹲了一排,红蓝灯光忽闪忽闪。 尹敏敏靠着秦璎,抖得像小鸡仔。 “都老实点啊!” 一个脸阴沉的中年人大步走上前来,官方话术还没说出口,就见抱头蹲的几个人抬起熏得黢黑的脸。 被人叫秦队的中年人,大致一扫,发现五张脸里竟有三个熟人。 他气势一泄,抓住嫌疑人的喜悦顿时化为乌有。 原地站定绝望一闭眼,只听对面三声喊。 “秦志国。” “老秦。” “大舅。” 秦志国咬紧了后槽牙,猛然睁开眼睛:“你们在这干嘛??” …… 云澜市医院 刑警大队长队长秦志国,站在走廊上破口大骂。 “刀洪伟!我外甥女才第一天上班呐!” 秦志国竖着一根手指,唾沫星子横飞:“第一天上班就出事!” 老苗算是前辈加长辈,秦志国不好对他发火,便冲着老刀龇牙。 “我让秦璎去文保所,是为了她的眼睛,现在眼睛还没着落,她……” 秦志国懊恼靠墙一蹲,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老苗和老刀两个,只恨不得将脑袋夹在裆里,面对秦志国的质问两人都不敢言语。 这时,被迫加夜班的谭院长从远处走来,手里拿着两张片子。 “情况不乐观。” ct显示,秦璎的肺部被一团阴影覆盖。 她身上那种东西的生长速度,比张涛体内的要快得多得多。 谭院长的话一出,围在秦璎病床周围的人统统脸一白。 尤其秦志国,本来为了案子就连熬两宿,身形一趔趄险些站不稳。 见状,还是老刀扶了他一把。 病房中一片死寂。 “怎么了?我又不是马上要死了。” 打破这死寂的是秦璎。 她身上衣服脏得没眼看,换了医院病号服。 脑门上贴着降温贴,腋下腿弯,身体各处都垫着冰袋冻得脸色发青。 但现在情绪最稳定的是她,一股子能活活,不能活死呗的洒脱。 她视线在众人脸上一扫,先看向文昊:“文昊,你有拍下那些东西的长相吗?” 秦璎注意到,文昊掏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 那种藤蔓拟态的人,应该都是受害者。 认出受害者,说不定能辨别出幕后凶手的活动范围和挑选猎物的标准。 被点名的文昊一脸灰气,他掏出手机无奈叹了口气:“我有好好拍的,但是……” 他展示了一下手机里的照片。 照片中可以看见灌木丛,看见地上的垃圾,唯独看不见站在灌木丛前的十多个‘人’。 “手机拍摄不到那些东西的样子。” 文昊的手机在众人手里传阅,最终到了秦璎手中。 秦璎倒也没太失望,她又看秦志国:“大舅,你们为什么会去污水处理厂的?” 秦志国长叹口气,透露了一点案情:“我们在湿地公园的水里打捞到很多尸块,衣物碎片之类。” “经过排查,在一块衣物碎片内侧找到小半张单子。” “经过痕迹检验复原,确定是污泥资源化处理的出料单。” “我们刚到污水处理厂,就听门前保安说来了陌生人。” 秦志国他们带着人追过去,没想到按住了老苗几个。 想到这秦志国一个头两个大,下意识在口袋摸烟,但想到这是病房又停手。 坐在病床上的秦璎道:“大舅,在那些鬼东西里,我见过一个中年人。” “微微胖,下三白眼,右边眼角有个点痦子留下的疤,他身上穿着件春秋季的黄色冲锋衣。” 秦璎努力回忆着,道:“冲锋衣左胸口印着jeep字样。” “失踪人口里,有这个人吗?” 其实秦璎最后一句都多余问,在她说到黄色冲锋衣时,秦志国已经双眼一亮。 “有!” 他说着,在手机找了一阵找出一张照片给秦璎看:“是他吗?” 只一眼,秦璎就确定照片上的人,就是鬼影藤的人形拟态之一。 尹敏敏和文昊都确认后,秦志国猛一拍手:“没跑了,就是这个叫李和顺的!” “他是一家饭店的厨子,工作的饭馆就在……污水处理厂附近。” 一直旁听的老刀双眼唰地一亮:“又是污水处理厂!” 没等他们说出个一二三,尹敏敏突然一声惊呼:“璎姐!” 几人转头一看,只见秦璎双眼紧闭,背靠着枕头不知何时睡去。 秦志国几人顿时乱作一团。 慌乱中,他们没留意到秦璎嘴巴翕动,用细弱蚊吟的声音低低喊道:“韩烈。” 第50章 纯情伴生 秦璎又睡着了。 她再次站在一片血红色荒原上。 赤裸双足埋在一层孢子似的灰中,没过了脚踝。 秦璎像是一只站在花园里的小蚂蚁,左右都是三四人高的巨大草叶。 和上次入梦不同,这一次秦璎很清楚她是在梦中,因此行事肆无忌惮起来。 她踮脚观察这些叫怀梦草的植物,仔细看怀梦草巨大的叶片。 左右转头都不见有鬼影藤的踪影,秦璎顿了顿。 她试探着呼唤道:“韩烈!” 她的声音在空寂的荒原,荡出回音。 接连喊了几声,秦璎的心沉了下去。 韩烈没有回应她的呼唤。 是喊法不对,还是上一次是意外? 就在她蹲身刨地,决定自己探索真相时,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上神,您召唤我?” 秦璎一喜,转头就看见一个滚得跟泥人似的大高个站在她身后。 半干的泥巴将来者的脸糊得看不清鼻子眼睛,但听声音来的确实是韩烈。 见他出现秦璎松口气。 韩烈反倒心中忐忑又愧疚,他还没找到怀梦草,想来要叫上神失望了。 他不安垂下头,身高一米九却像是只忐忑的小狗崽子,气势矮了蹲着的秦璎一头。 他单膝跪下:“请上神再等一等。” 他已经连夜赶到了幽云淖,只要找到鬼影藤的踪迹就能寻到怀梦草。 割到叶片,他一定第一时间献祭给上神。 他的担忧羞愧,如抛媚眼给瞎子看,秦璎注意力压根没放在那。 侧首看了看他,她问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我有个朋友,被鬼影藤寄生了,怎么办?” 她到底想保留点逼格,随口无中生友。 韩烈对她的话却是全听全信的,闻言微微皱眉:“鬼影藤与怀梦草是伴生关系。” 他说着挪了两步蹲在秦璎旁边,继续秦璎之前刨地的工作。 在他手下,蓬松松的灰尘很快掘出一个窝窝。 秦璎这才发现,灰尘下是大团大团烂软的黑色湿泥。 知道秦璎对异兽异植不了解,韩烈解说很是用心。 怀梦草借鬼影藤繁殖和生长。 寻到合适的宿主,鬼影藤会将孢子连带着怀梦草的草籽一齐喷出。 在活体宿主中扎根,合适的温度下汲取宿主身体养分。 最后宿主体内长成的鬼影藤,会带着怀梦草的幼体脱出,只留下被吸干的宿主空壳。 听到这时,秦璎后背都有些刺挠。 韩烈的手插进刨除的坑里,扯出一根二指粗细的藤须。 看表皮果然就是秦璎见过的那种。 “脱出宿体后,鬼影藤会带着怀梦草嫩芽重新扎根泥土,抚养保护怀梦草。” “一直到草叶长大。” 草叶长大后,无论怀梦草还是鬼影藤都会进入相对安静安全的阶段。 除非,被人惊扰。 韩烈话音落,被他攥在手里的藤蔓须突然蛇一样扭动,眼看着就要聚成一个人头模样。 他撒开手,拉起秦璎向远处撤开。 他只是扯了一下藤蔓,并未做出伤害怀梦草之举,鬼影藤蠕动两下,又缩回泥中。 秦璎倒是心中庆幸,她刚才没有手欠直接去撕叶子。 “最危险的,就是寻找宿体与鬼影藤抚养怀梦草长大这两个阶段。” 秦璎忍不住吐槽:“这两东西还挺纯爱。” 韩烈不知什么是纯爱,他信了秦璎瞎扯的鬼话,很是关心她那不存在朋友:“上神的朋友若是被寄生,切记呆在温度低的地方。” 他扭头,郑重对秦璎承诺:“上神不必担心,我一定尽快割取怀梦草草叶。” “只需服食草叶灰,就可排出体内的鬼影藤。” 秦璎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瞳孔有一圈很淡的铁灰色。 她心中倏然一松:“我相信你。” 秦璎这句话很平常,但韩烈极不经夸的垂下头去,半干湿泥遮掩下的脸红成一片。 “鬼影藤生长有什么规律?”秦璎安抚狗子一样安抚了一句,继续追问,“鬼影藤是可以自由活动的吗?” 韩烈摇头,“为了守护幼年怀梦草,鬼影藤一定不会离太远!” 秦璎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这就意味着,那些鬼东西确实在污水处理厂附近。 至于为什么褪下的宿体尸囊,会被剁碎炖熟丢到了湿地公园,大抵是幕后之人为了掩藏行迹。 说话间,熟悉的天摇地动的感觉再次出现。 秦璎晕眩了一阵,又听见人喊她的名字。 韩烈忙伸手稳住她,眼见梦境将醒来,他急在秦璎耳边说出了最后一点情报:“身上涂抹湿泥,可不被鬼影藤发现。” 韩烈说话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耳朵尖,浑身湿透秦璎在病床上睁开眼睛。 劈头盖脸又迎来了医院冷喷雾机喷出的一波寒雾。 她诈尸似的坐起,瑟瑟发抖之余对众人道:“去污水处理厂。” 第51章 礼物,喜欢吗? 夜晚温度没有降下多少,好像前几天突然降临的大雨只是一场意外。 整个云澜市浸泡在一股粘稠的热意之中。 行驶向污水处理厂的车上,空调开到了最低,秦璎仰脖灌了一瓶冰水。 分神从后视镜看她脸色发青,秦志国道:“你该好好在医院休息的!” 秦璎摇了摇头:“关乎性命,怎么安心躺得下去。” 秦志国闻言不再言语,但车速又一次提高。 这一次再去污水处理厂,有随行的两车专业人士,安全感更足。 见他们又折返回来,污水处理厂的保安都纳了闷。 老苗养的耗子探探极肥硕,成人一只手都圈不住,毛光水滑,抖着胡须在一些东西上闻闻嗅嗅。 除了在拾荒阿婆窝棚前发现的鬼影藤粉末,还有秦志国调来的一些证物。 秦璎大致一扫,看见了很多东西,有剪碎成米粒大小的身份证碎片,有一些朽烂的衣物残片。 不知道他们怎么辨别是有用证物的,想来工程绝对繁琐而专业。 老鼠探探胆子小,能嗅到这些东西上不同寻常的气味,老苗连着给它喂了好几颗花生才哄得它愿意干活。 它在证物上挨个嗅嗅,突然耳朵立起。 老苗大喜,将它放在地上,探探猛朝一个方向窜去。 “跟上!”老苗别看一把年纪,折腾半宿腿脚还是很利索。 秦璎依旧是被尹敏敏和文昊搀扶着走,但是考虑到这两个的战力,秦志国安排了一个下属跟着。 老鼠探探的路线很绕,似乎线索过多干扰了它的小脑瓜,它时不时在路口停下或绕个小圈。 秦志国看得心中七上八下,只盼着在各路口设卡拦截的部署能起到点作用。 一帮人身上都抹着湿泥,看着浑似山里的野人,在老鼠探探后边追。 就在这时,探探停下。 它小爪收着,朝天闻闻嗅嗅,而后发出尖锐的吱吱声。 秦璎第一次听见老鼠能叫出这种动静,秦志国已扫了一眼周围地形,迅速部署一番。 一行人该掏枪的掏枪,朝着探探指示的建筑围拢过去。 秦璎体温一降,触发了惩罚机制,身体里的怀梦草和鬼影藤作乱,她身上没有哪一处是舒坦的。 比秦志国他们晚了一点才到,闪烁的路灯下,秦璎看见了眼前这栋建筑门前挂着的招牌——固废处理研究所。 秦璎望着灰扑扑的水泥矮墙,倒是没想到会有人在研究机构折腾那么些破事。 来前秦璎借口梦兆,告知过湿泥涂在身上或许能干扰鬼影藤。 左右她到底梦到什么谁也说不清楚,本着信信不要钱原则,秦志国他们刨了医院的一个花坛泥。 一个个泥人似的握枪走在死寂的研究院,暂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就在他们靠近掩住的半玻门时,老刀突然喊道:“停,别动!” 在前面打头阵,准备推门的警察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手举在半空站定不动。 只见半玻门后,灯啪嗒亮了一下又熄灭。 这短暂的光亮,让所有人都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了游荡在大厅中的人影。 女性,长披肩发覆脸,瘦骨伶仃,脏兮兮的长裙。 一步一顿在大厅徘徊的样子,完全符合普遍对女鬼的刻板印象。 伸手准备推门的警察汗如雨下,面对穷凶极恶的持枪歹徒都没怂过的汉子,竟觉得有些站不住。 他求助地斜眼看老刀。 老刀没有持枪资格,手里握着个冷光手电负责照路。 他小心的用手电扫了一下那个游荡的人影。 只听细微而整齐的吸气声响起,门前站着的警察险些腿软坐下去。 要不是现在不敢动,管老刀什么身份,他绝对会挨一顿爆骂。 在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厅里的那个人影没有一点反应,依旧是披散着头发慢吞吞地游走。 见她无异动,所有人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一些。 僵站在门前的警察想问,不料老刀猫腰走了过来。 他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蹲下身,他似在看什么东西,随后问道:“谁带指甲刀或者剪刀了?” 门前僵站着的警察一脸卧槽,心说抓犯人谁闲出屁了带把指甲刀。 这念头方起,他看见老刀用尾指在距离地面二十公分位置轻轻一托。 冷光手电的光线下,他的手指肚上赫然出现了一根极细的鱼线。 这根鱼线两头连接门后,推门就会扯动鱼线拴着的东西。 这下,是个人都能反应过来时怎么回事。 秦志国心跳前所未有的快:“爆炸物?” 老刀只托了那么一下就小心放下手,抽空答道:“对,是战场上布置诡雷的手法。” 要不是老刀是参战过的老兵,发现门的状态怪异稍留心了一下,在推门瞬间,门前几人绝对没有好下场。 秦志国冷汗浸湿衣衫,心中庆幸老刀在。 随后又涌出一股失落——如果已经布置了手段阴他们,那里面的人十有八九已经跑路了。 这时,老苗悄默声凑上前,递来一把瑞士军刀,里面有迷你小剪刀。 老刀手很稳地处理了鱼线,只听吱呀一声,门缓缓敞开。 露出门后两捆自制雷管,也露出了大厅里游走的女人。 无须言语,他们分头行动。 老苗和老刀两个老兵处理用胶带粘在门背后的雷管,秦志国则领人谨慎合围上去。 走到近处,秦志国突然神色一变:“别开枪,是个活人。” 安静的大厅,人喘气的呼哧声十分明显。 而鬼影藤是不会像人一样呼吸的。 秦志国骤然暴起,一把将这游荡的女人按倒在地。 一顶脏兮兮的假发滑落,女人光头上密布纵横刀疤。 被秦志国反擒住手臂也不挣扎,只是嘴皮子一动一动,无声呓语。 等将她翻身过来,就看见脸已经被人为的剥去了,整张脸都是紫红瘢痕。 一时难以从外貌辨认这女人的身份。 又翻看手掌,十指指纹都是同样情况。 秦志国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有先前那一桩凶险,接下来他们行动更加谨慎。 在排除掉楼梯口与走廊的两处自制雷管后,他们找到了二楼一间实验室。 实验室们大大敞开,灯也堂皇大亮。 迎面可见一块白板影壁似的立着。 白板上的暗红色血迹,抹画了一个小丑。 小丑唇角夸张朝两边咧开,地上放着一个红色方形纸盒,上面插着标签,上书——礼物,喜欢吗? 第52章 罪恶挑衅,梦中寻 “盒子里是植物焚烧的灰烬。” 老刀说这话时,避开了秦志国的视线。 那个刻意摆放在空荡荡实验室的红色盒子里,装满了植物焚烧后的灰烬。 至于是什么灰,大抵也可以猜得到。 幕后之人极恶,嚣张,却又谨慎。 整个实验室清理得空荡荡,大量资料都被焚毁。 除了幕后之人特意留下的女人,和那个惊喜的礼物盒子,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 秦志国心沉了又沉,在技术部门检查痕迹时,他站定在一面玻璃墙前。 玻璃后是一片湿漉的人造泥淖,原本应该是种植着植物的,但现在只剩满地的坑洞。 里面种植的东西都被挖掘出来,尽数焚毁。 偌大地方,他们连一枚指纹也没发现。 这间实验室是合法建立的,但建立者已经失联。 老鼠探探在焚烧的灰烬上徘徊不去,似乎再也找不到什么线索。 秦志国挫败揉了一把脸。 他心中烦闷,想躲到外头抽几根烟,一出试验所院门却看见秦璎坐在马路牙子上。 秦志国脚步顿了一下,朝她走去。 “我找关系联系了最有名的胸外科专家,那种东西手术剥离也是一样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僵硬,仍宽慰秦璎道:“别担心,没多大事。” 秦璎见状配合的嗯了一声:“我知道,不担心。” 她这话倒是真情实意,除却她本身自带的天然死感,她知道还有一线生机因此并不太慌。 看她这样秦志国反而眼睛一酸,急转头过去眼中泪意:“就是。” “你,快回去医院休息,手术前都要控制体温,要遭老罪了。” 秦璎摇摇头,提出一个要求:“我能进去看看吗?” 在秦志国拒绝前,她道:“我总觉得和那些东西有隐约的联系,说不定能发现点什么。” “我的那些梦。” 没有缘由,人是不可能梦见没见过没听过的东西的。 秦璎从没见过怀梦草,却在梦境中进入了那片红色荒原。 还有那些鬼影藤对她的善意。 秦璎抬头看着秦志国:“我总觉得,这些东西会不会是共享记忆的族群。” 彼此之间相互联系,记忆共享,所以秦璎才会在梦中站在那片遍生怀梦草的荒原。 至于为什么只有张涛没有做这个梦,秦璎暂时也想不明白。 询问张涛本人已经不可能,他一直在沉眠,尝试很多手段都没能把他唤醒。 秦璎神情很是认真,秦志国思索了一阵,走到一旁打了个电话。 没一会,他回来对秦璎点了点头。 在他的带领下,秦璎换上鞋套穿过警戒线进入研究院。 四处都有人走动,秦璎蹙眉四处看。 如秦志国所说,确实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上到二楼,秦璎面前是那块画了挑衅小丑的白板、那个礼物盒子还有那个写着字的标签。 这些都是血写的,做下这一切的人十分疯狂。 不过那人确实有狂的本钱。 他在云澜市犯下多少桩案子,杀了多少人到现在都还没查出来——分辨湿地公园打捞的无数碎尸骨头,是史诗级难度。 要不是老刀还没老眼昏花,开门时的自制雷管必是又一起轰动大案。 这种情形下,凶手跑了,难怪他敢挑衅。 秦璎摇了摇头。 见到她,老苗和老刀两个老头都别开头。 心虚又羞愧,不敢看她。 秦璎走到实验室的玻璃墙前,她静静看着那些挖掘出的坑洼,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她想再次入梦。 并不是向韩烈求助,而是自救。 幕后之人折腾怀梦草绝不会只是为了好玩,他真的舍得这些全部烧掉吗? 如果,他带走了一两株怀梦草和鬼影藤呢? 如果,怀梦草真的如秦璎所想,是族群共享记忆呢? 那么秦璎是不是可以通过梦境,寻找到蛛丝马迹! 这念头一起,她唇不自觉扬起。 某些人见血就兴奋,触发赌徒机制时会一改平常的性格,好死不死秦璎就是这种人。 她强压住情绪,没有擅自行动而是将计划告知。 秦志国内心是不同意的,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说是外科手术剥离,但清除那种密密麻麻扎根在内脏的东西难于登天。 在秦璎的坚持下,她回到了医院重新躺回了病床上。 耳边是监护仪有节奏的滴滴响声。 谭院长他们准备好了叫醒秦璎的工具。 在他们的注视下,秦璎缓缓闭上眼睛。 她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只是攥着一把从那间实验室里带出来的泥土。 脑中不停回想那间实验室的场景。 脑中忽而嗡鸣一声。 像是沉入深海,她呼吸一窒。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光影画面。 秦璎似沉睡又似清醒,在这种状态中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她闻到了一股恶臭。 刺鼻的农肥,腐臭…… 她好像是一株栽种在泥里的植物,正有人往她脑袋上浇灌恶臭的肥料。 成了? 秦璎竭力去看给她施肥的是谁,可最后只看见一个穿着厚厚铅衣头戴防毒面具的巨人。 她像是一根矮小的小草,整个笼罩在巨大黑影中。 秦璎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失败了,但旋即她又想明白。 或许这些怀梦草来自箱中世界。 箱中世界三人高的草叶,在这个世界还没株多肉高。 对比之后,秦璎心咯噔一下。 那么按照比例换算,那个世界独自去寻找怀梦草的韩烈将会面对多么巨大的鬼影藤? 这一惊吓,让秦璎整个都精神了一点。 就在这时,眼前场景一花。 她发现自己身处摇摇晃晃的车上,罩在块黑布里。 汽车音响播放着一首钢琴曲。 窗外响起报时的钟声。 商场促销的嘈杂声响中,有男人的声音烦躁道:“这些吵死人的肥料。” 随后一只手以极轻的力道隔着黑布抚触她的草叶,方才说话的男人又道:“没吓到你吧?” 男人声音十分年轻,话音低沉宠溺感十足。 第53章 梦境追凶,血色荒原 云澜市古城有一口四百多年的大铜钟,古城改建后那口钟依旧挂在钟楼。 每到整点时,就会敲响报时。 钟声和商场促销声,两者一交汇,可得出一个结论——携带着怀梦草离开的人恰好在整点时路过古城。 秦璎只恨梦中自己不能长出手,掀开蒙在脑袋上黑布看看这犯下累累血案的浑蛋长什么模样。 她只能侧耳倾听,尽量记下各种声音。 那个男人只说了一句话,就再也没有出声,这叫秦璎大失所望。 她跟随着车子摇摇晃晃,突然梦境撕裂寒凉的喷雾带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 有人扒开秦璎的眼皮,用手电照了一下她的瞳孔。 谭院长焦急问道:“秦璎,你醒了吗?” 秦璎主动睡去前,与谭院长等约定,在她沉睡三十秒后就要唤醒她。 她眨了一下眼睛,侧头避开刺目的光:“醒了。” 微眯着眼睛,秦璎扭头看向秦志国:“幕后之人果然没有烧绝怀梦草与鬼影藤。” 她清晰将梦中一切交代。 携带一切怀梦草和鬼影藤潜逃的,是个男人。 开的不是什么好车,发动机哐当哐当。 正好在钟声响八下时经过古城,同一时间某家商场在搞促销,秦璎听见牛奶八折的喊话。 结合监控,以上信息足够让秦志国他们迅速排查嫌疑人车辆。 秦志国一阵激动,他转身欲走却又停下看秦璎,显然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秦璎催促道:“舅舅快去,抓住人带回怀梦草的草叶。” “草叶?”秦志国反问。 “梦中我得知,拔出体内的那种东西,要服食怀梦草叶片。” 秦璎这话倒也不假,秦志国一听峰回路转她小命又有了指望,顿时精神一震。 只交代了一句话,就跑出了大门。 同在病房的老刀和老苗相互看看,老刀自觉跟了上去。 秦璎又经过了一次体检,坏消息是攀附在她内脏上的寄生物又长大了一团。 老苗默默坐在旁边,道:“敏敏去给你买粥了,你要不要先吃点。” 秦璎想了想道:“给我带包榨菜。” 事已至此,等秦志国消息吧。 该吃吃该喝喝,秦璎心态倒是比较稳。 喝了凉透的白粥,她周身垫着降温冰袋,冻得嘴唇发紫。 尹敏敏和老苗排排坐在病床边,那样子就不像是看护病人而是在参加丧礼。 秦璎觉着有点晦气,不由道:“要不你俩玩玩手机吧。” 别用那种瞻仰遗体的样子盯着她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外头天蒙蒙亮时,秦璎双眼干涩得不行。 她困得不行,却还是强打精神撑着,撑得双眼干涩。 就在这时,搁在枕边的手机响起。 秦志国满是喜悦的声音从听筒彼端传来:“车子查到了!” 幕后凶手行事谨慎,研究院附近的监控全都因不知名原因坏掉。 但百密一疏,凶手估计也没想到,会有秦璎这号人能清醒入梦,靠梦境寻到了踪迹。 “我们正在实施抓捕,你千万撑住别又睡着。” 秦志国那边估计在开车,风声呼啦呼啦。 隔着手机都能听出他车开得有多快。 到了中午,秦璎眼皮子像是挂了两个铁秤砣,强撑吃病号饭,好几次都快把脸埋进餐盘里昏睡过去。 秦志国和老刀文昊回来了。 老苗见他们回来,先还高兴,可旋即看见三个人一个赛一个的脸黑。 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没精打采的秦璎,心中咯噔一下:“人跑了?” 秦志国抹了把脸没说话,答案不言而喻。 文昊扶了一下眼镜:“没抓住。” “车子遗弃在国道上,人不见踪影。” 老苗一听就发现了猫腻:“不是,消息怎么走漏的?” 两次都能提前跑,那个凶手一定是在警方行动前就收到情报了! 秦志国哑着声音道:“已经内部自查了。” 或许是烟抽多了,他咳嗽了好几声。 老苗急得原地转了几圈:“那草呢?” 老刀给他使了个眼神,默默摇了摇头。 病房中陷入一片死寂。 打破这凝重气氛的,还是秦璎。 她半坐起,揉了揉眼睛:“我想回家一趟,洗个澡换身衣服。” 她这模样一副自暴自弃准备后事的架势,但秦璎有自己的考量。 这边指望不上,她得看看箱子里韩烈那边了。 她没法去解释,只是看着秦志国:“舅舅,我要回家一趟。” 秦志国僵站许久,这才点头:“好,我送你回去。” …… 古城老城区街道狭窄,秦志国的车开上街道将街道占了一半。 秦志国没进去,坐在车里一根接一根的抽闷烟。 陪着秦璎的是尹敏敏。 熬了一夜,这小姑娘也是眼眶黢青,一进门她鼻子微动:“璎姐,你们家什么香氛啊?真好闻,很提神。” 秦璎现在脑子迷糊,反应慢几拍,尹敏敏说了她才嗅到弥漫房间的甜香。 似果又似蜜,是很柔和甜腻的味道,却意料之外的提神醒脑。 秦璎仿佛裹着雾瘴的脑子,顿时都清明不少。 她顿时意识到,箱子里的人或许给了她新的祭品。 秦璎精神一振,随意将尹敏敏糊弄过去。 秦璎家一楼没什么奇怪不能被看见的东西,她招呼尹敏敏随意坐自己倒果汁喝。 打开空调调低温度,上了二楼。 卧室门一开,浓香犹如实质,一团一团直扑面门。 秦璎忙进去,将门反锁。 到箱子旁一看就是一愣。 箱子前,静静躺着三株小小的红花。 每一株都有秦璎拇指长短,换算一下在箱中世界应该很高。 两瓣卷曲红花瓣簇着长而粗壮的穗子。 乍一看形状十分不正经,花香味很霸道。 这些香味将一直缠着秦璎的困意一扫而空。 秦璎打开箱盖,放眼望去只见箱中是一片荒原。 大片生长着苔藓和低矮的蕨类植物。 灰绿色苔藓,突出的白色岩石和如镜面的洼地水泽,景色十分之美。 只是,韩烈在哪? 没等她找到韩烈,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制,静谧荒原骤然一乱。 山石乱飞,大量蠕动如章鱼脚的玩意从地底破出。 细细看去,竟是无数深红藤蔓狂暴乱舞,四处抽打地面。 第54章 咱上头有人 从秦璎的视角,能清楚看见那些脾气不好的深红藤蔓肆虐,像是一团团纠缠的蚯蚓。 山丘水泽和遍地的苔藓都不复存在。 漫天乱石飞溅,就是站在箱外的秦璎都看得心惊肉跳。 在这惊心动魄的场景中,一个灰绿色的小点正快速移动,数次险之又险的避开抽打而来的藤蔓。 是韩烈? 箱中太乱秦璎没法看清,她掏出手机对准那个移动的小灰点。 数次对焦后,这才确认就是韩烈! 他满身裹着湿泥,披着一整块伪装用的苔藓,脸上蒙着一块厚厚的自制面罩。 迅捷移动脚步避让危险,手中忙不停,正往一个东西上裹满泥巴。 秦璎好几次看见比他腰粗的藤蔓贴着他后背抽下,但都被他险之又险地避开。 他在荒原奔逃,如同玩跑酷。 秦璎看得眼皮跳。 这要是被抽中直接变酱酱。 她有心相救,但拿起搁在旁边的烤肉夹子却数次没能下手。 箱里乱成一团,韩烈像是沸腾火锅里的一粒小花椒,精准夹住他还不失手弄死太考验人。 秦璎没敢冒险。 她皮肉发紧,脑中急转。 这些红色藤蔓应该是鬼影藤,许也畏火。 秦璎转身要去厨房拿点火器。 就在这时,箱中突然恢复平静。 像是出了鬼影藤的栖息范围,漫天蚯蚓般的藤蔓骤然一缩。 藤蔓上鳞状表皮张开一条条缝隙,吐孢子一样吐出些灰色粉末。 韩烈也不再奔跑,而是闪身到一处山石后藏匿。 灰色粉末在远处活物般徘徊,雾瘴似的笼罩被移平的山丘。 一个怪影从深红藤蔓中探出,先还红皮肤表情僵硬。 须臾间,却已拟态完成化为人形,连身上衣裳都模拟得一丝不差。 占据一整个丘陵的成年鬼影藤,不知在这多少年月,寄生母体身上衣衫样式十分古旧。 这拟态母体站在灰雾中,双手拢在袖子里,样貌举止如活人,就连那左看右看找东西的样都活气十足。 若是不知情者,一定会受骗。 箱子外的秦璎一想到自己身体里还有这东西,就觉得一阵膈应。 幸好的是,韩烈似乎已经脱离了危险。 他单臂怀抱着那个怪异的泥团子,像是只灰狼在荒原穿行。 没确认他那边是不是已经安全,秦璎没有说话惊扰害他分心。 谁知,掠过一处山石后,韩烈突然仰头:“上神,是您吗?” 秦璎还没说话,他已用雀跃的语气道:“我取到怀梦草了。” 虽说是取,实际是又偷又抢。 身为专门狩猎异兽的玉衡军,韩烈没觉得哪不对,他憨厚笑着举高双手托起他抱着的那个泥团子,好让秦璎可以看清。 这泥团里头,就是他新新鲜鲜割下的怀梦草叶片。 割了就跑,裹在泥团里,方能避开鬼影藤这庞然巨物的探查和追捕。 “只需服下,您的朋友便会无碍了。”韩烈说话时,还有些气喘。 秦璎看着他脏兮兮的样子问道:“那种红色花也是你献祭过来的吗?” 鬼影藤只会在怀梦草附近活动,出了那个范围便安全了。 韩烈放松不少,抹了一下额头,在自己脸上揩出三道手指印,听见秦璎的问话,他答道:“嗯。” “那是嘉荣草,食之三日不眠。” “我来时路上遇见便摘了。” 他轻描淡写带过了摘嘉荣草时与附近鯩鱼群的恶战,也没说为什么要采摘提神使人三日不眠的异草。 但秦璎心中明悟,他只是想用嘉荣草帮忙拖延入梦的时间。 秦璎缓缓垂下眼睫,郑重道:“谢谢。” 她会回报他的。 后话还没说出,韩烈已惶恐称当不起谢字。 见他那样,秦璎再说什么。 以后厚报便是。 秦璎本想直接用夹子把怀梦草夹出来,但对比了一下,到底害怕损毁。 韩烈还要去寻猎物设祭,将怀梦草献祭出来。 但秦璎觉得太麻烦,直接对他道:“你就在地上随意画个圈就行,不讲究繁文缛节。” 过几天中元节,秦璎也打算这么烧纸钱。 且不说她这祭祀有多潦草晦气,韩烈忐忑试了一下,发现还真行。 看着消失的怀梦草,韩烈心中感觉有点复杂。 上神越来越不讲究排场了。 韩烈抱着的泥团子,出了箱子世界只有小红豆大小。 秦璎小心的托在食指上,屏息看。 她都有些怀疑,这丁点够不够用。 但韩烈说,就是两人用也足够的,她便姑且信之。 返程路上韩烈一人无碍,秦璎和他说了一声就关上箱子。 她小心地将那丁丁点玩意,洗干净泥。 一小块深红怀梦草湿漉漉躺在纸巾上。 秦璎小心用眉刀一分为二,一半给自己一半看情况给张涛。 分过之后,这东西更加的小。 不知道吃了会不会像吃当扈那样昏睡,秦璎并没有当场服用。 而是准备去医院再吃,全当突然生变,莫名其妙她就好了,不然谎怎么都扯不圆。 这点叶子保存不易,秦璎掰了两颗维生素,夹在药片中间,然后妥善放在药盒中。 等她收好嘉荣草,外头响起尹敏敏的声音:“璎姐,你没事吧?” 尹敏敏担心她昏睡,又不好推门进来,故而站在门前焦急问。 “没事!” 秦璎应了一声:“劳烦你多等一下。” 她这个冷水澡洗得很麻利。 等她披着头发带上药盒出去,尹敏敏松了口气。 秦璎本想让她也去洗洗,突然尹敏敏的电话响起。 是老苗打来的。 尹敏敏接后脸色一变:“璎姐,我们快回医院。” 她带着些喜色道:“上头来人了!” “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上头来人? 文保所的上头? 尹敏敏没工夫解释,拉着秦璎往外走。 见她们出来,满身烟味的秦志国忙开窗散味。 听了尹敏敏的话,他也神情一变。 车子疾驰向医院。 一路回到病房,还没推门进去,就听人在房里怒骂:“看你们惹出来的破事!” “二位一把年纪,退休回家带孙子吧!” 第55章 方案,但不一定能成 在病房里拍桌喊叫的中年男人,一身行政夹克。 脸蒙油光,戴着副无框眼镜,看着级别不低。 他吼得震天响,面对面吃盒饭的老苗和老刀却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 “你受伤了,吃点肉。”老苗把自己盒饭里的肥肉片夹给老刀。 看着友好,全然忘记自己偷吃烤肠的事。 “尽是肥肉。”老刀嘀咕抱怨,但也吃了下去。 看他两人都不当回事,行政夹克男气急:“你们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要死人的!”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留意到这是公共场合,所以咽下了后话。 眼尾余光看见门前有人,又稍稍收敛了怒气。 秦璎他们进来,老苗简单给介绍了一下:“这是文保局的应急管理处李文博,李副处长。” 一听老苗特意强调副处长,秦璎就知道他们跟这李文博不对付。 副字谁也不爱听,正处不在时特意强调副处长显然是给人膈应。 属于细枝末节的人情世故。 果然,李文博有一瞬咬紧了腮帮。 不过他明面上没有跟老苗计较,而是仔细打量秦璎。 “听说就是你,能入梦?”他从旁拿起厚厚一叠检查单。 一页一页地翻阅。 他的问话和慢条斯理的动作,秦璎感觉不舒服。 她被寄生,一分一秒都赶时间,上面来人不说立刻解决事而在这拿腔拿调,实在令人不喜。 她不答话,眼睛一闭向后趔趄了一下。 被秦志国和尹敏敏扶住后,一手扶额,似要睡着似的含糊反问:“什么?” 其实她来前吞过一株嘉荣草,一点不带困的。 但是出来混嘛,多少都有点演技。 她这一装,李文博顿时急了:“哎,别睡啊别睡!” “每次入梦怀梦草和鬼影藤都会长大。” 揉着眉心的秦璎,手极细微地停顿了一瞬。 李文博初见毫无疑问是叫人讨厌的,但他是第一个肯定说出怀梦草特性的人。 文保局这个架构职能完全不明确的机构,果然藏着大秘密。 秦璎被人七手八脚搀扶到病床上。 或许是察觉所有人尤其秦志国对他的不友好,李文博不再摆架子。 他道:“我带了救治方案来。” 闻言所有人眼睛齐刷刷一亮。 秦志国忙问,但李文博举手拦了一下,转头看向秦璎。 “小秦,你是第三文保所的,本次事件你表现十分优秀。” 夸了一句后他神情严肃话音一转:“你的情况相信你已清楚,我连夜从省里赶来确实带了救治方案,但是……” 在他的示意下,一行字站在窗边不吭声的两个陌生人走过来。 这两人形象板正,保护着一只转运箱。 这种箱子多半用于转运器官,可以为箱中低温保存的器官供氧,并实时检测。 李文博没有打开这只箱子,只是示意秦璎看。 “里面是一片亚成年怀梦草。” “理论上,服食后即可祛除体内寄生。” 秦志国匪夷所思问:“理论上?” 李文博严肃颔首:“确实是理论上,我们从来没有培育出过成年体怀梦草。” “你们从来没有培育出过成年怀梦草,你们?” 秦志国不愧是老刑警,捕捉到了关键点:“四处逃窜杀人的跟你们什么关系?” “那王八蛋手里的怀梦草,是不是你们那流出去的?” 秦志国问话时自然而然带着审问的架势。 李文博没发怒,也没回答。 这种默认已经表明了某种东西。 秦志国一把攥住了李文博的领子:“死了多少人,你们知道吗?” “监控拍不到那王八蛋的样子,是不是也和这些鬼玩意有关?” 护送箱子的两人瞬间警觉,手摸向怀中。 老刀横跨一步拦在两人中间。 “我们工作确实出现了一些问题,队伍里也确实出现了败类。” 脖领子还被秦志国抓在手上,李文博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但是,你们警方就没出问题吗?” 秦志国闻言暗骂一声,撒开了手。 当然也出了问题,而且出问题的位置级别还很高。 乌鸦落在猪身上,两个一样黑。 李文博示意他松开手:“有些事情你们还不能知道,我也无权限说,先救人吧。” 一直旁听的秦璎适时开口:“舅舅。” 李文博没有撒谎。 秦志国松开手,现场气氛稍微缓和,李文博把话题重新拉回。 “我们以食蟹猴作为宿体,培育出的怀梦草至多生长到亚成年。” “每一株都在传播草籽后,就会和伴生的鬼影藤一同死亡。” 归根究底没养成成年体的原因,是他们保留着底线从未拿人类做过实验。 同样的,也缺乏应对人类被寄生这一情况的经验手段。 倒霉的张涛和秦璎,是首例。 李文博问秦璎:“你愿意试试吗?” 话是这么问,但秦璎没有选择的余地。 很快,单独的手术室准备完毕。 换手术服时,秦璎有片刻独处时间,她将夹着怀梦草的维生素压在舌下。 另一粒捏在掌心,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找机会喂给张涛。 只是进到手术室,她就知道把东西喂给张涛的计划不可能成功了。 手术室中,两张并排的手术床,八架手术摄像机环绕全方位拍摄。 还有穿着铅衣戴防毒面具,全副武装的谭院长李文博等,合计五人。 旁边摆着两只一米高的箱子。 这种情形下,秦璎根本没有施展的余地。 她暗自叹了口气,在进门前困顿打哈欠一般把手里的维生素塞进嘴里。 两颗夹着怀梦草叶的维生素压在舌下,默不作声按照指示躺在手术床上。 那口转运箱被打开,里面是两粒绿色的胶囊。 里面就是李文博所说的亚成年怀梦草。 李文博递来一粒和一杯浮着冰块的水。 秦璎接过放进嘴里,和舌下的两粒维生素一齐咽下。 旁边的张涛就倒霉一些,插了鼻饲管硬灌了药。 一日不见,他脸色肉眼可见的浮出一股青绿色,皮肤上有明显的藤蔓状纹路。 秦璎转回头不再看他,只盯着头顶的无影灯看。 手术室中很安静。 秦璎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突然,尖锐的声音响起,张涛那边的检测设备齐齐发出报警声。 张涛如癫痫发作,背肌强直角弓反,张浑身肌群剧烈抽搐起来。 他青紫血管鼓鼓的跳,大量暴走的藤蔓在皮下游走。 张大到不可思议的口中,缓缓探出一根细细的藤。 第56章 吐出一个迷你版自己 “滴——” 手术室中,心电图机、血压检测仪、血氧饱和度监测仪齐齐发出尖锐的报警。 这些声音是紧张的最强催化剂。 从医四十来年的谭院长,听得头皮发麻。 更遑论手术床上还有个眼看着跟丧尸变异似的张涛。 张涛的抽搐强烈又古怪,好像有只无形的大手,熊孩子一样将他随意又暴力地摆弄。 他数次抽搐着险些跌下床去,但被手术室中两个穿铅衣的大汉按住。 他喉咙深处探出的那根藤蔓,比大拇指粗一点。 探出嘴巴一长截,水管一样甩来甩去。 一根两根,粗粗细细的藤蔓从他的嘴巴鼻孔冒出更多。 最终,这些藤蔓合为一束,纠结成一团,很快化为一臂长的人形。 样貌身型,连身上的手术服都是张涛等比例缩小版。 这样的场景毫无疑问是极为怪异的。 “稳,稳住!”李文博厚重隔离面罩后的声音微抖。 那个藤蔓版本的张涛,接连喷出好些灰色的粉末。 手术室中顿时一股子甘草片的味道。 秦璎闻了一下,谭院长就在她脸上扣了一只隔离面具。 她还没来得及道谢,便见手术床上的张涛猛然爆发,竟将压在他身上的两个壮汉甩出。 他朝着秦璎这边一跃。 秦璎只来得及推开谭院长,张涛的双手已经扑到了她的手术床边。 钳子似的双手,攥着秦璎的胳膊。 那藤蔓拟态的小人,与秦璎对了个正眼。 一股哀求的情绪传递过来。 寄生在张涛体内的鬼影藤和怀梦草,齐齐向既是同族又是后裔的秦璎,更准确说是秦璎体内的寄生物求助。 秦璎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情感上她揪心的疼,理智上她抬脚就踹。 这一脚像是踹在厚牛皮上,脚腕子被反震得生疼。 她被折腾了一天,力气实在算不上大,但足够了。 本就没站稳的张涛一个趔趄。 叮叮哐哐打翻了器械推车,仰倒在地。 一股被背叛的悲愤传来,秦璎拿起了旁边的不锈钢托盘防身。 “快,按住!” 李文博勇烈了一回,合身扑到张涛身上。 几人正又惊又骇时,张涛不要命地挣扎突然停止。 他口鼻藤蔓组成的拟态小人,爆发出一阵绝望的哀泣惨叫。 然后藤蔓退去拟态,肉眼可见的枯萎扁塌下去。 根部深深扎根张涛血肉之中的鬼影藤一枯,张涛像是拧干水分的干尸,只一眨眼身体收缩成一团。 他哇哇直吐,伴随淡绿色汁液呕吐出大量枯藤。 最后吐无可吐,竟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在那鲜血之中,裹着一粒像开心果,但要小很多的草籽。 这粒草籽表皮破开,已经冒出两片深红色草芽,十分接近于亚成体怀梦草。 吐出这粒草籽,张涛像是被抽了虾线趴在地上再无声响。 脸上还扣着防毒面具,秦璎闻不到手术室里是什么味。 目之所及都是看着恶心的玩意。 到底是谭院长医者仁心,上前去查看了一下张涛后道:“还活着!” 先前看那架势,以为这人死定了呢。 谭院长忙组织救治。 李文博等心有余悸起身,迅速将张涛呕吐出的草籽和枯藤包括呕吐物收集起来,看样子是要封存带走。 秦璎看得直犯恶心,别开头去。 许久李文博等收拾完毕,众人心中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视线齐齐落在秦璎身上。 “你怎么还没事?”李文博脱口而出。 两个一起服食怀梦草的,怎么一个这死样一个还坐在手术床上看戏。 秦璎顿了顿,无奈一耸肩:“其实我有点想吐。” 不知是看满地狼藉,还是看李文博他们用小铲子铲呕吐物。 反正秦璎胃里直翻腾。 且这种恶心感越演越烈,她突然干呕一声。 “吐这来!”李文博丫鬟似的双手捧着个不锈钢盘。 看他隔离服上还有粘液,秦璎再也忍不住。 扯下脸上的面罩干呕两声。 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感觉喉咙麻麻痒痒,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外爬。 秦璎气喘着又干呕了两声。 一阵接着一阵的晕眩,让她脑中一黑,喘不上气。 紧接着,喉咙一阵疼痛。 她连呛带咳,吐出了一整藤蔓团。 和张涛的埋汰不一样,秦璎吐出的这团藤蔓十分完整并且干燥。 咚一下掉进了李文博捧着的不锈钢盘里。 吐出那团东西后,秦璎身体一轻。 这几天以来一直萦绕身边的寒冷之感,骤然消失。 脑中异常清明。 她捂着嘴看面前的金属盘。 里头的藤蔓很细,蠕动了一下后聚成一团。 眨眼竟拟态为秦璎样子。 小小一只跪坐在不锈钢盘里,仰着头看秦璎,伸出细细的胳膊想要重新被接纳。 秦璎从没觉得看自己的脸那么惊悚过,她猛向后一仰对李文博道:“赶紧拿开。” 李文博死盯着不锈钢盘里的迷你版秦璎,倒吸一口凉气:“这不大对啊!” 这株怎么那么精神,不是离体就该死了吗? 难道…… 还没等他难道完,不锈钢盘里的东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 褪去拟态散开成一团枯藤,在藤蔓包裹的中心,同样有一颗小小的草籽。 只是这一粒草籽更小得多,只有半颗茴香籽大小。 李文博来不及多想,忙喊道:“拿收容箱来!” 他们将秦璎吐出的鬼影藤和怀梦草籽一起收容进金属盒子中。 …… “目前看,已经没问题了!”谭院长再次仔细看秦璎的ct片子。 对照之前的两张,可以看见她身体内那团阴影已经完全消失了。 闻言,尹敏敏先欢呼一声,老苗等也长出口气。 秦璎靠坐在病床上,想到些什么,问道:“那张涛呢?” 听见张涛,谭院长默默摇了摇头:“还活着,但是人废了。” “他身体里还有枯藤残留,后续需要很多次手术取出。” 张涛能不能经受住折腾,就不一定了。 正说着,房门突然被推开,李文博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一脸喜意:“你体内排出的那粒草籽还有活性!” “这太有意义了!” “小秦,你就是我们文保局最需要的人才,调来我们应急管理处吧!” 第57章 颙鸟自来 李文博话音未落,病房里前后脚响起几声滚。 李文博全当耳背眼盲,谁也没理只看着秦璎:“待遇好说。” 老苗老家口音都骂出来:“李文博,给你好脸了是吗?” 他又看秦璎:“别搭理他,我们这……” 老苗想总结一下自家第三文保所的优点,但思来想去没找到。 工资低,待遇低,似乎不是啥留得住人的地方。 秦璎需要治疗眼疾的药,在文保所还得打报告申请慢慢等着。 但要是去了应急管理处,以李文博的权限说不定明天就能搞到。 就在老苗哑口无言时,秦璎开口道:“不了,谢谢。” “第三文保所离我家近,上班方便。” 她的理由细思来也挺合理,李文博一时无法反驳。 他复盘怀梦草这事件时看见秦璎表现还不错。 加上从秦璎那得来的怀梦草草籽竟保留有高活性,算是比较珍稀的样本。 样本上交总局后的功劳,李文博不是很想分给第三文保所,这才临时起了挖人的心思。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对上秦璎的眼睛,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秦璎是杏仁眼,右眼角有一粒小红痣,原本是明媚柔和的长相,可她正正看人时,审视感太过尖锐锋利。 好像没有人能在她面前撒谎,所有算计无所遁形。 李文博下意识皱眉移开视线,小心思被窥见的感觉让他打消了挖人的念头。 应急管理处本就一堆刺头,大可不必再添这一个。 李文博顺势道:“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说罢,他简单交代道:“携带怀梦草的凶手还在潜逃,至多后天会有外勤组下来,希望各方配合抓捕工作。” 他这话是说给老苗和秦志国听的。 简单说完,李文博便要告辞。 即刻起身将秦璎和张涛身上取到的样本,押送回洛京总局。 李文博一走,尹敏敏一把抱住秦璎的手臂:“璎姐真够义气。” 秦璎冲她微微一笑:“你先回去休息吧。” 尹敏敏跟着连轴转,眼睛跟兔子一样红。 秦璎还要在医院隔离留观一整天,不必所有人都陪着熬。 他们走后,吃过嘉荣草的秦璎也像是十分困倦,拉上床帘闭目在床上干躺了一夜。 第二天九点多有警察上门来做笔录。 毕竟牵扯连环凶案,这是必须要走的程序。 这件事牵扯了一些没法放在明面上说的东西,警察只是简单询问后就离开了。 秦璎在医院留观了二十四小时,吃了一顿病号饭和尹敏敏提溜来的炸臭豆腐。 出院时已经是下午,来接她的是秦志国。 一路上秦志国握着方向盘一言不发。 车停在楼下他才突然开口:“秦璎,还是把工作辞了吧。” 秦志国是真的怕了,原以为给外甥女找了个混吃等死的闲差,没料到第一天就遇上堆破事。 最重要的是…… 秦志国打开车载音乐,将声音调高后,他看着秦璎一字一句问道:“你眼睛,是不是已经好了?” 秦璎颔首。 戴隐形眼镜这种借口只能糊弄不熟的人,瞒不住秦志国的。 得了她肯定的回答,秦志国深吸一口气。 他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没有继续追问:“你长大了,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别乱来!” 秦璎又笑,临下车前她道:“知道了舅舅,你少抽点烟。” 秦志国无奈摇头:“你还管起我来了。” “在家好好休息几天吧,我还得回队里收拾烂摊子。” 秦志国一脸晦气,这次事件还不知道要波及多广呢,一提起他就来气。 目送他的车子离开,秦璎回家先好好洗了个澡。 掐算一下,箱中世界已经过了几天,不知韩烈是不是安全回到了云武郡城。 她打开箱子,见视角挪到了云武郡城上方,顿时觉得安心许多。 视线在云武郡城中找了一圈,看见韩烈在城墙上,似乎是在日常巡视。 秦璎本想将他叫到角楼,问问箱中世界的变化。 可还没开口,先传来一声雷鸣。 只眨眼间,箱中世界哗啦啦下起了雨。 是四处游走布雨缓解旱情的白鹿夫诸回来了。 这白鹿馋嘴且得寸进尺,每隔几日回云武郡领一次口粮。 前两次啃点白米也能凑合,后面却开始要肉吃。 发现韩烈和它一样有上神的气息,所以夫诸每次都冲韩烈耍赖。 堵在云武郡城门前满地打滚。 它虽无伤人之心,但那么老大一只严实堵住城门也是个麻烦。 韩烈不得不妥协,在外驱赶象征旱灾的异兽时,会捎带手的带回些肉食猎物之类。 郡守府的厨子烹煮后,一车一车运给夫诸吃。 夫诸得了便宜还卖乖,每每边吃边翻白眼嫌弃云武郡厨子手艺不行,不如上神亲自做的肉。 今天恰好是夫诸大爷来领粮饷的日子,韩烈早早准备了两车烤制的猪羊并两坛酒醪。 雨越下越大,夫诸洁白似玉的蹄子踏水而来。 韩烈正要命人将食物送出,却皱了皱眉。 他看见夫诸雪白的背脊上不停有血珠涌出。 夫诸瞧着也不大精神,以往那种无赖气都淡了不少。 韩烈眉头一蹙,披着蓑衣去接夫诸。 走到近前,他更清楚的看见夫诸身上的伤痕。 夫诸应该与某个小型异兽族群遭遇并发生过战斗。 看见韩烈,夫诸有气无力的呦呦叫了两声。 肉,它要吃肉,烤好的肉! 虽语言不通,但鹿眼的渴望已准确传达。 韩烈与馋货相处很有经验,招手命队正尚林押送烤制好的肉食来。 接触了几次,尚林和郡都尉徐潭都对夫诸不再畏惧。 两人也跟来看情况。 夫诸大口大口在雨中吃肉时,徐潭绕着夫诸走了两圈。 他并不像玉衡军专业与异兽打交道,认不出是什么伤了夫诸。 纳闷道:“究竟是什么玩意,敢随意招惹灾兽夫诸?” 嘴里叼着半拉烤肥遗的夫诸人性化地抬头,冲他翻了个白眼,此人好生无礼,哪有当面说鹿是灾兽的? 徐潭讪笑:“说秃噜嘴了,别介意。” 他想问韩烈和尚林伤了夫诸的是什么,一转头却看见这两人脸色都不大好。 徐潭见状心中咯噔一下,又来事了? 不待他往坏处想,韩烈上前在夫诸的疏水的皮毛间摘下一根褐色的羽毛。 这羽毛上沾着丝丝血迹,徐潭稍凑近些,嗅到了羽毛上浓烈的臭味。 之前云武郡中大旱,到处都有死人。 那些逝者的尸体,在烈日下半腐化时的气味就是如此刺鼻。 徐潭举袖掩鼻,还没等他对徒手摘这玩意的韩烈心生敬佩,就看见尚林接了这根羽毛凑到鼻端闻。 徐潭忍不住犯恶心之际,尚林抬起头:“腐臭加上硫磺味,是颙鸟。” 第58章 使者之羽,死亡将至 雨中,三人和与嚼肉的巨大四角白鹿站在一块。 见人类脸色难看,夫诸抻着脖子探头看了一眼。 颙鸟,那些不要命来袭击它的四目人面玩意就叫颙鸟吗? 臭了吧唧的,这样想着夫诸嘴里炒菜似的发出巨大咀嚼声。 “顒鸟?”徐潭显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他扶了一下挡雨的斗笠,“是什么惹来大乱子的东西吗?” 韩烈借着雨水搓洗双手,答道:“令丘之山,无草木,多火,山中有鸟名顒,状如枭,人面四目生双耳。” 尚林将那根恶臭的羽毛收好,接着韩烈的话头继续说道:“顒鸟喜食硫磺热炭,喜食晒死之半腐尸。” “喜旱喜炎热,恶水汽潮湿。” 听见顒鸟厌恶水汽和潮湿时,徐潭已经明白夫诸被袭击的原因了。 这不妥妥的天敌嘛! 但他还是没弄懂一件事,云武郡中大旱灾兽横行,韩烈等玉衡军四处清扫驱赶灾兽。 可以说,韩烈以及他麾下玉衡军是徐潭见过最精锐强悍的军士,面对虫灾蛇巢不见半点惧色。 为何唯独对这个爱吃腐肉的顒鸟那么在意。 徐潭将自己心中疑惑问出。 韩烈微叹了口气:“顒鸟现世则大旱。” “只这样说你可能不理解,但徐都尉想来应该听说过癸酉大旱。” “灾兽也分等级,顒鸟生在深山,唯一一次现世便是在癸酉大旱前。” “它是旱魃的使者。” 说到这时,尚林和韩烈对视一眼。 使者已至,正主还会晚吗? 徐潭神情凝滞了一瞬后,被恐惧取代:“当真?” 自觉这场席卷数州的旱灾已经十分严重时,他便听人说过百年前南地还发生过癸酉大旱。 正值朝廷动乱无暇顾及,那一场旱灾整整持续了八年。 八年滴雨不落,南地三州宛如炼狱。 一直到新皇登基,玉衡军才倾巢出动灭杀旱魃解除旱情。 但南地人口百不存一,白骨蔽平原。 云武郡,也会发生那样的大旱灾吗? 徐潭浑身汗毛倒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的畏惧韩烈看在眼里,可现在没时间说场面话安慰他。 “太守府还没有回信吗?”韩烈问尚林。 王敞林校尉等人来到云武郡城时,说过他们遇到了未成型的旱魃。 这事谁都知道大意不得,因此急遣人手上报云武郡上层的峘州太守。 尚林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传回消息。” 照理来说,这场大旱与旱魃将出世的的锅甩给了激起民愤的郡守,太守只有高兴的份。 可为何迟迟不见援军? 尚林一介底层玉衡官军,实在弄不清楚这些官场的弯弯绕绕。 听闻求援之事无果,韩烈忍不住叹息。 他不再说什么,叫正在吃肉的夫诸伏低身子。 三人身上都带着些伤药,韩烈收拢来帮着惫懒白鹿处理了身上微小但容易感染的伤口。 做完这些,他叮嘱夫诸暂时留在云武郡城,便带着徐潭与尚林二人回到城中,一路直奔郡守府。 顒鸟已出现,州府的支援迟迟不到,他们便得妥善商量个对策。 及时掘井储水或是探查到旱魃底细…… 总该要做点什么才行。 郡守府中,整个消瘦了一圈的李主簿听闻这个消息一趔趄。 “所以,是癸酉大旱要重现的意思?” 一直坐镇调度,李主簿整个人忙得毛龇龇的。 要不是在桌案上刻了个红色中字,以神谕鼓励自己,他说不定早卷铺盖跑路了。 这番听闻还有噩耗,耳朵嗡鸣不已。 见状韩烈一把将他搀扶住,拎鸡仔似的拎到方枰上。 李主簿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不礼仪,箕踞而坐往嘴里灌了壶凉水才缓过气来。 “前些时候还说只是未成形的旱魃!” 他扯开领口,烦躁喘了几口粗气。 一直沉默的韩烈沉声道:“峘州太守不管,我们便越过他向雒阳求救。” 李主簿一听就摇头:“林校尉中肥遗蛇毒至今未醒。” “即便醒了,调动玉衡大军干系重大,只凭人证和一根羽毛只怕分量不够。” 李主簿的嘴巴仿佛开过光,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王敞一路跑来,见这么多人都在神情一喜:“林校尉醒了!” 所有人急起身往郡守府后院去。 “林校尉,你昏睡太久先喝点米汤。”武二手中捧着只木碗对一个中年人道。 在榻上昏睡许久,即便照顾得不错林校尉还是黑瘦得不像样。 撑着喝了两口米汤便猛咳嗽两声,呛出带着血丝的痰来。 林校尉此番遭了大罪,身体败坏了,没有天材地宝补元气想来得从玉衡军中退下。 武二看着心酸,林校尉却很看得开,反而宽慰他。 “别这般作态,我中毒极深在忘川蒿里走了一遭,还能活着已是万幸。” 他说完这两句话抬袖擦了擦嘴角,恰好看见进来的韩烈等人,他虚弱抬手一招。 “你们来了?多谢救命之恩。” 他心态挺好,可进来的韩烈等人都心事重重。 犹豫片刻终究不敢耽误这等大事,韩烈道:“今日在城外发现了顒鸟。” 他将那根恶臭的顒鸟毛递上。 林校尉没接,呆若木鸡僵住片刻后,方才喝下的米汤噗一口喷出。 “不可能!旱魃生长以百十年计,这才几天啊,就要成熟出棺了?” 第59章 旱魃出棺,万里赤霞 “旱魃。” 秦璎坐在书桌前,换了个舒服的方式支着下颌。 她家这片本来就是多古建的老城区,还保留着很多沿袭下的古**俗。 比如,老一辈的老人会在还活着时,就早早给自己准备寿衣棺材。 准备好的棺材很多就大喇喇停放在家里,每年漆一次。 所以要是在这古城区,看见谁家明晃晃摆一口棺材,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七八岁时秦璎跟人躲猫猫,为了赢她脑瓜子一转,跑去藏在了别人家的棺材里。 藏了一个下午,小伙伴和她外婆简直找疯了。 电话找来秦志国,傍晚时才把她从棺材里揪出来。 那天秦璎被抽了十下手板。 为了吓唬她,让她看了一晚上的奇幻恐怖片。 因此对旱魃这种东西,秦璎的印象还停留在尖尖指甲戳穿棺材板,月下出来吸血的怪物。 韩烈等人都在屋中,秦璎只能看见屋顶的青瓦,看不见屋中众人的神情。 秦璎凝神听同时,心中生出一丝丝抱怨。 这箱子视角太局限,严重影响代入感。 要是能像背后灵一样,挂在韩烈头顶沉浸式观看就好了。 她只心中默念了一下韩烈的名字,可韩烈似是感应一般胸口木珠并着烙下的红点同时一烫。 上神又在看他们了吗?韩烈不由一晃神。 他这一出神,手臂被林校尉一把攥住。 方才还歪在草席上的林校尉,回光返照一般脸憋得通红。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紧紧抓住韩烈:“阿烈,你立刻回雒阳将此事上报!” “从云武郡到雒阳沿途经历三十七个驿站,每一驿换马前行,日夜兼程八日可抵达雒阳。” “只有你有耐力和体力撑住八日不眠不休地赶路。旁人必然生生累死。” 一枚三指宽的牌子,塞到了韩烈手中。 林校尉才解了蛇毒苏醒,还不晓得云武郡中微妙的形势,以上官的身份对韩烈下达了命令。 “再有大旱后必有大疫,必须立刻告知太守让百姓撤走。” “林校尉,您先躺下。” 见他似是要痰迷心窍昏厥过去,韩烈捏着那块校尉腰牌,强将林校尉按住。 他力气极大,林校尉被他按回蒲席上。 晕头转向的林校尉两回起身未果,又急得翻起了白眼。 一旁的老大夫终于找到时机。 上前一步,手如闪电般在林校尉头上扎了十来根银针。 林校尉翻着的白眼倏然一正,额上的青筋也消退下去。 整个人瘫在床上动弹不得。 老大夫缓缓收手:“用了那般珍贵的药,便好生躺着。” 林校尉被放倒,只剩一对眼珠子能转,屋中倒是突然安静。 此处无外人,没有走漏风声的可能,众人索性席地而坐商议。 “林校尉势态复杂,你先听我们解释。” 武二向太守府传信时,已将全部黑锅扣给了郡守。 但太守府迟迟没有反应。 再有百姓撤离之事,除非出动郡兵驱赶,否则各里的里长啬夫不会听命。 况且撤离之事干系重大,刚才闹过旱灾的云武百姓经不住折腾,说不得便伏尸道中。 没有绝对的证据,不会有人敢动。 同理,回雒阳求援也是一样。 只凭一枚校尉腰牌一根顒鸟毛就想请玉衡军大军出雒阳,简直天方夜谭。 林校尉仰躺在草席上,老大夫在他脑门上扎了好些针,让他冷静不少。 他听完当下的状况,忽而长叹:“只怪我等人微言轻。” 叹了一声后,他脑袋清明许多,闭目细思片刻后,斜眼看武二。 “你可记得旱魃漆棺上的字?” 武二是林校尉的副手,两人默契非常,蹙眉沉思了一瞬后道:“金鞍?” 林校尉沉重喘息一声:“没错,就是金鞍山!” 一直抱臂像是局外人的李主簿,插话道:“云武郡城往北三百里的赤霞金鞍山?” 李主簿是云武郡地头蛇,对郡内事务了如指掌。 他忍不住捻须,随后面色大变:“你是说旱魃在金鞍山中?” “你们进金鞍山去了?” 林校尉仰躺着,回忆道:“我忽而记起一件要事。” “云武地区传言金鞍山中有座神祠,是掌握地火的山神居所,有雷电环绕,人类不敢妄进。” “只有正月十五那日向神山进献骏马,才能停雷霆风暴一日。” “百姓便可趁机入山,在岩壁上寻找一种珍贵的草药。” 反应过来的武二,脸色霎时苍白:“我们进去时,金鞍山中并未见雷霆,也不是正月十五啊。” 李主簿神色未变,但他失手拽下来的胡须可窥见内心翻腾。 “金鞍山中白玉遍地,在白玉和青色垩土之间,会长出一种能延年益寿的珍贵草药,名不死草。” “两年前,雒阳朝廷曾下令云武郡每年上供不死草鲜九十九株。” 这数字,让一直旁听的秦璎心中暗骂了一声。 不死草和不死草鲜,一字之差便是天壤之别。 鲜,得全须全尾带着土将这贡品送到京中,保证贵人们拿到手时叶片湿润新鲜。 云武郡地处西北,照林校尉方才所说,云武郡和雒阳之间整三十七个驿站,只怕距离不下三千里。 这几千里的路程送九十九支鲜草药进京,还要保证存活,得一个驿站一个驿站不停歇的接力运输。 期间消耗的钱粮足够拖死许多百姓。 箱子外的秦璎托着下巴计算了一下。 算上这种药草的稀有度和运送途中的折损。 若要保证每年九十九株贡品,百姓只每月十五进献骏马入山采集,是绝对不够的! “为了应付着徭役,百姓一定找了别的办法破除掉雷霆,让他们可以常进常出采药!” 秦璎的话音突然在韩烈耳边响起。 他还没来及反应,林校尉接着就道:“与山神的默契被打破,只怕才是变故根源!” 迷毂花的光照亮屋中,李主簿脸色惨白:“大旱,也是从两年前有了迹象。” 两年前的政令,让金鞍山中规矩被打破。 两年前出现大旱。 林校尉他们在雷霆消失的金鞍山,看见了旱魃栖身的棺材。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屋中响起林校尉带着恐惧的声音:“所以,棺材里的旱魃说不定早已成型不知多少年月,只是受困于雷霆之中!” “休整两年,它要出来了!” 第60章 临时任务:旱魃寻踪 黑暗中,迷毂花的冷白光芒洒在蒲席磨损的纹路上。 林校尉的一句它要出来了,宛如说恐怖故事。 “旱魃一出,灾兽肆虐滴雨不落,百姓没有活路!” 再怎么糟乱的世道腐败的朝廷,终究存在着一些热血还未凉的人。 比如,这位才解了蛇毒的林校尉。 “癸酉大旱整个南地千里无人烟。” “我大夏朝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又牺牲了多少英杰方才斩杀旱魃。” 林校尉说到英杰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视线落在了垂眸的韩烈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下了结论:“旱魃不是我等可以应付的,先撤离百姓。” “能跑多少跑多少。” 这最后一句,丧气得紧却又莫名悲壮。 林校尉转动眼珠盯着韩烈:“阿烈,你马上动身去往雒阳报信!” “你不可以折在这!” 话说到此,不知是情绪激动还是旁的原因。 林校尉攥住韩烈的手掌收紧,手背上发乌的青筋鼓起。 “林校尉!”韩烈忙反握住他的手。 在这紧张凝滞的气氛中,突然幽幽然插入一个声音。 “林校尉好偏的心。”全程走神的王敞酸溜溜道,“阿烈不能折在这,我们就能,啧啧。”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他。 武二气得脸色铁青,这个不会看气氛的蠢猪。 待要站起身去扯他耳朵时,王敞抠着牙缝里晚脯的葵菜叶纳闷道:“你们到底怕什么?上神不是在呢吗?” 王敞的想法很单纯,传说中的旱魃是可怕。 可随手一挥就引来雨水这等天象变化的上神就不可怕了? 上古凶兽蟾蜍被晾晒的干皮死不瞑目。 后面这个大恐怖,可是他们的庇护神。 所以,到底怕啥? 这憨人憨语成功截断了刚刚成型的悲壮。 武二摇头叹息:“你当上神是任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你打算献出什么祭品换得上神庇护?” 那种等级的存在,不是谁家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阿猫阿狗。 高坐天端的神祗为何帮他们?图他们磕的那两个不值钱响头还是无足轻重的感谢? 一直没说话的韩烈,听见秦璎带着些笑意道:“这武二倒是通透。” 她支着下巴,轻声道:“不过这次你们不用担心,我会一直看着你们。” 出了怀梦草的事,老苗很不好意思,手一挥给秦璎批了假期——她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好了,看心情回去上班。 秦璎又吃了可使人三日不眠的嘉荣草,她现在很精神,且无聊。 脑中过了一遍旱魃的情报,秦璎飞速打开手机,她对韩烈道:“你们做两手准备。” “一方面下达文书,令各里各村做好准备,必要时朝云武郡城撤离。” “另一方面,组织一支五人精英小队,前往金鞍山中探查,寻找关键物证。” 当然,能直接除掉旱魃最好,可秦璎不太有把握所以没把话说死。 “这只小队只有一个要求,你必须在。” 只要有韩烈在,秦璎就能随时看见这支队伍的动向。 至于为什么是五人?那不是下副本标配嘛。 韩烈安安静静侧耳听着,得了她的准信长出一口气。:“上神有指示。” …… 有秦璎的参和,事情几乎没有什么阻力。 数个信使背插着三角令旗出城。 他们携带着一份不那么正式的文书,命各里正告知百姓,做好撤到云武郡城的准备。 同时郡城中郡兵出发,携带老大夫制作好的蛇药,尽量清理官道附近的肥遗。 韩烈等人刻不容缓组成一支五人探查小队。 这支探查小队,以韩烈为首,武二和王敞都在队中,尚林留在了郡城中准备策应。 秦璎在手机上按来按去。 既是她让韩烈五人去冒险,就要尽量保证他们的安全。 若遇上危险,她得护着这些人的命。 秦璎犹如被害妄想症,在脑中模拟了无数遍可能发生的事情。 掰着手指,算了他们路上可能遭遇的三灾八难五痨七伤,都各自规划了应急方案。 她没有出去买东西。 箱子世界她不看着时,时间流速极快。 她去超市又回来的功夫,箱子里几天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因此秦璎选择了在超市小程序下单。 除了吃的喝的,她还买了好些卫生纸,保鲜盒,锡箔纸,棉签,一次性冰袋。 考虑到那些蛇虫和怪鸟,秦璎加购了一瓶杀虫剂和长柄点火器。 买了一口一人食的小高压锅。 要是情况不受控,就把高压锅反扣在他们头上,给他们一个临时的安全屋。 秦璎买的这口高压锅很小巧,但锅壁3毫米的厚度,放进箱子世界后会放大到接近0.9米。 以高压锅的强度而言,在箱子世界,一口倒扣的高压锅称呼声苍穹铁壁绝不为过。 若是这接近一米的刚硬度铝合金都能被撞烂,那秦璎也无话可说。 除了这些,她还给小小侦查队准备了临时歇脚的地方——一套木制的微缩小屋。 半个巴掌大小的芭比粉小屋里一共两层,小床小沙发甚至浴缸都有。 超市货中做工已算精致,小屋屋顶可以掀起,屋里的灯能亮。 对韩烈他们来说这食玩小屋还是大了点点。 但秦璎现在没地去搞定制。 到时候撕点纸巾碎碎给他们垫床,能凑活凑活吧。 待她从楼下把买的东西拿到手。 箱子外的时间已经是晚上,而箱中恰好是黎明。 韩烈五人穿着蓑衣,骑马立在细雨中。 “走吧!还要赶路。”韩烈一扯缰绳,他坐下的马儿打了个响鼻。 “慢着!”李主簿缓缓走过来。 “戴上这些!”他一张手,露出掌心里的五个桃符。 木制的桃符刀痕很新,想来是李主簿一刀一刀刻下。 桃符正面是填了朱色的大大‘中’字。 背面刻着两行大字:重拾自信,一展雄风。 李主簿将这些桃符一一分发给韩烈五人。 王敞这浑人扫了一眼,看着桃符背面的字嘿嘿直笑。 “李主簿……” 他臊眉耷眼冲李主簿挤眼睛:“您……啊?” 他龇牙吸凉气,把后面半截话咽下。 武二默默收回掐他胳膊的手。 在夫诸的注视下,五人纵马出了云武郡城。 第61章 风沙中的粉红娃娃屋 韩烈他们出发后不久,白鹿夫诸也紧跟着出发。 它傻狍子一样,迈着欢快的步伐,吊在韩烈他们身后不远处。 跑了小半个时辰,来到无人烟的荒林。 它才仰头呦呦直叫。 这时云层翻卷,伴随夫诸而行的墨色雨云中探下两根巨大木柱。 夫诸一阵狂喜,非但不闪避还主动迎了上去,被那双木柱夹住带入云中不见踪影。 箱中世界顿时雨停云散。 骑行在前的王敞抽空艳羡回头道:“我也想去神界见识见识。” “那小鹿,当真好运道。” 他这一分神,座下马匹险些失蹄摔倒在湿泥中。 队伍最前端的韩烈倏然回头。 作为这支临时队伍的队长,韩烈很清楚他们此行的危险,脸上再没有往常老好人的模样,厉声道:“认真点。” 任务时王敞怵他,急忙回神拽住缰绳,将注意力放在赶路上。 云武郡西高东低,南部是大片幽云淖,而北部却是大片的荒漠。 出云武郡城往北进入荒漠,走两天,便会到达大片红砂砾岩的赤霞地区。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 实际马匹不可能一直保持奔跑,且云武郡中时不时就会出现灾兽。 似鼠又似兔的?鼠,六足四翅一头双身剧毒无比的肥遗。 各种灾兽杀也杀不完,给他们添了许多麻烦。 尤其在越发靠近荒漠一代后,他们的不得不放慢速度,更加小心谨慎的前行。 箱子外,街上哗啦啦下着雨。 秦璎手边的书桌上,摆着个养乌龟的小圆鱼缸。 白鹿夫诸躺在里头快活的打滚,嘴里吧唧吧唧吃着猪肉脯。 从属性看,夫诸属水生来带雨,应该对旱魃有一定克制作用。 否则那些顒鸟不会成群结队袭击它。 夫诸对韩烈他们的行动是有帮助的。 但它极容易吸引顒鸟群攻击,在路上会带来麻烦。 所以秦璎先将它带出箱子,等韩烈他们到达目的地再将夫诸送下去帮忙。 秦璎小时候在家里后院捡到只奇奇怪怪的断尾巴乌龟,养了一段时间那乌龟神秘失踪了。 秦璎外婆念旧一直收着这小鱼缸,这会她重新洗干净,拿来安置夫诸。 秦璎往里面填了些纸巾,撒了把干果一块肉干,夫诸在里头吃得幸福打滚。 它一高兴,窗外雷声隆隆。 刷手机等韩烈他们赶路的秦璎立时投来警告视线:“收敛一点,不然没收零食。” 夫诸急急点头,控制住心里的高兴,探头探脑想看秦璎的手机为啥会发出声音。 在现实世界将近晚上十一点时,韩烈等人已走进了荒漠。 这里风沙极大,气温很高。 从高处俯瞰,荒漠由无数深浅不一的黄色堆叠而成。 风沙拂过,带着风帽行走的韩烈等人就像是几只小蚂蚁。 风沙时不时裹挟来一些东西,象征旱灾的灾兽还有荒漠中本就有的蛇虫鼠蚁。 他们随时都得保持警戒,砍杀灾兽。 行走了小半日,除了韩烈状态尚佳,其余人都明显疲惫很多。 秦璎决定让他们先休息,避开下午毒辣的日头。 她看了一下视野,在他们将要经过的沙丘后,用花园里的花铲挖掘了一个小坑。 然后拿起特意买的尖叫饮料。 这种饮料有独特的瓶嘴,可以通过挤压瓶身来喝水。 这方便秦璎在箱子外,将水滋进她挖掘出的小坑里。 这一切她做得很低调,并未被韩烈等人看见。。 她可不想王敞那大嘴巴看见天上滋下一道水线,喊出上神在撒尿之类的蠢话。 很快,一块硬币大小的青柠味小水坑在沙丘后成形。 秦璎把咖啡袋里的冰块,用矿泉水瓶盖了一颗,放进微缩娃娃屋里。 她晚上没工夫做饭吃的还是外卖,将就着给五人小队分一口。 几粒米饭,一小溜葱油鸡肉丝,装在微缩娃娃屋里的小盘子。 然后用铁丝勾住微缩娃娃屋屋顶粘的胶带把手,直上直下,将娃娃屋放在了青柠味小水坑旁。 韩烈他们队伍中有马,秦璎还给那些qq的迷你小马准备了碎麦粒、细砂糖,一块拇指那么大的苹果粒。 是秦璎上神用手动研磨器,嘿咻嘿咻搅碎的,几匹小马正好可以吃。 怕小马们没地休息,秦璎买了好些插在蛋糕上的小纸伞,打开后用夹子夹住插在小水坑旁。 等她布置完,五人小队也走近山丘附近了。 “武二哥,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王敞抻长脖子,鼻子在空气中闻闻嗅嗅。 武二倒是没骂他,因为武二也闻到了一阵果香。 韩烈侧耳听了听,一指他们前方的沙丘:“大家,去那里歇息补给!” 秦璎视线移动一下的距离,他们走了十多分钟。 待到绕过沙丘来到背风处。 风沙中,他们先看见的,是秦璎放下的芭比粉微缩小屋! 这玩意在荒漠中摆着,怎么看怎么怪异突兀。 王敞心最大,欢呼一声牵着他的马,一起朝着那离奇出现的碧色小水坑跑去。 他还算理智,翻身下马后没有直接踩进水坑里,而是趴在坑边用手捧了一些到嘴里。 作为箱中世界第一个尝到青柠口味饮料的人,王敞刀疤脸上一双眼睛亮晶晶。 相比起来,王敞的马就不太有素质,直奔秦璎放的小苹果张嘴就咬。 咬下一口后,又去舔石块大小的糖粒,欢快的跺蹄子。 武二的脸挡在风帽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天空一礼:“谢上神恩德。” 韩烈的视线落在那个芭比粉娃娃屋上。 上次那好吃的肉块就是这个颜色。 这种颜色,上神似乎很喜欢? 他暗自在心中记下,扬声道:“下马暂歇一个时辰!” 和他们同行的两个问,一个叫程宣一个叫王放,都是随韩烈从雒阳出来的老卒。 目睹几次神迹,早已经是秦璎的信徒。 几人规矩现在沙坑边叩首,随后才走近前去。 他们分别打了些青柠味的水,一通狂饮后,几人也跟着王敞齐齐喟叹出声。 在沙漠中行走,能得到一口水喝已是极致享受,更何况这水中还有一种从未吃过的甜丝丝水果味。 待狂饮一通后,他们先将马匹安顿在怪异的遮阳纸伞下。 然后五人并排站在了那栋芭比粉的微缩屋前。 第62章 黄沙之民的求援信 所有人都在看韩烈,韩烈提步沿着小屋台阶走了上去,轻轻将门推开。 微缩娃娃屋里面的东西对他们而言还是有些大,比如一人高的沙发,一人高的床。 他们像是误闯进巨人国。 王敞在微缩屋转悠了两圈,站定在冰块和秦璎留给他们的饭前。 秦璎手里方糖大小的冰块,放在箱子世界有一人多高。 散发着丝丝凉气,让娃娃屋里和炎热的荒漠形成了明显的温度对比。 王敞打了个哆嗦,笑道:“竟然还有冰,当真是神仙日子。” 说完,他嚎着谢了上神。 然后扑到地上的大圆盘旁,盯着盘里手臂长的米饭里和那根裹着葱油的鸡肉丝。 “咱能先吃饭吗?完事了睡一小觉。” 他钝感力十足,只想着吃好睡好。 但其余四人并不这么想。 韩烈的靴子踩在微缩小屋地板上,环视四周奇怪的摆设。 七月半焚烧的纸房子做得再细致,终归是让人别扭的。 这微缩娃娃屋家具太高,不合时宜的粗糙感,更是加深了不协调。 武二盘腿坐在那摆着米粒的盘子旁,不自在扭了扭脖子。 又看盘里的大米粒,总觉得他们好像是被上神喂养的什么小蚂蚁。 程宣和王放也是玉衡军军士,平常与危险的异兽打交道,都是敏锐之辈。 他们同样察觉到了这种不协调,有些坐卧难安。 这种不安是人类的本能,无法避免。 察觉到他们的不自在,韩烈打断道:“不要胡思乱想,都先吃点东西!” 韩烈以腕刀在秦璎撕下的那根鸡肉丝上,切下拳头大一块。 用腕刀叉着递到武二面前。 因他们没有携带餐具,五人就像印度人一般,用冰块化的水洗洗手,就着盛放食物的大圆盘吃了顿饭。 箱中世界除去满街乱逛的异兽,生活水平大致处于汉代。 虽有异植异兽,但没有出使西域的使节带回西域香料和植物。 所以这里辛的主要调味是生姜和茱萸,连胡椒都没有不必说更晚传入的辣椒,秦璎照顾他们饮食习惯和身处的特殊环境,买了清淡的葱油鸡。 等比例放大后的鸡肉纤维粗有点柴,全靠现代复合调味料撑着。 王敞大嚼大吃一番,突然奇思妙想:“上神给的这是什么肉?” 他向往道:“会不会是龙肉?” 所有人齐齐看他,随后又齐齐垂下头懒得搭理。 这人真是想瞎了心,做什么黄粱美梦呢! 王敞自讨无趣,索性化无趣为食量,往嘴里狂塞裹了葱油的米饭。 一边吃还一边点评:“真好吃。” “就是肉柴了点,米饭有点稀。” “王敞!”韩烈叫了王敞的大名。 本欲阻止的武二,见韩烈神情严肃暂停下动作。 稍熟悉韩烈脾性的人,都晓得这个他平常和气,有事相求十有八九会相助,但你莫要真的招惹他。 王敞讪讪笑,打自己的嘴:“瞧我这破嘴,我真不是抱怨,就是……” 他后面的话在韩烈的默然注视下,渐渐小声下去。 韩烈这才道:“我们没有抱怨的资格。” 这晒死人的荒漠中,有片瓦栖身就该感恩戴德,更何况这样好的条件这样好的吃食。 王敞觑着他的脸,不小心回忆起从前在雒阳被这小子在演武场胖揍一顿的事。 那时也是因他多嘴,惹怒了韩烈。 那拳头捶人是真疼,他掉了两颗臼齿呢。 王敞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右脸,终不敢再嬉皮笑脸,正色道:“我晓得了,再不多口舌。” 得了他保证,一直抱臂看好戏的武二打圆场:“行了,好生吃饭吧,长点记性。” 吃好饭,王敞四人就这般合衣在冰块附近假寐。 娃娃屋的小床上,秦璎撕了好些纸碎给他们当褥子。 但她误判了这荒漠的日头和天气。 加之那床太高,与其爬上爬下一帮臭男人挤大通铺,倒不如就这样睡在冰块旁的地板上。 凉爽还舒坦。 秦璎听见此起彼伏的打鼾声,都羡慕他们的睡眠质量。 正想移开视线,让箱子中时间流速加快跳过他们的睡眠阶段时,她听见脚步声。 细一看,一颗小黑豆子没睡觉,是韩烈在用外头的沙子擦洗沾了葱油的脏碟。。 那几乎有他高的碟子被他毫不费力搬来搬去,颇有小蚂蚁搬东西的架势。 要是搁在箱子外,也是可以挑战人体极限的猛人。 秦璎静静看着他用沙子擦干净盘子搬回小屋,然后出来照顾马匹。 挨个给五匹马挨个擦拭汗水,用刀凿了娃娃屋中的冰块给马腿敷关节。 从秦璎的角度看他小小一个忙碌,是件很有趣的事。 她索性托腮看了会,一直到韩烈把娃娃屋中都简单清理了一遍,小睡的四人醒来。 程宣张放两个不好意思得很:“韩队率,应该让我们来的。” 韩烈晓得自己不需要休息,没同他们假客套,一摆手道:“灌满水囊,准备起程!” 秦璎看见王敞急匆匆从娃娃屋跑出来,还以为他要做什么。 不料他走到无人处开始解裤带。 秦璎并不想看奇怪的细节,移开视线。 只是下一瞬便听王敞杀猪似的叫声。 “好个不要脸的,掏乃公的裤裆?” 掏裤裆? 这秦璎就感兴趣了。 她一看,忍不住嘶了一声。 只见王敞在他方才撒尿的沙地中滚。 一个人型生物用标准霸总姿势把他的手按在头顶,另一只手在他腹部掏。 具体是掏哪,秦璎看不见。 王敞很慌,但他也嘴贫。 “哪来的好色死鬼,哎哟,别,祖宗,蛆掉我嘴里了!” 秦璎听他嚷嚷都觉得埋汰。 摸花铲想要仗义相救时,听他喊声追来的韩烈一马当先将按住王敞的类人生物扑倒,两只胳膊钳住这生物的脖颈。 秦璎只听一声嘎嘣脆响。 就见韩烈一把将那玩意的脑袋拔下。 箱子外,秦璎一激灵。 “小狼狗有点残暴啊!” 一秃噜嘴喊出外号,秦璎自觉失言急急闭嘴。 拎着一个人头的韩烈浑身一僵。 上神喊他什么? 是错觉吧,一定是错觉! 应该是风太大,王敞太吵他听错了。 自我开解了一番,韩烈把右手拔下来的人头提在手里看。 随后蹙眉:“是黄沙之民。”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沙漠中的活尸,自然是风干老腊肉状。 韩烈手里的人头,头发稀疏但眉骨高耸骨架高大。 武二也走了过来。 他看着蜡制人头道:“沙民死在这,因旱魃尸的影响变成了活尸。” 捂着裤裆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的王敞,跳着过来踢了一脚沙丘上的无首干尸。 “臭流氓,险些给乃公摘了去!” 哗啦。 他这一踢,让干尸在沙丘上滚动了两圈。 一抹亮银色,从干尸腹腔滚出掉在砂砾上。 是只银匣子。 这具干尸死时牢牢护在胸前。 他死后,这盒子嵌紧干化的腹腔,被王敞一踢才滚出。 看见是亮闪闪的颜色,王敞高兴:“让我来瞧瞧是什么。” 说着他就要去抓,但那匣子一震。 一道银光直直扑向王敞面门,触到他鼻尖前,被韩烈的环首刀拍落。 王敞这才反应过来:“什么玩意!” 他去看沙丘,只见黄沙半埋着一只银色瓢虫。 王敞脚动了动。 被武二及时薅住头发往后扯:“你这蠢猪,脚痒想踩是不是?” 王敞头皮生疼没敢言语。 韩烈单膝跪地,看沙中的瓢虫。 秦璎也焦急眯眼去看。 但箱子中一只瓢虫对她来说实在太小,她什么也没看清,只得竖着耳朵听韩烈他们说话。 半晌,韩烈道:“是沙丘民的通信用的沙瓢虫!” “荒漠区中散居的沙民部族,大多靠放牧为生。” “他们聚居点相隔极远,因此用这种沙漠中的瓢虫交流沟通。” 行动前,找李主簿疯狂补习了这片区域情况的韩烈给武二等人解释。 他拿起沙中的瓢虫。 将这坚硬似金属的瓢虫鞘翅轻轻撬开,露出下边的膜质翅膀。 薄薄的膜翅上,歪歪扭扭写着几行汉字。 “村野遭逢异兽之困,无水无粮惶惶不可终日,亟待天兵降临,以纾民厄。” 韩烈放开瓢虫翅膀。 这只瓢虫一振翅,在空中绕了几圈徘徊不去,作势要引路。 风卷着漫天黄沙吹过,韩烈看着地上的无头尸身道:“是沙民向朝廷的求援信。” 第63章 星空之下,沙丘之上 “怎么办?” 武二神情凝重问韩烈。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两条路。 是照原计划去金鞍山,还是跟着这瓢虫去沙民部族。 世居赤霞地区的沙民显然遇上了大麻烦。 那只巴掌大的银色瓢虫,嗡嗡在韩烈肩头飞舞。 它虽是虫却极为忠诚,一心想要带着救兵回部族去。 韩烈心中有主意,但他仍以秦璎的意志为主,便让武二他们先去看着马,他在沙丘上向秦璎请示。 对韩烈抛来的问题,秦璎有些犹豫。 他们此行关系重大。 但是那沙丘部族说不定知道金鞍山祭祀内情,知道那山中山神的情报。 秦璎手指支在下颌,看着沙丘中跪着的小黑点道:“先去沙民部落。” 抛开值不值得绕路的问题,如果瓢虫翅膀上的求援信是真,那个部族的人一定是遇上了要灭族的大麻烦。 先去看看吧。 她话音落,韩烈心一定。 上神和他想法是一致。 五人在娃娃屋前叩首。 随后衣中包着砸下的碎冰,灌满了水出发。 他们临时变更了目的地,跟随那只银色沙瓢虫的指引,朝着沙民部族而去。 他们走后,秦璎将微缩娃娃屋用铁丝勾了上来。 在空中抖了抖砂砾,秦璎将那微缩小屋拿到手,险些烫得丢出去。 箱子世界中荒漠的温度,比她想的还要可怕。 她蹙眉生出些担忧。 路程这才走了一小半已经这样炎热,再往里走会不会更热? 她想了想,下楼去了厨房。 改建过的大厨房岛台中间堆满秦璎买回来的东西。 她分批搬了一箱矿泉水和电解质饮料。 冰箱里倒是有冰的,但那种极热环境下喝冰水是要出人命的。 顺带着从药箱翻了一盒藿香正气水。 做完这些,她用保温杯从冰箱里装了一杯冰块,然后在浇花水壶里灌满直饮水。 就这样时不时在韩烈他们头顶撒点水,在他们的路上丢两块冰。 有她这箱子外的神帮助,韩烈他们接下来的路程并未有什么波折。 到了夜里,荒漠温度骤降。 北面隐隐有雷霆风暴,行程不得不暂停。 秦璎照旧把微缩娃娃屋吊进箱子里。 这一次,她先把娃娃屋改造过。 外墙贴了暖宝宝裹了锡箔纸,他们用不了娃娃屋里的家具干脆全拆了,在里头塞了好些保暖的棉花。 觉得还不够,秦璎找了个铁瓶盖,用双面胶粘在了娃娃屋的地板上。 折了好几截木棒棉签丢进去,给韩烈他们当柴烧。 她这一番苦心倒也没白费。 冻得哆哆嗦嗦的王敞,一进娃娃屋便哇哇大叫。 看顶上亮着小灯稀奇,看棉花稀奇,看棉签棒也稀奇。 又看见秦璎给他们的晚饭——一小块嫩嫩的牛里脊。 虽然是超市货,但大夏人没有吃耕牛的习惯,这口牛肉比许多异兽都珍贵。 王敞围着装肉的碟子转圈圈,这一次没人骂他。 韩烈在娃娃屋中走来走去。 他发现屋中摆设变化,心中不由一暖。 上神当真如姐如母,关爱着世人。 万事怕脑补,戴上滤镜一美化,秦璎偶尔脱口而出的不靠谱之言在韩烈这也变成了亲和。 他见秦璎折在娃娃屋里的一小堆棉签,取了火石,将地面粘着的铁瓶盖当做火塘生火。 干燥的棉签每根都有韩烈小臂粗,上面的棉花头一点就着,整齐垒在汽水瓶盖里,很快燃起如篝火。 让小屋中暖意融融。 他们换着在外头看马值夜。 正好轮到王敞的班,小屋里安静很多。 韩烈割了一块牛里脊,插在刀上烤,与武二低声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一夜就这般平静过去。 箱子外的秦璎移开视线,趴着看夫诸。 小鱼缸里的夫诸没觉得被关鱼缸有什么不对,秦璎见它什么都吃,就每种零食都分给它一点。 一丁丁点辣条,吃得夫诸汗水哗啦啦淌,外头雨势跟着变大。 秦璎用食指托了一滴甜牛奶给它。 夫诸十分珍惜的吸了那滴牛奶,吃到了甜味又高兴得满鱼缸打滚。 夫诸长得不丑,雪白皮毛卖乖时还是比较讨喜的。 秦璎食指点在它湿漉漉的鹿角上,夫诸受宠若惊用脑门蹭她的指腹。 打发了一会时间,秦璎再看箱中。 恰好捕捉到箱中世界由快转为慢的瞬间。 风沙没像白天那么狂暴,正好处于天将亮未亮的阶段。 静谧的沙丘上大片大片深深浅浅的黄色堆叠。 秦璎心中有些遗憾。 “要是能看看星空就好了。” 辽阔壮美的天空密布星子,一定是现代看不见的美景。 抱着环首刀窝在棉花团里和马匹们挤一堆值夜的韩烈突然抬头。 银色瓢虫趴在他的肩头,他胸口的红点发烫。 韩烈问了一声:“上神,是您吗?” 被他声音惊扰,几匹在娃娃屋墙边睡觉的马不安顿了顿蹄子。 秦璎以为是她说话吵醒了他,答道:“你继续睡吧。” 韩烈犹豫了一下,回忆起自己半梦半醒间听见的话,他迟疑道:“上神想要看星星吗?” 秦璎微微讶然,而后又笑:“想看也看不到啊。” 他们视角不一致。 她倒想趴在韩烈肩膀上当背后灵,沉浸式体验呢。 秦璎随口一说,韩烈却是一震。 他从秦璎的无奈中解读出了许多。 难道上神被困在某处吗? 否则有通天手段的祂为何连看星星也不成。 韩烈琢磨着,却不敢贸然探听,就此止住话头。 他吃过瑞兽麒麟的肉,体质是队伍中最强的,见天快亮站起身喂马。 娃娃屋中棉签木柄不太耐烧,篝火已熄灭,王敞几人窝在棉花团里仓鼠一样睡了一夜。 到冷白天光投下,几人陆续醒来。 用秦璎给的水简单洗漱后离开。 秦璎照旧回收了娃娃屋。 箱中时间过了约一个时辰。 秦璎听见一声欢呼:“我们果真来对了!” “这支沙民部族,居然就生活在金鞍山附近。” 喊话的是王敞。 韩烈等人立马站在山丘上。 沙漠因迅速升高的温度,蒸腾起雾气空气似乎都扭曲。 红、橙、黄、褐等暖色堆叠,交织成一副色彩斑斓的景象。 在这些色块中间,有一片村落。 那引路的银色瓢虫,振翅朝着村中飞去。 韩烈等人远远跟在后面,保持着警戒。 瓢虫飞到村口,还未见人影,突然砂砾中一丝紫蓝电弧闪过。 引路的瓢虫在电光中化为一团焦炭。 随着一阵强过一阵的噼啪声中,天上暗下雷云聚集。 雷云深处一声清啸,有巨鸟之影穿梭。 第64章 缠绕着雷霆的羽翼 黑云堆叠雷霆回响在山谷之间,只是一瞬间的事。 秦璎只见团黑棉花似的云,霎时间占据整片视野。 在这些‘黑棉花’中,可听刺啦的电弧声。 伴随一声似轰雷的叫,暗光流转的紫蓝翅尖划破云层。 这叫声十分威猛有穿透力,便是箱子外的秦璎都听得生出一层鸡皮疙瘩。 鱼缸里的夫诸背毛直竖,不安踱步。 韩烈紧握缰绳,控制住座下马匹。 面对高位格的雷鸟,马匹没有直接跪倒或是发疯跑走已算训练有素。 “二哥,天上是什么?” 王敞脸上的嬉皮油滑尽去,他仰望漫天雷云低声问武二。 武二眯眼细看,想从云层中穿梭的庞然巨影上看出点端倪。 但天上的玩意速度极快,只偶尔在雷云外露出一根暗光流转的羽毛。 武二还想细看,天上雷声忽然越响,隆隆震得山谷都在抖。 一阵烈风卷起砂砾直扑人面门。 “下马避让!” 王敞脸上日晒雨淋的粗皮,被风中砂石刮得满是血条子。 听见韩烈的命令,他从马背翻身而下。 一阵噼啪声,擦着他耳朵而过。 王敞身上一麻,闻到了自己头发烧焦的味道。 他骂了声娘,死死拽住缰绳,让自己尽量藏身在马后。 他不停活动微麻的手指,正要喊话时。 突然一道银光,从山丘下的村落破云而来。 尾部拖着细铁链的弩箭,约有一人高。 破风而来时,声势骇人。 通体锈红色的弩箭直入雷云,噼啪炸响的无数电弧,全都被箭尾的铁链引走。 黑沉沉的云中,传来一声低啸。 不知是不是穿梭的雷鸟被弩箭击伤,只见黑云翻滚一瞬后,竟是一下散开。 韩烈仰望天空。 只见从天空落下的铁索弩箭和翅膀缠着电光飞远的巨鸟。 “雷鸟?” 不等他细思,远处山谷中传来一声呼唤:“你们是大夏的救兵吗?” 这喊声粗嘎得像是嗓子里堵满了锈,叫人听了都忍不住喉咙发干。 韩烈收回远眺的视线,遥望向声音出处。 只见那沙民村落前的箭塔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身上披着破烂麻衣,脸上手上都被脏兮兮的布条包裹。 就是这个衣着怪异的人,用箭塔射出了弩箭。 他见韩烈等人极为兴奋,立在箭塔上不住地招手。 “走!” 韩烈看了一眼那巨鸟远去的方向,心中莫名觉得不妥。 但他未动声色,只令众人进村。 箭塔上的人个头极高,猴子一样爬下箭塔,朝着韩烈等人跑来。 他脸上覆满脏布条,露出的一双眼睛满含希冀:“可是玉衡军大军到了?” 韩烈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从马鞍侧摘下水囊抛给他。 满身包裹脏布条的男人,身上气味像是六月天生蛆的咸鱼,臭得吓人。 接住水囊的简单动作,一股子恶臭从他身上扇来。 王敞闭眼摇晃了一下。 先前和云中瑞兽擦身而过,虽没受伤害,但他乱糟糟的头发胡须,因电弧影响纷纷竖直。 像个炸毛栗子的他,忍不住竖起手掌在脸前扇了扇:“兄弟,你这味比我三叔的脚丫子还呛人。” 身上满是布条的男人却不理他,兀自仰头狂饮水囊中的水。 韩烈水囊里灌的是秦璎提供的电解质饮料,可以快速补充身体水分和电解质。 男人狂饮时一两滴从他的嘴角滴落,布条滑开了些,可见他缠着布带的皮肤上满是烧伤痕迹。 烧伤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流淌下黄色脓水,男人身上那股恶臭便是因为这个。 他面容可怖,但韩烈几人都未露出嫌弃之意。 韩烈一拱手道:“多谢相助。” 男人的个头和韩烈差不多高,只是要消瘦很多。 他喉头滚动狂饮几口后,恋恋不舍放下水囊,一抹嘴道:“我是村长阿曼,敢问诸位,大军可在后方?可有吃的喝的?” 说到吃的喝的,他双眼放光。 只是他的期盼,只怕无法圆满达成。 “我等从云武郡城来此,得先了解发生了什么。” 韩烈的话,让叫阿曼的男人眼中亮光熄灭。 不是雒阳玉衡军,是云武郡来的? 阿曼捏着水囊的手缓缓攥紧,他冷哼一声:“怎么郡守大人又要指派什么任务了?” “可现在什么都不成了。”阿曼一指身后的村落。 “为了采摘不死草,村民们都死了。” 在他的示意下,韩烈等人走到一扇被木条封闭的窗户前。 阿曼徒手一掰,脆朽的木板被他硬掰开。 一阵粉末状的烟雾从木条断裂处炸开,韩烈屏气避开一瞬后看清了屋中情形。 不大的小屋,层层叠叠摞满直挺挺的干尸。 阿曼信手丢掉手里的碎木道:“为了不死草,都死了!” “活着的,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扯开自己脸上的布条,露出面皮都被烧烂的脸:“用中原人的话说,都是报应!” “是我们违背契约的报应。” 他声音悲壮怆然,才喝了水有些清亮的声音又变得喑哑。 “我们砂民部落曾与大夏缔结盟约,可我们的忠诚换来的只有奴役。” “只有你们的不守诺言。” 韩烈正要说话,耳边传来秦璎的声音:“别拦住他,让他发泄吧。” 雷云散去,韩烈他们走进这村子,秦璎从高处可以更清楚看见村子的破败。 整个村子一片死寂,看起来已经没有几个活人了。 可听村长阿曼问,带水了吗带粮食了吗? 还有那死也要将引路瓢虫送出去的干尸,这村子应该还有需要救援的人。 这种情况下,让对方发泄一下胸中怨言更好。 秦璎说着话,已开了两瓶矿泉水灌进浇花水壶中。 并往里加了两只补液盐。 阿曼在失望后发泄着心中怒火。 但他拔高的声音惊扰了什么,村子深处传来细细哭声。 阿曼立刻闭嘴,回首看去,只见一个坐在沙地上哭泣的大肚婴孩。 第65章 擅离职守的看守 沾着脓水的破布条堆在脖子上,阿曼疾步朝着坐在地上的大肚孩童走去。 他小心给孩子喂水。 这孩子看着圆胖,但见过饥荒的都晓得,这是久饿导致的浮肿。 这孩童有一双沙民独有的金色眼瞳。 他仰着头,贪婪吮吸水囊中的水。 “孩子真可怜,慢点喝啊,伯伯这还有!” 王敞把自己的水囊摘下,塞给小孩抱着。 然后转身又在马鞍侧的口袋里找,嘴里嘀咕:“等会啊,我给娃找点吃的。” 阿曼斜眼看他几次,没说话,但脸色缓和了些。 没得站在大太阳下说话的道理,阿曼做了个请的手势,引他们往村子深处走。 箱子外的秦璎数次尝试从移动视线看看别的地方,但都失败了。 和在段家坞壁的情况一模一样,在陌生地方时,她的视角只能锁定在韩烈的身上。 “我以前曾在雒阳游学。”荒废的村落中,引路的阿曼如此说道。 他指天指地咒骂了一番,情绪稍微平静,讥笑一勾唇道:“莫看现在荒废,其实我们村子从前很富庶的。” 虽没有丰美的水草,没有大片的耕地,但这村子靠近金鞍山。 山中遍布玉璧还有珍贵的药草。 每月十五进山采一次,再与中原交易,足够这里的百姓过上富裕日子。 韩烈追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阿曼嗤笑一声:“后来,后来朝廷要不死草!” 黄沙中的三十六部沙民,都在几百年前归附大夏,与大夏百姓一样需要承担赋税劳役。 朝廷一道上供不死草鲜的命令,只两年就榨干了沙民部族的血。 与需要宣泄情绪的阿曼不同,韩烈较为冷静。 他环视覆满黄沙的村子,问道:“你们做了什么?” 阿曼抿紧嘴唇,扯动脸上的黑红的烧伤疤痕瞧着无比狰狞。 “我们,打破了与山神的约定。” “山神?” 韩烈精神一振,直觉告诉他这就是金鞍山之变的根由。 说话间,一直照着他们头顶暴晒的阳光突然被阴影遮蔽。 韩烈发现,他们来到了两座石山之间,清爽的风拂过面门。 这两座石山上部靠拢,呈夹角形,恰好在山底形成了一片阴凉的区域。 在这片区域,有不少歪歪斜斜的布帐篷。 里面坐着好些木呆的人,或骨瘦如柴,或全身浮肿。 “把孩子带回去。” 阿曼招呼了一个年轻女人,将手死死抱着水囊的孩童塞去。 “村子已经没剩多少孩子,看住他!” 阿曼的声音很凶,吓唬得女人讷讷不敢言。 韩烈不欲被阿曼牵着鼻子走,见他还说些什么,神情一肃道:“我等在极热状态,穿过荒漠而来只是为了找到问题,解决问题。” “抱怨也抱怨了,为了还活下去的人,不要再耽误时间!” 阿曼沉默了一刻,视线扫过韩烈身后的人。 旁边的武二何等机敏,一眼看出他的顾忌,忙道:“我们随身带了水和一些米饼,可以煮点糊糊。” “找个能顶事的来,我们先给孩子们分一口水一口食。” 闻言,阿曼唤来一个古铜肤色的中年女人,帮着武二几人分食物。 他则领着韩烈进了最深处也是最凉快一处的帐篷。 “这是萨满的住处。” 阿曼撩起羊皮帘子,示意韩烈进去。 帐篷里,刺鼻的羊膻味如实质一般涌来。 中间还夹杂着潮呼呼的水汽。 韩烈适应了黑黢黢的光线后,便是一愣。 这最高最大的帐篷中,竟有一口白石垒砌的泉水。 虽只有浅浅一层,但想来每日匀一口吊命还是够的。 大概就是因为这眼泉,这支沙民才没有在如此极端恶劣的情况下灭族。 泉眼旁,是一个浑身烧焦的人,只用一块破布缠在腰间,袒露着上半身。 韩烈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从这烧焦的人某些特征看,这人应该是个女子,于情于理不该直视。 他这礼貌的举动,让身侧的阿曼眉头微松。 仰躺在一块白石上的人,笑了一声。 她嗓子被烧坏了,声音沙哑:“远来的使者。” 阿曼上前两步,将浑身被烧焦的萨满搀扶起。 和阿曼一样,这萨满巫身上的烧伤也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 坐在韩烈对面,散发出浓烈的臭味。 韩烈像是鼻塞闻不到一般,开门见山直言道:“我们来调查金鞍山和导致这场大旱的元凶。” “元凶?” 不知是不是祖传阴阳怪气,听见元凶二字,萨满和阿曼一样嗤笑一声。 “元凶,难道不是贪婪向我们讨要不死草的京中贵人吗?” 为了采摘运输不死草,一个个沙民村落消失,对大夏朝廷他们早已不那么敬畏。 韩烈叹了口气:“若贵方还不能端正态度,大家便一块去死吧。” 那烧焦的萨满愤愤闭嘴,一双赤红的眼睛看着韩烈,但到底不敢说出死就死之类的话。 这一吃瘪,韩烈顿时得到了话题的主导权。 他像是审问一般,开始问询。 金鞍山附近的村落,一直遵循着规矩——每逢十五驱赶骏马到山前祭祀。 如此,掠食了骏马的巨鸟便会歇息一日在巢穴消化美食。 这期间封山的雷霆就会停下。 沙民们可趁着这一天,进山寻找品相极好的玉石,采摘可祛病的不死草。 如此祭祀持续了不知多少年月。 一直到前年朝廷征收不死草鲜的政令下达。 山中山神可怕,朝廷催税的官军同样可怕。 不死草本身就稀少,就是全员出动,一日一次进山的机会也是远远不够时间采摘的。 曾有人尝试滞留山中,但最后都化为道旁的一团焦炭。 沙民们流了无数血,依旧补不足漏洞。 为了避免死在催税官的刀下,这支沙民部族不得不生了别的歪心思。 盘腿坐的萨满佝偻着背:“我们想要毒杀金鞍山守山的巨鸟!” “因此献祭骏马时做了手脚,在马腹中填了毒药。” 韩烈心中咯噔一下。 箱子外的秦璎也吁了口气。 从徘徊在村子外的雷鸟看,村子中的沙民绝对是失败了,而且遭到了报复! 秦璎手指在箱子上点点,她道:“朝廷征收不死草鲜逼得沙民们出了昏招。” “金鞍山中雷鸟来报复,旱魃……” 秦璎突然一顿,她压低声音问韩烈:“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守山的雷鸟是看守?” “那嘴馋大鸟是在以雷霆关押封锁山中旱魃?” 后来看守被人毒得擅离职守,旱魃才有机会出来肆虐! 第66章 神明的出场费是三株草药 漆黑而略潮湿的帐篷中,在听见韩烈转述秦璎的观点后,阿曼和部族中的萨满同时沉默。 韩烈细看他们的神情,心中了然。 作为事件当事人,他们并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只是人总是下意识推脱责任,并适当美化自己的行为。 就是这种心态,让他们将自己的罪责推脱。 秦璎只能从两山的缝隙看见一角帐篷的顶子。 但从帐中异样的沉默,她知道自己猜中了。 秦璎没觉得有多大成就感。 她低声问韩烈:“你觉得他们的错是打破了规矩吗?” 韩烈本就挺直的背脊一僵。 答案难以启齿,可他知道不是。 村子一个个毁灭,人一个接一个死掉,滚滚黄沙掩埋无数生命。 终其原因,是来自朝廷的尖刀在后逼迫。 是苛政不给人活路。 韩烈沉默着,就在秦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道:“不是。” 沉默的帐中,韩烈突兀的声音引得阿曼和萨满同时看来。 韩烈抬头看向两人。 眼前的两人周身皮肤焦裂可见红黑的肉,未愈的伤口糊着些被脓水打湿的药草沫。 但这些苦难,绝不是因为他们反抗规矩。 他们只是在为自己的部族祈求活路。 韩烈看着他们,却在回答秦璎的话:“为了活下去破坏规则,并非过错。” “真正错的,是一年九十九株不死草鲜。” 是下达这命令人。 是以刀斧胁迫沙民执行这项命令的人。 阿曼和萨满同时神情一动。 阿曼举起裹着脏绷带的手在右胸一抚,行了一礼。 他并未说话,但先前对韩烈的隐约敌意散去不少。 箱子外的秦璎满意点头,小狼狗代行者脑袋还是清明的。 她唔了一声,算是赞许,随后对韩烈道:“那还等什么?拉拢他们!” 在韩烈还没反应过来前,秦璎道:“举行个什么仪式吧!” “随便点个火盆,摆个桌!” “上神我呀来下一场雨!” 秦璎说得轻松又草率。 韩烈看了一眼阿曼和萨满。 秦璎并不知道沙民都有信仰,如眼前的萨满便是天地神信徒。 沙民顽固,恐不愿意在部族中祭祀外神改信。 韩烈垂眼细思一瞬后,问:“听闻贵部信仰天地神?” 论及宗教,最为熟悉的自然是部族中的萨满。 被雷电烧焦的萨满,沉重喘息一声:“是。” 韩烈又问:“天地神可曾在困境中显灵?” 这问题毫无疑问极为冒犯,要不是他方才那一番话攒了点好感度,阿曼便会毫不犹豫拔出弯刀和他搏杀。 萨满不悦问道:“天神一直在看着我们,为我们指引前路。” 韩烈无视他们投来的不善目光,继续问:“天神可有为你们降下雨水,投来米粮?” 阿曼都被气笑:“你们中原人信仰的神,就给你们降下雨水,投下米粮了?” 他本想讽刺韩烈,不料韩烈抬头,脸上写满认真和虔诚:“是的!” “我们的神,不但给降下雨水,投下米粮还为我们带来了药品。” 能润肠通便呢! “还为我们降服了灾兽夫诸,一夜修葺了城墙,带来了异兽大筋和如山一般的蟾酥。” “便是来金鞍上的路上,也仰赖神明一路护持。” 阿曼一句沙民部族骂人俚语脱口而出。 眼前这中原人生得相貌英俊人模狗样,怎的满嘴胡话? 假若真有神,神应是高高在上,视万物为刍狗! 这中原人口中的不是神,是谁家老娘! 阿曼以为韩烈同他说笑,恼怒起来:“你莫要说疯话!” 听阿曼有点生恼的言语,韩烈依旧一本正经:“我是不是说疯话,你们可敢一试?” “试就试!” 阿曼真不信,能显出个神明来! 激将成功的韩烈面色不改,又问:“我们赌上一赌,若是上神施下雨水,你们如何?” 这要命的关口这人还胡扯,阿曼越发火大:“你说怎么赌?” 韩烈挺直背脊,沉声道:“赌信仰,若我赢了,我要沙民改信上神。” 听见这赌注,阿曼微微张大了眼睛。 不待他回答,一直没说话的萨满道:“若你输了呢?” “若我输了,千刀万剐刀砍斧劈任你们处置。” 许久,帐中传来萨满略沙哑的声音:“赌了!” 韩烈出了帐子后,阿曼终稳不住问萨满为何同意这样的赌约。 萨满默不作声白了他一眼:“他输了我们亏了什么?” 阿曼讷讷不言。 “他赢了呢?”萨满又问。 阿曼细细一算,要真如韩烈所说,他们可以得到水,得到粮食等等。 好像不亏,但改信? 阿曼挠了挠瘙痒的脸,觉得有点过不去。 萨满无言看他一眼:“去帮这个叫韩烈的官军筹办祭祀。” 她虔诚信仰的天地神,从未在绝境中回应过她。 相比起来,一位能带来实际雨水的上神,信又何妨? “去,帮助那叫韩烈的人。” 萨满费力喘了口气,最后命令道:“取三株不死草为祭品。” …… 因这一赌约,在部族中祭祀外神的仪式迅速筹办。 不到两刻钟,在山石的阴影与阳光的交错处已摆上一个简陋的祭台。 两块石头一块木板,左右插着两只火把。 唯一的祭品,是村中存着的三株不死草。 不死草制成干药,显得灰扑扑蔫哒哒。 若说瑶草是延年益寿补精益气,不死草的作用就是可疗愈因物理导致的外伤。 要不是村中的不死草,萨满和阿曼那样严重的烧伤绝不可能活下来。 不死草绝对是珍贵的,但……三株不死草就摆桌祭祀了? 阿曼看得汗水都快下来,忍不住问韩烈:“如此草率?” 这架势,比他们祭祀先祖还不如,哪个上神这么没排场? 韩烈心虚得要死,总不能说这祭台就是上神指导着搭的。 “上神意在拯救苍生,一般不太在意……形式主义。”拽着从秦璎那听来的词,韩烈脑中急转找补道。 可惜了李主簿不在此,否则定能扯出一堆深意赞颂上神。 阿曼嗫嚅着嘴唇:“可,这也太草率了。” 小孩过家家,还有区分一下谁演阿爸的仪式感呢! 秦璎本着绝不轻易暴露真名马甲的原则,只让韩烈竖了快无字神牌。 “神名也没有?真的能沟通上天……吗?” 阿曼后半句话哽在喉中,天黑下来。 巨大的影子投在黄沙上,他们的村子如握在那巨影的指掌之中。 立在山石阴影下的萨满,手一抖,愕然望向天空。 神临! 第67章 上神说,她打羽毛球贼厉害 阿曼仰头看。 遮天蔽日的影子,遮挡了天上毒辣的太阳。 一滴,两滴…… 脸盆那么大的雨水,哗啦啦从天上降下。 没有人牲祭品,没有唱跳一夜的仪式。 还真招来了啊! 中原的上神好随便……不,是怜悯世人。 这才是真正的神啊! 天上落雨汇聚成水线,沿着黑色山石的缝隙淌下滴了好些在阿曼的头顶。 他一激灵后,快走两步跪在了雨中。 黑石山中,不少嘴巴爆皮的沙民迟疑着走出。 他们到底是畏惧天上那影子的,犹豫之时,听见一声沙哑的呼喝。 “都去吧,那是神带来的雨水。” 黄沙戈壁本就极少雨。 在金鞍山生变后,族中那口终年有水的泉眼也渐渐干涸。 有多久没能敞开喝上一口水,阿曼已经记不清了。 他站在从天而降的雨水中,仰着头接雨水。 别说,上神就是不一样,下的雨是甜的。 不,不仅仅是甜的,还有咸味有果味! 这就是传说中甘霖! 加了补液盐和维生素的雨水,让阿曼和部族中其他人一样,张开手臂在雨中欢呼。 喜悦几乎溢出箱子来。 上神拿着喷水壶站在箱子旁,却不太满意。 喷水壶的洒出的水实在太大了。 寻思着回头买个补水仪让水雾更细密的上神对韩烈叮嘱道:“把他们拉着点,别被雨砸死了!” 闻言,韩烈对闻讯而来的武二等人招呼一声。 他们五人连拉带劝,王敞合身将阿曼拦腰抱住,硬生扯回了黑石山遮雨处。 阿曼本身被雷电烧伤,这种烧伤面积没死全靠村中不死草。 这一番淋了雨,身上绷带湿哒哒的恶臭。 王敞险些被呛了一跟头,甩着湿哒哒的手嫌弃道:“兄弟,你不想死就老实点!” “哎哟这味哦!” 阿曼哪顾得上他,短暂从激动中清醒过来后,急忙道:“快,快蓄水!” 他们村中已经没剩多少人,优胜劣汰,能活下来的多半都是听话聪明的。 听了阿曼的话,急忙四处取东西蓄水。 青壮挖掘沙坑,妇女推来各式瓦罐。 稍大一点的小孩,脑袋上顶着木碗高兴的转圈圈。 这种发自于内心的快乐,就是王敞这大喇喇的也笑着摘了自己油臭的头盔去接。 两座黑石山最深处,萨满仰躺在地。 有雨水从帐子缝隙滴下,形如焦炭的她扬起唇角,脸上烧伤结成的壳又撕开,露出底下黑红的肉。 “多谢上神。” 大雨持续了很久,因雨水持续许久的高温也降下许多。 喝了个水抱的阿曼,终于约束族人齐齐整整跪在了那简陋的供桌前。 先前他们还只是站得远远的看,现在却是诚心得很。 人本就是这样的生物。 这时,韩烈侧耳倾听了一下,对他们喊道:“小心,上神将会赐下食物!” 话音落,只见一个筒形的巨物从云中探下。 半人高的米粒落下,在沙地上砸出一个个过小坑。 没大一会,便在黑石山前堆起一座米山。 在米山前,还有一小堆粉色的,散发着香味的东西。 似是肉块,但又是方块形,齐齐整整摞在米山旁。 “是肉!” 见这东西王敞就高兴,他是真喜欢吃这个。 待声响平息,他领头冲向了肉块堆。 考虑到什么肉投放进箱子放大后,都纤维变粗十分的柴,秦璎这次往下丢的是切小粒的火腿肠。 这些半个黄豆大小的肉块,被王敞张臂抱住像抱枕。 他香得哈喇子直流,正要张嘴咬下。 但看到一个肚子大大浑身浮肿得小孩,先掰了一块递去。 “来,上神赐的这玩意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一大一小,就这般蹲着吃火腿肠,同时眼泪汪汪。 最高兴的自然是阿曼,这一场雨和这些干粮肉食,足够他们村子再撑一阵。 他动员了所有能动员的青壮,开始搬运。 韩烈一直未干涉,只在看见有人要啃生米时才上前阻拦。 他叫住阿曼,对他道:“我们来聊聊正事!” 阿曼本以为他是要聊赌约的事,不料重新进了萨满的帐篷韩烈说的却是:“我们需要一个进入金鞍山的向导。” 雨也好米也好,终究只能解一时一地之危困。 最重要的,还是那金鞍山中的旱魃。 旱魃不除,天下永无宁日。 他们不能永远只知向上神索取讨要——即便上神不在乎。 帐中,阿曼扶着萨满,喂她一碗水。 又取出一种不死草制作的药膏,给萨满涂抹。 听到韩烈的话,他神情坚定:“我带你们去!” 换做昨日之前,阿曼听见天上雷霆声都害怕。 但现在不同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韩烈,此人应当是上神的神眷者。 他们的成功几率会大大增加。 阿曼道:“我自小随我阿爸入金鞍山采不死草。” “毒杀巨鸟的计划,我也是执行者之一。” 那时他们去了六十六人,全被烧死。 只有他与萨满不人不鬼的活了下来。 阿曼所言并不假。 当时他们为了毒杀天上巨鸟,确实下了不少苦功。 秦璎看见他们推出一辆有高高铁线,有接地铁链的木车出来时都微微惊讶。 这……不就是简易避雷针吗? 难怪,阿曼和族中萨满能侥幸逃得性命。 重新用布条将自己裹住的阿曼脚上套了高齿木履,握着推车的把手。 “有此车,天上巨鸟来袭时,雷霆落下相对安全。” 看那简易的车架子,再回想天上那巨鸟。 王敞说话最直,道:“这跟寻死有什么区别?” 阿曼露出布带缝隙的双眼,厉芒一闪即逝:“与这些灾兽斗,本就是违逆天意,赌命之举。” “赌不得啊!自古赌徒无好下场。” 王敞苦口婆心劝。 还想让阿曼再想想有没有别的,更安全的办法。 “行了。”韩烈截住了他的话头。 若阿曼的村落部族还有别的法子,他们不会落到这般下场。 韩烈将身上金属扣带子全数摘下,扬声道:“不必太担心天上那只巨鸟。” 因为……上神说她找到了苍蝇拍,上神还说她打羽毛球贼厉害! 韩烈不知什么是苍蝇拍什么是羽毛球。 但是上神说她很厉害,她就一定很厉害! 韩烈对此深信不疑。 第68章 他的目标很可能是你 阿曼他们部族的黑石山,距离金鞍山有大约三天路程。 若换做平原,这三天路程走起来轻轻松松。 剧变的赤霞地区有无数变故。 越往里走环境越是恶劣,云武郡中的普通马匹已经不能再作为代步工具。 他们得准备另一种更合适的坐骑,准备解毒药剂。 且在作为向导离开前,阿曼也要履行他作为村长族长的职责,安顿好族人。 因此,韩烈等人预计会在阿曼的部族中休息等候两天。 夜里,阿曼的部族多了些活力。 这片赤霞山夜间温度很低,两座成夹角形的黑石山能挡住风沙。 一堆堆篝火燃起,驱散了夜里的寒气。 篝火上吊着的铜锅里,碎米粥咕嘟咕嘟,粉红色的碎肉粒在粥中翻滚。 阿曼幸存的族人围坐在篝火旁,火光跳跃在他们偏金色的眼瞳中。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抑制不住的笑。 年纪小点的孩子安分守着锅。 有稍年长的大人习惯性的三指按在心口,想要感谢他们一直信仰的天地神。 可手举了一半,倏然想起向人间洒下雨水和食物的巨影。 隧收拢手指,施了中原的礼节口中道:“多谢上神恩泽。” 一声接一声,异族语言诵念着感谢之言。 韩烈听不懂沙民之语,阿曼便给他解释了一番。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阿曼并没和族人坐在一起,而是与韩烈五人围坐。 阿曼往火堆了加了一把赤霞地区独有的沙驼刺,他道:“今夜我带诸位先去找坐骑。” 他说的坐骑,是一种生长在赤霞山区的沙蜥。 这种沙蜥很大,足够乘人。 周身尖刺看着狰狞,脚掌生着膨膨的爪垫。 这种厚而笨重的爪垫,导致沙蜥行走笨拙缓慢。 但它们的爪垫中有冻似的固体,这种固体能吸热,可使沙蜥稳稳行走在滚烫的热砂上。 在沙民部族,沙蜥是不逊于水源的珍贵资产。 阿曼部族繁荣时,豢养了大群的沙蜥。 他们毒杀天上的雷鸟未遂,被雷鸟报复困在黑石山下一年多。 但雷鸟只针对人类,阿曼索性将沙蜥群放走,免得跟人类一起困死在这。 现在他们要去金鞍山,还得将这些大家伙招回。 说话间,他们身后萨满的帐篷中传来咄咄声响。 是萨满在帐篷中研磨草药。 沙民部族进献的不死草,秦璎将一小株收好,剩下的又还回了箱中世界。 好让萨满调配些路上用得着的药物。 深夜,韩烈几人披着带膻味的毯子挡风,靠近村外的地方。 阿曼从颈上摘下一只食指长短的骨哨,并未吹响而是拽着皮绳呼啦啦转圈。 夜风从骨哨中穿过,一种古朴似风声的声响回荡在夜间。 许久许久,未见动静。 阿曼的脸色逐渐难看,以为沙蜥群已经覆灭。 韩烈抿唇遥望远方,他心中在想如果沙蜥不来,什么东西可以替代。 就在阿曼心中难过达到顶峰时,远方沙丘忽而飒飒作响凹陷下一个坑。 一只类似壁虎爪,但臃肿很多的白色爪子从沙中探出。 紧接着一个满是尖刺的头冒了出来。 阿曼大喜招手。 便见那只马匹大小的沙蜥,像是狗一样朝着这边跑。 第一只第二只…… 许多右前爪用红色颜料画着标记的沙蜥跟随之后跑来。 阿曼大致数了数,原本百十来头的沙蜥已经只剩十四头。 且这十四头身上多少都带着点伤。 阿曼心疼得很,一只一只安抚。 这些沙蜥天性傻乎乎,加上被人豢养长大,极亲人。 见韩烈几个生人也不害怕,纷纷凑来。 其中一头脑门上红片红鳞的,用脑袋拱了一下韩烈。 韩烈在它额上一抚后,伸手抓住了它头冠侧长出的尖刺。 武二等人也各自寻到健壮坐骑,只有王敞抉择不定。 一会想要脚掌大的,一会想要头冠花纹好看的。 韩烈等人懒得理他,牵着自己的沙蜥朝黑石山下去,打算先给自己的搭档喂足水和碎米。 阿曼抚摸着自己的老伙计,心疼道:“瘦了许多,想来只能嚼吃些枯刺,许久没吃过鲜草了。” 他只那么一说,趴在箱子外看热闹的秦璎却当了回事。 吃草好啊,她荒废的前后花园里都是草。 大可以试试这些沙蜥吃哪种,秦璎就给它们摘哪种。 秦璎站起身,往装着白鹿夫诸的鱼缸上盖了一本厚厚的书。 这会夫诸在打盹雨势不大,她懒得打伞冒雨下到一楼后院,打开夜灯在荒草堆里薅了两把。 刚直起身,突然听见后院院墙远方传来一声接一声的狗叫。 古镇多古建,家家户户习惯养猫养狗养防鼠患。 无论猫狗都常在街上溜达,一般不会咬人吠叫。 这种叫法,大多是有外来的陌生人。 秦璎眉头皱起望院墙,攥着那把草迅速退回屋中将门锁死。 在她关掉后院夜灯的一瞬间,一个黑黢黢的影子缓缓从她后院冒出半个头,苍白脸上一抹笑。 屋里,秦璎拿出手机犹豫要不要打给老苗。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敲响。 秦璎心跳快了一瞬,就听外头喊:“璎姐!” 是尹敏敏的声音。 秦璎顺了一把水果刀藏在居家服袖子里,走到门旁问:“敏敏,有什么事吗?” 她从猫眼看见尹敏敏站在门前,身后跟着两个七月大热天穿长风衣的男人。 秦璎的疑心淡去不少,三伏天穿黑长风衣看着脑子不太好使。 门外,尹敏敏答道:“璎姐,总局来人,有重要情况要告知你。” 秦璎攥着水果刀的手松开了些,尹敏敏没有撒谎。 她将门打开一条细缝,尹敏敏在门外双手合十歉然一笑。 “打扰你休息了璎姐,但是上面来的……比较着急。” 秦璎将门打开,让他们三人进来。 一进门,右边那个风衣男伸出右手与秦璎握手:“不好意思,打扰了。” “我是文保局应急管理处第二行动队宗利。” 宗利看起来三十左右,抛开大热天穿风衣的傻缺行为,看着是个挺利索的人。 一关门先朝秦璎抛了个炸弹。 “我们今天到云澜市,和警方一起追查那个携带怀梦草的凶手。” “根据线索痕迹,我们发现他混进了古城区。” 宗利定定看着秦璎:“他的目标,或许是你。” 第69章 他来看过你 细雨敲窗,宗利静静述说着。 “我们得到总部的命令,就立刻搭乘专机赶到云澜市,配合警方的追查。” “我们有些手段,一路追踪犯罪嫌疑人到了古城,然后失去了他的踪迹。” 宗利看着秦璎。 档案里他看过秦璎的照片,那种卡头证件照也能看出是个漂亮的人。 实际看见才发现,真人很不上相,那照片没有本人一半好看。 但……本人气质更锐利,审视感让人有点不舒服。 在凳子上变换了一个姿势,他才继续道:“李处长送回总局的那枚怀梦草种子,是近六十年来最有活性的一颗。” “你知道怀梦草都有感应,” “携带怀梦草的……” 宗利微妙停顿了一下:“携带怀梦草的犯罪嫌疑人,极有可能盯上你这位优秀的宿体。” 秦璎坐在餐桌旁,状似困倦地支着下颌静静听到此才开口:“那个人到底是谁?” 宗利摇了摇头:“抱歉,我没有权限告诉你。” 秦璎微微挑眉:“那,你们接下来的行动是什么?” “别告诉我只是通知我一声。” 宗利道:“当然不是,接下来我和张朗会一起在暗处保护你。” 说罢,他指了指跟他一起进来的黑风衣男。 秦璎和尹敏敏同时望向这位仁兄。 她两个都有素质比较积口德,没去调侃这怪异的名字。 自进屋就一言不发的张朗却一激灵,受惊般缩了下脖子。 模样看着……有点不太能顶事。 宗利却是神色一变,眉头拧了个疙瘩:“张朗,你发现什么了?” 他手抓住张朗的肩膀,张朗过电一般把他的手甩开。 像是受惊的兔子,双手环抱住自己:“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张朗结巴着:“我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是很可怕。” 秦璎面色不改,但她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她卧室床下的那副小龙骨。 吱嘎一声响,宗利猛站起身警戒,一手探入黑风衣的中摸索。 秦璎适时道:“其实在你们来前,我在后院察觉到些异样。” “我刚刚想要打电话给老苗你们就来了。” 宗利神色大变,对秦璎和尹敏敏道:“你们呆在屋里,锁好门。” 说罢,他一把拉起张朗。 张朗人高腿长就是很瘦,两条腿细细在裤腿里晃荡。 秦璎打开后院的门,指了指她觉得不对劲的院墙。 宗利拖着张朗来到墙下,利索一跃攀上墙头,身手倒利索。 踩着墙头走了一圈,他显然发现了点什么。 用身上带着的透明物证袋取了一点东西。 他站在细雨中,回头看像秦璎,脸色如同便秘。 物证袋中是鬼影藤的灰色粉末。 这些鬼东西不会被监控拍到,因此窥视行为堪称胆大。 宗利将物证袋丢给张朗。 张朗抖着手,将物证袋贴在鼻子前。 他双眼紧闭鼻翼翕动,在细雨中如猎犬一般闻闻嗅嗅。 许久,他朝着宗利摇了摇头:“气味很乱,我找不到。” 宗利的手不安点动了两下,他转头望向秦璎。 “他已经来过了,来看你。” 这个文保局的通缉犯居无定所四处游荡,他从前下手的对象都是社会边缘人。 流浪者,瘾君子或者酒疯子,都是失踪不会立刻引起注意的人。 等到这些人的家人发现,他早已逃之夭夭。 秦璎,是第一个可以明确的目标。 是一枚绝佳的饵。 宗利心中挣扎了一瞬,还是问秦璎:“你要立刻转移吗?” 他出于人道主义,将问题抛给了秦璎:“跟我们转移到洛京总部。” 秦璎无须考虑,立即摇了摇头:“我不想离开家。” 箱子里正是要紧时刻。 听见她的答案,宗利心中有点卑鄙的松口气。 秦璎的选择,意味着他们可以守株待兔。 只有尹敏敏担心拉住秦璎的手臂。 秦璎安抚道:“没关系,我心里有数。” 她不会坐以待毙,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躲不掉的。 见说不动,尹敏敏也无奈。 夜深了,秦璎不想留宿外人,宗利三人很是识趣地告辞。 至于宗利所说的保护,秦璎表示拭目以待。 他们走后,秦璎清理了地面的鞋印,锁死门窗关灯上楼。 她关紧卧室门,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就看见楼下路灯旁有人站着。 看身形是宗利和张朗。 秦璎拉拢窗帘的缝隙,这才露出点烦恼的样子。 卧室里全是秘密,就这样大喇喇的摆着无处藏,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她攥着从后院拔来的草叶坐下,视线移向四仰八叉睡在鱼缸里的夫诸。 秦璎打开微信,联系帮她改建三楼的阿财。 [秦璎:阿财,我家院子要加装红外光栅、门窗传感器。] [秦璎:还有高压电网。] 大晚上阿财回复很快。 [阿财:私装电网犯法的,咱别做法外狂徒。] 秦璎啧了一声,暂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她晓得,寻找个防身的东西迫在眉睫。 秦璎最大的指望自然是箱子里,她想找到点不起眼可控又杀伤力强的小玩意。 存着这份心,正要打开箱盖,问问韩烈能不能帮她搞到东西。 手指刚刚触碰到箱盖,箱子繁复的雕花上金色纹路漾开。 随着一阵淡淡的烟雾,一些零碎玩意出现在箱子前。 带着浓重沙民部族风格的木箱中,满满堆放着珠宝金饰。 还有一些色彩艳丽的手工编织的地毯,小小一卷只有秦璎半截尾指长。 是改信后的沙民们,在向他们的新神献上祭品。 秦璎拿起那个小小的木箱打开,双指捻起一条宝石小得看不见的项链,不由失笑。 她掀起箱盖,第一眼看见黑石山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地上那场祭祀。 周身烧焦的萨满,领着仅存的族人进行仪式。 秦璎耳边传来了一阵接一阵的祷告声。 用的是异族语言,但她就是莫名听懂了。 秦璎看着领头萨满,本想掏手机放大细看看她的伤势和长相。 可没等她动作,箱中世界好似已经感应她的想法。 朝着一个点骤然放大,最终秦璎的视线悬停在萨满的头顶几丈。 正往三足金色铜鼎中焚烧香料的萨满,突然仰头望向天空。 “您在看我吗?” 她金色的眼瞳盯着天上的云,心脏怦怦跳动。 一种直觉告诉她,在刚才的某一瞬间,神在看她。 第70章 信仰增加 因为信仰,秦璎对黑石山附近区域的影响增强了。 在察觉到箱子视角变化时,她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现在的她可以像是操控平板,小幅度的调整视野看到更大片的区域。 并且她能扯来一片浓云遮挡自己,不让影子再透射进箱子中。 这些变化没有谁手写说明书告知,但冥冥之中她就是知道。 秦璎乐此不疲地将箱中世界的云朵扯来,手掌悬在箱子上方虚握,将墨色浓云揉成各种形状。 玩了一阵,秦璎把她从后院薅到的草叶投进去,让韩烈等人喂食沙蜥。 然后合上箱盖,细看信徒供奉的迷你珠宝和织毯。 这些东西手工都极精致,小小的凭添几分可爱。 秦璎觉得,她可以买娃娃屋来,正好可以摆放这些东西。 她摆弄着小玩意,时间来到了夜里三点。 吃过嘉荣草的秦璎一点不觉得困,估计箱中世界已经过去两天她重新打开箱盖。 恰好,看见黑石山祭台前,韩烈为首的六人正举行出发前的祭祀仪式。 随后,他们走出黑石山走进灼人的烈阳中。 沙蜥先行出村时,天空还烈阳高照。 待韩烈几人推着简陋到有些闹着玩的避雷车出村,只听雷霆之声响起。 天上雷云聚拢,巨鸟振翅的声音伴随隆隆雷霆而来。 闪电如银色的鞭子,划破天际。 一瞬的明亮后,众人听见云中巨鸟如雷的清啸。 阿曼部族中制作的避雷车子,耸立高高的铁质天线,有铁索接地。 众人在靴子外套着的高齿木屐,在荒漠上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若是天上巨鸟降下雷霆,他们连闪避都没法避。 “不是,兄弟,你们这办法靠谱不?” 王敞心中直打鼓,不由问阿曼。 阿曼身上擦了不死草制作的药膏,皮肤外包裹着绷带。 眼睛不自然游移了一下答道:“当然靠谱!” “我不还活着吗?” 虽然那次同行的,死了六十四个就是了。 阿曼蒙着绷带,露出的眼睛格外显眼。 因此他视线心虚游移时,就是武二都有点不淡定。 “阿曼兄弟,真靠谱?”武二咽了好几口唾沫,“我们就不能做点什么,增加一下成功几率?” 阿曼坚定道:“当然有能做的事情!” 韩烈五人五双眼睛齐齐朝他看来。 接着便听阿曼道:“这个时候,当然是要大声祈祷啊!” 闻言,韩烈倒还好,他相信上神羽毛球打的贼好一定不是胡说。 其余四人纷纷不淡定,他们四个来自不同地方,不同口音的骂人俚语齐齐朝着阿曼问候。 王敞大嘴一张,就要酝酿甜言蜜语。 但下一瞬,只听轰隆一声响。 水桶粗的闪电自天上落下,弯折着打在几人推的木架子车上。 电流通过接地的铁链引走,并足站定原地的几人没受什么伤。 但各个须发皆张,像是毛栗子。 “好,好像还真有点用。” 王敞心有余悸还想说点什么,天上的巨鸟已然认出他们推着的破车是什么玩意。 与雷霆共舞的巨鸟十分记仇,直直冲出雷云。 它第一次在韩烈等人面前展露真容。 “果然是雷鸟!” 作为狩猎异兽的玉衡军,辨识各种异兽是基本功。 在天空中的巨鸟张开羽翼时,韩烈终于坐实了他之前的猜想。 凤育九雏,雷鸟行八,是位格极高的瑞兽。 武二心一颤,扭头去看阿曼:“大爷的,你们还真向雷鸟下毒?” 阿曼哪晓得什么瑞兽不瑞兽,一问一个大张嘴:“安?” “安你个腿儿!这是瑞兽啊!” 王敞还欲骂,一直神情凝重望着天空的韩烈先呵斥出声。 “都闭嘴,守好避雷车!” 话音落,天上紫蓝巨鸟忽而收拢翅膀,直直朝着他们俯冲而来。 不知是谁骂了一声,众人围着引雷车迎战。 即便心大如王敞,直面传说中的瑞兽时,还是手臂肌肉发紧。 耳边传来阿曼叽里咕噜的祈祷声,王敞本也想喊一声什么助一下威势。 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声:“娘哎!” 只见比乌云更高处,猛探下一张巨大的扁平的网。 这方形巨网通体红色,正正拦在雷鸟的袭击路线上。 在翅尖裹着闪电的巨鸟都反应不及时,咻地一挥。 传说中的瑞兽雷鸟避让不急。 雄赳赳煞气凌然,可引得天地异像的雷鸟竟被方形巨网拍了个正着。 众人眼神都挺好使,清楚看见雷鸟被那巨网拍中的瞬间,像是一直被鞋拍在墙壁上的苍蝇。 只听一声呼啸。 气势汹汹的雷鸟裹着它伴生的雷云,彗星一般在天空划过一个弧度倒飞向远方。 “耶——” 天重新亮起,隆隆雷霆消失,天上传来宏大的神音。 咚! 阿曼跪下,用沙民的语言开始祷告谢神恩。 看他跪了,武二几人也跟着跪。 韩烈出了一头汗。 别人听不见,可他听见了。 上神说的是:耶,我真厉害,还顺带哼了几句歌,似乎……又走调了? 韩烈看磕头极为虔诚的几人,终究没多嘴。 上神这样说这样唱,必有道理。 上神开心就好。 …… 箱子外,秦璎捏着融化的苍蝇拍得意。 她小学羽毛球冠军果然不是白拿的。 就是武器有点不顺手,苍蝇拍几乎都化掉了。 趁着那小鸟被拍飞,秦璎下楼寻了把耐高温硅胶铲。 没了天上雷鸟的阻拦,韩烈一行成功出了村子的大门。 因他们的前行,秦璎看见了更多的风景。 连绵起伏的沙丘,呈现一种瑰丽的红色,被风沙雕琢成的线条如火焰燃烧。 秦璎忍不住放大看,心中再次感叹:要是能亲自站在沙地上看就好了。 可紧接着,她就光速打消了这种想法。 自远处的沙丘,出现一群密密麻麻的黑色细线。 如行军蚁般有组织的集结,行过的地面留下蜿蜒纹路。 若是细听细看,能听见不绝于耳的丝丝声以及蠕动的怪异蛇躯。 是一头双身,张着六足四翅的灾兽肥遗! 造物主制造这种怪蛇时,要么在走神要么就是在开玩笑。 这玩意六足四翅全然无用,赘生的瘤子一般随着蠕动的两条躯体向前。 秦璎生出一层鸡皮疙瘩。 她警示韩烈道:“小心,有大群肥遗。” 其实在肥遗沙沙行走过沙丘时,武二等人已经警觉。 他们都曾在这种怪蛇身上吃过大亏。 而阿曼更不必说。 这种玩意大多诞生在赤霞金鞍山,他们村中不少人就亡于蛇口。 韩烈反应速度也不慢,他高呼道:“布火圈,准备防身护符!” 既要来探查,晓得这有肥遗他们便不会愣头青一般直头直脑来。 来时,武威郡中老大夫为他们准备了祛蛇药。 祛蛇药囊中,最重要一味便是万金难求的蟾酥。 这万年肉芝耳后脓包的提取物,既可解蛇毒也天然克制肥遗! 随着韩烈一声令下,他们在环身的沙丘上浇淋火油,点起熊熊烈火。 远处,第一只肥遗已自沙丘上露出生着黑鳞的类人头颅。 怪异蛇目看韩烈等人。 武二从皮口袋中取出四块拇指大的蟾酥锭,东南西北各丢了一块入火中。 蟾酥入火圈焚毁,未见黑烟升起,但汹涌而来的肥遗竟是齐齐一顿,而后在蟾酥焚烧的烟气中乱作一团。 第71章 赤霞金鞍山的美味蘑菇 世间一物克一物,恰如蟾蜍对肥遗的克制。 四块蟾酥锭抛入火中,让整个肥遗群陷入慌乱。 前方有强大天敌的畏惧,甚至超过了旱魃对肥遗群的操控。 本就不是群居的肥遗,霎时间全部乱了套。 肥遗群前端的向后逃,后端的却往前涌,见迟钝挡路的同类张嘴便咬。 一时间挤成一团蛇球。 肥遗密密麻麻,有些类人的丑陋脑袋挤成一团。 像脆骨丸子,只是原材料是一嚼一嘴巴细鳞的蛇。 “咦……” 秦璎的坏毛病就是,看见什么就自动联想一下口感。 心里给犯贱的自己一嘴巴后,她催促道:“赶紧全烧了!” 她在天上看见他们准备了像是鸡尾酒燃烧瓶的玩意,一定是用来对付这些东西的。 果然,韩烈低声应了后便下令攻击。 武二王敞还有相对话少的程宣张放,同时取下些革囊。 这些革囊是异兽鸟胃制成延展性极好,扎好口子可装下很多东西。 韩烈他们往里灌了火油,用标准的投铅球姿势,将这种装满火油的胃囊扔出。 啪啪啪,一个个胃囊在肥遗蛇群中炸开。 随后他们投掷出点燃的火把。 因为只需要点燃火油,火把并没有费什么功夫特质,就是秦璎给的棉签头。 一支支火把落在蛇群中,接触火油顿时爆燃。 橙色沙丘上,熊熊火焰照映天空。 烧焦的黑烟冲天而起,无数肥蛇在火中挣扎,丝丝吐信。 秦璎理论而言应该是闻嗅不到的,但当她不小心凝神时,便嗅到了这种烧轮胎似的臭。 她掩鼻后撤半步,移开视线让箱子中的时间加速。 箱外世界大约过了几分钟,秦璎再看。 便见黄沙上,余火未熄蛇躯遍地。 韩烈他们在清扫蛇尸。 肥遗凶残剧毒,但肉可治疗麻风病,可杀死人体内的寄生虫。 一头双身,每条都有两颗肥壮的蛇胆。 韩烈带着一层薄薄的羊皮手套,拎起一条烧得半死的肥遗。 腕刀一挑一剜抠出纯黑的蛇胆,放进一只装着酒的酒囊。 若接下来的路程,谁因皮甲捂出了背疽,可研磨蛇胆涂抹清热除脓。 韩烈并不贪婪,剜了十来颗蛇胆估摸着够用便罢了手。 恰好,武二也领着其余人割取了一小部分蛇肉路上食用。 几人再次收拾停当,上路。 他们这玉衡军打扫战场的手段很正常,同行的阿曼却是十分高兴。 他没想到,那么棘手可怖的肥遗群竟解决得如此轻松。 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期望——如果,能解决金鞍山中导致旱灾的旱魃呢? 想到此,他自顾自独自开朗乐观起来。 他们走后,秦璎的视线并没有继续跟随他们移动。 而是停留在满山坡的肥遗焦尸上。 杀都杀了,再恶心也不能浪费啊! 勤俭持家的上神掏出垫着一次性冰袋的保鲜盒,用烤肉夹将沙丘上的烧焦肥遗夹了一撮。 她看保鲜盒里,里面烧焦的肥遗线一样缠成一团,满是蛋白质烧焦的气味。 嗅到这气味,鱼缸里打盹的夫诸耳朵一扇站起身来。 秦璎用烤肉夹拨弄了一下,在其中发现了几条烧半糊还没死彻底的,正惊慌嘶嘶吐信,在保鲜盒里扑腾。 秦璎小心夹了一条活的,用细胞夹夹在灯下仔细观察畸形的玩意。 夹在尖嘴细胞夹中的肥遗,比养鱼的红线虫小一点,受秦璎屋中那具龙骨惊吓,不停扭动。 一头双身的蛇躯扭动,畸形无用的爪足与翅膀瘤子似颤抖。 秦璎空出的那只手忍不住想扶眼镜,却摸了个空。 她现在有些遗憾,为什么之前没有买点制作标本的工具。 正想着,被她夹在细胞夹尖尖上的肥遗伤重又惊厥而死。 秦璎把这条蛇丢进垫了冰袋的保鲜盒,觉得她需要添置两台新冰箱,分荤素收纳这些要保鲜的新奇玩意。 鱼缸中,夫诸得得顿蹄子,它是水之灾兽与肥遗顒鸟等玩意天生不对付。 秦璎见状,丢了一条肥遗进鱼缸。 嘴馋夫诸并没有下嘴吃蛇辣条,而是前蹄扬起将秦璎丢进去的肥遗踩成了带鳞片的肉骨泥。 秦璎没管它,先收好了这一小保鲜盒肥遗尸体。 重新在箱中扫了两圈,最后才在一块山石的阴影下发现了韩烈等人。 在地头蛇阿曼的带领下,他们找到的这个遮阴处相当不赖,秦璎打消了放下娃娃屋的打算。 正想洒洒水,给他们降温补给水源。 便听见一声接一声的啪啪啪声。 秦璎手一顿,按照以前养成的习惯眯眼去看。 山石阴影处,并没有发生什么难以启齿的场景,他们在吃午饭只是动静大了点。 吃的是方才收取的烤熟肥遗肉还有…… “哈哈哈哈,这是我们赤霞山特产,叫美味蘑菇!” “肉质肥厚十分好吃,只是力气大了些爱打人。” 阿曼爽朗笑着,特产的名字取得相当随意。 如他所说,这些蘑菇脾气很大。 就算切成了块,装在木盘子里还是能跳起来打人。 最贪心拿了最大块蘑菇的王敞,双手抓着蘑菇,脑袋晃来晃去避让。 但每次一次,都恰好被蘑菇的梗扇脸扇得啪啪作响。 不一会晒得脱皮黝黑的脸,便红肿起来。 武二几个都看热闹不嫌事大,唯有韩烈还算是个人,用腕刀帮了王敞一把。 被肢解成麻将小方块的蘑菇,蹦蹦跳跳往沙土里钻。 阿曼手快抓住,塞进嘴里一嚼吃得喷香。 有王敞作笑料调剂,这危险旅途中的午餐也算用得开心。 只是叫箱子外的秦璎开了眼界。 等他们最后,上神本想捡一个种在多肉盆里玩的,但烤肉夹子把沙丘都薅平也没找到这个所谓的美味蘑菇。 只得暂时作罢。 不大高兴的往韩烈几人头顶洒了点水。 韩烈等人有沙蜥代步,一路朝着金鞍山去。 期间遭遇了几次异兽袭击,但韩烈等人补给充足,都很轻松解决。 走了约有两三日,他们进入了一整片赤红色的山脉。 秦璎第一次见到这样赤红如玫瑰的山。 但那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赤红山脉上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生着的各种兽类蛋壳。 嚓嚓—— 细细的声响中,裹着粘液的肥遗幼蛇破壳而出。 须臾间蛇身粘液在风沙中吹干蛇鳞变硬,扭头朝着韩烈他们看来。 第72章 在玫瑰色沙漠上炒三不沾 “前面就是金鞍山了!” 韩烈一行五人寻了个块荒漠中,突出的大石下休整。 阿曼浑身被雷鸟烧得八成的皮肤都烂掉,他解了包裹皮肤的绷带,在进山之前最后一次处理伤处。 韩烈人高马大,但人心细手也轻,净了手在帮阿曼的后背涂抹不死草制作的药膏。 武二和王敞几人遥望这远处的赤霞金鞍山。 王敞从怀中掏出巴掌大的一个酒囊,他一路从云武郡城捂在怀里带来的。 就是为了祭奠死在金鞍山中的弟兄。 大夏的酿酒技术还十分粗糙,酒水普遍度数较低。 王敞揣来的这囊酒,高热环境加之在他怀里捂着早就发酵变质。 一开木塞,醋一样酸。 王敞眼泪哗啦啦掉,将这酸醋酒倾倒在赤色山石上:“埋骨金鞍山中的弟兄们,你们别嫌弃将就喝一口。” 都是从雒阳一块出来的袍泽,如今连尸骨都找不回,王敞越想越是难过,哭得鼻子眼泪淌一脸。 武二心中也难过,可他关注的点确是在别处。 武二舔了舔自己的手背。 然后他将手背伸出阴影,放在烈日之下。 须臾,便嘶地一缩手,手背上添了道晒伤痕迹。 武二面色越发凝重。 他们之前误入金鞍山时,并未经过赤霞沙漠这片吃人荒漠。 而是从金鞍山后的霍山山脉追捕异兽胐胐误入。 那时的金鞍山虽荒凉,但并没有这般极端的天气。 只短短十来日,这山竟像是个炭炉子般灼人。 想来,山中旱魃真的快要破棺了。 韩烈帮着阿曼绑缚布袋,在他腋下打了个结。 听了武二的话,他在石缝中抓了一把沙搓去手指上残留的油性药膏,遥望远处起伏的山脉,神情凛然。 突然,他耳朵一动,听见了秦璎的示警。 “有大批肥遗孵化,朝着你们来了!” “需要帮助吗?” 秦璎想要试试,杀虫剂加点火器能不能达到灭杀效果。 对上神友好地询问,韩烈道:“多谢上神美意。” 韩烈突然对着空气说话,众人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不少。 知道他是在与上神沟通,心中只有羡慕的份。 纷纷侧目关注,想看上神有了什么指示。 韩烈话音一转,却摇头道:“但上神已给了我们克制肥遗的蟾酥,我们火油充足。” “若如此都需您出手,这般无能之徒哪配信奉于您。” 闻言,箱子外的秦璎赞许勾起唇角。 “不错!”她远眺了一眼迫近的肥遗群,命令道,“那上吧!可别死了。” 韩烈说话时,阿曼拉起了蒙脸的绷带。 哭哭啼啼祭典同袍的王敞一袖子擦去脸上涕泪。 武二曲查看火油。 一直相对沉默,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程宣张放默默抽刀。 他们很快行动起来,将装着火油的鸟类胃囊放在手边。 颈间挂饰,除了那闹着玩似的桃木护符还有装着块蟾酥的布囊。 沙沙沙沙—— 不绝于耳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听不清敌人究竟从何处来袭。 但秦璎却看得分明,沙丘上黑泱泱蛇群精准的朝着韩烈等人涌来。 蛇潮翻涌,竟盖过了玫瑰砂砾的颜色。 秦璎没有密集恐惧症,但她心中依旧生出已种微妙的感觉。 心理上不适的同时,一种淡淡的暴虐油然而生。 真想,全用踩死啊! 再看韩烈他们所在的那块石头,犹如一个小小的孤岛。 秦璎舔了舔唇,强压下用硅胶铲子去压的冲动,耐心看着。 便是‘冒牌天神’也应乐于看见代行者与信徒成长。 秦璎这思维发散的短短时间内,当先的蛇群已经涌上山丘。 韩烈他们对付肥遗的还是老办法,焚烧蟾酥让蛇群狂乱后以火油焚烧。 累累蛇尸,在荒石丘上堆积。 烈火燃烧,秦璎不放心的在韩烈他们头顶涌喷水壶洒水降温,免得他们在高温中被烤熟。 秦璎降下的及时雨,显然时极为有效的,大颗的雨水冲去汗水,韩烈他们周身一清,精神一振。 于是,赤色荒漠上形成了一副奇景。 极度高温下,熊熊火墙燃烧。 大雨唯独关照荒漠中的一块山石,朝着那处倾泻。 一直观察的秦璎很敏锐发现一件事,这些新破壳而出的肥遗,虽然外形是成年体,但明显比在武威郡城前的那些要弱很多。 暴虐程度远远不及。 而且,它们虽都从金鞍山中出发,却似乎始终围绕着一个点。 神视角的秦璎,可以更好的通过蛇群的走向发现要害点。 她见韩烈等人暂时应付得来,便心念一动,切换到更高视角。 如此,果然能看见源源不绝涌来的蛇群有一个中心。 秦璎看了看手里的硅胶锅铲。 某宝二十块粉嫩粉嫩耐高温硅胶,长度正好合适。 秦璎心动手就动。 她握着铲子,去扒拉那蛇群团成的蠕动球体。 巨大球体由涌动的蛇躯组成,肥遗蛇畸形的身体相互缠绕蠕动,黑色的哑光鳞片让人头皮发炸。 秦璎脸上嫌弃,一铲子拍在了这蛇球上。 硅胶锅铲拍下,能感觉到微微的蠕动和弹中带硬的手感。 许是鳞片许是蛇的骨头,左右……恶心中带着点爽感。 秦璎抬手再拍,浑像厨子在炒三不沾。 几次起落后,铲子变得黑红一片。 上边粘了不少小线虫似的肥遗尸体,将原本肉粉色的硅胶锅铲染得变色。 秦璎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有些病态的低低笑声。 在箱中世界看来,那从天而降起落起落的巨大勺子,却凭空因庞然体积多了许多暴虐之感。 烧蛇的烟气熏满脸黑,又被天降大雨冲刷得一道一道的王敞忍不住看韩烈。 他压低了声音弱弱道:“咱上神,是不是和蛇有点仇怨?” 韩烈背身不答话。 总不能说,上神边打还边笑呢吧? 这……大抵是上神见肥遗为祸人间,有些发怒了。 漏洞百出地为上神找补后,韩烈面色一肃,自己先信了。 就在这时,秦璎咦了一声。 “什么玩意?” 她拍散了蛇群,看见蛇尸堆中一个异物。 一口……被肥遗垫身拉着的火柴盒大小的玩意。 像是棺材。 秦璎还记得进金鞍山是找什么的,急忙用铲子去压那口棺材。 只是这一次,铲子压了个空。 那口棺材见势不妙,竟遁入沙中,须臾不见踪影,只留下满山蛇尸。 第73章 倒插在坑中的尸体,血写的家书 黑烟滚滚,焦臭无比。 立在石上的几人,熏腊肉一般被烟糊成了黑色。 王敞热得受不住,拉下遮阳的风帽呼呼扇着透气。 武二看见便骂他:“日头这般毒辣,脸不想要了?” 被烧伤绝不是闹着玩。 话音落,韩烈也拉下了风帽。 武二一愣,就听韩烈道:“温度降下来了。” 武二这才惊觉,比起方才如在火炉的高温,竟有凉丝丝的风从北吹来。 阿曼本身包着布带,对温度的感觉更加敏锐,他也颔首道:“是凉下来了!” 天上虽还是太阳当空,但一直笼罩整片区域的高温像是被一只冰凉的手拂去。 阿曼不但掀开风帽,连斗篷都敞开来。 他惬意长舒一口气:“许久未见如此凉爽的风了。” “难道……” 他和武二等人面面相觑。 “难道方才是上神出手,除了旱魃?” 不待众人振奋欢呼,韩烈摇了摇头:“并未。” 上神说棺材跑了。 众人脸上的笑僵住。 韩烈擦了一把脸道:“旱魃遁走温度降下,想来受了伤!” “我们应趁势追击!” 韩烈作为此次行动的队率,他的决策无人会去反驳。 虽疲惫,但温度降下后,体感温度舒适很多。 他们踏着遍地蛇尸,朝着赤霞金鞍山去。 途中遇上些逃散的,还没烧死的肥遗,但这些肥遗没有再像之前那般有极强敌意。 见人就逃窜入沙丘或山石阴影中。 秦璎照旧夹了一些进保鲜盒。 满满一盒子蛇尸,滚着细纱像是团蚯蚓。 秦璎不想自家冰箱被污染,只得左右各包了几个一次性冰袋暂时保鲜。 等这桩事情了结,先去买台冰箱。 活动酸痛的脖子坐到箱子旁,秦璎手里那硅胶铲子满是焦糊之物已经报废了。 她寻到一处沙丘,用铲子在沙丘上蹭好几个来回。 直到一座沙丘都被铲平勉强蹭掉了铲子上沾着的粘糊之物,这才拿出箱子。 寻了个塑料袋套上,白天在院子里用火销毁。 箱中世界温度降下加上没有异兽阻拦,韩烈他们一日后走到了赤霞金鞍山前。 这座荒漠中沙民们崇拜的神山整体呈马鞍形。 通体赤红色的山石,分层深浅不一的红。 入口处相对较窄,有一道向上的山坡。 坡上有明显的人类活动痕迹,两侧立着沙民们堆砌的小石堆。 上边悬挂着狼牙、蛇脊骨穿成的链子。 风拂过,相互碰撞闷闷的响。 因雷鸟徘徊,石阶积年累月被雷霆封锁,坡面上呈现一种黑曜石般的玻璃化质感。 阿曼重回这石阶,身上的皮肉灼烧般幻痛起来。 当日为了毒杀雷鸟,他们联合附近部族出动了数百青壮,又精心挑选了六十六个勇士。 可,都不在了。 韩烈他们将代步的沙蜥留在山外,自己背了行李往山中走。 走过缓坡时,阿曼视线扫过倒在道旁的一具焦黑骨骸,不由红了眼眶。 他道:“从这进去,便可见一处满是乱石的平缓之地。” 话音未落,相对沉默的程宣哎哟一声,他踩的催化黑石块裂开陷了个大坑。 幸好韩烈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阿曼来看,顿时皱眉:“不该如此啊。” 这座密布石块与白玉的地方,他来过很多次,不该出现这样的流沙坑。 韩烈等人走得越发小心。 绕过山口,突然脚下触感一变。 嗅到阵阵腥气同时,他们踩到了二指高的一层粘糊液体。 也看见了遍布满山的白色蛇蛋! 蛇蛋大多破裂,里头的粘液淌了满地。 还算新鲜的半透明粘液中,夹杂着细细的黑鳞和在雒阳价值百金的无暇白玉。 “乖乖,肥遗都是在这孵化的?” 王敞见脚边有枚发育不良的蛇蛋,半透明蛋壳里隐约有小蛇在动。 他大脚一踏,将这脆脆的蛋壳踩碎。 蛋清淌出,里头的小蛇掉了出来。 肥遗一头双身,六足四翅像是畸形的小芽。 被王敞随身携带的蟾酥克制,嘶嘶叫了两声断了气。 武二看他业障,忍不住骂了他一声:“无理由不杀母兽幼兽,狗吃了你的记性?” 王敞讪讪收回脚:“我也没想它就死了啊。” “肥遗,应该没这么脆弱的啊。” 就在这时他方才脚踏处,猛陷落出一个坑洞。 约有柏油桶粗细,若不是武二拉他一把说不得便踩了进去。 众人围拢来看,只见竟有一尸身盘腿,头朝下倒竖洞中。 看尸身皮甲样式,韩烈几个玉衡军齐齐色变。 待以绳索将尸身套住拉出,王敞一眼认出这干尸的脸。 “老七!” 他一声喊,韩烈几人也心中戚戚。 地上这头朝下的干尸,正是那日随林校尉等误入金鞍山的同袍。 风干的面皮紧贴颅骨,还是能隐约能辨认出容貌。 王敞一把将干尸抱住呜呜哭。 韩烈上前将他拉开检查尸身,发现尸身干皮发紫。 应是中了肥遗毒,盘坐死在某处,被肥遗拖来藏匿。 或是……作为幼蛇的储备食物。 韩烈胸口起伏数下,一股子怒意油然而生。 他留意到尸身手半握拳,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便蹲身去看,在尸体手中寻得张涂着血字的布。 一看便是衣摆上撕下,咬手指书写而成。 字迹十分潦草,很耐心辨别后才辨明这是一封遗书。 叮嘱妻子养大儿女,又道他曾借邻家大哥四十大钱,希望妻子得了抚恤金记得还上。 王敞越看越哭,嘴上骂道:“你这王八蛋,自己好好活着多好。” 武二默默将这份血书卷起,收在怀中。 若还有命回去,他会将这封遗书带回。 现在无处处理尸体,也不能让尸体就裹在地面的蛇蛋粘液里。 他们用卷毛毡将尸身卷了,本想掘个坑将尸体放进去暂时用玉璧掩埋,看回来时有没有机会带走。 只是还没等王敞哭哭唧唧开始挖坑,韩烈将他拦住。 “不用挖了,上神会将老七先带走。” 秦璎原话是,他们不好携带袍泽尸身可以先放她那,等脱离险境再还交给他们。 但所有人显然是想劈叉了。 “老七简直走了狗屎运。”王敞艳羡仰头看天,“这是登仙飞升了啊。” 阿曼嘴上不说,但神情同样艳羡。 他们走后,秦璎用烤肉夹夹花生一样,把那具包裹着毛毡的尸体取出箱子。 怕尸体带出什么不可控的病毒之类,秦璎没上手拿。 喷酒精消消毒,装进了一个空掉的马口铁糖盒,然后用塑料袋密封。 等她把烤肉夹消毒再看箱子里,韩烈等人已经走进了金鞍山内部。 路上偶尔遭遇些肥遗,都乱刀砍杀。 过了平坦的一片荒地,地面山崖上的蛇蛋肉眼可见少了很多。 他们在赤色山石上行走。 终于,在一处断崖下,看见座藏在山崖阴影中的白色石头庙。 阿曼遥遥一指,咬着牙道:“那便是金鞍山的神祠!” 第74章 沙民之乱 阿曼手上缠着的脏兮兮布条垂下一截。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韩烈他们都看见了荒石滩尽头那座巨大古朴的石头庙宇。 有明显雕琢痕迹的巨石,含有某种稀有的矿物。 在阴影中,闪烁着星辰般的暗芒。 庙宇极高造型古朴,从秦璎的角度看,韩烈等人被这庙宇衬得更加小了几分。 她忍不住心中微微咋舌,几乎可以想见沙民们见到这栋巨大建筑时的惊恐与敬畏。 难怪,这里会被称为神祠。 秦璎细观察后,一个疑惑浮上心头。 这神祠对照韩烈等人的体型,相当于秦璎站在一栋二十层的高楼前。 这高楼还是以一体的巨石修建。 别说以箱中世界人的科技水平,就是秦璎的世界也不可能出现这种规模的建筑。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在这遍布白玉的沙漠中修建了这座神祠? 秦璎正猜测是,被这宏伟建筑所震慑的韩烈率先回神。 他深吸一口气,出声问道:“阿曼,你们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吗?” 碎石滩上有丝丝凉风,阿曼扯下了蒙脸的布条,露出被黑色烧伤药膏涂满显得格外狰狞的脸。 他怔怔看着沙民部族祭祀了不知多少年月的神祠。 听见韩烈的问话,阿曼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不知,我从没进去过。” 这座宏伟非人力可修筑的神祠,在沙民三十六部中一直有十分崇高的地位。 族中口口相传告诫,决不允许靠近神祠范围。 沙民捡拾荒石滩上的白玉壁,寻找不死草都会默契远离。 别说进去,就连周围有什么,阿曼也不知道。 听了他的回答,韩烈等人都有些失望。 情报越少越危险。 王敞不甘追问道:“你们就那么守规矩?真没人进去过?我不信!” 他也是走南闯北的玉衡军老猎人,深刻知道一件事——人是一种不守规矩且极爱作死的玩意。 王敞真不信这神祠矗在这不知多少年,每月进山的沙民就没有一个不好奇的。 过往无数年月,当真个个都守规矩? 事情也如王敞所料,阿曼略一思忖后,视线游移了一瞬。 阿曼脸上涂了黑黢黢的药膏,眼珠子心虚一转格外显眼。 王敞一拍手,高兴道:“我说什么来着?” “你们绝对有人进去过。” 阿曼嘴唇嗫嚅两下。 韩烈也看出些什么,直言道:“此行凶险,有越多的情报我们就多几分成功的希望。” 阿曼内心挣扎了一下,最终说了实话:“族中倒有个老人家常说的故事。” “不过不知真假。” 王敞见状催促:“说吧!” “是真是假我们自会判断。” 武二也道:“我等玉衡军猎人寻觅异兽,常在故事或传说中获得关键线索,你便先说吧。” 赤霞荒漠中的沙民部族由萨满一人掌握自源文字。 族中历史多半靠萨满手中羊皮册子,以诗歌或者神话的形式记录。 这过程中,或有萨满死亡导致某段记录失真失传。 在众人的注视下,阿曼说出了一个只流传在沙民口中未被萨满记录的故事。 赤霞西山有个部族名鬼方。 鬼方部最早归附大夏,与大夏通商,因而十分强大富庶。 强大之下必生暴虐,二百年前鬼方部中出现了一位极有野心也极为残暴的首领。 这位首领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把父亲的头颅制成酒杯。 沿袭沙民部落收继婚制,把他父亲帐篷里除自己亲娘之外的全部妾室收用。 这首领还极有野心,试图统一沙漠中的部族和大夏叫叫板。 他雄心勃勃想象得很是美好,但实际操作却出了点问题。 他并没有支撑他野心和暴虐的实力。 雄赳赳气昂昂出了赤霞沙漠,却被大夏边军撵得像狗。 最终他狼狈逃回。 这首领心有不甘,常规力量不行,他便将目光投向了他处——深藏金鞍山中的神祠。 这位首领带领族中勇士,在以骏马祭祀雷鸟后,违背祖训进了神祠之中探寻,试图得到力量。 但这位暴虐的首领消失在雷霆之中,再也没有出现过。 赤霞沙漠沙民也在此后又分裂为三十六部族。 阿曼说到这,韩烈和武二都明白他之前为什么支支吾吾了。 毕竟两百年前沙民之乱,直接促使云武边郡建立。 此事被大夏定义为叛乱,说到底是比较敏感的。 王敞拳头在掌心一砸,道:“会不会,旱魃就是那个什么鬼方族长?” 他还想向阿曼询问更多细节。 可阿曼苦笑一摊手。 沙民之乱发生后,大夏曾出兵震慑。 可以说,沙民重新分裂成三十六部就是大夏的手笔。 鬼方部屠了个干净,相干人等全被牵连。 杀得人头滚滚,杀得沙民部族从此不敢起半点异心。 宁愿想法子毒杀雷鸟寻不死草,也不敢反抗大夏暴政。 这件事的知情者早在那时死干净了,故事都没敢记在羊皮册上。 现在想叫阿曼说出更多细节,显然不可能。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王敞恼恨挠了挠头皮。 气氛一时僵持。 最终韩烈站起身,看了看天色后对武二道:“我与阿曼进去走一趟,劳烦武二哥你们在外接应。” 韩烈的安排十分符合玉衡军探查行动惯例。 但武二略有些迟疑,他蹙眉看着韩烈道:“你一个人?” 阿曼说了那个故事后,既有旱魃可能是沙民的猜测,武二心中便有些顾忌,担心阿曼不可信。 有心想叫韩烈多带一个王敞。 但韩烈拒绝了。 王敞身手极好,因此才要留在这保障后路。 他宽慰武二道:“二哥不必担心。” 上神在看着他们。 此话没有说出口,武二长叹一口气。 既做出决定,双方各做准备。 他们寻到一避光平坦处,重新分配了装备。 韩烈二人并未带太多食物补给,这里满山都是蛇不缺吃食,他们只带了足够的水。 又分配了携带的蟾酥。 而武二等人在这必经之路上扎营。 等着接应或者……在韩烈身亡后将消息带出金鞍山。 半个时辰后,两只队伍各自准备停当。 武二等人围着避雷车,在砂石中埋了一些蟾酥防备肥遗。 而韩烈则与阿曼踏上前往神祠的道路。 第75章 兽犼,食火泄玉 红色砂岩地面遍布上等的白玉。 韩烈和阿曼朝着神祠进发。 “阿曼,你有没有发现这条线后没有再看见肥遗卵了?” 韩烈在一道极突兀的白色砂岩线前蹲下身。 阿曼是个有见识有学问的,知道韩烈等人对他有些忌惮,因此相较之前沉默了点。 听韩烈叫,他方才仔细看。 只是这一看,微微愣了愣神。 地面的白色砂岩呈线状,出现得极为突兀,倒好似有人在神祠周围特意布了一个圈。 阿曼踮脚看远方,想找这道砂岩线的尽头。 但无须他费劲,箱子外的秦璎早借着俯瞰优势,看清楚了全地形。 秦璎眉头紧蹙,轻声道:“这道赤砂岩,组成了一个图形。” 形状很抽象,也有残缺,但秦璎很肯定这图形有点像是一个雷公嘴的人! 由于线条过于抽象,秦璎只勉强看个轮廓,别的细节就再看不清。 她取来一旁记得密密麻麻的小笔记本,翻开新一页将这图形画上。 同时把自己所见转告韩烈。 韩烈蹲在那道赤砂岩前,他用衣角包了一些白色砂石凑在眼前研究。 听了秦璎的话,思索许久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他与阿曼继续向前走。 越靠近神祠,地面的白色玉璧成色越来越好。 随便一踩,就踩到一两块能在雒阳换宅子的无暇美玉。 显然,沙民们捡拾玉璧很少越线。 又走了一段距离,阿曼突然抬眼看了看天空:“韩队率,你有没有发现似乎又热起来了?” 一滴汗水从韩烈的鬓角滑落。 他们再一次感受到了,之前荒漠中那种把人身体生生烤干的温度。 这绝不是好兆头,旱魃极有可能已经恢复了伤势。 韩烈和阿曼对视一眼,两人都同时心中一沉加快了速度。 又走了一截,地面已满是白玉不见砂岩。 他们也走到了那座巨大的神祠前。 靠近这传说之地,阿曼连气也不敢大声喘。 韩烈倒还好,毕竟他连一人高的米粒都吃过,见过大世面。 神祠无门,采用了十分古老的立柱式建筑。 没有石阶过渡,只见一条白色玉璧铺就的道路。 阿曼踩上这些玉石,都生出一股愧疚。 两人小心警戒往前走,神祠巨大的柱石映入眼帘。 “韩队率。” 阿曼口干舌燥,想问问韩烈有没有看出点什么。 就在这时,他右侧白石突然传出一阵响动。 只听得一声如兽的嘶犼,一个火红的影子猛从地下扑出。 阿曼作为敢给雷鸟下毒,并在雷鸟极怒之下存活的人,胆气身手都不差。 见一张滴着涎水的巨口朝着喉咙咬来,他不闪不避抽刀迎上。 手中弯刀险之又险正正卡住尖齿獠牙。 一股热气直扑面门,阿曼却没有嗅到属于野兽的臭味。 再定睛一看,发现一只毛色火红如焰的犬,正被他的弯刀卡住兽口。 阿曼怒而一声骂:“好一条恶犬。” 他正要使劲将这红毛狗推开,韩烈却伸手拽住了他腰带。 阿曼直觉一阵巨力袭来,竟被韩烈扯着朝后退了几步。 不待他问因由,韩烈一脚踹出。 脚正正印在那红毛犬的腹部。 只听一声呜咽,红毛犬倒飞出去。 撞入地上的碎玉中,爪子扑棱了一下没爬起来。 它朝着韩烈两人怨恨一瞥,随后夹着尾巴朝着远处退去。 阿曼不解道:“韩队率,一只红毛犬为何……” 他又不是敌不过。 韩烈望着那红毛犬离开的方向,缓缓摇头:“不是狗。” 他示意阿曼看手中的弯刀:“是兽犼。” 阿曼垂眼一看,瞳孔骤缩。 只见他磨得锃亮锋利的弯刀上,出现了一个玉石似的牙印。 形状正合方才那‘狗’的兽口形状。 兽犼,阿曼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名字,又听韩烈道:“兽犼,食火泄玉。” “口中唾液可使物玉化。” 阿曼手中弯刀,正是沾染了兽犼口中唾液而化为白玉。 要是韩烈刚才没有拉开阿曼,阿曼的弯刀便会整个断掉。 同时,若是阿曼不慎被咬中,咬中处也会随之化玉。 韩烈面色难看,只解释了两句,便打算扯着阿曼先撤走。 兽犼食火为生,吞下火焰却排泄出玉石。 兽犼因泄玉的特性,早就被捕杀殆尽。 至少五六百年前,便记载了这种异兽灭绝。 可这里如此多的白玉数量,只怕存活发软兽犼数量不少。 阿曼反应过来后,他的脸色更难看。 敢情,他们部族的圣地遍地都是……排泄物? 他嘴皮子发抖,只觉荒诞得很。 他们千百年来,都在捡兽犼的屎去卖? 他们一直祭祀的是…… 阿曼如见天塌。 箱子外的秦璎也嘴巴抽搐了一瞬,莫名觉得他们可怜得紧。 她提醒道:“别跑了,呆在原地。” 那只兽犼逃走后去搬了救兵。 从秦璎的视角看,遍地白玉像是沸腾的粥。 每一个白玉泡泡中,都钻出一只皮毛似火的兽犼。 正呈合围之势,朝着韩烈二人而来。 韩烈是十分听话的,秦璎叫他停下他便停住脚步站定原处。 倒叫阿曼焦急无比,推搡他道:“韩队率,你怎么了?” 韩烈不答,只仰头看天。 果然,下一瞬天上云层搅动。 一个银光闪闪之物,从天而降。 如倒转的杯盏,朝着他们头顶扣下。 阿曼目瞪口呆站定原地,一时嘴巴也忘了闭上。 远处的武二等人站起身来。 他们看不见韩烈这边的危机,但他们知道上神出手相助必是生了变故。 武二面色一沉,起身命令道:“警戒,若有异动,立刻准备撤走。” 王敞一改之前的不靠谱,面色一肃后道:“是。” …… 韩烈和阿曼只觉天暗下,他们像是被倒扣进了神的杯盏。 四周充斥一股金属独有的味道。 厚厚的墙壁,隔绝了兽犼惊慌的叫声。 第76章 杀马特兽犼它恐高 “在我的锅里!” 阿曼惊慌的疑问后,韩烈听见了上神带着点调侃的回答。 且不说韩烈复杂的感觉。 把高压锅整口倒扣下去,当做临时安全屋的秦璎一点没觉得自己行为有啥问题。 箱中世界,从地底钻出的红毛兽犼在这荒无人烟的地界繁衍生息。 成日里食火而生,相互追逐玩耍,何时见过这大场面? 遍地白玉上,比之神祠高度不算矮的高压锅倒扣。 从土中钻出的兽犼不知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惊慌过后竟翘着尾巴围着高压锅舔。 兽犼能使物质玉化的哈喇子沾在高压锅上,一团一团白色印迹晕开。 钢制的锅壁玉化出一小层薄薄的壳。 如果给这些兽犼足够的时间,舔废几条舌头,它们说不得可以让整口高压锅锅沿变成玉石质地。 神祠旁高高的岩石上,一只体型格外硕大的兽犼独立。 它脑门顶一撮长长的白毛,斜斜搭在两眼中间。 以人类的审美而言,这只快有小牛犊子大小的兽犼帅气中带着浓浓杀马特风。 作为首领,它威风凛凛仰天长啸召集同伴来猎杀闯入者。 但在秦璎那口压力锅扣下来时,它双眼一突利齿咬在自己舌头上,将后半截啸声咽下。 天上……掉下来的那是什么玩意? 倒扣的高压锅,在赤霞金鞍山独有的偏红光线照射下,显得非常的贵。 这只兽犼望向云中,浑身毛发炸开。 兽类独有的直觉告诉它,云上更高处,有一个更高位面的存在正注视着它。 这兽犼王尾巴一垂夹在双腿间,本能后退一步想逃走。 但想到同伴又急忙停下,喉咙一震发出一串示警之声:“汪汪汪——” “噗!” 箱子外的秦璎本还有点紧张。 突然听见这正宗的狗叫声,她笑出了声。 一只手去摸放在旁边的烧烤夹,将目标对准了站得最高的那只红毛兽犼。 要怪就怪这家伙长那撮杀马特白毛实在太显眼。 秦璎想抓出来仔细看看。 箱中狗叫声越发急促,兽犼群发生骚乱。 把高压锅当稀罕物件舔个不停的兽犼们意犹未尽,徘徊在附近。 一个个对着高压锅钢材反射出的影子吼叫。 偶尔一两个以大着胆子,凑过去照影影。 眼皮子直跳的兽犼首领见状,气急败坏在喉咙里嗷呜嗷呜骂街。 徘徊不去的兽犼们,这才相互看看向后退去。 喝退了族人,岩石上站着的兽犼王习惯性一甩脑门上的白毛也要撤走。 它头朝下,以一个标准跳水姿势,从岩石上跃起朝着地面玉璧扎去。 只是跳到半空,它发现自己像是被什么钳住,并没有回到白玉之中。 反而离地面越来越远。 它口中汪汪汪的叫声越急。 兽犼这种走兽,如无奇缘一辈子都不会离地三丈高。 现在享受到吊在高空四脚晃荡的待遇,兽犼发现……它可能恐高。 尾巴并着四爪尖垂下,脑门一撮白毛的兽犼王嘴角嘟噜出好些惊吓出的白沫子。 突然周身一湿被云层裹住,随后眼前一黑。 等它再睁眼,便看见一只奇大无比的眼睛。 还有雷霆滚动般的声音在它耳边响起。 它双眼一翻,便在惊厥中失去了意识。 被抓走首领的兽犼们,一点不讲道义四散而逃。 秦璎看见被烤肉夹夹住的小红毛狗噶一下昏过去先还有些慌,以为把这小玩意弄死了。 她把它放在保鲜盒盖上,=凑眼观察,见它爪子还在抽抽,这才放心了些。 考虑到它的哈喇子可以让东西玉化。 秦璎把它单独关在一个加厚保温盒里,放在鱼缸旁让夫诸监视它。 夫诸一张鹿脸贴在鱼缸玻璃上,看稀奇一样看仰躺着四脚抽抽的兽犼。 做完这些,秦璎用烤肉夹子和筷子配合,回收箱子里倒扣的高压锅。 只见韩烈还站着,但阿曼昏厥在地,想来吓得不轻。 秦璎不由问:“他没事吧?” 重见天日的韩烈仰头答道:“多谢上神相救,阿曼没事。” “就是受了点小小的惊吓。” 韩烈蹲身,往阿曼脸上泼了些水,他这才哆哆嗦嗦醒来。 一睁眼咕噜从地上爬起,咽着唾沫左右看:“上神收了神通了?” 他想到些什么,突然振奋道:“方才,我们是不是被上神收进袖袋里了?” 他在洛阳游学时也不知学了什么东西,脑袋里全是奇思妙想。 韩烈见他如此精神放下心来,将他扶起身。 箱子外,秦璎用纸巾包着收回的高压锅喷了几圈酒精消毒,笑容却渐渐淡下。 特种钢材的高压锅,被兽犼舔过的地方都化为一层极薄的白玉壳子。 秦璎用棉签一碰便碎掉,露出底下钢材的银色。 这让她意识到一件事——箱中世界的危险诡异,还要超出她的预期。 她已在思考,是不是干脆让韩烈等人退走。 要是韩烈折在这实在太过可惜。 只是没等她决断,箱中传来一阵惊呼。 红毛兽犼们退走后,地面出现大量深深浅浅的空洞。 一些原本藏在玉石下的东西,也被翻了出来。 阿曼看到了一只玉化的大腿半埋在土中,看形状是人的。 韩烈和阿曼对视一眼,带上皮革手套同时上前。 他们顺着这大腿向下挖掘,起出了穿着沙民服侍的半个玉人。 白玉化的下半身还保留着奔跑的姿势,但上半身已经朽烂只剩灰白枯骨。 这半具玉尸平放在地上。 韩烈戴着手套的手,在尸体身上一寸寸翻找。 阿曼紧张地警戒着左右。 突然,韩烈叫道:“阿曼,你来看这个图腾。” 他将半具玉尸侧翻,指着尸体玉化的后腰问:“这,是鬼方部的图腾吗?” 只见玉尸后腰有一青色图腾,似火焰又似飞鸟。 随着主人玉化,这图腾也永远的凝固住没有朽烂。 阿曼仔细看,半晌方才不太肯定地道:“是鬼方鸟,但有些细节不一样。” 韩烈点了点头:“不同时期的图腾都会有细微的变化,这很正常。” 他肯定道:“这是鬼方部的人。” 曾说过的故事中,提及鬼方部首领曾带着勇士进了神祠。 这半具玉尸,毫无疑问佐证了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韩烈站起身,望向矗立在几十丈之外的巨石神祠。 阿曼问:“我们进去吗?” 韩烈正要回答却神色一变,遥遥望向远方。 拍打翅膀的飒飒声伴随浓重的硫磺味和腐臭,由远及近而来。 这声音传出箱外,鱼缸里的夫诸耳朵一支棱。 是顒鸟,夫诸的仇敌。 不待它愤怒,秦璎对箱中韩烈道:“你们去神祠,找个有顶的地方躲藏。” 说罢,她拿起了一旁的杀虫剂和点火器:“我要放火了!” 第77章 望着人间哭泣的幼年神灵 众所周知,杀虫剂的罐子上一定会印上安全提示——请勿接触明火。 杀虫剂喷雾中的微型雾粒,遇火会燃烧甚至爆炸。 秦璎一手捏着杀虫剂,一手捏着打火器候在箱子边。 准备当一个玩火尿炕的狂徒。 她看见韩烈将阿曼扯住朝着神祠方向跑。 阿曼身上都是烧伤身体素质落了韩烈一大截,哪里跟得上他的速度,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韩烈见状,猿臂一张将阿曼整个扛在了肩膀上,脚步不停朝着神祠跑去。 “多谢韩队率。” 阿曼个子不矮,长手长脚搭在韩烈肩头,刚说了几个字便觉半边天暗下。 顒鸟独有的硫磺和腐臭气味,伴着热气涌来。 黑色羽翼在空中结成乌云,秦璎第一次看清了这种被称呼为旱魃使者的异兽。 外形像乌鸦,但比乌鸦大了很多,体型快有小型犬类大。 黑羽,喙和利爪洁白如玉,隐有火焰似的纹路。 每一只都是四目重瞳,飞在空中时密密麻麻的眼珠看得秦璎犯密恐。 她咬着一边唇角,问韩烈:“你们跑到地方了吗?” 韩烈正扛着阿曼狂奔,他长腿一跨,猎豹一样越过一块地面突起的岩石。 天空顒鸟群渐渐遮挡了天空,它们双瞳抖动,发现了在白色玉璧上奔驰的韩烈。 只听得阵阵沙哑叫声,一些顒鸟收拢翅膀,摆出掠食姿势朝地面俯冲而来。 它们喙部和头骨是一个整体,尖尖的爪子似匕首,可以轻易啄开普通人类的头骨挖出眼睛。 阿曼趴在韩烈肩膀上干着急,见顒鸟群俯冲而来,他仗义地张开手臂想护住韩烈后背。 就在这时,他只觉身下颠簸,却是韩烈一跃,跃上了神祠前两人高的石头台阶。 阿曼听见韩烈回答道:“到了!” 什么到了?没等阿曼想明白,他只觉一阵刺鼻的香味中,热浪来袭。 被顒鸟群黑色羽翼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天空,被一股艳红颜色撕裂。 是火焰! 阿曼愣愣望着天空,蒙脸的布带发出一阵阵焦糊气味。 天空中,顒鸟群被从天而降的天火整个撕裂。 来势汹汹的顒鸟化为一个个火球,从半空掉落。 阿曼脸上灼烧得疼,心惊肉跳看见那道天火直扑面门。 就在他心道吾命休矣时,周身一清,满目烈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闪烁着微光的白石立柱。 千钧一发时,韩烈扛着他躲在了神祠的石柱后。 火焰自身边掠过,在白石上留下一层黑黑的痕迹。 阿曼嗓子发干,连咽了七八口唾沫。 被韩烈放在地上,喘了几口粗气这才带着点哭腔道谢。 相比起看见火焰撕裂天幕这一奇景,而心灵受到极度冲击的阿曼,一心逃命只是身体稍微疲惫的韩烈反倒好些。 他伸出一只手,将阿曼拉站起来,关心道:“没事吧?” “没,没事!”阿曼明明没跑几步,但气喘得比韩烈还急,“神火,上神降下了神火。” 他抬起胳膊闻了闻,突然振奋:“神火还带香味,上神真讲究。” 虽然香味似乎有点刺鼻。 秦璎看了看手上柠檬味的杀虫剂,默然一瞬。 韩烈却将阿曼的话当了真,凑近他闻了闻。 可他只闻到了阿曼身上的汗臭味。 且不说两个大傻小子藏身立柱后编排小剧场。 白石神祠外遍地焦黑的顒鸟尸体。 顒鸟群被那一波火焰烧死绝大多数。 就是少部分没烧死的,也被火燎掉羽毛摔死在地。 待黑烟散尽,韩烈和阿曼方才探头看。 满地焦尸,叫他们心中发毛。 两人谢过上神后往神祠里走。 秦璎只能看见神祠白色的石制屋顶。 她心中遗憾,想要暴力掀开。 但烧烤夹戳了两下,她发现这神祠是一整体的石头十分坚固。 没得奈何,只能听韩烈口述转播。 置身神祠之中,韩烈和阿曼首先看见的是一条长长的石道。 这条路不见半丝缝隙,是一整块石条铺就。 看着像是祭台御道,但宽大得不像是给普通人走的。 石道两旁,立着好些同样白石雕琢的巨鼎。 每一只巨鼎都有近四人高。 韩烈神情微动,走到一只巨鼎旁。 在神祠之外,有一些绘制成雷公嘴的白色砂岩线条。 韩烈撕了衣角包裹了一些,现下取出与巨鼎一对比,他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对秦璎报告道:“上神,外头地面的砂岩线,与神祠和神祠中巨鼎的材质是一样的。” 说罢,他冲阿曼道:“阿曼,帮我垫个脚。” 闻言,阿曼双手交叉放置在腹前,韩烈敏捷一踩借力高高跃起攀上了巨鼎边缘。 看清鼎中装着的东西后,韩烈呼吸乱了几拍。 箱子外,秦璎没听他说话,心中焦急:“里面有什么?” 她只恨不得伸个脑袋进去看。 听她问话,韩烈声音干哑答道:“鼎中是……人,巨人种。” 白石鼎如一口圆形的棺材,里面有一个四肢修长,皮肤死白成蜡质的干尸屈膝团座。 只看头颅大小,这干尸体型十分巨大,几有韩烈两倍高,额上生着兽角似的鼓包。 “这些巨人,是祭品。” 燔祭鼎烹的仪式在大夏一直延续。 眼下韩烈一眼认出,这种鼎中烹人的仪式,也是祭祀的一种。 只是和他所认知的不同,这里鼎中坐着的祭品要稀少昂贵很多。 韩烈一只只鼎攀上看过,鼎中都是巨人种。 若是细看,可以看见这些白色蜡质皮肤的巨人种身上有明显的宰杀鞣制痕迹。 盘坐鼎中的姿势统一面西仰头望天,他们是死后被人为摆放成这样的。 韩烈没有去动鼎中巨人,回到地面后,学着这些祭品的姿势,转向西仰头望天。 在旁警戒的阿曼不解其意,但他没有分神跟着去看或者问话打断韩烈。 片刻后,他听见韩烈有些发紧的声音道:“这些祭品,也在仰望神明。” 闻言,阿曼仰头看了一眼。 旋即呼吸一窒。 神祠顶端由无数大小方形的石块组成。 只有他们和鼎中祭品一样朝西仰头看时,才可看见神祠顶部石块组成的图案。 那是一双巨石拼凑而成的眼睛。 黑白分明圆润的幼童眼眸,右眼尾一粒小小红痣。 高低不平的黑白石块,让神祠顶端的巨大双眸在光影的变幻中仿若真人。 “神,在哭吗?” 阿曼嘴巴木然开合,说的却是自己最直观的感受。 天空俯瞰的幼年神灵,望着人间正在哭泣。 第78章 神的囚笼 这白色神祠中空荡荡,阿曼的问话荡出回音。 韩烈耳中嗡鸣,竟好似神魂都抽离。 胸口木珠并着心口正中的朱红烙印齐齐发烫。 怀梦草的梦境中,他曾见过上神。 虽只是一个后脑勺,但看体型是个高挑的成年女性。 可他的直觉告诉他,神祠顶端的眼瞳与上神有关。 更准确严谨一点说,神祠顶的眼瞳可能就是幼年时的上神秦璎。 这些屈膝在鼎中的祭品,全是为了祭祀祂。 韩烈心神不定,老实将所见道出。 箱子外,秦璎举手摸了摸自己右眼角的红痣,后背生出一层汗。 她清了清嗓子,问:“你能看出,那双眼睛大概是多大年纪吗?” 韩烈不知她心中作何想法,凝神看后答道:“应该……如人类三四岁幼童。” 三四岁? 秦璎脑中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对这些毫无记忆。 小时候她生父生母之间感情还不错,带着她在外地生活。 秦璎只对一件事有印象——白色的幼儿园,班上学生只有五六个,午餐时的蜜瓜特别甜。 还有,她似乎暴揍过要抢她蜜瓜的同学。 其余的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见她不说话,箱中韩烈有些着急:“上神,您没事吧?” 秦璎揉了揉眉心,觉得头有点疼,深吸口气后道:“没事,你们继续。” 站在神祠中的韩烈嘴巴开合数次,终究不敢继续探听,对阿曼道:“向前走,小心点。” 身处神祠之中,遇上变故秦璎是无法庇护他们的。 高处眺望时,可见神祠后半部嵌在山体之中。 真正行走才能发现,里面还有很大的空间。 越往里越是空荡荡,光线也越来越暗。 韩烈和阿曼不得不打起自制的火把,一寸寸搜寻关于这座神祠的线索。 但让他们失望的是,神祠中空空如也。 除了那些摆放祭品的白石巨鼎,神祠中就再也没有别的线索。 韩烈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就在他手中火把忽明忽灭闪烁时,突然前方场景一变。 冲天红光中,一道巨大玉璧矗立在道路尽头。 隔着老远,韩烈二人都能感觉到一阵接着一阵的炙热温度直扑面门。 走到边缘,阿曼看了一眼就立刻缩回脑袋。 只见玉壁前方有一个直上直下的巨坑。 边缘齐整为人工修筑,里面流淌着融融岩浆,高度让人头晕脚软。 阿曼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韩烈却神情一喜,更凑近看火坑前的玉壁。 白色玉石上,简单的线条雕刻着图画。 一个长发披散的人将双手和长发被捆缚在一起,悬吊在一棵巨树上。 “是危囚疏属。”韩烈认出了火光后的壁画内容。 箱子外的秦璎骤然沉默——什么玩意? 上神不知道,上神在思考怎么问不会丢脸。 幸好,旁边还有个阿曼。 阿曼代替秦璎问出了她最想问的话:“什么是危囚疏属?” 韩烈猛然抽神,解释道:“图中的人叫危。” “大夏上古神话中,危曾与贰负共杀人首蛇身的窫窳。” “后天帝以不死药救活了窫窳,本性情老实善良的窫窳复生后却神智迷乱变得残暴,化为怪物。” “为惩戒杀害窫窳的人,天帝将危拘禁在传说中的疏属之山,给他的右脚戴上镣铐,将他的双手与头发反绑在一齐,吊在树上。” 阿曼在雒阳游学过,能理解韩烈的大概意思。 他挠了挠被岩浆烤得发烫的脸道:“那,难道金鞍山就是传说中的疏属之山?” “这里还囚禁着危?” 出乎意料的是,韩烈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危囚疏属的壁画常在画在监狱囚笼中。” “仅代表……” 阿曼接话道:“代表这里是囚笼?” 韩烈默然颔首。 阿曼忍不住又挠了挠脑袋:“这与上神所说的相符。” 秦璎早先就曾怀疑过,金鞍山中可能关押着东西,浑身雷霆的雷鸟便是看守。 这下误导误撞蒙对了。 韩烈视线又再那副危囚疏属图上扫了两圈,无意扫至某处时,他眼瞳一缩,大步走了过去。 阿曼急忙跟上,走了两步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竖直的坑边,竟有人凿石打桩,搭了一架向下的绳梯。 阿曼疾步上前,拇指食指扯了扯那绳梯后道:“是沙蜥皮编制的。” 特殊制作的绳索,水火不侵千年百年依旧坚韧。 沙蜥只活动在金鞍山附近,会用沙蜥皮编绳的,只有附近的沙民部族。 阿曼忍不住看向韩烈:“鬼方部的人下去了。” 去了烈焰环绕的囚笼中。 阿曼口舌发干,几乎不敢想这神祠底岩浆中关押着的东西是个什么状态。 他提议道:“不若,我们想办法将大鼎中的祭品带走一具,想来作为证据应该是够的吧……” 阿曼自己都越说越心虚。 韩烈面沉如水道:“我下去一探。” 他其实不必如此冒险。 上神虽无命令,但胸膛正中的烙印一阵接一阵发烫,他总觉得下面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此前上神曾说连星空也看不见,或许……祂是被囚禁在某处。 想到这,他下去一探的念头越发坚定。 阿曼听得咋舌:“玉衡军军士再强横也是肉体凡胎,这下头可是岩浆,如何顶得住。” 这般说着时,韩烈已摘去了身上套着的皮甲脱了中衣。 他取出泡着肥遗蛇胆的水囊,捏破蛇胆将苦黄胆汁涂抹在身上。 很快手脚麻利做好了下去的准备。 阿曼劝不住,只得从旁协作帮他涂抹胆汁。 这些胆汁可帮助他稍稍抵挡热气。 准备完毕,两人约定一个时辰为限。 韩烈赤裸精壮上身,口中横叼环首刀,沿着沙蜥皮编制的绳索向下爬去。 第79章 兽犼的臣服印记 危囚疏属玉壁前的坑洞,直上直下。 有明显人工雕琢痕迹,站在边缘便觉热浪扑面。 阿曼眼睁睁看着韩烈后腰挂着临时打包的水囊等物,孤身攀爬下去。 他心中焦虑,强忍热度探头道:“韩队率,你小心。” 踩在沙蜥皮制成的软绳梯上,韩烈暂停动作。 他叼着刀,仰头冲阿曼笑。 许是他笑容有点过于爽朗灿烂,阿曼心中稍定:“我会为你守好退路。” 他面部布条散开,露出干巴紧缩的脸瞧着有些狰狞。 韩烈一颔首,向下爬去。 橙红色半凝固的岩浆在脚下百丈位置缓缓流淌,时不时刺啦燃烧一团火焰。 坑洞中异常安静,只有韩烈略微粗重的喘息声。 箱外的秦璎听得真切,不自觉跟着紧张。 为了避免失足掉下去,摔得青一块紫一块,韩烈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尽量身体紧贴岩壁,以防沙蜥绳梯突然断裂。 就这样下了一段距离,韩烈发现了一处突兀的平台。 约有棺材大小,是人为以木板搭建的临时落脚点。 木板脆朽得不像话,上面躺了一具残缺的干尸。 这干尸死在这不知多少年月,在下边岩浆的烘烤下,变成了近乎腊肉质地,厚厚覆盖着一层灰。 韩烈试探着往台子上踩了一下,只听嚓嚓声不绝于耳,烤得脆朽的木块簌簌往下掉。 平躺在上的尸体,也跟着滑落。 韩烈见势不妙,张臂一捞。 他个高手长,一把将那躺了不知多少年月的蜡尸拦腰揽进了怀里。 尸体风干多年,落满火山灰,并没有什么臭味。 只是蜡尸面皮紧缩龇牙咧嘴的脸,几乎贴在韩烈的胸口,他不适让开些距离。 一手绕过沙蜥绳梯固定身体,他将咬在口中以备不时之需的长刀向后一挽背在背上。 固定住身体,正要细看这蜡尸服饰,找找能不能发现点什么线索时。 突然,身前传来嗬嗬喘气声。 韩烈皮肉一紧,立刻扼住怀中蜡尸的脖子,将它提远一些。 蜡尸手脚颤颤,眨眼间竟开合嘴巴,学着活人般呼吸。 睫毛长而浓密的眼皮,像是两片没水分的瓜子壳,以极缓慢的速度试着张开。 此处有旱魃尸出没,干尸活化十分正常,韩烈并不慌。 他一手挽住绳梯,扼住蜡尸的那只手抖了两下,将覆盖在尸体表面的火山灰抖落。 这哼哼唧唧,如百岁老头咯痰的腊尸身上服饰彻底展露无疑。 热气烤制多年的衣裳脆得像薯片,褪去了昔年鲜亮的颜色。 但腊尸脖子上粗大的金链却在抖落了灰尘后散发微光。 金链上有古老鬼方鸟的金牌,上头嵌着的黑曜石裂开从空中落下。 是鬼方部的人,照饰品等级看应该是族长身边近卫。 这般想着时,韩烈手中的腊尸总算费劲的睁开了眼睛。 它头一垂,便要撕咬韩烈的虎口。 韩烈神色不变,信手将它往岩壁上一按。 只听咔嚓一声后,腊尸的脑袋脆生生被他按瘪。 韩烈拽下尸体脖子上的金链,随后撒手任由脑袋瘪瘪的蜡尸自由落体,最后咚一下摔在岩浆上在火焰中缓缓化为焦黑。 韩烈将这金链收好,在烫热的岩壁上擦了擦手。 听他呼吸声恢复平稳,箱外的秦璎这才问道:“韩烈,没事吧?” 秦璎的视角一直悬在神祠上方,她一直不敢说话怕惊扰了韩烈。 韩烈答道:“多谢上神关心,我没事。” 话是这样说,其实他处境并不算好。 下头的越来越热。 汗滴顺着韩烈隆起的肌肉向下滑,没入裤腰。 他感觉肺都快要被热气烧烂。 但他习惯了不抱怨自己忍着,因此调整呼吸,一直到脚踩在坑洞底部白色石道上,方才松口气沙哑着声音给秦璎报平安。 “上神,我下到地下了。” 这般说着,他四处打量。 人工搭建的石路悬在流淌的岩浆上,这里处处覆盖着厚厚的灰烬。 韩烈脚底咔嚓咔嚓踩碎了些白色玉壁。 在灼热的空气中,他嗅到了一些……狗臭味。 蹲身在白色玉壁之间发现了好些纠结成团的红色毛发。 “兽犼食火而生,这里是兽犼的伙房。” 韩烈话落,秦璎的视线不由一转看向了被她抓出箱子的那只杀马特兽犼。 这一看,便见那只杀马特兽犼不知何时醒了,一声不吭的蜷缩在保鲜盒一角。 秦璎早前担心的越狱等情况都没有发生。 这杀马特兽犼十分识时务的将脑袋埋在两爪之间。 一旁的夫诸不知是不是故意,嚼着秦璎给的零食俨然将这兽犼当成了热闹看。 秦璎斜了夫诸一眼,见这杀马特兽犼似乎没有那么野性不驯,她心念一动。 拿起关着兽犼的保鲜盒,一抖手将四爪扑腾的它倒进了夫诸的鱼缸。 问夫诸命令道:“能收服吗?” 夫诸鹿脸上写满不乐意。 它是水之灾兽,跟这些爱吃火浑身小狗味的家伙不对付。 不过上神的命令,它是一定要执行到底的。 夫诸矜持昂首,走到红毛兽犼前。 它体型碾压兽犼,加之萦绕屋中的陌生恐怖气息,兽犼早吓得不行。 在夫诸垂下脑袋展示它的鹿角前,兽犼嗷呜一声,窜向了秦璎的方向。 自脑门正中,挤出一个亮红色犬牙虚影。 是它的臣服印记。 本着要拜山头,就要拜最高那座山的原则。 兽犼冲秦璎呜呜咽咽亮出肚皮。 那谄媚模样激得夫诸想要上前踩它。 早前经历过夫诸臣服,秦璎已经知道这虚影是什么意思。 略迟疑了一下,她抬手接下了这枚印记。 印记化为一行字符,没入秦璎的掌心消失不见。 相较于上一次夫诸臣服,或许因为位格问题,动静小了很多。 但对秦璎对这只兽犼的掌控,却高于夫诸。 一种微妙的可沟通感,让她看见这只兽犼仿佛看见家里养了很久的小狗。 秦璎伸出手,在鱼缸底部打滚的兽犼小心翼翼凑上前来。 在夫诸骤然写满嫉妒的钢蓝色眼睛注视下,花生大小的兽犼用它热乎乎的脑门蹭了蹭秦璎的指尖。 第80章 旱魃棺椁与巨木之根 箱中世界,韩烈独自站在岩浆石道上。 他嘴里含着混了肥遗蛇胆汁的水,小口小口咽下。 作为玉衡军中数一数二的追踪猎手,辨别方向这种事情不算难。 嘴里的蛇胆水苦得直冲脑门顶,韩烈蹲身查看地面肥遗爬动的痕迹。 石道上时不时就有一两个路标似的鬼方部尸体为他调整方向。 他信手将一个矗立道旁,将要起尸的鬼方部腊尸推入岩浆。 在腊尸被岩浆烧得噼啪作响,韩烈隐约听见刺啦刺啦的声音。 很有节奏,成群结队。 而远处,出现了两根巨大的立柱。 韩烈猫腰疾步前行一段距离,藏身在立柱后观察。 立柱后是一片巨大的白石广场。 中心是一团……被灰烬覆盖的巨大玩意,上面是一层厚厚的烧焦壳子,实在看不清是什么玩意。 在这玩意附近,有许多游走的腊尸。 这些腊尸环成圈状,有规律地游走。 韩烈喉头一动,缓缓将口中含得温热的蛇胆汁水咽下。 这里的温度更高,几与在碳炉中无异。 他身上连汗水也烤干了,裸露的胸膛背脊尤其两只手臂起了一串水泡。 只是因他吃过麒麟肉,烧伤这才没有恶化。 这样近的距离,韩烈发现了一些事情。 这空洞中无尽的岩浆,竟然都是从广场中间那隆起的巨物身下流淌出来的。 像是……流淌的鲜血。 他强忍眼部灼痛,看那隆起的形状,想辨明究竟是什么未果。 只能看见那物被成人大腿粗的链子束缚住。 那会是这金鞍山中的山神吗? 韩烈脑中念头急转后,四下搜寻祭台。 若是山神必有神位灵主。 这一找,倒真的被他发现了些东西。 只见那隆起之物的右侧,有一方石台。 常理而言,那便是祭祀之处。 可韩烈却看见石台周围散落着些半融化的金饰,陶罐还有武器弯刀。 石台上,大块木料堆垒。 不像祭台,倒好像……棺椁。 明显仿造了最高规格的帝王黄肠题凑。 但那绝不可能是真的帝王棺椁。 那些对垒的木料看着挺像样,可真正的帝王棺椁都是帝休木堆垒。 帝休木又称不愁木,生于少室,水火不侵万载不化。 哪像那台上的劣质玩意,已经肉眼可见的朽烂。 见那劣质的黄肠题凑和周围游走的腊尸,韩烈心中已有答案。 只怕,棺椁中躺着的正是多年前引发沙民之乱的鬼方首领。 被大夏打败的鬼方首领,来到了这里。 或许是发现自己的努力无用,或许是想借歪门邪道的力量。 总之,他鸠占鹊巢,霸占了山神祭台为自己做了个不伦不类的黄肠题凑。 王敞先前的猜测是对的。 韩烈举手掩口鼻,缓和呼吸间灼烧的疼痛。 他决定冒险过去一趟。 韩烈以极慢的动作摘下后腰水囊,饮了一口胆汁水,又在口中含了一口。 随后他将火油挪到随手可以拿取的位置,摘了长刀在手,拱背潜行过去。 游荡在棺椁附近的腊尸没有多少杀伤力,但韩烈恐惊扰别的玩意,动作极轻。 将一具具腊尸拖到柱后,拧断脖颈推下岩浆。 很快,广场上的腊尸竟然清理大半,只余零星几个实在太靠近中心不好下手。 韩烈从柱子后伸出头观望,脸上密布烧伤的红痕。 他又仰头喝了一口苦涩的蛇胆汁水后,朝着那最后几个腊尸而去。 这一次他出手快了很多。 几具腊尸躺倒在地时,他已双手攀上了石台。 只是往石台上的椁室一看,韩烈心凉了一节。 椁室之中空荡荡,不见彩棺。 摸着烫热似炭的椁室木料,韩烈将腰间装满火油的水囊全砸进了椁木上。 清亮的油脂,将椁木内外浸透, 韩烈并未点火焚烧,而是转身欲要退下石台。 刚退一步,他神色一变。 加快速度退出同时,跃下石台,往广场中央那被铁链束缚住的巨物脚下一滚。 就地蹲坐在烫热灰烬中,只留半张脸露出在外。 他刚藏好,只听远处传来密集的嘶嘶声。 周围温度骤然又拔高一截。 韩烈一动不动,如在炭火中身上各处被灼烧。 蠕动的肥遗,簇成团潮水一般涌来。 及至石台上,肥遗群散开。 露出一口彩漆棺,这棺材近看比较粗糙,左侧面画着一个戴冠冕的领袖领着勇士踏入火中,火上有金鞍二字。 韩烈半蹲在灰烬中,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越发笃定,这就是那个即将出棺的旱魃尸。 在肥遗的簇拥下,棺材换了个方向缓缓退入椁室。 这一让一退,棺材另一面展现在韩烈眼前,他瞳孔骤缩。 相比另一面,这面的内容精致复杂许多。 上面描画了一株通向天界的巨树。 作为通道的巨树熊熊燃烧烈火,巨树有五枝树根。 其中一根下,人首蛇身的窫窳首尾相连盘踞,周身铁锁加身。 终日以自己伤口淌出的岩浆,焚烧着……一个木偶。 不,不只是焚烧也是囚禁。 韩烈心跳快了几拍,呼吸也有片刻混乱。 这时,已进入椁室的旱魃棺突然一停。 旱魃尸和它的御使肥遗等,都不是那么聪明。 不太具备思考这种能力,但本能还在。 察觉有异,遍地肥遗骤然支棱起身子,无数畸形的类人脑袋朝着韩烈这个方向看来。 见藏不住,韩烈抛开杂念骤然从热灰中暴起。 扬手朝着肥遗群抛洒出一把蟾酥粉末。 蟾酥天克肥遗,肥遗群顿时乱作一团散开。 咚的一声,彩色旱魃棺落地。 棺盖震出一条缝隙,一只漆黑似墨有金纹的干瘦手掌从缝隙中探出。 手腕一转,便要掀开棺盖。 就在这时,韩烈攀上高台,跃起双膝重重朝着棺盖一压。 开了条缝的棺材又严实合上。 韩烈双掌握刀,刀尖朝着棺材板一钉。 硬生钉死棺盖后,弃刀后撤。 一根点燃的火折子,打着旋落在有火油的地面。 烈焰升腾而起。 第81章 兽犼来援 呼啦——火焰升腾而起。 这极热的地下空间,顿时一股子焦臭弥漫石台。 满地肥遗在蟾酥燃烧的气味中四处乱撞,成团的滚进火焰和岩浆中。 彩漆棺材静静躺在火中,棺身上描画的彩漆烧得卷边翘起,逐渐焦蚀。 韩烈后退一步,将身上最后一袋火油扔向棺材。 火焰顿时爆燃。 韩烈所在的距离实在太近,火焰舔上他的右边脸颊。 他自己都能听见右脸颊被烧伤的声音。 他细微倒吸一口气,旋即咬紧牙关。 在秦璎问他发什么事时,哑着嗓子回了一声没事。 只是下一瞬,火焰中的旱魃尸棺发出一声闷响。 韩烈钉住棺材板的环首刀,锃一声弹开。 彩漆棺被一只漆黑有金纹的粗大手臂猛然掀飞。 露出了棺中旱魃尸的真容。 在这神异之地占据神台,棺中尸首早已不复人类模样。 裸身入棺的尸体,化为近有两个韩烈高的人形怪异。 似墨的漆黑皮肤上爬满金纹,金纹只差脚背那一丁点就能密布全身。 金纹长满时,就是旱魃尸成熟出棺之日。 照着人类体型制成的棺材不合体,旱魃尸为了藏身其中不得不侧身屈肢,身体骨骼多有异变。 旱魃尸沐浴火中,抖动手指发出清脆的骨骼噼啪声。 被迫提前出棺的它倏然张眼,扭头看着韩烈,沙民独有的金瞳浑浊无比。 旋即,变形的手部一撑,像脱壳一般从棺材中脱出。 棺材中挤压变形的扭曲肢体,似竹节虫,手足并用在火焰中朝着韩烈爬来。 一边爬,一边发出一种极怪异难听的嘶吼。 任何人都不会原地等死,韩烈从石台跃下。 这里到处都是肥遗,被蟾酥逼得发疯的怪蛇胡乱相互攻击。 韩烈从高台跃下,身上便被咬了好几口。 他恍若未觉,将一只毒牙深深钉入他上臂的肥遗扯下丢开,朝着他佩刀弹飞的方向跑去。 高台上,还没成熟就出棺的旱魃尸在烈焰中仰头长啸。 仓促出棺的旱魃尸乱爬乱滚,沾了更多的火油被烧得跌下石台来。 又见遍地肥遗不听使唤,半焦的旱魃尸看着韩烈的方向,金瞳闪过如人一般的愤恨。 它颤动喉部又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怪叫。 远处传来煽动翅膀的声音,山脉深处仅存的顒鸟群应旱魃尸召唤,成群结队飞来。 韩烈就地一滚,避开一只朝他后脑啄来的尖喙,将烫热无比的环首刀捡回手中向后一撩。 半空将一只顒鸟斜斩为两半。 韩烈起身回头,只见四目双瞳的顒鸟簇拥着畸形无法独自站立的旱魃尸。 漫天黑羽掠过岩浆虎视眈眈朝他而来。 韩烈心脏在胸腔中怦怦直跳之际,远处石道上突然传急促的,爪子哒哒敲击地面的声音。 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中,成群兽犼如涌动的火焰朝着这边扑来。 为首的,正是那只脑门中间斜搭着一缕白毛的杀马特兽犼。 兽犼食火,无惧岩浆的温度。 身轻加上速度极快,可帅气踏着半凝固的熔岩奔驰。 万物相生相克,有自己的生存规则。 兽犼从来只在外围吞食火焰,从不会多事踏足这片地下白石广场。 此番反常集结而来,漫天顒鸟飞行的轨迹都乱了一瞬。 韩烈捉刀斩杀了一只顒鸟,心中疑惑之际,听见许久未出声的秦璎道:“这些小狗是友军。” “跟着它们撤走,夫诸会在外面接应你们。” 秦璎一直没说话,自然不是只在旁边看着。 在杀马特兽犼臣服后,她来不及给自己的新小狗取名字,就将它连同夫诸一起放回箱中。 杀马特兽犼口吐白沫落地后,缓了一阵,就立刻召唤部下,来到它们食火的食堂。 兽犼群两两配合,与飞扑的顒鸟撕咬成一团。 韩烈听闻秦璎的话,只愣怔了一瞬, 随后他看向为首的兽犼之王,一人一兽隔着火焰对视了一眼后,瞬间达成默契。 “旱魃尸!” 韩烈一指被顒鸟群簇拥的旱魃尸。 杀马特兽犼脚步不停,周身蓬松红毛似火,脑门搭着的那撮白毛乱甩,嘴上应了一声:“汪!” 两个一前一后朝着旱魃尸扑去。 杀马特兽犼身边有九只体型硕大的护卫,跟随之后扑入火中。 嘴巴一开一合,竟将火焰如般撕咬吞进口中。 一时间满场红毛黑羽厮杀在一起。 护在旱魃尸左右的顒鸟应接不暇,竟被两道身影同时近身。 在旱魃尸后退半步时,杀马特兽犼扑在它的后背,张嘴咬住了它的左肩。 而韩烈手中环首刀,正劈在它的右颈。 旱魃尸身上黑皮十分坚韧,这一撕一刀竟只破开了表皮。 但韩烈与兽犼对视一瞬后,齐齐朝着两边拉扯。 在旱魃尸如喉咙生锈的嘶吼声中,它被从右颈撕开一道直抵颈骨的裂口。 韩烈抽刀又劈下,烫热的刀刃砍在旱魃尸的颈骨上,只听铛的一声。 颈骨崩开一条缝隙,韩烈的刀也出现了一道裂痕。 韩烈满是烫伤的双手,虎口迸开鲜血如注。 旱魃尸胡乱挥动手臂,一爪挠在韩烈赤裸的胸膛。 他胸前挂着木珠的皮绳顿时断裂,胸口正中烙印的红点也被撕扯开。 仿佛慢镜头,木珠飞在半空,烙印红点处流出一滴如红浆果似的血。 木珠落入灰烬中,顿时升腾起火焰。 一股奇异的木香,霎时间充斥地下空间。 火焰中的木珠上,半截皮绳化为灰烬。 但……那不知在韩家流传了几代的木头珠子,竟轻轻一动,缓缓生出一个极细的嫩芽。 这嫩芽摇摆在烈焰中。 旱魃尸也好漫天的顒鸟和红毛兽犼也好,全都呆愣在原地。 韩烈紧紧握着断掉的佩刀,耳畔传来了他自己的心跳声。 一种令众生避忌的搏动骤然在空洞中回响。 如死物一般被铁链束缚在广场中心的庞然巨物突然一动。 身上覆盖着的厚厚火山灰,大片大片裂开,露出下面鳞片黯淡早已死去的人首蛇身异兽。 第82章 献祭,脱出 窫窳,人首蛇身,象征囚笼谋杀与疯狂。 大片大片灰尘抖落,凝结在窫窳身上的黑灰色壳子裂开。 露出下面的……一具尸体。 这古老强大的生物毫无疑问早已死去。 盘卷的蛇躯上密布刀砍斧劈的伤口,这些伤口中日夜不停流淌出的是灼灼岩浆。 粗大的铁索深深捆住窫窳的身体,将它的尸体牢牢固定在这地宫不知多少年月。 当覆盖在窫窳身上的熔岩壳全部脱落,韩烈嗅到了浓烈的腐臭味。 身侧传来些声响,却是旱魃尸不知何时早已如罪人一般抱头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杀马特兽犼挂件一样,利齿还叼在旱魃尸的颈侧,红毛炸成一团绒球。 火焰中,木珠生出的嫩芽只长了一个小小的芽头,就好似没了后劲,静静躺在灰烬之中。 窫窳尸体又是一动,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竟缓缓抬起流淌岩浆的头颅。 它无手无脚,人首蛇身体型极大。 这一抬头,整个地下都随着它的动作晃动。 岩浆横流之际,窫窳张嘴朝着那颗小小的珠子咬来。 动作间,岩浆流淌。 窃据人家祭台的旱魃尸动也不敢动,被岩浆淹没。 滋滋啦啦的声音中,很快化为一团焦骨。 漫天顒鸟各自奔逃。 红毛兽犼也骚动起来,隐约可见不顾兽王约束拔腿逃走的。 杀马特兽犼心颤颤,叼着韩烈的裤腿扯了一下,示意他准备跑路,这个等级的存在不是它们惹得起的。 韩烈方才一通恶战,脸烧烂了半边,满身都是烧伤和顒鸟抠抓的伤口。 只是肾上腺素作用下不太觉得疼。 被兽犼扯了一下,他骤然回神。 他不是什么脑子进水的蠢玩意,这要命关头冒险去捡珠子。 只心中有些遗憾,每次秦璎现身这木珠都会烫。 遗失总觉与上神的联系少了一层。 他暗自遗憾,挪动脚步便要和兽犼群一同退走。 就在他转身之际,脚步一顿。 迟缓起身来叼木珠的窫窳,盘屈的蛇身松开了些。 韩烈看见了被窫窳蛇躯裹在最中心的东西——是一个木偶。 如成年女性般大小,做工粗糙古朴,手脚直挺挺没有关节,脑袋光秃秃没有五官。 辨不清男女,腹腔部敞开,里头空荡荡呈现原木色。 只肉眼看十分平平无奇,没有半点被窫窳这种上古异兽尸体困住的理由。 韩烈胸口正中被旱魃尸抓烂的那红印处,前所未有的发烫。 他撤离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 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他,那应该是属于神的东西。 他应该去拿到那样东西。 和他一样停住的,还有杀马特兽犼。 一人一兽又对视一眼,随后齐齐朝着窫窳尸奔去。 窫窳尸体死了不知多少年,身体一部分闷着烂,一部分已经石化,因此动作十分缓慢。 两道影子窜去,相互配合着靠近。 韩烈在兽犼背上借力踩了一下,高高跃起。 攀着窫窳朽烂露出体外的骨骸,整个人钻进了窫窳蛇躯中。 兽犼却是四脚一转,先窫窳尸的人面一步叼起了燃烧烈火的木珠。 兽犼食火,木珠燃烧的火焰香得它,一边跑一边哈喇子直流。 可使物质玉化的唾液,浇灭了木珠上的火焰,却从嫩芽上滑开。 窫窳尸早已死去,是不具备任何神志与思考能力的。 来衔木珠只是因它还残存的本能。 被兽犼将珠子叼走,窫窳尸亦傻乎乎去追。 如此一追一逃,反倒方便了韩烈。 他跳蚤似的攀爬在窫窳身体里,扯着石化的内脏向中心去。 很快,他便爬到了窫窳团着的木偶旁。 木偶腹部胸腔都空荡荡,岩浆滴落在上留下一片焦黑痕迹。 但焦黑又很快恢复褪去,倒好似这木偶内部有无限生命力可无限自我修复。 韩烈左右扭头观察退路后,趁着空挡一把将木偶抱住后,急往外撤。 傻乎乎和兽犼你追我追的窫窳尸,脑袋一顿。 “走!” 韩烈并未因窫窳尸不动就心存侥幸,长了眼睛都能看见窫窳尸身上大片大片的崩坏裂痕。 他抱着木偶一落地,便对兽犼招呼一声。 兽犼叼着珠子爪子点动,脑门上的白毛一甩,示意韩烈跟上。 两个拔腿狂奔。 刚跑到白石道上,只听见后面发出什么东西垮塌的声音。 不必回头都能感受到那种,烫人的热度。 两个头都不敢回,自也看不见崩塌的窫窳,和它身体里流淌出的无尽熔岩。 在兽犼的带领下,把木偶夹在手臂间的韩烈没有从下来的沙蜥绳梯回去,而是随兽犼群进入了一个兽爪挖掘出的兽道。 前脚刚进去,后脚灼热的岩浆漫来。 岩浆不似洪水声势浩大,但压迫感却远远胜过。 韩烈沉重喘息着,身上没一块好肉。 黑漆漆的通道中,他与兽狂奔。 身后的岩浆如活物追逐。 就在体力渐渐不支时,韩烈心一横。 他可以死,但东西得送到上神手中,此物或许可助上神脱困。 奔跑中,他咬开指腹上烧得快熟的伤口。 舌尖尝到了自己肉的气味,他任由鲜血滴下。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在心中默念献祭的祷词。 就在岩浆烧上他的脚后跟时。 他手中一空,夹在臂弯的木偶消失不见。 韩烈踉跄几乎向后栽倒时,几只兽犼扑来顶起了他的后背。 勉强将他背起,向外奔跑。 将木偶献祭后,韩烈泄了口气,新伤旧伤的痛苦一齐涌来。 他手脚发软摊在兽犼背上,一时竟精神恍惚。 眼看着既要睡去,突然眼前一亮。 他被兽犼们暴力拖拽出地下,从神祠侧面一个岩洞中钻出。 一滴两滴…… 热乎的雨水从天而降,掉在韩烈的眼皮上。 迷糊之际,他听见了呦呦鹿鸣。 听见了阿曼急切叫他的声音。 他仰躺在杀马特兽犼的背上,两只被烧伤的脚耷拉在地拖得血肉模糊。 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的他,看见遮天蔽日的影子立在天端朝他伸出手。 “韩烈。” 第83章 从十平米的大床上醒来 下了一夜的雨停了,清晨第一缕阳光宛如细密的丝线,穿过云层洒落在老城区。 三个一身腱子肉的大爷去护城河旁晨练,从秦璎家门前经过。 他们练习吐纳呼吸的长啸,穿透力极强。 这种有点扰民的噪音中,韩烈在十平米的粉红大床醒来。 身下垫着一大团湿润的医用棉,整个像是在棉花里坐窝的鸟。 充血赤红的双眼勉力眨了一下,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大得难以形容。 让他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躺在屋子里,还是躺在一片平原上。 韩烈心惊之下,挣扎着坐起。 烧伤之处结的焦壳顿时撕裂开来,露出下面鲜红的肉。 他在棉花团里挣扎了一下,手触到身下睡着的大床突然一顿。 这粉红颜色……好熟悉。 突然,他听见有人有些着急的道:“你起来干什么?躺下!” 韩烈瞳孔剧震,后看见一个巨大的人靠近。 看着他的眸子黑白分明线条流畅,睫毛纤长右眼尾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韩烈僵坐,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他在神界? 秦璎看着棉花团坐着的他一阵着急。 她将韩烈用只勺子从箱子里挖了出来。 细一看,早已昏厥的他伤势触目惊心,乍一看还以为是颗烧半糊的花生豆。 难以想象,正常人烧成这样还能活。 秦璎不敢乱动他,研碎了一株箱子里献祭出来的不死草泡水,沾湿消毒棉窝在他身下。 来到箱子外的韩烈太小了,秦璎捏着细胞夹实在不知从哪下手。 火急火燎出门去买药。 她去得很快,回来得也很快。 见韩烈坐在棉花团里一点反应也没有,越发着急。 没等她去找细胞夹轻轻捅咕一下,韩烈突然躺倒在湿润的棉花团里蜷起身子。 若非现在一副焦炭样动弹不得,说不得早已捂裆羞成了一只虾米。 “我……”韩烈想说他没事,但他嗓子被烟气熏伤说不出话,团身躺在湿棉花里,羞涩于自己衣不蔽体。 其实他的担心纯属多余,秦璎视力再好也不可能从一粒糊花生上看见什么羞羞小细节的。 还道他是痛,忙放下了手中的购物袋。 秦璎买了烧伤膏,还买了止痛的乙酰氨基酚。 只是药量把握不住,恐用量过大给韩烈吃个器官衰竭。 秦璎拿着药物说明算用量,她如今巨大的体型,让她脸上的情绪在韩列这一丝一毫都遮掩不住。 韩烈半张脸藏在湿棉花里,清楚看见了秦璎脸上的担忧和纠结。 他心中一定,上神如此坦荡关心,他扭扭捏捏反倒小家子气。 上神俯瞰人间,什么东西没见过? 他暗自给自己鼓了把劲,挣扎着坐起来冲秦璎比划。 秦璎开始还没留意到,等她抽空看见不由眼角一抽:“你可别动了!” 韩烈悻悻,垂下头前一指秦璎面前的小碗。 里面是秦璎研磨的不死草。 小小一株混水磨了也只得了浅浅一个碗底。 “你是说,泡进去?” 得亏秦璎现在视力超好,否则都看不见他在比画什么。 闻言,韩烈点了点头。 秦璎依言照做,将他连人带棉花,从娃娃屋的粉红芭比床上移进了装着不死草汁的小碗里,嘴上不忘叮嘱:“小心点,别呛水了。” 想了想,秦璎不放心,又给他调整了一下躺着的姿势。 韩烈现在体型,随她轻松摆弄,须臾便被凉丝丝的药水包裹。 只觉浑身火辣辣疼的皮肤,被一股凉意抚过,他不由轻轻发出一声轻叹。 秦璎细观察他,见他状态不错松口气之时,心里也遗憾——那么帅气一人,现在满身烧伤实在让人扼腕叹息。 恐韩烈难过,秦璎一点没提这事。 取了一根小汤勺和新买的勾线笔,用酒精消毒后,打算给韩烈上点烧伤膏。 只是还没等她实际动作,已被垂着脑袋的韩烈连连摆手拒绝。 若让上神用那细笔似的东西给他上药,倒不如死在岩浆里算了。 他没法说话,只得示意秦璎将勺子放在他身边,让他自己费力涂抹。 那样实在造孽,就是秦璎这样冷心肝的也有些不忍移开视线,去给他研磨瑶草。 瑶草在小功夫杯里用勺子背研碎,秦璎取了一滴喂到韩烈嘴边。 韩烈看着有他脑袋大的水滴,谨慎凑脸过去吮吸。 他伤得实在重,秦璎看他每一个动作忍不住屏住呼吸。 生怕大喘气,他就死在那只小碗里。 待喂完了药,才侧过头去长出一口气。 秦璎在回来路上买了一碗白粥,韩烈喝了一滴米汤后可能是确定自己现在很安全,又可能是体力不支,他这才沉睡过去。 秦璎用细胞夹夹了一小丝棉花,给他盖在身上。 对接下来如何处置他,倒是一时犯难。 并不是她不想照顾,实在是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人养死掉。 秦璎将韩烈连人带碗带到书桌旁。 书桌正中是秦璎的丝绒耳环盒。 里面的红色衬布上,躺着一个小小的人形木偶。 这就像是她掉下去的手指头。 是身体的一部分,却又离开了身体无法操控。 这种感觉让秦璎很不舒服。 索性暂时收好不再去看,打开一旁的箱子。 箱中世界一片灰蒙蒙,或许是失去了韩烈这个锚点,秦璎的视线只能定在神祠左右。 在她救治韩烈的时候,箱中世界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飒飒细雨不止,让占据大半赤霞山的岩浆半凝固。 漫天灰烬落下,玫瑰色的砂岩都显得灰蒙蒙。 秦璎的视角定格在神祠上空,她不知随韩烈一起进金鞍山的阿曼等人如何,是否已经逃出了岩浆的范围。 歪着身子尝试卡视角看得更远时,突然见半凝固的灰色岩浆上有灰影晃动。 细一看,是阿曼和留守原处保证后路的武二等人。 跟随他们身侧的还有几只在岩浆里蹦跶的红毛兽犼。 夫诸傲慢地仰着头在远处行走,一副不屑与他们同行的样子。 武二等人一路走一路寻,找到了韩烈被秦璎带走的地方,蹲身往地上放了一只铁签筒,里面是留给韩烈的讯息。 第84章 人怎么能如此窝囊废 武二等人一个不少,秦璎彻底放下心来。 她有想过要不要将韩烈送回箱子。 武二等人跟他同体型,应当会方便照顾。 可他们来去时,爬高上低走得险象环生。 身手最差的阿曼,好几次脚滑看着要摔进岩浆里。 秦璎索性歇了念头,免得将一个重伤员送进去祸害两方人。 武二等人离开,消失在秦璎的视野中。 半埋在岩浆里的神祠没什么看头,秦璎合上箱盖。 她去查看韩烈的情况,却听见他在睡梦中发出细碎呻吟。 想来定是十分疼的。 秦璎将买娃娃屋时送的防尘罩,扣在韩烈躺着的碗上,以他目前的体型,随便一只蚊子能将他吸成人干。 丝毫没留意到自己家里压根没再出现过蚊虫之类玩意的秦璎去了厨房。 打算炖个排骨之类,等韩烈醒来给他补充点对恢复有利的蛋白质。 下到一楼,秦璎对着临后院的窗户洗菜。 突然,她手微不可查地顿了一瞬。 又来了,那种暗处的窥视感。 秦璎猛抬头去看,围墙上却什么也没有。 她冷面擦干手上的水渍,摸出围裙里的手机。 拨打了宗利留给她的电话。 电话很久才接通,听到那边迷迷糊糊传来一声喂的时候,秦璎都有一瞬无语。 “说好的保护呢?” 就睡大觉去了? 电话那头宗利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放心吧,张朗在那边的。” 昨夜下雨的时候,是宗利在秦璎家楼下值夜,他一不小心就有点感冒。 白天张朗去换班,宗利这才抽空回文保所补觉。 不过他的解释没让秦璎放心。 那个叫张朗的哥们看着实在靠不住。 秦璎有礼貌,没将这话说出口,电话那头的宗利却仿佛洞悉了她的想法道:“张朗只是性格有点窝囊,他身手是我们组里最强的。” 话说到此,秦璎觉得没有继续纠结的必要,将自己感觉被窥视的感觉告诉了宗利。 宗利倒是很重视,说他会叫张朗马上去看看。 挂了电话,秦璎往炖汤的砂锅里丢了两片姜,把汤炖上回到二楼。 不等她看看韩烈情况,外头街道上传来单方面的争吵声。 街坊老姨们熟悉的大嗓门嚷嚷开来。 秦璎走到窗边一看就是一愣。 街尾的许姨妈手上拎小鸡一样拎着一手长脚长的人。 许姨妈一米五个子,但气势两米,硬是压得那高个男人大气不敢喘。 细一看那身黑风衣,不是张朗又是谁? 这人一米八几窝窝囊囊被许姨妈提溜着后颈,双手交叉在脸前,一副不要打脸的德性。 秦璎都忍不住惊奇,人怎么能窝囊成这样。 许姨妈性格在奇葩遍地的老城区也是有数的泼辣,人强她强,人弱……她更强。 犯在她手上,天王老子也敢撸袖子较量一番。 更不用说张朗这一眼窝囊废。 秦璎不知张朗怎么招惹了她,站定窗前细听。 只见许姨妈一手拽张朗领子,将他扯得跟她同高后,另一手利落拔鸡毛一样去薅张朗的头发。 嘴上骂骂咧咧:“我就听说这街上来了陌生人,就是你昨天在路灯下站了一夜吧?” “说,你来这看什么?” 张朗淋了一夜雨风衣像梅干菜,双手护脸抱头,嘴里道:“对不起。” “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 这下许姨妈更是生疑,要拉着他去报警。 这街上少有不爱看热闹的,许姨妈大嗓门一喊,街尾麻将室嗖嗖伸出五六个脑袋。 看黑眼圈和头发油腻程度,是奋战了一夜。 见街上嚷嚷的是许姨妈,街坊们以为出事纷纷围拢过来。 幸好的是,张朗模样太窝囊倒没人跟他动手。 大清早去烫头的石婆脑袋上还顶着卷,她很有法律意识眯着眼睛在手机上划拉报了警。 一直到张朗被扭送走,秦璎都没有出去。 她静静站在楼上观察,视线锁定在许姨妈身上。 楼下众人吵吵嚷嚷,却没有说谎的。 但许姨妈出现太过巧合,秦璎才发现有人在看她,没多久张朗的工作就被干扰。 尤其许姨妈说过的一句话——听说街上来了陌生人。 听谁说的? 秦璎观察着许姨妈的背影,掏出手机给宗利打了个电话:“你那个伙计被热心街坊扭送警察了。” 脑门贴着退烧贴的宗利,诈尸一样坐起来:“啊?” 秦璎又重复了一遍后,道:“你去捞一下人。” 宗利脑袋疼得好像被刀劈过:“秦小姐,你呆在家里不要走动,我会很快处理好这件事情。” 他没有抱怨秦璎为什么没下去帮忙澄清。 任何时候没有让受保护人离开家去管这破事的道理。 只是临挂电话前,小声嘀咕:“这倒霉催的。” 三小时后,满屋都是排骨汤的味道。 韩烈昏睡未醒,秦璎将他和箱子放进衣柜藏着。 然后拿大海碗装了一碗排骨汤,径自去了许姨妈家。 许姨妈家孙子念小学,中午一定在家做饭,秦璎去时她还在摘菜。 “许大姨。”秦璎将汤碗往桌上一放,先说了登门拜访的借口,“马上七月半了,我外婆生前最爱吃您做的凉菜,我想请你那天帮忙做一点。” 老城区人情味浓,街坊平常相互叫吃饭送送菜才很平常。 许姨妈想也没想一口应下,也收下了秦璎的排骨汤。 这时秦璎闲聊似的提起:“对了许姨妈,听说您今天往警局扭送了一个什么人?怎么回事啊?” 一提丰功伟绩许姨妈就得意,拉着秦璎的手唠开来:“嗨,就是个看着跟电视剧小流氓似的人。” “怎么看都可疑。”许姨妈一拍大腿,“大热天一身黑风衣,不是坏蛋就是脑子不好使。” 秦璎默默坐在一旁,无声微笑。 第85章 暗影踪迹 在许姨妈絮叨的描述中,秦璎还原了当时的情况。 这事细细说起来其实就是一个因沟通无效引发的巨大误会。 张朗在持续高温的情况下,穿着一身和天气和老城街道格格不入的长风衣。 想去秦璎家后院查看时,被许姨妈抓了个正着。 这老城区十多年前是出了名的毒窝,瘾君子和小毒贩无数,每年扫黑除恶,街坊个个警惕得很。 张朗面色苍白消瘦,在许姨妈看来,那是妥妥的白粉仔。 看见他想往后巷走,脑中警铃叮叮叮直响,上去一把扯住张朗衣领子,把人薅到街上嚷嚷开来。 张朗又是个三棒子打不出个屁的,这才出现了之前那一幕。 直接被各路热心群众,送进去喝茶。 许姨妈还炫耀道:“那小子跟哑巴一样,一看没憋好屁。” 末了还叮嘱道:“你一个人住,要小心点。” 全程秦璎都只听着,这时才轻轻点头:“嗯。” “许姨,您做饭吧我先走了。” 许姨妈在围裙上擦手要送她,临跨出门前,她突然问:“对了许姨,你刚才说是谁告诉你老街来了陌生人的?” 她问得很突然,许姨妈下意识脱口而出:“就一个路过的小青年,好像是来玩的游客。” 话说完,许姨妈自己都愣了一下。 一个陌生的游客,告诉她街上来了陌生人? 似乎,哪里不对劲。 秦璎哦了一声后问:“小青年?是不是又高又帅?” 秦璎的问话极有技巧,在她引导下,许姨妈忘记了违和,八卦之心大起,不遗余力向秦璎描述起了那人的长相。 “是帅,白净又高。”许姨高高举起手比画了一个高度。 “年纪跟你差不多,一身白色运动服背个棕色包,全是名牌!” “脸上随时带着笑,说话也文质彬彬的。” 就是这样一个形象的人,许姨妈才会下意识相信。 秦璎将这些信息默默记下,打趣道:“我就说不是帅哥,您不能轻信。” 许姨妈一恼,作势要打:“死丫头,逗到我头上来了。” 秦璎笑眯眯闪开,径自出门回家去。 关上门的瞬间,秦璎脸上笑容消失。 对方对宗利和张朗的太了解了。 他清楚知道张朗窝囊的性格弱点。 这是一个下马威。 秦璎捏着手机,检查了出门洒在窗户和每道门门缝下的面粉。 鬼影藤过处,都会留下一种灰色的粉末,如果有东西进过她家就会留下痕迹。 她仔细查看,发现洒下的面粉都完好。 检查到后院时,秦璎在后院院墙发现了极少量的鬼影藤粉末。 对方并不是没有尝试过在她不在时进她家,只是……受到了什么阻碍。 秦璎心念一动,自然而然想到了她床底下那具龙骨。 会不会,对鬼影藤也有一定震慑作用? 她不确定,但从鞋盒中取了几片焦黑的细鳞,放在屋子隐蔽处。 又在前后花园都埋了两片。 她从杂物间捡到的龙骨本来就不大,脱落的细小鳞片更只有米粒大小。 秦璎往缝隙墙根一塞,自己都不一定再找到。 做完这一切,她洗手回到家。 坐在书桌旁捏着手机细思。 无论是幕后之人布置下那样嚣张的大场面依旧从追捕中逃脱,还是他对张朗两个的了解。 无一不表明,警方也好文保局也好,都漏如筛子靠不住。 她得靠自己。 秦璎被接二连三的事情折腾得脑仁疼。 吃下去的嘉荣草效用也快要过去,她打了个哈欠。 去衣柜中把韩烈躺着的那个小碗取了出来,想要看看他的情况。 这一看秦璎顿时皱眉。 韩烈……更糊了。 原本只半糊,现在肉眼看上去身体却已经裹了大半焦黑的壳子。 秦璎小心用一根棉签触碰了一下韩烈,感觉他身上覆盖的黑壳并不太像是烧伤结痂。 更像是……爬行类动物新生的细甲。 喊了两声,半边脸都被一层黑壳爬满的韩烈双眸紧闭没有一点反应。 幸好呼吸平稳有力,不太像要出事的样子。 秦璎目前没有太好的办法帮助他,只能给他换了新的医用棉,以不死草汁水湿敷。 秦璎炖的排骨,韩烈到底是没吃上。 他在湿润的棉花团里,昏睡了一天一夜。 他身上逐渐被那种黑色甲壳爬满包裹。 秦璎不知道他最终会变成什么样,醒来后还会不会是人。 她冷眼观察了许久,用之前那口高压锅将韩烈放了进去。 这一夜秦璎睡得很踏实。 早上查看韩烈,发现他已经整个被那种甲壳包裹如蛋。 秦璎伸手轻轻触碰,发现甲片还是偏软,又热又烫。 敏感的指尖,能清楚感觉到甲壳内部的呼吸起伏。 还活着就行。 秦璎在高压锅上压了两本书大部头的书,留下两条细细的出气孔。 做完这些,秦璎洗漱后去了文保所。 并不是她热爱工作爱到一定要在这要紧关头到处溜达。 只是有人盯上了她,那么一直龟缩在家太被动。 秦璎从小疑心病重,她受不了这样被人盯着的憋屈日子。 和文化馆门口看门大爷打招呼后,秦璎一路进了第三文保所。 她本以为第三文保所的人这时间一定在摸鱼睡懒觉。 不料一进门就看见院中大槐树下,堆满了各式纸扎。 纸扎的男女式衣裳纸鞋子,纸扎的豪车别墅只是基础。 秦璎还看见一打纸扎的爱马仕铂金包,放在纸扎的麻将机上。 “喜欢的朋友可以拍了,数量有限手快有手慢无。” “什么?批八字?中元节期间这项业务暂停!” 老苗支了张条桌,架着手机直播。 他直播话术一套一套,文昊没出镜在旁边帮忙。 在老苗面前的桌子上,秦璎看见了纸扎的猫条猫罐和狗粮。 业务堪称十分之广。 秦璎面无表情站在门口。 从此前总总,她能看出这文保局上下似乎都不太靠谱。 但现在想来,她还是保守了点。 扎着小花头巾的尹敏敏甩着手从卫生间出来。 她脸上一喜,无声对秦璎喊:璎姐,你怎么来了? 第86章 上钩的鱼 会议室中满是黄纸的气味,桌面地上都被七月半中元节要焚烧的冥包材料占据。 七月半化冥包是云澜市的地方民俗。 白纸封皮包一叠黄纸,调浆糊糊好后封死后,上书中元化袱包,再写上先祖的名字。 男性先人写故显考某某老大人,女性先人则写故显妣某某老孺人。 落上孝子贤孙的名字,在封口处写下封字。 在民俗中这些冥包是孝子贤孙供奉给先人在下头花的钱。 随着时代变迁,很多人为图省事都不再这样做。 但在老城古镇这种新旧交替的地方,化冥包是七月半每家都要干的。 几乎所有在这长大的小孩,都有被抓去封冥包写冥包的经历。 一看见这些,秦璎就觉得手腕子幻疼。 见她站在门口不往里走,用跟冰棍棍挑浆糊的尹敏敏抽空看了一眼:“这里乱糟糟的,不然璎姐你去我办公室坐吧,或者去文昊那看电影。” 在她旁边,是捏着毛笔写出残影的老刀。 秦璎在满地冥包中,找到张可以坐的凳子。 老刀问:“你怎么来了?在家好好休息啊。” 他抬头说话时,手上写字动作一点不停,细看字迹还挺好看。 堪称绝活。 秦璎随手在桌上拿了一包冥包,问道:“这是上头的什么工作吗?” 第三文保所,好歹单位名有个神秘文化保护研究。 秦璎还以为是什么地方文化保护宣传之类的上级任务。 不料如流水线女工在封冥包的尹敏敏耿直答道:“不是啊,这是我们接了活在赚经费。” 秦璎手一顿,默默扭头看她。 赚经费,莫不是开玩笑? 她没啥表情,尹敏敏没读懂她复杂的眼神,自若道:“我们这几乎不出什么事,上头批的经费少。” 秦璎问了问代封代写的费用,又默然片刻。 廉价到可怜。 这时,外头传来两个脚步声。 人还没进门,秦璎先闻到了一股子味,衣服被雨水淋湿后捂干的馊味。 转头,果然看见宗利和张朗一前一后,穿着他们那显眼至极的黑风衣。 张朗垂着个脑袋,不敢跟人对视。 不等他们说话,秦璎从休闲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去。 里面是鬼影藤的粉末。 “我在后院发现的。” 宗利皱眉展开,就是一愣。 包着粉末的纸上有字。 宗利看一眼秦璎,将这纸包叠好捏在掌心:“我知道了。” 秦璎将消息传出去,和老苗他们打个招呼后就离开。 看见尹敏敏他们封冥包,她才记起快到中元节,绕道去了文化馆前面的那条街。 不愧是全是牛鬼蛇神集中地,将近七月半这里热闹得很。 最显眼就是一家特别显眼的纸扎店。 日新月异的年代,就是民俗也折腾出了新花样。 店里各种纸扎品类齐全,秦璎怀疑老苗是在这进的货。 秦璎不差这点钱,一整个上午都在四处买买买。 不管有用没用,别家先人有的,她也要给自家长辈安排上。 买的东西太多,听说她就住古城中,卖家热心给她送到家门口去。 于是一整个下午,秦璎家里不少生人进进出出。 秦璎提前买了矿泉水,给每个来送货的师傅都发一瓶。 下午四点左右,她定的两台冰箱到了。 古城街道狭窄,小货车开得很艰难,送货师傅生出些抱怨:“美女,你一次性定两台双开门冰箱干什么?” 秦璎侧耳细听他的声音,没有答话。 送货的除了司机,还有两个搬运工,头上带着印着商家logo的鸭舌帽。 估计都比较内向,只埋头干活, 两台沉甸甸的冰箱卸下车,他们抬着往秦璎家里走。 在后面的那个搬运工,在经过前门时,突然猛打了个哆嗦。 他这一动作,手里抬着的冰箱顿时摇晃。 前面的那个搬运工急忙回头看。 可已经晚了。 沉甸甸的双开门冰箱脱手,重重砸在地面。 为了防止磕碰保护里面的机器,**外都钉着木条。 嘭的一声,发出一声巨响,木条裂开巨大的口子。 “怎么了?”司机见状上前来问。 前面的那个搬运工急忙撇清:“跟我没关系啊,是老于。” 他又看站在旁边的秦璎,急切道:“幺妹,你在旁边看见的!跟我没关系啊。” 他怕赔偿,一直辩解。 相较于他,那个叫做老于的搬运工一直沉默垂头站着。 鸭舌帽的帽檐遮挡了他的全部脸庞。 炎炎夏日,他浑身颤抖,像是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许是他这样,司机上前来打圆场:“没事,看看是不是坏了,没多大事。” 说着话,他手朝着老于的肩膀拍了一下。 这一拍不要紧,刚刚还直挺挺站着的老于,发出一声悠长的闷哼。 像是人便秘很久,蹲马桶上痛苦呻吟。 司机听这动静,以为出事,就要去掀开老于的鸭舌帽。 这时一只手从后伸出,将他扯开。 在秦璎拉开司机的瞬间,老于浑身大幅度地颤抖起来。 整个人瘫倒在地,浑身抽搐。 后脑以一种极限的角度贴向后背,同时脚直挺挺地向后弯, 整个人弯成了一个括弧。 他戴着的鸭舌帽掉下,满是汗水的头发散开来。 司机关心他上前看,一看脚步就钉在原地,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抽搐着的老于,眼耳口鼻都在冒血。 殷红的鲜血不要钱一般,汩汩涌出。 司机和搬运工呆愣片刻后,两声高亢的惨叫回荡在街巷之间。 这时,街上传来宗利的呼喊:“张朗!” 话音落,张朗一改之前的窝囊,如箭一般沿着长街追去。 在街口转角处,一个人朝着远方逃去。 他弓着背,脚步踉跄似乎受了伤。 秦璎没有跟着去追,她看见躺在地上的老于,耳朵眼里爬出一条红红的细线。 垂搭在耳垂上,微微蠕动。 第87章 鼻中之虫 狭窄的老城街道多窄巷暗巷,以从前的菜市口为中心延伸十八街道,外来人极容易迷路。 张朗跑步时深深佝偻着背,看着也是一副窝囊样,但速度极快。 追逐着那脚步踉跄的人,眨眼间消失在街道转角。 宗利速度稍慢追了过去。 秦璎家门前的小院,送冰箱的司机和另一个搬运工在受惊了一瞬后,同时要去查看老于的情况。 毕竟青天白日的,谁也不会往邪门处想,都以为他是突发了什么疾病。 司机惊慌之下絮絮叨叨:“老于,我就说你再缺钱也别不要命。” 近一个月云澜市天气诡异的炎热空调卖脱销,他们这些送货的也跟着连轴转了几天。 司机扯着衣服下摆想给老于擦嘴。 正打电话叫救护车的秦璎,眼尾余光看见忙空出一只手将他扯开。 秦璎靠近时,瘫在地上的老于又扑腾了一下,噗地从口鼻中呛出一口血。 “老,老于?” 离得近的货送司机手腕上也被溅到了几滴,但被烫到似的一缩手。 旁边的搬运工指着老于结巴道:“鼻,鼻子耳朵里,有什么!” 闻言秦璎侧头细看。 就见老于的鼻孔里堵着一团红红的东西,乍一看像是血块。 可那血块分明在蠕动。 这时,街上已经有人听见动静要过来围观。 秦璎不想让这些街坊看到这些玩意惹上麻烦。 快走两步,先关上院门。 然后对着司机和搬运工随口扯了个谎:“应该是蛔虫,肠胃功能紊乱的时候寄生虫会从鼻孔爬出来。” 秦璎说话的时候语气十分笃定,慌成一团的司机和搬运工瞬间迟疑。 真……是蛔虫? 没等他们思考这事靠谱不,秦璎指向院门前:“你们去那站着,别碍事。” 院门前第一块踏脚石下,有她埋下去的一片龙鳞。 老于跨过那块石头就犯病,秦璎有理由相信那片龙鳞对这些虫一样的东西有克制作用。 司机和搬运工哪见过这样的事都很慌,但看秦璎扫过来的视线,两人不约而同照做。 乖乖束手并排站在院门前,像是听训话的学生一般。 秦璎迅速回家,拿了一双加厚洗碗手套。 想了想那玩意的形态,秦璎又从装着肥遗蛇尸的保鲜盒里,取了一条烧焦的蛇尸。 这蛇尸小如线虫,烧得看不清原本的怪样,秦璎扯了片菜叶子包住。 刚出来就听见司机打着抖问:“老于,是不是没呼吸了?” 秦璎几步走过去一看,只见老于死死咬紧牙关脸色发紫。 哪里是他没呼吸,分明是被异物堵住呼吸道出不了气。 秦璎一咬牙带上洗碗手套,人命关天再恶心也得上了。 她少少做了一下心理建设,一手掐着老于的脸,拇指和食指去抠老于鼻孔里堵着的东西。 司机和搬运工两个看得同时别过头去。 即便戴着塑料手套,秦璎还是能感受到血的滑腻温热,和堵在老于鼻孔里那东西脆而柔韧的手感。 秦璎有一项特质,越是见血或者危险,她越是能摒弃畏惧和恶心等负面情绪。 咬着唇角,费劲拽住了堵着老于右边鼻孔的东西往外拔。 那东西上裹满了血,秦璎费了些劲才拔出一小截。 只见那物呈现扁长条,若不是通体鲜红,看着像是一根面条。 被秦璎扯出一指来长时,这玩意突然一动,显然极不想出来,挣扎着往老于鼻孔里钻。 “活的!是活的!” 眯着眼睛又恶心又想看的司机,尖着嗓子喊。 秦璎做事很烦被打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活蛔虫怎么了?” 司机心想,他虽然只初中毕业,但蛔虫哪长这样啊? 不过他不敢反驳,这徒手拔虫手套上满是血的姑娘也让人害怕得很。 这厢,秦璎将那挣扎的玩意在手指上绕了一圈,更方便用劲。 随着她逐渐用力,老于鼻孔中约有一米长的东西被她硬生扯出大半。 最后,大如蚕豆的一头被秦璎倒拔出来,在场三人都清楚地听见啵的一声轻响。 秦璎每扯一点就绕在手掌上,正好抓了满把毛线似的东西。 她略举起细看,便见这拔出来的玩意一对芝麻小眼,脑袋长了一对缩小版的人耳朵。 那对耳朵外形构造都跟人一模一样,以缓慢速度扇动。 这东西脑袋耷拉着不知是死是活,老于重新借着疏通的右边鼻孔喘起粗气。 秦璎左右看看,将这团玩意塞进了一个空置的花盆了。 又去扯老于另一只鼻孔里的东西。 秦璎善学习,拔过一次就迅速总结经验,这次下手比上一次迅速很多。 照旧将拔出的怪玩意扔进花盆,她这才将老于的头掰向一侧,看他耳垂上耷拉着的东西。 这玩意明显比堵在老于鼻孔里的东西细小,却棘手得多。 秦璎上手扯了一下,老于就疼得满地打滚,死死咬紧的牙关中溢出极致痛苦的呻吟。 那红线也含羞草似的,悄无声息缩回了老于的耳朵眼。 秦璎看了一下,耳道里汪着发黑的血,手指去挖是不可能了。 她顿了顿,看向旁边的司机:“你们去挪挪车,别堵在门口影响救护车来。” 方才那场景,司机和搬运工早恶心得够呛,听秦璎一说两人如得大赦一般开门出去。 就在开门的空挡,秦璎硬掰开老于咬紧的牙关,将肥遗蛇尸捅进他满是血的嘴巴。 亲手拔出了两条,秦璎很确定这就是某种虫类。 肥遗蛇肉食之可驱虫治疗麻风病,应当是有效对症的。 现在情况紧急,秦璎没有专业的喂药道具,她硬掰开老于的牙关,用带着洗碗手套的手指,将这条肥遗硬进了他满是血的嗓子眼里。 做这些时,她手速极快,无论是司机还是搬运工都没有留意。 没等秦璎松口气,老于突然蜷缩起身,随后面朝下大口大口呕出血。 若是细看,可见血中有许多淡粉虫卵和大大小小的虫。 不止是秦璎拔出来那种红虫,还夹杂着扑腾的蛔虫跟一些看不出品种的。 要不是亲眼看见,谁也想象不到一个大活人体内竟然会有这么些玩意。 秦璎退后两步,摘下手套随手丢在了地上。 这时,由远及近响起了救护车的警报声。 第88章 麒麟身 一辆送货车和一辆救护车将街道堵得严严实实,根本错不开。 为了让救护车过去,送货的司机不得不开车让道。 临去前,他对秦璎说公司会重新派人来处理后边的事。 两辆车开走,秦璎家前院一大滩血和两个来不及搬进家门的冰箱。 门前的街坊早好奇得很了,就要上前看那一滩血。 秦璎却先一步堵在门前:“送冰箱的人突发恶疾,大家不要靠近免得是什么传染病。” 一听传染病三个字,门前闲人立时散开。 老于吐出来的那些东西全都死了,秦璎没有处理只是耐心等着。 没一会中断直播的老苗跟谭院长同时登门。 两人蹲在秦璎拔出来的两条虫旁,龇牙咧嘴看。 谭院长抱怨道:“退休前怎么尽遇上这种刺激事。” 前脚送走一个身体里长怪东西昏睡不醒的,这又见着了长耳朵的怪虫。 谭院长心中苦涩无比,总觉得自己这退休之路不太顺,七月半要给先人多烧冥包别墅。 他这抱怨,换做以前老苗必插科打诨说两句俏皮话,可现在老苗却神色严肃。 老苗的破烂小面包就停在秦璎家门前,他们带来了十分专业的设备。 他们先将两条最大还动弹的虫,收进类似器官转运箱的箱子里。 然后将地面的血迹并着里头的虫,一条一条捡起。 秦璎丢地上的两只手套,都用物证袋装走。 最后,取出一瓶无标签的喷雾,对着那摊血迹喷洒。 一股奇怪的味道散开来,并不刺鼻,反而有股淡淡的草木味。 老苗对秦璎道:“走吧,你家里也驱一下。” 秦璎神情不变,伸手去接:“我自己来,以后这种事也得学。” 老苗寻思也对,将这瓶洗洁精大小的喷雾递了过去:“这是局里配发的,可以消除毒瘴病疫,撒下蟑螂都绕道三百米走。” 秦璎接在手里,闻言故意道:“不就是驱虫版消毒水吗?” 老苗摇了摇头,略压低了声音道:“这玩意可比消毒水精贵千倍,是熏草花提炼的。” “只有总局生物研究部每年能折腾出一些。” 乍然听见老苗嘴里说出一个那么正式的部门名称,秦璎都愣了一下。 直言道:“还有研究部啊?总觉得总局是什么草台班子呢。” 秦璎的话倒也不算冒昧,她接触到这个文保局,从李文博到宗利张朗,再到第三文保所诸位,无不透露出一股混日子的不靠谱。 老苗面子挂不住,但细想又觉得没法反驳,只微恼道:“以后你就知道了,我们可是利剑单位。” 秦璎扯出一个礼貌微笑不回应这话,只问:“宗利和张朗那边怎么样?” 那两人追人去了,到现在还有回音,秦璎不敢贸然联系。 老苗自若道:“只要碰上了,有张朗在人跑不掉。” 他说得笃定,秦璎也暂且一听。 拿着老苗给的熏草喷雾,正要回屋撒一圈。 突然,秦璎家二楼传来一声响。 老苗也听见了,神色一变。 没等他问秦璎已道:“养的宠物又把东西推下来了,我去看看。” 她神色实在太自然,好像这是经常发生,老苗信以为真,转头去帮谭院长收拾东西。 秦璎转身进屋才脸色一变。 几步走上二楼卧室把门关上锁死,四处查看。 第一眼,她看见了打开一条缝的衣柜门。 秦璎神色剧变。 衣柜里藏着那口箱子还有装着韩烈的高压锅。 难道韩烈出了什么事?还是说箱子里生了变故? 她小心走过去,拉开衣柜门。 一眼就看见盖得严严实实的箱子。 出问题的,是箱子旁的高压锅。 受伤的韩烈就在高压锅里,当时秦璎怕有东西爬进去,也怕盖上高压锅盖把他憋死在里面,因此往上头盖了几本厚书,只留下透气的缝隙。 现在这几本厚书全部歪东倒西散落在一旁。 刚才的声响,就是一本硬壳书落地,撞开了柜门。 秦璎拿起来,便见书的一角被啃咬得稀碎。 细看,可以看见小小的牙印子。 秦璎深吸一口气,往高压锅里看。 果然只看见空荡荡的瓷碗,韩烈不见踪影。 他……跑了。 即便已经猜测到,秦璎还是深吸一口气。 她下意识先看了看自己的鞋底。 确认鞋底并没有可疑的血迹或者肉块。 然后她小声喊道:“韩烈?” 许久,都没听见回应。 韩烈是故意逃走,还是变成了什么披鳞带甲的东西失去人性跑了? 以他目前的体型,随便藏在哪秦璎都很难找到。 秦璎正觉棘手时,突然听见了一阵很细微的嚓嚓声。 声音是从秦璎床底下发出来的。 秦璎心中一喜,喊着韩烈的名字小心靠过去。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装着龙骨的鞋盒上。 鞋盒角同样啃了个洞。 秦璎轻轻将鞋盒挪出,跪坐在地打开鞋盒就是一愣。 一个秦璎食指大小的玩意,正背靠鞋盒手捧有他高的龙骨啃咬得咔嚓作响。 头上两个小小的角,身上覆盖着黑色鳞片的人形,将龙骨当成薯片吃。 类似狮尾但鬃毛为湛蓝色的尾巴,甩来甩去。 看见秦璎,这小小的奇异生物抬头。 顿了顿,尾巴摇动速度肉眼可见的加快,张嘴嘶哑喊了一声什么。 这生物双颊下颌也生着蛇鳞,露出的眉眼可以清楚看出轮廓与韩烈一模一样,只是烧伤未愈,焦黑瘢痕还在。 “韩烈?” 听见秦璎喊,鞋盒里的生物不舍看了看手里啃出些缺的龙骨,又看了看秦璎,最终还是弃了龙骨欢乐小狗一样摇着尾巴跑来。 轻松一跃,生着鳞爪的手扒住鞋盒边缘。 偏灰色的水滴形瞳孔与鹿眼相似,水汪汪仰头看着秦璎。 秦璎忍不住举手捂脸。 事情的走向,好像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第89章 都市怪谈:小神子 怎么办? 看着眼前眼睛水汪汪的小东西,三个大字在秦璎脑海里刷屏。 片刻后,她深吸口气睁开眼睛,脸上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老苗和谭院长还在楼下,她必须得尽快处理好。 小小只的韩烈两胳膊肘撑在鞋盒边上,在秦璎面无表情思考的时候,他眼里的小星星逐渐黯淡下。 期盼摇晃着的蓝色尾巴,也没精打采耷拉下去。 他跳回鞋盒站定。 现在的韩烈显然智商不咋高, 背着手,垂头等秦璎骂他。 只想平事藏住自己小秘密的秦璎压根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她迅速站起身,从衣柜里拿来高压锅。 一手指着锅里的小瓷碗,尝试着对鞋盒子里的韩烈道:“回来。” 听她说话,韩烈垂下的尾巴尖又悄悄摇晃起来。 不舍看了看咬个缺的龙骨,又抬头看了看秦璎的脸色。 秦璎看着他,评估他目前的危险性。 体型再小也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异类,被杀死的可能性并不是绝对的零。 小心一点总没错。 就在她观察韩烈到底能不能听她命令时,鞋盒里的韩烈轻巧的蹲下身形,屈膝一跳,蹦进了秦璎拿着的高压锅中。 换成成人体型应该很是帅气的的一跃,但现在却像是突脸的虫。 秦璎没想到他能跳出这么离谱的高度,下得一抖手。 韩烈跳进了高压锅里,又老实爬回了他当成床的那个小瓷碗里,扯了已经干掉的棉花团捂在覆盖鳞甲的下腹上。 他双手放在膝头安分跪坐在碗里,秦璎立刻将他上锅炖了也绝不反抗一点。 秦璎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脸上漾出笑意,不知是因为韩烈乖乖听话,还是他现在体型这样动作有点可爱。 或许,都有。 她这一丁点情绪,立刻被韩烈捕捉到。 他身后蓝鬃毛的尾巴缓缓翘起,刷刷摇晃。 还带着烧伤痕迹的脸上,也跟着露出傻白甜笑容。 一根白白的东西被秦璎塞到了他旁边。 秦璎柔软的指尖还沾着洗碗手套的塑料味,在他脑袋上极轻的一点:“老实呆在这,哪也不许去。” 韩烈抱住一截比他高的龙骨,一整个愣住。 反应过来急忙点头时,秦璎已经没再看他,把高压锅放回衣柜,又在上头盖了几本书。 楼下传来老苗的声音:“秦璎,怎么了?” 秦璎说来看养的宠物,但一直没声响,老苗担心她中了暗招。 “没事!”秦璎扬声回应,一边将衣柜门关上。 她拿着那瓶熏草花喷雾,迅速在家里里各个角落喷洒了一些。 这瓶号称喷了蟑螂都跑道三百米开外的玩意,气味弥漫在秦璎家。 但别说蟑螂,就是蜘蛛马陆都没看见一只。 秦璎不由质疑的看了一眼手里的瓶子,心里再一次留下文保局一整个是草台班子的印象。 她下到楼下,老苗手里提着根前院浇水的水管,正清理地面的血迹。 谭院长一把年纪,在将装着虫的两个大箱子搬上车。 秦璎见状,先把手里没屁用的喷雾还老苗,然后去帮谭院长搬东西。 老苗看前院两台冰箱,好奇绕了两圈:“你买两大台冰箱干什么?” 秦璎面不改色回道:“我嘴馋爱吃,冰箱多好囤货。” 老苗这人对什么都好奇,硫酸都要尝尝咸甜,闻言追问:“囤什么货要……” 谭院长跟他多少年的老交情,那还不知他狗德性,不耐截断道:“人家明星家里还有冷库呢,稀奇什么。” “走吧,医院还有一个呢。” 本来退休前遇上一堆破事就烦。 老苗还没说话,他兜里的老年机响起。 铃声又炸又难听。 谭院长和秦璎齐齐看来。 老苗对这种视线视若无睹,接起电话说了两句,正色对秦璎道:“张朗宗利那边抓到人了,就是……” 从老苗的话语中,秦璎觉得事情走向不妙,但她也称不上多失望。 发现鬼影藤尝试进入她家,秦璎心里就隐约有了一个比较粗糙的计划。 好奇心不止能害死猫,鬼影藤无法进入秦璎家,秦璎不信他不好奇。 他没有进来的机会,秦璎就帮他制造。 结果也还算过得去,炸出了一堆虫。 只是不知搬运工老于是不是共犯。 听说幕后之人和张朗都在医院,秦璎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临去前,她以看宠物的名义上楼看了一下韩烈。 体型长到食指长的韩烈坐在棉花堆里啃龙骨,秦璎告诉他决不许随便乱跑。 这才上了老苗的那辆小面包车。 秦璎坐在后排,看了一眼后面堆着的几个生物安全运输箱。 “这些东西是什么?”秦璎笃定道,“幕后之人消息精通是就是因为这些玩意吗?” 秦璎近距离看过这些虫,这些玩意长着的那对人耳绝不可能只是装饰。 叮叮框框满是汽油味的面包车里,老苗和谭院长对视一眼。 就在秦璎以为她会得到一句没权限说的糊弄时,老苗开口了。 “秦璎,你是云澜本地人,你应该听说过小神子?” 小神子…… 秦璎愣了一瞬后微微挑眉。 小神子和巫蛊可是并驾齐驱的两大云澜市怪谈。 小神子虽然名带神字,其实却是一种作祟的邪物。 上到踢翻烛台烧房子故意用绳结吊死人,下到抠拉野屎的人的屁股蛋。 无恶不作,不怕事大不嫌事小,就是这玩意身上牢牢贴着的标签。 相传被这种东西缠上,得请巫师驱邪和禳解。 云澜长大的小孩,都被无良长辈用小神子吓唬过。 秦璎老实道:“我外婆说,都是骗人的。” 老苗却摇了摇头:“不尽然。” 秦璎神情微动:“你说那些虫是?那种东西不应该是蛊?” 老苗将车里的音响音量开大了些,笑道:“蛊可比这恶多了。” “这种虫是小神子中的一种。” 透过车内后视镜,秦璎在老苗的半张脸上看见了凝重,还有回忆。 “这种东西,只存在在云澜市西部边陲的翠屏国家自然保护区深处。” 秦璎身侧手指一根根收紧。 鼎鼎大名的翠屏自然保护区她自然是知道的。 她跟随父母在那里长到五岁。 第90章 一直想要见你 老苗的破烂面包车行驶过街头。 将近七月半,许多人特意来老城区买纸扎。 路人手中举着纸房子和一些画着红脸蛋的纸人。 车窗脏兮兮贴着灰色膜,从行人身边经过时,像是给这个世界添加了一重怪诞的滤镜。 秦璎听见自己毫无情绪起伏的问话声:“翠屏地区深处一直封闭,只有经过相关部门批准许可才可以进去。” “里面到底有什么?是谁带出了这些?” 老苗双手掌着方向盘。 谭院长坐在副驾驶,他扭头看窗外一言不发。 “十五年前,我们文保局曾针对翠屏山中有过一次大规模行动。” “那次死了很多人,很多很多。” 老苗往嘴里叼了一根烟:“也有没死的同僚,却因为某些原因变成了敌人。” 十五年前。 秦璎脑中乱糟糟,她将这个数字记下。 车吱嘎停在了医院。 老苗看样子也不想再说,话题不得不就此打住。 秦璎没继续追问,以后可以慢慢查,不必太迫切暴露自身。 她打开门下去,发现老苗的车停在一座医院后的二层小楼前。 楼前挂着的牌匾是传染病科,但门前拉着红绿塑料布遮挡。 秦璎与一个持枪特警擦肩而过。 她跟随老苗和谭院长来到一间病房,门前站着宗利。 这人黑风衣上破破烂烂全是口子,把走廊禁止吸烟的表示当放屁,正一根接一根的吸烟。 稀奇的是,走廊里闻不到一丝烟味。 秦璎看他抽烟的架势,已经不是深过肺那么简单,而是他真的在吞噬烟雾不需要吐。 见秦璎他们来,宗利打了个招呼,舌尖一挑将嘴上还燃着的烟倒含进嘴里,嚼辣条一样吞吃下去。 一边嚼一边道:“张朗还要恢复一下,抓住的家伙在那。” 宗利指向走廊尽头。 经过病房门前时,秦璎侧头看了一眼。 透过门上的探视窗,她看见一个……人背对坐在病床上。 看弓背的窝囊坐姿,就是张朗。 他和宗利两个大热天都绝不离身的黑风衣搭在床边。 秦璎脚步顿住。 张朗一半身子很正常,另一半身体畸变成一种怪异的状态。 身似兔子有绒毛,微侧的头部上是尖尖如隼的喙。 身后生着蛇似的尾巴。 人和异兽糅杂拼接,怪异的融合。 秦璎自认接受能力不错,但看见背对她的张朗还是一时出神愣怔。 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背对坐着的张朗浑身一抖。 他迅速扯过搭在一边的黑风衣,蒙在头上同时,受惊老鼠一般闪身趴在床底躲避秦璎的注视。 尽管他速度很快,但以现在秦璎的目力,她还是清楚看见在黑风衣裹上张朗身体时,他那半边畸变的身体变了。 像是老旧电视机接收不良卡顿出虚影,风衣覆盖下的身体恢复了正常人的形状。 秦璎恍然,怪不得这两人神经病一样七月天执着穿风衣。 她的神情没有遮掩,宗利看见了。 因秦璎协助他们抓人,宗利对她倒是友善,先侧行一步挡住秦璎的视线。 这才苦笑:“这下你知道我们不是神经病了吧?” “要不是有必要,大热天谁爱穿那玩意现眼啊。” 从第一次见秦璎,宗利就从她那双大眼睛里看见了看傻子的眼神,这会找到机会辩解一句。 说罢,他舔了舔嘴唇,舌尖上还有嚼碎的烟丝:“张朗胆小,需要点时间缓缓,你们先去,我守着他。” 秦璎冲他点了点头,从走廊上走过。 她神情不变,却咬住了腮上的肉。 张朗的样子和韩烈很相似。 只是他们化身的兽形态不一样。 但为什么张朗明显保留着神志,韩烈却傻乎乎的。 箱子内外水土不服? 秦璎强忍挠脑袋的冲动,咽下满腹疑问。 幸而老苗看出了她的好奇,低声道:“应急管理处部分人比较特别。” “张朗身上融合了……”老苗压低了声音,“异兽犰狳。” “是从古化石中提取的特殊基因,经过编辑后融合,与现代犰狳是两个物种。” “犰狳嗅觉发达善奔跑挖掘,缺点是胆小。” 考虑到这些都是基本常识,老苗一股脑说了出来。 “他们穿着的风衣是?”秦璎也压低了声音问。 老苗却一摊手:“那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是行动队队员的标配。” “可以让身体变得像正常人,免得惹眼。” 话说到这,秦璎心中疑问没少多少。 箱中世界玉衡军同样会使用某种方式融合异兽,但韩烈等人都正常。 至少韩烈在这次烧伤前,一直保持着人形。 为什么箱子外的人,反倒那么不济保持人形得倚靠外物。 秦璎垂下眼睫,挡住眼中的思忖。 她开玩笑似的道:“那,有没有融合点龙凤,麒麟什么的?” “这样不是横扫。” 一直听着的谭院长这时才笑了一声:“想什么呢?那些都是什么等级?” “且不说连基因样本都找不到,即便找到了,一般人也承受不了。” 谈及医学领域,谭院长有些感慨:“能融合犰狳的张朗已经是幸存的佼佼者。” “依旧有很严重的后遗症。” “说来你不信,张朗从前性格可是出了名的胆大莽撞。” 三人说着话,在一扇门前站定。 他们走进门后深深的回廊,一路经过四次检查,这才抵达目的地。 门开前,秦璎已经闻到了浓郁的熏草花香。 随着门逐渐打开,秦璎看见了门后横绑在手术台上的人。 年轻,烫过的头发微卷很时髦,身上运动服撕扯得破破烂烂满是血渍。 但他是个人,一个很正常的人类。 绑得堪比汉尼拔,脸上被打得没一块好肉。 听见门开的机械声,他看来。 血肿的眯缝眼中一对褐色眸子,直盯着秦璎。 看着看着,他忽然咧嘴笑,露出缺了三瓣牙的嘴。 “我们终于见面了。” “我很想你。” 他声音低沉沙哑,是流行的男神气泡音:“我一直想要见你。” 第91章 还会再见 这个男人张嘴吐出第一个音节时,秦璎确定他就是在云澜市犯下大案,以人种植怀梦草的人。 在入梦时,秦璎听过他说话的声音。 人是抓住了,但她没有觉得松口气,眼前的男人语气不对劲! “我们终于见面了。” 怅然若失的叹息。 “我很想你。” 缱绻温柔。 “我一直想要见你。” 感慨。 三句话,男人无缝转换了是三种语气。 第一句似长辈,第二句话似见心慕之人,第三句话却又像第一次见秦璎。 秦璎面无表情看着他:“你是谁?”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人,唇角咧开得更大,说出的内容与秦璎的问话毫不相干:“是我太心急想见你,才犯下低级愚蠢的错误。” “要是,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他直勾勾盯着秦璎,老苗见状挡在秦璎面前,呵斥道:“不是说见秦璎一面就交代吗?” 看不见秦璎,只能看见穿着文化体恤衫的老苗,手术台上的男人立刻收起咧开得嘴角。 垮张死人脸面无表情:“我应该再小心再忍耐一点的。” 他做着自我检讨,脑袋在手术台上磕。 一声两声…… 越来越用劲,他将人类视为肥料,对自己也极狠。 三四下就见了血。 手术室中全副武装的医生上前来,轻车熟路给他注射了一支镇定剂。 对这种看着不正常的,老苗一点不惯着,扯住这男人的脖领:“说,剩下的怀梦草在哪?你杀了多少人?” 谭院长拉住他:“老苗,离他远点。” 手术室中,穿着防护服的持枪守卫上前,将像牛一样气得哞哞叫的老苗拉开。 男人仰躺在手术床上,双眼肉眼可见的失焦——他即将进入梦乡。 就在老苗破口大骂时,秦璎动了。 她脱下右脚的红底小猫跟鞋,踮着脚尖走近。 走位丝滑避开了推攘的老苗等,在无人注意时手高高扬起。 三厘米的锥形鞋跟凿在男人的额头,发出一声闷响。 手术室中人都保持着拉扯老苗的姿势,愕然转过头来。 秦璎谁也没看,手起鞋落又狠狠一敲。 还想敲第三下时,并不太适合做武器的奢牌红底鞋鞋跟打着旋飞出。 挨了两下的男人被疼痛从梦境中拉扯出来,他迷迷瞪瞪张开眼。 看看秦璎又看看她手里的鞋,又咧开嘴角。 下一秒,秦璎一把扯住他头上被血打湿的小卷毛。 “装给你奶奶看呢?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世人看秦璎温良,却都忽视了一件事,她自小在奇葩频出的老城区长大。 要不是外婆从小约束教育,她绝不是现在这副良民样。 秦璎手快又狠,即便鞋跟飞了也没影响她继续下手,薅下了男人几撮头发。 正要屈肘时,一旁的老苗如梦初醒:“快,拦住啊!” 老刀可是被秦璎肘出轻微脑震荡,现在走路都还晕乎呢。 闻言众人如梦初醒,上前来将秦璎架开。 见两个持枪的守卫手有点重,老苗把秦璎扒拉到身后:“小年轻,莫名其妙摊上这些破事,命都险些丢了,冲动了冲动了。” 他又看秦璎,假怒道:“你老实点。” 秦璎甩了甩胳膊,将无跟的鞋套回脚上:“哦。” 她在暴走和平静之间转换如常,倒也叫看守不好发作。 只警告道:“打死他,大家都摊上大事啊。” 话音落,手术室中一声轻笑。 头发乱如鸡窝,满脸血的男人在手术床上笑到前仰后合。 笑着,藏在乱发后的嘴唇蠕动,以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以后还会见面的。” “什么?” 他声音太小,守卫凑近去听。 手术台上的男人却笑容一收,又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 只是这一次,他开口了:“怀梦草在遇见花艺坊。” 说着,他困顿打了个哈欠。 老苗顿时一喜:“遇见花艺坊就在古城里,得赶紧控制住。” 其实不必他提醒,手术室中的人齐齐行动起来。 有人在走廊上狂奔,很快,宗利和张朗两人穿着破烂风衣出发。 秦璎和老苗被请出手术室。 秦璎右脚鞋跟砸飞,走路一脚高一脚低:“这人到底是谁?” 老苗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脚后跟一转,带着秦璎走进了先前张朗呆的那间病房。 贼眉鼠眼将一张小纸条递到了秦璎手上,示意秦璎看。 老苗递来的是一个人的资料。 殷旭,29岁,文保局生物研究部从事植物研究。 是专注于植物基因领域的专家。 三年前,携带从翠屏九号地区发现的怀梦草籽与一部分虫卵失踪。 翠屏,九号地区…… 见她看完,老苗从她手里拿过那张小纸条揉一揉塞进了嘴里:“我什么也不知道。” 说着话,他自顾自开门出去。 秦璎看着他的后脑勺,暗自气恼。 不过她也理解老苗的苦衷,默默跟了上去。 坐着老苗那辆破面包车回程路上,他们没有按照原定路线,而是绕了一下路。 名叫遇见花艺坊的花店停着两辆消防车封路,警报声此起彼伏,远处浓烟滚滚。 秦璎和老苗去时,却只看见有救护车从浓烟滚滚的花艺坊中,搬运出两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尸体——看身形,应该是花店主人。 秦璎看见很多灰影站在花坊玻璃门后,面无表情看着外面。 这些灰影面如生人穿着各色衣服,有男有女。 不少穿着防护服的人走动,将花艺坊中的植物一株一株打包清走。 宗利和张朗两人身上抹着湿泥,在这些灰影间走动。 秦璎和老苗两个被拦在警戒线外。 见秦璎一直盯着那边,以为是她是担心,宽慰道:“行动组的人清扫水平还是有的,活交给他们不应担心。” 秦璎不耐看了看阻拦道路的警界线。 “那个男的,杀了那么多人,他会被枪毙吗?” 老苗以极细微的幅度摇了摇头:“应该只会是收容关押。” 那个人还有很高价值,杀之可惜。 秦璎讥笑道:“难怪行事嚣张。” 听出她话中的些许怨气,老苗不敢言语。 顿了片刻,他低声道:“那你就加把劲,往上爬。” “爬上去了,才有说话的权利。” 第92章 地狱犬与硫磺 秦璎熏了一身烟气回家时,已是夕阳西下。 老城狭窄的街道上,家家户户开始做饭。 秦璎打开院门,先看见**完好的两台冰箱。 她这才想起些什么,拿出手机一看上面好几个陌生来电。 都是电器商家打来的,只是秦璎手机静音没接到电话。 她拨回去,却被告知已经下班,只能明天早上九点再派人来。 秦璎理亏没有挑剔的余地,电话里致歉不停。 做完一切,她回到家绕过满客厅的纸扎纸钱上到二楼。 先看锅里的韩烈。 韩烈屈身团成一小团,怀抱着秦璎给的那根龙骨在棉花团里睡觉。 那根龙骨被他啃掉了一截。 秦璎不知道他吃龙骨干嘛,只在心里猜测或许对他伤势恢复有利,否则总不能是因为馋那干巴骨头吧? 她转身去洗了个澡,擦着头发出浴室。 折腾一晚上没吃饭,秦璎把炖的那锅排骨热上。 抱着膝盖坐在桌边翻看老苗给的那本山海经,却不停在走神。 箱子神祠中的眼睛,翠屏九号地区…… 她想得脑袋疼,手里的汤放到凉也没喝几口。 正趴在桌上盯着韩烈拼死从金鞍山岩浆中献祭出来的小木偶出神时,突然听见旁边的高压锅里传来细微的声响。 像是狗仔子喉咙里的咕噜声。 秦璎好奇一看,就见韩烈醒来坐在碗里啃龙骨。 手捂在肚子上。 秦璎挠了挠脸颊,赫然想起一整天除了给他一根干巴骨头没给过水和食物。 也忘记给他准备个猫砂盆之类玩意。 秦璎视线忍不住游移了一下,试探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 韩烈见她终于把注意力转过来,尾巴高兴地一甩一甩。 他下意识猛点头,却又立刻摇头。 秦璎盯着他的脑门顶:“老实说,要还是不要。” 谜题已经够多了,她没工夫猜。 听出她的意思,现在脑子可能不好使的韩烈迟疑着点头,捂着挡住下腹部的棉花嘶哑叫了一声。 他熏坏了嗓子,叫声似牛。 叫声刚落,便听见街道上此起彼伏的狗叫声。 平常藏匿在下水道的老鼠乱成一团,顺着墙角以最快速度溜走。 一时间,别的街道闹起了鼠患。 秦璎也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叫声,下意识竖起食指对韩烈嘘了一声:“不要叫。” 这样说着时,她心中却是念头急转,她记得韩烈说过他吃了麒麟肉,麒麟为走兽之王,吉祥瑞兽。 这小子,身世绝对不简单。 秦璎起身去楼下取了一个干净的小味碟。 从锅里挑了一块排骨撕碎放到书桌上,她对韩烈道:“出来吃吧。” 话音落,高压锅里蹦出一个小影子。 稳稳站定在秦璎的桌子上。 想来是早就想出来了,只是秦璎之前命令他好好呆着,没有指令他不敢出来。 秦璎从旁边的水杯里往桌上倒了一滴水,对韩烈道:“过来洗洗手。” 韩烈小步挪过来,冲那滴水伸出手。 在他洗手时,秦璎趴下近距离观察他。 只看形态,韩烈与张朗的半犰狳身极像。 但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韩烈的兽化程度跟高更完美。 不似张朗那样的怪异畸形。 但二者又有不同,张朗明显智商高很多能保持理智,韩烈却不行。 这个问题,秦璎想没兽化之前的韩烈应该是能知道的。 长发披散在身后的她忍不住喃喃:“怎么才能让你恢复智商呢?” 要是韩烈一直是这样那就太麻烦了。 韩烈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捧那滴水搓洗爪子后,就仰头看秦璎,只等她说可以吃饭。 “去吧去吧。”秦璎无奈示意了一下,“大不了一直养着。” 韩烈不晓得秦璎心中打算,跑到那只味碟旁撕咬起里面的排骨肉。 他牙口极好能啃龙骨,撕咬一点肉更不在话下。 很快将有他大的肉全塞进了肚子,又凑头去喝残余的汤汁。 看着他尾巴甩动的幅度,秦璎小小自责了一下,她为什么没想到给喂点吃的。 忍不住摸狗一样,轻触了一下韩烈的脑门顶:“慢慢吃。” 在韩烈吃东西时,她给老苗宗利谭院长都发了信息。 约在明天吃顿饭。 寄希望于能从张朗那打探到点事,让韩烈尽快恢复正常。 出乎意料的是,宗利最先回了个ok的手势。 谭院长却拒绝了,只说还有事。 老苗跟第三文保所的几位,听说秦璎请吃饭倒挺高兴,约好明天下午在文保所碰头。 韩烈脸上爪子上都是油花,他举着手等在旁边,哪也不敢碰。 秦璎凑脸过去看,便见他脸上烧伤伤痕结了痂。 想了想,弄个品茗杯,装上小半盏温水,在水里倒了不死草和瑶草剩下的渣滓。 然后把这小品茗杯放到保温杯垫上,小杯大小整好够韩烈泡药浴一样坐着。 脚伸进水里时,秦璎看见韩烈后背的鳞片炸开一瞬。 见他还是拽着团棉花死死捂住裆部,秦璎不由失笑:“别遮了,我看不见。” 韩烈一僵,摇动的尾巴都垂下,不可思议的低头看。 秦璎找补道:“不是说你小的意思。” 即便兽化缩小,他身材还是很标准的,腹肌人鱼线该有的都有。 只是确实没有什么遮挡的必要。 两腿间都是鳞片,东西应该藏在鳞甲下,啥也看不见遮什么遮。 韩烈默不作声坐进杯盏里,拿个后脑勺对着秦璎。 不知道是羞还是气。 次日下午三点,秦璎出门时,韩烈一直趴在玻璃上目送她消失在远处。 垂头丧气,坐回了他的小碗里。 秦璎一路往文保所走,经过文化馆时,恰好遇见一队来参观的小孩。 带着小黄帽子的小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入文化馆参观。 秦璎不急这么一小会,停下让他们先进。 与三四个小孩擦身而过时,她听见一个圆脸小男孩信誓旦旦对同伴道:“真的,我真的见到地狱犬了,就在我家门口。” 秦璎听见看向他,却闻到了这小孩身上隐约传来的淡淡硫磺味。 第93章 犬老爷 周五下午的文化馆门口,圆脸小胖孩手舞足蹈给小伙伴说故事。 “昨天半夜,我起来尿尿听见街上有啪嗒啪嗒的声音。” “像是鸭脚板在走路,我奶说过,这是鬼在走路。” “我想看看鬼长什么样,就躲在窗帘后面看。” 五六年级的小孩,正是吹牛最厉害的时候,口齿清晰地叙述着自己的经历。 左右几个小屁孩顿时爆发出一阵阵惊叹,直呼哥们牛逼。 秦璎有点在意,扒拉着手机跟在他们附近听。 被吹捧得熏熏然的小胖孩越发得意:“我奶说过,听见这种鸭脚板的鬼步声,只要拇指掐着中指,就不会被勾走魂。” 这小孩听说话语气就知道是老城区的小土着,离了老城区不会有大人给家里孩子说这种封建迷信糟粕。 他唾沫横飞说着自己如何掐着中指躲在窗帘后,绕了半天才进入主题。 原来,昨天夜半这孩子起来尿尿。 尿完回去听见街道上传来啪嗒啪嗒,鸭子脚板走路的声音。 但这脚步声远不像鸭子那么慢腾腾,而是以极快的速度由远及近奔跑。 竖着耳朵听,前一秒还在街头,后一秒就跑到了家门前。 换成大人绝不敢多事,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屁孩子穿着条奥特曼裤衩蹲身藏在了二楼窗帘后偷看。 街上路灯昏黄,时不时刺啦闪烁。 这孩子看见一个东西从黑暗中跑出来,嘴里叼着个什么玩意鸡仔似的玩意。 这东西像火轮子又像狗,浑身冒着臭臭的烟气。 说到这时,小孩哥顿了顿,可能是找不出语言描述这种臭味。 可旁边的秦璎已经知道了,那种臭味是萦绕在小孩哥身上的硫磺味。 秦璎若有所思放下手机,正想多嘴问问。 她突然发现四周很安静,抬眼看就看见几个大人都佯装无事刷手机,其实全在竖着耳朵听八卦。 连最爱外放某音的门卫大爷,也不知何时关上了声音。 现场诡异安静了下来,只有那小孩还在说话。 只不过这会话题已经扯到他如何勇猛的出去跟妖怪大战三百回合。 这时,穿个保安马甲的文化馆看门大爷咳嗽一声:“其实,说不定是真的。” 老头也是旁边无聊听闲的一员。 他突然插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正吹牛的小孩哥也闭嘴看过来。 反正闲人不止她一个,秦璎放下伪装用的手机,大大方方听。 门卫大爷清了清嗓子,在众人瞩目下说起了古城旧事。 “你们成天从菜市口路过,有没有见着过牌坊下的抱鼓石?” 在老城里住了一辈子的大爷,对各种旧事了如指掌。 “没太注意过。”答话的是另一个带孩子来文化馆玩的路人。 大爷没能得到想要的配合,有点不满意:“你们要是注意过,就会发现南面牌楼抱鼓石雕塑不一样。” “一般抱鼓石刻什么?”大爷端起了旁边黢黑的搪瓷茶缸,“刻蝙蝠刻鹿,刻喜鹊、麦穗和宝瓶。” “图的是福禄喜岁平安。” “但是难免抱鼓石不一样,左右刻的是两条狗。” “知道为什么吗?” 大爷已经拿出了说书的做派,只差一块响木。 刚才说话的路人识趣,从口袋掏出烟盒抖出一支递去:“为什么呀?” 大爷不跟他客气,接了烟别在耳朵上,逗哏和捧哏原地组合成团。 “因为百多年前,这古城南发生过一场大火。” “火光冲天夜如白昼,死了多少人到现在没个具体数,只知道遍地焦尸。” “人烤熟的香味绕城三日不散。” 话题说到此,明显已经少儿童不宜,但几个围着的小孩反倒更感兴趣。 门卫大爷偶尔也会带着游客参观文化馆,手指头朝着展区一指:“历史展区那根烧焦的横梁还有半个人影,就是那时候烧死印上去的。” 空口说和有实证是不一样的。 想到物证就在不远处,刚才散烟的男人嘶了一声:“那,火灾跟这小孩说的什么地狱犬有什么关系?” 门卫大爷摇摇手指:“这就是老一辈才能知道的事了。” “那场烧了半座城的大火,官面上说是因为衙门走水,但我们民间流传着一种说法。” “百多年前县太爷姓吴,有一玩癖,好斗狗!” 百年前的吴县令,不爱钱财美人只喜欢斗狗,喜欢斗犬撕咬个你死我活。 后来越玩越大,每次都要斗死一条狗吴县令才肯罢休。 恰好他手底下有个斗鸡眼师爷,成天想法着投其所好。 终于被他打听到城中有户人家,家中有条看门犬,据说是在有流星那天生的,一窝十八只狗崽只活了这一只。 吞火吐烟,勇猛异常。 师爷寻上门去,果然见那家人养着一头牛犊似的神骏黑犬。 这户人家的小孙儿早年走丢,是这头黑犬咬伤拐子护主救下,家里大人做主让孙儿拜了黑犬做狗叔,上桌吃饭那种。 听说师爷要买家里的狗叔进斗狗场自然不愿意,这不是忘恩负义吗?要被戳脊梁骨的! 但斗鸡眼师爷心眼坏透,想了个法子——诬陷男主人偷盗。 大枷一扣牢里一丢,才两三日把人折腾得出气多进气少。 男主人再硬气的骨头也给打折了,最后含泪送出了家里的狗。 师爷高兴得很,把狗献给县太爷。 还给这黑狗当场硬喂食了一块烧红的碳。 后来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 当夜一场大火点燃整个县衙,县令也好师爷也好,一个都没逃出来。 烈火蔓延开,半城化为废墟。 在那天,有目击者亲眼看见吞吐黑色烟雾的黑犬,站在火焰中仰头对月吠叫。 后来黑犬不见踪影。 这事当时很多人都看见,流传很广,都说是天上火犬在星陨之夜掉进了狗娘肚子里托生。 后来重建的时候,官府特意将南面离火位牌楼的抱鼓石雕刻了成狗的形状,以避火灾。 就这样,云澜市出现了独一份的黑犬抱鼓石。 “我小时候,还有人专门拜犬老爷呢。” 门卫大爷把夹在耳朵会的烟取下叼在嘴里,最后道:“那会拜的犬老爷啊,就跟着小孩说的一模一样!” 第94章 振袖大火 文化馆门前,门卫大爷秀了一番见识,听得几个小孩哥双眼放光,路人也议论纷纷。 门卫大爷趁热打铁,很是宣传了一下文化馆。 唾沫星子横飞说起了更多古城以前三教九流的奇闻怪事。 几个小孩的老师过来,正好听见大爷在说以前青帮入香堂的仪式。 什么刀拍背,过天地圈饮三河水的。 全是糟粕! 老师面容扭曲了一瞬,忙把几个熊孩子弄走,免得这些皮玩意好的不学。 刚才说故事的那个小孩嘴里嘀咕:“歃血为盟,饮了红花酒生死与共,好帅!” 没等老师反应,一个声音道:“红花酒里有人血和鸡血,喝了容易感染艾滋甲乙肝梅毒和禽流感。” “上一批喝红花酒拜码头的,扫黑除恶都被抓去吃枪子了。” 小胖孩向往神情顿时凝固。 秦璎语言掐灭了一个小孩的作死心,收到了一个老师感激的眼神。 见秦璎皮肤白皙眉眼精致,老师询问她有什么事。 秦璎冲她一笑,礼貌问道:“我刚才听见小朋友说的故事。” “挺感兴趣的,想问问这位小朋友住几街,能不能采访一下。” 老师闻言笑容收敛了一点,断然拒绝:“不太方便。” 现在网上乱七八糟,为了流量人什么都敢编,作为老师保护孩子隐私是她的职责。 老师拒绝得快,但那小孩回答得更快:“我家住九街。” 要不是有师德约束,老师只恨不得给这熊孩子一鼻窦。 她不善看向秦璎,秦璎歉意一笑:“是我冒昧了,放心我不会打扰孩子的。” 说罢她转身离开,穿过展区,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门卫大爷说的故事发生地点是南城。 这孩子住的九街,在古城正南。 在古时观念中,九是极阳数,代表火能量的极致。 当几处碰巧凑在一起时,关乎许多人的身家性命,秦璎没办法说服自己安心去吃饭。 她加快脚步走向文保所。 一进门,就见人齐齐整整都在。 宗利和张朗换了一身黑风衣,两尊门神一样坐在槐树下。 而老苗几个在另一边直播卖纸扎。 两帮人泾渭分明。 尤其张朗,对自闭胆小的人来说,太活泼的人如同毒药。 在老苗活泼开朗一句句家人们的吆喝声中,他屁股下像是长了痔疮坐立不安。 见秦璎来了,两人齐齐松口气。 倒也不是贪吃秦璎这顿饭,而是有秦璎作饵他们才能那么快抓住殷旭。 殷旭潜逃三年,携带重要危险品。 抓住殷旭,回收怀梦草鬼影藤和虫卵,他两个回去准备准备可领功了。 所以就算他们再瞧不起第三文保所这帮游手好闲的,也还是卖秦璎面子来了。 秦璎歉意道:“不好意思,刚刚有点事耽误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不在执行任务,宗利今天头发梳得像是被狗舔过,身上有男士香水味。 他爽朗一笑:“没事。” 还想和秦璎搭搭话,就听见她说:“刚才在外面听到些事情,有点介意,大家要不放下手边的事碰个头?” 话是这么说着,秦璎已举手对老苗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还在喊一二三上连接的老苗话音一顿,随后不顾弹幕疑问,关掉了直播。 …… 会议室中,宗利抱手坐着,见左右都是冥包,他神色鄙夷了一瞬。 视线挪到秦璎脸上时,面色又缓了缓。 文保局应急管理处找对象一直是难题。 内部人员相互看不上,大家都一抓一大把的光棍。 难得有个可以孔雀开屏的机会。 他和张朗一直都是他做主,他不说话,张朗缩着肩膀坐在冥包堆垒成的堡垒后。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没敢正眼看秦璎。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怕她。 只恨不得把脑袋夹进裤裆里藏好。 在他们对面,是文保所的四人。 秦璎手指无意识在桌上点动,把自己来时听见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两件事有联系,但就是觉得不妥。” “尤其七月半就在后天。” 七月半家家户户化冥包,每年这个时候就是火灾高发期。 虽然政府划分了一片集中焚烧区,但只有亲眼见过才能知道火光连成一片,漫天星海灰烬的壮观。 摇曳的火焰是活人的浪漫,两世的思念,更是危险。 老刀叼了一根烟在嘴上,悠悠道:“要是没记错,今年的集中焚化区也在城南。” 老刀的话让会议室中寂静了一瞬。 抱着手臂的宗利缓缓坐直,收敛了漫不经心。 老苗刷刷翻着自己那个红皮小笔记本:“等等,这个黑犬,吞食炭火我怎么听得那么耳熟呢?” 一旁的文昊扶了扶眼镜,声音和宗利几乎同时响起。 “是祸斗。” “祸斗!” 秦璎和尹敏敏对视一眼,同时垂眼划拉手机搜索祸斗。 老苗舔了舔嘴皮,道:“传言犬胎成型后,母狗被流星碎片击中生下的就是祸斗。” “凡有祸斗现世,必然伴随着大火灾。” 会议室中安静无比。 秦璎把手机放下问道:“所以这些巧合凑在一起,会变成什么?” “会变成振袖大火。”接话的人是宗利,他一改之前那骚包样,神色严肃手肘撑在会议桌上。 尹敏敏举手:“这个我知道!振袖大火就是倭国明历大火,据说是火化时少女的一只衣袖被风刮起引燃了本妙寺。” “1657年3月正值风季,烈火从倭国本妙寺蔓延京都,烧了5天,约有十万人葬身火海。” 报出这数字,尹敏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惊恐看向宗利:“跟祸斗有关?” 宗利点头,说出了大家都不想听见的答案。 “根据我们内部消息,极有可能。” “在这场大火前,本妙寺有怪异黑犬的目击记录,根据描述是一种生着分叉尾巴的犬形生物。” “在火灾那天的黎明时分,徘徊在本妙寺前。” 尹敏敏突然举高双手打断道:“等会!火灾当天的黎明时分目击?” 她情急之下声音劈了叉,小脸惨白看向秦璎:“那个小孩哥什么时候看见异样的?” 秦璎攥紧手机,面无表情回答道:“凌晨三四点。” 话音落,会议室中尹敏敏揪着自己的头发发出一声尖叫。 “丸辣!” 第95章 追查 还来得及吗? 下午四点,第三文保所会议室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敏敏!”一直看着糟老头一样不靠谱的老苗,按住尹敏敏的肩膀。 “别乱,你先去拿dv。” 老苗视线在去和宗利之间转了一圈后,视线落在秦璎身上:“我们先去九街。” 他说话时,会议室中一阵桌椅响动。 秦璎宗利几人利索站起。 这时倒可以看出,这几人在高行动力上步调一致。 尹敏敏小跑回她办公室,很快背个小包出来,手里拿着那部老旧的dv。 到现在秦璎才算理解,为什么老苗他们放弃使用手机拍摄,而采用这种老旧的设备。 录像带在保密性上远超手机。 秦璎心里打定主意回头也要买一部,用以记录箱中世界。 几人一起出了文保所,宗利想去开车被秦璎制止。 在老城区行动,性价比最低的方式就是开车。 几人转而选择了步行,直奔小孩哥目击祸斗的第九街。 才刚到靠近第九街的位置,队伍中的张朗便打了个哆嗦。 “有东西。” 融合了异兽犰狳的张朗,对危险先天有比较高的警觉性。 他脸色青白站定在原地,不安的四处看。 与此同时,老苗衣兜里传来尖锐的吱吱声。 是他养的老鼠探探,脑袋朝下扎进他的衣服口袋里不敢出来。 只留一根粗长老鼠尾巴在外,不停颤抖。 “这里!” 老刀倒霉催的被秦璎一胳膊肘打出脑震荡,也没个好好休息的机会。 叼着根烟,蹲在一根电线杆旁。 这电线杆子下生着青苔,一股狗尿骚气,是狗子们的公共厕所。 老刀不嫌脏,用手拨动青苔。 尹敏敏打开dv在旁边拍摄,文昊拿出了几个物证袋。 “这块黑印有硫磺味。”老刀徒手摘了块青苔贴在鼻头。 青苔上有一小块黑印,乍一看还以为是泥点之类。 老刀把青苔递到秦璎面前:“那个小孩身上是不是这种硫磺味。” 秦璎看着眼前这块湿润,带着狗骚气味的青苔沉默了一瞬,片刻一闭眼凑上去细闻。 先冲进鼻腔的是狗尿味,肇事犬没走超过一刻钟,味道还很新鲜。 但在浓郁的尿骚底味下,秦璎捕捉到了些许的硫磺味。 很淡,但确实存在。 秦璎坚定一点头:“是这个味道。” 老刀又把青苔递给老苗豢养的老鼠探探和张朗。 张朗倒还好,探探瑟瑟发抖挤出了几滴尿液,撒腿就想跑。 老苗将它一把攥住,它转头在老苗的虎口狠狠咬了两口。 老苗吃痛嘶嘶倒吸凉气,将已经吓疯的老鼠塞进了口袋。 这才忧心忡忡道:“探探很害怕,在这留下痕迹的东西等级很高。” 对比之前探探寻鬼影藤花粉就知道,在这留下炭灰的东西绝不好惹。 秦璎心里一坠,这东西是目前的她们可以对付的吗? 她转头看宗利和张朗:“能不能请求支援?” 宗利铁青着一张脸道:“我们带来的人手全都押送怀梦草回总局了。” 换言之,这短短时间就是摇人也来不及了。 秦璎按了按眉心又问:“现代枪械能对这种东西造成有效伤害吗?” 宗利木然摇头:“目前没有人类与祸斗正面对上的记录,不清楚现代武器能不能派上用场。” 秦璎本来还有第三个问题,问宗利和张朗两个能不能对付祸斗。 听见宗利的回答,又看见张朗那窝囊样,她没有问出口。 垂下眼睛思索了一瞬,目前最稳妥的办法竟然是她把箱子里的夫诸带出来。 下雨总比大火焚城好。 只是这样到底治标不治本,不找到祸斗总有隐患,总不能让夫诸永远留在这。 这时,巡查踪迹的老刀文昊又有了新发现。 老刀指了一条暗巷道:“朝那里去了。” 老城中多窄巷,多古建,一个目的地高德地图能导出九十条路。 全靠老刀这部队退下来的老侦查兵手艺没丢,他们才能在各种明暗巷子里追踪。 走着走着,秦璎觉得周围越来越眼熟。 在翻过一座矮墙后,众人眼前豁然开朗。 “公园?” 他们竟然穿过了古城,来到了城南的水上公园。 原本的老护城河保留了下来,折腾了好几个生态小岛,新修了一个占地不小的水上公园。 附近居民遛弯跳广场舞大多都爱来这。 老刀在石桥栏杆上又找到一丁点黑色粉末,搓了搓放在鼻子前嗅嗅:“那玩意藏在这?” 他常来水畔跟人下象棋,这公园面积有多大他再清楚不过,正脑仁疼时。 秦璎却指向湖心一个小岛:“可能在那。” 听她说得笃定,老苗奇道:“你怎么知道?那个湖心岛不是说是租赁给什么人开了个会所?” 岛上高墙合围,里面听说是个不太正规的地。 进出的长石桥上找了两保安两个漂亮礼仪站着,居民闲逛时会被礼貌请走。 秦璎淡定道:“我小时候偷偷溜进去过。” 对倒霉孩子来说,不许进去的地方具有极强吸引力。 秦璎就是一个有聪明脑瓜的倒霉孩子,闷声干大事偷偷进去看过。 “那里面有个茶楼,茶楼下面是斗狗场。” 准确点说,是斗兽场。 不涉黄和毒,只斗狗,斗鸡,斗人! “里面开着斗兽盘口。” 结合祸斗的故事和属性,祸斗说不得就生在这湖心岛上。 他们朝那个方向去,果然又发现了一些端倪。 只是还想查下去就不好查了,通往湖心岛的石桥上,保安和两个身材高挑的礼仪小姐礼貌请走所有非会员。 青天白日硬闯不可能,文保局也不是警察这种执法单位,老苗和宗利各自在打电话找门路。 秦璎趁着这个空挡先回了一趟家。 能不能找到祸斗解决祸斗尚不可知,秦璎必须把夫诸带在身边以防最坏的结果出现。 她一路疾行回家,开门上到二楼。 韩烈听见动静,见秦璎那么快回来他很高兴扒在碗沿。 秦璎搬箱子前,食指触了一下他的脑袋。 她把箱子放在书桌上打开,韩烈哒哒的跟过来看。 打开箱子,秦璎看见一片灰色。 赤红的金鞍山山脉,被凝固的岩浆占据。 箱子中哗啦啦下着小雨,秦璎松口气。 下雨就代表夫诸没有离开金鞍山附近。 秦璎四处看了看,没看见夫诸的身影。 她手按在箱侧的雕花上,尝试喊道:“夫诸?” 她的影子投在金鞍山灰色的山脊上,呼唤的声音也传出老远。 约过了几分钟,远处传来一声鹿鸣作为回应。 山脊上一个小白点迅速朝着这边移动。 很快,欢乐小鹿夫诸蹦蹦跳跳出现在了秦璎的视线之内。 仰头对着天空呦呦叫。 第96章 进入 秦璎第一次看这馋嘴鹿这么高兴。 站在书桌上,韩烈绕着箱子转圈圈,好奇摸着箱子上的异兽异草雕刻。 但他也一直分神留意着秦璎的一举一动,见她脸上笑容,小兵人一样的韩烈垂头绞了绞手爪。 秦璎没功夫关心他的情绪,从旁拿了一把勺子在手要把夫诸从箱子里带出来。 还没动手,只见凝结的岩浆中,陆陆续续钻出许多只毛色通红的兽犼。 为首的正是那只额心中间搭着白毛的杀马特兽犼。 这群兽犼红茸茸像是毛绒玩具,聚在一起朝着秦璎俯首。 秦璎没料到它们会突然出现,微愣神时,箱子边角一处兽犼模样的雕花突然镀上淡金。 一个断续的声音出现在秦璎的脑中。 “上神,饭饭,饿饿。” 箱中杀马特兽犼立起两条前爪,朝着天空拜拜。 它的族人们也跟着拜。 秦璎这才反应过来,金鞍山中神祠毁了,流淌岩浆的猰貐如无意外已经死去。 没了这个终年从伤口中流淌出岩浆的大家伙,金鞍山整体的生态发生了改变。 地下的火焰熄灭,食火而生的兽犼们要么迁移要么饿死。 要么,祈求上神。 这几日这些小红狗想来日子不好过。 想通关节,秦璎愧疚感顿生,她真心道歉之余,用勺子将夫诸和兽犼群从箱子中分批舀出来。 很快,秦璎的书桌上叽叽喳喳站了一堆小玩意。 尤其兽犼毛色通红体型较小,茸茸的站在一堆,一看手感就好得要死。 大大小小约有百十来个,大的像黄豆小的像红豆。 是全族都投奔秦璎来了。 杀马特兽犼领着族中的护卫奔跑,汪汪的叫着约束换了环境惊慌的族民。 一时间秦璎的房间里狗叫声,爪子哒哒的声音此起彼伏。 夫诸被吵得跑到一旁的书架后,把脑袋埋在了蹄子中间。 韩烈虽然失了智,但还是眼里有活得很,一只手夹着一只走散的兽犼幼崽,热心送回了它们妈妈那边。 一只胆大的兽犼咬鱼饵一般咬着他的尾巴尖。 韩烈也不恼,将那小东西摘下来用尾巴逗它。 因夫诸的到来,窗外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见下雨,秦璎心里微松口气。 她以最快的速度去楼下拿了一个腌肉的不锈钢盘和一瓶酒精。 酒精在不锈钢盆倒了薄薄一层后,秦璎点燃火焰。 酒精燃烧的蓝色火焰顿时升腾起。 兽犼立刻朝着不锈钢盘涌来。 几只小崽子馋得将不锈钢盘挠得嚓嚓作响。 “吃吧。” 秦璎用筷子在不锈钢盘旁搭了个小斜坡,方便兽犼进不锈钢盘去吞食火焰。 韩烈见筷子晃动,主动去扶用脊背抵在筷子下稳住。 第一只第二只…… 兽犼半点不畏一个挨一个跳进了火焰中。 跃动的蓝火,被它们像是一般撕扯吃进嘴里。 正处于饥饿时的兽犼群,第一次尝到了岩浆之外的火焰味道。 一个个快乐的在火中打滚。 在兽犼们食火时,秦璎以最快速度换了一身轻便好活动的衣服。 从箱子底找到一只端午的艾草荷包,掏空里面的艾草粉包。 她交代杀马特兽犼管束族人后,对夫诸打开束口荷包的口子:“来,我有事需要带你出去一趟。” 藏在书架后,嘴馋叼着一片便签纸嚼的夫诸鹿脸一呆。 出去? 旋即它两只耳朵支棱起来,一头扎进了那个小荷包里。 欢乐的呦呦声不绝于耳。 秦璎正要收起荷包,荷包被轻轻扯了一下。 韩烈站在旁边不出声,但一只爪子死死拽着荷包下的穗子。 他也想跟着上神出去。 秦璎想了想,一头羊也是赶两头羊也是赶。 夫诸和兽化后的韩烈体型都有食指长短,装在荷包里带出去应该丢不掉。 但她还是竖起手指跟这两只约法三章,他们不可以随便叫出声,要尽量收敛自己的气息,还有要是走丢了就想办法原地藏匿。 她会尽快去找回他们的。 说罢,她很是公平的在夫诸脑门上按了一下。 又将食指伸向韩烈。 韩烈肉眼可见的高兴,摊开覆盖黑鳞的手掌,轻轻印在秦璎手指纹路上。 这边简单教导两句,秦璎的电话响了起来。 老苗道,他找了一个老朋友的关系。 在这位朋友的带领下,他们可以作为观众,观看今天晚上湖心岛上的一场斗兽。 秦璎挂了电话,给荷包里的韩烈和夫诸,一个发了小块牛肉干。 把荷包挂在了胸前,打着雨伞出了门。 与老苗他们汇合时,几人脸上满是庆幸。 “璎姐,下雨了。”尹敏敏高兴挽着秦璎,“我们也让太走运了,雨天应该起不了大火了吧?” 秦璎轻笑,应了一声。 张朗缩在距离秦璎最远处。 一直到他们踏上去湖心岛的石桥时,他都心神不定时不时看向秦璎。 老苗的朋友姓柳,是一个穿着十分低调黑色新中式西装的老头,满头白发看着十分低调。 在柳先生的带领下,他们成功通过连接的石桥。 白色高墙后,茶楼各色陈设装饰都很奢贵。 一路不少安保,四处都有监控。 柳先生十分和气,将他们带进了一间仿古雅间中坐下。 这才哈哈对老苗笑道:“难得有你苗立新有求我的一天。” 第98章 斗犬 “喝茶。” 秦璎反客为主,递了一杯茶给尹敏敏。 茶桌一侧,林奕成捂脸坐着。 秦璎断掌打人贼疼,只上楼这会功夫,他脸上浮现出鲜红的五个手指头印。 “野蛮人!你就是个野蛮人!”他红着眼眶咆哮控诉。 见秦璎拿点心给尹敏敏吃,他更气:“我的茶我的点心。” 他不爱喝茶只爱烈酒,也不爱甜腻的点心,但就是喜欢跟人争。 被他怒瞪的尹敏敏眼神游移,往嘴里塞了一块拇指大小的茶糕,怂归怂,不能亏了嘴落了秦璎的面子。 在林奕成又要发大疯前,秦璎开口道:“你哥知道你在这玩吗?” 听见秦璎提他哥,林奕成脸上青红交加:“你不是把我们全拉黑了吗?你提我哥干什么?” 秦璎淡淡道:“没拉黑你哥。” 这小子的哥哥是个靠谱的正常人,秦璎跟他关系还不错。 林奕成暴怒,想要问秦璎跟他哥什么关系。 但一看见秦璎的眼神,声音低了两个度回道:“你不准跟我哥告状。” 秦璎一听就知道,这玩意确实是来这看斗兽的,或许不止是看。 “你参加了?” 她的视线在林奕成身上上下打量,将他看得坐卧不安。 见他不否认,秦璎道:“林小少爷,介绍介绍你的新游戏吧。” 林奕成捂着半边脸,挑眼看了一眼秦璎,老实交代了他大老远来这的原因。 如秦璎所料,他就是来斗狗的。 有钱人家的小公子什么刺激的都玩过了,最近结识了新朋友,接触到了斗犬。 在新朋友的介绍下,来到了这个藏匿在小城市里的最大地下斗狗场。 秦璎听了,脸上一抹嗤笑。 这些有钱人可真是无聊。 林奕成急了,撇清道:“我第一次参加,斗犬都还没选好呢。” 这茶楼地下为客人培育最凶狠的斗犬,可以让客人玩个尽兴。 “这里出的斗犬,据说十分猛,放眼世界也是有数的。” 秦璎微微挑眉,她倒不知道老家的公园里还藏着怎么个地。 她想了想,突然扬起笑脸:“既然碰上了,带我们见见世面吧。” 相比起在看台看,跟着林奕成去挑选斗犬直接深入敌营了。 她笑着,手指在衣内挂着的荷包上一按。 荷包轻轻一动,不知是夫诸还是藏在里面的韩烈隔着衣服回应了秦璎。 林奕成神情犹豫:“你想见世面我就带你见世面,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片刻后垂下头:“好,好吧。” “谢谢林小少爷。” 秦璎扬起一个友善的笑:“我就不找你哥告状了。” 闻言,林奕成以极低的声音嘀咕道:“才不是怕你告状。” 秦璎全当没听见,掏出手机给老苗他们发了消息。 这时门被推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进来:“林少。” 见雅间中多了几个人,他把准备说的话咽下,迟疑道:“这二,三位是?” 张朗存在感太低,他险些把人看漏。 林奕成对他不像对秦璎那样窝囊,没好气道:“遇上了朋友,想跟我们一起去选狗。” 见男人还要说些什么,林奕成更不耐烦:“不是问你意见。” 后面来的这男人到底想到林奕成人傻钱多,迟疑了一下笑道:“当然欢迎。” “正好,我来通知您,您的可以去挑选您的大将军了,要是合眼了晚上就可以先上场热热身。” 听见林奕成取了个大将军这样中二病满满的名字,秦璎轻笑一声。 林奕成闹了个面红耳赤,冲着中间人发脾气:“废话那么多干嘛,带路!” 在这中间人的带领下,秦璎几人搭上了一座设置得很隐秘的电梯。 叮一声,电梯显示下到了地下三层。 秦璎本以为她会看见一个黑暗而脏兮兮充满野性的地下饲养基地。 不料,电梯门开后,明亮的灯光洒在长长的走廊上。 走廊两侧都是玻璃,寂静无声连一声狗叫也听不见。 “诸位,请!”中间人先走出电梯,踏上长廊。 走了两步,便见长廊两侧都是玻璃,每一面玻璃后都是一个房间。 尹敏敏还好奇着,突然眼尾余光看见一个黑影扑来。 她吓了一跳,拉着秦璎往后退。 一只涎水滴答的暗黑色恶犬,浑身肌肉看着拉丝,前爪扒在玻璃上朝着秦璎她们吠叫。 姓黄的中间人不无自豪的介绍道:“这是扭玻利顿犬。” “最早可追述到马鲁索斯,是最先被培育为斗犬的犬种之一。” “性格忠诚凶悍,曾被黑手党训练作为警卫犬,力量强悍。” 有玻璃隔着不必担心危险,秦璎走近观察。 玻璃后的黑犬见她靠近更加亢奋,嘴角涎水拉丝滴下。 “就算是斗犬,体型也大得过分了。” 秦璎将近一米七的身高,这狗目测站起来前爪可以搭在她的肩膀。 稍一低头,利齿能毫不费力咬住她的脖子。 黄姓中间人得意道:“我们采用了特殊的培育手段。” 秦璎挑了挑眉:“这暴躁的脾气也是?” 走廊玻璃隔音极好,听不见狗叫声,但从这黑狗赤红的双眼看,它一定不会是对人手下留情的类型。 “跟疯狗一样,怎么养?” 看她认真思考买下后怎么饲养的架势,黄姓中间人忽略了她身上的比较地摊的休闲服,答道:“这只狗晚上会上场,所以我们用了一些小手段让它暴躁了点。” 接着,他带着秦璎等观看了这些小手段是什么。 他在玻璃旁一个操控面板上点了几下。 前爪搭在玻璃上的黑犬,脖子上项圈电弧一闪。 浑身肌肉的黑犬,被突如其来的电击打得浑身一颤歪倒在地,腹部剧烈起伏躺了几息。 须臾却又踉跄爬起。 被仇恨染红的双眼,死死锁定秦璎的咽喉。 第99章 笼中恶犬 犬类的驯化史,最早可以追追溯到万年前。 漫长的时间里,狗一直作为人类的伙伴出现。 但眼前的所见的每一只斗犬,好像完全被剥离了那段刻入基因的历史。 每一只,都如此真切憎恨着人类。 特制的玻璃后,各国有数的猛犬见人就狂躁扑来。 有那性格格外暴躁的一头撞在玻璃上,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项圈电弧一闪,又被电击在地。 对犬只而言,此处即是地狱。 偏生养犬室和走廊的玻璃隔音效果极好,行走其中听不见一声吠叫。 只能感觉一道道如萃了烈性毒的视线紧紧黏在后背。 尹敏敏忍不住一缩肩膀,朝秦璎靠近了些。 她的行动仿佛讯号,本就胆小的张朗也朝秦璎走了一步。 林奕成这公子哥热衷于喜欢极限运动,胆子是不小的。 但心跳加速的生理性刺激,显然和眼前的状况不一样。 左右都是憎恶的视线,明确告诉你它们憎恨着你。 如有机会它们,会毫不犹豫将你撕成碎片。 如影随形的死亡威胁,加之尹敏敏和张朗两个的表现,本着他们都可以我也可以原则,林奕成也朝秦璎靠了一步。 场面变成秦璎面无表情在前面行走,三只惊惶小废物粘着她。 这场景让领路的黄姓中间人暗打量了一下秦璎。 他脸上挂起笑容,对秦璎道:“进来前我还担心吓到两位女士,现在看来是我眼界低了。” 说着,他双手递来一张名片:“鄙人姓黄,叫黄则中,您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他这会才递来名片显得有些势利,但秦璎不在乎,顺手接了。 名片上赫然写着智慧生态生物研易中心,交易顾问黄则中。 “智慧生态。”秦璎指尖夹着名片轻笑,“贵公司的业务很有趣。” 她扭头看了一眼玻璃后被项圈电得发狂的各色猛犬。 听出她话语中的揶揄,黄则中没所谓的笑了笑:“一些畜生而已。” 能来这的,绝大多数是胸含戾气者,因此他说话肆无忌惮, 秦璎没纠结这十有八九是假的公司名,只是不满意地摇头。 “这些狗确实看着都还行,但……总觉得还是差了点,还有吗?” 黄则中态度极好,继续引着他们在这地下繁育基地看。 一直将整个基地逛了一圈,面对黄则中口若悬河的推销介绍,秦璎只有一个说辞——不合眼缘。 至于什么是眼缘,全靠她嘴说。 本该是主角的林奕成,反倒一言不发成了陪看的。 到了最后,黄则中都耐心耗尽:“小姐,这就是最后一只,您真没看上的?” 秦璎摇头:“不喜欢。” 黄则中沉默了一瞬,寻思这桩生意怕是做不成了。 见状秦璎微微一笑:“你是专业人士,应该知道眼缘这种东西很玄妙,有时候看中的不一定是最好的。” “你只管带我们全部看个遍就行。” 或许是秦璎这句话给了黄则中启发,他犹豫了一下后,带着秦璎他们回到电梯。 叮一声后,电梯停在地下四层。 趁着开门的间隙,黄泽中道:“这里的狗,就不那么专业,只是些陪练。” 说话间,电梯门开了,一股臭味迫不及待从缝隙挤进来。 这一层环境要恶劣得多。 更加符合养狗场的刻板印象。 巨大铁笼排列,大致一数约有五六十个。 在他们几人出电梯的瞬间,此起彼伏的吠叫声响起。 拴着铁链的狗笼摇晃,里面的各色犬只奋力撞击铁笼。 “怎么还有金毛啊?”尹敏敏指着一处脱口而出。 相比上一层的那些名犬,这里关着的狗品种杂乱。 尹敏敏指着的方向,笼子里竟然关着以对人类友善热情着称的金毛。 只是笼里的金毛不知道经受了什么磨难,脖子上戴着项圈,身上毛发打绺。 看秦璎她们时,眼中的愤怒和恨意一点不比那些斗犬少半分。 黄则中没看尹敏敏,对秦璎笑道:“这些都是新兵。” 说白了就是拿给上一层斗犬喂经验的炮灰。 通常而言这里的狗,都注定死在斗狗场上。 秦璎面色不改,冲黄则中扬了扬下巴:“带我们看看?” 正说着时,一直竭尽全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张朗结巴道:“那、那边,有什么?” 黄则中微微惊讶,下意识摇头:“那边可能不方便带诸位过去。” 闻言沉默许久的林奕成突然开口:“带路就行,钱少不了你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黄则中很清楚林奕成的背景,想了想觉得不能跟钱过不去。 他带着秦璎几人朝张朗指示的方向去,一边提前给他们打预防针:“那里都是负伤或者没什么价值,等着集中销毁的狗。” “环境,可能比较恶劣。” 话没说完,凄厉的狗叫声响起。 一个手臂粗壮的男人,用钢丝套索将一头黄色的田园犬从笼中拖拽出来。 这条狗瘦成纸片一般,是只母的,乳房鼓鼓应该才产崽没多久。 钢丝套索深深勒进肉里,这只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呜咽。 见黄则中带人过来,手臂粗壮半边脸痘坑像是被炮轰过的男人不高兴:“黄经理,你怎么带客人到这来了?” 他说着话手上用劲,把手里套着的纸片狗丢进一只铁笼。 那铁笼上毛发血渍粪便都有脏臭无比,里面紧紧挨挨挤着好几只狗。 最底下趴着只棕色的战败斗犬,身子肌肉发达但脖子上一个硕大血口,呼哧呼哧喘气,没有救治必死无疑。 但很显然,这里的人并不打算救它。 秦璎像是一点不在乎这惨状,略好奇问:“要把它们弄去哪?” 黄则中回答前,她作恍然大悟状道:“宰杀剥皮当饲料吗?” 她语气轻松,带着点天真的恶毒。 黄则中笑容僵在脸上,那套狗的男人答道:“这倒不会,我们的斗犬不吃劣等饲料。” 劣等饲料? 秦璎视线扫过笼中,心里微微发冷,嘴上却道:“那送哪去?看这狗的样子才产崽没多久,你们从哪弄来的?” 套狗的男人还没说话,黄则中突然打断:“诸位,这里脏臭我们要不还是换个地方?” 不料秦璎一点不识趣,脚下站定不动:“我要那只。” 她的手指直直指向笼子一角。 第100章 烧焦的 “什么?” 黄则中顺着秦璎手指方向看去,眯眼找了一阵才在笼中看到一团黑黢黢的玩意。 是一只黑色的半大田园犬,蜷缩在笼子角,小小一团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过去时,被铁丝套住的那只母犬突然拼尽全力呜呜出声。 它只能算是小型犬,脖子也不过成人虎口那么一掐。 铁丝深深勒进皮肉里收紧,让它的脖子像是被扎紧的荷包,一点声都发不出。 狗鼻子呛出血,四爪不要命朝着秦璎指的小黑狗扑腾。 这情景看得人心里难受。 尹敏敏上前一步想要阻拦,林奕成不适道:“那只是它的崽子吗?差不多得了,别造孽。” 闻言黄则中惊讶看向林奕成。 秦璎侧过头,在黄则中二人视线死角,冲林奕成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连着母的这只一起买下。 林奕成不知是不是看明白了秦璎的意思,在黄则中说话前,从怀里掏出手机:“两只一起,二十万。” 还想说不卖的黄则中立时闭嘴。 就是那握着套狗杆子的男人也咋舌一声,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这……怕是不妥吧。”话是这么说,黄则中已努嘴示意把狗放下。 套狗的男人嘴上酸溜溜:“这两畜生,走了大运,两条小土狗倒比一些名犬还值钱。” 他放下套狗杆子,带上厚皮手套去抓笼子一角那只半大小狗。 倒拎后腿将狗提了出来。 借着天花昏黄的灯光,众人这才看清,哪里是什么小黑狗,分明是半边身子烧糊了。 这小狗崽原本应该是花点子色,但右半边身子烧得结了一层黑壳,加上光线不佳,这才看起来像是黑狗。 秦璎心中失落一瞬,看样子这只并不是她们要找的目标。 不过她们已经离目标很近了。 这半边烧焦的小狗,烧伤处有硫磺味。 林奕成双眉紧紧皱紧:“怎么烧成这样?” 说话间他手在手机上一划拉,已如约给黄则中转了二十万。 面对这人傻钱多讲信誉的,套狗的男人态度很好,解释道:“昨天还好好的呢,谁知今天早上一看,莫名其妙就这样了。” “一窝全烧化了,就剩这只。” “可能……是电线短路了。” 他找了一个自认为说得过去的理由。 可秦璎和尹敏敏张朗却知道,问题可能就出在这窝被烧焦的狗崽子身上。 烧焦的小狗和狗妈妈被单独装在一个笼子。 秦璎示意张朗去接,但黄则中却道:“哪能这样脏兮兮就交给几位,出门就死砸了我们的招牌,还请几位上二层稍等,我们处理好送上来。” “看几位似乎对上面的斗犬不太瞧得上,再等等看,稍后正式开斗还有更勇猛的犬只可拍卖。” 林奕成的二十万给得实在爽快,让他人傻钱多印象更深。 黄则中这才临时透露出另一个消息——在二层会有特殊场次,仅对受邀观众开放。 林奕成怒道:“你先前怎么没说?” 黄则中点头哈腰致歉:“公司规矩,公司规矩。” 在他的带领下,几人到了地下二层。 不同于三层四层的压抑恐怖,这里俨然一个消金窟。 金红色调的装饰极尽奢靡。 黄则中把秦璎等人引入一间有着巨大落地窗的房间后,就退了出去。 门关上,尹敏敏才长长出口气。 地下那种莫名压抑的氛围,正常人都会感觉不舒服。 跟在他们身后的秦璎,对林奕成道:“给我个账号,我把钱还你。” 虽然林奕成这公子哥一开口就是二十万,但秦璎没有让他出这钱的打算。 她手边现金九位数还有一些基金股票,比不上巨富权贵,可也不缺这点钱。 林奕成斜了她一眼没说话。 对他来说二十万就是两顿饭钱,他更愿意秦璎欠他一个人情。 见状秦璎不在说话,走到尹敏敏身边和她一起看窗外。 只见下方竟有一个像是罗马斗兽场那样的原型擂台。 黑石台上围了个尖刺铁笼,看样子应该还通了电网。 笼子尖刺上,挂着没洗干净的黑血与一些剐下来的毛发血肉。 环这黑色擂台,有半圈供贵宾喝着酒欣赏的雅间。 当然想要满足暴戾猎奇的心里,也可以选择去擂台旁近距离观看。 说不得会有热腾腾的血溅在脸上。 “感觉……好不舒服。” 站在柔软长毛手工地毯上的尹敏敏,看着下面那个原始又血腥的笼子抱紧手臂。 秦璎伸手揽了一下她的肩膀:“桌上有巧克力,去吃点甜食。” 示意她去跟张朗坐在一起吃点东西,秦璎独自站在窗户前四处观察。 突然,她视线落在一个地方。 擂台供斗犬出入的通道被铁门挡住,门上有一个铸铁标志。 形如豹,双眼之间生着一直锋利似刀的独角,身后拖着五条尾巴。 “狰?” 恶补山海经的秦璎,认出了这个铸铁的标志。 “什么?”站在她旁边的林奕成没听清,下意识反问。 这时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罩着黑布的铁笼被推进来。 黄则中笑着掀开黑布:“林少,您买的那两只狗。” 笼子里,两只狗都简单打理过毛发没那么脏乱臭。 瘦成纸片的狗妈妈,将烧伤的小狗崽死死护在身下。 黄则中道:“喂过东西也用了药。” 他示意众人看那只小狗,果然烧伤处涂抹了些药膏。 刚才还一动不动的小狗,状态竟肉眼可见好转了很多。 秦璎眼底一暗,凑近观察:“你们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居然这么有效。” 黄则中不答,看了一眼手机后道:“还差半个小时开场,诸位请稍后。” 说罢,他关门出去, 在等待的半个小时里,原本空荡荡的包厢灯光一间一间亮起。 下面空荡荡的看台,也逐渐坐满。 秦璎手按在落地玻璃上,细细点了点人数后,她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 “祸斗祸斗,真不知这祸是天降还是人闯出来的。” 第101章 真正的斗兽时刻 晚九点,水上公园正是热闹的时候,跳广场舞的,出门遛弯的观鸟的……湖畔步道人来人往。 在湖心小岛的地下一二层,热闹却才刚刚开场。 地下一层,普通的客户观看区,柳先生和宗利老苗等齐齐面色难看坐在看场旁。 他们距离斗狗的中心擂台不近不远。 两条大高加索在擂台上撕咬。 上场前,这些狗经过了长期反复的毒打电击,并使用过兴奋药剂,早就已经变成被愤怒填满不知疼痛的怪物。 在认为圈定的尖刺铁笼中相互撕咬,每一次下口都奔着要害去。 狗毛与鲜血齐飞。 很快,两条狗浑身血口子,其中一条稍弱的被叼住脖子咬死当场。 满场欢呼声不绝于耳,在鲜血的刺激下更多了兽性。 获胜的狗就在台上大啖败者的尸体。 呼哧呼哧的鼻息和吞下肉块时的咕咚声,无不让老苗等人皱眉。 配合着满堂的欢呼尖叫,更让场面添了几分讽刺。 柳先生看得心发冷,别开视线低声道:“这些人玩得也太过了。” 从前也有斗狗,但没听说斗得这样凶的生死局。 老苗不答话,只偷偷在老刀的遮挡下,摆弄裤兜里的手机想要录像或录音。 宗利和文昊坐在一起。 宗利低声问:“监控有几个?” 文昊鼻梁上架着眼镜看着文质彬彬,平常也不是很有存在感,但他却是正儿八经的技术人员。 扶眼镜的时间里,答道:“一共八个点位,五个在明三个在暗。” 宗利听得牙疼,这么多监控就代表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 他忙道:“给秦璎她们发信息,让她们别擅自行动。” 如果他们所在地下一层都那么多监视,地下二层那贵宾区的监控只会更多。 说话间,宗利神色一动,以膝盖撞了一下还在摆弄手机的老苗。 片刻后,两个安保看似不经意的过来巡场。 等他们走开,老刀才道:“这些人警觉性很强,撤吧。” 老苗拍到了些东西,应该可以作为证据得到搜查权限。 宗利也赞同他的说法,几人站起身给秦璎和尹敏敏打了个电话。 地下二层,站在落地玻璃前的秦璎收到了信息。 她只看了一眼手机,就将视线重新转到下边的斗犬台上。 比起上一层已经抉出惨烈胜负,这里的还没有开场。 只有一只罩着黑布的大铁笼安静摆放。 两束聚光灯照在铁笼上,平添了几分压迫感。 秦璎素来对某些东西感知敏锐,即便隔着黑布和玻璃,她依旧能感受到笼子里不同寻常的威胁感。 好像里面关着的不是狗,而是虎豹之类的凶兽。 尹敏敏见她不动,不由低声问:“璎姐我们不离开吗?” 秦璎正欲回答时,台上有主持人登场。 这主持人穿着花里胡哨的红色亮片西装,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主持人的声音清晰传入房间,他用有极强煽动力的声音祝福在场嘉宾享受一个美好的夜晚。 故意将话筒凑近身边一只铁笼时,他用手拍了拍笼子。 随后,一阵闷闷的咆哮声响彻整个会场。 尹敏敏一激灵缩在了秦璎旁边,更不用说本来就胆小的张朗。 林奕成手不自然颤了两下,脱口道:“他们弄了头老虎来?” 方才那声咆哮自带煞气,比之狮虎丝毫不差。 坐在边场的人,下意识想要逃开。 别看这些人看斗狗叫嚷得欢,他们发泄戾气喜欢血腥的前提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现场骚动了一瞬,一直到台上的主持人顽皮笑出声:“惊喜吗诸位?” “这就是我们智慧生态公司,最新出品的斗兽。” 显然今天这一出,是没有任何预兆的。 秦璎所在雅间地势较高,能很清楚看见下方观众脸上的疑惑,还有主持人脸上一闪即逝的轻蔑恶意。 主持人用一种不顾人死活的自嗨语气道:“我敢保证,它一定是大家从未见过的惊喜。” 他大大张开手臂,可能是想听尖叫欢呼声。 但能站在这里的都有点家底,喜欢猎奇且高高在上。 没人愿意被戏耍,没人想听他的俏皮玩笑话,现场一片寂静。 静默了片刻无人发声,摆出双臂张开造型的主持人在灯下宛如小丑。 半晌,他干笑:“诸位似乎没什么幽默感。” “没幽默感的人,可不会幸福。” 这话说得很是冒昧,实在不像一个专业主持人能说出口的。 秦璎微微皱眉,黄则中敲门而入。 他亲自推来了只小推车,有些美食零嘴,冰桶里插着一只香槟。 见秦璎站在落地窗前,他笑着来搭话:“小姐,您满意今天的节目吗?” 说着,他咦了一声,纳闷道:“怎么还没开始?临时换了新节目和主持?” 秦璎猛扭头看他,黄则中不明所以,垂眼看是不是自己裤子拉链没拉。 却听见下面穿得骚包的主持道:“开始吧!” 说罢,他一把扯下了身侧铁笼上的黑布。 笼中的生物露了出来。 蹲坐铁笼中的东西,油亮的纯黑色短毛,两只尖尖的耳朵竖起,宽宽的嘴筒子一看就咬合力可怕。 体型像是头小一号的驴。 但两眼中间生着一只匕首似的独角。 黄则中视力正常,也看见了聚光灯下的这个生物,他脱口而出道:“这是什么?狗还长角了?” 他问秦璎,秦璎还想问他呢! 听见他奇怪的问话,房中尹敏敏还想过来看。 不料秦璎突然道:“走!” “我们立刻离开!” 在所有人都反应不及时,她迅速转身,拉住尹敏敏和林奕成,对张朗道:“去电梯那。” 路过装着狗妈妈和狗崽的笼子时,秦璎听见笼中狗妈妈害怕的呜咽声。 她脚步停了一瞬,左右看看,视线落在黄则中推来的那辆推车上。 手一扫,将上面的一应食物扫落在地,把装着狗的笼子提到了推车上。 冰桶里的香槟被她扫下,砸碎。 淡黄酒液汩汩洒出。 这玻璃破碎的声音仿佛信号。 立在场上的主持人,大笑着扯开了铁笼上的锁。 只听嘭一声,笼子打开。 众目睽睽之下,笼中蹲坐的玩意不急不缓站起,一步步从笼中走出。 聚光灯照在它的头顶,两眼中间生着的怪异独角,尖端闪烁金属般的光泽。 “去吧,他们喜欢斗兽,给他们一场一生仅有一次的表演。” 话音落,生着独角的凶兽跃下高台,一头撞上围着的尖刺铁笼。 一声悠长的吱嘎声回响。 尖铁牢笼竟被血肉的脑袋撞得变形。 离得最近的观众,是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人。 常年坐在第一排,喜欢看斗犬凶猛厮杀,花了不少钱是这里的大客户。 现在他也是有福,最为最近目击者,看见精铁笼子扩大出一个可供出入的口子。 随着一阵腥臊气,呆坐的他双肩搭了一双大如盘的黑色脚爪。 他愣愣仰头,正对上了一双带着灵气的兽目。 下一瞬,一张巨口抄他面门咬来。 强大的咬合力,只一下就撕掉他肥嘟嘟的面皮。 眼珠子不知滚到了何方,两腮没了肉兜不住舌头,男人舌尖耷拉从肺里迫出一声喊叫。 他像是被猎犬抓住的兔子,脖子叼在兽口之中,被带着在高背椅间奔驰,很快撞的浑身骨头断了大半。 现场乱作一团,事关己身后,名为恐惧的东西迅速蔓延。 第102章 犬之乱,狰出没 “璎姐,发生什么了?” 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回荡在斗兽擂台。 尹敏敏帮着推小推车,吓出泪花。 秦璎冷静道:“不用管,立刻到电梯那。” “张朗盯着点,有动静马上喊一声。” 不得不说,在乱糟糟时秦璎的态度和样子看着就很可靠。 连黄则中都六神无主跟着他们行动。 到了电梯前,秦璎迅速按了两下按键。 出乎意料的是,电梯停运了。 “不可能啊,就算停电也应该有备用电。” 黄则中这人心态比较一般,扑上去啪啪拍电梯门。 听见他失控的喊声和拍电梯时发出的噪音,秦璎烦躁扯住他的衣领拉过。 “不想死就闭嘴!” 这电梯不可能是莫名停运,最大可能是有人切断了电源。 有人想要把所有人困死在这。 秦璎扯着黄则中问:“消防楼梯在哪?” 黄则中这人比较废物,完全慌神之下竟回答不上来。 见他这样,秦璎反手扼住他的脖子:“听好,有人想把我们困在这全弄死,要是你想活,好好回答问题。” “要是你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了,你就留在等死吧。” 她手指发力,恰好压迫住黄则中颈侧的血管。 眼前一阵发黑后,他反倒清醒了一点,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带路!” 时间就是金钱,没有半句废话,秦璎撒手将他甩一趔趄。 黄则中满头大汗,可现在他除了听话没别的法子,软着腿带着秦璎几人往消防通道去。 黄则中在前,穿着黑风衣的张朗殿后。 秦璎尹敏敏和林奕成则居中,推着那辆载着狗笼子的小推车。 奔过长长的回廊时,各个雅间里的人才回神乱了起来。 幸好秦璎当机立断,恰好与逆向奔走的人群错开,他们不至于被堵在走廊。 “就,就在前面了。”黄则中明显缺乏锻炼,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 好歹是到了消防通道中,几人心一惊。 通向二层的楼梯被一些木材茶几椅子等严实堵死,根本不可能向上逃。 “怎么,怎么办?”黄则中颤颤巍巍往下坐,被秦璎踢了一脚。 “消防通道堵成这样你们都不知道?” 黄则中只想哭,嘴上道:“昨天还好好的呢!” 没等他多废话,秦璎看了一眼下去的楼梯果断道:“向下走。” “不行。”林奕成立刻反对。 林奕成虽然只是个二世祖,但贪玩不是没脑子,他已经想明白这是一个针对所有人的局。 对方既然切断了电源,还搬来杂物堵住消防通道,这就说明这里已经完全掌握在了对方手中。 向下一层是斗犬豢养区,再下一层是销毁区。 这两处都有大量专门饲养的斗犬,对方放出这种猛犬的概率极大。 他们下去无异于送上门的肉。 “我知道!” 林奕成都能想明白的事情,秦璎自然也能知道。 但与其留在这层对上头能撞开铁笼,疑似狰的玩意,倒不如冒险下去面对那些斗犬。 好歹他们这边还有张朗……还有韩烈! 希望他这个形态,对这些狗有震慑作用。 秦璎小时候偷偷来过这里,她来的路正是底层防空洞。 即便几番改建,但她还能记得大致方向。 找到那扇铁门,她们就能出去。 秦璎有赌的理由,但她不能说。 这里有监控,说不准有人正吃着薯片在背后看她们老鼠一样逃窜。 秦璎正色,视线在尹敏敏张朗和林奕成三人脸上扫过:“你们愿意信我吗?” 出乎意料的是,点头最快最干脆的是张朗:“我信!” 信任害怕的存在,并不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 尹敏敏慢了一步,也认真道:“我相信。” 林奕成没说话,咬着嘴皮思考一瞬后,他豁出去道:“算我倒霉!” 这小子喜欢极限运动,天生有点赌徒的性子,想明白了就催促道:“走!” 只是走前,他看着他们推着的小推车,犹豫要不要把这两只狗丢下。 秦璎轻松看穿他的想法,道:“先带上,到了万不得已时再说。” 这两只狗与祸斗有关,现在他们体力充沛,能带就带,带不了放弃。 秦璎打开狗笼子,将两只狗掏了出来。 狗妈妈很警惕,一口咬在了秦璎手背上。 幸好它虚弱,这才没见血。 秦璎疼得嘶了一声,狗妈妈被张郎接过。 张朗穿着长风衣,衣摆打个结刚好可以兜住狗。 见狗妈妈呜咽不停,尹敏敏扯下发带,把它的狗嘴拴住。 秦璎穿的休闲服,同样下摆一兜,把那只烧焦的狗崽子兜在胸前。 他们三个眨眼间默契做完这些事。 “走!” 秦璎留在最后,催促着他们先走后,她在堵塞道路的杂物中找到几根三角铁,将消防门卡死。 这时,消防门外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血腥味弥漫,那凶兽已经上来了。 秦璎护住怀里的烧焦小狗,只希望那凶兽吃饱了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她手脚已经很麻利,但下了半层楼,就听见黄则中的一声惊叫。 传来打斗声。 她加快脚步,转过弯看见黄则中跌坐在地。 最前面的张朗手抓在一只巴西非勒犬的项圈上向后抵,让这只恶狗的利齿离他脖子远点。 刚才正是这只狗,从消防门后扑来,幸好走在最前面的是张朗,他融合了异兽身手敏捷。 换成其他人只怕已一击毙命。 “关上消防门。”秦璎喊了一声。 林奕成和尹敏敏同时上前去将门关上。 下一秒只听咚的一声巨响,消防门被撞得一晃。 要不是他们两个用背抵住门,说不得门已被撞开。 门外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吠叫,那狗在呼唤同伴。 秦璎心中焦急,上前曲起手肘狠狠撞在非勒犬的眼睛上。 别的狗受这一下,已经松口后退。 可是非勒犬原本是被驯来抓捕逃奴的,出了名的咬住不松口。 加上在这斗犬场训练,更是成了血肉机器。 秦璎这一肘瞬间将它打得眼球充血,但它依旧没有放弃咬死张朗的打算。 就在秦璎犹豫要不要让韩烈嗷一声时,被压制的张朗突然口齿清晰道:“秦小姐,你让开一点,我脱一下衣服。” 旁边听着的黄则中险些哭出声,这人莫不是吓疯了,这时候脱什么衣服。 没等他想,就见那只凶狠的非勒犬被一把掀飞,直直撞在墙壁上脑浆迸裂。 消防通道中,张朗缓缓站起,他脱下不离身的黑风衣。 右边身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扭曲。 皮肤像是干得开裂,从裂纹中生出一片又一片穿山甲似的鳞片。 张朗,异兽化。 第103章 地下四层,黑暗降临 光线不算明亮的消防楼梯间,张朗一反之前弓背弯腰的窝囊样,缓缓直起背脊。 他本来个子高,只是习惯性缩小自己的存在导致整个人看着畏畏缩缩。 但在他脱去身上风衣的瞬间,整个人舒展起来。 随着右边身体的异兽化,他个子迅速抽高。 骨质甲状的右半边身体颗粒状细鳞,细鳞间茸茸灰毛迅速生长。 与此同时,张朗的上下颌骨迅速凸起变尖,眨眼间化为一种如隼的尖喙。 变化说来长,其实就是眨眼间的事。 张朗甩出去的那只非勒犬重重撞在墙上,缓缓滑落。 即便身上筋肉强健,它还是折断了一只爪子。 可这种专门训来厮杀的斗犬对疼痛感知很低,它从地上踉跄爬起,瘸着腿又朝张朗扑去。 黄则中的惨叫声,回荡在消防楼梯间。 只是这一次,他怕的对象换成了张朗。 林奕成也惨白着脸,背抵着消防门:“什么玩意?” 对他这样的公子哥来说,看看见大变活人实在刺激了些。 他惊骇之下浑身失力。 竭尽全力抵住门板的尹敏敏,再也顾不了那么多,抬脚去踹林奕成。 “再吓人也是我们自己人,让里面的狗出来我们就完了。” 林奕成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但他重新抵住了消防门,不让撞门的狗进来。 倒是黄则中,在他扯着嗓子嚎时,秦璎给了他一嘴巴子。 “闭嘴,不然把你丢在这。” 秦璎并不是在说气话,她心里就是做着这样阴暗的打算。 黄则中不是什么好东西,必要时拿来当垫背再合适不过——这就是秦璎的思考回路。 另一边张朗扼住扑咬去的非勒犬。 只是相比上一次险象环生,现在已是完全逆转。 非勒犬满是肌肉的粗壮脖颈,被张朗勒在变异的手中。 这头非勒犬低头,利齿咬在张朗手背的颗粒状鳞甲上,发出叫人牙酸的吱嘎声。 张朗徒手勒住非勒犬的脖子一拧,只听一声脆响,它再无声息。 张朗将犬尸放在地上,下意识举手遮掩自己异常的容貌。 秦璎却拍了拍他的胳膊,夸奖道:“干得不错。” 她正色问:“上面那只独角的,你能打过吗?” 张朗手捂着脸,老实摇头:“打不过。” 那只独角犬融合的异兽基因位格很高和融合程度也很高。 而张朗融合的异兽犰狳,只是嗅觉发达擅打洞,并非为战斗而生。 听了他的回答,秦璎说不上什么失望,只是道:“没关系,我们去下一层。” 当然去下一层前,他们必须先关紧这一层的门。 林奕成和尹敏敏已经体力透支,眼见扛不住了。 张朗走过去帮忙。 林奕成和尹敏敏两人才勉强抵住的门,张朗只一只手就按住。 门外那只恶犬,鼻子在门的下方闻闻嗅嗅,发出一声接一声的低吼。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张朗单手按在门上时,这不停以头撞门的恶犬竟呜咽一声,向后退去。 趁着空挡秦璎四下看,看到角落有个消防器材柜。 她疾步走去,按了两下手柄发现是卡死的。 也不知道这破地方是不是不用消防验收。 秦璎转头瞪了一眼黄则中,曲起手肘朝着柜门的玻璃上撞。 她许久没练,这一撞手肘生疼同时竟只将玻璃撞开一些蛛网状裂痕。 秦璎只好再接再厉,三两下方才撞碎消防器材柜上的玻璃。 柜子里装着一把消防尖斧,一款消防水带,还有两个防毒面具一卷逃生绳。 秦璎不管能不能用上,全部拿了。 消防水带正好可以拴在消防门的两个把手上封闭房门,以防这层里豢养的斗狗跑出来。 张朗刚将消防水带打了结。 突然,楼上消防门传来巨大撞击声。 所有人心跳都不由自主停了半拍。 秦璎眼疾手快一把掐住黄则中的后勃颈,把他要喊出来的声音掐回了肚子里。 门只响了那一声,就没再响。 但秦璎知道,她们绝不会就这样逃过一劫。 对张朗林奕成几人使了个眼色后,秦璎把消防绳给林奕成,防毒面具塞给尹敏敏抱着。 自己则提着消防斧,示意他们向下走。 张朗照旧打头阵,下楼前他捡起地上的黑风衣和风衣里抖着的狗妈妈。 打了个包裹挂在胸前。 别看尹敏敏胆小,关键时刻比黄则中强了百倍。 几人悄无声朝着地下四层走。 黄泽中手软脚软落在了最后面。 尹敏敏本想去扶他,但秦璎回头冲她摇了摇头。 危险时刻,顾好自己就行。 遇到同样的危险,同样都是人,没必要在立不起来不懂自救的人身上浪费精力拖累自己。 尹敏敏这才缩回手。 就在秦璎她们下到地下四层时,楼上突然又传来嘭的因为一声巨响。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扭曲声,秦璎几乎都可以想象到,消防门在寒光凛凛的独角撞击下变形的场景。 在他们进入四层关上消防门的瞬间,巨响又响起。 上面的门坚持不了多久,撞开只是时间问题。 “搬东西堵门!” 秦璎一声令下,林奕成上前用消防绳从内将消防门栓紧。 这小子不愧玩过许多极限运动,打绳结的手速一流。 张朗从旁搬来了好些空铁笼堵在门前。 随他们的动作,关着的狗纷纷狂叫不已。 幸运的是,这里的狗大多关在铁笼里且都是老弱病残,并没有再出现上一层的袭击情况。 将门严实堵死后,秦璎问黄则中:“这层是不是有一条通向溶洞的铁门?” 黄则中茫然张着嘴。 一系列变故后,他像是水里捞出来的,已经慌得六神无主脑袋空空。 看见他这样,秦璎厌蠢症病犯了,劈手给了他两耳光:“回答!” 黄则中被打得眼冒金星,这才道:“我不知道,得问这层的人。” “他们一般,在焚化炉旁边的办公室休息。” 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秦璎看去。 就在这时,头顶照亮的灯光骤然熄灭。 所有人眼前一黑,完全置身于黑暗之中。 第104章 黑暗,咬杀 黑暗在心理上通常与未知、压抑与绝望挂钩,因此人类逐光。 灯光熄灭后的地下四层,左右都是狂怒吠叫。 这里的狗都憎恨这人类,而上面还有一只将要破门的凶兽。 要是那只独角凶兽足够聪明,在它主人的指挥下,它或许还会撞开地下三层的大门,让更多恶狗加入狩猎。 还有比现在更糟糕的状态吗? 秦璎相信应该是没有了。 她这人越到绝境,越有韧性。 冷静下来后,她摸出手机,打开手电。 除了张朗以外的其他人也想有样学样,但被秦璎制止。 “一个照亮的手电就够了,还不知道要困多久,我们必须尽量保证手机电量。你们的电话全部调成静音。” 几人照做后,秦璎举起她手里的电话,领着众人朝黄则中指向的地下四层员工休息室走去。 一个手机照亮光源有限。 左右都是狗笼子,有些关着狗有些空着。 像是开盲盒一般,时不时就会在经过某个笼子时被里面突然扑上的狗吓得心跳加速。 其中尤其以黄则中受惊吓程度最高。 人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无数次亲眼看见斗犬搏杀,无数次参与处理残次品的黄则中是所有人中最亏心的。 视线不佳时疑心生暗鬼,他已经达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断电后地下通风系统全部停摆,闷热得要死,他浑身汗湿。 走几步听见些动静就尖着嗓子叫唤一声。 别说秦璎这实质脾气暴躁的,就是尹敏敏都忍不住转头瞪他。 在他第三次发出惊叫时,秦璎终于忍无可忍。 要不是留着这人带路,真想将他丢在这。 路过一个空铁笼,秦璎看见上面搭着一块不知道干什么的黑黢黢的布。 于是对黄则中道:“把布塞嘴里!” 黄则中扯了一下嘴角,想赔笑两句。 秦璎突然凑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你自己塞还是我们代劳?” 看着她的眼睛,黄泽中倏然一抖,急忙扯了那块布塞进自己嘴里堵着。 舌面上酸辣苦臭连带一股子狗骚传开,但黄则中连抗拒抱怨都不敢有。 方才那一对视,他直觉自己再不识相,秦璎会悄无声息把他处理掉——不管手段合不合法人不人道。 没了黄则中拖后腿,他们行进速度更快。 很快,靠近了被黄则中他们命名为焚化炉的区域。 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子积沉的烟油气。 鞋底也有了一种怪异的黏腻感。 黄则中小心扯下嘴里塞着的布,不敢吐唾沫怕发出声响,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道:“就在前面。” 他指向一扇黑黢黢的门。 林奕成和尹敏敏两个小声喘了口气。 就在这时,秦璎挂在胸前的荷包突然一动。 荷包里一直很安静和夫诸挤作一团的韩烈,隔着荷包拍了一下秦璎。 秦璎脑子还没来得及思考,已下意识喊道:“小心。” 话音落,一个影子从黑暗中扑来。 尹敏敏下意识躲,却踩到了一个软中带硬的东西。 她被绊得一踉跄摔倒在地,摸了满手冰凉的粘腻。 这一绊,让她躲过一劫。 但她后面的黄则中就没这么好运。 黑暗中扑上来的,是曾被关在笼子里的金毛猎犬。 一向被称为狗中暖男的金毛,满目都是仇恨。 低沉嘶吼,朝着黄则中的脖子咬来。 黄则中本能一让,让开了咽喉要害,却被咬中左肩。 黑暗中扑出的金毛,咬住就疯狂甩头。 黑暗中黄则中惨叫回响。 意外的是其余笼子的狗同时停下吠叫。 它们,大概也在欣赏人类的痛苦吧。 张朗和秦璎这才反应过来。 张朗伸手去拉这只金毛猎犬,却只从这只金毛的背脊扯到了一大块带粘液的皮毛。 这只金毛正在非正常的脱皮。 黑暗中,秦璎听见张朗不可思议喃喃:“狗,在异兽化。” 秦璎脑中嗡然一炸。 要是没记错,几个小时前这只关在笼子里的金毛还是好好的。 现在异兽化,最大可能是……有人对它做了什么。 她定了定神,扬声道:“不要管,先杀了。” 张朗下意识听令,他上前胳膊勒住这只金毛的脖子。 下一瞬,咔嚓一声脆响。 脑袋歪在一边的狗,失力跌倒在黄则中身上。 待将狗的尸体移开,黄则中这才发出一声极细微的气音。 这只异化后的金毛猎犬咬合力强了不少,黄则中半边肩膀鲜血淋漓。 颈侧也见撕裂伤,鲜血汩汩涌出。 他瞪着一双眼睛看秦璎,说不出话但求救之色明显。 秦璎查看了他身上的撕裂伤,喊道:“林奕成,你是不是学过紧急救护?” 她的问话没人回答,秦璎不解转过头,手机一照。 就见林奕成和尹敏敏两个并排蹲着。 他们面前,是一具吃了一半的尸体。 尸体腹部豁开,内脏下水淌出来被吃了大半。 看歪着的脸,就是之前套狗那个麻子男。 这层臭味实在太杂,秦璎他们竟然没闻到血腥和内脏臭味。 刚刚尹敏敏摔倒,林奕成去拉,脚下踩到吃了大半的人肝。 他俩哪见过这些,同时腿软跟小学生看蚂蚁窝一样,并排蹲着参观起来。 “叫你呢!” 秦璎踢了一脚林奕成的屁股:“支棱一下,你不是很爱挑战极限吗?” 林奕成险些哭出声,乖乖起来蹲在黄则中旁边默念:“按动脉近端止血,按动脉近断止血。” 但是近端在哪他愣是脑子一片空白想不起来。 见他实在指望不上,又不想在这黑暗中耽误时间。 秦璎轻声骂了一句,脱下身上的休闲服翻一面给黄则中捂住伤口。 她自己身上就穿了一件工字背心,胸前挂着只荷包。 “扶起来,走!” 一声令下后,张朗和林奕成把耷拉着脑袋的黄则中扶起。 秦璎拉起吓坏的尹敏敏。 他们朝着黄则中之前指的员工休息室走去。 靠近了,才发现门没关。 门敞开的缝隙后,凝如实质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秦璎拿着手机一照,心中不祥的预感被证实。 脏兮兮的休息室里,两张高低床,一张书桌一个掉皮沙发。 还有……横躺着的三个死人。 半拉子脑袋耷歪在一边,都是被狗咬死的。 鲜血积在地面,在手机手电的照耀下如暗红的宝石。 与此同时,秦璎她们来时那扇门猛然发出撞击声。 堵在门后的铁笼尖锐吱嘎作响。 第105章 看场好戏 怎么办?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转向秦璎。 “先关门。” 说着,秦璎拿着手机在这休息室搜寻起来。 照常理这修建在地下四层的休息室里,是应该有平面图和通风管道。 平面图可以帮助秦璎确认逃离的通道。 通风管道的走向,则作为备用逃生道路。 休息室内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铁皮门。 看着不是很靠谱,张朗、林奕成和尹敏敏一起上去堵门。 秦璎背心卷起露出细白的腰肢,怀里兜着那只烧焦的小狗崽。 跨过横躺地面死相难看的三具尸首,她在屋中找了一圈。 最后,张办公桌上找到了一些文件夹。 随意翻了一下,是一些犬只进出账目。 和上一层的名犬不一样,这地下四层的狗多用作实验和炮灰。 大多是抓捕来的流浪狗,还有在旁边古城街道偷套来的家养犬。 翻到一处时,秦璎一喜——是地下四层的平面图。 这图纸没怎么受重视,胡乱夹在文件夹里,被二手烟熏得焦黑卷边。 秦璎废了好大劲才看清。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在地下四层的西南角,旁边就是焚化炉。 焚化炉用以处理斗败死去和患病之类原因死掉的狗。 而秦璎小时候偷摸进来的通道,在正南。 平面图上标注为防空通道。 从休息室出去,走一段就能到达封闭的铁门。 看着逃生机会还是很大的。 摊在沙发上的黄则中,脖子上捂着秦璎的外套。 虽然失血过多,但及时送医还是能活的。 只是一个血糊糊的人带着,毫无疑问是为狗引路的道标。 要不要丢下他?秦璎思考了一瞬。 撞门的吱嘎声还在响,堵在门后的铁笼暂时阻断了外头那些东西进来的道路。 还有一丁点时间处理麻烦。 秦璎走到休息室一侧的柜子旁。 这里都是恶犬,工作人员难免有失手受伤的时候,屋中柜子里有些急救药物。 秦璎迅速找到一大把棉花,往上面倒了瓶云南白药,然后按在了黄则中的伤口上。 “走吧!” 这点路程先把人带着,危险就丢下当诱饵。 黄则中不晓得秦璎面无表情在盘算什么无情至极的事情,眼中满是感激。 他说不出话,勉强撑着对秦璎感激一谢。 尹敏敏和林奕成一左一右将他扶起来。 张朗小心打开休息室的门。 这门在潮湿的地下锈迹斑斑,推开时吱呀一声,刺耳又尖锐的声音。 远处撞门的声音突然一停。 撞门的东西也听见了这里的声音。 门外,此起彼伏的吠叫声响起。 秦璎几人心头一寒,加快了脚步。 即便身在黑暗中,秦璎认路的水平还是有的,很快领着众人到了一扇看着就很厚实的铁门前。 门后是一条借着溶洞修筑的防空通道。 在和平年代,这谢防空措施改建过地下公园、歌舞厅。 秦璎小时候外婆还带着来看过丑兮兮的灯展。 就是因为这经历,还是熊孩子的秦璎才能找到档案馆的路线图偷摸进来探险。 逃生通道的大门上是圆形门铰链开关。 上面全是锈迹,十多年没有开过了。 秦璎用手里的消防斧撬进圆形绞盘拧了一下,锈块落了一下,但绞盘纹丝不动。 以她目前的力气撬开还是太勉强了点。 幸好队伍里还有一个张朗,否则他们只能麻爪。 秦璎接过张朗怀里用风衣兜着的狗妈妈,他上前去,双手握住消防斧使劲一撬。 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地下四层的狗又开始疯狂吠叫,它们在呼叫同类。 张朗死死咬紧牙关,就在门上的圆盘松动时,远处传来哗啦一声巨响。 堵在门后的铁笼被撞飞,铁门嘭一声撞在墙上又弹回。 低沉的咆哮声,狗爪指甲在地面奔跑的啪嗒声。 狗群朝着他们这边目标明确地跑来。 异兽化的张朗出了一身汗,将后背的灰毛都打湿。 他弃了消防斧改以双手配合去拧。 秦璎把他的风衣打个结系在胸前,怀里兜着两只狗子捡起地上的消防斧面对黑暗中袭来的各种声响。 就在此时,众人期盼的逃生之门终于打开。 “走!” 张朗一改之前的窝囊一声厉喝。 他手臂一扫,将林奕成尹敏敏连带他们扶着的黄则中,像是保龄球一样扫进门后。 秦璎还没来得及反应,被他异变后格外大的手拎住肩膀甩向门后。 张朗也闪身进门,双手拉住铰链盘费劲将门合上。 就在门合上的瞬间,只听咚的一声。 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 张朗手被震得发麻,只见厚厚的门上竟突出一个尖角形状的印子。 看都能想象到,被这独角撞上一定是透心凉。 张朗心跳过速,空洞洞而潮湿的防空洞中,只听得他沉重的喘息声。 被他扫进门的几个人跌坐在地。 秦璎面前护住胸前挂着的一对狗崽。 方才她被一甩跌在地上,蹭到拿着的消防尖斧,掌心到手腕划出一道不浅的伤口,鲜血淋漓。 在她胸口挂着的小荷包里,夫诸和韩烈同时动了起来。 韩烈焦躁地挣开束口荷包的口子,露出一个小脑袋。 秦璎没空注意这个,毕竟以他们现在体型就是出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还不够那只独角恶狗塞牙缝。 秦璎狼狈爬起帮着张朗一起关门。 与此同时秦璎喊:“敏敏给老苗电话,让他们通知军警在出口布防。” 这些对人类仇视的恶犬,绝对不能放走一只。 否则必有人倒霉遭殃。 尹敏敏的回答,强光从后照来。 秦璎听见人呵呵笑的声音:“没想到还能跑出来这么多。” 秦璎手上动作一顿。 她缓慢转过身,先被强光手电晃得眼前一白。 有人轻浮地对她吹口哨。 等对面移开强光手电,秦璎缓了会这才看见六个穿着黑迷彩的人严实将退路堵死,手上都拿着枪。 为首一人十分眼熟,正是之前那个穿着花哨西装的主持人。 见秦璎看来,这人笑眯眯道:“相见即是缘分,我请诸位看场好戏。” 第106章 药剂实验,真相靠近 天花垂下的水晶灯,像是一道流光溢彩的金色瀑布。 而瀑布之下,地面凝结的血泊如鸽血红宝石。 秦璎穿着工字背心,坐在最佳观赏位。 尹敏敏等人也坐在后面,张朗待遇差点,被一双铁手铐铐住。 尖刺铁笼破了个洞的斗兽场上,黄则中抱头蜷缩在一角。 他身上的西装脏得像是狗屁股里扯出来的。 又脏又臭。 在五六只斗犬的包围下,他虾米般缩成一团。 肩膀伤口又撕裂开,但在疼痛之上的,是真切的死亡恐惧。 谁能想到,几个小时前他还能镇定自若的向客人介绍商品并且按下电击按钮呢? 在斗犬的铁笼附近密集遍布尸体。 有钱人和穷人有一件事是公平的——都只有一条命。 被挑死在异兽的角上时,一样肠穿肚烂。 目之所及都是尸体。 被咬死的,被独角挑死的。 被斗犬戏虐般咬住四肢分尸的。 整个二层已经没有活人了。 恢复电力后空调开着,室内弥漫着如有实质的腥甜血腥。 那只双眼间生着独角的大狗身上裹满鲜血,宠物般蹲坐在沙发旁。 而始作俑者,翘着二郎腿手搭在沙发扶手上。 像是个搭讪的浪荡子,眼睛从秦璎露出的胳膊和腰上扫过。 “你受伤了。”他一脸笑模样,从后腰摘下只急救包递给秦璎。 秦璎看了看他,一手接过。 急救包里有纱布酒精绷带,还有两张免缝针拉合绷带。 秦璎还看见了一只荧光绿的无针注射剂。 男人期待的向秦璎示意,她可以注射。 秦璎根本没理会,自顾倒出酒精冲洗手上的伤口。 痛是痛得要死的,但现在正是强撑的时候。 心里骂娘的秦璎铁血硬汉一般,面无表情处理伤口。 还有空仔细阅读免缝合绷带的说明书,这才往自己身上用。 整个过程中,男人一手拿着不知什么型号的步枪,一手撑着下巴。 像是看解压视频一样看秦璎处理伤口。 在她几乎完工时,男人卷唇吹了个口哨。 声音不大,但回应的狗叫声无数。 围着黄则中的那几头斗犬同时动了。 叼住他的手脚便甩着头向后撕扯。 黄则中的惨嚎回荡,片刻后又戛然而止。 斗犬各叼一块肉块到角落,不知是吃了还是什么。 秦璎还好,尹敏敏和林奕成两人吓得面无人色。 但他们后脑勺有枪口指着,不敢移开视线。 现在不是二十年前,能搞到枪支的绝不是一般的悍匪。 已经达到了反贼的地步。 这伙人六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死在地上的人里,有不少戴着名表昂贵珠宝的,可那些东西跟着主人躺在血泊里,无人在意。 所以他们并不是为了钱。 这样大的阵仗,也总不是图好玩。 秦璎扯了扯嘴角,问了她当前最想知道的事情:“你要杀了我们吗?” 男人闻言一笑:“原来是想的,但是……” 他比画了一个二:“二十万,两条本该进炉子焚化的土狗。” “善举,让你们获得了一次活命的机会。” 秦璎能辨别谎言,这个男人没有说谎。 他确实暂时没有打算杀他们。 秦璎微微松了口气,没想到一次无心之举换了一条生路。 “那机会是什么?”她追问。 男人站起身来:“带上你的小狗跟我来。” 在张朗等人也想起身时,男人脸一沉:“你们坐好。” “尤其是你,文保局行动队的人对吗?犰狳?弱了点!” 这男人显然对文保局很熟悉,甚至能说出张朗融合的异兽类型,还嘴了他一句。 幸好张朗这形态并不是个暴脾气的,被他一骂还觉得蛮有道理,他确实挺弱。 林奕成和尹敏敏被枪顶着脑袋坐下。 男人打了两个响指,左右十来条斗犬一改暴躁听他指挥围拢过来。 “你们最好安分坐着,不想死的话。” 他视线又转向秦璎:“小姐,带上你的小狗,跟我来。” 秦璎这才知道,她的小狗指的是那一对二十万买下的狗子, 秦璎站起身,将裹在张朗长风衣里的两条狗抱起。 狗妈妈的嘴上还绑着尹敏敏发带,烧焦的小狗崽朝着秦璎怀里拱了一下。 秦璎一路抱着它跑路,它已经有些适应气味了。 秦璎回头给了尹敏敏他们一个安抚的眼神后跟着男人一路来到第三层。 这里还有零星几只游荡的斗犬。 见生人来蠢蠢欲动,但男人身边那只生独角的狗极有威慑力,只扫了一眼,这些斗犬就夹着尾巴逃开。 一路穿过了长廊,他们来到了一扇纯白的门前。 黄则中曾说这里是什么机密部门,他没有权限进去。 但领秦璎来的男人却轻易靠指纹虹膜打开了门。 显然,他就是或者说曾是这里的员工。 门后一股特殊的气味,依旧是一条长长的回廊。 不同的是,两侧摆满了巨大的瓶子,里面都是福尔马林泡着的无毛犬尸。 开始还正常,但走了几步明显感觉到瓶子里泡着的犬尸在畸变。 肢体越来越扭曲。 秦璎突然驻足,停在了一人高的大罐子前。 里面泡着的东西难以形容。 古早时候,有造谣说人和狗生下畸形胎。 这罐子里半人半狗的玩意,就很符合那种无厘头的假新闻。 见她停下,男人负手笑道:“你是文保局的,应该知道文保局的异兽基因融合实验吧?” 秦璎面无表情看着他,老实道:“我是临时工,严格算起来才上了一天班。” “不,还没一天,就两个小时。” 男人被她说的话哽了一下:“看监控里,你的表现不像临时工啊。” 话说到这,秦璎很确定这狗东西果然一直在监控后看着他们。 所以才能那么精准地堵了他们的后路。 男人没纠结这个话题,把秦璎带进了一间看起来像是实验室的地方。 这里的地面同样躺着好些死人。 遍地资料散落。 男人熟门熟路取出一支怎么看怎么怪异的蓝色药剂。 夹在手指间对秦璎道:“这里一直在用狗做基因融合实验。” “这种药剂提取自某种异兽。” “注射下去没死,我放你走。” 秦璎闻言,心沉了下去。 这个狗东西在说谎! 她要是注射药剂没事,这人更不会放她走。 顿了顿秦璎道:“比起离开,我更想知道你是谁。” “你在做什么?目的何在?” 在秦璎的注视下,男人脸上笑容逐渐扩大。 他用一种喟叹似的语调说到:“文保局的人就是这样好奇心重,追寻真相不要命。” “不过,这很好。” 他笑着将这支药剂递给秦璎同时,将一份文件丢在了秦璎面前的桌上:“成交。” 文件上,是标准的三号仿宋字体。 上面写着文件编号:g-cp-0001 计划代号——《门》 第107章 g-cp-0001,计划代号——门 实验室中,关着的几笼小白鼠在笼子里疯了似的打转,相互撕咬。 g-cp-0001,计划代号——门。 秦璎看见这几个殷红大字,不知为何心中突地一跳。 在她打开这份文件前,手肘支在实验台上的男人叩了叩桌面。 示意秦璎,她得先使用药剂。 全钢试验台呈现冷冽金属质感,灯光下静静躺着的蓝色药剂如湛蓝的冰块。 秦璎以一个手指头把这支针剂拨弄到眼前。 这种针剂无针头,撩起衣服下摆在肚脐周围三指范围内注射即可。 就是注射下去是个什么后果,谁也说不清。 秦璎手指一弹,将药剂弹开:“有点绅士风度,让一让女士吧,先聊一聊?” 药剂撞到了试验台上的烧杯,发出磕托一声轻响。 跟随男人身边那只黑驴一般的大狗猛然站起身。 它身上都是半凝结的血块,微微低下头,双眼间浸透鲜血的独角对准秦璎。 秦璎似乎满不在乎,拿起手边的文件夹。 她挂在胸前的荷包里,韩烈焦躁地甩着尾巴。 只是记得与秦璎的约定,他一直老实收敛气息并保持沉默。 同在荷包里的夫诸,就没有他这种不服就干的勇气。 外头的纷争,无论是哪一方都不是它这小鹿能惹得起的。 它这带来雨水和风暴的水之灾兽,在下水设施完备的地方派不上任何用场。 就在独角大狗将要动作时,吊儿郎当趴在试验台的男人轻笑。 他手掌抚摸过这凶犬的背脊,让它安静下来。 “好吧!”他手撑着下颌看秦璎,“谁叫你生得漂亮呢?” 秦璎不在乎他的夸奖和黏腻的眼神,将手中牛皮纸袋打开。 抖出来的,却只是一些焚烧过的纸片。 像是从火里掏出来的,残缺不全。 上面有汉字,还有……一些晦涩的文字。 是比甲骨文更早更古老的字符。 与人类现存语言都不相同,甚至不一定是人类的思维产物。 但……秦璎认识! 夫诸和兽犼表示臣服交出的印记融入秦璎掌心时,她如通识一般认得了这些文字。 无需学习,已镌刻在脑海。 幸好秦璎向来表情管理出色,只露出微微异样。 但对面的男人像是母鸡下蛋一般,咯咯笑了起来。 他得意于自己的恶作剧,笑眯眯道:“这些字符不认识对吧?” “要是你先注射了药剂再发现不认识,表情一定更精彩。” 秦璎如他所愿,露出怒意。 这男人不怕事大,戏耍人之后得意得要死。 做作抬手做了个请,示意秦璎先看文件。 于是,微妙的情形发生了。 男人以为这种晦涩的文字不会有人看懂,但秦璎却是每个字符都认得。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解读起来。 因为都是残卷,秦璎只能尽力拼凑。 一切的开端,是一扇神出鬼没的“幽灵门” 其实说门也不严谨,更像是一个游离在全世界和人类历史中的通道。 这通道飘忽不定,在世界各地都有人目击,也记载在各种历史中。 “恐山,巴别塔,希拉波利斯地狱之门,马萨亚火山地狱之嘴,拉克丝库尔提乌斯大裂缝……” 可能是秦璎捧场他的恶作剧,男人开口解释道:“这些都有门出现的记录。” 见秦璎对这些名词没反应,男人说了两个她可能知道的。 “大荒之隅的不周山,还有在淮南子中,被记载为联通天界或神秘世界的建木。” 建木两个字,让秦璎瞬间喉咙发干。 只有她知道,那一瞬间她的心跳得有多快。 “你是说,这些都与门有关?” 就算极力调整,她的嗓音依旧发干:“这些地方或者东西,都连通着门?” 她接连问了两个问题,男人用脚够了两张椅子,踢了一张在秦璎旁边示意她坐。 “是!” 男人的回答让秦璎不自然舔了舔嘴唇。 “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有很多奇怪的东西从‘门’后,出现在我们的世界。” “古代华夏是连续的文明,留下的记录最多。” 秦璎呼吸有点乱:“所以山海经其实记载的是……门后。” 男人歪着脑袋笑,表示认可。 回想到老苗用来试探新人的那个小人标本,秦璎觉得她明白了一些什么。 “有东西穿过门,来到了我们的世界。” “残留下了一些基因信息。” 或许是化石琥珀,或许是冰层中的尸体,或许是火山灰中的遗骸。 或许……是被捕获的活体。 这些基因信息被利用,于是出现了张朗,出现了眼前这只似狰的黑犬。 秦璎环视所处的实验室:“这里,也在进行融合实验。” 从走廊上那一堆畸形标本看,这里就是一个犬只实验基地。 所以才会出现名犬,也会出现不适合作为斗犬的田园犬。 秦璎突然发笑:“别告诉我斗狗产业是为了实验经费。” 男人脸僵了一刹那。 还真是为了经费,秦璎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要不要为这些人的乱来鼓掌。 男人侧了侧头,不知不觉间秦璎已经逐渐掌握了对话节奏,这让他有点不高兴。 只是没等他作妖,秦璎看透这人要犯贱,先一步低头去翻文件。 配合着烧毁的文字和晦涩古老文字,一些过往逐渐在秦璎面前掀开面纱。 二战后期,中欧鹰之徽章的战争发起国,在将要战败时狗急跳墙。 为了扭转战局,进行了一些不可描述惨无人道的实验。 战后,这批试验资料落入了北美的m国手中。 酷爱搞事作死的m国,在本土宾州开始了一项实验,尝试链接‘门’。 这个实验在宾州一间流浪汉收容所内进行,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最后……一场大火烧毁了全部。 但残留的资料显示,火焰中出现了七重门。 只要穿过这七重门,就可以进入另一个世界。 m国如同大漏勺,试验资料散落世界各地。 有心人的资助下,全球各地都在进行‘门’的实验。 华夏因为大量文史记载,在境外势力的支持下,更是各种非法探索实验猖獗。 比如这个实验室,比如……翠屏山。 第108章 眼睛,门钥匙 秦璎手中的这份资料,来自翠屏山区。 秦璎假作苦恼地皱紧眉头:“为什么资料焚毁成这样?” 截至此时,她的表现都很符合文保局人员好奇心爆棚的样子。 男人熟门熟路在这间实验室走动。 用烧杯给自己冲了一杯从柜子里翻出来的速溶咖啡。 啜饮一口后,他道:“这些是十五年前文保局捣毁翠屏山非法实验室时,从未来及焚毁的资料里找到的。” 顿了顿他惊奇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秦璎大大方方白了他一眼:“我告诉过你,我只是刚入职的临时工。” 不过…… “为什么这会有文保局获取的资料?” 几乎是一比一复制。 再看这人对张朗的了解,文保局果然是什么大漏勺单位不成? 秦璎内心的腹诽很快被证实。 捧着咖啡的男人戏谑道:“文保局本来就是所有国家中成立最晚,资历最浅的。” “十五年前翠屏山那一次行动,尖端战力全折了。” “幸存的也叛逃了一半。” “现在的文保局名存实亡,笑话罢了。” 顿了顿他突然指秦璎:“尤其你们第三文保所。” “废物单位中的废物单位,要不然实验室也不会故意设置在云澜市。” 秦璎嘴角抽搐了一下,虽然才入职一天但被人骂废物实在是……有点火大。 她一张一张翻看资料。 翻看那些从碑石上拓印下来的古老文字。 这些文字都没记载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是介绍了一些异兽的资料。 实际没太大意义, 这时,一张纸滑落。 她捡起来看,发现是一张复印件。 原件大片大片的烧焦痕迹,能看见一些什么实验,幼儿之类的字眼。 秦璎手突然一顿。 在烧焦的边缘,她看见了两个词。 眼睛,钥匙。 她面无表情,手指却渐渐收紧。 金鞍山中神祠顶部,祭祀着一双俯瞰世间的眼睛。 钥匙,是打开门的钥匙吗? 这页纸所记载的实验,是不是成功过? 左边胸口里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失序跳动。 秦璎回忆自己小时候。 但绞尽脑汁也只记得,幼儿园午餐蜜瓜很甜。 要不是对面坐着个敌人,她真想给自己一嘴巴。 “怎么了?” 这一次她的异状没能瞒过男人的眼睛。 男人毫无礼貌一把将秦璎手里的那张资料抢走:“你发现了什么?” 他把眼睛贴在翻阅过无数次的资料上。 秦璎心情实在不算好,被夺走资料的那只手举着,没有说话。 她转而去拿试验台上那只冰蓝色药剂。 手里转笔似的把玩这只药剂,她笑道:“你还没回答我最开始问题,你是谁?杀那么多人图什么?你要找什么?。” 男人显然很不高兴秦璎的态度。 虽然他老是说文保局的人好奇心重,可他自己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想知道的事情没得到答案,他抓心挠肝的难受。 感知到他的情绪,蹲坐在他身边的那只黑狗站起身。 龇牙冲着秦璎发出低沉咆哮。 秦璎向后一靠:“交易是我注射药剂,你回答我的问题。” “别的,是另外的价。” 情报这种东西,就是这么珍贵。 男人旁边的独角黑犬上前一步,尖如匕首的独角几乎触到秦璎身上。 秦璎害怕吗? 闻到狗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当然是怕的。 但她生来反骨不服输,非但不避反而往前凑了一点,侧头露出脆弱的脖颈。 “来,照这来!” 她看多了老城区人混不吝的样子,耍无赖的样连狗都看得一愣。 许久,抢了那页资料在手的男人没好气喝光了速溶咖啡。 “我叫鬣狗。” 在秦璎质疑前,他正色道:“我真叫这名。” “身份证也是?”秦璎信了他的邪 不料男人道:“我没身份证。” “我从小在实验室长大的,没身份证那种东西,有也是假的。” 秦璎默然了一瞬。 这人没说谎。 他确实是实验室长大,就叫这个畜生名。 “至于我要什么?”名叫鬣狗的男人在水管下吸冲咖啡的烧杯,“换你从小在这长大,有一天有人告诉你,可以帮你。” “你会不想全杀光吗?” “那人的药药剂,而我得到自由。” “谁告诉你可以帮你?”秦璎敏锐察觉到问题所在, 上面持枪的五人,一看都很有军事素养。 不是退伍兵之类,更像亚洲面孔的雇佣兵。 里面没有一个像是头领的人。 那究竟是谁联系鬣狗,组织策划了今夜的惨案。 并且好像还胸有成竹,能够全身而退。 秦璎垂下眼睫,又想到一件事。 林奕成。 医药公司的小公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千里迢迢跑来这。 如果没意外遇上秦璎一行人,那小子也是死人一个。 见秦璎在思考,鬣狗突然把脑袋凑近:“你想知道?” 他瞪着双眼睛,暗含期待看着秦璎。 就等秦璎点头后,把她刚才说的是另外的价钱那句话还回去。 但秦璎耳后两根逆骨,他越是这样越不如他愿。 秦璎抱手道:“现在不想知道了。” 反正,她可以从林奕成那边下手查。 没能如愿的鬣狗立刻沉张脸。 他把试验台上的药剂推给秦璎:“该你了。” 在药剂险些掉下去前,秦璎接在手里。 药剂在玻璃瓶里晃荡了两下。 她将药攥在手心,慢条斯理卷起工字背心的下摆。 她以前常锻炼,还有标准的马甲线。 眼睛受伤后懈怠了点,但一截腰肢白皙而纤细。 她能感觉到鬣狗的视线在皮肤上扫过。 秦璎手指抚摸上肚脐附近的皮肤,突然问道:“这药到底是什么?” 鬣狗下意识答道:“狰的基因药剂。”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只独角恶犬蹲守在旁边。 秦璎右手捏着那支药剂,深深吸了口气。 她看向鬣狗,盘算自己暴起挟持他的可能。 就在这时,鬣狗后腰挂着的对讲机突然响起。 那边传来不太流利的催促:“鬣狗别玩了,东西拿到了吗?快十二点了。” 鬣狗下意识看向实验室一角,那里的柜子里有一排他给秦璎的那种蓝色药剂。 就在这时,被秦璎抱进来那只烧得半糊的小狗崽拱了一下。 张开还带着蓝膜的眼睛,仰头看向秦璎。 下一秒,一缕灼热的烟气从它鼻中喷出。 它像人呛水般咳嗽不停,从口鼻中不停呛出带着灰烬的烟雾。 须臾,烟雾裹住狗崽的身体,一丝火焰缠绕于它的足下。 第109章 祸斗现世 墙上挂钟的指针,指向午夜十二点。 这是灰姑娘从舞会上逃离的时间,也正是某些东西苏醒的时间。 秦璎根本想不到,被她抱在怀里的那只烧糊小狗身上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出现异样的瞬间,她双脚一蹬坐着的椅子向后仰去。 随后就地一滚,远离了试验台。 实话评价,她跑路的样子跟帅气不搭边,却让她避开了致命的危险。 在秦璎行动的瞬间,一直守候在她旁边的那只独角黑狗昂首,双眼间的独角朝着秦璎挑来。 尖尖的独角险险挑破了秦璎腰侧的背心,留下一道巴掌长的血痕。 但这黑狗的动作,也恰好将它自己的脑袋送到了试验台正面。 像是有人在实验室中投了一颗硫磺炸弹。 火焰并着黑烟霎时爆开,嘭地一声,尽数被这只独角黑犬的身体接下。 在这地下斗狗场,多少年多少只实验用犬才有这一只成功融合了异兽狰的基因。 独角黑犬毫无疑问是极为强悍的,但再强悍也是肉体凡胎。 突然爆裂的硫磺味火焰非同寻常,将独角黑犬炸飞,半边身子烧得焦黑,露出皮下殷红的肉。 它呜咽着,躺在远处的试验台下一时起不来身。 这强悍玩意尚且如此,更不必说撑着下巴看秦璎的鬣狗。 他对祸斗的存在一无所知,只以为秦璎等人来调查是察觉了狰的融合实验。 他的视线一直黏糊在秦璎的腰上,期待秦璎注射药剂后,能撑过融合这一关。 如此他便有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同族。 因此在异变突发时,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硫磺味的火焰灼烧上他的面门。 就算他勉力后仰,被火舌舔过的脸部皮肤也瞬间密布水泡。 他双手捂脸躺倒在地,发出一声声惨烈人寰的叫。 他后腰的对讲机力有人焦急询问:“鬣狗,你怎么了?鬣狗,回答!” 秦璎手上抓着那只基因药剂,翻身而起。 小狗崽静静躺在钢制的实验台上。 火焰不似刚刚出现时那么爆裂,如同活物一般蠕动,像是在竭力控制范围。 秦璎看去,裹在黑风衣里的狗妈妈正在火焰边缘。 它嘴巴上还捆着尹敏敏的发圈,发不出声音。 只差一点,火焰就会将它淹没。 秦璎霎时顿悟。 这只新生的祸斗,正在控制自己的火焰,保护着母亲。 秦璎想逃的脚步一顿。 她想到些什么,一咬牙上前,将张朗的黑风衣连带着狗妈妈一把抱过。 她本就受伤的手臂上,立时灼烧出一片深红。 要不了多久,这块皮肤会密密麻麻生出水泡,留下深紫瘢痕。 秦璎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把手里那只药剂往风衣里一塞,拔腿就朝实验室外跑。 正常实验室都有防火设施,检测到火焰防火卷帘门会自动落下。 要是防火门落下,而实验室内的灭火系统搞不定祸斗的火焰,那么等着秦璎只有死——就像烤箱里的圣诞节火鸡。 她灵巧得像是只兔子,一跃从倒地的黑犬上跳过。 一路奔过满是标本的走廊。 眼看着出口就在几步之外,突然一阵热浪从后方炸开。 秦璎像是被只火焰巨手,狠狠向前推了出去。 她嗅到了自己头发、衣服和皮肤烧焦的气味。 这一下,秦璎脑中嗡然作响,趴在地上脑中空白了两秒才清醒过来。 再抬头,看见的却是前方放下的防火卷帘门。 她肾上腺素飙升,从地上爬起朝门跑去。 身后传来些响动和争斗之声也无暇顾及。 她只知道,自己才不要在这被烧成一团焦炭。 跑了两步,防火卷帘门已经放下了大半。 估算了一下速度和距离,秦璎心越发凉透。 来不及了,她得另想它法。 她猛拽掉脖子上的荷包,掷冰壶一样贴地丢出。 荷包顺着地板滑出防火卷帘门外。 扯松的荷包口敞开,小小的夫诸和韩烈团团滚出。 “韩烈,按墙上红色按钮!” 秦璎现在纯粹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指望着异兽化的韩烈能突然智商大爆发,听明白按钮是什么意思。 也能凭借他现在食指长的小身高,按下防火门的按钮,把门打开。 秦璎喊着话失去了平衡,怀里抱着的风衣失手摔出。 都在风衣里的狗妈妈本就瘦成纸片,这一摔喉中呜呜出声。 秦璎塞在黑风衣里那只冰蓝色药剂划过一道弧线,正正好掉在防火门外摔了个粉碎。 冰蓝色药剂溅出,泼了朝秦璎跑的韩烈一身。 他还没这支药剂高,像是洗了个澡,没有鳞片覆盖的脸部被溅射的玻璃碎片划伤。 如硫酸一般药剂,渗透进他的皮肤。 但他脚步不停,朝着秦璎跑来。 透过防火门最后一丝缝隙,他看见秦璎蜷缩倒地,后背包括颈部大片烧伤。 在她身后,火海席卷而来。 嘭一下落下的防火卷帘门彻底阻断去路,也阻断了韩烈的视线。 夫诸得得跑上前,用头上四角撞了一下防火门。 对它们现在的体型而言,这扇门比山脉也小不了多少,莫说撞开,就连晃动也不曾。 异兽化的韩烈满身蓝色药液,呆站在对他而言如天堑的巨门前。 脑中轰然一炸。 门后,秦璎勉力爬起蜷缩在一角。 她重新把狗妈妈抱在怀里。 这是她现在唯一的护身符了,保险起见,秦璎扯开了狗妈妈嘴筒子上套着的头绳,让它可以叫出声。 狗妈妈张嘴咬在秦璎虎口。 怀了生生了怀,它短短的一生如同生育的机器。 生了不知道多少胎,生下的狗崽都被人类带走。 憎恨完全是有理由的。 秦璎很明白,那种救一次就化敌为友让动物感恩戴德的桥段,只是人类无耻的臆想。 但她不想死,就只能将狗妈妈禁锢在怀中。 后背靠着防火门,从狗嘴里强行抽回手。 抬起头,席卷的烈焰停在她面前两步之外。 灼热的温度呛人的硫磺烟气中,裹着火焰的黑色巨犬缓步走出。 大如马骝,赤红似鬼灯的双眼盯着秦璎。 秦璎像是只快熟的虾。 喘息着抱紧怀里的狗妈妈,汗水来不及滑落就蒸发。 就在她双目灼痛时,祸斗打了个响鼻后退了一步。 灼热感稍退,秦璎还没来得及大喘气,一个黑影直直冲撞而来。 被烧得皮开肉绽的独角黑犬满眼凶戾,头顶独角顶入祸斗侧腰。 与此同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这才是你们混进来的真正目标,对吗?” 浑身冒黑烟烧得没个人样的鬣狗,呸呸吐着黑唾沫:“是祸斗?居然存在着一只祸斗!” 一步步走来时,他满眼贪婪,双唇裂开犬齿变得尖利。 眉心位置长笋一样,缓缓生出一只刀似的独角。 第110章 怎么变得那么大 “祸斗,祸斗。” 烧焦小黑人似的鬣狗,这时当真不负他这名字。 面部颌骨突出,犬齿尖长。 理论上他的身上应该长出鬃毛厚皮的,但都被祸斗的火焰烧尽了。 他不再看秦璎,贪婪的视线死死盯着祸斗。 一只活着的异兽,价值要远远超过实验室里那一堆狰的基因药剂。 尤其祸斗这种被称为火神坐骑的神兽。 珍贵程度不必多言。 鬣狗烧焦的脸上咧出大大微笑。 方才独角黑犬的全力一顶,让没防备的祸斗被顶中腰侧。 独角黑犬脑袋都烧得见骨同时,祸斗腰侧豁开了一个可见内脏的口子。 祸斗食炭,排泄出的是火团,腹内的内脏与寻常生物完全不同,并非血肉。 纯黑色脏器密布红色纹路,如同熔炉在一吸一呼之间,火光一明一灭。 祸斗口鼻中呛出一股烟气。 四脚发软,背脊贴着墙壁才勉强站起来。 另一边,独角黑犬伤得更重。 可它本就是赛场上万里挑一幸存下来的斗犬。 而祸斗,在没变成这样前,只是一只才出娘胎没多久的小狗崽。 严格算起来还是吃奶的年纪。 二者战斗经验相差不知多少倍。 被秦璎抱着的狗妈妈,四爪挣扎着要去护崽。 但去就是送死,秦璎只得将它牢牢抱住。 手环在狗妈妈的腹部时,她摸到一小块硬硬的东西在下腹部位置。 尖锐梭形,像是……什么东西的碎片。 按在此处,狗妈妈疼得一声呜呜。 本被逼到墙角的祸斗闻声朝秦璎这边看了一眼,而后抖擞朝着这边龇牙。 秦璎汗毛倒竖,又向后靠了一点。 在祸斗分神的一瞬,脑袋烧焦的独角黑犬又趁势扑上。 旁观的鬣狗见状,也跟了上去。 一时间三个黑黢黢的异兽,在火中斗作一团。 祸斗战斗力经验不行,每次扑咬都十分笨拙,全靠天赋火焰将鬣狗和那只生着独角的黑犬烧得滋滋作响。 空气中硫磺味伴随着烤肉香。 秦璎闻得恶心,强忍后背火辣辣的疼站起离他们远一些。 她左右看,想找个什么武器。 这一分神,被她抱着的狗妈妈又狠狠咬了她一口,在她手上烧伤处留下一个带血牙印后挣扎开来。 它是那样小一只狗,背后看瘦得像是薄薄一片纸。 从秦璎臂弯挣扎跌下,没叫一声。 四爪在光滑的地面打滑了一瞬后,朝着祸斗奔去。 不顾火焰,咬住鬣狗的脚后跟。 鬣狗还没反应过来前,那只额头中间生独角的黑犬已毫不留情张嘴撕咬。 融合狰的异兽,咬合力非同小可,只一口便将狗妈妈的身子咬断成两截。 分明四周都是火焰猎猎燃烧的声音,分明它们打斗声音不小。 可在那瞬间,秦璎清楚听见脊柱断裂的声音。 从断成两截的犬尸下腹部,掉出一小块灰色陨石碎片。 独角黑犬保留着食战败者尸体的习惯。 身上烧灼扰得它暴怒,上下牙一合连犬尸带那小粒陨石犬吞吃了进去。 祸斗呆站原地片刻后,喉中一声呜咽周身火焰暴涨。 就算是藏身进一个巨大标本罐子后的秦璎,也感觉到温度骤然升高。 祸斗叼住独角黑犬的后颈。 它咬合力一般,只能死死咬住不松口,让周身的火焰灼烧黑犬。 鬣狗在狗妈妈被咬死时,愣怔了片刻。 可他随即反应过来上前帮忙。 不顾火焰,一拳一拳打在祸斗腹侧被挑破的伤处。 他拳头烧得跟炭一般,也不知是靠什么活动。 几拳下去,祸斗脏器拖出,犬齿也打折了一根。 被它叼住那只独角黑犬,逐渐瘫软失去战力。 就在这关头,走廊头顶自动喷水灭火装置突然滴滴两声。 秦璎暗骂了一声,头顶的自动喷水装置启动。 大量水流呲啦啦全部浇到了祸斗身上。 烟雾升腾起同时,祸斗身上火焰熄灭,肉眼可见的萎靡。 只还是拼着一口气,紧紧叼着独角黑犬的后颈。 口中声音呜呜不停,不知是在愤怒还是在哭泣。 鬣狗沉重喘息几声,他身上衣服都被烧成布条,鞋也烧得粘在脚底。 疼得浑身都在抖,但偏生还喘着气活得好好的。 伏倒在地的独角黑犬一甩脖子,轻松摆脱了祸斗。 它强撑着站起,将一只前足踩在浑身湿透的祸斗脑袋上,炫耀着自己的胜利。 只是它炫耀完就像喉中哽了异物,呛了一下。 伴着胃液呕出了一些刚才囫囵吞下去的犬尸。 祸斗挣扎了一下没能站起,一双红宝石似的眼睛眨了一眨,水雾弥漫似在哭泣。 独角黑犬吐出犬尸并没有好一些,它抻着脖子,吐着吐着口鼻涌出鲜血。 在它喉部,清晰亮起一道红光。 这只独角黑犬是鬣狗亲自挑选饲养的,在他心中地位独一无二。 见状忙上前,伸手去掏独角黑犬喉中异物。 嘭一声,一只标本瓶砸碎在他头上。 是一直游离伺机而动的秦璎。 她浑身都湿透,选在这三个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出手。 走廊上的标本瓶,成了她最趁手的武器, 瓶子在鬣狗脑门上碎开,里面泡着的小型畸形犬尸伴随福尔马林掉出。 具有腐蚀刺激性的福尔马林尸水流了秦璎一手。 她疼得要死,却上前一步,把碎标本瓶的断茬捅进了鬣狗的颈侧。 没有血涌出,鬣狗脖子上插着标本瓶断茬,扼住秦璎的脖子。 皮肉烧焦的手带着诡异的烫热感。 鬣狗骂了一句什么,她耳朵嗡鸣听不清。 她只是竭尽全力抬手,去够鬣狗脖子上插着的碎片。 缺氧几乎快要晕厥时,隔绝外部的防火门一声巨响。 向内凹出一个巨大鼓包。 有什么在外撞击,看架势比泥头卡车也不差。 委顿在地的祸斗和咳血不止的独角黑犬,都露出畏惧神色。 鬣狗惊疑之下,手上力道松开了些。 秦璎喉咙中溢出一丝微弱气音。 下一瞬,钢质防火门整个被巨力掀飞,不知撞倒了多少标本瓶。 一个几乎顶到天花板的影子,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冲来。 黑鳞上丝丝蓝色若隐若现。 鬣狗眼见一只尖长手爪朝他脑袋扇来,身体却迟钝躲不开。 烧得面目全非的脑袋,巨力之下旋转三百六十度,绕了一圈转回原处。 秦璎半躺在高大无比,头生双角的‘人’臂弯中。 异兽化的人上前,空出的那只手按在了鬣狗的头顶。 随后,一拔。 置身火焰而不死的鬣狗,脑袋连着半截脊柱骨,萝卜似的被人拔出腔膛。 灭火装置喷出的水淋得走廊湿透。 秦璎脸上都是水,咳嗽了许久。 刚刚拔人脑袋的手在她后背轻拍。 她缓了口气,晕头转向抬头看。 对上了一双写满愧疚的灰色水滴状眼眸。 “韩烈?” 怎么变得那么大只? 秦璎喉咙痛得要死,话音未落,肩上便埋了一个硕大的脑袋。 “对不起。” 抱她坐在手爪上的韩烈,嗓音嘶哑将生着细鳞的脸贴在秦璎颈侧。 第111章 毁尸,灭迹 消防喷头哗啦啦喷水,压下了火焰和烟气。 纯白色的墙壁地板烧得黢黑。 被韩烈掀飞的那扇消防门犁出十几米,撞碎无数标本瓶。 遍地玻璃碎片和畸形得各式各样的标本中,是鬣狗的无头断尸。 可能是在祸斗的火中烧过,他的尸体并没流出太多血。 因此场面不算血腥,只是被拔下来的脑袋,有淡血水顺着脊柱骨淌下,将地面的积水染成淡粉色。 秦璎肺都快咳嗽出来,缓了一阵,瞄了一眼地上就一闭眼。 脑子里咕嘟咕嘟冒点子,想怎么把这事盖过去。 她这才留意到,自己肩胛骨贴着个大脑袋。 脑袋上新生浅银灰色短发刺刺的,扎得她被烧伤的皮肤疼。 秦璎单手将这大脑袋推开:“放我下来。” 脑袋几乎顶到天花板的韩烈,依言将她放下。 为了将就她的身高单膝跪在她面前,弓背低头,水滴状银灰眼瞳里愧疚几乎凝为实质。 尾巴垂头丧气的垂着。 秦璎分神观察到,叹了口气:“韩烈。” 谁知韩烈别开头,不敢看她。 养过狗的都知道,回避代表着它很愧疚。 秦璎也拿不准异兽化的韩烈跟狗有没有共同点。 她尝试着举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他覆盖着鳞片的侧脸。 下一秒,听见他尾巴在身后,抽得地面啪啪响。 小狗很好哄,小狗被安慰,小狗振奋。 秦璎无语了一下。 不过,这是好事。 韩烈现在智商不高身体又很庞大,如果不够温顺听话会相当麻烦。 秦璎将他为什么突然长怎么大这个问题搁置,指了指那只独角黑犬。 “它喉咙里有什么,掏出来。” 狗妈妈断成两截的尸体中,曾经掉出过一小块纺锥形的碎片。 结合祸斗诞生的传说——怀孕母犬被陨石碎片击中,才会诞生祸斗。 秦璎合理怀疑,那快碎片就是导致祸斗出生的陨石。 吞噬了狗妈妈尸体和碎片的黑犬口鼻中呛出大量鲜血,喉部红光忽明忽暗。 时间紧急,尹敏敏他们还被枪指着后脑勺。 留给秦璎的时间不多。 “快!” 在秦璎的催促下,蹲坐在她旁边的韩烈上前扼住了那只独角黑犬。 异兽之间位格压制是存在的。 不惧祸斗的狰,被韩烈掐着脑袋,尾巴畏惧卷起夹在双腿间。 秦璎没管韩烈是怎么取碎片的,用爪子还是用牙,她不在乎。 自转身冲进了实验室中。 实验室里火焰烧噬的痕迹,像是一朵绽开的黑色大丽花。 秦璎想要回来拿的资料,因距离爆发的祸斗太近,全都被焚毁。 她咬了咬后槽牙,心中难掩失望和愤怒。 但随即她看向了实验室一角。 鬣狗从那里拿出过蓝色药剂,秦璎走上前,在碎玻璃渣和流淌的蓝色药液中,找到了完五支完好的。 她迅速拿上就撤。 回道走廊,烧得焦糊的独角黑犬喉咙破了个口子。 但就这样够死八百次的伤,它居然还活着。 韩烈左手提着湿哒哒的祸斗,指尖沾着血的手朝秦璎伸来,掌心躺着那枚碎片。 秦璎准备拿,但被韩烈掐在左手的祸斗挣扎起来。 透过它腹部的裂口,可见熔炉似的内脏光芒黯淡。 它或许也要死了。 秦璎听见它喉咙里的呜咽声,思量了片刻,终究有些心软。 她示意韩烈将祸斗放下,把那粒碎片交还给它。 “你妈妈的东西。” 秦璎不知道祸斗具不具备更高的智商,但在它含住那枚碎片时,她看见祸斗双眼挤出两大颗泪水。 韩烈挡在秦璎面前,看着祸斗将碎片吞下。 咚咚咚—— 如心跳泵动的声音回响,祸斗本黯淡下去的内脏突然亮起火光。 韩烈顿时警觉。 浑身湿漉漉的祸斗站起,看了看濒死的独角黑犬,又看了看鬣狗的尸体。 它将视线转向秦璎。 没有敌意,也算不上十分亲善。 只有迷茫。 秦璎心念一动:“烧掉这里,以后跟我走吧。” 祸斗静静看着她,片刻后,它越过秦璎一步步走向长廊。 身上逐渐升腾起黑色烟雾,黑烟逐渐将它身体裹住,一丝丝火焰升腾。 秦璎回头看了它一眼,拍了拍韩烈的胳膊:“走。” …… 遍地尸体的地下二层。 尹敏敏几个被五个蒙脸的悍匪,逼迫着坐在看台上。 过了十二点,这些蒙面悍匪明显焦急。 尤其,对讲机那头再没有鬣狗应答的前提下。 “喂,鬣狗,回答!”为首一人喊了几次,恨恨摔了对讲机。 他们行动前,打开信号屏蔽仪。 除了特定频段的对讲机,无法使用其他通讯设备。 因此那边一断联,他就知道去实验室取药剂的鬣狗出事了。 正心烦时,听见看台上的尹敏敏几人那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后脑勺被枪顶着的尹敏敏紧闭双眼,双手合十嘴里默念。 “天尊说经教,接引於浮生。勤修学无为,无真道自成。” 旁边的林奕成心态都崩了:“这时候了你念什么鬼的救苦拔罪经?” “超度自己啊?” 尹敏敏没搭理他,嘴巴蠕动不停,迅速将后面经文念完才道:“万一我们被崩了呢?” “你那份也帮你念了,你还骂我。” 林奕成还想说话,顶着他的那枪戳了一下他后脑勺 拿着枪那位仁兄带着悍匪面罩,张嘴就带着点仇富:“人家多好心,你们这些有点臭钱的公子哥废话真多。” 悍匪头目本来就心烦,听他们说话心里更烦。 “老三,你废话也多。” 仇富那位顿时不敢吱声。 没了这些杂音,血腥味弥漫的看台安静了一下。 就在这时,滴滴滴滴,几个持枪悍匪手腕上的腕表同时响起。 头目看了一下后,道:“十二点十五分了,照计划,杀人质,撤!” 林奕成和尹敏敏顿时汗毛倒竖。 就连一直沉默的张朗都抬起头。 尹敏敏带着哭腔喊:“不是,大哥,怎么就突然要杀人质了。” 方才还在听他们闲话的那个悍匪,嘿嘿笑了两声:“对不起了各位,公事归公事。” 对他们这些亡命徒而言,哪有什么同情可言。 他咔嚓拉动枪栓,食指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嘭——” 枪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斗兽看台。 在天花板上,多了一个弹孔。 嘻嘻哈哈笑的悍匪老三僵站,哇地吐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 垂眼看身体,只见自己胸腹部穿透出一支似白玉的鹿角。 紧接着,他整个人向上抬升又被猛甩出。 突兀出现在他身后,两人高的巨大四角白鹿甩甩脑袋。 钢蓝色鹿眼,扫过几名持枪悍匪。 为首的老大不知从哪冒出来这么个玩意,下意识喊:“开枪!” 但比他更先一步的,是另一个压得极低辨不出音色的声音:“不留活口。” 话音落,斗场仅留的几盏灯全部熄灭。 随即,两人高的黑影如捕猎的猫,悄无声息从天花落下。 正正落在为首的持枪者身后。 脆生的咔嚓声响起,他脑袋翻转到后背。 与此同时,关掉消防系统的地下三层,硫磺味火焰爆燃,将一切焚尽。 第112章 脱层皮就好了 夜色遮去公园水景上亭台楼阁的挑尖轮廓。 漆黑小树林里,一对小情侣细雨中撑伞相依相偎。 正是最纯爱的时候,不怕荒林隐僻,也不怕七月半将近,两人黑漆麻乌手牵手说着甜滋滋情话。 突然,林中白鹭受惊齐飞,在林间乱叫乱撞。 小情侣吓了一跳。 这时,两人似乎才意识到这里太偏僻了些。 女孩一缩脖子,想起什么:“以前这后面有个地下溶洞公园,后来废弃掉了。” “有六个中学生跑进去探险,迷失在溶洞里,警察找到的时候都长绿毛了。” 这姑娘应该是本地的,对当地案件如数家珍。 男生听得一愣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女孩挽住手臂。 “撤!” 女孩拽着人就走。 浪漫,以后有的是机会,命可只有一条。 她踩着小高跟,拉着她迟钝的男朋友沿着河岸走。 走了两步,后面传来些声响。 拉手跑路的两人,下意识回头朝声音处看去, 只见黑暗中,先只亮起一点星火。 下一瞬火光爆燃。 人工湖中心的小岛上,燃起一场无比昂贵的烟花秀。 两人呆愣着,迎面急匆匆走来一队人。 两人被手电光晃得眼花,耳边听见对讲机滋啦滋啦的声音。 没等他们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已被强行带走。 “这里发生了紧急事件,请你们暂时配合调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和他们擦肩而过,嘴里喃喃:“可千万别有事。” …… 滴答,一滴凉透的水滴在眉心,尹敏敏浑身一激灵,从湿漉漉的黑暗中坐起。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能听见水流哗啦啦的声音,周围阴冷又潮湿。 尹敏敏起身坐起,忙自己摸脉搏。 很好,还跳着没死。 但是……发生了什么? 她竭力回忆,只记得灯黑后有短暂的打斗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被打晕。 打晕她的那只手,像是有鳞。 恰好一滴冰凉凉的水滴入她的后颈,尹敏敏轻轻惊叫了一声后,急捂住自己的嘴。 他们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当成储备粮带回巢穴了? 正胡思乱想时,眼前不远处亮起一道光。 “尹小姐,你没事吧?” 借着光,尹敏敏看清了张朗那张怪异的脸。 她如见救命稻草问道:“我们在哪?璎姐呢?跟我们一起那小子呢?” 话音落,旁边传来咳嗽声。 林奕成答道:“我,在呢。” 人生三大铁他们没沾边,但一起被绑架过的情谊还是长出来了。 尹敏敏看见张朗手里是部手机,又问:“哪来的手机?” 他们三个的手机全都被那伙歹徒给砸了。 唯一一部手机…… 尹敏敏一声惊叫:“璎姐!” 张朗调转手机电筒,尹敏敏果然看见半趴在钟乳岩上的秦璎。 秦璎双眼紧闭,后背颈侧大片烧伤痕迹。 尹敏敏手脚并用朝着秦璎爬去:“璎姐!” 张朗神色怪异道:“我们被人……什么东西打晕,丢到了这里。” “我醒来的时候,就看见秦小姐趴在这里,旁边是她的手机。” 一旁躺着的林奕成喘着气道:“我脖子都快断两截了。” 听见张朗的话,尹敏敏脑子里乱糟糟:“那头,那头鹿呢?” “还有,那个影子是什么?” 张朗没法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示意尹敏敏看他手腕。 这一看尹敏敏倒吸一口凉气。 之前被抓,张朗手脚都被扣上手铐限制行动。 可现在手铐中间的链子断成两截,是被硬生生拽断的。 能扯断这玩意的力量非同小可。 张朗咽了口唾沫:“对方在救我们。” 说到这时,他极细微看了一眼秦璎的方向。 尹敏敏想扶秦璎,但看她后背烧伤又不敢碰,最后还是张朗把秦璎背上。 而尹敏敏去扶还能走路的林奕成。 一直到他们绕过弯道,全凭手部力量挂在头顶钟乳石的韩烈才从洞顶跳下。 无声落地后,他蹲在黑暗中,静静看着秦璎她们离去的方向。 许久,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上神说,让他们暂时藏在这,别被任何人发现。 韩烈怀里抱着张朗那件黑风衣,风衣里兜着四支秦璎从实验室中带出的冰蓝色药剂。 剩下的一支秦璎带在身上。 走了一段,韩烈跃入地下暗河。 如大鱼般闭气游了一段又出水。 来到一个溶洞洞穴。 洞穴中,夫诸慵懒跪趴。 同样溅上了药剂的夫诸变大后不改好斗脾性,用角挑死两个人,鹿角上一片殷红。 它看了一眼韩烈,呦呦两声。 …… 秦璎是在医院烧伤悬浮床上醒来的。 一开始是装晕,但在肾上腺素褪去后,后背火烧似的疼痛席卷而来。 身下的悬浮床中细沙颗粒在气流下,如沸腾的锅。 秦璎想睁开眼睛,但睫毛像是被什么糊住。 这种感觉太熟悉,她下意识想举手揉眼睛。 却感觉手腕被束带束缚住。 她心一惊,以为她没把监控资料毁彻底,被查到了端倪。 想强撑着坐起来,却听见人喊:“别动。” “别怕,你没事了。” 湿润的棉签轻柔擦拭过秦璎的眼睛。 将糊在她眼睛上的,像是胶水干掉的碎块擦去。 秦璎这才可以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是头顶的白炽灯,还有中年护士关切的脸。 她略抬头,看见自己的右手被束带固定,手背输液管连接着一瓶看起来颜色就很奇怪的绿色药剂。 只有中指长短的玻璃瓶里,药水已经所剩不多。 旁边的中年护士安抚道:“这是文保局三号治疗药剂。” “放心,用过药,脱层皮就好了。” 在她温柔的提醒声中,秦璎发现她……要蜕皮了。 第113章 三号药剂 特殊病房中,目之所及都是隔音的白色材质。 病房里只有一张烧伤病人专用的沙粒悬浮床。 灯光很亮,这方便秦璎抬头看清自己现在不着寸缕的身体。 也看清了,浮在她每一寸皮肤上的蛇鳞。 浅黑色的蛇鳞每一片都只有小指甲盖大小,均匀密布秦璎的全身。 秦璎手指痉挛似的抽搐了一下。 理智告诉她,刚才旁边的护士说过她是用了药,脱层皮就好。 可情感上,一睁眼看见自己全身长满蛇鳞,一时间都是难以接受的。 她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旁边的心跳监护仪滴滴发出警报。 “别怕,这只是正常用药反应。” 中年护士很温柔,她攥住了秦璎的手腕。 “我是总局医疗中心的人员,你可以信任我。” “照计划,你应该会在完全蜕皮后才清醒,理论上是不会看见自己这样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提前了八小时清醒。” 中年护士耐心询问秦璎:“如果你实在害怕,可以再次接受麻醉。”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又柔和,像是带着某种催眠的魔力。 加之秦璎本身是个接受能力比较强的,她很快镇定下来。 摇了摇头道:“不用了,谢谢。” 她现在急需接触文保局,接触异常。 看自己蜕皮……怎么不算涨了一次经验呢? 她放松下来。 烧伤病人专用的悬浮床,是通过恒定压力的气流将沙粒吹起产生悬浮力。 躺在上面,像是漂浮在空中。 秦璎背部的烧伤并没有感觉太过剧烈的疼痛。 反而是一种酥酥的麻痒感,就像有小虫在后背爬。 她难受地动了动,找护士商量道:“请问,可以解开约束带,让我起来坐一下吗?” 不单双手,她的双脚也被束带绑住,这种状态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看护的中年护士拒绝了,语气坚定又温柔,说的话却让人细思恐极。 “使用三号药剂失控异化的可能性极低,但不是没有。” “得直到你完全蜕皮完毕,才可以松开。” 话说到这,秦璎除了谨遵医嘱没有别的办法。 她不适地动了动,尽量让自己忽视掉身体上的不适。 佯装什么也不知道,带着些急切问:“我的同事们呢?” 作为一个刚刚脱离危险的人来说,她的反应顺序很正确。 护士没生疑心,安慰道:“他们没事,也在接受治疗,你反而是受伤最重的。” 闻言,秦璎松口气,又问:“发生了什么?是谁救了我?” 她眼里都是迷茫,护士不由蹙眉:“你也不记得?” 秦璎浑身长出蛇鳞,出门可以吓哭三条街的人,但也很好遮掩了她脸上的表情。 她茫然道:“我不知道,那个人带我去了实验室,要给我注射一种药剂,但是突然起火了。” “好像还有有什么东西,我没看清。” 秦璎知道自己身上贴着心跳监护仪,没有演得太夸张。 免得慌张的神情和平稳的心跳对不上号。 秦璎收尾善后工作做得缜密,祸斗的火焰将那座人工小岛都炸了一遍。 她自信不会被抓住小尾巴,因此瞎话编得眼也不眨。 看护的护士皱紧眉头思考了一阵,最终摇了摇头:“火灾现场还在清理中,后续或许会有发现。” 说罢,她又道:“今天是七月半中元节,等会中午你想吃点什么?” 秦璎这才知道,她竟然一觉睡到了中元节当天。 对滞留在地下溶洞的韩烈和夫诸,她当然是担心的。 但现在也只能强笑道:“不用了。” 事实证明,她确实也没工夫吃东西。 后背的小虫爬似的麻痒,很快朝着全身蔓延并加重。 她只觉得有无数小虫啃咬,连骨头缝里都痒得心烦。 全靠毅力强撑才没扭成一条蛆。 护士贴心又问她要不要麻醉,秦璎还是拒绝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度日如年。 身上没有哪一寸是不痒的, 皮肤先是失去水分紧绷,随后越来越干。 秦璎像是裹着一层不透气的塑料膜,折磨这时达到了顶峰。 一直到这种紧绷感褪下,她身上的皮开始发白。 新长出的蛇鳞卷边翘起。 让她整个看起来像是条炸鳞的鱼。 秦璎自己都恶心得闭眼。 终于熬过了两小时,浑身的酥痒褪下。 护士戴着手套上前来,从秦璎的眼角位置,娴熟地开始揭去干燥老皮。 她动作很轻,很快从秦璎脸上掀起一张完整的面皮。 一直屏息的秦璎和她同时长出口气。 中年护士手里的镊子夹着,展示给她看。 像是包烤鸭的面皮,放了两天。 从秦璎脸上揭下的皮发白,蛇鳞半透明,保留了她的五官形状。 “你这张脸皮,是我剥过最完整的!”中年护士说话时,话音中隐隐带着些自豪。 秦璎舔了一下自己水润润的嘴唇,没接这个有点重口的话题。 接下来是漫长的剥皮时间。 恶心,但解压。 秦璎都一时沉浸。 直到最后一只左脚剥下,秦璎浑身清爽,皮肤像是剥壳鸡蛋般滑溜。 而旁边的不锈钢盘里,她褪下的皮已经摞了四盘。 这个时候她才得到自由。 束缚住手脚的束带解开,她光溜溜爬下了悬浮床。 身上皮肤白嫩了三个档次,生生演绎什么叫超级冷白皮,疤痕细纹全都消失。 一身雪白耀眼,眼尾那粒红痣越发殷红。 护士手中握着一面手镜,给她照后背:“你看,一点疤痕都没留。” 秦璎手指拂过肩胛骨和颈侧,又摸了摸头顶。 她头发烧焦了一大截,被剪得只有齐肩长。 后脑勺的头皮有大片被烧焦的,她指尖摩挲到了不少新长出的发茬。 自嘲道:“还以为要彻底秃头了呢。” 护士笑着给她肩头披了一条毛巾:“放心,两晚上就长长了。” 秦璎心想,文保局还是有些底子的,这种药剂要是在市面上售卖一定能炒到天价。 护士让她去洗个澡,自己则将她褪下的旧皮封存进医疗废物袋中,稍后焚烧销毁。 等秦璎换好衣服出来,被护士领出来抽了几管血。 最后把她带到了一间办公室前。 护士道:“里面在开会,你也参加吧。” 门开了条缝,里头传来一个声音。 “苗立新,刀洪伟,总局责令你们两个卸职,第三文保所会以后有新所长接手。” 第114章 祸斗的新家 秦璎开门的手顿住。 她和老苗老刀严格来说接触时间不长,但也算有共患难的经历了。 两个小老头对她还是不错的。 秦璎大概也能猜到,让他们两个同时离职的原因。 前后两次大事,尤其这次,那湖心岛死了不少人。 事发后,只有地下一层和地面茶楼的人走脱了一部分。 被堵在二层以下的人,全灭。 死亡人数现在都还没统计出来。 这些人的兴趣爱好再怎么上不得台面残忍不堪,改变不了他们有钱有地位的事实。 影响太恶劣。 云澜市警局和文保所的班子,估计都要大换血。 接下来的时间,云澜市一定不平静。 老苗和老刀只是卸职已经算是体面。 秦璎向后退了半步,免得这时进去让两个老爷子尴尬。 护士见状,明白她的意思,冲她点点头转身离开去忙。 秦璎站在走廊上,里面的对话透过门缝隙传出。 刚才说话的人又道:“你们二位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 “你们胸前挂满军功章。” 那人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道:“苗立新,我知道你二儿子十五年前失踪在翠屏山,你很难释怀。” “可是文保局的工作真的不适合二位。” “给自己留一分体面,也别害了年轻人。” 会议室中安静下去。 秦璎都可以想象老苗此时的模样。 她紧紧皱眉,所以老苗执着要找的,是十五年前失踪在翠屏地区的儿子? 她正想着,身旁悄么声来了两个人。 文昊还是那样,沉默站在一边不爱说话。 宗利一脸衰像。 他拿回怀梦草抓住殷旭,本来是大功一件回去升职加薪的。 但人背时起来是霉运冲天。 摊上这桩事,不吃挂落已经万幸。 他冲秦璎扯着嘴角笑,笑容比哭还难看。 这两苦瓜往秦璎身边一站,苦得抓把空气,都能攥出一泡黄莲水。 秦璎恐霉运染身,很没义气地往旁边走了两步。 一直没动静的房间里,传出椅子响动。 老苗的声音传来:“我承认错误,愿意卸职。” 老刀也跟着表态。 两人又说了些什么,从房间里出来时,看着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 老苗迎面看见秦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满脸愧色。 想来也是,满打满算秦璎这才正经上班几小时,人躺着进了两回医院。 作为上司如何不羞? 老苗冲秦璎摆摆手:“对不住了。” 他没多说什么,和沉默的老刀一起离开。 走时,两人尤其老苗背都佝偻了许多。 或许是看秦璎脸色差,难得主动说话的文昊低声道:“不用担心他们。” “老苗的大儿子。”文昊伸出食指比了个向上指的动作,“军长。” 秦璎有点难过的表情一收。 好家伙,别人是我的市长父亲。 搁老苗这是我的军长儿子? 这样一算,老刀必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两来直播算卦卖纸扎? 这时,门里刚刚说话的人又喊:“宗利,来了就进来,在门口等死呢?” 这位显然跟老苗他们说话时,十分客气收敛脾气了。 这一声吼,才暴露出真性情——也是个暴躁老哥。 宗利打哆嗦,脸拧成一团,压低声音对秦璎道:“里头是陈副局长。” 说罢用一种小学生面见教导主任的痛苦神情,推开了那扇门。 秦璎略侧头,打量这文保局理论上的二把手。 一看就是一惊。 健身房里双开门壮汉她是见过的,双开门中年人这是真没见过。 里头的中年人,一头针似的花白短寸。 坐在会议桌后,都能看见他壮得不像样的身板。 察觉到秦璎的视线,他抬眼,鹰隼似的锐利视线扫来。 看清是秦璎后,神色缓和了些,招呼道:“你就是秦璎吗?你也进来。” “还有那个谁。” 他没记住文昊的名,顺嘴喊了进去。 他打量了一下秦璎,道:“醒得比预计时间早多了。” 秦璎早前听说,治疗她的三号药剂是这位副局长申请并亲自带到云澜市的,对他感激一笑。 估计也不好意思,比起训宗利,这位陈副局长对秦璎要友善客气得多。 问了她的身体状况,话音一转,告知秦璎她直接转正了。 对此秦璎一点不意外。 不说怀梦草的事,只这一次,虽然她昧下四支,但还是带出一支狰的基因药剂。 再让她当个临时工,哪方面都说不过去。 正式成为文保局员工,再往上爬接触到更多秘密,是秦璎期望的。 她微笑认下。 别看对秦璎和颜悦色,陈副局长是把宗利文昊两个骂得狗血淋头。 尤其宗利,遭受了最多炮火洗礼。 好生骂了几通,陈副局长才气呼呼坐下:“我们再对对当时的情况。” 当时的情况没什么好说,秦璎左右只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她履历干净清白,这件事全过程里她没有半点嫌疑动机,也确实是意外牵涉进这桩事。 她的口供只需要将祸斗爆发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完整复述,而隐藏后半部。 小时候,舅舅秦志国总是有意无意说起些案子,讲一些冥顽不灵的罪犯如何想方设法逃脱罪责。 这种逃避刑讯的小技巧,她不需要临时学。 秦璎相信她一定经住了查,才会转正。 如她所料,陈副局长两条浓眉紧皱,终是体谅她烧成那鬼样,又恰逢本地中元节让她先回去休息。 文昊和宗利两人继续留下挨骂。 秦璎绕道去看了尹敏敏他们。 估计是一起当人质,他们处得不错,三个正在病房斗地主。 在穿着新风衣的张朗那,秦璎拿回了她的手机。 秦璎没多呆,很快借中元节之故离开。 她没有着急去领韩烈和夫诸。 今天七月半焚烧冥包,满街都是人,他们目前的体型实在没法往家里领。 她这般想着,朝家走。 纵然下着小雨,但不少人全家出动带着冥包去划定的区域焚烧。 秦璎孤身与人群擦身而过。 踏进家门前,她听见暗巷中传来一声幼犬的叫声。 她走过去,正与一只半边身体烧伤,看起来酷酷的花点小狗对上视线。 还真找来了。 秦璎蹲下身,冲小狗崽招手:“来吧,饿不饿?我先给你弄点吃的。” 话音落,酷酷小狗崽肚子里传来咕噜噜几声。 没正眼看秦璎的小狗僵硬了一瞬,随后觉着丢脸,拿个屁股对着她。 但尾巴缓缓翘起来,以微弱幅度摇了一下。 这臭德行看得秦璎眼中带笑,伸手拎住它顶瓜皮,把它抱进怀里。 “走吧,带你逛逛新家。” 第115章 仇家出狱 花点小狗别别扭扭,在秦璎的臂弯中被抱进家门。 秦璎家一楼摆满了各种纸扎祭品,和两台还没拆的冰箱。 几个花衣纸人脸蛋红红,被她齐整列在沙发上,不细看跟人来家做客一样。 事情一波接一波,秦璎也没料到查个祸斗又把自己查进了医院。 稍后,还是想办法把这些纸扎弄去烧了比较好。 她抱着祸斗本体的小奶狗,直上了二楼。 还没开门,扭捏在她怀里的祸斗背毛一炸。 这扇门后有可怕的东西。 它对秦璎还没有达到彻底信任的地步,受惊之下挣扎着要从她臂弯跳下。 秦璎知道是她放在屋里的龙骨,忙安抚道:“别怕。” 她手臂收紧,把挣扎不已,鼻端冒出硫磺烟气的祸斗抱紧。 在祸斗加速的心跳中,她打开门。 那种让人畏惧的气息还在,但门后空荡荡。 祸斗稍微安静了一点。 秦璎没有进去,反而撞邪一样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中回荡。 祸斗仰头看了她一眼,怀疑这个女的失心疯。 就在这时,门缝床脚响起狗叫声。 一个小小只,红茸茸的小玩意,从门底下的缝隙钻出。 一边朝着秦璎跑,一边细声细气汪汪叫。 跑到秦璎的拖鞋旁,就地一个咕噜倒下,谄媚翻着肚皮。 有了第一只就有第二只第三只。 很快,从房间的各个缝隙,跑出许多‘小花生豆’。 一百多个,毛茸茸的在秦璎面前聚成一团。 见它们还挺健康,秦璎长长松了口气。 她只给这些食火的兽犼喂了一盘酒精火焰,就出门去了。 谁知那么久没回来。 现在看它们还挺精神,秦璎就放心了。 被她抱在臂弯的祸斗,盯着满地毛茸茸瞳孔剧震。 秦璎蹲下身伸出手,立刻有无数红茸茸的小毛团过来蹭她手指。 “对不起,你们饿了吧。” 面对可爱的东西,不自觉有点夹子音的秦璎对脑门斜搭一条白毛的杀马特兽犼道:“是我考虑不周。” 照她原本的打算,是想暂时养着这些小东西。 然后想办法在箱中世界找到合适栖息地,让它们迁移进去。 但她临走前的布置太草率,两天没回来。 这疏漏让秦璎很愧疚。 安抚了一下满地的毛茸茸,她张开手掌示意杀马特兽犼跳到她的掌心。 然后举到祸斗面前,让它们打个照面认识认识。 虽然都是犬形,但祸斗和兽犼是两个不同种族。 体型相差又大,秦璎不希望发生什么凶杀惨案。 祸斗鼻子动了动,对兽犼兴趣不大。 兽犼却在秦璎掌心转圈圈,急切想要靠近祸斗,似乎非常喜欢它。 秦璎略一想,就明白了。 祸斗食炭泄火,而兽犼食火泄玉。 祸斗对兽犼来说,可能相当于自助食堂——埋汰版。 脑子里面过了一遍它们的共生方式,秦璎视线转向祸斗。 “它们吃火的,要不你现在拉……” 话没说完,被她抱在臂弯的花点祸斗翻着眼睛白她一眼。 人类,真是很冒昧。 得,秦璎构想的共生模式被祸斗拒绝。 她叹口气对吐着舌头斯哈的兽犼道:“它不愿意,算了。” “让你族人散开,我先给你们弄点吃的。” 站在她掌心的杀马特兽犼汪汪两声,满地红绒球自发让开道路,免得被秦璎踩扁。 秦璎抱着祸斗走到书桌旁。 照旧在不锈钢盘里倒了酒精,点起火焰。 当她把不锈钢盘放在地面时,一群兽犼簇拥上来,欢脱跳入火焰中。 这时秦璎才看祸斗:“你呢?我去给你烧点炭?” 话音落,祸斗像是个臭屁熊孩子猛别开头。 秦璎没好气摇了摇它:“要还是不要。” 破事一堆谜团一堆,她真的不想再废脑子在小事上猜。 闻言,祸斗垂了一下脑袋,然后迟疑的举爪指向书桌上放着的……饼干。 秦璎惊异了一下:“你不是吃炭的吗?” 祸斗只恨自己没法说话,张嘴呜呜了两声:它现在这个形态像是能吃炭火的样子吗? 这模样吞下炭火,只怕烧得肠穿肚烂。 食炭,那是另一个形态时的食物。 所以,它这个模样也是没办法拉出火苗帮她养小狗的。 一人一狗鸡同鸭讲沟通了一阵,秦璎这才弄明白。 敢情是捡一只祸斗,两种养宠体验。 虽有点麻烦,但捡都捡来了还能怎么办呢。 秦璎当即查手机,给祸斗下单买了幼犬粮,羊奶粉零食狗窝等。 想了想,还在宠物医院预约了疫苗和驱虫。 她给祸斗弄了点无糖酸奶。 “买的狗碗还没送到,你先将就吃点无糖酸奶。” 秦璎把装着无糖酸奶的小碗放在祸斗前面。 它谨慎闻闻嗅嗅,舔了一点,然后把脑袋埋进了碗里。 安静的厨房里,只听见它呼哧呼哧舔酸奶的声音。 秦璎看着它,眼中不由带上笑意。 祸斗身上不太干净,整个臭臭的。 第一次变换祸斗形态时,半边身子被自己的火焰烧伤。 得了完整的陨石碎片,这些烧伤已经痊愈,但留下了一层黑黢黢的痂壳。 等祸斗舔了小半碗酸奶,秦璎把它带去浴室,按进装着洗澡水的小盆里。 祸斗一改之前高冷,发出杀狗似的叫声。 将浴室扑腾得全是水。 数次想逃,都被秦璎拽回用清水把全身搓了一遍。 秦璎耐心把它身上焦黑痂壳泡软,一点点洗去。 湿哒哒的祸斗,露出原本百花点子色,眼睛鼻头湿漉漉看着还挺可爱。 就是…… 秦璎把湿漉漉的祸斗抱在鼻子前闻了闻,自言自语道:“还是有点臭臭的小狗味。” 没用沐浴露果然洗不干净。 秦璎洗狗手法算不上温柔细腻,以效率为先,把祸斗包在毛巾里搓了一顿,电吹风吹干毛。 祸斗不敢咬她,又很烦她,摆着一张臭脸生无可恋耷拉着尾巴,站在洗脸台上。 最后把祸斗解救出来的,是送狗用品的同城急送。 秦璎不差钱,买的都是最好的。 祸斗蹲坐在新买的棉狗窝里,秦璎往它旁边放了一块幼犬零食饼干。 还有一个和狗妈妈几分相似的布娃娃。 秦璎特意挑的。 她看着时,祸斗冷酷不感兴趣的样子。 但她去清理浴室,洗澡换了身衣服回来再看,狗饼干吃了个干净。 祸斗抱着布娃娃,在新窝中蜷缩成小小一团。 “臭毛病。” 秦璎轻笑,手从它背脊上抚过。 短毛幼犬茸茸的手感很是不错。 祸斗耳朵动了动,熟睡不醒。 打破这静谧温馨气氛的,是前院突然响起的敲门声。 许姨妈的大嗓门响起:“秦璎,我来给你送凉菜。” 秦璎这才记起,之前她找许姨妈套话编了个借口。 街坊邻里都实诚,估计是见她没去拿,就亲自送上门来了。 秦璎在警觉的祸斗脑袋上拍了一下,急匆匆下楼去。 开门后,见许姨妈脸色不太好,她正要道歉。 谁知,许姨妈将手里一碗凉拌三丝塞给秦璎同时,拉住她的手低语道:“你最近进出小心点。” “我今天下午看见黄骏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狱的。” “你一个人独居,那崽子心又毒,说不定会为当年那事报复你。” 第116章 报答 老城区街坊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没有太大的利益纠纷一般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 但也有例外。 邻街有户人家姓黄,躲躲藏藏生了六个女孩,最后才博得一个要继承皇位的男孩。 取名黄骏。 黄骏一根独苗,又有六个姐姐做血包奴隶,拿上了团宠耀祖剧本。 全家捧着,要星星不给月亮。 这种情况下,黄骏被惯得无法无天。 从前老城区风气很不好,耳濡目染下,他学了一身坏毛病。 十四五岁染一头须须七彩鸡毛,成天骑着个鬼火摩托大半夜在街上炸街。 这老城街上的街坊,倒不存在忍气吞声怕他。 天天堵在黄家门口骂,让黄家管管。 黄家人却个个不以为然,重话都不会说两句,更不用说管教。 黄骏一身恶习,干了不少缺德事。 他比秦璎大四岁,秦璎从小就长得好,就是性格比较孤,喜欢独来独往。 黄骏见过秦璎几次,起了心思纠缠上来。 不知道看了什么小说,成天嘴上挂着些黄毛中二语录自觉迷人。 秦璎极度厌蠢,看他那蠢得进博物馆展览的样子压根不想搭理。 黄骏集结一群人,来堵秦璎。 事实证明,染黄毛对战斗力没有加成。 他们六个瘦鸡崽子,被打小就练过的秦璎揍得开花不说,又被秦志国收拾了一顿。 明面上黄骏收敛了,但实际上他干了更恶性的事情。 有一次,放学时秦璎听见窄巷里有哭声,还有黄骏不耐烦的催促骂声。 她去看,才发现黄骏把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堵在穷巷,手伸进了那女孩的裤子里,还拿个破手机录像。 秦璎跑过去,书包朝着黄骏脑袋上抡。 几书包把黄骏砸个脑震荡,险些踢爆他孽根。 警察调查才知道,这不是黄骏第一次犯案,他还将录像发布到了网上。 这桩案子证据都在黄骏自己的手机里,证据确凿事实清楚明了。 受害者都是未成年,情节恶劣,造成后果严重,黄骏被判得很重。 事后,黄家被几个受害女孩的家属砸了一通,赔了很多钱。 黄家全员,都认为是秦璎小事闹大害了他家的独苗,从此和秦家交恶。 这桩事情已经过去很久,秦璎初听许姨妈说起黄骏这个名字还回忆了一下。 怕她掉以轻心吃亏,许姨妈严肃道:“黄家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黄骏也不会是关几年会改的那种人。” “你千万把这当回事放在心上,可别大意吃了亏。” 秦璎也认真道:“我知道,等会就买点防身的东西。” 得了她保证,许姨妈这才放心离开。 晚饭后,秦璎打算去把买来的纸扎烧掉。 最关键是,划定的焚烧区域在城南,她得去踩踩点。 想想从哪条路线把韩烈和夫诸这两只捞回家来。 一想起他们现在的体型,秦璎就脑仁疼。 韩烈还好,秦璎特意留下了张朗的风衣。 那黑风衣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可以掩盖畸变的身体。 韩烈勉强能穿上。 麻烦的是夫诸,两人高的白鹿走哪都跟路标一样显眼。 秦璎只是想想都觉得头疼得要死。 顶着细雨靡靡,秦璎寻了件宽松卫衣穿上,后面背一个装着很多食物的双肩包。 身前挂着个背狗的斜挎包,包里揣着睡得昏昏沉沉的祸斗。 又叫了闪送帮她把买的纸扎的四合院麻将机,送去划定的焚烧地点。 就算下雨,也不影响人们对过世亲人的思恋。 秦璎去时,空地上密密麻麻都是焚烧纸钱的火堆。 将暗未暗的深紫天幕下,这些火堆瞧着像是天上的星火落地。 秦璎寻了个避风处点火。 她买的那些纸扎堆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 祸斗不像寻常小狗,在这烟雾缭绕中它反而清醒。 望着被风卷向天空的灰烬,它兴奋得呼哧呼哧吹出两口满是硫磺味的气。 要不是秦璎用手捏着它脑袋,说不得已化为祸斗真身窜进火里打滚,卷着火焰满城奔跑了。 纸扎不比冥包,一道火就全化为灰烬。 秦璎拉了一下戴着的鸭舌帽,转身要走。 想试试能不能去地下溶洞,给韩烈他们送点吃的。 刚一转身,她听见有人喊道:“秦璎,是秦璎吧?” 她站定脚步,抬眼看去。 一个剃短寸的男人站在三步之外。 他个子不高,看着有一种难言的气质,看似老实,但乱瞟的眼神却透出油滑。 正是出狱的黄骏。 秦璎看见他就恶心,脸色一沉。 黄骏像是看不懂人脸色一样,视线在秦璎脸上狠狠扫了两遭。 下午才蜕皮的秦璎,皮肤白得像素胎瓷。 黄骏垂下眼睛,搓着手道:“我不是想找麻烦。” 秦璎面无表情看着他,听着他的谎言。 “从前确实是我犯错了,我活该,我从没怨恨谁,只有对受害者的歉意。” 谎言。 “当年幸亏你阻止我,不然我还不知道做多少错事。” 谎言。 “拦住你,只是想诚心给你说句谢谢。” 黄骏唇角扬起,火光跳跃在他的脸上,他咧出个笑来:“谢谢你,我会报答你的。” 真话。 秦璎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不用客气。” 她摸着祸斗的脑袋,从黄骏身边绕过。 一直到走出很远,她都还能感觉到那种蛆虫蠕动一般的粘腻视线,跟随在她的后背。 狗改不了吃屎,她等着他的报答。 第117章 夜入城隍庙 七月半,整个云澜城烟雾缭绕。 随着焚烧纸钱的人越来越多,纸扎、冥包中的纸钱在烈焰中卷曲变黑,最终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烟气和细雨白雾交织,形成了往年没有的奇景。 五步之外看人,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轮廓。 秦璎双眼被烟气熏得通红,行走在灰雾中。 她留意到街道上多了很多巡逻的,还停了几辆消防车。 显然没有找到祸斗,上面还是有些顾忌生怕真的来一场大火。 秦璎把手伸进胸前挂着的小包里,搓了一把祸斗的狗头:“安分点。” 祸斗喜火,生来就是灾兽。 自从感受到万家火焰,就一直十分躁动。 听见秦璎的话,它不耐动了动,咬住自己的尾巴,强行遏制天性。 烟熏火燎中,秦璎与一群拿着香的小孩擦肩而过。 常言说,七月十五鬼门关大开,百鬼夜行。 别的地方,是不许在街上乱逛的。 唯独云澜市老城区特立独行。 这里的七月半,可以拿着点燃线香,在烟雾中玩躲猫猫。 谓之避邪祟。 照着老人们的说法就是,鬼门关大开,百鬼夜行,但判官阴差也在今天在人间游走。 因此某些自觉倒霉或者身上发生了邪事的人,可以在今天点香夜游。 在街道上躲猫猫,甩开附身的邪祟和冤亲债主。 让这些邪物被阴差抓了带走。 再有那受尽冤屈阳世求告无门的,会在今天去城隍庙里烧状纸告阴状。 细想来,逻辑和古代戏文里拦钦差述冤屈差不多。 这种特殊的民俗,造就了云澜市老城区独有的怪谈夜。 几个拿着线香的小孩在街道上乱跑,家里大人叮嘱道:“香烧完了,记得借火点上新的。” 弥漫街道的烟气中,小孩们嘻嘻的笑声平添几分鬼魅。 秦璎与他们擦肩而过,朝着城东南的城隍庙去。 她当然没什么冤屈要诉,只是因为城隍庙后殿有一扇门,传言通往黄泉地府。 但秦璎知道,门后联通溶洞。 整座城的地下水脉都是通的,城隍庙后的洞穴距离水上公园那边不算远。 公园那边有严密的监控和排查,肯定过不去。 秦璎想趁烟气大,试试能不能从这边把韩烈和夫诸给带回家。 就算不能,也给他们送点吃的,告诉他们耐心等着。 免得他们以为被抛弃。 她在烟雾中穿行,双眼都熏得受不住时,站到了城隍庙的院墙边。 照旧俗,今夜城隍庙大门洞开,庙祝回避。 关掉电源和监控,避免冲撞阴神。 秦璎没从大门进,而是绕到侧面。 踩着旁边的树攀上院墙,朝着院里一看。 只见漫天烟气之前灰烬中,城隍庙中庭一棵百年老树黑影重重。 供奉城隍像的前殿门窗洞开,死寂无声。 秦璎挂在墙头,身上是有点发毛的。 但怕归怕,该干什么还得干。 她翻过院墙,落地发出咚的一声响。 眼睛不敢乱看,贴着墙根耗子一样溜向城隍庙后殿。 这城隍庙香火不旺,后殿明显破败许多。 因习俗没关门,方便了秦璎长驱直入。 拿着手机电筒从各色神鬼判官雕塑间穿过,她站定在一面神龛前。 神龛上刻冥司受审图,两边是黑白鬼使牛头马面。 中间一扇铜门,系着的黄铜锁链特地解开,门开了一条窄缝。 “城隍爷,无意冒犯,不白进,我以后给您修缮后殿。” 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原则,秦璎在推门进去前,许诺花钱免灾。 或许是许出了买路钱,她心神一定。 双手按在冰凉的铜门上,朝里推开。 一股潮气凉飕飕从门后吹出。 秦璎闪身进了这扇传说通往黄泉的金门后。 一进门是一长条向下的台阶。 台阶湿滑,秦璎走得很小心。 直下了楼梯,她才把祸斗从胸前的兜里掏出来。 “变身照明一下。” 祸斗讨厌潮湿水汽重的地方,缩起脚不吭让爪子沾地。 秦璎不得不哄它:“快,我给你买罐罐。” 祸斗耳朵立了一下。 它这只小土鳖狗哪知道罐罐是什么,但想来应该和那种咬着硬硬的零嘴一样,是好吃的。 它这才肯放下它金贵的爪子。 随着带硫磺味的火焰升腾起,黑洞洞的地下顿时明亮。 变身后的祸斗马骝大小,给人的安全十分之足。 秦璎顿生底气。 在祸斗的陪伴下,沿着地下暗河走了半个小时。 从头顶钟乳岩落下的水滴,落在祸斗身上滋啦作响。 祸斗时不时停下,仰头嗅嗅带秦璎在复杂的地下洞穴中寻找韩烈和夫诸的气味。 绕过一个弯道,前方豁然开朗。 三四层楼高的天然溶洞正中,是一汪绿如果冻的水潭。 祸斗的火焰倒印在水面,折射之下照得满洞红融融。 这里距离韩烈他们所在的地方,应该已经极近。 秦璎蹲在水边,琢磨怎么联系韩烈时。 如玻璃般透明的水底,潜来一道黑影。 如狮尾般粗壮的尾巴上,银蓝鬃毛在水中散开。 这黑影在秦璎面前破水而出, 秦璎吓得心颤了两下,本想骂人,却正对上一双灰色水滴状眼眸。 却是韩烈没等她含,自己游过来了。 秦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将责骂咽下。 半边身子还泡在水里的韩烈,从怀里抱着的风衣里取出四只冰蓝色药剂。 示意秦璎让他拿着的东西,他保护得很好。 秦璎见状,迟疑了一下在他脑门上轻轻拍了拍。 韩烈水里的尾巴猛摇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 秦璎这才留意到,他脸上原本烧焦的痕迹几乎已经痊愈,只在侧脸还有拇指大一块斑块。 烧得光秃秃的头顶,长出了短短的银蓝色……不知该称呼为鬃毛还是头发。 反正可以向后一拢,梳个大背头。 看样子,他也在自愈中。 秦璎又拍了拍他的脑门道:“上来。” 韩烈闻声,单手撑住岸边从水中爬出。 水滴顺着遍生黑鳞依旧轮廓清晰的八块腹肌滑下。 他上岸后蹲在岸边,狗一样甩去身上的水。 秦璎却还在看水底,问道:“夫诸呢?” 难道某一段水道狭窄,夫诸过不来吗? 正这样想着时,一个小东西跳蚤似的从韩烈身上跳下来。 得得朝着秦璎跑,在秦璎面前蹦跶。 秦璎长出一口气,把它接到了手里。 是夫诸,已经缩小的夫诸。 第118章 告阴状 地下溶洞中,祸斗卧在中间身上燃烧的火焰充当篝火。 这地下洞穴头顶多裂隙,并不担心缺氧问题。 韩烈盘坐在祸斗旁,吃着秦璎背包里带来的东西。 秦璎不知道他们会困多久,带来的都是扎实耐饿的牛肉干和压缩饼干。 这些玩意干巴,但韩烈一点不嫌弃,咔嚓咔嚓全啃了。 夫诸侧躺在秦璎膝盖上,嘴上叼着一丝牛肉干。 秦璎烘烤着张朗那件黑风衣。 视线在保持着高大体型的韩烈,和已经缩小的夫诸身上巡视。 他们突然体型变大是因为狰的药剂。 差别在于,韩烈接触到的药剂更多,夫诸的要少一些。 如果只是皮肤接触已经能保持接近三天的体型,那么试试注射…… 秦璎看着在篝火后啃压缩饼干的韩烈,暂时打消了念头。 还是等韩烈回复智商,把药剂让他带进箱中。 看更熟悉异兽的箱中世界,能不能破解里面的成分。 她又垂眼看张朗身上得到的风衣。 这风衣遮掩异化,应该不是普通材质。 秦璎一通翻找,果然摸到内衬里夹着一层薄皮。 就这夹皮风衣,难怪张朗和宗利七月天穿着热成孙子。 她将风衣内衬全撕开,出现在眼前的一张黄黑两色拼凑的皮子。 最大面积的黄皮是小牛皮,拼在中间的黑皮摸着有种带静电的酥麻感。 这到底是什么皮? 没等她想,韩烈已答道:“是魑魅的皮。” 秦璎猛抬头看他。 韩烈盘坐在祸斗的火焰后,看着无比巨大一只,眼神不似之前傻白甜,似乎清明智慧了很多。 “魑魅,雄为魑,雌为魅。。” “皮可化人形,惑人心智。” 他顺畅说完,灰色水滴形的眼眸看着秦璎。 “你恢复正常了?” 秦璎问话之声刚落,那边韩烈眼眸里的智慧光芒骤然一暗。 又傻乎乎低头去啃牛肉干。 智商也带接触不良吗?秦璎没奈何叹口气。 她手指拂过魑魅皮,站起身来。 把在她膝盖上吃牛肉干的夫诸,往衣服口袋一塞。 抖开手中的黑风衣,试探着罩在了韩烈脑袋上。 韩烈的体型肉眼可见的矮小下去。 张朗个子高长手长脚的,风衣算是宽大。 风衣下的人形看起来已经大致恢复了正常体型。 秦璎侧头看时,罩在风衣下的韩烈也恰好扯住风衣边仰头。 秦璎的视线猝不及防撞进一双边缘浅灰的眸子。 眼前一张脸,剑眉星眸鼻子高挺,面部轮廓干净利索。 第一次在箱子中看见韩烈,她已经知道这小子很帅。 但那时的他风尘仆仆还留着圈短须。 这次短须被火烧没了,面膛新皮白白净净,很野性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 秦璎忍不住防备后退了小半步。 这种防备完全是秦璎习惯自保的臭毛病。 韩烈露出受伤的表情,缓缓拽高风衣把脸藏在了后面。 风衣只有那么点面积,挡头不顾尾的。 遮住了脑袋,下边就…… 秦璎视线极其不经意的,扫到了结实的胸膛腹肌…… “咳咳。” 她发誓,真不是故意去看的。 暗暗惊诧咋舌同时,忙移开视线强迫自己当个人正经人。 “没嫌弃你长相,好好穿上衣服。” 韩烈忙扯着风衣往身上套。 秦璎背身等他穿。 许久,卫衣袖子却被轻轻扯了一下。 秦璎转头,一看一闭眼,又忙把脖子扭回来:“干嘛呢!拉上拉链!” 要不是那张脸帅,这裸穿风衣还散开衣襟的行为妥妥的暴露狂。 韩烈无措站着,拉链是个什么东西,不知道啊。 最后没得法,秦璎暗骂一声,转过头来给他穿。 视线定在两块胸肌上,嘴上碎碎念:“当七月半过节福利了。” 瘦麻杆张朗的风衣穿在韩烈身上,肩部紧紧绷绷不大合身。 但好歹是恢复了正常人样,也不用裸奔了。 “低头。” 送佛送到西,秦璎招手让他低下头来,用手帮他扒拉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 上半身总算收拾出了个人样,就是光着脚板还是有点奇怪。 秦璎看了看时间,现在应该是城中烟雾最大的时候。 她对韩烈道:“走吧,路上不许说话,紧紧跟着我。” 祸斗早不想在这潮乎乎的地方呆,站起身来。 韩烈老实点头,拿起地上装食物和药剂的双肩包。 他走到秦璎面前蹲下身。 这里阴湿路滑,想背着秦璎走。 嘴巴张了张想起秦璎让他别说话,又把话咽下。 看出他意思,秦璎愣了片刻。 她拍了拍韩烈宽阔的肩膀:“不用了,走吧。” 见她不愿意,韩烈这才站起身,依旧护在她左右。 秦璎来时走得小心翼翼,回去时速度明显快了很多。 只二十来分钟,他们就回到了入口的长梯前。 站在这,祸斗身上火光一暗,迫不及待变回了小奶狗模样。 仰头等人来抱。 韩烈将它一把捞起,稳稳放在肩头。 秦璎手伸进口袋,确认夫诸还在后,打开手机电筒一步步走上楼梯。 城隍后殿还是那黑洞洞的样子。 秦璎将门虚掩回打开前的模样,又看地面。 这后殿经常清扫,不存在积灰留脚印。 她满意的带着韩烈朝中庭走,准备原路翻出去。 只是刚进中庭,不知何处猛然传来一声呜呜的哭泣。 秦璎浑身一激灵,韩烈张臂挡在了她面前,眼睛看向前殿。 哭声正是从那传来的。 秦璎顿时明悟,前殿有人在找城隍告阴状。 告阴状要扎扎实实三拜九叩,爬上城隍庙前的长阶。 磕个头破血流脑震荡,坏人该干嘛还干嘛。 麻烦,没啥用,现代人基本上都不信这个了。 有这功夫,多半人还是会选择报警或者其他途径。 会七月半来告阴状,多半有隐情。 在走还是留下听一听之间,秦璎犹豫了一下。 就在这犹豫的瞬间,她听见前殿告阴状的人哭声控诉:“我不敢报警,不敢告诉任何人。” “否则黄骏就会把他拍的那些照片发到网上。” “他天天打我,他就是个畜生。” “该下地狱的畜生!” 空荡荡的殿中,女人压抑到了极致的沙哑声音传来。 黄骏。 秦璎脚步猛然停下。 第119章 斩草不除根等于白斩 空荡荡的城隍庙中,无灯无声。 中元鬼节焚烧纸钱的烟气如雾,神龛壁画与游神鬼煞彩塑若隐若现。 城隍案前跪着的女人极瘦,眼泪自她肿胀青紫的眼眶滑落。 火盆中,小孩作业方格本撕下来的一页纸上,歪扭写着几行字。 好些字被水渍洇得斑驳。 薄薄一张纸,伴着一小叠纸钱和掉个没完的眼泪一齐烧尽。 将在阳世无法述说的冤屈上告阴司。 火光一明一暗,跳跃在女人脸上。 秦璎侧身藏在窗户旁。 借着火焰最亮时的瞬间,看清了女人的脸。 尽管脸肿胀得不像样子,但秦璎还是认出了她。 很多年前,被黄骏堵在暗巷屋里哭喊的那个小女孩。 秦璎扶住门框的手缓缓收紧。 察觉到她的心绪起伏,安静站在她身边的韩烈作势要进城隍庙中。 照着他当前简单的脑回路,既然里面的女人受了委屈,上神也因为那女人受了委屈而心情不好。 那他便进去,为那女子杀了欺负她的人。 如此,没人被欺负,上神也不会心情不好了。 解题思路是十分正确的,但活不能干得那么糙。 秦璎拽住他的手臂,无声退走。 城隍殿中哭诉的女人,控诉皆为真。 黄骏确是拿住了她的什么照片要挟。 为了名声面子,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女人不得不忍气吞声。 她只敢七月鬼节来告阴状。 核心症结不解,秦璎现在进去也只能得到沉默。 而黄骏呢? 报警再送他去监狱蹲几年,继续出来祸害人吗? 倒不必浪费粮食了,索性,想办法一次绝了后患吧! 秦璎和韩烈以及安静趴在他肩上的祸斗,如来时那般隐入黑暗中。 行至侧墙,秦璎还想指挥韩烈翻过去。 不料腰上一紧,便被他揽着眨眼间已站在了院墙外。 秦璎对他使了个眼色,领着他朝着家走。 此时正是呛人烟气最大的时候,几乎面对面不见人。 但对韩烈,这里的建筑气味都是极为新奇的。 之前被秦璎装在荷包里,这下大方走在路上,他转头四处看。 臂弯中扼着躁动的祸斗。 恐这傻子走丢,秦璎让他拽着她的卫衣帽子。 两人就这样一路回到了家。 关门瞬间,秦璎松了口气。 韩烈被秦璎带去浴室。 他黑风衣下是纯真空,光着脚板走回家,别说他,就是秦璎都一身烟灰。 一起站在浴室,秦璎才意识到韩烈本身有多高。 她把在衣服口袋里睡得昏昏沉沉的夫诸,放回鱼缸。 扯了张湿帕子给祸斗擦了一遍,让它回窝。 这才拿着皮尺给韩烈量了一下。 189厘米,标准男模身高。 但秦璎觉得,以他年龄搞不好还能再长长。 照夫诸推算,韩烈应该还要保持这个样子两三天。 总不能让他跟变态一样一直裸穿风衣,好身材也不是这么个展示法。 秦璎让了些尺寸,在手机上从里到外临时给他买了几身衣服。 加钱的同城跑腿,就算是节日也很快有人接单。 不到半个小时,几大袋东西风风火火送到了秦璎家门前。 “这样拉,就脱掉风衣了。”秦璎化身幼师,教韩烈脱风衣,“轻轻的,别扯坏拉链。” 韩烈直点头。 隔着浴室玻璃门,秦璎只见一个影子骤然拔高。 再开门,兽化后脑袋几乎杵进天花板的韩烈蹲下,双手把黑风衣捧来。 秦璎的浴室不算宽,她侧身才挤进去,耐心教导韩烈怎么调热水。 “这个洗头……”她拿着一瓶洗发水迟疑了一下,看着兽化的韩烈,换了个更严谨说法,“洗头发和尾巴毛。” 至于洗身体的,秦璎思索了一下,找了一把猪鬃刷递给他。 认真研究他身上鳞片后,秦璎最终还是选择给他肥皂而不是洁厕剂。 “记住了吗?” 见韩烈点头,她满意出去,路过时不小心踩了一脚他的尾巴。 韩烈动了动没敢抽走,怕害她摔倒。 “对了。” 出门前又想起一件事的秦璎转身:“刷牙。” 她在浴室柜找到一把新牙刷,教韩烈挤牙膏刷牙。 她教得耐心,韩烈学得认真。 但是实际操作时有些问题。 韩烈兽化后的手爪大而尖,斡人心肝倒顺手,细细的牙刷有点捏不住。 着急之下没控制住力道,将牙刷捏断。 知道自己犯错,他瞬间头毛都耷拉下来。 见状秦璎亲自上手,掰着他的嘴帮他刷。 兽化后的韩烈牙齿更尖,秦璎叫他蹲在跟前张着嘴,牙刷认认真真刷过他两根犬齿和牙齿每一个缝隙。 其间数次没控制住力道,把人捅得干哕。 最后掰着他的脸左右看,这才满意:“行了,牙齿牙龈还挺健康。” 韩烈长松口气,满嘴肉桂薄荷味。 “以后也要认真刷牙,知道吗?” 庞然体型伴随着绝对臣服乖顺时,这种反差感的忠诚,能让人掌控欲得到很大满足满足。 至少秦璎很喜欢这种感觉。 她放下牙刷,摸了摸韩烈兽化后头发似的鬃毛。 浴室灯光下偏银蓝色的毛发,意外的并不粗糙扎手。 缠绕在手指上,像丝线般顺滑。 秦璎用手指顺了两下,这才道:“好了,洗澡吧。” 被她摸得尾巴高兴乱甩的韩烈,顿时沮丧。 “记得刚才教过你的,还有绝对不许打开窗户上的百叶帘让外面人看见。” 说罢,秦璎关上门。 浴室里传来些声响,很快,又传来哗啦啦水声。 很好,他真学会了。 秦璎带着莫名的成就感,去处理韩烈的衣服。 那件湿了干干了湿,已经捂馊臭的风衣。 还有新买的t恤背心裤衩子,都需要洗。 秦璎外婆在时,她怕老人洗衣晾晒麻烦,厨房旁隔了一间洗衣房。 洗烘机,专洗内衣的洗衣机,洗鞋机都有。 夏天的衣服,塞进洗烘机拿出来就能穿。 等她抱着衣服和洗好的黑风衣上楼,看见的就是快等成石头的韩烈。 他半短的头毛半干不干炸成毛球,爱惜抱着自己洗蓬松的尾巴毛蹲在浴室门口的小垫子上。 好几只红毛兽犼,围着他汪汪叫看热闹。 见秦璎,他水滴状的银灰眸子一亮。 外头灰烬吹得家里地面灰扑扑,秦璎一想到要还要拖地还觉得烦。 但看见他们的这样,不知为什么烦躁突然一扫而空。 “韩烈,过来穿上衣服。” “其他笨蛋小狗,要是没事做……” 它们那么大一点,却是也做不了什么事。 秦璎画风一转道:“没事做的话,我放动画片给你们看。” 第120章 眼里有活 云澜市老城区烟雾弥漫。 秦璎家一楼客厅放着猫和老鼠。 沙发上放平的靠垫里面,毛茸茸挤了一窝红兽犼。 百十来只兽犼,放平的靠垫正好是它们的影院座椅。 在他们旁边是看似不感兴趣趴着,其实眼睛一直在斜斜看的祸斗。 夫诸则躺在茶几上,秦璎给它切了块苹果,它坐在苹果旁已将那牙苹果啃出了个缺。 白夫诸吃相极差,吧唧嘴的声音和着电视机里音乐声在房间里回响。 秦璎在浴室,泡在浴缸里往脸上敷修复面膜。 她新蜕的皮实在太嫩,烟熏火燎的街上走了一遭,回家就开始泛红发痒。 等她泡了个够换上干净衣服出去,就听见楼下有响动。 还道是下面那群看电视不安分,急忙下楼去。 楼梯走一半,却撞上拿着扫把的韩烈。 他现在是人形,身上穿着秦璎买的沙滩裤和背心,外头罩件长黑风衣,脚踩蓝色塑料拖鞋。 本来是十分招笑的造型,奈何身材长相实在能打,硬给他穿出秀场模特的感觉。 秦璎看他,又看他手里的扫把,迟疑道:“你……干嘛呢?” 韩烈不答话,拉着秦璎的手到沙发边,示意她坐下。 秦璎转头,正好看见电视里在放汤姆猫的主人骂骂咧咧打扫卫生。 若是再留心,还可以看见一楼地上的灰尘已经扫干净了,只是黑灰不知倒在垃圾桶,扫到了门边堆着。 “你学着做的?” 这小子,还是这么眼里有活啊! 韩烈点头,指指电视里的画面,有举了一下手里的扫把。 眼睛在询问秦璎,他还有哪里做得不好。 被烧伤后,秦璎很少听见他说话。 唯一一次流利说话,是韩烈似乎恢复了智商,在说魑魅皮。 秦璎也拿不准他现在是清醒还是傻着。 两人就这样傻乎乎对视了一阵。 秦璎决定,教韩烈用洗衣房里的洗地机。 “现在几乎不用扫把了,都用这个。” “你听见有女声提示需要换水,就放回基站……放回这个座子里,它会自动清洗换水。” 韩烈蹲在旁边学习得极为认真,只恨不得掏出小本记笔记。 见他真学会了,秦璎举手按在他肩膀上:“那好,替上神打扫神殿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说罢,她给韩烈套条花点围裙,往围裙兜里掖了两条除尘抹布:“看见哪里有灰尘顺便擦擦。” “等你打扫好了,我请你吃宵夜!” 韩烈信念感非常足的嗯了一声,开始干活。 秦璎无良给自己洗了个苹果,坐到沙发旁和几个小的一起看动画片。 说请吃宵夜,她真的点了很多外卖。 见她来,夫诸撒娇,嘴里吐出好些白雾,满屋子的苹果香。 半小时后,门铃响了。 秦璎还以为是送外卖的,趿拉拖鞋去开院门。 谁知门打开一条缝,她整个僵住。 门外站着的,是灰扑扑的秦志国。 “舅、舅舅,你怎么来了?” 逢七月半这种节日,秦志国一定是在协防待命。 秦璎绝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登门。 秦志国满身都是灰,握拳咳嗽了两声:“我在城南协防,抽空来看看你怎么样。” 志国知道水上公园小岛那事文保所有人严重烧伤。 他给秦璎打电话没人接,上门两次也没见人。 心里早焦急得很了,就怕那严重烧伤的好死不死是他倒霉外甥女。 今天又过来看看,发现亮着灯,这才按门铃。 他本打算看一眼就走,但秦璎脸上一瞬间的心虚被他捕捉到。 秦志国见她藏身门缝后,不肯出来,顿时急眼了:“你受伤了?开门!” 他多年老刑警,一不留神嗓门有些大。 秦璎还想扯个话,先回去把屋里的兽犼祸斗等全藏起来。 谁知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韩烈手里捏着湿抹布,门神一样站在了她身后。 祸斗也从窝里窜了出来,鼻嘎大一只冲着秦志国龇牙。 站在院门前的秦志国整个愣住。 视线在韩烈衣服拖鞋上扫了两圈。 又看汪汪叫的祸斗。 “嘿!” “秦璎,你……” 秦志国一时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这才两天,他外甥女情伤就好了,还养了新狗。 借着路灯看韩烈样子身板很不赖,赢秦璎那狗屁前任一大截。 秦志国舔了舔嘴唇最终道:“你没受伤就行,我就不进去了。” “等下,舅舅。” 秦璎哪能就这样让他走,忙道:“你别忙走,一起吃宵夜,我有点事想问你。” “给我一分钟,收拾下家里的东西。” 她急转身回屋,把客厅靠垫上一窝兽犼和夫诸,一股脑抱上二楼卧室。 再下来时,果然只用了一分钟。 “舅舅,喝水。”发现秦志国老咳嗽,秦璎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介绍韩烈时,她犹豫了一下,才道:“这是我朋友。” “比较沉默寡言不太说话。” “韩烈,这是我舅舅。” 介绍完,秦璎横插在中间,将两人隔开尽量减少他们的接触。 “韩烈,你忙你的去。”秦璎把对其他人类十分仇视的祸斗塞给韩烈。 望着韩烈抱着狗离开的背影,秦志国上下打量。 看见他穿着的黑风衣,以为是文保局的人,眉头紧皱。 但看见韩烈很勤快,穿条花围裙擦窗扫地的,眉头又松开。 如此几次后,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低声对秦璎道:“年轻多谈几个是好的。” “得吃过见过,才不枉年轻一回。” “但是记住,咱得只享福,不能吃亏啊。” 听他越说越没谱,秦璎急忙打断:“舅舅。” “我找你是有正事。” “今天我在城南给外婆烧纸扎,遇见了黄骏。” 秦志国眉毛一竖:“那小子出狱了?” “算一算,得出来小一年了。” “怎么,他找你麻烦?” 秦璎点了点头:“他说要给我报答呢。” 秦志国脸色猛地沉了下去:“狗改不了吃屎的。” 秦璎道出了自己的目的:“法制社会,不能因为他一句看着像威胁的话,再把他关进去。” “我想请舅舅你帮着查查他的情况,什么时候出狱的,监狱里表现如何,出来什么工作。” 秦璎将水果刀按在苹果上,借力拿起削皮,垂下睫毛挡去眼底的冷然:“我也好,有个准备。” 第121章 秦志国的肺病 秦志国办事以效率着称,马上起身去后院给他徒弟打了个电话,让查黄骏。 几句交代完,他站在荒废的后院,见院子荒废有些触景生情。 在门垫上蹭了蹭鞋底,一开后院门,就看见韩烈在厨房里擦橱柜。 那认真又严谨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干什么庄重的事呢。 秦志国细打量他,见他做事有点部队整理内务那劲,不由心生好感。 有心打探打探,半开玩笑指着外头的院子道:“韩烈是吧,你看我家老太太过世后院子都荒了。” “秦璎啊,那手干不了粗活。” “你都住进来了,哪天弄点石头木桩的垄垄院子,种点花花草草的,” “看样子,你以前是在部队?应该会这个吧?” 秦志国本意不是真要他临时干园丁的活,只是想侧面打听打听他来路。 韩烈在秦志国说话时就停了手,一副恭敬听的样子。 闻言,顺着秦志国手指方向看去。 透过玻璃,确实看见后院荒草丛生。 韩烈立刻点头,哑着嗓子道:“好。” 秦志国笑了:“实在点,别整那气泡音,听着跟肺病似的。” 一说肺病他咳了两声,但他并没太在乎,掏出包烟递了一根给韩烈。 韩烈也不知道这细长条的玩意是什么,但看是给他的就双手接了。 “哎,对了你哪人啊?父母什么工作?” 秦志国熟练点烟,还要往韩烈那凑火机,发现他拿烟跟拿笔一样,夹在虎口。 顿时一愣:“你不抽烟?” 抽烟的都会惯性夹在食指中指间。 韩烈看了看拿在手上的东西,默默摇头。 他现在智商不咋高,看着一股二愣子气,秦志国却咳嗽着笑了。 “咳,这年头不抽烟的人少了,这挺好。” “对了你哪人啊?父母什么工作?” 他很顺手的,把给韩烈那只烟又拿了回来放烟盒里。 这一低头他没发现,韩烈的双眼比有些人的人生还空洞。 他现在这样,哪知道秦志国问的什么意思。 挠了挠头后,讷讷张嘴:“这个会让人生病,你别再抽了。” 秦志国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眼前这牛高马大的小子怎么,感觉不是沉默寡言的问题。 是有点傻啊! 他把嘴里叼着的烟拿下来想细打量,秦璎突然伸个脑袋进来:“外卖到了,来吃东西。” 秦志国到餐桌旁一看,满桌子夜宵分量超标。 他倒不会规劝秦璎少花钱之类,小辈自己赚的钱爱怎么花怎么花。 但他拉过秦璎低语了两句:“这姓韩的小子看着脑子不大好使,你玩玩算了,新鲜劲过了赶紧让他走。” 好看面皮有什么用,女孩谈恋爱结婚千万不能扶贫。 这脑子不好使的,生不出聪明孩子,早点踹了免得投入太多。 “舅舅。”秦璎举双手投降,嘴上说的却是:“他不傻,只是现在情况比较特殊。” 她这话无异于表明不会让韩烈赶紧走。 秦志国气恼之余,在后面竖着耳朵的韩烈肩膀肉眼可见的放松。 “吃宵夜。” 秦璎给秦志国拉餐椅,让他坐下。 谁知秦志国一摆手:“不吃了,我就是来看看你,还得回城南值勤呢。” 秦璎晓得他说走就走的脾气,忙从桌上外卖里分了一半塞进他手里。 “都还没开封,你带去跟同事一起吃。” 这一次秦志国没拒绝,跟来时一样风风火火走了。 出院门时,被烟气一呛他又咳嗽起来。 秦璎不由皱眉,最近几次见每一次都听见秦志国在咳。 再想想他平常的吸烟量,不由生出些担心。 想着后天如果他有空,拉着他去医院体检。 这边还没规划好怎么约时间,站在她身边的韩烈突然道:“他生病了。” 秦璎一怔,猛转头看他。 韩烈看了眼秦志国消失在烟雾中的背影,一本正经对秦璎道:“他的肺病了。” “要是不赶紧吃药,会死的。” 现在的韩烈保持着人形,但魑魅皮风衣下,他是披鳞带角的异化麒麟。 知觉感官再敏锐不过,秦志国每一次咳嗽时,从内脏带出的腐败气味难掩。 因为他的话,秦璎脑子空白了几秒。 待回神,她深呼吸。 会死,肺上的病,肺癌! 真是脑子里想什么,就来什么。 她目光灼灼看韩烈:“瑶草和不死草能治吗?” 她手上还剩两株瑶草跟不死草。 只要韩烈说有用她马上去熬梨汤,连夜当慰问品送城南区盯着秦志国喝下。 韩烈侧了侧头,他时而清明时而糊涂的脑子不足以支撑他快速思考。 刮了一遍脑子后才摇头:“根治需涿光之山的鳛鳛鱼。” 鳛鳛鱼? 听见准确答案,秦璎就不那么慌了。 她拉着韩烈迅速回到家里,把入职时老苗给的那本山海经带到餐桌旁。 “我找找,你先吃。” 她招呼了一声,低头在山海经上翻找。 到底是知识没学踏实,最后才在北山经找打了这种鱼的出处。 涿光之山嚣水中有鱼,如喜鹊,但生着十只翅膀,翅膀尖端有鳞片。 这种鱼食用后可治痨病。 古代医学不发达,咳嗽、咯血都笼统被归类为痨病。 这样说来,这种被称为喜鹊鱼的东西是能有用的。 她得马上让秦志国先去体检,然后在箱中世界寻找鳛鳛鱼。 心中一定,秦璎抬头:“韩烈,谢谢……你。” 她道谢的话慢了下来。 韩烈在她翻书时打开外卖,洗手给她剥了一小碗小龙虾,推到她面前。 他手劲大,虾壳一捏就开,手指翻飞间迅速去了虾壳虾线,又放一个到秦璎碗里。 见秦璎只看着不吃,他露出一个阳光度超标的笑容:“我会找到鳛鳛鱼,您别担心。” 秦璎默默放下手里的山海经,把那碗小龙虾推到了两人中间。 “本来是买给你的,我们一起吃吧。” 她教韩烈掰开一次性筷子,又教他怎么用手套。 两指摩挲着薄薄的塑料手套,韩烈又露出有些呆的笑容来。 第二天一早,秦璎是被消息提示吵醒的。 她眯着眼睛去摸手机,这才意识到她昨天睡在外婆的房间里。 打着哈欠解锁手机,发现是秦志国发来的微信。 老舅效率很高,一大早就把查到的黄骏消息发了过来。 黄骏当年那桩猥亵案判了十年。 监狱中明面上禁止欺凌打骂,但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江湖。 监狱的鄙视链中,强奸犯猥亵犯,尤其是对幼童出手的,处于最低端。 背着狱警被欺负殴打,再正常不过。 黄骏在监狱,曾两度被殴打至重伤。 后来学会夹着尾巴做人,表现良好提前了两年出狱。 去年九月出狱后,在一家小型摩托车修理店上班。 仅从纸面上看,他没有再犯什么事。 但资料中丝毫没有提及他的感情问题和婚姻状况。 更没有提那个城隍庙中告阴状的女孩。 秦璎捏着手机,一个鲤鱼打挺坐起。 看来,她只能自己查了。 第122章 韩烈的现代生活 有些东西警察是查不到的,但秦璎有办法。 她从外婆的床上下来,虽然是新换的被褥,但这间房里莫名就是一种怀念熟悉的气味。 她耷拉着拖鞋打开门。 昨天韩烈睡在她的房间里,脱了衣服他又变得很大只,睡觉时尾巴耷拉在外面。 但大清早的,韩烈并不在,床上被子什么的叠得整整齐齐。 浴室里有洗漱过的痕迹。 后院传来声响。 秦璎下楼去看,先闻到的是充斥房间的苹果味。 看样子夫诸已经吃上东西了。 白花点的祸斗窜到了秦璎旁边,嘴里叼着它的狗粮碗, 昨晚秦璎如约给它开狗罐头,喂了它幼犬狗粮。 祸斗已经深深爱上了可恶人类制造的东西。 它已经恨人类,可不会跟自己的嘴巴过不去。 “知道了。” 秦璎打着哈欠把它抱起,来到联通后院的厨房就看见全员都在。 夫诸在岛柜上啃苹果,兽犼们在果盘周围打闹。 有几只伸长了脖子在看后院。 秦璎也伸长脖子看,就见韩烈趿拉这蓝色拖鞋,在…… 钻木取火! 他踩着从后院捡来的枯枝,手中握着另一根正努力搓火。 秦璎不由喊:“韩烈,你在做什么?” 韩烈回过头:“上神起了吗?我马上生火烧水,去打猎。” 昨天的宵夜让他明白,上神并非吸风饮露。 对他来说,秦璎家冰凉凉的厨房是完全陌生的领域。 未经主人同意的情况下,他没有动厨房里的任何东西。 但他野外求生本领强啊,已然查明到了鸟群的动向。 韩烈不输于人,只要在院里的土灶上生起火,定然也能如那个穿黄马甲的什么外卖小哥一样,为上神供奉百鸟宴。 想着他干劲更足:“您稍等,我烧火喂饱兽犼便出发捕猎,半时辰一定回来!” 听他说得不对劲,秦璎忙制止。 “不许去打猎!” 开玩笑,现在麻雀都是三有保护动物。 更不用说旁边那水上公园,全是保护动物。 那里还有文保局总局的人在,韩烈可别去瞎逛出事。 不许打猎?韩烈搓木棍取火的动作顿了一下,小声问:“那,可能摘野果?” “那边似乎有果树。” 秦璎看了一眼他指的方向,无情道:“这里不存在野果。” 现在哪还有野果,绝对的铁铁的,都是人家种的。 秦璎说完,韩烈头毛都耷拉下去:“原来如此。” “我真没用……” 竟然不能凭自己的本事,凑一顿给上神的供奉。 他脸藏不住事,垂丧下去像是受了打击的狗子。 秦璎见状安慰道:“别搓那木棍子了,我教你用火。” 说完她一愣,满院的荒草枯枝被韩烈全清理干净了。 拔下的枯草堆一摞,粗一点的干柴堆一摞。 堆放在厨房窗户下,看样子是准备当柴火使。 院里有锄头,他将后院泥巴都翻了一遍,在右边还垒了个泥巴灶。 秦璎心里软了一瞬。 努力生活的人,换在哪都招人喜欢的。 “洗个手。”她顿了顿,“对了,你今天是不是没有太傻?” 秦璎昨天已经教过韩烈开水龙头,他在花园水龙头下冲手,闻言侧了侧头:“您说什么?” 行吧,现在是半傻不傻。 秦璎招手道:“来。” 韩烈认认真真在地垫蹭掉鞋底的泥,这才踏上厨房铺的地砖。 进了厨房,秦璎抱着祸斗,教他开冰箱。 秦璎不算是囤积癖,可她不习惯外婆在时满满当当的冰箱空着。 因此也学着外婆,用各色菜蔬饮料零食把冰箱塞满。 韩烈小心伸手试了试冰箱里的温度,看着里面塞满的东西微微惊诧。 “这里的东西你都可以吃,垃圾昨天教过你怎么丢了,还记得吗?” 韩烈点头指了指垃圾桶:“丢那里,要是满了就打包换新袋子。” 秦璎满意关上冰箱,又教他开煤气炉。 最后秦璎带他来到装着祸斗狗粮和罐头的立柜前,让他给祸斗添狗粮倒宠物羊奶。 祸斗一看没开铁罐罐,着急得汪汪直叫。 秦璎用脚把它隔开:“你才多大点,顿顿吃以后胖成煤气罐。” 祸斗不甘心咬住自己的尾巴。 喂了祸斗,秦璎把还在吃苹果的夫诸拿在掌心,又教韩烈喂兽犼群火焰。 韩烈干得很不错,在兽犼群吃东西时,他想到些什么。 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小包东西给秦璎。 秦璎打开一看,就见许多比小米还小的碎白玉。 成色都极佳。 她先还没反应过来,拿手拨弄了一下,随后才记起这应该是什么玩意——兽犼排泄出的玉屑。 “这是我打扫时收集的。” 韩烈这样的异兽猎人,但凡有丁点价值的东西都会收集起来。 秦璎在纸巾上蹭了蹭手指,没驳他面子。 这些白玉看着小,但在箱子中应该也是可换千金的无暇白玉。 韩烈存着,以后在箱中大夏买个官当! 这样在箱中世界,就有一块稳定的地盘了。 “那我先收着。”秦璎把纸巾包起,在卧室找了个首饰盒装上。 洗漱下楼后,简单吃过饭秦璎最后教了韩烈开电视和切换节目。 “我离开一下,下午点回来,你要是饿了自己去冰箱拿吃的。” “记得喂狗,它还小不经饿。” “它要拉了记得赶去后院。” 秦璎絮絮叨叨交代完,换身衣服,拿上昨天徐大姨送凉拌菜来的碗出了门。 留下韩烈和一群已经有电视瘾,闹着要看猫和老鼠的小东西在家。 秦璎目的地很明确——代表情报站的麻将馆。 麻将馆里的人,警察知道的他们知道,警察不知道的,他们也知道! 黄骏家的消息,绝逃不过他们的嘴巴。 第123章 黄骏的消息 近几年云澜市搭理发展旅游业,老城区的街道每天都在变化。 悄然增加的民宿,快要开业的便利店,与一间藏得极隐蔽的咖啡厅。 但也有一些,像是被遗落在了时光中,二十多年过去还是那样。 比如那间几乎没人能笑着走出来的理发店,比如麻将室。 麻将室是真正被市井烟火气填满的匣子,还没到门前先闻到一阵复杂的气味。 老烟客的烟,熏黑了他们的手指也熏黑了麻将室的墙壁灯泡。 三张麻将桌摆着,都是爆满状态。 头顶铁叶风扇满是灰尘,吱嘎吱嘎作响。 门前叼着烟的大姨,远远看见秦璎先带笑。 正要打招呼,却听见她脚边的黄狗一声呜咽,竟夹着尾巴跑了。 秦璎身上气味太杂,随便分一丝都能让敏感的动物本能畏惧。 吸烟的大姨愣了下:“你跑什么,秦璎你不认识?” 她跟自家狗子说话神情像在跟小孩说话一样:“你小时候没奶喝,都是秦璎给你妈带月子餐补身子呢。” “论真,你得叫姨。” 叼着烟的大姨说着,自己先嘎嘎乐。 秦璎晓得她脾气,无奈道:“王姨,你别逗了。” 她跟熟人脾气是比较软和的,举了一下手里的碗,问:“我还许大姨的碗。” 话音落,果然坐在麻将馆里血战的许大姨扬声道:“你直接放我家窗户底下。” 秦璎应了一声后,把叼烟的王姨拉到一边。 “王姨,有件事想请你帮我打听。” 她压低了声音,往王姨手里塞了两包来时买的烟。 王姨没推拒,侧着耳朵听了一阵,脸上浮现怒容:“黄骏还想找你麻烦?” “那哔——哔——” 王姨一张嘴鸟语花香,秦璎都为她丰富的词汇量折服。 等王姨骂够了,秦璎才道:“我没证据,希望王姨千万别声张这事,悄悄打听。” 这街上能打听事的三姑六婆很多,但王姨以她出色的情报能力和最严实的嘴出名。 得了秦璎一句求,她就绝不会给四三个人透露这事。 王姨点头道:“我做事你放心。” 秦璎得了她这句话,先回了家。 中午吃饭时,王姨就登门了,手上还提溜着两把面条。 “这是我一个姊妹家里做的土鹅蛋面,外头可是买不着的。” 她把面条往秦璎手里一塞,拒绝了要去她家坐的邀请,站在院门口说了起来。 “黄骏那小子,去年九月六号出狱的,他妈他姐还穿上红旗袍去接。” 王姨的情报全来自麻将馆中人闲聊,她只要随便扯一个话头带到黄家,就有人吧啦吧啦说出八卦。 她面带鄙视:“知道的晓得黄骏流氓罪蹲大牢,不知道的还以为接那狗日的高考呢。” 骂了一句,她继续道:“出狱以后,黄骏去修摩托车。 “是他以前认识的狐朋狗友开的,铺子不大,但是……” 王姨左右看看,凑近了点对秦璎道:“生意不干净。” “黄骏的老娘逢人就显摆,说她儿子其实赚了大钱。” “阳明山上有伙非法赛车的,黄骏那铺子专给那些人做改装。” 这些警察不留意可能查不到的消息,从王姨嘴里轻轻松松说出来。 要怪,就怪黄骏老娘打麻将时管不住那张嘴。 显摆太过,自然有看不惯的传话。 说了黄骏的工作,王姨又提起了另一桩事。 “黄骏是犯流氓罪进去的,听说狱里被人当成那个。” 王姨比划的手势粗俗,但简单易懂。 “这是以前跟黄骏同监狱的一个人说的,这人比黄骏早出狱两年,说是黄骏一进去就被狱霸捅了屁眼子。” “早都玩废,做不成男人了。” “但是呢,他偏偏一出狱就找了个女朋友,你猜都猜不到是谁!” 秦璎配合的露出疑问神色:“谁啊?” 王姨一拍手,愤恨骂道:“何蔓!” “你可能不知道何蔓是谁,但是一提何悦你一定记得,当年黄骏欺负的小姑娘里就有她。” “那桩案子后,她爹妈嫌丢人给她改了个名,还搬了家。” “谁知道,黄骏出狱后找的女朋友竟然就是何蔓。” “这还是有个在社区工作的人,偷偷告诉我的。” “何蔓跟黄骏在城北租房同居,每天被那杂种打得鼻青脸肿,但是何蔓就不愿意报警也不愿意分手。” 王姨摇了摇头,却没有说何蔓不争气之类的话。 而是道:“我估计,这小姑娘是被黄骏拿到什么东西要挟了。” 街上的老姨虽没念过书,但她们却是懂人心的,一语道破要害。 “又不是电视剧,不会有人发疯病喜欢上曾经祸祸侮辱过她的人。” 王姨话音一转看秦璎:“你说我要不要帮着报警啊?” 王姨行走江湖有今天的口碑,全凭仗义二字,晓得这些事早已经是气得很了。 秦璎接下来想做事情不想对任何人露口风,她只对王姨道:“我先让我舅舅关注一下。” 听见秦璎报秦志国的名字,王姨顿时松口气:“那成。” 情报说完,王姨利索转身就走。 秦璎拿着两把鹅蛋面,若有所思回家,一进门险些踩到蹲在门边的祸斗。 “你们干嘛呢?”秦璎问。 韩烈和祸斗并排蹲在门左右,宛如两只镇宅石狮。 还是奶狗状态的祸斗,肚皮吃得胀鼓鼓呜呜两声。 韩烈翻译道:“祸斗说,给它两个铁罐,它去把那个黄骏烧成灰。” 顿了顿,韩烈又道:“我不用铁罐,那人若叫您苦恼,我自去宰了他,以他祭祀您。” 祸斗闻言扭头瞪韩烈。 可恶的,居然卷起来了。 要不是有点害怕他,祸斗多少得上去辩上一辩。 听这杀人放火的,秦璎头疼了一瞬。 轻斥一声:“不行。” 解决问题的前提,是不能引来更多问题。 “先进去再说,哎,等会。”她看韩烈,“你怎么能听懂狗说话?” 韩烈还没答话,被说成是狗的祸斗不高兴,伸出一只小胖爪暗自踩秦璎脚指头。 韩烈将它单手捞起,看秦璎的眼神也很茫然:“我吃了麒麟肉啊。” 麒麟为走兽之王,听懂很正常。 秦璎无语了片刻,最后一指祸斗:“从现在开始,你叫旺财!” 老是祸斗来祸斗去,哪天说漏嘴。 不顾旺财的反对,秦璎拿着鹅蛋面去厨房:“午饭吃面,晚上你俩跟我出去一趟。” 第124章 秦璎的礼物 云澜市整片老城区域,因为特殊的地下环境,是修不了高楼的。 超过五层楼,都容易塌陷渗水。 东、南、西三个房间,密布古建,走几步就能看见座文物保护单位,所以这三处大多保持了原貌。 但城北就不太一样,早先城北就是一片棚户区,后来改建修了不少砖房。 倒退三十年,城北是正经的富人区,基础设施好。 但时间流转,现在的城北又成了租户区。 五六层的砖房窗户全是防盗窗,户与户之间伸伸手就能隔着窗户握上。 这里治安很一般鱼龙混杂,只有租房价格足够低这一优点。 大片墙皮脱落的暗巷贴满小广告,楼上乒乒乓乓发出一阵打砸声。 有人野兽一般叫骂:“你这贱货,害人精。” 清脆的耳光声,女人低泣声不绝,各种糟污骂声难以复述。 狭窄的出租屋里,男人一脚狠过一脚踢。 “你跟买菜的笑什么?我问你你笑什么?” 蜷缩在墙角的女人双手抱头,尽量将自己蜷缩起。 “你要是想卖,老子把你那些照片发网上去,标着价卖。” 听到这,女人止不住地哭,抱住男人的脚哀求不已。 新伤加旧伤的脸上,涕泪纵横。 “去,脱衣服。”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打开录像。 “摆个姿势,让所有人都看看。” “求你,别拍了。”女人的哭声越大,她双手揪着衣襟,再一次无声反抗。 但随即一张塑料凳砸了过来。 男人道:“你爸收了老子十万,你就是被卖给我的,我爱怎么样怎么样。” 说罢他上手撕扯,另一只手还不忘拍。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男人脸上暴虐一收。 就算电话那边人看不见,他还是换做卑躬屈膝模样:“喂,陈哥,什么事啊?” “哎,您说,好,我马上来。” 男人收起电话,抹了一把脸。 临出门前,照例威胁道:“我手上全是你的照片录像,你敢跑,我就发出去。” “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所有人也都知道你是个烂货。” 他将门摔得震天响,独留衣衫不整的女人愤愤咬住自己的手臂。 “为什么,城隍爷还不把他收走。”才十九岁的她哭泣道。 黄骏急匆匆下楼时,楼梯转角与人撞了一下。 那人一身黑风衣,戴着口罩鸭舌帽,扭头看来时边缘发灰的瞳孔看着叫人心中生怵。 黄骏咽下了将脱口而出的骂声,屁也不敢放下了楼去。 …… 黄骏骑着他的小电驴,到了阳明山脚下一间破烂瓦房。 就看见门前停着七八辆改装摩托。 阳明山上全是坟,没想到,那一十八个弯的公路,反而成了某些追求刺激人的赛场。 黄骏越过门前台球桌进去,就听见里面一阵阵猴群一样的动静。 人群簇拥着一个短寸头的男人,欢呼不已。 这里的非法赛车都是这人攒局。 算是外网不大不小一个网红,噱头就是惊险刺激的非法赛车。 在众人的吹捧下,他飘飘然对瓶子吹了一瓶。 然后嘭一下,将酒瓶掼在了地上。 好巧不巧,瓶子碎在黄骏脚尖前。 玻璃碎片溅起,他忍不住向后避。 顿时听见一阵讥笑。 别看黄骏在家人五人六,他蹲大牢那些事传得很广,一直被瞧不起。 诸人笑得大声黄骏还得赔笑,腆着脸吹捧起来。 他帮着挨个检修了悬挂和刹车系统,弄得一手一身机油。 忙前忙后,这伙人簇拥着走出去。 摩托修理铺的老板姓陈,手里点着一沓钱,笑得不见眉眼。 黄骏见状讨好凑上前。 陈老板笑容淡了点,点了五张打发给他。 黄骏当面笑,一转身满脸怨愤。 他忙成孙子,钱是别人赚大头。 越想越不甘,走到修车铺子后想打电话骂人泄愤。 谁知往一摸,发现揣在裤兜里的手机不见了。 样样不顺,加上脑子里想到昨天看见的秦璎,更是邪火直冒 便在后院无能对着一棵树又叫又骂。 这时突然听见一阵警车警报声。 陈老板一看,少说十来辆警车一路闪着灯沿路上来。 他忙将门嘭一声关上:“肯定是抓非法赛车的,也不知道怎么走漏风声了。” 果然,如陈老板所说。 次日黄骏在电视上看到了本地破获一起非法赛车的新闻。 想来最近估计要断了收入。 他在出租屋里指天指地骂,一兜子邪火没地发时,门被敲响。 他还以为是去买菜的何蔓,拉开门就要骂。 谁知迎面迎来一记大耳光。 昨天攒局的板寸头和陈老板都站在门前。 打人的是那板寸头。 一群人涌进来不问四六,给黄骏一顿暴揍。 “就是你这王八蛋报警?” 拳头耳光雨点一样落在黄骏身上头上,把他打得口鼻冒血。 嘴上求饶道:“不是我,我不知道啊。” 板寸头一脚跺在他肚子上:“老子昨天运气好跑了,托关系打听才知道,报警的手机号就是你这王八蛋的。” 陈老板也往黄骏头上砸了一拳头:“我知道你早就不安分了,但没想到你这么搞啊!” 黄骏万般辩解,他不知情依旧得了一顿好打。 他的左邻右舍早习惯他家打砸声,谁也没说管个闲事帮他报警之类。 等半寸头和陈老板走,丢了工作挨一顿打的黄骏在地上缓了好一阵。 这才勉强爬起,扶着楼梯想回他妈家拿钱上医院看看。 谁知才走到街角,眼尾余光看见一个人站在监控盲区。 那黑黢黢的阴影中,摘下口罩的人脸白嫩似玉,右眼眼角那粒红痣,红得发艳生邪。 秦璎向黄骏展示包在卫生纸里面的一样东西。 那是……黄骏遗失的手机。 好像又回到了八年前那条巷子。 秦璎用和当年一模一样看垃圾的表情看着他。 同样拿着他的手机,离开前无声说了两句话。 你完了,不用谢。 黄骏脑中嗡嗡作响,呆站许久才回神。 不行,他不能让秦璎再害他一次,他宁愿死也不要再坐牢。 要死……也要拉着这婊子一起死。 他什么伤都顾不得了,回到家中无视他妈的焦急询问,把自己关在房间一整天。 直到深夜,他从厨房揣了一把菜刀,老鼠一样溜到了秦璎家。 沿路的监控都蹊跷地被损坏,也没人看见他带着狞笑翻进了秦璎家后院。 在他进了院子后,笼罩城市的毛毛细雨骤然变大。 电闪雷鸣中,大雨冲刷掉一切脚印痕迹。 那夜后,黄骏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125章 论如何杀人灭迹 经常杀人的都知道,杀人容易毁尸灭迹难。 秦璎不想惹上麻烦。 只能想办法让麻烦主动上门来找她。 毫无征兆倾泻而下的大雨,砸得院子遍地泥窝。 一滴雨水落在黄骏还未散去的瞳孔上,又瞬间溅开。 翻下墙头的一瞬间,他只觉得一只温度超出常人体温的手捂住他的口鼻。 随后耳边传来一声脆响。 无声无息的黑暗中,他脑袋反拧向后背,脚抽搐无意识蹬了一下。 彻底在这雨夜做了个糊涂鬼。 单手拎着尸体的韩烈从墙根走出,踏着院里垫地花砖将一张黑布往尸体上一裹,像卷地毯一样提进了厨房。 秦璎穿着拖鞋在门口接应。 看见一个人死了,她没觉得害怕或是欢喜,只是有种——啊,麻烦消失了的平静。 秦璎知道这种心态应该是不对的,但她没法控制。 在韩烈靠近要说话时,在红唇前竖起食指:“嘘。” 杀人放火时别说话,也别得意洋洋对尸体自爆阴谋诡计。 万一这死鬼重生呢? 秦璎谨慎得很,韩烈见她模样也闭紧嘴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秦璎外公当了一辈子的警察,看见外孙女这杀人藏尸的劲,只怕要气得从奈何桥奔回来。 因此,她没让尸体完全进家门……没全进。 ‘来。’ 秦璎无声示意韩烈提起尸体。 在厨房门前,联通另一个世界的箱子敞开。 里面正是中午,暖橘阳光从箱中溢出。 秦璎食指向下一指——丢进去。 韩烈微微愣怔,他看了一眼箱子。 却只在里面看见了一颗亮着的圆灯泡和一幅画。 一副各种明亮色块挤压在一起,只看就头晕目眩的画。 韩烈脑袋像只被重卡撞了一下。 一瞬间魂都撞出了躯壳。 以韩烈异兽化的强壮身躯,依然顶不住袭来的恶心晕眩,耳中嗡鸣不已。 他身形晃了一下,却听旁边一声干呕。 吃得饱饱的祸斗旺财,趴在地面哇地突出好些没消化的狗粮和磨牙鸭胸肉。 肌肉无意识的颤动,小爪一抽一抽。 秦璎留意到他们的不对劲。 她低头看向箱子,箱中视角定格在金鞍山神祠上空,并没有什么变化。 难道这些只有她能看见吗? 没等她多疑惑,韩烈强忍痛苦把手里卷着的尸体头朝下塞进了箱中。 他不明白秦璎命令的意义,但他会照做。 咚 裹在黑布里的尸体,大葱一样插在箱子里,头部……撞在了箱底上。 有底的? 秦璎自己先惊了一下,她下意识伸手扶,眼睛看向箱中。 在她视线落入箱子的一瞬间,韩烈只觉手上一轻。 原本顶着尸体脑袋的箱底,消失了。 尸体脚脖子拽在他手里,但上半身已经没入了箱子。 韩烈不禁侧头看箱子高度,又回想黄骏身高。 这,合理吗? 见他不撒手,秦璎啪啪拍他手背。 韩烈这才如梦初醒,松开手指。 裹着黑布的黄骏尸身,一整个被箱子吞下。 秦璎探头看,见那尸身裹着黑布嘭一下砸进箱中世界。 黄骏矮小且瘦,但砸进箱中世界仿若一道巨型山脉坠落。 裹着尸体的黑布上,洇开一团团深色污渍。 尸体头部位置,恰好砸在金鞍山神祠附近。 与被火山灰掩埋大半的白色神祠等高。 金鞍山独有的金红阳光,洒在黑色裹尸布上。 就算秦璎已经比较适应俯视箱中,依然为这尸体横卧如山脉的奇景惊诧。 她蹲身看箱中,莫名的拉扯感消失,韩烈和祸斗这才缓过口气,一人一狗对视一眼。 祸斗旺财打着嗝从地上爬起。 秦璎摸了一把它的背脊:“能行吗?” “要是不行,就想其他办法。” 秦璎手指触摸到旺财脊背时,它身上皮紧了一下,急急点头。 倒也不再提什么先给铁罐罐之类的话。 秦璎摸了摸它的头,把白天买回的狗绳系到了旺财身上。 “那去吧,烧干净点灰都别留。” 她拽着狗绳一段,把紧张得夹尾巴的白花小狗提进了箱中。 祸斗旺财四爪蜷起,只觉置身云雾般周身被凉意和湿润包裹。 它大着胆睁开一直眼睛看了看,旋即在半空惊慌嗷嗷叫出声。 宝宝狗恐高! 它夹不住后腿,飙出一点狗尿。 旺财的叫声传出很远。 两座黑石山中间的部族,沙民们跪倒在地。 遥望天边下界的神犬,阿曼部族中萨满赤裸着上半身。 旱魃和神祠中猰貐尸消失后,天上太阳不再那么毒辣,地泉重新涌出清冽泉水。 萨满皮肤遍布烧伤的痕迹,合十双手,手腕上银制铃铛一声清响。 她翻开萨满们用以记载大事的羊皮卷,一边像神祈祷一边用香料研磨的朱红颜料在羊皮卷上涂抹。 以自源文字记录道:天神重新俯瞰人间,巨大黑影灾殃坠下。 天神的坐骑从云中降落,伴随甘霖。 甘霖……嗅之略骚,犬神上火。 …… 吱哇乱叫的祸斗旺财落在山脉间,全然不知自己漏尿英姿被记录。 双脚一挨地,立刻腿软瘫了一阵。 等回过神,它才放眼四处看。 看被它踩在脚下的山脉,碎在它胖爪下的大地。 又仰头看天。 却只见头顶层叠的火烧云。 周围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熟悉的气息。 无论是讨厌又亲切的人类,还是那只高大强壮的麒麟,或者那些小豆子狗狗,那只吃了睡睡了吃的小鹿。 心中生起一丝仓皇,旺财原地转了个圈,却发现自己身上牵着绳子。 绳子的另一头,深入云中。 它叫了两声,天空突然出现模糊的巨影,挡住了太阳。 拴着它的绳子,拽在巨影手中。 旺财狗眼豁然睁大,那个女的,果然不是普通人类。 正想着,它身上绳头被扽了一下。 天空中,如雷霆咆哮的声音传来:“快……烧……” “铁……罐……罐……” 祸斗旺财的耳朵陡然支棱起来。 它摇着尾巴,照秦璎教过的办法,挣开狗绳。 硫磺味的硝烟缠绕在它爪子上。 下一瞬,通天彻地的黑色犬神站立在熊熊烈火中仰头长啸。 “汪汪汪——” 只要罐罐够,旺财什么都可以干。 远处黑石山下的萨满,听着响彻天地的声音。 在羊皮卷上记道:犬神应和主人,发出震颤灵魂的声音,焚尽逃入人间的黑色灾殃。 火焰如霞,亦是祥瑞之兆。 第126章 一块狗饼干换雷鸟 化为祸斗真身的旺财,浑身缠绕在火焰中。 两只红灯笼似的眼睛眨了一瞬。 现在它体型愈大,比之包裹在黑布中的尸体并没小多少。 秦璎曾叮嘱,尽快烧掉尸体,以免生出什么变故。 能焚烧一城的祸斗,身上火焰张开如业火红莲。 黄骏的尸体霎时间连带裹尸布熊熊燃烧。 根据本地土着兽犼说,金鞍山中已经没有活物了,因此祸斗的火焰肆无忌惮在山脉间肆虐。 所过之处山体焦黑。 黄骏的尸体眨眼间化为一团焦黑的碳。 本着谨慎为上原则,秦璎让旺财务必把尸体烧化连灰都不剩多少。 为了两个狗罐头和一包狗饼干,祸斗旺财使出了吃奶的劲。 这场仿佛将天地都焚烧尽的大火,点燃了赤霞地区的天空。 阿曼骑着沙蜥在黄石滩中行走。 他送走了武二等人后,便领人在三十六部沙民旧址寻找幸存者。 倒不是为了吞并别人的部族,而是在萨满的建议下,想令沙民残部暂时结盟。 一起改信新神。 阿曼的事不算顺当,那场大灾变中雷鸟无差别封锁所有沙民部落。 三十六部沙民,灭亡了整十二部。 阿曼去时,只见黄沙掩埋的废弃村落。 幸存的二十四部,也不是每一支都愿意接受阿曼的说法。 阿曼又一次失败后,被礼貌请走。 这时,恰见金鞍山中烈火焚天。 他呆愣许久,一扯沙蜥笼头急速折返回方才离开的部落。 嘴里喊道:“神启,神启来了。” 喊声未落,便见这只部落的老萨满连滚带爬出来。 哪还有之前桀骜不驯。 在黄沙上滚了满脸沙,老萨满扑到阿曼沙蜥坐骑脚边。 “阿曼兄弟,我们现在改信,上神还愿意接受我们吗?” 阿曼烧得扭曲的脸上本还挂着嘲笑,闻言突然变正经。 “神的注视下,众生平等。” “你们现在回头当然还来得及。” “快去准备祭品,七日后来我族中祭祀。” …… 且不说祸斗旺财如何帅气地毁尸灭迹。 且不说秦璎的野信徒越来越多。 箱子外,秦璎在干更重要的事。 进一步消灭任何有可能的痕迹。 她对夫诸道:“雨再下大点。” 躺在菜叶子里吃番茄的夫诸打了个嗝,点头同时外头雨声更大。 借着雨势,韩烈越墙而出检查。 擦去印在墙上的半个脚印后,他浑身湿哒哒地回家。 又检查后院有没有掉落物品。 在猫和老鼠的动画声中,回到屋里。 和秦璎并肩站在厨房岛台的箱子前。 他只看了一眼箱底那副扭曲的画,就别开眼睛。 秦璎手里握着狗绳,依旧看着箱中,问道:“处理干净了?” 韩烈垂首应了一声。 这时箱中世界的祸斗旺财,已火力全开把黄骏烧得灰都没剩。 山间焚风拂过,祸斗身上的烈焰渐渐熄灭。 连带着尸体旁的白色神祠,都烧得发黑。 风拂过,残余的一把白色骨灰吹散在山间。 一部分随风卷入了神祠中。 神祠中白石道烧得黢黑。 用以祭祀的大鼎还在,但里头蜡质巨人种全焚烧了个干净。 庙顶祭祀的眼睛蒙在黑灰里。 焚风卷着人类骨灰吹过,积了好些在祭祀大鼎中。 神祠顶端的眼睛上的黑灰,如被无形之手擦拭抹开。 凹凸不平黑白巨石拼凑的双眼,依旧黑白分明,眼尾一粒小痣殷红。 但许是因为焚烧后的烟灰,眼圈涂抹了类似眼线的痕迹。 因增了这抹颜色,那双眼睛主人看着……长大成年。 下方祭祀的大鼎中,堆满了天外坠落物的残灰。 紧接着,整座神祠轰然垮塌成碎石。 箱子外,秦璎如幻听般听到了一些声音。 她俯瞰箱中世界,视线骤然拉进。 像坐着一辆刺激的过山车,从箱中世界坠落。 秦璎身体摇晃,只觉得箱中世界在变成虚虚的线条。 “打开门。”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在秦璎耳边引导,“去控制门把手。” 在那声音的教导下,秦璎如受蛊惑般,朝着虚化的箱子伸出手。 只是下一瞬,口鼻同时呛出鲜血。 秦璎双眼剧痛,触电般将手缩回。 本虚化的箱子重新凝实,安静躺在厨房的岛台上。 “上神。”韩烈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把扶住摇晃的秦璎。 韩烈浑身湿透,黑风衣湿哒哒粘在秦璎背心。 让她冷得一激灵,像是从深海中被捞起。 秦璎推开韩烈,踉跄跑到水池边。 捧水往自己脸上扑,这才彻底醒来。 水龙头哗啦啦,血迹冲淡蜿蜒流入下水道。 秦璎满嘴腥味,水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 要是她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个引导她开门的声音,是秦璎生物学上的母亲。 在她六岁后,说要奔赴新生活从此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秦女士。 “您,没事吧?” 秦璎回头,正对上韩烈写满担忧的脸。 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淡淡道:“没事。” “扶着我,我先把旺财带出来。” 在韩烈的搀扶下,秦璎重新站在了箱边。 箱中世界,旺财已经变回那白花点子小狗样。 它腮帮鼓鼓,仰头等着秦璎放下狗绳带它回来。 秦璎这边狗绳刚刚放下,它就把脑袋往绳圈钻,自己给自己戴好。 秦璎提了一下确认没问题,开始收绳子。 把旺财提出箱子的那一瞬,它吓得瑟瑟发抖,但没有叫一声。 只鼓着嘴巴呜呜不停。 秦璎察觉到不对劲,掰它嘴筒子:“嘴里有什么?吐!” 旺财摆头不想吐,嘴里含着东西要从岛台上跳下来。 谁知短腿跳到一半,被韩烈伸手拦截,硬捏开它牙关。 啪叽—— 湿漉漉满是哈喇子的蓝色小鸟约莫成人拳头大小。 翻着白眼躺在岛台上,爪子和翅膀抽搐时,滋啦闪烁电光。 嘴上得空,旺财汪汪叫了两声。 韩烈扶着秦璎,看着那只抽抽的小蓝鸟神情一言难尽。 “祸……旺财说,这只鸟先飞来招惹的,这是它的猎物。” “要,用一块饼干换。” 秦璎扯了张厨房纸擦脸上的水,无语半晌。 “换,给这没出息的玩意一块狗饼干,以后鸟归我了。” 第127章 梦魇之中 这一夜,秦璎以为她会失眠。 谁知她倚靠在床头,借着灯光翻看抄写的笔记时,眼皮像是坠了沉重的石头。 手中还拿着笔记,分明感觉自己还睁着眼睛,神志却逐渐不受控制,坠入了一团醒不来的迷梦。 等她再回神,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白房子里。 好像醉酒一般的晕眩,她在白色光晕中站立不稳。 周围一片死寂,秦璎只能听见自己的怦怦心跳。 她低头,发现身上穿着一条白底红花的小纱裙,脖子上还挂着口水兜。 脑袋不受控,在这间没有窗户也没有门的空阔房间四处看。 跌跌撞撞在一体的墙壁上摸索,发出细声细气的啼哭。 “门在哪?放我出去。” 秦璎的意识更加朦胧,但那种从记忆深处翻出来的恐惧,如一张大网将她缠绕。 她不记得在这间什么都没有的白房子里关了多久。 一天,两天,或者更久。 不停有声音催促她,去打开门,握住门把手。 秦璎抱着头蜷缩在墙角,沉默对抗这种操控。 那声音还说了些什么,秦璎听不见了。 在滋滋啦啦仿佛接触不良的杂音中,一个小孩的尸体诡异出现在秦璎脚尖前。 温温热的鲜血,淹没了她的脚指头。 摔得软塌塌的小孩,溃散瞳孔静静看着秦璎。 右眼双瞳晃动了两下,像在和她说:你好初次见面,再见。 秦璎觉得她似乎是惨叫了,但具体的不太记得。 只是意识到,那似乎就是传闻中的死亡。 她也会死吗? 秦璎不知道,她动了动被血染红的脚趾,瞪着眼睛,冰凉眼泪流了满脸。 白房子在摇晃。 有很多人惊喜地欢呼——实验体打开了门。 “啊!” 秦璎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从噩梦中惊醒。 光透过白色亚麻布窗帘,照在她雪白的脚踝上。 如凶杀现场尸体般仰躺在床上的秦璎,静静盯着天花板上一小点霉斑。 她缓了一阵才费劲挪动了一下,在被子上蜷缩成一小团。 “上神。” 一个有些迟疑的声音响起,身上还裹着一股肥皂味。 秦璎嘴唇翕动,一时竟没认出这声音是谁。 直到超出正常人体温的手掌,迟疑按在她的肩头把她扶起,拂开被汗黏在脸颊边的发丝。 脑中才恍恍惚惚记起,哦,家里还有别人。 是韩烈。 秦璎不记得她是怎么被抱坐起来的。 再回神,肩上搭了一条毛巾,手里捧着杯热水。 水杯里沉浮着半株瑶草,经过热水浸泡瑶草浓香弥漫屋中。 这种香味很提神,秦璎豁然从恍惚状态中清醒。 韩烈半跪在她面前,边缘铁灰的眸子仔细观察着她苍白的脸上。 见她双瞳聚焦,韩烈一喜,轻轻托了一下她的手背。 示意她喝下杯中瑶草水。 秦璎垂眼,盯着杯中沉浮的半株瑶草沉默片刻后,一股脑把温热微烫的水灌进喉咙。 “您梦魇了?” 面对韩烈的问话,秦璎微侧头没有回答, 韩烈又道:“对不起,我擅动了瑶草。” 请罪之话还没说完,秦璎的手按在他的肩上。 “我知道。”秦璎声音沙哑,“我很高兴你在。” 她坐直,肩头毛巾滑下,满嘴都是瑶草的甜香。 “您躺一会吧。”韩烈手忙脚乱,想按住秦璎的肩膀别让她起身。 但手指触到她肩头前又停下,如此显得格外笨拙与慌乱。 他穿着黑风衣,脸上的最后一块烧伤斑块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 他正肉眼可见的恢复智商,等到溅到他身上的狰药剂失效,他应该又会变成一个小花生人,回到箱中世界。 秦璎轻呼出一口气,道:“给我倒一杯牛奶。” 她逼着自己站起来,走出房门时险些踩到了门前的小狗旺财。 旺财蹲坐在秦璎房门前的地垫上,看见她没事松口气,一甩屁股跑开。 除了旺财,门前垫子上还蹲着白鹿夫诸和毛茸茸的兽犼们。 它们和韩烈一样,隔着门守了秦璎一夜。 楼下若隐若现传来粥米香,秦璎心一软。 弯下腰一捧,把夫诸并着百十号兽犼全拢了兜在背心下摆。 能隔着衣服感觉到它们在衣服兜里蠕动。 秦璎手指抚摸过它们软乎乎的毛发。 突然,楼下厨房传来锅盖哐当哐当的声音,水溢出锅沿滴在燃气灶锅架上,发出滋啦响声。 护在秦璎身后的韩烈神情一变。 他在灶上煮了粥。 韩烈牢记秦璎说过的,燃气灶被浇灭了很危险,又惦记着现在状况不佳的秦璎。 仓皇了一瞬后,道:“失礼了。” 言罢,他将秦璎一把打横抱起,风一般跑下楼放到了客厅沙发上。 然后火急火燎去去关火。 秦璎兜着一衣服的小动物,体验了一把人肉过山车。 等她坐到沙发上一低头,红毛小狗们瞪着百十来双小芝麻眼,一样懵逼的看着秦璎。 见状,她失笑。 迷梦中的疑惑和恐惧,退了下去。 她向后一倒靠在沙发靠背上。 红毛小狗兽犼和夫诸把她当成小山爬。 最识时务的夫诸,站在秦璎的肩膀上,用白玉似的鹿角蹭了蹭她的下巴。 “好了,你们看电视吧。” 秦璎扯来一个靠垫,这靠垫现在已经是兽犼们的观影台。 靠垫一放倒,兽犼和夫诸就朝垫子上集中,排排坐等着看猫和老鼠。 祸斗旺财拖着它的小狗妈妈布偶,跳到了秦璎腿旁。 它用爪子把它的阿贝贝朝秦璎推过来一点,看样子是要借她抱抱。 秦璎手一张,把祸斗旺财连带布偶一起放在了膝盖上。 “我爱你们。” 秦璎并不吝啬说出内心的感受。 被她挤在胸前的白花点小狗爪子扑腾,翻着白眼一副很受不了的样子。 唯独尾巴越摇越快。 韩烈手里捧着清粥和一杯牛奶,面红耳赤徘徊在餐桌旁。 半晌眼神闪躲,把东西放在茶几上。 在秦璎道谢前,他急道:“我去为您准备洗漱的牙具。” 他说罢转身就走,脚却被陡然变长的裤脚一绊。 他极速缩小,整个被衣服掩埋。 甩着狮似的尾巴,小小一只坐在衣服上。 溅到他身上的狰药剂,效用耗尽了。 第128章 雷鸟印迹 看见韩烈衣服一塌变小,秦璎就知道距离他回到箱中世界的日子又近了。 被秦璎按在怀里的旺财双眼一亮,就要扑去叼体型小小的韩烈。 但被她单手按住:“坏狗!” 先它一步把衣服堆上的韩烈捡到手心坐着。 披鳞顶角的韩烈,似乎还没从突然缩小的境遇中回神。 又或者是变身后的不适,他坐在秦璎掌心发了一会呆。 “你没事吧?” 现在秦璎反来照顾他,伸出手指在他头顶银蓝色小短毛上轻轻揉了下。 兽化后的韩烈,比人形时要大很多,约有食指高。 秦璎凑近点,还能看见他懵逼的水滴状灰眸。 似乎是被秦璎凑近的脸吓到,韩烈尾巴毛炸了一瞬。 “上,上神,我,卑下失礼了。” 一听说话,秦璎知道他的智商已经彻底回归。 连带着,矜持伪装都回到了身上。 秦璎心中有点遗憾,随即就说了出来:“我更喜欢你之前那样。” 坦率赤诚,虽然傻了点,但是多可爱。 比眼前这拘礼的样子好太多。 她道:“你恢复一下。” 韩烈僵坐仰头。 又回忆起自己无耻坦荡荡的傻样,还有…… 给他穿衣,掰着他嘴巴给他刷牙的秦璎。 韩烈强忍举手捂脸的冲动,换了个乖巧跪坐姿势,小型暖手宝一样在秦璎掌心急速升温。 身上黑鳞都隐约透出红色。 “停,你快熟了。” 感觉有点烫手的秦璎,忙制止他的升温行为。 缓了好一阵,韩烈偷看了一下她的神情,这才低声道:“是。” “对不起。”他迟疑着道歉。 “停。”秦璎又一次喊停,不见外地拿手指头搓人家脑门。 她的指尖正好绕过韩烈的两只角,将他顶得向后仰了一下。 “不要那么客气了。” 面对成人体型时的韩烈,秦璎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但现在这样的小手办,实在……没法把他当男人看。 韩烈兽化后体温一向偏高,暖乎乎一只。 被揉乱了头顶新生的小短毛,身后的尾巴又炸成毛球。 秦璎托着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露出光秃秃的前院。 “你应该知道,这里其实不是什么神界了。” “我也不是什么神。” 她话音未落,坐在她掌心的韩烈急急反驳:“您是的。” 神的忠诚祭品,这是韩烈对自己的身份认知,从未改变动摇。 韩烈说话时,他胸口如图腾一般亮起一点红印。 他下意识在脖子上摸了一下,却没摸到自己从小戴在脖子上的木珠。 秦璎笑着摇头,不再和他争辩这种小细节。 她突然正色:“我需要你帮我。” 他们第一次这样面对面的交谈,秦璎觉得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她把韩烈举到眼前:“你帮我,我也帮你。” 在小时候的她身上发生过什么。 秦璎不知道她怎么从那白房子离开的,也不知道生物学上的父母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在她的记忆中,那对夫妻离婚后挽着新伴侣的手臂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听说后来参加了什么秘密项目从此断绝消息,再没有出现过。 秦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对她做出那种事情的组织绝不是好东西。 人体实验,以幼年孩童的死亡作为刺激。 哪一项都表明,这个组织的恶性和不择手段。 秦璎要自保,她得从箱子——或者说她暂时掌握住的这扇门中,获得力量。 找到握住门把手随意开关门的方法。 韩烈昂首看秦璎,右手按在胸前:“当然,只要是您的命令。” 两人对视间,秦璎的脚踝被扒拉了一下, 她穿着夏天的背心短裤,一低头就看见祸斗旺财叼着狗娃娃神情别扭,喉中呜呜两声。 韩烈含笑代为翻译道:“旺财说,它也勉强可以帮忙。” 话音落,沙发垫子上呦呦鹿鸣和狗叫声一片。 韩烈扶着秦璎的手指站起来,尾巴自然垂下,道:“夫诸和兽犼们也是。” 秦璎眼中带笑,弯腰把旺财抱起在臂弯。 她手一抬,很自然的让韩烈爬到她的肩膀上:“谢谢大家。” 韩烈像是胸针一样,扒在她左肩背心的带子上。 旺财冲着秦璎汪汪叫讨食。 秦璎看它表现好,给了它一个鸭胸肉包的蛋黄。 旺财两口咬碎,猴急咽下去。 看它样子秦璎才记起来一件事:“那只小蓝鸟怎么样?” 曾被秦璎用苍蝇拍拍飞的雷鸟见守护的神祠坍塌,气急败坏来找旺财寻仇。 但祸斗形态的旺财内脏都是熔炉,根本不怕电。 反口将雷鸟咬住。 等带出箱子时,这雷鸟险些被哈喇子淹死。 秦璎叫韩烈把它装进那个玻璃鱼缸里,倒扣在不导电的隔热垫上,等待处置。 小鸟难搞记仇,把沙民部几乎折腾灭亡。 它不比夫诸,身上的电会直接威胁秦璎的安全。 秦璎想着,如果太危险无法驯服,倒不如直接人道毁灭。 吊在她背心上的韩烈答道:“醒了,但是很奇怪一点也没闹腾。” 韩烈是个眼里有活的人,昨天在秦璎门前盘腿守了一夜。 大清早就喂了家里的全部成员,给不太舒服的秦璎煮粥。 自然也会确认那只小鸟的情况。 秦璎想了想,左手拿着平底锅,右手揪了一小块火腿肠,来到关着雷鸟的鱼缸前。 如果雷鸟选择了火腿肠,还有得谈,如果雷鸟表现出敌意,那她也不介意辣手杀鸟。 存着试探,秦璎小心来到鱼缸旁。 还没来得及细看,鱼缸中紫蓝电光噼啪炸响。 韩烈瞬间支棱警觉,秦璎也攥紧了手里的平底锅。 不料下一瞬,听见几声啾啾叫。 一个紫蓝色鸟翅印记,穿过鱼缸。 像是一只欢乐的小鸟,在秦璎面前飞舞。 “就……臣服了?” 秦璎迟疑举手,那印记迫不及待钻进她手心。 随着一阵酥麻,她脑海中多了几行古老的文字。 再一细看鱼缸里,浑身狗崽哈喇子臭味的蓝鸟,正把脸贴在鱼缸上看着秦璎。 看见她眼尾的红痣,眼泪巴巴掉。 又看她……手里的那半截火腿肠,口水滴答淌。 秦璎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随即一阵无语:“怎么都馋成这样?” 一截拇指大小的火腿肠就卖身,跟祸斗半斤八两。 第129章 话痨雷鸟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秦璎的家里回荡着魔音穿脑似的鸟叫声。 就像盛夏时节你准备睡懒觉,而窗外枝头的鸟不管任何人死活喳喳求偶。 二者的吵闹和让人心烦程度是一个等级。 秦璎侧着头,右边耳朵接受了一连串的噪音轰炸。 羽翼翠蓝的小鸟在她肩膀蹦蹦跳跳,一边在秦璎脸上耳朵上蹭,一边发出高亢又欢快的叫声。 时而像鸟时而像小鸡。 “韩烈,雷鸟是这样叫的吗?” 秦璎记得这家伙在箱中世界的叫声似红尾鵟,清越好听又十分有气势。 她问:“它在说什么?你翻译翻译。” 扒在她背心带上的韩烈,低声道:“雷鸟是凤雏,飞在空中的。” 带翅膀的麒麟管不着,也听不懂。 大概是看见秦璎有点失望,他急忙补充道:“不过我,可试试了解一下。” 箱中世界玉衡军士,哪一个不是飞禽走兽资深观察者。 行走荒野狩猎抓捕异兽,不了解兽类的性情必不可能,可观察其形态,了解习性。 韩烈顺着秦璎的背心往上爬,可他很快面临一个局面,必须把他的爪子踩在秦璎白皙的肩头。 秦璎被鸟吵得脑仁疼,没注意这些细节。 韩烈本想说失礼了,但迟疑了一下,忆起秦璎说更新喜欢他之前的坦率,让恢复一下。 他定了定神,踏着秦璎滑溜的皮肤爬到了她另一边肩头。 他动作很轻,爪子蹭上皮肤像是小虫爬过,秦璎痒得动了动脖子。 在她耳边唱着歌的雷鸟看见韩烈,头冠后的羽毛竖起。 想用爪子把韩烈蹬下去。 但韩烈身手敏捷,将它还带火腿肠味的鸟喙推开。 看了两眼,韩烈愣愣道:“上神,您从前真的不认识它吗?” 这鸟对上神十分亲昵,完全不陌生。 秦璎愕然,下意识想说,她上一次见这小蓝鸟是用苍蝇拍扇它。 可随即,她意识到不对。 雷鸟终年以雷霆封锁金鞍山,只在每月十五飞出食用沙民供奉的马匹。 像是一种默契的交换,那一日雷鸟停下雷霆,沙民们可进入金鞍山捡拾不死草和白玉璧。 那时秦璎觉得雷鸟是金鞍山神祠的守卫。 可金鞍山神祠供奉着的是什么? 是疑似是她啊。 秦璎微愣怔,韩烈也想到了这一重,他斟酌语气道:“如果,雷鸟守护的是您呢?” 韩烈话音落,秦璎还没反应过来,雷鸟震动喉咙发出一连串高亢的叫声。 一直徘徊在秦璎脚边的旺财,受不了这样吵闹的噪音,转身就跑。 谁知热情过度的话痨小鸟,在空中跌跌撞撞地飞。 激动得不知如何表达,跳舞一般,叼着旺财的耳朵尖转了一圈。 它倒是开心了,旺财气恼得吐息中多了一丝硫磺味。 不待旺财张嘴咬它,雷鸟吱吱喳喳又飞回秦璎肩头疯狂点头。 又双脚横着跳过来,用狗臭味的小脑门蹭秦璎。 秦璎脑子里塞满了浆糊。 她想着眼睛突然一亮。 快步走到书桌旁,取出一个丝绒耳环盒。 打开耳环盒后,正中躺着一个小小的木偶。 这木偶与箱中小人体型相当,做工古朴没有容貌,手脚直挺挺的,腹部有空腔。 正是韩烈冒死从猰貐尸中夺来的那个小木偶。 为了这只木偶,韩烈差点给烧成炭灰。 见到这小木偶,雷鸟的欢快叫声几乎掀翻房顶。 它在书桌上蹦蹦跳跳,跳到了木偶旁。 看秦璎又看木偶,如此重复数次。 “这木偶是我的东西?”秦璎不确定道。 她不记得有这么个丑木偶,要是玩具的话是不是小得过分了。 雷鸟侧着脑袋,先是摇头然后点头。 秦璎跟它大眼瞪小眼,实在读不懂鸟语。 韩烈像是小跳虫,从秦璎的肩膀跳下。 他就地翻滚卸掉下落的力道,脚步轻快走到了雷鸟旁。 托着下巴仔细观察一阵后,谨慎开口道:“你是说,现在不是上神的东西,但……可以是?” 雷鸟如见知己,喳喳喳唱了一串,翅膀一张,哥两好一样揽住韩烈肩膀。 秦璎把下巴搁在书桌上,第一次感受到了语言不通的痛苦。 只恨不得雷鸟能叼签算卦,直接告诉她这小木偶到底什么用处,怎么让这小木偶变成她的。 “啊,对了。”秦璎又想到些什么。 取来细胞夹,在耳环盒里翻找。 几乎是眼睛都看瞎,才在盒子下找到一小颗木头小珠子。 “这是你的东西吧?”她对韩烈道。 “杀马……小杀,就是兽犼首领给我的。” 临时给手下取了个名的秦璎,道:“你遗失在地宫,是小杀一路叼着出来的藏好的。” 兽犼被秦璎接出箱子后,脑门上一缕白毛的小杀把这珠子上缴给了秦璎。 当时韩烈傻乎乎的,秦璎就替他保管着。 秦璎用细胞夹的尖尖拨了一下,示意韩烈拿上。 能找回家传的东西也是意外之喜,韩烈心中高兴跳进耳环盒去捡。 “多谢上神,多谢……小杀。” 这名,有点怪怪的不大顺口。 韩烈想着,弯腰将那里木珠子捡起。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珠子的瞬间,这粒他从小带到大的珠子一震。 发热发烫,一阵奇异的木香传出。 木头珠子缓缓伸出一个极细的小嫩芽。 韩烈的手指正正戳在这嫩芽上,随后嫩芽瞬间凋零。 生着兽角黑鳞和狮尾,作异化麒麟状的韩烈像是被毛玻璃遮挡模糊了一下。 随后,他身形一矮,兽角鳞片尽数隐去,恢复人形。 赤条条站在秦璎的耳环盒里。 金红丝绒内衬,衬得他麦色皮肤都白了点。 韩烈僵站着,下巴搁在书桌上凑近看的秦璎也僵住。 诡异的沉默席卷空气。 几息之后,韩烈转身藏到耳环盒背后,仓皇逃走的背影写满了尴尬窘迫。 第二,不,第三次了在上神面前如此不堪了。 羞愧,想死…… 秦璎也干咳着移开视线。 不是第一次见,但第一次觉得好尴尬。 她迟疑了一下,还想安慰。 谁知雷鸟一定读不懂氛围,好奇伸头来拱韩烈。 定要好好看看,人类身上怎么会长大虫。 …… 半刻钟后,重新兽化的韩烈手爪中攥着木珠。 竭力克制自己身上的热度,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珠子,比魑魅皮好用一点。” “可、可以转换人形和异兽形态。” “嗯,嗯,好东西,挺好。”秦璎眼神游移,说的话糊弄至极。 尴尬的气氛还是没有缓和。 他们一人坐在首饰盒旁,一人坐在书桌旁,两人相互回避视线。 打破这尴尬气氛的,是响起的电话铃。 秦璎暗自松口气拿起手机看,是石婆。 第130章 装脏木偶 “喂,秦璎啊。” 石婆嗓门还是那么大,左右都是麻将哗啦啦的声音。 夹着手机,一点没影响她发挥摸牌技术。 她在电话那端道:“你之前说你要捐赠城隍庙重修后殿那事,我帮你联系上了。” 那天进入城隍庙,秦璎说捐赠并不是说说而已。 她不迷信,七月半大可不必欺神触霉头。 因此拜托石婆帮忙牵线。 石婆道:“城隍庙庙祝说了,很感谢,就是想问问,怎么个捐法。” “我懒得再中间传话了,你直接给他打电话。” 啪一下挂断了电话后,石婆很快发来一串数字。 别看石婆年纪大,玩手机很利索常常拍自己的对口型视频,是有名的时髦老太太。 秦璎正好尴尬,趁势背身拨通这个号码。 “喂。” 刚刚说了个喂字,雷鸟好奇飞来听。 它似乎很熟悉手机这种东西,凑过来一脸八卦。 它一凑近,秦璎手机顿时滋滋啦啦,信号全无。 秦璎先还没反应过来,又拨回去,这一次直接显示无服务。 她反应过来,扭头看雷鸟,道:“你走开点。” 谁知雷鸟听了这话,非但不走还凑来啄她耳垂。 秦璎只好挥手把它赶开。 但它牛皮糖一样黏黏糊糊。 接连好几次,秦璎播出的电话都断掉。 秦璎也终于可以确认,雷鸟身上确实有一种被动磁场干扰。 不仅作用于手机,应该还能针对监控等。 这种技能说起来,在遍地天眼监控的地方很有用。 但干扰人时又很烦。 秦璎只好带上韩烈和雷鸟下到一楼。 取出一根火腿肠给雷鸟啄,才让这家伙吃得淌眼泪暂时放弃粘人。 秦璎走到后院打电话,这一次拨通了。 电话那边是个一听语调就感觉情绪稳定如卡皮巴拉的老人。 一番交流后,晓得秦璎真要捐钱给城隍庙修后殿,他十分高兴。 沟通捐款这时没多费功夫,三言两语拍定细节后,电话那边庙祝却迟疑了一下。 犹豫许久才开口道:“是我厚颜,能否请善信再为前殿城隍捐赠一座装脏泥像?” “装脏?” 秦璎不太懂这些,下意识反问。 电话那边城隍庙庙祝闻声解释起来:“装脏就是在神像内部填充特定物品,可沟通神灵,使神像有灵性和神力。” 云岚城的城隍庙香火一直很不怎么样,建筑年久失修不说,几十年前塑的城隍坐相也早已面目全非。 难得有个主动上门愿意掏钱的,庙祝本着有枣没枣打一杆的想法,这才开口。 估计开这个口庙祝也很不好意思,很是费了一番口舌解释。 秦璎听着听着,逐渐愣住。 怎么都觉得老庙祝说的装藏,让她联想到什么东西。 一个念头钻进她脑海——那个不知名木头的木偶,腹部空荡荡。 会不会就是一个可以使神降临的装藏木偶。 她,可不可以装藏那个木偶,让自己意识降临到箱中世界?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 脑子里正思索时,电话那边久没有得到回答的庙祝不好意思道:“是我太冒昧了,善信若有顾虑,全当我没说过。” “不,我捐。”秦璎一口截断了他的话。 庙祝并没有狮子大开口,只要求一座三千块的泥塑城隍像。 对方帮了大忙,这点钱她出了。 她这一口应下,电话对面老庙祝也很高兴,又问需不需要捐赠仪式和法事。 秦璎忙着验证自己的想法,只说她是匿名捐赠,不需要那些东西。 挂了电话,她把给雷鸟剥火腿肠皮的韩烈带上,回到了二楼。 两人盯着那迷你的小木偶发呆。 “装脏需要指向性明确的东西。” 指向秦璎的东西是什么,她哪知道啊。 倒是韩烈认真思考了一阵后,视线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或许,象征双目的某种东西。” 他脑中急转,一样样把象征眼睛的东西念出来。 “最有名的,自然是传说中的直目神灵烛龙。” 相传烛龙生活在极西之渊章尾山。 烛龙的眼睛是突出眼眶的纵目,可释放无尽力量。 这也是韩烈心中,最配得上秦璎身份的装脏物。 只可惜这些上古山神都只见与记载,是否真实存在谁都不知道,韩烈就算想去寻也无从下手。 韩烈又道:“还有重明鸟之眼。” “重明鸟又叫重睛鸟,它的一目双瞳的眼珠象征纯洁、光明与高尚的品格。” “正是上神您啊。” 韩烈敢夸秦璎都不好意思听,轻咳一声打断道:“说点简单能找到的。” 韩烈却道:“我门出京寻找当扈前,雒阳传闻重明鸟现身古掋支之国。” “我可循线索追击,若有祸斗雷鸟相助,想来狩猎重明鸟并非不可能。” 他越说越激动,但秦璎却摇了摇头:“我有个点子。” 她在箱子里翻找许久,找到一个隐形眼镜盒。 里面是她之前戴的隐形眼镜。 镜片上还有她的眼球蛋白沉淀物呢。 这……怎么不象征她的眼睛呢? 她夹出一片镜片,展示给韩烈看。 本着不管如何先试试原则,她在笔记上记下。 从这枚镜片开始,秦璎像是打开了新世界。 “我挤一两滴血怎么样?” 韩烈皱眉沉思片刻,颔首道:“可以尝试。” 两人商议了一下后,秦璎手脚麻利准备了隐形眼镜片,还有被血染红的一粒米。 接下来就是装脏,秦璎嘬着扎出血的手指头,视线自然而然落到了韩烈身上。 “该你上了!” 韩烈深吸一口气,在秦璎期盼的注视下,把那片硅水凝胶镜片卷起裹住那粒血米,缓缓放进了装藏人偶腹部的空腔。 下一瞬,人偶如活物般颤了一下。 同时,坐在书桌旁的秦璎两眼一闭倒头就睡,一脑门扎在了桌边上。 第131章 装脏,降临 秦璎晕得像是空腹灌了两杯二锅头,肚子又兜着这些酒水登上了一架五十米大摆锤。 在大摆锤上摇了一百个来回,酒液脑浆和胃液胆汁都摇匀了。 她张嘴欲吐,却没找到自己的嘴在哪。 头晕目眩间,下意识伸手摸索。 下一秒她被人扶起。 缓和好一阵,才挨过了那种魂不附体似的晕眩,头昏脑涨张开眼睛,看清了扶她的人是韩烈。 兽化后的韩烈。 秦璎摇了摇头,想问发生了什么。 谁知压根张不开嘴,脸上像是蒙了一层什么东西,木木的。 她惊了一下举手摸索,就发现应该是嘴巴的位置一片光滑。 她的嘴,消失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秦璎瞬间汗毛倒竖。 她盘坐起,双手在脸上摸来摸去。 非但嘴巴没了,她还在下巴上摸到了横过来的鼻子,在右脸颊上摸到了一对亲昵凑一起的耳朵。 这对耳朵两两相对,竟长成蝴蝶翅膀一般。 秦璎下巴上的鼻孔倒吸一口凉气。 许是看见她慌乱,韩烈忙扼住她双手手腕。 “上神,你别慌,你现在在木偶里。” 他脸贴近来,秦璎透过他灰色的水滴瞳孔,看见了自己现在鬼样。 五官开玩笑似的重新排列,两只眼睛一上一下。 秦璎喉中呜呜了一声,又看见她右手的十根手指头。 她尝试动动这些手指头,发现居然十分灵活。 “很灵活,也,也很好看的。”韩烈试图语言安慰她,“就像肉花一样。” 秦璎白了他两眼,这种安慰她真的很感谢。 韩烈以为她不乐意,眼睛在她脸上找了两圈,又夸道:“耳朵像两只肉蝴蝶。” “也,很奇特。” 秦璎没嘴巴,没法让他别夸了,就算要夸也别带个肉字,听起来就很猎奇。 她完全脱离了那种晕眩状态,视线扫了一圈,这才发现左右都变得很大。 她像是误入了巨人国,身边摆放的书,包括喝水的杯子和手机,都变得无比巨大。 一个巨人,脑门挨在书桌桌板上昏睡。 看头发,就是她自己。 秦璎垂头看了一眼身体。 便见原木色的身体,腹腔里塞着隐形眼镜片,一粒血米。 她意识确实进入了那个小木偶的里面。 在韩烈的帮助下秦璎站起身,借着玻璃杯照了一下。 只一眼,她自己险些把自己吓吐。 这什么猎奇玩意,也难为韩烈面对这样一个玩意面不改色,还绞尽脑汁安慰她。 不必想,装脏一定是失败了。 秦璎利索躺倒在地,示意韩烈把她肚子里的装脏物掏出去重来。 真以这种摸样行走箱中世界,走半条街就得被人当邪神叉去烧掉。 韩烈掏得也很利索。 随着一种微妙的内脏被拨动的感觉,秦璎看见韩烈扯出了装脏进去的隐形眼镜和血米。 她眼前一花,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屋中传来东西翻倒的声音。 秦璎本体跌坐在书桌前,狼狈发出阵阵干呕声。 她只喝了杯瑶草水,这一呕什么都没呕出来,嘴里反出瑶草独有的甜香。 趴了好一阵,才缓过气仰躺在地。 这期间韩烈已像跑酷一般,顺着书桌边缘连蹦带跳跃下,在她脑袋旁转圈圈。 “上神,您没事吧?” 秦璎胸口起伏,无力摆了摆手。 “没事,等会再试试。” 在韩烈担忧的注视下,秦璎手脚无力从地上爬起。 “装脏物不太对。” 如果全错她无法进入木偶,如果全对她不会变成那邪神模样。 “再试!” 在干某些她感兴趣的事情时,秦璎格外有干劲。 “得增加装脏物,并且每一样都要有明确指向。” 她和韩烈,一个第一次当神一个第一次装脏,都没经验都需要一次次尝试。 秦璎扶起椅子重新坐下,恰好看见书桌上躺着的木偶五官一样融化后归为原木色。 “我们再来。” 秦璎拿来化妆镜支在桌面,方便她观察木偶的变化。 然后她拿来了剪刀,在额前剪下一束头发。 “挨个试试。” 韩烈晓得她的意思,抱着她剪下的一根头发放在浸了秦璎鲜血的那粒米旁。 用隐形眼镜卷起,塞进了木偶腹部空腔。 随着他的动作,秦璎再一次失去意识倒头就睡。 在木偶中醒来后,她迫不及待去照镜子。 这一次她长出了头发,也长出了嘴巴。 但是五官在脸上漂移乱甩。 要真论恐怖猎奇,长出头发这样还更渗人一点。 “再试!”秦璎用她长在脑门顶的嘴巴说到。 再接下来的几次尝试中,秦璎依次剪下了她一根睫毛,一小块指甲。 每一次装脏后,小木偶都能多点东西。 只是五官依旧是乱的,皮肤颜色也不对。 秦璎和韩烈商量后,他们开始尝试把顺序调换。 将用以包裹的隐形眼镜剪成小块,重新组合排列。 按照五行,先放头发然后是睫毛指甲等等。 泡过血的那粒米放在最后。 很是折腾了一番,又一次秦璎在韩烈呼唤中醒来。 尝试次数多了,她头晕目眩脑袋疼得要死。 韩烈抱扶着她,来到化妆镜前。 秦璎欣喜的看见,她的五官总算长对了位置。 现在站在镜子前的小木偶人,还是原木色没有皮肤覆盖。 但比起之前那邪神模样,已经好太多,有了个人样。 穿上衣服遮挡住球形关节,再用面纱遮掩住脸,她已经完全可以用这种形态在箱中世界行走了。 秦璎扯了扯头上的头发,发现这不知道什么原理长出来的头发十分牢固,一根也没掉。 她大为振奋,再仰头看韩烈道:“继续!” 随着装脏顺序正确,秦璎对具身体的掌控度正在变高。 她隐隐感觉道,再补起最后一样东西,这个装脏小木偶或许会从量变到质变。 秦璎再一次脱离木偶后,从自己的肉身醒来。 这一次,她拿来了消毒酒精和一把尖锐的陶瓷水果刀。 严谨的消毒左手无名指指腹后,她一狠心在指腹上削下一条连着肉的小肉丝。 不是很大的伤口,但是挺疼。 秦璎消毒后往手指抱了一块创可贴,又急忙去料理躺在消毒棉球上的小肉丝。 她把这一丝丝肉切成合适的大小,然后夹了一点给了韩烈。 随着又一次装脏。 秦璎眼前一花,她仰躺在书桌上。 这一次没有太多难受不适。 她感受到了背脊皮肤贴着桌面的冰凉。 嗅到了空气中的酒精味,她听见了自己呼吸的声音。 举手,就看见自己的覆盖着皮肤的手背。 “韩烈。”秦璎高兴地爬起来,“我们是不是成功了?” 她问着话,许久才听见韩烈小声答道:“是……” 秦璎转头,只看见韩烈用背对着她。 身后的尾巴十分局促不安地摇动。 秦璎愣了一下,骤然觉得身上凉飕飕。 她垂眼看自己,这才发现随着完整填充装脏物,这具小木偶身体已经彻底活人化。 肌骨皮肉覆盖全身,遮盖腹部的装藏空腔。 秦璎面无表情照镜子,就见阳光照耀下,赤条条站着的自己。 身材真不错。 下意识臭美了一句后,秦璎用被狗撵一样速度,狼狈窜到了镜子背面藏身。 第132章 谎言,寻真 淅沥沥的雨,随着楼下看电视的夫诸心情起伏时大时小。 书桌上,尴尬的气氛蔓延。 真正体验过才晓得羞,秦璎藏身镜子后不冒头。 韩烈只觉得左边胸腔里像是窝了一个熔炉,把他整个人都热化了。 他强行镇定后,跳上纸巾盒。 在一张纸巾上撕了一角,拖到镜子旁。 “上神。” 他喊了一声,把这张纸巾往前推了推。 一只细白的手飞速伸来,扯住纸巾拉回镜子后。 许久,用纸巾给自己包了条简易直筒裙的秦璎才从镜子后走出来。 “谢谢!” 她强行假装之前那些事没发生过。 韩烈太理解她的心情了,也强迫自己收起异状。 两人都自行选择性失忆,删除掉某一段记忆。 秦璎站在镜子前,细打量现在的身体。 如果不是亲自参与了装脏,她真的想象不到这样一具会呼吸有心跳的身体两个小时前还是一个木偶。 秦璎掐了下自己的脸,感觉微微痛,触感知觉都如常人, 又检查了各个关节处。 她揪着蔽体的纸巾,手掌按在镜面上,感慨道:“我能和你一起去你的世界了。” 闻言韩烈本就狂跳的心,更失序几分。 他默然片刻,垂首低声道:“我会好好保护您的。” 秦璎刚想回答,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不见是谁打来的。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脱离现在的装脏木偶。 木偶腹部空腔被皮肤覆盖,想要脱离这装脏木偶,难道要剖开腹腔,取出装脏物? 那也太恐怖了点。 脱离的念头刚出现,她像是肚脐眼栓了一根丝线。 灵魂被这根无形的丝线拉扯,从这头扯到另一头。 她眼前一花,轻微的晕眩不适后视线再聚焦,意识竟已经回到了真正的身体里。 书桌上的装脏身体摇晃了两下,像是死掉一般仰倒下去,被迅速赶来的韩烈接住。 吵人的电话铃声还在响,对面似乎打不通不会罢休。 秦璎扫了一眼手机,看见来电的是秦志国。 算算时间,他应该知道那桩用黄骏手机号报警举报的非法赛车案件了。 前脚秦璎才请他查黄骏,后脚黄骏那出事。 秦志国怀疑到秦璎头上,理所应当。 不过秦璎没太多心虚的,她这件事情做得很利索,黄骏的手机、尸体都毁得干净。 她刚接起电话,那头就传来秦志国压低的声音:“黄骏那出事了,跟你有没有关系?” 秦志国一边开车,一边抽烟,问话很直接。 秦璎回答道:“什么?我不知道啊。” 她一推二五六,就算直觉告诉秦志国天下没那么巧的事,他一时也找不到证据。 秦璎收拾桌上的消毒棉和水果刀,笑眯眯回答。 “难道在舅舅心里,我是什么恶棍不成?我很守法的,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 “您放心吧。” 秦志国信了她的邪,秦璎从小到大都不安分,干那些事换成男孩,腿都打断五六次。 他心里想着,嘴上到底留了点面子。 最后只在电话里警告:“黄骏犯事法律会制裁他,你别乱来!” “要是我知道你犯事,就算你是我外甥女我也绝对不姑息。” 听他要挂断电话,秦璎喊住他:“舅舅,你先别忙挂电话。” “我昨天做梦梦到我妈了,你知道她最近的消息吗?” “她嫁人后过得好不好?” 电话那端沉默了很久很久。 就在秦璎以为秦志国不会回答时,他道:“她再婚后就出国了,再也没有消息。” “她没挂念你,你也别在挂念她了,以后别打听。” 秦志国语气无比生硬地挂了电话。 他握着方向盘,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根快烧到烟屁股的烟。 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不得不把车靠边停在盘山公路上。 他脸色紫绀,咳罢擦了擦眼角,暴躁丢了手上的烟。 电话另一端,秦璎漠然放下手机。 撒谎,秦志国在撒谎。 秦璎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把思绪抽离。 楼梯一阵上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祸斗旺财拖着它舔得锃光瓦亮的狗食盆上来。 到吃饭时间了,一点饿不得的小狗不想拉下脸找秦璎要吃的。 它叼来狗碗,让她自己猜自己悟。 它发出的声音太吵,吵醒了睡在火腿肠皮上的雷鸟。 雷鸟转头看看所处的陌生环境,抖着嗓子开始喳喳叫。 客厅里看电视的兽犼们,齐齐捂耳朵。 那只金鞍山里的话痨鸟当真是阴魂不散。 雷鸟半点理解不了兽犼们的痛苦,振翅飞起一边唱一边跌跌撞撞飞上二楼。 直直飞到秦璎肩头蹭蹭,又跑去啄韩烈尾巴毛。 见他臂弯里抱着的装脏人偶,更是喜出一串喳喳声。 小鸟虽吵,但实在热情活泼,成功把秦璎从不佳的情绪中拉出。 她长出口气,看了一眼韩烈抱着的装藏人偶。 划拉开手机,开始在网上买东西。 为韩烈,也为她自己,准备接下来箱中行的行装。 她会跟着韩烈到箱子里,亲自找找,两个世界之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究竟……如何握住门把手! 第133章 来了云澜 去异世界旅行,需要为自己准备些什么? 秦璎首先郑重其事的,在她的小笔记上写下两个大字——衣服。 她是善于吸收总结经验的,先前那种尴尬她不想再来一次。 所以首先保证的,就是自己不能赤条条去箱中世界啊裸奔当野人。 秦璎火速搜索娃衣。 但看了两圈,她找不到合适的。 她的装脏人偶只有花生大,实在太小了,手再巧的博主也让受限于布料和线的粗细。 就在她险些放弃时,突然看见了一个同城手工博主。 在他的主页炫技一般,做了好些微缩场景和几件小小的衣服 秦璎随意一滑,看到了博主的最新视频——在医院也要扎娃衣。 在这个视频里,她看见脸上打马赛克的博主在病房上做手工。 秦璎看病房背景十分眼熟,连带着看这个博主灵巧的手指头也很眼熟。 是尹敏敏吧? 听着博主说话,秦璎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她想了想,决定去医院看一趟。 水上公园封锁了几天,她正好可以借看病人的理由,打听打听那边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再决定这场箱中世界之旅,什么时候开始最合适。 “韩烈,我出去一趟。”秦璎叼着牙刷把韩烈抱着的装脏人偶放进耳环盒。 突然记起韩烈应该也没吃东西,秦璎翻出零食给他根百奇饼干。 韩烈不知这是什么,双手准备接住这对他来说旗杆一样长的饼干。 不料秦璎半道上收回手,脸上挂着些凝重:“你异兽化算人还是犬科,能吃巧克力吗?” 保险起见,她把灌心巧克力饼干棒换成了牛奶味。 “还是吃这个吧。” 不确定麒麟是什么科,秦璎不想回来看见韩烈因为吃了巧克力暴毙在她书桌上。 韩烈双手接住这根饼干棒,有点担忧地仰头问:“您要出去吗?” 韩烈变大时,被秦璎带出门过。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异兽,但是满街那种叫汽车的铁巨兽。 听上神说是十分可怕致命的,一旦失控能轻松杀死一个成年人。 秦璎今天的状况看着让人担心。 那样危险的街道,她一个人出去可以吗? 秦璎没料到顺口给他科普交通安全能给他留下心理阴影,顺口道:“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你在家看住雷鸟。” 白鹿夫诸和兽犼体型太小,又沉迷电视,造不成什么危害。 祸斗旺财比较适应了家里的环境,知道哪些地方危险不可以碰。 而且受限于这个形态时的小短腿,它能造成的危害顶多就是没来得及去后院,把粑粑拉在屋里, 但雷鸟不一样,这小鸟长着翅膀哪都能去。 附带的雷属性,一不留神整出一场大火灾。 秦璎越想越觉得不稳妥,急忙洗了澡,随便换了身衣服带着韩烈下楼找鸟。 刚下一楼,就看见祸斗旺财和雷鸟鬼鬼祟祟协作偷磨牙鸭胸肉。 傲娇小狗和笨蛋小鸟的友谊,来得稳定而迅速。 雷鸟把装着鸭胸肉的袋子碰倒,旺财站在柜子底下张嘴接。 也不知道吃了几块,才吃过狗粮的旺财撑得肚子圆溜溜,站着都忍不住翘后腿。 秦璎深吸口气,在路过时把装零食鸭胸肉的袋子收进了柜子里。 祸斗旺财不满,不过它自知理亏,一溜烟跑进厨房。 雷鸟却没有半点做错事的自觉,一见秦璎叽叽喳喳飞来贴贴。 秦璎没给它好脸,神色严肃告诉雷鸟,她不在家时要听韩烈的。 确定雷鸟能听话后,她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出了门。 去医院的路上买了个果篮,给尹敏敏买了零食奶茶。 路过一间病房时,她先听见里面一个暴怒的吼声:“混账东西!” “玩玩玩,早晚把你小命玩没了。” 这声音秦璎耳熟,她从病房门一看果然看见林奕成的大哥——林奕卓在对着他险些丢掉性命的蠢货弟弟咆哮。 林奕成是林家两口子老来意外产物,兄弟相差十九岁。 他出生时,林奕卓已经进入家里的医药公司做好接班的准备。 这么大的年龄差,让他们没什么权力纷争,家庭和谐得很。 林奕成小时候,林家大哥给他开家长会,长大后这大哥到处给他收拾烂摊子。 林家大哥不显老,身材样貌都保养挺好。 秦璎来正好撞见林家大哥对蠢弟弟发飙。 “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死了?” 林奕卓手指在林奕成脑门上戳:“人家随便一说,你就跑来这买斗狗,攀岩赛车不够你玩了是吗?” “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林奕成被骂得不敢回嘴,正缩着脖子鹌鹑似的,突然看见门前的秦璎。 顿时如见救星:“哎,哥,秦璎,秦璎来了。” 林奕卓收了骂势,转身看来。 秦璎大大方方示意了一下手里提着的果篮零食:“我来看敏敏。” “这些是给小姑娘的。” 林奕成表情一酸:“我又瞧不上这点东西。” 秦璎理所应当道:“所以不是给你买的。” 林奕成还想说什么,被他哥打了后脑勺:“不懂礼貌吗?” 作为有钱权贵里少见的正常人,秦璎还是比较喜欢和林奕卓打交道的,笑道:“林总。” 林奕卓看见秦璎,长叹口气:“对不起秦璎,奕成又给你添麻烦了。” 秦璎没所谓道:“客气了。” 她视线从林奕成身上扫过,见他没穿病号服,像提点般说道:“当时是谁带你来云澜市的?” “用心很险恶啊。” 林家两兄弟同时变了脸色。 林奕卓瞪了一眼林奕成,压低了声音对秦璎道:“牵扯了一些生意场上的事情,对方存心报复,这蠢货也是遭了牵连。” 该说不说,林奕成现在这样,绝对也有他哥惯着的一重原因。 秦璎还想打听,却见林奕成歉意道:“这事闹得有点大,消息传到封牧那了。” “他……”迟疑了一下,林奕卓道,“应该也来了云澜。” 话音落,果然看见秦璎面露嫌弃沉下了脸。 第134章 三语打小人 糟心前男友来了云澜。 对秦璎而言这消息不严重,只是很膈应。 连脖子打着石膏的尹敏敏都看出来了。 当时打晕他们对韩烈而言很轻松,但不是谁都能吃得住那种力道。 也不是谁都跟秦璎似的用了药剂治疗。 尹敏敏颈部软组织损伤戴上脖套。 秦璎提着果篮来时,她一边刷剧手上还在忙活做羊毛毡。 她看秦璎脸色不好,以为她是伤势恢复不佳,关切问了几句。 秦璎这才强笑,把果篮放下往她手里塞了一杯奶茶。 “你怎么样了?水上公园那边怎么样?” 尹敏敏偷偷看了一眼门外,这才露出点狡狯神色:“我没事,这不是想领伤员补贴嘛。” 文保局什么情报都藏不住,还看起像是穷兮兮的,但该有的待遇都有。 斗狗场事件后,秦璎也有一个星期假期。 尹敏敏她不想去上班,还赖在医院里作手工拍视频。 享受这种薅羊毛的快乐。 提到水上公园话题,她满脸苦色:“全都烧了,烧得彻底。” “文昊和张朗都被拉去清理火灾现场,配合火场勘察。” “但是别说追踪祸斗了,那里连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 尹敏敏揉了揉脖子,难受道:“现在宗利他们在全城找祸斗,可一点线索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被救我们的神秘黑影带走了。” “一想到这云澜城还藏着这些奇怪的东西,我就发毛。” 尹敏敏倒苦水一般说道。 秦璎戴着一次性手套给她削苹果,闻言笑而不语。 嘬了一口奶茶,尹敏敏又道:“老苗和老刀都辞职了。” “听宗利说,新所长还没定下来。”她又掩住嘴快速低声道,“没人愿意接这烂摊子。” “就看落到哪个倒霉蛋身上了。” 她猛抱住秦璎手臂:“璎姐,这段时间可能就我们相依为命了。” 老苗和老刀辞职秦璎知道,她没啥好惊讶的。 趁着尹敏敏啃苹果好套话,秦璎又问了几个问题。 但尹敏敏也只知道,下来的副局长正带着宗利和张朗几个到处寻找祸斗。 用狗进行基因实验的幕后黑手已经请总局协查了,但具体有什么进展,尹敏敏就打听不到了。 她摆烂似的向后一躺:“新所长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我们以前下午三点上班混吃等死的好日子只怕没有了。” 秦璎没太享受过这好日子,感触不深,还想搭话时,手机突然响了。 是石婆的电话。 秦璎接起,电话那边传来石婆压低嗓门的声音:“秦璎有人找你,看样子是你以前那男朋友。” 秦璎外婆去世时曾带着封牧回来过。 因此他找上门或者石婆认出他,秦璎都不奇怪,就是很心烦。 她沉默不语,石婆却发现了点什么,问道:“你说句实话,还对他有感情没有?” “怎么了?” 电话那边石婆大包大揽:“你别管,只给句准话,对他还有感情没有?” 对这个问题,秦璎给出的答案十分果断:“没有了。” 她喜欢封牧吗?当然是喜欢的,可这份喜欢在封牧和她恋爱期间准备和人联姻后就理智撤回了。 配让秦璎喜欢的人,一定要是一个很好的人。 封牧要扩大他的商业版图没有错。 但他的成功不该踩在秦璎的牺牲上。 坦坦荡荡分手,还能赞他一声果断。 左右摇摆既要又要,他凭什么? 秦璎道:“石婆你们什么也别做,那个人不是什么善人。” 封牧是彻头彻尾的商人,利字当先,心眼也不宽。 公司律师团战绩不菲。 “你小孩子别管,等我们把人撵了你再回来。” “咱们这老城区一群刁民,看着长大的闺女还能被人欺负了?” 石婆撂下两句话,啪一下挂了电话。 秦璎怕石婆他们乱来,跟尹敏敏打了声招呼,就离开医院往家赶。 只是,她还是晚一步。 家门前被看热闹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秦璎挤进去,忍不住捂住额头。 街道本来就窄,封牧那车将街道堵住绝大半。 石婆领着几个街上的老头老太太,手指指点点唾沫横飞。 他们很有分寸没干什么犯法的事,只是采取了指桑骂槐的语言攻势。 几个年龄七十往上,警察都不敢抓的老人,站定个个方位指着汽车开骂。 骂得极脏,秦璎都可以猜到车里坐着的封牧得气成什么狗样。 这时,对面人群一阵骚动,两个提着马扎的胖大婶挤进人群。 在石婆的指挥下马扎一展,一个坐车头一个坐车位。 坐定后看石婆道:“老人家,你要打谁小人?” 石婆在手机上一划拉,霸气道:“一人给你们转了五十,就在这给我打个三语版打小人,越毒越好。” 老太太估计干过这事,转账和业务要求都很熟练。 两个胖大婶一看就身经百战,从怀里掏出个纸人,往地面一摆:“不毒不要钱。” 言罢,两人脱鞋啪啪往小纸人上打。 打小人手祝他散财,打小人胯祝他不举。 方言一遍普通话一遍,又接轨国际来了套带着浓浓口音的英文版。 这民俗rap,街上人都听个乐子,唯独秦璎是真笑。 早知道家乡打小人老姨业务进步那么快,她早花这份钱了。 她在那笑得太嚣张,被车上人看见。 脸铁青抱手坐在车上的那人开门下来。 平心而论,封牧长得算是很帅气那一档。 但在场人都不吃他那套,见他下车一个围骂的大爷骂声一停。 一改之前嘴皮子利索模样,用没二十年老血栓走不出的气势朝着封牧撞去。 封牧真没见过这样的,狼狈往旁边一闪。 大爷却在堪堪撞上他时已停住。 在封牧愤恨的目光中,大拇指指了指鼻尖。 “咱年轻的时候,那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贱后生,你开个破车在这显摆什么?” 封牧被哽个倒仰,抹了一把喷在他脸上的唾沫星子,脑门上青筋暴跳,冲抱手看热闹的秦璎道:“我只说几句话就走。” “最后几句,阿璎。” 第135章 请帖,游轮 秦璎不想把事闹大。 跟封牧恋爱五年,她十分清楚他是一个标准的商人。 闹闹就算了,再过分一点封牧一定会恼羞成怒。 他有钱有权的,犯不着跟他较劲。 秦璎在石婆耳边耳语几句。 石婆挥手道:“行了,都散了都散了。” 打小人的,看热闹的都被她喊散,石婆和小伙伴们又回麻将室去。 被堵住的司机肉眼可见松口气。 封牧也松口气,跟着秦璎进了前院。 合拢的院门,隔绝了看热闹的目光,他一边走一边扯松了领带。 又嫌恶擦了擦自己的脸,总觉得有股若有若无的哈喇子臭味。 换做是别的地方,封牧指不定暴怒成什么样。 但在秦璎面前,他不敢开口抱怨她的街坊邻居。 想进去洗把脸,不意被拦在门前。 “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秦璎抱臂堵在门口。 能让封牧踩在她家门前三尺地都是恩赐,还想进她家门? 封牧神情一顿,看向秦璎,已然从她神情读出了她的意思。 封牧简直气笑了:“我们一定要这样?” 他上前一步。 秦璎冷声道:“不想挨一记撩阴腿,顶好少在我面前玩扯手腕那套。” “上一次教训还不够吗?” 上一次他们谈崩,秦璎用头槌撞断了封牧的鼻梁骨。 闻言封牧果然一顿,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他脸黑如墨止步在两米之外。 许久,他深吸口气:“我们好好谈谈。” “我捂你嘴了?”秦璎看着他,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不是让你有话快说,说完快滚吗?” 看她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封牧懊恼抓了一下头发:“对我,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尖锐。” 像是他们是什么仇敌。 秦璎头疼,“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废话,那你可以转身走了。” “你很忙我也很忙,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我们不是需要叙旧的关系。” 她的排斥明显又扎心,封牧嘴唇颤抖了一下。 最后,他妥协似的深吸一口气:“如果,我放弃联姻,我们还可以重新在一起吗?” 来这里的路上,他在脑海中组织过很多次语言。 看见秦璎该用什么谈判技巧说服她,而自己也不用太丢脸地低头。 可千万种设想绕到唇间,脱口而出的却是求和。 “我们各退一步,好吗?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狼狈得要死,上前想拉住秦璎的手。 “不,回不去了。” 耳边传来的回答依旧是秦璎风格的无情,站在台阶上的姑娘垂眼看他。 一双淡色眸子,冷得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珠。 形状漂亮饱满的嘴唇一动,说出的话残酷到伤人:“覆水难收。” “而且,”秦璎顿了顿,看了一眼远方,“你的妈妈,也就是封女士朝我甩了五千万支票让我别耽误你。” 封牧愣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在他想说话前,秦璎举手打断道:“我收了。” “当天拉着你妈去签订了赠与合同,并在律师的见证下完成了财产转移。” 秦璎感慨看着天上的云:“我还依法缴纳了百分之二十的税。” 税好高。 “总不能拿人钱不办事。” 她不是那么不讲究的人。 封牧脸色铁青半晌说不出话,也不知道是气秦璎还是气他妈。 “买定离手愿赌服输,都是你教我的,封牧。” 提到自己凑了个整的存款余额,秦璎终于露出真心笑容来。 封牧哑然。 理智上告诉他痴缠无用,但情感上时间越长反而越不甘心松手。 “好,那些事都以后再说。”他故作轻松一笑,“这次来是听说你出事,现在看见你好好的,我放心多了。” 封牧语速很快,从口袋抽出一张像是信封似的东西。 “这是一张游轮邀请函,十月香江登船。” “这场在公海上举行的拍卖会,有能治疗你眼睛的东西。” 可能怕秦璎拒绝,封牧急切转身离开。 只在离开前留下一句话,“别用自己的身体跟我赌气。” 秦璎准备撕邀请函的动作顿住。 治疗她眼睛的东西? 邀请函设计和措辞都平平无奇。 但…… 秦璎的手指抚过边缘的花边。 这些花边由藤蔓花纹和一些简笔动物组成。 这种风格与她曾在斗犬场,看见的狰符号很相似。 她迟疑了一下,最终把邀请函收起。 登船在十月,她还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要不要去冒这个险。 秦璎把这张邀请函妥善放进包里。 打开房门,门里滚出好些毛绒小玩意。 这些家伙贴耳在门上听八卦,现在一股脑跌出了门外。 旺财垫在最底,雷鸟在最上面。 韩烈估计是旺财脖子上的,旺财跌倒他被惯性甩了出来。 团着尾巴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两圈,正好掉在秦璎鞋尖前。 “你没事吧?”秦璎忙去捡他,又忙撵这一窝小玩意回家。 夫诸反应最快带头往回跑,看热闹的兽犼群也跟着它跑。 一个接一个豆子一样蹦回家里。 场面跟只比角马大迁徙差一点,只不过角马渡河,它们是跳门槛。 雷鸟扑腾翅膀飞起,凑到了秦璎脸旁。 旺财不知道是不是吃太饱,四只小爪扑腾半天没起来。 秦璎把它捞起,夹在手臂之间带回家。 “说吧,你们要干什么?” 脱了鞋丢下包包的秦璎,抱臂往沙发正中一坐。 茶几上排排坐了一群毛茸茸。 韩烈跪在最前面,尾巴不安在身后晃来晃去。 他异兽化后,喜怒哀乐心事是藏不住一点。 只有厚脸皮雷鸟,飞来飞去试图把事蒙混过去。 秦璎没好气挥手把它赶开,就留意到茶几上有些撕碎的无纺布碎片。 她出门前茶几上应该是没这些东西的。 秦璎不由凑近看:“这些是什么?” 见她不追究了,韩烈身后不安拍打茶几桌板的尾巴安定下来。 他仰着头回答道:“回上神,我在做衣服。” 接着他演示了一下怎么做。 先拿出他打扫卫生时,犄角旮旯里找到的一根针。 然后是送外卖的无纺布袋。 就在秦璎以为韩烈要用那根和他差不多的针秀针线活时,旺财不甘不愿地走过来。 舌头一卷把针尖含进嘴里,齿间溢出硫磺味。 只一小会,针尖烧得发青变红。 韩烈抱着旺财吐火烧烫的针,按在了无纺布上。 借着针尖的热力和无纺布的特性,硬生烫了件迷你可爱的小背心出来。 韩烈把那件小背心提在两只爪子间,兴高采烈给秦璎展示:“上神稍等,待我手艺熟练,我给您做。” 他这热情的样子,让秦璎愣了下,随即失笑。 本以为韩烈只是说说,谁知第二天早上,熬了一宿的练手艺的他,捧着一大堆看着就梆硬的裙子一一摆在了秦璎面前。 秦璎查了下黄历,发现今日宜出游。 择日不如撞日,她开始尝试进入箱中世界。 第136章 降临,完蛋 狭窄的街道上,雨突然变大。 夫诸失魂落魄坐在箱子旁,鹿角挨着箱子上的一朵雕花。 饭来张口有韩烈伺候铲屎的日子才过了几天,它又得回原来的世界当野鹿了。 夫诸越想越难过,眼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见它哭得凄惨,秦璎道:“你来多少天就下了多久的雨。” “城都快被你淹了。” 尤其夫诸看电视爱激动,心情起伏之下雨势也是时大时小。 听说气象局的都愁白了头发,要请专家组下来研究诡异天象。 夫诸不听,把脑袋埋进了两个蹄子之间。 在它旁边是没心没肺打闹的兽犼群。 这一次秦璎打算把它们都先送回箱子,等降临成功后再接出来。 免得出点岔子,这些兽犼活生生饿死在家里。 同理,祸斗旺财和雷鸟都要同行。 …… “准备好了吗?”秦璎捧着一个买菜的小篮子。 篮子里,旺财占据了大半位置。 异兽化的韩烈双手扶着一个火柴盒,对秦璎颔首:“准备好了。” 火柴盒里,是那具装脏人偶。 先由韩烈带下箱中世界,秦璎再尝试意识降临,并且返回。 降临秦璎并不害怕,大不了失败。 她担心的是无法从箱中世界返回。 如果无法返回,她得以这个装脏人偶身体生活在箱中世界。 想到这重风险她有些走神,菜篮子里蹲着的雷鸟忍不住喳喳一声叫。 秦璎回神暗自给自己打气,开弓没有回头箭,先试试再说。 她手按在箱盖上,深吸一口气把盖子打开。 箱中世界目之所及都是黑色,那是黄骏焚烧后留下的印记。 秦璎顾不上恶心或者别的,将吊着绳子的菜篮放进箱子。 菜篮微微晃动,韩烈一手拽着旺财的短毛,一手护住装着木偶的火柴盒。 在一阵头晕目眩后,头顶从秦璎家的天花板换为箱中世界的蓝天白云。 第一次清醒着在两个世界穿梭,韩烈心怦怦直跳,激动难免。 随着天空越来越远,他嗅到了水雾的潮湿。 没多久菜篮一震,安全着陆在箱中世界的金鞍山山脉中。 韩烈仰头,看着天边的人形巨影,比画了一个手势。 然后他弯腰把火柴盒背在了背上,攀着编织菜篮的藤条向上爬,一直到出了篮子。 耳边传来夫诸呦呦的叫声,却是雷鸟抓住了夫诸的鹿角有点粗暴地把它拽出篮子。 夫诸脑袋生疼,却不敢挣扎,只嘴上骂骂咧咧。 雷鸟活泼开朗不跟它计较。 把享受了一回空运的夫诸放在地上,雷鸟振翅飞向天空。 一直收敛的雷电放出,左右顿时雷云笼罩。 它穿梭雷云间,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清啸。 在金鞍山被毁的神殿上盘旋两圈后,收拢翅膀落在旺财头顶。 旺财含着满嘴的兽犼,被兽犼们的毛挠得上牙膛痒痒,忙跳出篮子然后趴在地上张开嘴巴。 一只只被哈喇子打湿的兽犼,从它嘴里排队走出后,它才咂么着嘴,打了个喷嚏。 重新回到故乡的兽犼们,在首领小杀的带领下,在山石间奔腾。 它们倒是心大,没有太多家乡被毁掉的伤心。 奔跑在凝固的岩浆和焚尸体印迹上,打闹嬉戏。 韩烈出了篮子便将背上的火柴盒放下。 拉抽屉似的打开火柴盒后,他见里面装脏木偶因他活动变换位置挤在边角,忍不住皱了皱眉。 跳进火柴盒,把那装脏人偶抱到正中后,他朝天上招了招手。 箱子外,秦璎已然目睹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换了个不会摔倒的安稳姿势,尝试像之前一样进入装藏人偶。 在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房间时,她意识进入装脏人偶只需要一个念头。 就像穿上双合脚的鞋子一样轻松。 但人偶送进箱中世界后,她明显感觉中间多了很多阻碍。 如同隔着很多层布,摸索口袋里的一粒珠子。 她能隐约感觉到珠子的位置,但一时半会摸不到。 只能一次次尝试定位。 箱中世界,所有小动物围着火柴盒。 装脏人偶身上套着韩烈出品的红色无纺布裙,无面无皮。 黑色山脉中,一时寂静。 连最皮的雷鸟都安静下来。 就在它们以为秦璎降临失败时,污染人偶一动。 木质面部融蜡一般融化,随后秦璎的五官逐渐浮起成型。 肉质皮肤一寸寸覆盖在木偶表面,遮挡了球型关节。 眼尾那一粒红痣,如画工收笔时郑重一点。 火柴盒里的人偶胸口起伏,随即猛烈咳嗽起来,很难受的蜷起身体。 “上神。” 韩烈将她抱在臂弯,垂眼就看见秦璎煞白的脸。 秦璎趴在韩烈的手臂上,指甲掐住他手臂上坚硬的鳞片。 她听见了韩烈的声音,也听见了风声,还闻到了弥漫山间的灰烬气味。 降临成功了。 秦璎心里高兴,但腹内理论上不存在的内脏像被谁搓揉了一把,翻肠搅肚的恶心。 她推开韩烈,侧头如活人般呕出一口清水。 见她难受,韩烈不安摇晃尾巴徘徊在左右。 秦璎等了好一阵,那种难受才褪去。 在韩烈的搀扶下,她艰难起身。 先仰头看了一眼天空。 因夫诸来到,金鞍山下起了雨雨,细雨落在脸上,凉丝丝地很醒神。 秦璎张开手臂,迎接来到异世界的第一场雨。 随后,笑容定格在脸上。 哦豁,完蛋,她跟身体的联系,好像断掉了! 第137章 无名小岛 金鞍山下了一场太阳雨。 独有的绚烂阳光,像给黑色山脉罩了层金红色的纱。 让这片遍布黄骏碎片的山脉,也变得壮观且昂贵。 秦璎坐在小火柴盒里,细雨洒在她的肩头。 不冷,但她凭空打了个哆嗦。 一直关注着她的韩烈,第一眼就发现。 以为她是有什么不适,忙倾身来查看:“上神,您没事吧?” “没事。”遇上事情的秦璎习惯性面瘫。 本着都这样了,走一步算一步原则,她小心翼翼站起身来。 随她动作,身上这间硬邦邦的衣服摩挲出沙沙之声。 这件衣服领子袖子做得其实像模像样,边缘不规整处都用热针头烫掉了毛边。 乍一看问题不大,只要别动。 受限于材质,衣服穿着跟往身上套塑料皮差不多。 稍一动弹,就不小心露出半截锁骨。 秦璎每个动作都很小心,生怕一不留神扯开粘起来的衣缝。 站在旁边伸手拉她的韩烈,眼中愧疚一闪即逝。 秦璎站在火柴盒边缘,看了看自己洁白的脚丫子,又看了看黑黢黢满是尖石的地面,有点下不去脚。 倒不是嫌脏,只是一想到这黑色是由黄骏贡献的,心理上那关有点过不去。 正想撕火柴盒纸皮,做双临时鞋子对付时,韩烈冲她伸出手臂:“上神,我可以抱着你走。” 秦璎微一愣神后,很快点头。 她现在有几个选择,骑鹿,骑鸟,还有骑狗。 几种选择都有一个共性,得跨骑。 但是降临的上神啊,无纺布裙子下空无一物——她没裤衩子。 现在穿着的装脏人偶行走尖石上,要是损坏会不会导致她无法行动? 秦璎不敢赌。 不想骑狗烂裤裆,最佳选择自然是找个别的代步工具。 她大大方方冲韩烈张开手臂道:“有劳了!” “我要去神祠那里。” 她双腿一翘毫不客气坐在他的臂弯指挥起来。 秦璎对异兽化的韩烈来说,重量跟芦柴棒差不多。 但韩烈紧张得像是端着什么易碎的花瓶。 走了两步,秦璎不得不拍他手臂:“放轻松点,你太烫了。” “要是不行我自己下来走。” 韩烈像是个热水壶一样,手臂鳞片都开始烫屁股了。 “对不起。” 韩烈道歉,眼神游移看左看右就是不看秦璎,结巴了一阵强自眼观鼻鼻观心镇定。 同时加快脚步,在赤霞山中奔跑起来。 旺财现在体型超大,每次都是韩烈跑了一截,它才懒洋洋迈一步。 雷鸟倒是饶有兴趣在左右伴飞行。 几次起跃后,尾巴在身后保持平衡的韩烈稳稳站定在金鞍山神祠前。 秦璎紧张掐着他胳膊的手指,才微微松开。 她还是不太习惯这种把小命交给别人的感觉。 “上神,到了。” 迅猛猎豹一样跑了一程的韩烈,大气都不带喘。 他左右看看,走到一块平坦大石旁,身后尾巴灵活如鸡毛掸子在石头面上扫了扫。 硬蹭掉烧炸的石皮,露出下面白色岩石才把秦璎放在石头上站定。 “神祠被灰烬埋了,上神稍等,我领旺财它们挖掘。” 黄骏身体就是在这神祠旁烧的,骨灰吹了满地后,神祠垮塌半掩埋在黑色灰烬里。 韩烈不可能让秦璎参与这种脏兮兮的活计,触碰到那个渣滓的油灰。 所幸小伙伴们够多。 兽犼们集结在乱石上闻嗅,寻到松动处发出预警。 韩烈听见就带着旺财挖掘。 秦璎坐在白石上,被不透风的衣服惹出一身汗,忍不住催促在后面给她当保镖兼靠背的夫诸。 “夫诸,雨下大点。” 夫诸闻声呦呦鸣叫,天上雷云积蓄,毛毛细雨顿时化为豆大雨水。 秦璎扯着领口接雨,冲掉捂在衣服里的热汗。 刚感觉有点凉爽,突然一阵飞沙走石袭来。 是旺财在用两只前爪疯狂挖掘神祠。 如山一样大的小狗刨地很开心很卖力,但秦璎哪受得住这种飞沙。 顿时没个形象地抱头一蹲,喊道:“旺财,停!” 话音未落,赶来的韩烈跃至她身前为她遮挡碎石砂砾。 秦璎呸呸吐掉吹进嘴里的粉末,拒绝去想这些东西会是什么成分。 夫诸受惊雨势更大,须臾间把秦璎淋成落汤鸡。 把眼皮上黑泥水抹开的她,身上黑一道白一道。 她不敢张嘴说话,紧紧抿唇去瞪旺财。 刨土的旺财现在体型像是座小山,哪看得到她这时不善的眼神。 不得已,秦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罐罐!” 声不大,但旺财耳朵瞬间支棱,右耳向她这边转了一下。 显然这货不是没听见,它只是不想搭理。 秦璎气得牙痒痒,又说了一遍:“铁罐罐!” 旺财和之前判若两狗,嗖一下转过身来,如巨石般的湿润黑鼻头伴着小狗臭拱了过来。 要不是韩烈把秦璎拎开,好悬被它顶一踉跄。 好似是感知到了秦璎那一瞬间的无语,旺财方才刨出的黑坑轰然垮塌,如塌方一般露出下边支撑神祠的石柱。 两个烧得黑漆漆的大鼎,隆隆滚了出来。 夫诸用头顶四角抵住一个,另一个朝着秦璎滚来时,韩烈抱着她高高跃起躲开。 这只鼎咕噜噜滚出老远。 自知闯祸的旺财屁股一转,假装无事发生。 秦璎犯不着跟它置气,看向两只白石鼎滚出的通道。 “我进去看看。” 在韩烈的陪同下,秦璎走进了这处烧垮塌的神祠。 这里是建筑残存的一角,目之所及都被祸斗焚尸时的火焰烧得黑漆漆。 韩烈行走其中,不得不憋屈的佝偻着腰。 秦璎仰着头,在天花板上寻找。 突然,行至一处相对较大的空间,光线也突然变暗。 秦璎站在遍地火山岩中仰头看。 借着十分差劲的光线,她赫然看见由天花板上由黑白石拼凑组合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上蒙了烟灰,如画了眼线又加了灰滤镜,已经一点也不像韩烈所说的是幼儿的眼睛。 而是一双成年人的双眼。 右眼下那粒红痣特征清晰明了。 仰头看天花板,秦璎如在照一面雾蒙蒙的镜子。 韩烈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瞳孔微缩,视线在秦璎和天花上的眼睛转了一圈,轻声道:“上神,是您。” 秦璎心跳逐渐加快,她像是感应到什么上前两步。 这时,天花板传来不太吉利的咔嚓声。 韩烈尾巴毛瞬间炸开,便来拉秦璎:“上神我们该走了。” 一道巨大裂缝横贯双眼,右眼角那粒红痣叮一下掉落。 在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前,嘭一下摔碎在满是烟灰的地面。 溅起的玉屑似漫天血珠。 韩烈护在秦璎面前,溅起的碎片撞在他背脊鳞片上,竟发出金属声。 与此同时,外头传来旺财和兽犼们的预警——这里要塌了。 能听懂走兽之言的韩烈神情剧变,顾不得秦璎反应将她打横抱起朝外跑去。 洞穴垮塌的巨石擦着韩烈后肩砸下。 他焦急问:“上神,您没事吧?” 秦璎没有回答,看了一眼那垮塌的洞穴。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回道:“我没事。” 她垂头,看自己掌心里趁乱捞出的一块血红碎片。 纺锤形的碎片,只有指甲盖大小,尖处划破了她的手掌。 人偶之躯的掌心汩汩淌出鲜血,那块碎片触血化为一捧红色灰尘。 红色灰尘并未消散,而是如活物一般蠕动,最终形成了一张残缺的图纸。 图纸上,以简单的笔画勾勒出一座像是小岛的地方,清晰可见一间神祠。 和这金鞍山神祠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但秦璎直觉,那里也和这里一样是一处遗迹。 关于她的遗迹。 第138章 祈祷之语 笼罩金鞍山的雨小了一点。 秦璎面前的摆了好几块旺财刨开,兽犼们叼出来的红色玉璧碎片。 她以掌心残血涂抹,但这些失去光泽的红色碎片都没有再出现方才的异像。 好像它们已经完成了传递信息的使命。 不得已,秦璎只好安慰自己,好歹还得到了一张地图。 她寻到一块巴掌大的薄石板,迅速将那张图的大致形状以血画下。 她掌心的破口生疼。 许久才止住血收拢如初,但手掌皮肉上,明显多了一条凹陷。 透过覆盖手掌的皮肤按这条凹陷,明显能感觉到下面是木头而不再是血肉。 秦璎猜测,如果她继续受伤流血,身上血肉会像消耗品一样消耗殆尽。 最终人偶会变回原本的样子,而她却不一定还能找到意识寄居之所。 她这猜测才起,就把自己吓得打了个哆嗦。 她更不敢妄动,合拢手掌,让韩烈抱着她离开。 “我们先去阿曼他们的部落。” 从腹内传来的饥饿感看,秦璎是需要吃东西的。 幸好她习惯做两手打算,放吊篮下来时,吊篮底下窝了两个狗罐头,还有小瓶矿泉水,和一些打包好的补给。 她们回到提篮处,可带上东西再出发。 秦璎去时还算体面,回来灰头土脸。 到了提篮旁,她让旺财叼出里面的狗罐头和矿泉水。 这时一直在外头玩的雷鸟来帮忙,从里面提溜出两个花生豆大小的包袱。 里面是秦璎装着的一些压缩饼干碎。 开狗罐头的过程有点困难,为了那张嘴的旺财跑老远化身祸斗形态,硬用牙将罐头咬开。 然后咻一下缩小为奶狗模样,原地埋头开吃。 秦璎见状忙催促:“夫诸、雷鸟你们也去吃一点。” 雷鸟比较够义气,俯冲下来抓住夫诸的角把它提溜到罐头旁。 旺财嘴里不停发出护食的呜呜声。 远处秦璎冷声道:“雷鸟,电它一下!” 雷鸟闻言在雷云中穿梭了一遭,水桶粗细的雷电进准狙击在旺财身上。 旺财不怕电,但多少有点顾忌秦璎。 被电了两下,身上毛发倒竖,还算给面子的让开了吃食的空间。 不同于无肉不欢的旺财,雷鸟和夫诸属于什么都吃什么都爱吃的类型,狗罐头也爱,埋头酷酷炫。 好几次旺财舌头一卷,都把夫诸卷进嘴巴又吐出来。 这三只撒欢的吃,秦璎看向韩烈:“你也吃点吧。” 韩烈却没动这些食物,半跪在秦璎面前,脸上露出个笑来。 “我还不饿,到了阿曼部族再说。” 他知道,箱中世界不比上头的神界,这些干粮金贵,留给上神享用才好。 秦璎劝不动他,没为这种小事多纠缠计较。 只等到旺财三个吃饱了,用火焰烧掉装东西的竹提篮,让兽犼们食用竹篮燃烧的火焰。 秦璎自己也像拇指姑娘一样,吃了一小块压碎饼干碎。 等到整顿完毕,她使唤吃饱的雷鸟去寻找方向。 雷鸟落地,小爪子在地上刨,不太甘愿。 时不时用翅膀指指金鞍山外头,叽叽喳喳朝秦璎告状。 外头有些人类,可坏可坏,违背誓言用藏毒的骏马想毒杀它。 要不是雷鸟飞跃荒石滩,寻到药草吞食,它已经死了。 雷鸟说着叽叽喳喳一通唱,把脑袋凑到秦璎手旁,大脑袋拱她手心。 秦璎拍拍它头顶蓝莹莹的毛发:“鸟好,人也不坏。” “他们违背誓言,只是受了胁迫。” 说到受了胁迫时,韩烈不自在用尖尖的手爪挠了挠脸颊。 逼迫沙民违誓的,不正是大夏吗? 韩烈心中羞愧,颔首道:“确实不能怪沙民。” “还请鸟兄宽恕。” 他和雷鸟也算是剥火腿肠皮的交情,雷鸟哭了一阵,冲他点了点头。 鸟大肚,不跟他们计较了。 它张开翅膀,发出一声清啸,直飞入雷云中。 韩烈依旧抱着秦璎在乱石之中奔跑,肩上搭着干粮袋。 旺财背着一个打好结的塑料袋,里面是小瓶矿泉水和仅剩的狗罐头。 它腿短又背了东西,在沙丘上跑五步跌一跤,摔得黄沙漫天。 连秦璎几个都受牵连,吹成了一个个沙团子。 秦璎一路上嘴像嗑瓜子一样往外吐小石子,最后实在受不了,干脆把脸埋进了韩烈胸口藏着。 异兽化的他本来就体温偏高心跳偏快,这下不用贴上耳朵听也能听见他如擂鼓的心跳。 等他们赶到阿曼部族附近时,韩烈才慢下速度。 立在沙丘上,远远看见两座斜插的黑石山下,光焰照亮暗下的天空。 雨和雷云的到来,惊扰了这里的祭典。 身上涂抹药膏的萨满,神情凝重仰头看在雷云中穿梭的巨鸟。 她不知这雷电的使者为什么会重回村子。 心中忐忑之时,盘坐祭桌前占卜。 几块问卜的黑石落下,念念有词的萨满本不期待得到回应。 谁知,沙丘上吹成泥团似的秦璎突然讶然四处看。 “谁?”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听清信徒祈祷时的声音。 第139章 请别说方言 矗立在赤霞荒漠中的两座黑石山,是最显眼的地标。 附近所有能收集到的枯刺干柴,都在今日收拢来,配合赤色石块和砂砾堆叠成一座座塔形。 在最后一丝太阳光消失前,将这些‘塔’点燃。 沙民们聚集在这些熊熊燃烧的塔下,举行祭典。 相传很多很多年前,有天地神从熊熊燃烧的木塔上走下人间。 这片赤红沙漠就是被火焰染红的,而所有的沙民都是天神的眷属。 当然,以上都是过去式了。 现在残存二十四部的萨满们,手中眼皮卷都涂抹了新的讯息。 他们将改信另一个通天彻地的影子。 ‘塔’燃烧的火焰跳跃在宽阔的祭桌上。 因新的神并未表现出任何喜好和偏向,因此萨满们准备的祭祀用品比较保守。 没有什么童男女人皮羊皮的,而是一些垒砌起的精米制作的米饼——米还是上一次神倾倒入人间的。 祭台也很简单,一块打磨平整的赤红色石板上绘制群山,用黑色颜料和烟灰涂抹的巨大黑影阴影笼罩大地。 无神名亦无神影。 这种粗糙简陋的祭祀规模,让许多来到黑山部的萨满心肝七上八下。 一个髡发结辫的干巴老头,裹在金红羊毛毡里。 他把自己的脸当成了画布使,满脸都是绘制的纹路,鼻子嘴唇脸颊是各种穿刺的钉子。 大部分是磨得发亮的铜钉,少部分银子的。 这进焚化炉烧完,最少能留下两斤金属坨子的老者忧心忡忡。 天边隐隐聚起的雷云,和云中穿梭的巨鸟是他们很多人的噩梦。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忽兰,是不是如此怠慢的祭祀才惹来神怒?” 被他询问的,正是两座黑山中黑石部的萨满——被严重烧伤的女人。 名叫忽兰的萨满不答话,只是跪在祭台前。 对着赤色石板上的新神,一遍一遍祈祷。 她诵念之声越来越急。 原本聚集在‘塔’附近的沙民们,围拢过来。 这些沙民不单有黑石部,还有其他部族的人。 所有在场者都有一个共性——雷鸟怒气困锁后的幸存者。 雷鸟并没有直接杀戮,而是每日孜孜不倦蹲复活点一样,围困这些沙民。 这些沙民不比大夏有护城的冉遗弩,拿天空中的巨鸟当真毫无办法。 被困村中,丧身者无数。 他们称呼雷鸟为雷电的使者,对它十分畏惧。 现在天上电闪雷鸣,细雨绵绵,这些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又被钩出。 不少人心生惶恐,聚集在祭桌前祈祷。 在声声诵念中,画在红色石板上的‘神’并未给他们回应。 因为,听不懂。 沙民各部有自己的语言。 立在沙丘上的秦璎,清楚听见无数细碎祈祷声灌进耳朵。 她像是站在热闹的集市,左右都是嘈杂的声音。 你一嘴我一嘴,大家祈祷得开心。 奈何语言隔阂,她脑袋都听炸了依旧是一句没听懂。 反倒险些被这些突然响起的声音,吵炸了脑袋。 她忍不住用手掌堵住耳朵:“停,别吵,一个一个说。” 她这边话音落,黑石部中祭桌上供奉的红色石板突然咔嚓从黑影眼部裂开了一条缝隙。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黑石部落针可闻。 名叫忽兰的祭祀,骇然抬起头。 她烧伤变形的脸上满是惊恐。 满脸钉子彩绘如行为艺术家的干巴老头,顿时呜呼哀哉:“是神怒!” 他自己乱没关系,这号丧一喊让所有人都乱了起来。 阿曼顾不得其他,几步上前来。 见裂开的石板,嘴里直发苦。 好消息是神回应了,坏消息是,似乎神在发怒。 阿曼很惶恐,不知是不是仪式出了问题。 这时那干巴老头猛拍手里的灰狼脊柱骨杖:“还是要准备人牲祭品啊!” 他脑袋四处看,作势就要现场拉两个人牲来烧。 目之所及,所有人都缩起脖子。 开玩笑,好容易才活下来在黑山部喝上一口米粥,谁愿意死啊。 干巴老头气得满脸钉子随松垮皮肉乱甩。 最终一拍大腿,没人献祭那他献呗。 他一扯腰带,擀毡的金红衣裳往两旁一扯。 干瘦肋巴骨露了出来,不知从哪掏出把小弯刀,就要割肋条肉。 阿曼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心想被雷电困了段时间,库西族的人怎么更疯癫了。 他忙上前拦,抓住老头的手腕子不让他下刀:“等会等会。” “来的大夏人说过,新神曾投下米粮雨水救世,曾说过不要活牲献祭。” 从哪看都是一位十分仁善的神明,因此他们才没有使用传统的人牲祭祀。 因这干巴老头的搅和,祈祷得声音小了很多。 秦璎终于从那种吵得心烦的噪音中抽身。 耳边只残存一个声音。 黑石部中萨满忽兰,曾亲眼见过天上投下的神影。 因见过所以真信的她,信仰最为坚定,再一次投下黑石。 询问神明需要什么祭品,伴随雷云而来的细雨,是不是神兽夫诸。 秦璎站在沙丘上,隐隐约约间她看见祈祷的忽兰。 这种‘看’十分玄妙,就像一段画面直接投影进了脑海。 忽兰仿佛就跪在她的脚边。 秦璎思考了一瞬,试探着和她沟通:“能,说大夏话吗?” 双手合十的忽兰猛一怔。 耳边那宏大不辨男女的声音让她说大夏话。 忽兰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神,回应我了。” 她轻轻一句话,好像在热油里投下一瓢凉水。 黑石部顿时一炸。 忽兰胸口剧烈起伏数下后,换作更严肃神情,也换了大夏话。 “神啊,雷霆的使者重现,您还会庇护我们吗?” 这次听了个明白的秦璎,脸上带着些新奇。 她第一次私联信徒也没啥经验,最终言简意赅道:“雷霆使者,已臣服于我。” “出来迎接我……的使者。” 她本想说来迎接我,却话锋一转,将我补上使者二字。 秦璎第一次当神,却不是第一天做人。 她很明白人心难测,高高在上者适当保持逼格是对自己的保护。 这具人偶还要在箱中世界行走,被人知道真相会不会引来争夺纷争? 不想体验囚禁y的秦璎,决定保守一把。 在主动切断与忽兰的联系后,她转头看向静静等候在一旁的韩烈。 “进了黑山部,不要再叫我上神。” “我只是一个使者,叫我……” 秦璎顿了顿,道:“就叫我阿璎。”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藏好马甲才是王道。 见她说得郑重,韩烈颔首。 与此同时,黑山部中涌出好几个小蚂蚁似的人。 远远朝着他们这边看来。 视线落在道标似的旺财身上,不少人原地瘫软在地。 第140章 黑石部 秦璎看惯了旺财那撒娇打滚要罐罐的无奈样,完全不知道旺财体型在箱中世界有多恐怖。 即便是异兽纵横的箱中,也算得上中等体型。 蹲在沙丘上蹭屁股时,它仿佛一座黑暗中晃动的大山。 为首的阿曼等,全被震慑在原地,不敢跨出村口一步。 在雷云中穿梭的雷鸟眼尖,认出为首的阿曼就是曾对它投毒的人。 一声清啸后,从云中飞出。 就算通过忽兰的嘴告知过,雷鸟已经收编,但被它困了不短时间的阿曼等人还是齐齐色变。 雷鸟落在黑石部前,比起在秦璎面前时的活泼快乐,现在的它才真正有了些凤之雏的气势。 羽翼缠绕着雷霆,地面沙子啪嗒跳动。 它张开翅膀一扇,扇了阿曼几人满身灰。 就在众人心中惶惶,不知它何意时,沙丘上有人呵斥道:“别调皮。” 雷鸟闻声,张牙舞爪样一收,化身乖巧小鸟在沙上蹦蹦跳跳。 只见沙丘上缓缓走下一个人,身上穿着怪异的红色长裙。 是大夏风格的女装,但一看就硬邦邦竟不太像布。 未知等于可怖。 阿曼等人垂头,用最尊敬的姿态迎了上来:“神使大人。” 秦璎在滑溜溜的沙丘上行走,只简单唔了一声当成回应。 就在她一踉跄险些从山坡上滚下去时,一只手臂伸来稳稳将她搀扶住。 秦璎侧首,看见了韩烈。 已经褪去兽化特征,转变为人形态的韩烈。 他身上同样穿着无纺布烫出来的衣服,只是更简陋糊弄。 秦璎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换装速度,低声问:“你怕用那种形态出现在阿曼他们面前吗?” 谁知韩烈真的点头。 也压低了声音回答道:“那种形态在玉衡军中属于应当被清除的异类。” “未免误会,我才……”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近前。 秦璎示意他有秘密回头再说,转头迎上了阿曼。 在俯瞰箱子时,秦璎也看见过阿曼,但那时视角转换不便。 现在直视,她这才看见阿曼烧成一团的脸。 时隔几日,阿曼和忽兰身上的烧伤都好转了一些,至少不再流淌脓水。 因举行祭典阿曼还先寻水洗澡更衣,现在一身黑袍穿着看着整洁很多。 见秦璎一行,尤其健健康康的韩烈,他露出喜悦的笑。 还没走近,先跪在了沙丘上。 跟随他之后的二三十人也跟着跪下。 秦璎身上又是黄沙又是汗,本浑身痒痒,见状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摆出神使的气派。 “起来吧。” 阿曼伏在地上,见秦璎狼狈得鼻子眼睛都看不清,不敢怠慢。 忙请他们进入黑石部的村落中。 忽兰等萨满,等候在祭台附近。 倒不是忽兰耍大牌不去迎,而是她也是个重度烧伤患者,身体还比不上阿曼。 身上烧伤粘连严重,多半时间只能佝偻跪或者躺。 沙民们以最恭敬的态度守候在两侧。 暗自打量秦璎这有鸟有狗有鹿的一行。 他们在看秦璎时,秦璎也在观察他们,观测这个村子。 不比在箱子固定视角,现在的她可以更清楚的观察到许多细节。 阿曼他们身上服侍饰,风格粗犷又古朴, 晚上在轻软不知名织物外头,加穿黑或灰的羊毛毡披肩,以应对赤霞山中的白天热夜晚冷的天气。 村子里用木桩围出围栏,偶尔可见一两个陶罐和石头凿的牲口槽。 一眼看过去,给人穷而苦的初印象。 秦璎止步在村外。 不少暗中打量的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以为她有什么不满。 阿曼急看韩烈,想从他那得到什么提示。 谁知韩烈一心一意都在保护秦璎上,哪有功夫搭理他。 在无数双眼睛注视下,秦璎转头道:“旺财,雷鸟,夫诸,你们和兽犼们一起,呆在村外。” 兽犼则罢了,旺财什么体型,真进村打个滚村子能没一半。 秦璎带它们来展示武力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该展示自己对它们的控制程度了。 进村里,韩烈一人保护她应该是足够的。 话音落,夫诸最先停步。 在箱子外看电视吃吃喝喝的它,也不是什么都没学会。 整个鹿机灵不少。 闻言摆着架子一屈前蹄,似模似样行了个礼,转身先走开。 它带了个好头,兽犼们跟它混熟了,也跟着行礼。 百十来只兽犼齐齐低下头颅,场面委实壮观。 尤其天上雷鸟雷霆自带音效。 其他的都低头了,旺财纵然不懂也跟着照做。 随后在夫诸的带领下,跑去远处吃罐罐。 村口这一番秀很有效果。 至少秦璎进入黑石部后,还不算安分的沙民萨满们统统老实。 一时间黑石部很是安静。 在韩烈的护卫下,秦璎走进去。 在燃烧的火塔旁,不少小型的篝火,上面架着锅,里面碾碎的碎米清粥翻滚。 除此之外无酒无肉。 倒不是这些沙民要吃素祭神,纯粹是食物匮乏没得吃。 黑石部有秦璎投下的米粮,已经算是十分富裕还能接济接济穷亲戚。 孩子们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这场面吓得不知所措。 秦璎一眼看见个没人管的三四岁小孩,挺着个硕大的肚子坐在火边。 听见雷霆之声就害怕的孩子连哭都哭不出声。 见他身上还有未消的浮肿,秦璎心中叹了口气。 转头看向忽兰:“为我们准备些水和干净衣服。” 摆着神使范的她倨傲骄矜,随意指派着。 忽兰右手抚胸,很快安排下去。 第141章 随口乱编 厚厚的羊毛帐篷里,满是熏香的气味。 黑色石板搭建的水渠中,清泉潺潺流淌。 这个帐篷原是萨满忽兰的住处,但在秦璎来后,成为了她的了临时住所。 秦璎没有拒绝。 为了小命着想,摆神使的架子和下面人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帐篷里,一个圆形黑色大盆,现代人洗衣服或者剁剁椒那种。 三分之二装着冒热气的清水,水面上漂浮着一些赤霞山中独有的芳香植物。 这是忽兰给秦璎这假神使准备的洗澡水。 赤霞沙漠中,拥有泉眼的黑石部才能有这样奢侈的待遇。 在秦璎的示意下,忽兰退出帐外。 独自一人在帐中的秦璎,这才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 她身上的无纺布袋衣服实在太硬了。 被韩烈抱着一路奔跑,她后背腋下磨出大片如烫伤似的红肿。 把那身粗布衣服撕下,一摸秦璎在她的胳肢窝摸到了一小排水灵灵的水泡。 这身又厚又硬的衣服落地,她感觉空气都凉爽了三个度。 垂头在头发上薅了两把,红黄细沙纷纷扬扬落下,竟似烟尘一般。 旁边就是黑石部的饮用水,秦璎识时务的侧行两步,免得污染水源。 在要给她洗澡的大盆旁,有一根立在地上照明的油脂蜡烛。 还有一只充作柜子的木头箱,上面放着骨梳子和一个扁圆银盒。 银盒雕花十分精致,秦璎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装着的黑色膏体散发不死草草药的香味。 洗澡的水只有那么点,还没有肥皂沐浴露,秦璎要想洗干净只得先用梳子梳掉发丝里的沙子。 等梳干净沙子,秦璎捧水洗了黢黑的脚底板,才坐进洗脚的大圆盆里。 盆里的水只够淹到肚脐眼,秦璎脚试温度时没觉得有异常,一坐下险些烫得像是猴一样窜出来。 她按住这黑石圆盆,触手完全不是石料的冰冷,这才意识到这盆有点异常。 石盆自身就会发热加温。 更神奇的是,秦璎原本假设自己进盆里很快就会把水搅和成黄泥汤。 可当她真的坐在这石盆中才发现,漂浮的芳香植物下,很多气泡从石盆的细孔中钻出,她身上黄沙污渍都随着这些小气泡的消散而溶解。 秦璎不由为自己方才腹诽这盆水少,而在心中默默道歉。 有这只神奇石盆,秦璎这个澡洗得感觉无比。 这时忽兰在帐篷外禀告道,她带来了食物和衣服。 没个样佝腰在盆里撩水洗头的秦璎,把湿发一甩。 立刻换了一个看着比较正经的姿势,用黑发挡住胸前后,她道:“进来。” 忽兰手中捧着托盘进来,脸上烧伤在油脂蜡烛摇曳的光下看着有些狰狞。 她对秦璎十分恭敬,眼不直视,弓腰上前来将托盘奉上。 托盘里有一身沙民服侍,还有好些银饰。 忽兰进帐时,心中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 她从前为族中萨满,但自己家人知道自家事,从前信仰的天地神从未给过回应。 突然天降神使,村外沙丘还有无数神的御使,行事自然万般小心。 捧起托盘时,眼尾余光看了一眼。 只见坐在水盆中的神使,湿漉黑发裹身,露出的皮肤白得在蜡烛光下生出一层朦胧的光晕。 这是赤霞沙漠中生活的人很少见过的肤色。 无悲无喜一张瓷白脸,看着好似大夏贵人们喜爱的素胎瓷。 只眼尾那粒小痣太红,添了几分神秘鬼气。 忽兰不敢多看,将带来的衣物放下,伏身将额头挨在地面黑石上:“请问神使,上神可有指示?” “我们当如何祭祀上神,立何神像?” 他们对新神实在太陌生,连神像神名都不知,难得神使降临,忽兰语中带着雀跃。 想从神使这知道神典,造像之类的细节。 她低下了头,自然没看到秦璎眼神空洞了一瞬。 神使不语,只在脑子里疯狂瞎编。 须臾,她亲声道:“眼睛。” 忽兰不解看她,但秦璎已经闭上眼睛一副与天地沟通的模样。 她幽幽道:“你先退下。” 给她点时间,马上编一个。 忽兰见她闭目,被水打湿的睫毛黑如鸦羽,模样不似活人。 心中一颤后不敢多言,留下擦身的新毛毡和衣饰等退走。 离开前,似乎听见神使一声轻叹。 帐篷门帘放下,故弄玄虚的秦璎这才睁开了一只眼睛。 然后以最快速度用白羊毛毡擦干净身上的水滴。 忍痛给自己腋下后腰屁股的磨伤处,涂抹扁圆银匣中的药膏。 秦璎穿上忽兰带来的衣服,披着崭新的毡衣,蹲坐在泉水旁开始想。 许久,她才又盘坐在地,将帐外的忽兰喊进来。 “这就是吾神的象征。” 秦璎可以用慢一倍的动作和调子,沾朱红颜料在羊皮卷上画了一个符号。 忽兰心中压抑着无比期待,前倾身子来看。 只见淡黄羊皮卷上,神秘符号为首尾相连又蜿蜒的环。 从忽兰的角度看,像是一双眼睛。 她心中激动,对着这符号叩拜下去。 随手在羊皮纸上画了个无限符号的秦璎,心里松口气。 看样子符号应该没撞。 至于为什么画这个,那是秦璎秦璎想很久也只想到这个像眼睛。 她又故作高深道:“每至惊蛰春雷惊醒眠虫,奉艾蒿新芽。” “小满,奉菖蒲,梅茶。” “寒露,奉香草香卤。” “大寒,奉杂粥。” 秦璎很清楚,自己这神就是个西贝货。 她并不想折腾出一些繁琐血腥的祭品,拖垮改信的沙民部族。 她提出的这些东西,都是赤霞地区不费太大力气可以找到的。 如艾蒿新芽之类,赤霞沙漠可能没有,但云武郡春天时应该遍地都是。 至于为什么有梅茶之类,因为秦璎爱喝。 忽兰作为专业宗教人士,听闻供奉的东西这样简陋,不由大惊失色。 但她不敢反驳秦璎,只迟疑许久不曾应答。 秦璎高冷道:“寻常供奉这些足够,另有祭祀需求,上神自会下达神谕。” 她不敢拍着胸脯说,不会想要赤霞沙漠中的某些东西。 因此留了几分余地。 忽兰看着手中羊皮卷,忽而心中感动。 从前信仰天地神,总要宰杀族中的大量牲口焚烧。 每每耗费不少,现在信仰的新神竟如此宽容。 她被烧焦的脸上,缓缓漾出一个笑容来。 她以极虔诚的姿态,重新描画了秦璎画的符号,应道:“喏。” 她回答的声音并不算响,但随着描画符号指尖停下,一手捏造了符号和仪式的秦璎,真的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像是拂开了阻隔的轻纱,她竟一瞬间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忽兰。 第142章 回去的办法 空气停止了流动。 秦璎像是裹在一团粘稠的液体里,眼前的忽兰嘴巴一开一合用慢动作说着什么。 她吐口而出的话音,比正常速度慢了无数倍,才传到秦璎的耳朵里。 左右都是杂乱的光影,耳畔又响起了无数嘈杂的低语。 一团团涌动的黑雾遮住了视线。 这些黑色雾瘴中,有很多明暗不一的小光点。 坐在对面的忽兰便是光点中的一个。 因她描画了符号,秦璎能格外清楚的听见她的声音。 除了她之外,还有几颗格外亮的。 一些聚集在南面,窝成小小一堆。 看样子是南面的云武郡中信徒。 这些光点都在碎碎念祈祷什么,但秦璎耳朵像是塞了一层棉花听不真切。 光点中,最亮最闪耀的一颗在不远处。 秦璎轻轻抬手触碰,下一瞬脑袋嗡一下进入一种空灵状态。 凭空看见了一个画面——穿着沙民服侍的韩烈,新生的短发束在头顶。 不知从何处讨到了一把弯刀,正抱刀盘坐在秦璎所在的帐篷前假寐。 秦璎在看他时,他像是梦魇惊醒,猛然睁眼四顾。 秦璎又仰头。 她有些窃喜的在黑雾中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她自己。 这种联系微妙若隐若现。 她尝试意识朝着那里延伸,但双眼突然剧痛,她猝不及防疼得一声闷哼,双手捂住眼睛。 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帐外的韩烈听见动静闯了进来。 他像是头猎豹,弓背抽刀。 一手揽住秦璎,刀尖直指忽兰。 忽兰眼中满是惊恐,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看见秦璎神叨叨伸手又仰头。 以为她正通神,因而期待又紧张。 谁知秦璎这神使突然惊呼一声捂眼。 没有特效加持的情况下,宛如碰瓷。 见韩烈神情不善,忽兰小心辩解:“守护者,请息怒,我并未对神使做什么。” 脑子正常不傻的韩烈,却不是听人一句话能被糊弄的。 弯刀一旋,便要上前。 打算先拿住忽兰为人质,再呼唤在村外的旺财等兽。 这里的动静引起守卫的注意,眼见冲突将起,秦璎猛拉住韩烈的胳膊。 手指上沾着的血,在他的灰色毡衣上抹上一点艳红印迹。 “停手。”秦璎强忍双眼剧痛说道。 她放下手,诸人这才看见她脸上触目惊心两行血泪。 秦璎眨眼,挤出眼眶里汪着的粘稠血滴,睁眼平息冲突:“只是误会。” 她只字不提为何,韩烈两条眉毛紧紧拧成一团。 忽兰松口气,对闻声而来的守卫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秦璎没事人一样坐回地毡上,以手指擦了脸上的血。 只淌这点血的功夫,她这人偶身躯肉眼难辨的消瘦了一小圈。 但她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虽然自创符号仪式这件事糊弄又扯淡,但她好像找到了回去的办法。 秦璎对忽兰道:“不必害怕,你先回去吧。” 她这一次没端住高深莫测的模样,对忽兰柔和一笑。 忽兰心中大定,起身离开。 帐中只留韩烈和秦璎二人。 韩烈嘴巴张了一下,想叫上神,但想到秦璎的叮嘱临时改口。 “阿阿璎,你没事吧?” 他说得结巴又别扭,一句话的功夫紧张得连咽了三回唾沫。 秦璎摇了摇头:“没事,我要你帮我做件事。” 她把面前的羊皮纸朝韩烈一推:“这是我的符号,试着向这符号祈祷。” 韩烈虽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一个符号,但秦璎让他干嘛他干嘛,闭目描画符号后心中祈祷。 这一次秦璎依旧感应到了那种奇妙的联系。 她再一次进入了那种玄妙的境界。 这一次秦璎也跟着在地面描画符号。 她指尖沾上的血,在黑石上留下暗红纹路。 无限符号一笔画成,她意识骤然升高。 从云层中穿过。 下一秒,秦璎像是个幽魂一样,虚虚站在她的房间。 半步之外,就是她的身体。 只需再向前走一步,就可回到身体里。 但她没有上前,只是看了一眼书桌上的闹钟。 距离她进入箱中世界,只过去了五个小时。 秦璎后退一步,意识骤然下沉。 再睁眼,她从韩烈的臂弯中醒来。 还是在忽兰的大帐中,这里的时间好像并没有怎么流逝。 秦璎后背靠着韩烈的前胸,嘴角缓缓扬起一个笑。 “我距离握住门把手似乎又近了一步。” 她喃喃自语,韩烈并不知道其中的含义,只是依旧担心的看着她。 秦璎在箱中世界的第一夜睡得很熟。 翌日,有两个小麦肤色看着还算健康的中年女人给秦璎捧来了洗漱的银盆。 秦璎正含清水漱口时,韩烈来了。 带来些植物的枝条和细碎的粉末。 他憨厚笑道:“您,你曾说要认真刷牙,我去寻了可替代牙具的枝子。” 这种植物的枝条汁液清香,用臼齿咬开后就茸茸像是展开的刷子。 而粉末则是他用石块磨得很细很细的岩盐。 “雒阳贵人都用类似的牙粉。” 秦璎试了一下,勉强能用。 等她洗漱完毕,想到村外找旺财几个,打算先回箱子外,把旺财这几个小东西送出去。 这里的沙民实在过得惨,既然是新信徒,秦璎寻思给这里的人多准备一点水和粮食。 然后跟韩烈一起启程去云武郡中。 看看在云武郡中,能不能找到给秦志国治疗肺疾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秦璎想要好好的亲眼看看这箱中世界。 她和韩烈并肩在沙丘上喊来了旺财。 滚得一身沙的旺财吃干净了罐罐喝光了水,叼着空罐头和空水瓶恋恋不舍,听说可以离开这鸟不拉屎的沙漠,高兴得直摇尾巴。 秦璎正要以石片切开手指,以血回归肉体,一脸焦急的阿曼手中捉着一个瓢虫跑上了沙丘。 “不好了,云武郡出事了。” 第143章 six god,激爽薄荷型 迎了一身沙的阿曼,止步在数十步之外。 举高的手中有只传讯瓢虫。 他跑了两步有些气喘,惶惶对韩烈道:“武二他们传讯来,峘州太守遣人至云武郡。” “武二哥询问你下落,道若你回来,尽快赶回云武郡。” “免被小人夺了驱杀旱魃的功劳。” 武二他们出身玉衡军,出任务时习惯带回象征任务完成的物品,好交付任务。 离开前,他们在金鞍山带走了大量证物。 比如盘踞山中的肥遗蛇尸,受旱魃驱使的顒鸟尸体。 包括岩浆和灰烬等。 他们不知道韩烈下到神祠后发生了什么,但看骤然凉爽的天气就知道韩烈一定是成功了的。 又听阿曼说,韩烈被上神的勺子带走,几人便先带着证物返程。 只在韩烈离开的地方,留下一只装着通讯瓢虫卵匣子。 想着等韩烈回来,用瓢虫给他们报个平安。 后来这只瓢虫不幸跟着黄骏的尸体烧得灰都不剩。 韩烈刚才还对秦璎说,想问阿曼再寻一只瓢虫联系云武郡,打探那边的情况。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办这件事,阿曼已经先找上门来了。 和雷鸟在沙丘上打闹的旺财,搅和得玫瑰色砂砾漫天纷扬,阿曼不敢靠近,在远处扯嗓子喊。 韩烈微微一愣后,神情变化不大。 玉衡军中高层权贵抢功之事不在少数。 否则他能力很强,不至于还是个苦哈哈队率。 戴着白色面纱的秦璎,手从袖中探出冲阿曼招手,腕子上银铃叮叮作响。 阿曼大着胆子上前来,奉上手中的瓢虫。 这沙漠瓢虫半个拳头大,呈现金属似的铜色,趴在秦璎手上时,足上的刚毛让她掌心酥痒又带着点痛。 韩烈伸手来,掰开瓢虫的鞘翅,膜翅上果有字迹。 内容和阿曼所说大差不差,只是多了点细节——峘州太守派了人前往赤霞地区。 这位太守干旱时装死,有旱魃时装死,沙民们被困他装死,旱魃被除他倒活过来了。 说是来探查,但混过职场都知道,这王八蛋是准备抢功劳了。 阿曼性子急,恼火道:“韩兄弟,只要你一句话,我等可设伏截杀!” 被困得差点灭族的沙民,对大夏朝廷可谓恨之入骨。 早就一颗红心刻满反字,只恨之前没机会。 阿曼摩拳擦掌:“算算日子和沙瓢虫的飞行速度,那些人过半日应该就会到库西部附近。” 他一脸狰狞,比画了一个向下砍的手势:“我们里应外合,统统杀了。” 韩烈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云武郡本就是因沙民之乱才建立,若是贸然动手,恐给沙民引来滔天大祸。” 阿曼愣了愣后道:“我领队,保证尸体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这对话暴露出韩烈和阿曼两人的区别。 阿曼身在偏远赤霞沙漠,到底对大夏朝廷了解不深。 而韩烈,太晓得大夏是个什么鸟德行。 他冷冷道:“大夏出兵并不需要证据。” 人死了,一个怀疑足够。 “此番干旱太守并无作为,需要功勋。” 太守大人可不管你沙民苦不苦,在必要时上奏朝廷发动战争是最好的推责手段。 阿曼面部烧伤看不出神情,但双眼明显黯淡下去。 面对强权无法反抗,是谁都得难受一下。 他视线不由看向秦璎这神使。 但秦璎站在初升的太阳下,双目微阖并没有说话。 大夏这千年帝国必然藏着深深的底蕴,她没必要初来乍到就把事情闹大。 最关键,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可以随时守在箱子旁庇护沙民。 可以毫无芥蒂介入战争,屠戮某一方势力的人类。 她不说话已是表明了立场,阿曼沉默了片刻后道:“请神使主持今日的祭祀仪式。” 秦璎这才唔了一声。 既然打着神使的名号,就干点神使的活。 她将带领聚集在黑石部的全部人,教授萨满们如何祭祀。 秦璎走下沙丘时,脑子里还在胡编。 宗教仪式,是彰显神圣性和强化信徒情感的必须手段。 以繁琐的仪式,珍贵的祭品作为昭示信仰忠诚的手段,法子早已用烂了 这一点没得省略的余地。 黑石部摆放了祭桌。 不同的是这一次祭桌上摆放的,是一块黑色石板上面用殷红芬芳的植物颜料,画的一个无限符号。 供奉的东西,也换成了象征秋天的药草和六株不死草。 秦璎视线从忽兰身上掠过,定格在她身后的一个老头身上。 原因无他,这老头满脸彩绘钉子,实在太过行为艺术。 见秦璎看他,来自库西部的老萨满一挺胸膛。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秦璎走至祭桌最前端。 跪在一块金红羊毛毡垫上。 赤霞荒漠缺水又被围困,垫子散发浓浓的异味。 她强忍这气味的侵扰,右手手指在胸前交叉点了四下。 然后中指食指蘸取朱红色散发香味的颜料,在地面画了一个殷红的无限符。 别问她有什么讲究,她多半也编不出来。 跟随之后的萨满跟着有样学样。 那满脸钉子的干巴老萨满,看着神神叨叨,但极为认真虔诚。 秦璎的眼前涌动起黑雾,雾中她身旁簇拥许多明亮的光点。 她扒拉了一下,身边二十四部族萨满,点亮了二十三颗。 以忽兰和这干巴老头的最为明亮。 但漏掉的,是哪一颗? 秦璎眨了眨眼睛,循着方位看去。 她的一举一动被关注,突然扭头的动作自然惊扰很多人。 忽兰等莫名跟着她扭头看。 一个来不及收敛漫不经心神情的中年男人僵住。 他发辫里编着红色丝绦,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下,额头逐渐现了汗珠。 “不愿信,你就离开。” 信奉话越少越大的秦璎言简意赅,神情淡漠回过头。 在那中年男人说什么之前,后腰别着弯刀的韩烈走了过来。 他手一伸,将这男人像是提口袋一般拖走。 秦璎垂头,暗自啧了一声。 她就知道,哪有突然全部死心塌地就改信的。 还是得折腾出点大动静。 她手在袖中,用藏着的尖锐石头划开手指,用心再一次描画了那个符号。 眼前黑雾涌动,她循着自己的气息找去。 幽魂一般站在了真正的身体旁 上前一步,鬼附身似的回到了肉体。 下一秒,秦璎头晕目眩坐起,反胃干哕两声。 但她不敢耽搁,手忙脚乱爬起。 身体躺挺久手脚麻木如偏瘫,拖鞋都丢掉一只,单脚跳到箱子旁。 见箱中场景果然定格在祭祀处上空,还能看见她的装脏木偶死了一样垂着头。 秦璎抓了两下睡乱的头发,寻思往里面撒点什么展示神迹。 她视线左右看看,视线落在一处,然后快步走过去,拿起了一瓶夏天防蚊的花露水——six god,激爽薄荷型。 第144章 肉质跳跳糖 祭桌前,秦璎的装脏傀儡突然垂下脑袋。 有没有一丝人气是很重要的事情,尤其跪在后面的忽兰感受最深。 她蓦然察觉,神使……好像死了。 通俗意义上的死,生气抽离变成了一样死物。 就在秦璎的装脏人偶五官有溶解消失先兆时,天突然暗下。 赤霞沙漠中的阳光自带橙红滤镜,沙漠上无遮无挡。 太阳突然消失,众人如置身石下。 祭桌前的二十三个萨满,感应纷纷抬头。 一阵阵淡香随风拂过,这香味自带凉爽叫人嗅着鼻尖发痒。 所有人仰头看天,看见遮天蔽日的巨影同时,也看见了从天而降的雨滴。 与此同时,还有沙丘外那巨大白花犬神杀狗似的叫声。 旺财讨厌薄荷叶讨厌花露水,一边朝远处跑,一边嗷嗷怪叫。 但人类却不同,跪在祭桌前的所有人都张开手臂去接雨。 这种带着极淡蓝色的雨,十分柔和,接触皮肤立刻带来凉爽到冰的感觉。 鼻梁上都横穿三根银钉的干巴老头,愣愣看着天上模糊的黑影手中持着什么朝人间喷洒。 等浑身湿透,头皮都凉得像是要灵魂出窍后,他埋首将脸埋进了黄沙中。 当了一辈子萨满,第一次祈祷祭祀得到了回应,老萨满心中是何滋味秦璎体会不到。 她收了作为祭品的药草和不死草。 拿着补水仪,朝箱子里喷洒兑水稀释的花露水。 这样,算是神迹了吧? 她不太确定这样能不能达到效果。 正疑惑着,听见了箱中传来一声接一声的欢呼。 看相中小人个个挺开心的样子,秦璎松口气。 见造势差不多她盖好箱盖,换了个相对舒服的躺姿躺在床上。 开始链接箱中装脏人偶的位置。 秦璎手指虚虚画了一个无限符号。 在黑雾中,找到了最亮的那颗光点——韩烈。 以韩烈为降临的锚点,找到了他身边的装脏人偶。 摆了个祈祷造型的人偶,一震后抬起头来。 本有融化隐没趋势的五官一瞬间凝实。 护卫在旁的韩烈知道她已经安全往返了一遭,长出一口气。 秦璎降临箱子,有点晕乎。 恶心想吐,又闻到弥漫空气中的浓香,真想给自己两耳光。 决定下一次要准备点玫瑰纯露之类,再也不玩花露水了。 万幸的是,她这一次折腾出的大动静效果不错。 至少那个被韩烈叉出去的中年萨满,又爬回来诚心诚意在黑石部供桌前跪了两个时辰。 秦璎这边可以看见,信仰的小光点又点亮了一颗。 祭祀之后,秦璎看着供奉到眼前的餐食,瞳孔剧震。 昨天晚上她喝了米粥,还以为没啥饮食隔阂。 谁知今天就开了眼。 手工制作精致的银盘里,躺着几样东西。 一大块看着像蜥蜴尾巴的东西,烤制后横切开,能看见环绕粗壮的尾骨边缘,如花形的肉。 剥掉了外皮,肉熟度烤制得刚刚好,焦褐色外表覆盖一层油。 坐在她身侧的韩烈,解释道:“这是沙蜥的尾巴。” “沙蜥尾巴会再生,所以豢养的沙蜥,尾巴是沙民部族的重要肉食来源。” 秦璎细想后一激灵:“活砍吗?” 听这意思,是定期给沙蜥断尾烤来吃? 韩烈老实点了点头:“嗯。” “您这块靠近沙蜥股部,是最好的部位。” 忽兰到底是女性,看出点什么,解释道:“沙蜥遇到强敌会主动断开臃肿的尾部方便逃走。” “断尾,对沙蜥而言并不是什么很痛苦的事情。” 秦璎藏在袖中的手迟疑动了下。 别人尊敬奉上的最好部位,拒绝未免不识时务。 秦璎心理上不太过得去,但她还是用餐盘旁的小刀切了一块。 没有筷子叉子,就着刀尖把肉放进嘴里。 从活物身上断下不超过一刻钟就剥皮烤制,肉质再新鲜不过,又加了岩盐。 平心而论,不难吃。 嚼着有些像猪尾巴靠近骨头位置的肉,但没有那么油润,更劲道。 就是卖相比较炸裂。 “很美味。” 她露出礼貌笑容。 忽兰很高兴,这位神使总是冷着脸不爱说话,美食能让她微笑再好不过。 在她的热情注视下,秦璎手里的小刀又轻轻挨在了烤沙蜥尾巴旁的块状物上。 这些块状物借着沙蜥尾巴油脂烤得边缘焦褐,洒了薄盐,看着是像是什么东西的根茎。 吃这个应该很安全。 遗忘了些什么的秦璎,小刀刚刚切下一点。 盘子里烤熟的块状物,以肉眼可见的弧度蠕动起来。 秦璎握刀的手僵在半空,盘子里方块不明物体,在短时间内完成了蠕动打滚全套动作,只差一点就要逃出盘子去。 “这是什么?”秦璎木着脸问忽兰。 忽兰:“这是赤霞沙漠中的特产美味蘑菇。” 她这样一说,秦璎记起来了。 这就是用蘑菇梗,扇了王敞几大嘴巴子那种怪玩意。 烤熟了还能动? 秦璎在那块蘑菇将要逃出餐盘前,用小刀把它叉住。 作为好奇心爆棚爱作死的一员,她之前就想吃吃看。 仗着自己现在是人偶身,她把这疯狂扭动身体的蘑菇块叉起,放进了嘴里。 口感厚实很香,就是在臼齿间压碎时还在扭这一点有点怪。 像吃奇怪的肉类跳跳糖,在嘴里滑来滑去,得用舌头一粒一粒拨到牙齿下咬碎,很耐嚼! 这新奇的体验,让秦璎舒展了眉头。 见她像喜欢的样子,韩烈偷偷看了几眼,心道待会去找阿曼要一些。 或许,也可以养养。 就像雒阳的瑞灵囿,专门养殖异兽、异植,供贵人享用。 上神也该有这样的苑囿! 秦璎哪知道他一本正经在脑内规划菜园子,她认真体验着着蘑菇肉在嘴里蠕动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风尘仆仆来到满脸钉子的老萨满耳边耳语两句。 库西部萨满神色一变。 结合云武郡的情报,秦璎知道,那只来调查的队伍提前抵达了。 秦璎放下餐刀,看向韩烈:“走吧。” 先把旺财它们送出箱子,然后他们也去看看。 第145章 给上神的棺材 库西部位于黑石部偏西方位。 在沙民们的语境中,库西意为土地或者为大地般强壮的人。 从部族名和老萨满那纹身穿孔抽烟烫头的样就知道,这库西族的人都什么德性。 出发前,秦璎离席寻到了旺财它们。 她从箱中人偶脱离,回到箱子外的肉身。 进出了两次,她逐渐找到了窍门,回到身体的过程算是顺畅。 只是张开眼睛,她不自觉一阵晕眩。 像接受全麻的病人苏醒阶段,手脚冰凉身子沉重。 往返箱子的代价,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小。 秦璎缓了一阵从床上爬起来。 把剩下半株瑶草用养生壶煮上后,她打开箱盖,把兽犼旺财和雷鸟接出来。 照理,雷鸟在箱中当保镖最合适不过,但这小鸟被沙民所害,又害死了不少沙民。 没必要硬凑一起,在憋屈中增加仇恨。 之前放下去的藤编篮子已经烧掉,秦璎重新放了个买菜的塑料筐下去。 旺财极其期待,飞速把兽犼们含进筐子,就背着空狗罐头和矿泉水瓶蹦了进去。 尾巴刷刷甩成小风扇。 雷鸟收起翅膀站在旺财的头顶。 秦璎收回篮子后,旺财落地直奔一楼狗食盆,站在旁边急得转圈圈,再晚一秒就要饿死。 它走过的路上,都是带细纱的小梅花脚印。 雷鸟则是站在秦璎的肩膀上叽叽喳喳叫,蹭了秦璎一脸沙子。 秦璎叹口气,迅速给兽犼们又喂食了火焰,指了个鞋盒给它们拉玉屑。 时间紧急,地上的梅花脚印没法管了。 秦璎迅速给旺财添了狗粮羊奶和新鲜水。 雷鸟飞在橱柜上啄门板,它不要跟旺财一样吃狗粮,它要吃火腿肠。 秦璎给它剥了两根,这才按住跳疼的太阳穴回到书桌旁,喝药一样喝了瑶草煮出来的水。 然后往床上一躺。 在朦胧黑雾中,寻到代表韩烈的那个光点。 意识无限下坠,从箱中人偶身体上苏醒过来。 韩烈见人偶融化的五官恢复,他就知道秦璎回来了。 秦璎躺在他的臂弯中,此处无人她不用伪装,皱眉缓和进入箱子的不适。 韩烈食指曲起,含在唇间打了个呼哨。 此次前往库西部随行人不少,韩烈不能再兽化代步。 自然需要新的坐骑。 玫瑰色沙丘上隆起一个小小的鼓包,沙子簌簌掉落,一只脑门有片红鳞的沙蜥钻了出来。 它白色爪子臃肿宽大有厚垫不会陷入沙子中,是最好的沙漠代步工具。 小狗一样高兴跑过来,伏下身子方便人骑上鞍鞯。 它在尾巴根处秃掉,断口包裹着一种黑色像胶一样的东西。 脱离了箱子俯视视角,秦璎才意识到这家伙很大,足够两三人乘骑。 秦璎第一次看见这样类似恐龙的玩意。 围着沙蜥转圈看,又伸手摸了摸它。 指尖像是摸在八目砂纸上,沙蜥粗糙的皮肤凸起的鳞片让皮肤有种被切割的微微刺痛。 沙蜥头冠附近竖起防咬的尖刺以保护自身。 秦璎想,以这种沙蜥的体型在沙漠中应该不会有太多天敌。 她又去研究了一下沙蜥的断尾。 在她手欠想抠下一点包裹断尾的黑色胶质前,一直压制着沙蜥的韩烈及时制止。 “上,阿璎,沙蜥断尾处分泌这种胶质,可使它断尾处不再流血并感觉不到疼痛。” “但断尾后的沙蜥相对暴躁敏感。” 韩烈说话时手一挡,刚刚好挡住这头沙蜥抬起来要踹秦璎的小短腿。 秦璎举起双手:“好吧。” 沙蜥已经背了行李水囊,一个很宽大的鞍鞯,还有一个木头箱子。 看着……很像小型棺材,上面用宽皮革绑住。 “我们此行,还达不到抬棺出征的危险度吧?” 韩烈闻言一本正经道:“这是给您的。” “哈?” 给她口棺材? “若是您回去上面,可将这身体放进盒子。” 赤霞山玫瑰色的沙丘上,下颌长出一点点青胡茬的韩烈不自觉笑得阳光灿烂:“这样我背在身上,随时保护您。” 顿了顿,他强调道:“我在里面垫了羊皮,很软和。” 昨夜他认真思考过秦璎离开箱子时,装脏人偶的安全问题。 于是在秦璎帐篷外值夜期间,手快打了这样一个盒子。 他向秦璎展示了一下,里面确实全包裹了厚厚的羊皮,应该还填了什么香料。 浓烈的香味直扑面门。 秦璎看了两眼,点点头:“也……挺好!” 虽然晦气点,但比装脏人偶到处丢好,以后她回来直接锚定韩烈就行。 她灵机一动道:“你们不是有一个阵亡在金鞍山的同袍吗?便说你是要带同僚尸骸回家。” 裹尸布一裹,应该不会有人发癫要查。 那个可怜人的干尸还保存在秦璎那,以他作借口,全当收尸体管理费了。 等韩烈回去雒阳,再把尸骸交给他的家人安葬。 秦璎的安排挺合理,韩烈将那口小盒子绑回沙蜥背上,道:“待我寻到更好的木料,再为您做一个更好看舒服的。” 雕花那种。 秦璎拍了拍这棺材盒子,没所谓道:“我不挑。” 都睡棺材板了,管他雕花不雕花呢。 她站在沙蜥旁,尝试踩着鞍鞯垂下的绳圈翻上去。 秦璎现在穿着黑石部的衣服,有裤子,所以无惧走光。 爬上去后挪了下屁股,厚厚毡垫乘骑体验还不错。 韩烈翻身坐在秦璎后面,手臂绕过她牵住缰绳。 “您坐稳。” 一声招呼后,沙蜥摇晃着站起来,急速沿着沙丘奔跑。 秦璎没想到这家伙奔跑的速度风驰电掣的,向后仰了一下,靠在韩烈胸前。 “您戴好风帽面纱。”韩烈一手扯缰绳一手帮秦璎拉了下挡住面部的斗篷。 秦璎整个脸兜在风帽里,只听见风猎猎拂过和韩烈低沉的声音。 “要走上大半日,路途遥远,您若是困倦可安心睡上一阵。” “我不会让您摔下去的。” 等候在沙丘前的阿曼等人,远远也驾着沙蜥奔跑起来。 烟尘滚滚中,韩烈汇入奔驰赶路的队伍。 秦璎扯了扯面纱上缘,闭眼向后一靠。 在睡去之前,含糊嘀咕道。 “我知道” 第146章 丰山骁骑 烈日如火,高悬在湛蓝天空。 夫诸不在少了雨水,太阳炙烤得大地滚烫无比。 赤红色戈壁沙丘绵延起伏,如凝固的波涛,层层叠叠线条柔和流畅。 沙蜥耐力体力都很优秀,能保持长时间的急速奔跑,厚重爪垫扬起飞沙。 逐渐西沉的太阳,勾勒出这一支队伍奔驰沙丘上的剪影。 “到了!” 阿曼重新用布条包住面部,他勒缰制住座下沙蜥,对韩烈说道。 韩烈没有直挺着腰板,他将自己凹成一个靠着很舒服的样子,充当靠背。 裹着斗篷的秦璎,正靠着他昏睡。 她适应力良好,没出现晕蜥蜴之类的情况,中途无聊还离开人偶回到箱子外刷了会手机吃了午饭。 听见阿曼的话,韩烈扯着缰绳立在沙丘上远眺。 地平线尽头,隐约可见一个沙民村落的轮廓。 村子前,搭了不少巨大的帐篷。 帐篷之间,可见一些房屋大小的黑影趴伏。 韩烈眯眼看立在帐篷前的旗帜,摇了摇头:“不是羽林卫。” 听见他说来的不是羽林卫,阿曼和后边的库西族老萨满都松口气。 大夏全境,战力最强的就是雒阳的两支中央军,羽林卫和玉衡军。 简单说,玉衡军对付异兽,羽林卫镇压叛乱对付人。 但有何处生乱,必有羽林卫出雒阳配合地方郡兵平乱。 羽林卫没来,对沙民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 虽说憎恨大夏朝廷暴虐的统治和苛捐杂税,但对压在脑袋上一个世纪的大夏,总归还是有点怕的。 军阵中的随风飞扬的黑底旗上,以朱红笔触简单勾勒出起伏的山峦。 从审美看,这旗帜实在不够气派。 韩烈眉头却皱得更紧:“是玉衡军中的丰山骁骑。” 玉衡军是一百年前改军制,从羽林卫中单独分出来的。 不择身世背景,天下良家子在接受异兽肉改变身体不畸变后,都是玉衡军军士。 玉衡军分四方军阵,以四方名山为号。 来的这支队伍,就是玉衡军中的丰山骁骑,专门负责围剿扑杀大型灾兽。 出现在这,倒也算专业对口。 听闻来的是丰山骁骑,之前还想着领人截杀的阿曼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玉衡军异兽猎人很多,唯独丰山骁骑豢养巨型驮兽,随军携带冉遗弩。 想来,那些伏在帐篷间的如山黑影,就是丰山骁骑中豢养的巨型驮兽了。 幸好没动手,要不然…… 阿曼心存侥幸舔了舔嘴唇,他问:“韩兄弟,怎么办?” 既然武二等人传讯,让韩烈小心被抢功,那韩烈几人小队必然不是丰山骁骑。 阿曼没多费口舌去八卦玉衡军内部的斗争。 韩烈摇了摇头:“下去吧。” 丰山骁骑中有专门的听风者,听风者日夜轮值,头枕铜鼓贴地。 只怕韩烈等人才刚踏进这片沙丘,沙蜥的走动声就已经被探查到了。 韩烈有些忧心的看了一眼坐在马鞍前的秦璎。 玉衡军中派系斗争严重,不同队伍相互争功内斗很是常见。 丰山骁骑的人不一定守规矩。 在他想请求秦璎回到箱子外时,一直没动像是睡着的她举手打了个哈欠。 幽幽然道:“不用顾虑那么多,走吧。” 夫诸则罢了,这家伙属于被动强的辅助看板小鹿。 在秦璎的命令下早已离开。 丰山骁骑豢养的巨兽再狠,目测体积也比不过在箱子外炫狗粮的祸斗旺财。 加上雷鸟,和她自己。 万一翻脸,他们藏着的底牌也不弱。 秦璎小幅度活动了一下。 虽然是装脏人偶,可坐久了屁股和腰还是会痛。 旁边有阿曼等人她维持着形象,手偷偷在斗篷下按了按腰。 坐在她身后的韩烈忙换了个个更方便她靠的姿势。 秦璎继续道:“阿曼,告知所有人暂时不要提及神使的事,我……只是你们黑山部的萨满之一。” 她需要个身份遮掩,在黑山部捏一个就挺方便。 虽然她没有沙民的金色眼瞳,但问题不大,并不是每个沙民都有金瞳。 曾与大夏人通婚过的沙民,后代也有其他颜色的瞳孔。 而秦璎本身虹膜颜色比较浅,戴着面纱能糊弄过去。 队伍中只有阿曼懂大夏话,他垂头认真听了秦璎的叮嘱,扯动缰绳去和其他人对口供。 为防单纯的沙民说漏嘴,让他们向神起誓。 秦璎则招了招手,让韩烈低下头在他耳畔耳语。 “记得从前教过你的。” “此番天灾人祸都因郡守倒行逆施。” “天上巨影的事,你只一介凡人一概不知。” “功勋……” 提到这个秦璎犹豫了一下。 驱除旱魃的功勋,到底要不要? 她不了解箱中世界情况,也不好替韩烈等人决断。 韩烈知道她的犹豫,果断道:“我可放弃。” 他在雒阳曾开罪过大将军,再大功勋也握不住。 倒不如,用这些功勋向丰山骁骑之人换一点实用的东西。 比如治疗的瑶草,比如滋养神魂的鹿蜀尾毛或者瑾瑜之玉,比如治疗肺疾的鳛鳛鱼。 都是上神需要的东西。 他想着双眼亮起。 两人简单商议时,阿曼那边敲打了族人折返。 这时,沙丘下村落前的军阵中行来一小队骑兵。 想来是发现了秦璎等人立在沙丘却不靠近。 这才遣人出来接应询问。 韩烈先垂眼检查了秦璎脸上的面纱,随后对阿曼使了个眼色,一扯缰绳驾着沙蜥向前。 两支队伍还隔着老远,对面轻骑用沙民语言询问。 “是哪一部的沙民?” 说话之人十分傲慢,都用鼻孔看人。 有人纵马疾行,按刀将秦璎等人的队伍围住。 他们骑着的东西看上去像马,但鬃毛鲜红,奔跑的并不是马蹄,而类似鼠类的爪子。 沙蜥都很畏惧这些东西,纷纷竖起头冠上防备的尖刺。 一个官军摸样的人勒马,马鞭在手中轻拍:“回答。” 秦璎察觉到韩烈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些,主动驱使沙蜥上前。 拉下头上风帽喊道:“可是叶司马?” 握马鞭的官军愣了一下,眯眼细看一阵后讶然道:“韩烈!” “你还真没死啊?” 第147章 筑城巨鼋 率轻骑而来的这位叶司马,络腮胡子连鬓角,估计是在沙漠中行军的缘故,脸晒得跟非洲友人似的。 嗓门粗狂,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 但他身上没表现出太大恶意,一踢坐骑马腹上前来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命大的。” 叶司马伸出拳头,看样子是想在韩烈胸前擂一拳。 但半道上停下,惊疑看着坐在韩烈鞍前,包裹在遮阳斗篷里的秦璎。 “你这是……搞了个战利品啊?” 大致看得出斗篷里的是个体态纤长的女子,叶司马以为韩烈这趟任务找了出露水情缘。 玉衡军常外出任务,烂裤裆的风流货不少。 行至某处常有军士跟当地人闹出点风流债。 后世尚有地域歧视,大夏就更加严重一点。 沙民在这些雒阳来的大夏人眼里,低了几等。 叶司马这才用了战利品,这样十分不尊重的词汇。 韩烈猛皱眉厉声反驳前,照在斗篷里的秦璎手向后一探。 掌心在他腰腹上轻轻一推,示意他犯不着为这点嘴皮子上的小事与人交恶。 而且,这叶司马的说法能很好地帮秦璎补完背景来路。 韩烈这才隐忍下来。 他身侧能听懂大夏话的阿曼,眼中愤恨一闪即逝,手按在了弯刀上。 叶司马留意到了阿曼的动作,一点没当回事。 轻呵一声,傲慢尽显无疑。 “阿曼。”韩烈转头冲阿曼摇了摇头。 阿曼这才略收起敌意。 叶司马手里耍玩着马鞭道:“是你的话事情就好办了,走吧,回营。” 说罢他举起戴着不知名黑皮革手套的手一挥。 跟随他的轻骑训练有素,驾着老鼠爪的怪异马匹,以半监视的态度,守着沙蜥队伍前往丰山骁骑军阵。 领队的叶司马扯着缰绳,和韩烈并辔而行。 这才压低了声音:“你这小子此番可是干了大事呢。” 他说话时,完全将秦璎当成了装饰品,说话毫无避忌。 韩烈默然不语。 叶司马恼道:“还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子样。” “此番领军的是陈中郎将,你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运。” 说罢,他催着坐骑上前,至军阵大营前叫门。 他走远了,秦璎这才低声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为什么叶司马说出陈中郎将后,韩烈明显放松很多。 其中莫非有什么渊源? 韩烈先低声告罪后,才道:“我父亲生前与陈中郎将交好。” 换言之,上头有人。 秦璎了然点头。 说话间,眼前营门发出在一阵尖锐的吱嘎声中打开。 秦璎偷摸看这座军寨就是一惊。 立在沙丘上时她就好奇。 按照云武郡中传出的消息,这只军队才到达不久。 是怎么修建起这样庞大营寨的? 但现在她知道了答案。 巨大铁索联结,一头接一头四五层楼高的巨兽蹲在黄沙上,肉身结成高耸城墙。 这些巨兽像大象,又像大鼋。 既有大象一样的敦实身体粗糙厚皮,背上又有极厚的黑色龟甲。 被巨大铁索穿住鼻子,以宽厚身体围成了一座小城。 纵使秦璎没有巨物恐惧症,心也在怦怦地跳。 想来这些就是大夏跋扈的底气之一。 这种战略性巨兽,可攻可守。 筑城据守,背上龟甲就是最好的城防之盾。 要是进攻,以这些大家伙的体型的什么城墙能防得住? 随行的沙民生活在沙漠中,哪见过这种拔地而起的巨物。 全都临时患上了巨物恐惧症,心中发怵。 阿曼更是汗湿后背。 经过营门时,一头筑城的巨兽活动了一下脑袋,露出短钝鼻子。 呼哧喷来的热气,带着腥风扬起众人身上防风的斗篷。 韩烈抬手侧身,为秦璎遮挡。 这一幕被叶司马看见,他眼中讶色一闪即逝。 入营门不允许再乘骑沙蜥,众人还被要求掀起斗篷以便查验。 在盘查秦璎时,那叶司马不动声色凑来看。 在他的注视下,秦璎掀开风帽。 要假装沙民,她在脸上动了手脚。 使用东方化妆邪术,手指沾了沙尘,在眉骨眼眶和鼻梁侧涂抹阴影。 让她眼窝与面部轮廓更显深邃。 她下半张脸藏在面纱后,只眉眼乍一看很是符合沙民的长相特征。 叶司马挑着一边眉毛看,视线扫了两圈后嘿嘿笑道:“确是个少见的美人。” 眼下那小痣勾魂摄魄的。 “哎,从哪一部寻到的?” 顺路的话,他也去找一个带回雒阳。 还想叫秦璎摘下面纱,看看全脸。 谁知韩烈突然挡住了他的视线。 “叶司马慎言。” 他双唇紧抿,若不是秦璎的命令早已爆发。 叶司马被他一顶,黑针似的胡须翘起。 本想发作却又按捺,最终冷哼一声:“你韩烈好大的气性。” 一旁的书记官见两人剑拔弩张,催促道:“二位,这是营门,可不是吵架的地方。” 有他这句话,气氛才稍微缓和。 只是叶司马说话依旧阴阳怪气,道:“走吧,等我找个帐子给你藏娇。” 说着,他步行带领众人在军营中穿梭。 这营里豢养着巨兽,空气中都飘着一股股腥臊牲口味。 每一座大帐前,还蹲着很多奇形怪状的玩意。 叶司马临时叫人腾出一个带木栅的营帐,对韩烈道:“让你小情儿进去把,你跟我去见陈司马。” 他止步营帐外,给韩烈一点安排的时间。 阿曼等人守候在营帐外,韩烈与秦璎进了帐中。 毛毡帐子里臭烘烘,没有窗户,帐顶挂了一朵发光照明的迷毂花。 迷毂花的冷光充当光源,照亮帐中一铺着兽皮的小榻和一张折叠小几。 韩烈没说话,只以口形道:对不起,此处多耳朵灵敏之人。 秦璎了然点头。 在这诡奇的怪世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她也以口型道:不必在意,就这样演。 韩烈这才微微吸口气,言道:“你好生待着帐中,不要乱走。” “我很快回来。” 说罢,他转身出去,在离开前看了两眼阿曼,令阿曼领人守好营房。 独留秦璎一个人在帐篷中。 她对这里什么都好奇,踮脚看头顶的迷毂花,好奇伸手摸花瓣,看是什么在发光。 韩烈跟随叶司马,来到了军营正中的大帐。 得到传令之声后,两人一前一后掀帘而入。 只听一阵风声。 一只黑色砚台砸了过来。 站在前边的韩烈眼神一厉,侧身同时一把抓住砚台。 旁边的叶司马被飞溅的墨水,泼了一脸。 摔出砚台的中年人见状,骂韩烈道:“混账东西!” “行动前有没有先掂量掂量自己斤两!” “谁准你擅自干这样危险的事?” 第148章 被抹去的东西 黑底漆案上朱笔勾画异兽雍和,摔了砚台的中年的男人骂骂咧咧,视线在案上寻找可用以打人的东西。 但扫了两圈,玉杆的笔是心爱之物,竹简是军报不可随意乱丢。 修改竹简错字的青铜书刀锋利危险。 中年男人索性抄起了装封泥的木泥槽,又充作武器砸向韩烈。 韩烈又接,旁边的叶司马哎哟哎哟还没从墨里把眼睛抹出来,就又被甩了一脸的封泥。 “混账!” 见韩烈还敢躲,气急败坏的男人弯腰去拔脚上的靴子。 “陈叔。” 一手砚台一手封泥匣的韩烈唤了他一声。 拔靴子的中年男人缓缓抬头,一张方正如麻将的脸上怒容未散。 他放弃了难脱的皮靴子,大步走到帐中的武器架旁,抄起一杆枪。 “你还敢喊我!” 木杆枪伴着风声挥出,韩烈知道他是担心到底没躲,硬站着后肩硬挨了一枪杆。 帐中一声闷响。 陈中郎将丝毫没手软,枪杆扬起落下,硬敲了韩烈整二十棍。 一旁的叶司马脸上又是灰又是墨,但他屁也不敢放,束手站在旁边。 陈中郎将赏罚分明,在一众牲口将官中少有的好脾气。 在韩烈面前如此暴怒,气得亲自上手惩罚,只怕是真当自家子侄看待了。 所有人只知道韩烈亡父与陈中郎将有交情,倒不知交情这般深厚。 叶司马心中咂么出点味来,顿时暗恼自己先前不客气。 为个女人,跟韩烈较什么劲呢。 他听得啪啪打人声,心里寻思等会给韩烈换个更好的帐子,送点吃的喝的去。 韩烈硬挨了二十棍,衣下的后背肩胛大片青紫。 见他还跟个木头一样站着,半句软和话不说,陈中郎将是越打越来气。 “要不是你爹就你一根独苗,真将你打死了账。” 他嘭地把手里充作刑杖的木枪一抛,这杆枪打着旋插回了武器架上。 这时韩烈才一拱手,低头道:“让您担心了。” 他脸色未变,但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 玉衡军中都吃过异兽肉和秘药改造,陈中郎将这样的身手全力施展力道是一般人吃不住的。 陈中郎将抄起旁边的铜水壶狂饮几口,胸口剧烈起伏数下后才道:“过来坐下。” 他头一转看向叶司马,缓和了语气道:“你出去吧。” 叶司马晓得,接下来的事他没资格旁听了,一拱手就要出去。 韩烈却将他叫住:“劳烦叶司马,给我、我女人送些吃食和水。” 他结巴了一下,陈中郎将见鬼一样扭头看他。 什么玩意?女人? 叶司马换了副笑脸,道:“韩兄弟放心。” 他掀帘出去,偌大军帐子,只有韩烈和陈中郎将。 没等韩烈跪坐下,陈中郎将已经冷脸打听道:“什么你女人?” “哪家女子?怎么认识的?要成亲?” 他手里攥着杯子,冷漠问得巨细无遗。 韩烈头垂了下去。 他不是很善于撒谎,讷讷几息才道:“在黑石部中……我烧伤被救出,是她照顾我。” 这话倒也不算假。 陈中郎将怒容不自觉收敛了一些。 但还是有些不满:“沙民吗?这……” 照大景的身份鄙视链,在陈中郎将的心里一个沙民女子是配不上韩烈的。 他啧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将话题转回正处。 “说说吧,你们在云武郡升龙谷中遇到的巨兽。” 巨兽? 韩烈先还没反应过来,随后猛抬头看陈中郎将。 巨兽是指上神吗? 见他眼神,陈中郎将露出一瞬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怎么?你想说是什么神?” “你想装神弄鬼?” 他猛前倾身子,压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警告:“这天地间神明早已寂灭,只有天子!代天巡狩!” “没有神明,只有一种从未现世的巨型异兽!” “是乡野愚夫以讹传讹,是云武郡中郡守装神弄鬼!” 他话音在帐中回响。 已然代表了某些人的态度。 世间无神明,只有少见的异兽。 韩烈牙关咬紧,却没有说半个字。 见他终于没再死犟,陈中郎将稍松了口气。 附耳在韩烈耳边道:“真相是什么不重要,相干涉事人等免一死劫才是关键!” 韩烈默然垂下头去,心中滋味难言。 陈中郎将坐回原处,又道:“你们此番任务,全因云武郡郡守命令。” “但你也太过莽撞,多亏峘州太守机敏上奏朝廷。” “你。”陈中郎将叹了口气,“功过相抵吧。” 三言两语,暴露了太守分蛋糕的策略。 和秦璎一样,黑心的扭曲时间线,把一切甩锅到了郡守身上。 虽然郡守这死鬼压根没机会发出任务命令。 但在这边陲之地,太守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吧。 这是一次多方的妥协。 牺牲者自然是韩烈等人,还有……亏损信仰的秦璎。 陈中郎将恐他钻牛角尖,但又不好明说,又道:“云武郡守激起民愤死有余辜。” “云武郡城的淫祀已摧毁了,我们丰山骁骑受命追查那会洒下米粮的巨兽。” 韩烈忽而抬头,肃声道:“并非淫祀!” 上神确实施雨,救下万民。 看他眼神就知道他不服,陈中郎将又咬紧后槽牙:“那你待如何?你知不知道,这种……东西出现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天地间存在一种可以轻易颠覆一城一地的力量,并且不受大夏朝廷控制,天子会承认那才是见了鬼。 也意味着韩烈等人,会被千刀万剐碾成粉末。 陈中郎将坐正,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酒壶丢给他:“喝两口,想清楚,别昏了头。” 韩烈手指紧紧攥着酒壶,在上头留下了好几个指头印。 陈中郎将无言摇了摇头。 转移话题道:“细说说你此行发生了什么?最后怎么脱身的。” …… 军帐中,韩烈一板一眼背着秦璎预先教过他的套词。 另一头,秦璎在帐中转圈圈,趴着研究小榻上的彩绘鸟兽纹路。 这时一个声音在外道:“喂,叶司马说给你们换个大帐,送点兽肉酒水。” 第149章 交个朋友 外头的声音响起,秦璎一顿,停下了描画案桌漆图案的动作。 她将手中巴掌大小的羊皮卷起,细枝条烧得炭笔插进羊皮卷里。 阿曼领着是个沙民守候在外,他们不敢在这满是异兽的大营中随意走动。 眼见夜幕将至,寻了些荆棘枝条在营门外架了个火堆。 听见有人喊话,阿曼站起身去交涉。 来者是个穿着制式皮甲的年轻军士。 和多数大夏男子一样下颌蓄着些短须。 模样普通,神情不那么友善。 阿曼走来,他毫不掩饰地皱眉:“站住,站住,就在那说话吧。” 他嘀嘀咕咕道:“身上什么味啊。” 阿曼身上曾经烧伤,皮肤上随时涂抹加了不死草的药膏。 在这沙漠里赶了一天路,又捂又汗,当然不太好闻。 阿曼是个很实诚的汉子,他闻言停住脚步,站在三四步之外客气问道:“军爷,请问……” 没等他把话说完,年轻的大夏官军不耐烦道:“收拾收拾,换个营帐。” 阿曼闻言迟疑,帐子里的是神使,干系重大,他们这点人不一定能保护住。 他推辞道:“韩队率命我等着在此,移帐之事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 阿曼理由很充分,说话也很客气,但来办差事的官军顿时生怒。 他是军中曲军侯,负责本曲粮草物资等,这会临近晚脯正忙碌的时候。 被叶司马使唤,又是要给这些沙民换营帐,又是要调来吃的喝的,徒增工作他烦得要死。 谁知阿曼还要废话。 大夏官军瞧不起沙民,眉毛一竖发作起来:“那是叫我白跑一趟的意思?” “乃公成日被大人们使唤就算了,你们这些低贱沙民也使唤?” “别废话了。” 骂人的唾沫点子喷到了阿曼脸上,但更窝心的是当面被叫低贱的沙民。 阿曼满腔怒气屈辱却不敢发作,气得嘴皮子发抖。 他站在营帐前,半步不肯挪动。 见他这样,曲军侯恶胆一生,便要曲后腰摸索驯兽的鞭子。 他不敢无故杀人,但抽两鞭子发泄发泄胸中怒意却完全可以。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一个声音喊道:“阿曼。” 曲军侯挑着眉毛探头看,便见一个穿斗篷覆面纱的女人站在后头。 天已要黑下,只篝火有光,曲军候看不清说话人的长相,隐约感觉是个美丽女人。 没等他说些什么,那女人缓步走上前来。 “劳你跑一趟。” 听她说话好听,曲军候正想说点什么,就见那女人手裹在斗篷宽袖中,递了一样东西来。 隔着粗糙的布料,那东西塞进了曲军侯手中。 曲军候垂眼一眼,顿时心一跳。 原是缀着黑曜石红玛瑙和白玉碎的纯金手链。 沉甸甸,价值不菲。 初步估计能顶这曲军候两年的军饷。 皇家和权贵喜以金饼金器和玉器陪葬,大夏几百年把大量黄金带进了地下墓穴。 因此在大夏,黄金多在权贵手中流通收藏,储备着以后随葬,平民百姓没有太多机会接触。 曲军候心一突,本想想还回去,但手却不听使唤,腕子一缩藏进了袖中。 场面有点尴尬,他不由视线有些游移,干巴巴问道:“你这什么意思?” “一点小意思。”秦璎手藏袖中,轻声笑。 “什么叫小意思?”曲军候看她眼睛,只见双眼极美,微微带笑。 但,直视那双眼睛好像在照一面磨得光亮的镜子。 身心阴暗污秽都被人洞察彻底。 曲军候本能觉得拿在手上的东西烫手,却又攥住舍不得松手。 心肝拉扯流血时,他听那女人轻快笑:“以后便是朋友,相互关照应该的。” “我们先移帐,请您多给我们送些酒水。” 曲军候迟疑了一下,还是将那条沉甸甸的首饰捂进了怀里。 他一改之前的不善,哈哈笑道:“对,对,以后就是朋友。” “我叫丘张,本曲的曲司马,有事就找我。” 丘张想了想,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你们新换的那个帐篷啊,还是小了点,这些沙民兄弟没个住处。” “更深露重,怎能露宿?我再去给你们换个更大的,而且还缺了点床榻之类,我再去准备准备。” 他一团和气,捏着多了东西的袖袋走了。 阿曼有些不解看向秦璎。 秦璎竖起手指,示意他噤声。 观整个丰山骁骑的态度,对沙民都很鄙视。 如那叶司马,一件首饰绝难填堵贪欲,反而会被惦记上。 但这种曲军侯就不同,一件首饰是重贿,有上官挟制对方不敢太过放肆。 最重要一重,这种掌管后勤辎重的曲军侯,有时候能办的事比攀结高官更有用。 会很方便秦璎接下的行为。 见她如此,阿曼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有钱能使鬼推磨,曲军候丘张去得匆匆,回来得很快。 天暗下时他折返回来,还带来了一辆驼鹿似的动物拖动的车。 帮着阿曼他们将携带的东西等搬上车。 搬到那口棺材似的盒子时,丘张问:“这是?” 秦璎答道:“是韩郎君牺牲在金鞍山的袍泽。” “准备带回雒阳,交还家属安葬呢。” 丘张啊了一声,看神情颇有些尊敬感慨。 秦璎坐在这箱子旁,被驮兽拖着在军营中移动。 这次她可以更好地观察这座异世界的军营。 四处都是火盆和迷毂花,用以照亮。 秦璎看见好些有些像是猎犬斗兽的异兽,被主人豢养在营帐中。 当然也有很多低级官军的营帐,宽大似长屋,里头都是大通铺。 正是晚饭时,秦璎看见他们在烹煮一种谷物的糊糊。 军中伙食,最能看出一国一军的后勤和国力。 这些军士也只能吃糊糊,看来丰山骁骑的日子并不算好过。 后勤和外头巨兽显示的强大军势是矛盾的。 秦璎眉头微皱,借势问出了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外边那些巨型异兽,是什么?” “它们是吃肉还是吃草?” 她问话是故意将语气调整,听着就像是强装大人但终于好奇得忍不住的小姑娘。 曲军候丘张牵着驮兽的缰绳,闻言笑起来。 这些沙民果然地处边远之地,这些常识都不晓得。 他道:“那些巨兽叫重鼋,是吃草的。” 吃草? 得了答案的秦璎不由挑眉。 那大玩意要是吃草,围成城的几十头每天消耗的草料应该是天文数字。 丰山骁骑是怎么供应粮草,并且还能保持这样可怕的行军速度的? 她问了出来。 丘张面带得意正要回答,突然斜刺里传出一阵凄厉的哭声。 一个只在腰间围着块破布,肤色惨白的人跑了出来,手脚铁链哗啦作响。 被脚镣一绊,直挺挺扑倒在黄沙坑前,暴露出的后背上是密密麻麻的鞭痕。 本想显摆一下的丘张,神情一变,抽出抽打驮兽的鞭子,扬鞭就打。 第150章 无肠人 沙丘上立营寨的军寨中,营帐之间插着一根根木柱。 木柱顶端悬挂一朵夜间可发光的迷毂花。 迷毂花生于迷毂树上,摘下可存活七天,每至夜间便光芒大放。 大夏有钱人和商人,多半会养一棵迷毂花,以花作为照明的灯。 迷毂花偏白的冷光从木柱顶端投下,更衬得扑倒在地那瘦长人形皮肤白如死尸。 丘张常抽打牲口,鞭子又准又狠。 一鞭子抽下,那满身镣铐扑倒路边的人后背再添血痕。 秦璎没有去拦,她看着地上那人面纱底下的脸微微震惊。 虽只一瞬间,但她眼神极好,在那人扑出来时看清了他的样貌。 身高约有一米七左右,手脚怪异的长和瘦。 尤其怪异的是,他的腰极细。 后世什么a4腰都弱爆了,这人的腰只比杯口粗。 像韩烈那样手大的,可能一只手就能掐住。 胸腔也很瘪塌,侧面看是真真正正的纸片人。 可能因为面部与人比较相似,加上死白的皮肤,极容易产生恐怖谷效应。 至少第一次见的阿曼等沙民,纷纷忌惮后退,保护在秦璎周围。 把地上的人抽了一鞭,曲军候丘张从车辕站起身,朝一处怒吼:“怎么又让这些东西跑出来了?” 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卒,赔笑跑来,一拱手歉意道:“对不住丘军侯。” “正让这些无肠人耕耘菜地呢,没留神跑出来一个。” 他说着,上前来拽这细腰被称为无肠人的人。 牵狗一样,硬拽着拖走。 这无肠人手徒劳在沙地上,抠抓了两道印痕,便被拽走。 这出小插曲,丘张一点没放在心上。 秦璎却是瞳孔巨震。 无肠人,见记载于《山海经海外北经》 原文为:无肠国在深目东,其为人长而无肠。 且不论什么技术能在沙漠种菜吧,这种人种,在箱中世界竟然真的存在? 还被当做奴隶驱使。 秦璎现在人设是沙民小土鳖,秉持着不懂就问原则,向她的‘新朋友’提出疑问。 “那些,是人吗?长得好生怪异!腰好细。” 丘张笑道:“那些是北海无肠人,唔……可能也算不上人。” “他们跟我们不同,肚子里没肠子,只有一根管。” “从喉头接到屁眼,咳咳,我是说接到拉屎那地。” “很好养活。” “吃什么,就原模原样拉出来,省粮食。” “啊?”秦璎这一惊倒真不是伪装。 一旁的阿曼也跟她表情差不多。 “原样拉出来?” 丘张见他们这模样,好像找到了点乐趣。 补充道:“一碗木屑粥,它们可以吃下去拉出来再吃下去。” “如此反复食用七日,直到变质。” 他这猎奇的言论一出,阿曼和秦璎齐齐举手托下巴。 秦璎善脑补,已经在脑海里出现什么人体蜈蚣之类的玩意。 阿曼想象力差一点,他拧巴着脸,用手比划了一下:“吃了拉,然后把拉的东西,再吃?” 他手倒腾了两次,没想明白原理,倒恶心了半天。 他的动作显然取悦了丘张,丘张笑得更大声:“所以说,这些无肠人不算人。” “要不是繁育难只能在军中使用,这些东西一定是最便宜的奴隶。” 秦璎心说,可不是吗? 养个奴隶还要每天一碗稀粥,这种无肠人一碗粥吃七天。 她头脑风暴了一阵,实在想不出,无肠人怎么获取生存的基本能量,是怎么活动起来的。 在这烧脑时刻,她又问:“开垦菜地是什么意思啊?” 丘张正要回答,但驮车已经到达了一间看着就亮堂干净很多的大帐前。 他勒缰,停下驮车。 只道:“若你想知道,明日得空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话说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了。 但秦璎早已打蛇随棍上,一口应下:“好啊!明天!” 她对这个世界的运行机制,真的越来越感兴趣了。 见她这样说,丘张也不好食言,含糊唔了一声。 给了钱后,新的帐子果然好了很多。 规格比较高,帐子前还有给沙民们在夜间居住的一顶小帐篷。 大帐密不透风,有股淡淡皮革鞣制的味道。 顶上挂了三朵迷毂花,光线很亮。 里面有一张宽大的木榻,有供人坐下的马扎,有武器架。 一看就是中级将官的营帐。 丘张张罗了一下,一指栅栏边上。 那里堆了好些粮袋,几腿兽肉。 还有几大木桶的水,几坛酒。 最重要的是,顶上摆了一大把看起来像是茼蒿的新鲜绿叶草。 菜像是才摘的,还算水灵。 这种辎重军侯,只要愿意果然是能寻来好东西的。 丘张邀功似地道:“这里干燥,吃点菜蔬是好事。” “饭食你们自己张罗吧,我还忙呢。” 他走之前,秦璎对请他告诉韩烈一声。 丘张满口应下,转身走了。 秦璎分配了一下食物,那把绿叶菜大半给了阿曼他们。 阿曼惶恐得很,还要推拒,被秦璎眼神制止。 一把鲜蔬,对秦璎来说可有可无,但对生在沙漠中还被雷鸟困很久的阿曼等人,是地道好东西。 她还没馋到那地步,一把菜都全部占走。 让阿曼他们自便后,秦璎回到帐子里。 帐中有石头砌好的火塘,秦璎寻思烧点水擦擦身上的灰尘汗水。 当然她也没忘记韩烈,想煮点粥。 粮袋一打开,附着着白灰的脱壳糙米映入眼帘。 秦璎四处找锅时,门前站定一人。 轻咳嗽两声算是提醒后,门外人别扭唤道:“阿璎。” 是捧着一只大木匣的韩烈。 第151章 星火并未熄灭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 军营中用以照亮的迷毂花,散发冷白光芒。 韩烈手捧着一只木匣,踟蹰站在营帐前。 听见里面秦璎的准许,他才掀帘而入。 进去见秦璎坐在火塘旁,他下意识垂眼看地面。 “怎么了?”秦璎看出他的不对劲。 这人大高个,对外人看着稳沉靠谱,但是一旦松懈,是一点藏不住心思。 站在门前,那肩膀垮下垂头丧气的,像是被主人抛弃又淋了场大雨的狗子。 听她问,韩烈这才抿着嘴唇走上前来,跪在秦璎面前。 但依旧回避着视线。 秦璎微挑眉,伸出食指,用指尖顶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韩烈下巴青色的一层短胡茬,扎得手指痒痒。 她道:“说话。” 韩烈这才低声道:“云武郡中,祭祀全部都……被下令毁去了。” 上神的祭台、无字神位,搜出销毁。 便是百姓自发自制的祭祀,都全数被禁止。 云武郡中李主簿,被打了二十板子。 若不是此番救灾有功,说不得早因组织祭祀之事被斩首。 郡都尉徐潭受罚,被判徒为烽燧卒。 若非被征募至郡守府,有治疗灾民和解肥遗毒的老大夫弃功力保,李主簿和徐潭下场只怕更惨。 恐此处有耳朵窥听,韩烈和秦璎的交流全在她带着的那张羊皮卷上。 韩烈捏着烧出的炭条,一字字写出。 笔迹潦草仓促,落下最后一字时,捉刀杀人的手一颤,将最后一笔拖出长而扭曲的尾巴。 他无声跪在秦璎面前,手指间那只枝条烧得炭笔捻成了沫。 秦璎坐在火塘边的小杌子上,羊皮卷搁在她的膝头。 大夏的文字和书写习惯,让她看得有点难受。 但看清后,完全明白韩烈为何这副被霜打过的模样。 在旱灾之中,他,他们还有秦璎所做的一切都被抹去了。 虽然早已经猜到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但秦璎还是叹了口气。 她坐在小杌子上,韩烈端正跪在她面前,听她叹息,韩烈的双手越发攥紧。 羞愧耻辱还有无力感与自我厌弃,诸般滋味汇集成惭愧。 他头重得抬不起时,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头顶,轻轻抚摸了一下。 韩烈一震后抬头,就见秦璎已摘掉了面纱,迷毂花的冷光从头顶投下。 “那你呢?”秦璎问 在韩烈视线又要避开前,秦璎手下滑,虎口强掐着韩烈下颌逼迫他直视她。 韩烈抿着唇,极轻的唔了一声。 他把搁在旁边的木盒子,放在秦璎膝头。 秦璎一打开,甜香溢出。 盒子衬底的黑缎里,躺着两株叶子层层叠叠,缀着朱红果的植物。 是瑶草。 和献祭出箱子时的迷你版不同,这两株瑶草香味霸道,朱红果也明显更红更多,品相更好。 韩烈还跪着,在旁边的火塘里寻了一块炭头,在羊皮纸上写道。 他的功劳割让了绝大半给太守,以保护玉衡军的袍泽,以保证尚林武二等人的功绩不会被抹去。 剩余功劳,陈中郎将本意让他正常回雒阳受赏。 驱除旱魃这大功,哪怕只剩一点也够他晋升为校尉。 但韩烈拒绝了,以军功向陈中郎将换了瑶草。 韩烈本还想再换取一块瑾瑜之玉,但此物罕见,一时半会难寻。 还有一尾鳛鳛鱼,得回雒阳玉衡军总营方可拿到。 没料到他还能记挂着给秦志国治病的鳛鳛鱼,秦璎心里某个点忽地更加软下。 “这就够了。” 秦璎松开钳着他脸颊的手,本想缩回。 但他跪着垂头丧气,模样实在有点……美强惨帅感,秦璎手痒痒又在他头顶拍了拍。 韩烈却激动起来:“如何能够。” 上神救下一城一郡,该享的祭祀香火却被抹去,何等不公。 秦璎食指竖起,示意他噤声。 用以记录的羊皮纸已经写满了,秦璎寻到边角写到:信仰星火并未熄灭。 她写的是简体字,韩烈认真看了一阵才愕然抬头。 秦璎冲他挑了挑眉,将羊皮投进火塘道:“生火吧。” 那些祭祀香火,下跪的人和磕的头,都不是秦璎需要的。 秦璎的要的是真心的信仰,以加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在画无限符号时,她亲眼看见无数明暗光点在黑雾中。 虽毁掉了祭台神位,但曾经信仰她的人并未遗忘她。 信仰的光,还是很明亮。 韩烈看着她,这才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忽地快活起来。 他前倾身子,将额头在秦璎的膝上轻碰了下,然后仰头道:“我马上生火!打水!” “嗯。” 见他很好哄的迅速振奋,秦璎冲他摆了摆手。 韩烈很快抱了干柴枯枝和一些像煤块的玩意回来,在火塘中升起火。 烈焰中,那块羊皮逐渐卷曲发黑最终焚为灰烬。 秦璎冷得有点僵的脚趾,逐渐回暖。 韩烈干活勤快又麻利,一把小刀握着在帐外切肉洗菜熬粥。 火塘上吊着的黑锅里,烧了供洗漱的水。 他什么都不要秦璎做,好像让她手沾沾水都是犯了错。 秦璎就坐在火塘边,手指在砌灶的石头上,蹭了点烟灰,描画了一个符号。 她闭眼,黑雾涌动。 雾中有很多光点,每一个光点都是与她结缘的信徒。 秦璎在这些光点中拨弄寻找。 除却最亮的,就在附近的几颗。 她意识尝试着延伸向云武郡的方向寻找。 黑雾似轻纱,被她拨弄开。 她突然一愣,看见一个小小的圆光点在快活的蹦跶。 这光点像是标识一般,有一个四岔的鹿角——是白鹿夫诸。 秦璎尝试去触碰,下一瞬仿佛被拉到了一个满是虚线的世界。 夫诸灰蒙蒙线条组成的扁平剪影,正在沙丘上蹦蹦跳跳的赶路。 一边走,发现探出沙丘外的枝子带点嫩叶,它就跑去吃。 为了一片拇指尖大小的芽头,愿意爬小半个山坡。 想到它在家看电视,吃黄瓜吃辣条的样,秦璎不由生出点心疼。 夫诸突然左顾右盼,好像察觉到被观察。 在秦璎尝试再向前触碰它时,黑雾涌动,秦璎被挤出了那种境界。 她双眼生疼,头也疼,眼角溢出生理性泪水来。 她垂头缓了一阵,才打开韩烈给她的那只盒子。 这盒子木料应该有些蹊跷,盖着时完全闻不到一点味道,一打开瑶草香味四溢。 秦璎迟疑了一下,从瑶草上摘了一粒朱红果实。 将这粒小红豆大小的果实,放进嘴里。 舌尖一抿,甜香充斥口腔。 她又重画符号,在黑雾中寻找光点。 终于,在云武郡方向,发现很多颗明亮的光点。 秦璎触碰,听见了光中的声音。 第152章 打开了门 黑雾中的声音飘忽空灵,像是隔着很远很空的空间。 越明亮的光点,声音越清晰。 秦璎循声音触碰这些光点,霎时间看见了一些扁平的灰色线条。 像是没有涂色的简笔画,人们在空白的灰纸上活动。 一间简易的破烂的民宅里,消瘦的妇人跪在黑暗中。 面前是张粗糙的矮小案几,花白头发的妇人跪在蒲草席上,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秦璎侧耳细听,听到了她的半截祷告之词。 神明在上,有人不许祭祀您砸掉了您的神龛,但您活命之恩,我与我儿此生牢记,今夜偷偷给您磕个头。 后面她还说了些什么,但滋滋啦啦的声音干扰,秦璎听不太真切。 这老妇磕开了几个头后,压着声音冲门外叫了几声。 门外望风的青年男人进来,也磕了几个响头。 祭祀的案桌上,一碗见底清粥轻轻晃动。 秦璎深吸口气,合上眼睛。 说不高兴感动是骗人的,却也觉得,有些惭愧。 那一点米水和药,何至于被人如此忠诚的祭祀呢? 她正想着,突然又见一颗光点闪烁。 里头传来一个比较熟悉的声音。 就是这声音,每每带头喊什么重整雄风之类。 秦璎以意识拨弄那光点,一些扁平的画面展开。 秦璎像是观看漫画,看见好些灰色线条组成人形在活动说话。 老者趴在蒲草席上,所处的屋子简陋得挡不住风。 他后背满是污血,应该受过刑。 但手中攥着一枚桃符,上面刻着些字。 “重拾自信,一展雄风。” 他气若游丝的声音一直在念,像是临终前的呓语。 秦璎脸上笑意全失,她局外人一样站在旁边。 他就是韩烈所说的,受了杖刑的李主簿。 一个干巴老头,二十杖够要了他半条命。 秦璎仿佛看见他的生命,在一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 就在这时,已经不能称为门,斜靠在门洞的木板移开。 曾救治郡中病患的老大夫,左顾右盼鬼鬼祟祟溜了进来。 放下手里的药箱,见李主簿如此眼中满是不忍。 将药箱中的瓶瓶罐罐取出,就要给他换药。 李主簿不管,如梦呓一般口中依旧念着那现代人听着有点可笑的口号。 “神使存在的,非是什么异兽,一定会救我等,重临世间。” 解开李主簿后背的布带,老大夫难过地别开头。 伤势还在恶化,他手边没有好药,实难救人。 站在灰白线条之外的秦璎,突然睁开眼睛,坐在火塘边的她只多看了一阵,脑袋都快疼得要炸了。 但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秦璎从木盒里捻出一粒瑶草上的果实吞进嘴里,缓解头疼。 然后将其中一株,紧紧攥在手中。 她想要尝试打开一扇送药的门,救下她的信徒。 秦璎取下腰间挂着的短匕首,只有食指长短的匕首通常用作书刀。 她在指上一抹,借着涌出的鲜血,在裙角上画了一个无限符。 黑雾涌动中,她再次回到李主簿旁边。 这一次或许通灵的媒介是秦璎的血,画面凝实多了一丝色彩。 秦璎费力地挪步上前。 她没当过神,也不知该怎么做,每一个动作都是尝试。 她脑中默念:打开门。 随着手指探出,面前出现了一些如水波似的纹路。 她手掌按在了一张透明无形的薄膜上。 直觉告诉她,只要破开这重薄膜,‘门’就算开了。 她手按其上,不顾快要炸成烟花的脑袋,强行施力。 终于,啵的一声,撕开了道小口子,秦璎手里的瑶草顺着这口子落下。 真真实实掉在地面,枝叶摇晃。 云武郡中,被驱逐出郡守府的李主簿和老大夫在黑灯瞎火中见证了闹鬼一幕。 只见空气中,突然突兀突出一个手印,不见身子不见影。 手印手指纤长秀气,看样子…… “娘嘞,女鬼啊!” 信仰坚定觉得有神的李主簿,自然也容易相信有鬼。 “哪来的邪魔!” 他一声呵斥,把手里的那枚牌子当护身符似的竖在面前。 老大夫何等机灵,早一闪身藏在了他背后,口中默念:“上神保佑,上神保佑。” 李主簿这会是后背不疼,也不丧气了,如却邪的牧师般呵斥:“还不……滚?” “哎?” 话还没说完,只见那凭空出现的女人手一松。 空气好像被撕裂了一道小口子,一个什么玩意掉了出来。 还没等他们回神,甜香充斥屋中。 老大夫一惊:“是瑶草!” 活死人药白骨,治个外伤绰绰有余。 他不由骇然看李主簿:“鬼神送药?” 话还没说完,就听李主簿压抑着低吼:“我说什么来着!” “我说什么来着?” “上神会救我们的!” 他踉跄爬去,把那株瑶草抱在怀里。 动作有点大,后背脏污的绷带崩开,淌出些混合着药粉的污血。 他压抑着声音又哭又笑,在弃尸巷不远的废宅中幽幽穿出很远。 赤霞沙漠中。 秦璎从小杌子上跌下,趴在火塘边,口鼻眼睛都是鲜血。 外头正洗米切兽肉的韩烈,大步走回帐中。 见状像是挨了一板砖,急扑到秦璎身边将她抱起。 手足无措想帮她抹去脸上的血,眼睛又看向旁边的木盒。 想取瑶草让她吞服。 但被秦璎按住拉了手臂:“别担心,我没事。” 说话嘴角滋滋冒血的秦璎,以指尖抹去脸上的血。 说的话和现在模样对比,可谓毫无说服力。 她深吸口气,攀着韩烈手臂坐起,把脑袋支在他胳膊上靠了一阵。 低语道:“知道吗?刚才有一瞬间,我打开了门。” 在她说话同时雒阳皇城中,钦天监乱成一团, 巨大的黄铜九龙仪,九枚龙首口中所衔明珠齐齐掉落。 第153章 四方云动 钦天监正中,一座通体纯黑的巨石高塔直上直下,高逾百丈。 这塔无窗,内里合计1872级狭窄石阶蜿蜒向上。 凌冽的风从高塔顶端吹过,塔尖上新旧红布条织结成网,上面挂着无数金铃。 风过,铃响,如千蝉鸣夏嘈杂无比。 常人难以容忍这种噪音。 磨毛了边的蒲席上,一老者独坐塔顶。 急促脚步声由下至上响起。 老者掀了掀眼皮,呵斥道:“小易,乱什么?” 此地铃铛声太吵,老者说话来人没听清。 宽袍大袖的青年跑近前,大着声喊道:“师傅,九龙仪龙口衔珠全落地了。” 叮铃铃的铃声,将青年声音掩去大半。 老者保持着盘坐蒲席上的姿势,双手掐太极子午诀气定神闲。 他呵斥不成器的弟子道:“龙口落珠,想是地渊将开,哪一年不开的?何故慌张。” “命玉衡军灵山铁卫小心守备异兽侵袭即可。” 塔顶金铃声堪称噪音,老者说话也扯着嗓子喊。 “不是,我是说。”叫小易的青年几次想插嘴,但没能敌得过他师傅的嗓门,在旁边着急得跳脚挠屁股。 终于寻到机会,他大声喊道:“不是啊,师傅,龙口之中九颗明珠都落地了!” 他喊话时,恰好风停。 风停铃声也停,他扯嗓嘶吼导致破音的喊话回响在风中。 “九颗明珠都落地了——” “落地了——” 盘坐蒲草席上的老头,愣了好几秒。 就在小易以为他师傅睡过去时,老头连滚带爬从地上爬起。 “乃公的,你怎么不早说!” 顾不得再摆什么造型,老头疯了一样朝塔下去:“去把大将军喊来!” 老头身手矫健,话说半句人已经不见影了,只从远处飘来一句话:“告诉他,地渊之门可能有大乱子。” …… 箱子外,京市地下研究院。 上世纪的老旧维伯斯特钢丝录音机,顺畅运转。 斯拉夫民族的复杂弹舌语,如精密齿轮咬合。 “前北陆联邦遗产项目调查。” “罗霍洛维奇不连续面超深钻探,代号——地球望远镜计划,截至北陆联邦解体项目停止时,该深探计划转孔垂直深度米。” “是目前已知的最深洞穴,意在探索岩心和……” 录音机中的声音播放到此时,突然响起的尖锐声音打断。 咔嗒,录音机被按停,灯亮起。 屋中坐了百十来号人。 不少人惊讶相互看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推门而入,来到会议主持者耳边耳语了几句。 便见那秃头老者失态站起,一声招呼也没打,小跑出了会议室。 一路登上电梯直达地下六层。 电梯门一开,老者奔到电子屏幕前。 “查清坐标了吗?” 旁边的研究员报告道:“五分钟前,全球所有记录在案的门坐标都发生异动。” “但其中波动指数最大的,在我国云岚市。” 这研究员难掩激动:“这种波动,和二十年前很相似。” “丢失的那把钥匙在云岚市重现!” 老者狠狠一拳锤在监控台上:“难怪,难怪那里频频出事。” 他扬声道:“老陈是不是正好在云岚市寻找祸斗?” “立刻通知他这件事,组织小队立刻赶赴云岚。” 还要说些什么,一个带着金丝边眼镜的小年轻跑来。 “m国来电,要求我方与他们共享数据情报。” 秃头老者匪夷所思愣了下,简直气笑:“让他们滚蛋去!宾州火焰七重门怎么不和我们共享数据了?” 秃头老者才骂了几句,紧接着又有更多电话打来,都是检测到异常的国家要求数据共享。 秃头老者一个也不惯着,舌头一甩十八国语言挨个骂了回去。 …… 箱中世界 赤霞沙漠中温差极大,太阳落山后,天幕变为深邃的紫蓝色。 今夜无星,只一轮古月高悬。 带着刺骨凉意的风呼呼拂过尖顶的帐篷。 迷毂花悬挂在帐顶,石头垒砌的火塘旁,橙红火焰舔舐锅底。 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一阵炖煮食物的香味传出。 秦璎一点都不知道,自己那一按在两个世界引发的大动乱。 她坐在小杌子旁,膝盖上一张新的记录用羊皮。 韩烈以胳膊肘掀起厚重的门帘,迅速闪身而入,以免冷风吹进来。 “阿曼他们怎么样?帐子够暖和吗?”秦璎微微抬头问了一句。 “有酒醪饮用暖身,过夜没问题的。”韩烈回答着,将手中的陶盆放下。 里面是给秦璎洗漱的清水,这没有黑石部中的那种神奇石盆,韩烈取水回来路上,水面已经结了一层冰壳。 秦璎看了一眼,搬着小杌子让开了点位置,让他坐在火塘旁暖和一下。 这时,火塘上吊着的锅子咕咚翻腾出一个泡。 这锅里煮的是糙米、不知名兽肉。 那一小把像茼蒿的青菜,韩烈洗干净切得碎碎的,也投进去熬煮。 散发出迥异与茼蒿,介于欧芹和莳萝之间的香味。 这据说这是玉衡军中常吃的粥食。 秦璎完全没干涉韩烈的做法。 对好奇心重的人来说,尝试新食材和食物是一种乐趣。 韩烈把结了冰壳的陶盆放在火塘旁化冻。 见秦璎在拿木碗准备打粥,他忙接过:“小心烫。” 有他在,秦璎连手指头都不用动。 打粥的活也被抢,她只好坐在旁边等着吃。 韩烈往她手里放了小半碗稠稠的粥。 用有点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秦璎拿起小木勺,吹吹凉后尝了一小口。 微微咸,粗糙脱壳的糙米口感一般,里面的肉里肉质也比较粗糙。 但切碎洒下的青菜,香味清爽又突出,让野味重的兽肉没有一点腥臊。 秦璎有点惊艳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种菜什么是什么?” 见她喜欢,韩烈松口气。 相比起秦璎的世界,他们这里的一切都粗糙又简陋。 他眼睛亮晶晶答道:“这叫青缕,您,你若喜欢我想法子寻种兽圈养。” 圈一个兽笼,抓两头幼兽养三年就可以种菜了。 他兴致勃勃规划养殖区,秦璎却准确捕捉到了关键词:“种兽?不应该是菜种吗?” 韩烈答道:“军中豢养有驮翠兽,驮翠兽后背可开垦一小方土地,种植菜蔬十分鲜美。” 第154章 驮翠兽 再长见识的秦璎,又去托下巴:“你是说,有种异兽背上可以种菜?” 这个世界要不要那么方便啊?移动菜地! 韩烈颔首道:“是,驮翠兽性情温顺,与寻常兽类不同,它排泄孔生在后背。” “因此成年后,多半会在后背凹处形成积年累月的肥沃粪肥。” 秦璎瞳孔再震颤,这样一说,这驮翠兽不是先天后背背着个粪坑? 她好奇问:“那,种上菜就不用浇水了?” 毕竟,每天得拉啊,尿不就正好浇灌菜园了? 只是会不会烧死植物啊? 果然,韩烈又点头:“是不需浇水,但还需要专人打理看管,时不时灭杀害虫,清理堆积过多的粪秽。” 说到这,秦璎也猜到丰山骁骑中,是用无肠人来打理驮翠兽菜园了。 “背上有菜园的巨兽啊。”她手托着腮,一时神往。 什么身世大秘密不大秘密的,明天先想办法去看看这神奇新物种。 见她还带着点血痕的脸上露出笑,韩烈迟疑片刻还是道:“我将和一支小队重返金鞍山。” 驱除旱魃是件大事,不能只凭一张嘴。 陈中郎将会派遣军中记录功劳的功曹前往确认,韩烈则为先锋向导。 他这一去,往返加上确定现场,最少需要四日。 秦璎一人在营中,他如何放心得下。 斟酌片刻,他问道:“是否暂住库西部?” 库西部就是军寨后头的沙民部落,理论上而言都是秦璎的信徒。 有那个满脸钉子的老萨满在,秦璎应该比在这营中安全。 说话间,秦璎一口一口吃掉了木碗里的粥,在韩烈还要给添肉粥时放下碗,示意他自己吃。 “你几时启程?” “后天。” 秦璎点了点头:“时间够了。” 有一天时间足够她看看这丰山骁骑,满足好奇心了,那时她就去库西部里呆着。 韩烈吃光剩下得粥后,已经很晚。 他固执抱刀守候在帐外,秦璎借烧得温热的水擦拭了身体。 或许是先前又吐了血,木偶身躯又消瘦了些,面颊肉眼可见的凹下。 但秦璎停庆幸现在这身体是装脏木偶,吃喝下去的东西都被身体吸收,暂没有排泄之类的麻烦。 否则这军营里,她还不知道去哪寻茅房厕筹。 晓得韩烈在外头受冻,她手脚很麻利,简单擦了擦,处理干净衣服上的血。 考虑到她现在是韩烈从沙民部落带回的战利品,韩烈没有去别处,而是宿在了帐中。 见他裹着张兽皮要在火边将就一夜的架势,秦璎唤道:“过来睡吧。” 她在小榻上挪了一下,让开些位置。 韩烈闹个面红耳赤,摆手拒绝前,秦璎道:“我回去。” 她没明说回去哪,但韩烈知道她要脱离装脏身体。 在脱离时,这副躯体就是一副木偶。 如此就不用在意什么男女之别。 秦璎想法很是简单,但韩烈做了很久心理建设才挪步过来。 见他实在别扭,秦璎眼一翻意识脱离,装脏木偶仰躺在榻上。 随着她意识脱离,木偶面部逐渐溶解。 帐只有韩烈一人,他并没有松口气。 僵着身子在木偶旁躺了大半夜,一直到快天亮才扛不住困倦睡了过去。 意识从箱子世界里离开的秦璎,在家里的床上醒来。 不知是不是往返两个世界的负担,他身子很僵硬。 起来活动了一下,又喝了保温杯里的瑶草水。 就听见楼下开得超级大声的电视声。 听配乐是猫和老鼠。 秦璎微挑起一边眉毛,趿拉着拖鞋下楼去。 不知是哪一个放倒了沙发靠垫,把兽犼们全偷运到了一楼看电视。 雷鸟跟旺财抢遥控器,两个抢来夺去,秦璎家电视遥控上都是鸟啄的小坑和狗的牙龈。 她上前一步,踩到了零食口袋和瓜子壳。 零食口袋上有狗牙印,但满地瓜子壳的制造者想来却不是白花点小狗。 秦璎额角青筋暴跳,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一片叽叽喳喳中,她靠在门框上冷笑:“你们,玩挺开心嘛!” 她的声音不大,但整个房间仿佛按下暂停键。 雷鸟忘记扑腾翅膀,从半空连带爪子上抓着的遥控器一起掉下。 啪嗒一声,遥控摔得两颗电池满地滚。 旺财从茶几上跳下,强装无事王后院走。 路过秦璎时,被她抬脚拦下:“躲哪去?” 只听一声呜咽,旺财试图从秦璎的腿下钻过。 被她一把抓住腋下揪起来。 秦璎又去抓了躺地装死的雷鸟,把它攥在手心。 她扭头,兽吼们全跳下沙发靠垫,各显神通钻进了各个边角藏匿。 独留一缕白毛的杀马特兽犼族长,在前头哐哐磕头。 这些小浑蛋当真很不讲义气,又一次轻松出卖了族长。 “你!”看见辛酸磕头的小杀,秦璎怒气收敛了一点,“你们走。” 兽犼体型摆在那,顶多算是看热闹的小卡拉米,捣乱大头还是另外两个。 “你们两个当上山大王了是吧?” 雷鸟啾啾叫,开始飙眼泪。 在秦璎手里蛆一样扭,脑袋狂蹭她的手指头。 可能是见雷鸟怂得快,旺财总算晓得怕了,蜷起四肢夹着尾巴朝秦璎呜呜两声。 秦璎咬紧后槽牙,但终究不能打死它们吧? 松开了手,叫雷鸟去叼大的零食袋,然后双手捏着旺财的前爪,让它捧地上的垃圾放进垃圾桶。 “自己的垃圾自己收拾。” 最识时务的是兽犼群,见秦璎态度,被出卖的兽犼老大小杀一甩眉心那撮白毛。 叫唤着,领族人来叼瓜子壳。 它们小蚂蚁一样排成一毛乎乎的一线,把瓜子壳叼到垃圾桶前堆成一堆。 旺财也腆着小肥肚子,用前爪扒拉地上的垃圾。 秦璎被萌得暗自背身过去按了一下心口,这才保持住冷脸。 但她也意识到必须把三楼规划一下,不能让这些小玩意到处窜了。 秦璎拿起手机,问阿财那边什么时候可以进场改造。 很快得了回话,说五天后。 秦璎正要退出聊天,发现尹敏敏把她拉进了一个群里。 群名叫:第三文保所临时事务群。 群主头像是很正规的大头证件照。一看发量都替这大叔心酸。 群成员二十来号,只有群主头像正规,其他个个花里胡哨。 秦璎这没头脑派大星头像混进去毫不违和。 她刚进群,群里发布了一条会议通知——后天早上九点开会。 地点,云澜市第三文保所。 群里一个都不说话,仿佛全是死人。 见状,群主发了个红包。 在三秒之内,十个红包被抢光。 秦璎点开看了看,手气王抢到九毛钱。 她在一阵无语中放下手机。 这个文保局啊…… 秦璎摇了摇头,管束家里这些小东西让他们调低音量,不许乱丢垃圾。 不许抢电视看。 然后她躺回床上,意识进入箱中。 看样子文保局有大动作,秦璎家里乱七八糟,她得找韩烈问问找一样可以遮掩气息的东西。 要是没有,得及时把这些小玩意全送进箱子藏匿。 她的意识渐渐下沉回到身体中,睁开眼帐中光线不佳,迷毂花暗下,火塘里的火也熄灭了。 韩烈并不在,但身边被子还没凉透。 这时帐帘一掀,捧着水盆的韩烈进来。 第155章 打黑工的韩烈 韩烈眼里有活是个很勤快的人,这一点秦璎早就知道。 但……她是真没想到有人能勤快到这地步。 看着摆在眼前的东西,打了一半的哈欠都收了回去。 “这些是,你做的?” 秦璎拿起面前这把木头削制的小刷子。 木头柄,扁平宽面扎了好些细眼,整理成束的不知名白色兽毛固定在上面。 无论是精心打磨的手柄,还是兽毛束的修剪幅度,都跟现代牙刷一模一样! 木头手柄摸着还有点湿润发烫。 韩烈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知道,阿。” 他舔了舔嘴唇,鼓了把劲才继续道:“我知道阿璎你喜洁,这环境简陋,用不惯咬枝子洁牙。” 这结论,自然是韩烈在秦璎家时发现的。 他局促比划道:“是干净的额顶兽毛,我已在滚水中煮过,绝不会有怪味……应该。” 最后这句补充,颇没底气。 但秦璎却笑了,又打量手里这把一比一还原的小牙刷。 不得不说,韩烈这动手能力强得要死,就是手柄上的防滑小钉都打磨出来了。 放到秦璎那个世界,也能混个手工博主。 就是不知道,他是几时爬起来磨牙刷的。 见他好像不太自信,秦璎夸道:“做得很还原,很棒。” 韩烈微垂下头,要是异兽化的麒麟形态还不知身后尾巴得高兴摇成什么模样。 除了自制牙刷,他还给秦璎做了一小匣子岩盐磨的牙粉。 坐在小榻旁用韩烈自制的牙刷刷牙时,秦璎想到什么匆匆吐了漱口水,冲韩烈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蹲在火塘旁生火的韩烈,挪了几步。 秦璎轻扯了他的衣襟,凑去耳边问道:“那你会不会点铁匠手艺?” 混社会,钱是很重要的东西。 秦璎世界的白银黄金拿到这个世界使用,简直是再合适不过。 但昨日贿赂小样黄金首饰则罢,要是大批的黄金出手,还是得洗一下。 无论铸造马蹄金,还是制成首饰都是不错的选择。 要是韩烈正好会这手艺,那再好不过。 韩烈也没让她失望,虽然因秦璎靠近很害羞的样子,但他点点头:“会一点。” “还真什么都会啊。”秦璎又夸。 韩烈不好意思道:“小时候我饿肚子,去街口铁匠铺子帮着抡小锤,这便学会了。” 秦璎笑容僵住。 不是,少年,为什么好像以前过得很惨的样子? 她这才想起,她似乎并未好好了解过他的过往。 看着蹲在她面前,像是只大金毛般憨厚的韩烈,不由生出了一点愧疚。 她迟疑问道:“那你父亲母亲呢?” 其实从方才的话,秦璎已能猜测到韩烈父母只怕都已经不在,也没有什么靠得住的亲戚。 她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触及韩烈的伤心事。 韩烈却很坦然:“我母亲生我时难产而亡,父亲在七岁时因任务阵亡。” 说罢,他看秦璎好像愣住有点难过的样子,急道:“不过,我父亲的袍泽,像陈叔他们都很照顾我的。” “那为什么小时候还会饿肚子去铁匠铺帮工?” 秦璎生活在古镇,耳濡目染知道不少旧时候的事。 古代最苦的就是学徒帮工,长时间在高温烟雾和噪音中工作,干着非常繁重的活。 动辄被师傅打骂。 若不是讨口饭,想来韩烈不会去干这活。 韩烈垂下眼睛,半晌才闷声道出缘由。 父亲去世后他被送到了舅舅那,他舅舅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多养一个孩子对他们来说是大麻烦。 韩烈小时候身体壮随时饿,一直都吃不饱。 没有父母的孩子,是浮萍是野狗。 韩烈父亲的抚恤和陈叔等人的接济送到舅舅家去,都得先将就这舅舅家的哥姐弟妹,余到他这剩不了什么。 “舅舅舅妈也很辛苦。” 韩烈不怨谁,这年头养一大家子都不容易。 秦璎听着莫名难受。 她和韩烈有些相似,不同的是她的外婆很好。 大舅很好,就跟舅舅离了婚的舅妈都是一顶一的好人。 童年时的秦璎,得到许多的爱。 她迟疑了一下,举手摸了摸韩烈的脑袋。 可能是看她表情有点难过,韩烈急忙找补:“我十三岁就自立门户了。” “还攒钱买了间小宅子。” “虽然有点小位置有点偏,不过家具都是我亲手打的。” “对了,我还会木匠活,也是……” 也是小时候没吃上饭,去打黑工学的。 韩烈本意是想说自己过挺好来安慰人,没想到越说越起了反效果,便讷讷住了嘴。 最后只道:“后来十五岁加入了玉衡军,便有稳定军饷拿了。” 见自己说的话好像压根没安慰效果,韩烈手足无措蹲在秦璎面前。 秦璎抬眼,正好对上他边缘灰色的眸子。 不由叹口气,凑他耳边道:“以后,我给你买大宅子!” 她嘴角还沾着点白岩盐沫子,双手按在韩烈肩上,说话豪气得很。 情况允许,以秦璎的家底给他打个纯金的宅子,也不是在说大话。 不待韩烈拒绝,手在他脸上捧了一下:“时间不早,起来!” 她掌心只在韩烈脸上贴了一下,一触即走,却让他闹了个大红脸。 倏地站起身,几乎是同手同脚走到了帐外。 外头的阿曼见他木头一样站着,纳闷道:“韩兄弟,你怎么了?” “脸这么那么红?” 秦璎很快洗漱完毕,在朝阳从地平线升起时从帐中出来。 推了推韩烈的后背:“带我去看看吧。” 这会她说什么韩烈都耳朵嗡鸣听不太清楚,只是嗯嗯点头,机械执行着命令。 直到脚自发走动,带着秦璎来到辎重营方才清醒。 军中辎重营一般不许人闲逛,但看守认得韩烈。 别看韩烈官职不高,在整个玉衡军中还是小有名气的。 又有秦璎找到‘新朋友’丘张,两人得以踏进了辎重营中。 丘张表情僵硬,他是真没想到秦璎厚脸皮真来看菜地。 但昨日自己亲口说出去的话,总不好吞回去。 又见韩烈也在,便自认倒霉在前带路。 在一个个营帐间穿行了一段距离后,秦璎顿住脚步。 只见百步之外,砂岩下有二十来头四足巨兽,每一头都大如山包。 像是陆龟的巨兽,背部人为用木桩圈了一圈篱笆。 背部开垦出方正的田垄,郁郁葱葱中满开了牧草似的东西,还有些菜蔬。 在玫瑰色沙岩间,这些鼻部穿着青铜铁环的巨兽仿佛天造的奇迹。 她毫不遮掩哇了一声。 这种土包子似的惊叹,让丘张脸色脸色一缓。 带着些骄傲道:“驮翠兽后背大多种植着祝余草,足够喂养筑城的重鼋。” 第156章 驮翠兽背见闻 祝余草,见记载于《山海经南山经》 是南山经之雀守闪身山系中,招摇山上生长的一种草。 形状像酒菜,开青色的花。 祝余草可使人食之不饥,在食物短缺时,被认为是珍贵的救命稻草。 祝余草,祝余草。 韩烈像是导游一般,介绍了这些驮翠兽背上中的东西后,秦璎在心中默念了几遍。 她这才知道,这支堪称移动要塞似的军队如何供应后勤。 如何喂养得起那些重鼋。 靠的只怕就是这种食之不饥的祝余草。 先前还准备卖弄的丘张,刚才被韩烈抢了活,补充道:“只需在重鼋食用的砂石中,添加三斤磨碎的祝余草,便能让那些大家伙老实活动半日。” 秦璎掐算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心沉了下去。 大夏这王朝近千年不倒,果然有其底蕴。 他们甚至不需要别的饲料,喂重鼍食用的是砂石加祝余草。 三斤草料就能驱使那种攻防一体的巨兽,性价比堪称无敌! 秦璎的冷兵器战争常识,悉数被打破。 常规战争,一旦围城多半陷入险境,需城中所有人坚守。 但丰山骁骑却完全不惧怕围城。 这座移动堡垒,足够碾碎绝大多数反抗力量。 秦璎脑中对比了一下这座移动要塞和变身祸斗形态的旺财。 这支军队还带着冉遗城防弩。 而且,养在营帐中间的那些骑兽也不是观众。 真打起来,双方底牌尽出旺财不一定能占多大优势。 同理,雷鸟也是。 秦璎心中的优越感散去一些,她扯了一下风帽挡住眼睛。 “既有祝余草这种神物,此前云武郡大灾,为何不用祝余草救灾?” 她这个话题比较敏感,丘张嘶了一声,看了一眼韩烈后别开头。 韩烈解释道:“祝余草种植困难,只有丰山骁骑军中能种出。” 秦璎一想也是,要是这玩意能跟麦苗一样种,那普及开来就不会有云武郡中饥荒惨状了。 早就是人间理想国。 “我能上去看看吗?”她问丘张。 丘张想也没想拒绝:“不行。” “种着祝余草的驮翠兽,哪容闲人随意上去。” 秦璎退一步又问:“那,种青缕的菜地可以吗?” 丘张迟疑了一下。 韩烈一拱手道:“劳烦丘军侯。” 丘张瞥了一眼韩烈。 从叶司马那有耳闻,韩烈父辈和陈中郎将关系不错,韩烈也算根红苗正的玉衡军士。 他想了想,终于答应:“有言在先,只许看决不许妄动。” 秦璎自不会反驳,点头称是。 于是在丘张的带领下,他们踩着玫瑰色沙靠近了这些巨兽。 走到近处,沙漠上的风一吹,秦璎打了个激灵。 面纱后的脸皱起。 原因无他,实在是太臭了。 这些驮翠兽好像移动的粪坑,散发出一股股粪肥的气味。 见她瞬间捂鼻的样子,丘张嘿了一声,打趣道:“还看吗?” 他习惯了这些巨兽的气味,早已不知什么叫臭。 韩烈蹙眉张臂体秦璎挡了一下恶臭的风。 秦璎闷闷道:“看!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这句话,放在哪都很有说服力。 丘张琢磨了下,点点头:“行,来都来了。” 走到近前,秦璎才发现,这些如山巨兽不但扣着鼻环,四只脚还交叉绑了铁链。 这些铁链每一环,都快有秦璎粗。 铸造工艺同样叫人惊叹。 这些铁链能有效防止被劫营时,巨兽受惊狂暴乱跑。 积年累月的,这些巨兽脚脖子都被青铜脚链勒得陷进了肉里。 为了方便上下,搭建了木头的跳板和栈道。 秦璎看到好些苍白的人影,沿着跳板栈道活动。 把新鲜搁下的菜蔬收割,搬运至辎重营中。 这些被压得直不起腰的苍白人影,就是秦璎之前见过的无肠人。 白天看起来,这些无肠人给人的不适感丝毫没有减弱。 每两阶栈道就有一个挥鞭的监工,驱使这些无肠人劳作。 韩烈站在旁边,护着秦璎走上这摇摇晃晃的栈道。 丘张看见,揶揄一笑。 韩烈没理他,全副心神放在保护秦璎这件事上。 秦璎穿着长斗篷,走在栈道上又热又摇晃。 与一个无肠人擦肩而过时,她第一次近距离看清了这种类人生物。 黑黢黢的瞳孔比常人大,没有明显的瞳孔,让这些无肠人看着像是一个个人造的木偶。 他们麻木的无视秦璎三人,一步步走下栈道。 秦璎闻到了一阵很淡的馊味。 气味来源是…… 秦璎看向这些无肠人胯下挂着的皮口袋。 这些皮口袋尿不湿一样裹着。 考虑到无肠人吃了拉的特性,皮口袋里装着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秦璎有点反胃。 但她就是臭毛病,越是恶心越逼着自己看。 在擦身而过时,她很认真的观察这些无肠人的身体构造。 但没有得到什么太科学的结论。 如果不是解剖,想来一时半会搞不清无肠人究竟是靠什么能量活动。 沿着栈道爬了一阵,秦璎晃得都有点恶心时,他们登上了驮翠兽的背部。 放眼望去,一片菜地。 要不是知道这是一只巨兽的后背,想来会以为自己站在谁家的菜园子里。 这些菜地规划十分整齐。 每一垄都有无肠人跪在地上除草。 秦璎觉得脚下一阵绵软,鞋子陷进了十分软烂的黑泥中。 见她僵住,丘张笑道:“不走运,想来驮翠兽刚刚撒过尿,地面泡软了。” 正儿八经踩屎感从薄皮靴底传来,秦璎说不膈应是假的,只是这会绝不能露怯。 她面不改色朝前走了两步正要说话,前方传来骚动。 铁链划拉声中一个劳作的无肠人扑倒在地,一头扎进了粪秽之里,看起来离死不远。 第157章 沙粥 啪叽一声,肤色惨白的无肠人一头扎进绵软的菜园子里。 那黏腻的声音,仿佛能从耳朵攻击到心灵,秦璎听得头皮一麻。 但放眼望去,其他人脸上除了韩烈拧紧眉,丘张、菜园的监工看守,乃至于无肠人的其他同族,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这种事情,在这好像司空平常。 远处一个慢条斯理的老头,顺着田垄走过来,嘴上骂骂咧咧。 秦璎不算是个急性子的人, 但看见那老头慢拖拖的脚步,和一头扎进泥里手脚抽搐的无肠人,她抿住唇角觉得不舒服。 看向护在她身侧的韩烈。 韩烈视线与她撞上,微微颔首后大步朝着栽在泥里的无肠人走去。 他大长腿不白长,几个跨步走到那无肠人旁边,手按他后肩将他从烂泥中拔出。 无肠人滚得半身湿泥,恶臭难当,脸都被污物糊满。 丘张啧了一声。 慢腾腾挪步的老头,这会倒腿脚利索了,赔笑走来。 见韩烈作势要撕下衣摆给这无肠人抹去鼻孔堵住的泥污,他笑着拦下。 “他一条贱命,哪抵得过一件好衣裳?” 老头说话很是油滑,边说边从后腰摘下一只水囊。 水囊不知用了多少年,骨制壶嘴拔了个发黄的嘴唇印。 老头将水往无肠人脸上一泼,从旁扯了一束杂草捅开他的鼻孔。 细端量后,道:“没事,脸色还挺好,死不了。” 站在一旁的秦璎忍不住挑眉,这无肠人尸体似的肤色怎么看出脸色不错的。 心中虽腹诽,但她没说话。 静静看着老头吆喝一声。 这时旁边的无肠人才上前来,一左一右挟住同族的胳膊将人拖走。 扑倒的无肠人被拖走,无力垂下的脚后跟在湿泥拖拉出两道印迹。 老头收起水囊,还笑道:“正是蚜虫繁育季,这些家伙躲懒呢。” 他见秦璎和韩烈是丘张这曲军侯带来的,不知他们来路,不欲得罪。 还笑着说话呢,突然从旁传来一阵低啸。 像是被捆住嘴巴的狗,绝望呜咽带着些决死狠劲从胸腔挤压出。 一个惨白色身影拂开一人高的菜蔬,合身朝着老头撞来。 韩烈神情一变,自然而然优先将秦璎护住。 秦璎反应稍慢,一闪身藏到他背后。 相较而言,丘张反应最迟钝,直到那老头被扑倒他才反应过来。 从林中窜出的无肠人极消瘦,趁着不备将老头扑倒在泥里,便用两只奇长的手臂厮打。 攻击人时的模样,与猿猴类极相似。 两条手臂甩得监工老头脸颊映山响,但其实并没有多少杀伤力,监工老头还有余力抱脸挣扎。 丘张摘下后腰的鞭子,唰一下甩出。 狠狠抽打在无肠人后背,凸出的背脊骨上立刻肉眼可见增加了道枣红色的隆起血痕。 袭击的无肠人吃痛手上动作一慢,被监工的干巴老头掀翻。 滚了一身泥的老头爬起,咬紧牙关,垂下的两腮颤抖显然气急。 他又看掉在地上沾了烂泥的水囊,脸上扭出一个狞笑。 他虽只是个老革地位低下,但在这头驮翠兽上常年说一不二。 平常还假意伪装,如今气急不管不顾。 手拿鞭子,一脚踩着来袭的无肠人脸,随后挥鞭就打。 他的鞭法较丘张更毒辣数倍,鞭梢如毒蛇尽朝着最痛的下三路抽打。 眨眼间几鞭子抽打在无肠人胯间,这无肠人在烂泥里疼得四肢抽搐。 丘张都眼皮一跳。 无肠人在大夏人的眼中,只是挂着个人字的牲口。 但这种虐打法,一般人是看不下去的,丘张脸一沉喝止:“黑肱,停手。” 但比他更快一步的,是韩烈。 名叫黑肱的老头,腕子被韩烈一把攥住扯了个后仰。 黑肱扭头,脸上暴虐神情没来得及收,怒容看见是韩烈后生生扭成一个笑。 这种神情转变并不丝滑,叫人看得后脊生凉。 秦璎视线从地上抽搐的无肠人身上收回。 韩烈松手,冷然道:“无肠人为军中奴役,岂可随意殴死殴伤?” 秦璎也凉凉用一种略天真的语气问丘张:“这些无肠人不是军中的资产吗?怎么这样随便弄死。” 她记得丘张说过,无肠人不能作为奴隶普及的主要原因是不好繁育。 想来,不会是什么廉价损耗品。 昨天已经发生过一次无肠人逃跑,又观监工老头的暴虐。 只怕有人在这头驮翠兽当上土皇帝了。 与其说她是在问话,不如说她是在挑拨。 丘张脸黑如墨,闻言冷哼一声。 “黑肱,我就说为何独你管着的这头驮翠兽常有无肠人死,原来都是被你打死的!” 方才还下手极黑的老头如遭雷击,本能觉得要坏事。 他一怒,挑着软柿子骂,看向沙民打扮的秦璎:“你个贱女子,浑说些什么?” 被骂的秦璎不恼,手藏袖下脚尖在地上一踢。 原来刚才那无肠人被抽打胯下时,裆上兜着的皮口袋破开口子,里面装着的东西露了出来。 竟是些带血水的赤色砂砾。 她又用那种茶里茶气的语气问丘张:“丘军侯不是说得给这些无肠人吃麦屑粥吗?为何吃的是沙子?” “住口!” 黑肱满身泥污朝秦璎扑来,神情狰狞不知是想捂她嘴还是想来打她。 但没近身,就被韩烈不轻不重一脚踢开。 丘张看一眼地上的沙子,手指着滚成泥猪儿一般的黑肱骂道:“好狗胆!” “七日一碗麦屑粥你也敢贪墨?” 这些无肠人奴隶的性价比已经高到不行,但七天吃的一碗麦屑粥还被人换成沙子。 难怪逃跑,难怪反抗。 丘张并不是为无肠人打抱不平,只是气恼黑肱贪腐损毁了军械资产。 他上前,将才爬起的黑肱踹个倒仰。 和体弱的无肠人不同,丘张一脚踹得黑肱躺在泥地半晌没喘过气。 丘张一曲军侯,发作个菜园子监工看守是在太简单。 左右一呼,便有人将黑肱拖下。 看黑肱同僚们的积极态度,这老头委实没干过什么好事。 他被罚十军棍,以他的年龄十军棍不致命,却得躺上许久。 黑肱被脱离前不再求饶,一双眼睛死死瞪着秦璎。 恼恨这低贱沙民女子多嘴。 韩烈斜跨一步,遮挡住他的视线,双眼渐渐冷了下去。 黑肱被拖下去后,丘张冷脸扫了秦璎一眼。 随后又看地上的无肠人。 这会功夫,无人管的无肠人身下洇开大片暗红血迹。 丘张暗道一声晦气,指道:“拖下去埋了。” 已经报废的军械修理不划算时,自然而然选择放弃。 见这胯下都被抽烂的无肠人要被抬走,秦璎道:“卖给我吧。” “左右都是废弃的,何不卖给我换点钱。” 第158章 意外阉割 友谊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比如秦璎和她的新朋友丘张。 前一秒丘张还恼怒秦璎没事来逛什么,还恼怒她揭破黑肱贪墨之事。 又心中担忧会吃挂落。 但他很快和秦璎友谊恢复如初——在秦璎表示想买下受伤的无肠人后。 玉衡军中并不排斥买卖,有时狩猎到巨型异兽,会将不好存放携带的部分就地处理,分卖给当地豪族。 常有商人追在军队后,等做生意。 因此秦璎提出买下无肠人时,丘张下意识一喜。 “你确定?”他晓得秦璎是沙民萨满,应当是有些钱财的。 但花钱买个要死的无肠人? 丘张又去看韩烈。 见韩烈没有反对的意思,他手y一摊:“那买去死了,可别怪我。” 他怕秦璎反悔,急急忙忙命人道:“待会韩队率去找营司马说一声。” 出了这桩事,秦璎的参观半道中断。 那个无肠人被下身随便糊了把沙子,就拖去交给了一脸懵的阿曼。 秦璎手上的金镯子又消失一件。 阿曼看着无肠人一个劲皱眉。 他的反应属实正常,毕竟这种无肠人给人的违和感太重。 相对保守的沙民心中都很排斥这种异常。 更不必说,无肠人胯下那让男人闻风丧胆的鞭伤。 站下风位散身上粪坑味的秦璎,在沙上蹭鞋底。 她现在头发丝都发臭,味道根本散不去。 边抬袖子闻边道:“先试试能不能救。” 能救下更好,救不下秦璎想着拿出箱子外做个标本。 一点没察觉她脑袋满是丧心病狂想法的阿曼,闻言硬着头皮去救治。 刚一解开无肠人被打烂的皮口袋,他狠狠倒抽一口凉气。 秦璎站在旁边看。 血肉模糊中,可以确定无肠人是分性别的。 但粪门位置和人的差别就大了,直上直下一根黑洞洞管子。 甚至看着都不像血肉造的。 阿曼恶心得咽唾沫。 见他不太行的样子,秦璎伸手想接他手里的伤药:“我来吧。” 没等阿曼拒绝,后来的韩烈已经先拿过了伤药:“我来。” 他离开了一趟,去辎重营买下这无肠人,回来时带了一个粗陶瓶。 瓶子里是种灰色的粉末,像草木灰。 韩烈将这种粉末在秦璎和他身上洒了一些。 驮翠兽粪便那种附在皮肤上的臭味,立时消散淡去。 只一眨眼,秦璎再闻自己的袖子已经闻不到臭味。 “这是用以藏匿气息遮盖气味的幽草粉。” 韩烈从来办事上心又麻利。 秦璎才问他有没有可以藏匿气息的东西,给家里那些小的用。 他就在去买无肠人时,带回了幽草粉。 “幽草粉可遮掩气息。” 狩猎异兽时,人身上的气味是重大阻碍。 因此遮掩气息的幽草粉,几乎是玉衡军军士必备道具。 把幽草粉罐交给秦璎,韩烈让阿曼走开,蹲身给躺在草席上的无肠人用清水冲洗伤口沙子异物。 他没有粗糙撒上点药粉了事,而是认真观察了一阵。 最后在后腰侧蹀躞带卸下一柄小刀,道:“已经完全打烂了,得先割除再上药,否则吊着烂,活不了。” 见他这就要下手,秦璎和阿曼齐齐喊停。 “等等!” “你等下。” 相比比较含蓄的阿曼,秦璎直接背过身去才说:“等我走远你再下手。” 能不看的情况下,她并不想看阉割现场。 她拿着幽草粉急速离开,进帐子前还叮嘱道:“完事,记得丢掉你那把小刀!” 都准备要动手的韩烈,闻言停下。 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腕刀,没舍得。 他视线一转落在了阿曼腰上的解肉刀上。 阿曼简直怕了他,不等他开口把刀往他那一丢:“拿去,也等我走远点!” 全当破财免罪了。 奉献出小刀的阿曼,缩着肩跑掉。 韩烈冲他后背道了声谢。 抽刀出鞘时心里默默回忆,自己从前在屠户家打黑工时看见人施展过的骟猪术。 虽然割的部位不同,但凑合凑合也是一样的! 他手中小刀翻飞,向下一旋。 刀快手也快,一坨烂肉离体的无肠人抽搐了两下。 在大量鲜血涌出来前,韩烈将一把伤药捂在了他的伤处。 这个无肠人吊着口气暂时没死。 秦璎心存一丝丝怜悯,给了韩烈一粒瑶草上结的朱红果实。 只是喂食时,出了点问题。 无肠人是真正的‘直肠子’,上边掰开嘴喂下,下边呲溜滑出。 喂了两次,那小粒果子怎么喂进去怎么滑出来。 阿曼都可怜这粒果子。 最后还是韩烈见不行,碾碎了给无肠人压在舌下。 之后能不能活,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韩烈明天一早就要出发重返金鞍山,因此晚脯前,将秦璎送出了丰山骁骑大营。 送到大营后的库西部。 …… 夜里,辎重营。 一堆放军械的营帐里,受了十军棍的黑肱趴着哎哟叫唤。 这里堆着的都是沉重的木头巨盾,放平了可充作床铺。 黑肱一边叫唤,一边骂。 他将自己被打的缘由,全怪到了沙民打扮的秦璎身上。 污言秽语难听至极。 脑中正想着有没有机会报复时,突然听见头顶有声响。 他茫然抬头,黑暗中与一双水滴状灰眸对上视线。 黑肱一惊,脑子都没来得及思考。 旁边堆放的巨盾,一块接一块垮下。 当头一块正磕中他的脑门。 霎时间鲜血迸裂,他喉咙里发出的一点气音,都淹没在巨盾砸下的声响里。 夜里辎重营的人被惊醒,也只想着这是一起事故。 将砸死的黑肱报作受刑伤重,拖出去埋了。 第159章 铁过载毒性 红色砂岩阶地经万年西风带剥蚀,岩层被析出的赤铁矿粉末染成红色。 库西部正位于这阶地的南面,干涸赤水古河道遗迹旁。 整个村落依山势,开凿许多半地穴式窑洞。 窑洞拱顶是沙柳枝条编成的蜂窝型骨架,上面是一层沙蜥粪一层赤黏土的隔热层。 夜幕之下,这些拱形窑洞看着不大吉利。 夜晚热风凉下来后,银河在这片赤色河谷上流淌闪烁。 血锈色的光晕中,壮观星群稠密得紫蓝天空都快装不下,好像下一秒钟就会掉下来。 秦璎裹着块厚实毡毯,坐在牛血红的窑洞前。 就算冻脚指头发僵,也依旧固执坐着仰头看天。 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这样浩瀚的星空是她宁愿挨冻也不想错过的美景。 她面前的篝火里沙蜥粪在火焰中哔啵燃烧。 一片静谧中,她突然道:“你去哪了?” 说话时,她保持着仰头的姿势。 但顺着黑暗潜行的黑影僵住。 片刻后,韩烈走到火光下。 他眼神游移,答话前见火势太小先添了一捆沙棘刺,又用木夹从沙柳筐里夹了两块风干的沙蜥粪。 有燃料助力,火焰倏一下蹿起。 韩烈忙活了一阵,终究老实交代。 他像小学生一样垂头站在篝火旁:“我,去杀人了。” 秦璎从星空移开视线,深深看了韩烈一眼。 从上次杀黄骏秦璎就发现,这小子也是个杀人不手软的主。 这次他能杀谁去?当然是那个黑肱了。 察觉秦璎在打量他,韩烈像是夜不归宿被主人持棍子堵在家门前算账的狗子一样不安。 难道,上神不喜杀生吗? 没等他给自己辩解一句,秦璎道:“有些冒险了。” 秦璎不是反对他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只是丰山骁骑到底是军营。 韩烈异兽化潜伏进去,万一出点危险怎么办。 见她不是责备的意思韩烈松快不少。 他小声道:“我熟悉布置,不危险的。” 夜半出来堵人的秦璎,这会看够了星空打个哈欠。 “好吧,这次算你过关。” 她抓着披在肩头的毡毯站起身,转身回窑洞睡下。 韩烈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静守在篝火旁,一直到天将亮才离开,作为先锋向导领着队伍出发金鞍山。 相比有泉眼能奢侈洗澡的黑石部,库西部的日子要苦一点。 大清早,秦璎被一阵阵小孩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吵醒。 她睡得腰酸背痛,揉着发麻的胳膊开门看。 三五个库西部的小孩,脑袋上顶着土瓦罐从坎下跑过。 见秦璎出来,门前吃着什么的阿曼忙直起身。 细看才发现他手里是一张看着就很干巴的饼子。 他把饼子往怀里一揣,就去搬水罐给秦璎倒洗漱的水。 库西部的水都来自村子中心一座向下开凿五层的窖井。 一股铁锈味。 秦璎用这水漱口忍不住皱眉,为这里的沙民健康担心。 风中传来一声声哭。 秦璎看去,只见一间半山腰的牛血红窑洞前围着很多人。 她曾经见过的那个满脸钉子的老萨满,手持一截不知名动物的腿骨。 看样子是在进行什么法事之类,旁边一对夫妻在呜呜哭泣。 这对夫妻面前的草席子上躺着一个小孩。 六七岁模样,捂着肚子打滚。 秦璎见状皱眉,她叫来阿曼问道:“那边怎么了?” 现下周围只有阿曼一个会说大夏话的,所以他一直都跟在秦璎左右。 闻言叹了口气,见怪不怪道:“那孩子害了腹泻病,快死了。” “传言库西族的这片土地曾被诅咒,族中人常患怪病。” “不论大人小孩肤色都异于常人,常呕吐腹泻,熬不过便死了。” 提到死时,阿曼语调麻木:“库西族的人就是因为肤色异常,才爱在脸上抹得花里胡哨。” “成日里也有些不正常。”他琢磨了一下,小声叨叨,“疯疯的。” 满嘴铁锈味的秦璎,却是越发拧紧了眉头。 肤色异常、腹痛腹泻…… 她又细看库西部的人,发现这些人都很消瘦。 加上怪异的水味,秦璎总觉得不像是什么怪病,倒像是常年饮用含铁量过高的水导致身体出了问题。 一边想着,秦璎一边对阿曼道:“我们去看看。” 两人走过去,听得哭声越大。 满脸钉子的老萨满也哭。 熬过那些劫难,村中本就没有多少新生儿,现下这孩子艰难养到六岁竟眼看着又不行了。 他心中悲戚,默默朝着新信仰的神祈祷,同时手指在胸前比画了个符号。 下一秒就听秦璎问:“孩子怎么了?” 老萨满一激灵,对啊,神使在他们库西部呢! 他满怀期望的视线,落在了秦璎的身上。 秦璎倒也没让他失望,走近后就细看草席上那小孩。 这孩子脸上也画着库西部的赤红纹样,穿着双层苎麻布衣,但没穿裤子。 两条消瘦小细腿无力耷拉着,草席上全是水样便,可能拉太久甚至没什么臭味。 小孩露出的大腿上有些红色斑块。 秦璎左右打量,这一细看才发现很多沙民脖子耳后都有这种斑块。 她心中一定,铁摄入过多导致过载毒性没跑了。 库西部本就建立在赤红砂岩上,储水的窖井深入地下。 他们常年饮用的水里,含铁量太高。 即便秦璎不是什么专业人士也知道,人会出现色素沉淀,肝肾异常以及消化道疾病。 她脸在面纱后看不见表情,但库西部老萨满很精明,心念一动带着些喜色凑上前来。 借阿曼的嘴问道:“神,不阿璎萨满,您有什么办法吗?” 秦璎给自己套的神使皮没有大肆宣扬,老萨满临时改了口。 秦璎迅速点了点头。 地上的小孩还腹泻不止,人命关天她语速都加快了很多。 “有点眉目。” 她示意老萨满和阿曼边走边说。 走到无人处,她道:“你们找一间没顶的土窑给我。” “我先想办法拿药让孩子止住腹泻。” 第160章 饮水,冲突 秦璎的办法,是箱子外止腹泻的蒙脱石散和补液盐。 再配合她手边的瑶草,吊住那小孩一命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为什么找没顶的屋子,自然是为了方便低调的接收东西。 这库西部死了少人,有很多塌陷的空窑。 这些避热避风的窑洞,顶子是沙柳条编的,必须经常更换上面的隔热泥。 一旦及时不打理清扫,很快就会伴着风吹来的沙子压垮屋顶。 老萨满领着秦璎来到了一间垮掉的窑洞前。 他眼中满是期待,目送跟秦璎走进去。 秦璎靠坐在砂石上,将风帽拉起确保脸融化后不会吓到路过的小朋友。 她眼一闭,从箱子外的世界苏醒。 照例头晕了一下后,飞速爬起来。 之前投放到云武郡城的药还剩不少。 秦璎迅速拆了几包,一边侧耳听。 果不其然,一楼的留守儿童们大清早的又在看电视。 耳朵灵的旺财听见楼上有声音,以飞一般的速度叼住狗碗哐当哐当拖上楼。 雷鸟速度也不慢,扇着翅膀飞上来。 秦璎正用卫生纸把止腹泻的蒙脱石散分成小包,眼尾余光看见它们两个,分神叮嘱道:“再等等,我一会回来给你们喂吃的。” 秦璎用细胞夹把蒙脱石和补液盐和消炎药都打包成小红豆大小。 然后迅速搜了一下,确认铁含量过高的水也能过滤后,她走到箱子旁。 打开箱盖,箱中像是涂花的玻璃。 秦璎循着自己装脏木偶的气息找去,场景变换。 她以熟悉的高空视角,悬在了一片赤色岩阶上。 正中是她装脏人偶靠坐的废宅。 秦璎没有白日显圣,而是小心遮掩了自己的存在。 用烤肉夹子,把三小包做过颜色记号的药包放在了装脏人偶旁。 接着她关上箱子,往床上一躺重新降临箱中。 装脏人偶醒来,手边就放着三包药。 阿曼和老萨满守候在外,尤以老萨满心情忐忑,以为秦璎这神使要干点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正幻想得心潮澎湃时,听秦璎喊道:“进来拿东西。” 老萨满闻言一惊:“这,这就有东西拿了?” 他跟在阿曼身后,便见空手进来的秦璎旁边多了三个花花绿绿的包裹。 秦璎来不及解释只道:“先用药吧。” 她的要求没有任何人反对,包括孩子的父母。 在众人注视下,秦璎打开她做过记号的蒙脱石散。 从里面取出一粒拇指大小的颗粒。 全碾了化水后,秦璎有点犯难喂食的剂量。 想了想,还是只喂了一小碗。 随后是补液盐、消炎药。 最后,秦璎私下碾碎了瑶草上一粒红色果子一同入药。 目睹那孩子的爹娘将药全喂下去后。 库西部的老萨满凑来。 满是钉子的脸上惊喜交加,他对秦璎拿下来的神药期待值拉满。 压低声音问:“阿璎萨满,这样就没事了吧?” 秦璎还想给他解释解释药物作用,就听人喊道:“好了,真好了!” 秦璎下意识想叹气,神药也至于才到嗓子眼就有效啊。 可旋即被现实啪啪打脸,她听见一声声欢呼。 躺在草席上的小孩无力掀了掀眼皮。 所有人都在欢呼,只有秦璎看见这小孩在咂么嘴巴。 果然不是什么神奇药效,而是馋嘴小娃尝到了甜味,生死关头不忘回味。 库西部老萨满满脸震惊看着秦璎:“果然是您啊。” 秦璎嘴角抽搐了两下无力辩解,只在看见这些沙民要把这小屁孩架起来欢呼时不迭声制止。 “都停下!” 这些人莫不是想要玩死这小孩吗?而且孩子拉了一屁股啊! 她拿出药物救人积攒了不少好感值,一声喊后亢奋的沙民们停手。 秦璎看向孩子的父母,让阿曼帮她翻译道:“这几天记得给他煮一些粥水就好。” 说完,她就是一顿。 这库西部,只怕没什么能熬出粥水的玩意。 她还得回去一趟,带点米粒来。 没等她细想,孩子母亲说出一长串话。 阿曼翻译道:“她想问您,沙棘籽磨粉煮的行不行?” 怕秦璎不知道沙棘籽是什么,阿曼摸出他藏怀里那小块干巴饼。 “这饼就是沙棘籽粉和骆驼刺粉做的的。” 说到这时阿曼啊了一声,想起些什么大惊失色:“您还没吃朝食!” 被他一惊一乍吓到的秦璎没好气:“那不重要。” 从名字上看,不管是沙棘籽还是骆驼刺粉,都给人一种刺挠得慌,会很伤胃的感觉。 小孩本就腹泻,吃这种东西一定会更严重。 秦璎道:“告诉他们别吃那个了,一会我给他们一些米。” 在沙民们千恩万谢下,秦璎离开。 她又一次出了箱子,往箱子里投了些米。 丰山骁骑的军营就在不远处,秦璎依旧没搞出大动作。 等回到箱中,她叫萨满偷偷叫来亲信,将显眼的巨大米粒就地弄碎分发下去。 她则是带着老萨满和阿曼,前往库西部的地下水窖。 在这种地方,水源都是顶要紧的,水窖门前有守卫看守。 进到水窖,一阵浓烈水腥并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像是有人迎面朝她扔了一团锈水。 缓了口气,她才打量这水窖。 水窖不宽,赤红色的砂岩墙壁上附着一层浅白色的涂层,上面有人手印,是人为涂抹来防止水汽蒸发的。 秦璎提着过长的斗篷下摆,小心踏着开凿出的石阶向下走。 看得出为了这眼水窖库西部很用心,墙上都是一铲一铲的细密鱼鳞纹。 往下走了几步,光线暗下,但水汽更重了些。 秦璎走下最后一截台阶,只见一个石制的小池子,镶嵌在底部。 阿曼持着火把一照。 她看见浅浅一层浑水积在池底。 饮用水是这种环境,出问题早晚的事。 不过在这事谁也怪不得,更怪不得老萨满头上。 秦璎叹了口气:“我教你们过滤水的方法吧。” 经阿曼的嘴把话翻译给老萨满听后,老萨满神情激动。 “可是神术?” 需要维持神使人设的秦璎,背身翻了个白眼又转回身。 正要科普一下,上面传来骚乱声。 一个沙民跑下来,神情焦急恐惧,嘴里喊着话。 阿曼侧耳听后面色一变,对秦璎道:“丰山骁骑来人,说是库西部在水中下毒,叫昨日来的两个官军害了病。” “已,已派人将库西部围住,只怕来者不善!” 第161章 麻烦登门 呜呜—— 库西族村落前,赤色山崖上插着掏空的沙蜥腿骨。 这些粗壮的腿骨顶端凿风孔,每至异常风向时会发出高亢声响。 在逐渐爬高的太阳光下,身如马四爪类鼠的骑兽,一点不受砂砾影响极速奔跑。 爪下扬起的赤色沙粒好似血雾。 秦璎和阿曼等人一起出来,恰好看见远方沙尘。 来得骑兵不算多,只三十来骑。 但谁也不敢小瞧了他们。 库西部的村长在大灾中死去了,现在是背都直不起来的老村长在与丰山骁骑交涉。 只是老村长眼花耳聋加上语言隔阂,双方的交涉效率极低下。 见秦璎三人来,老村长松口气,拄着拐杖让开了位置。 与老村长交涉的人,估计也早不耐烦这老头子见换人还心里高兴。 只是扫了一眼秦璎三人,又垮下脸。 库西部的老萨满皮肤涂抹得花里胡哨,满脸穿着钉子。 同行的阿曼脸上包着绷带布条,一身黑袍子看着就很不像好人。 最后一个秦璎,新换的米色防风罩袍和面纱挡得整个人看不见脸。 单纯看画风,三个组合在一起都不像是什么好玩意。 懂沙民语言来当翻译的军士脸上满是不耐,最终视线落在了秦璎身上。 “昨日我军士在你们库西部吃了东西,今早呕吐腹泻不止,出现狂乱幻觉。” “查验呕吐物和排泄物,军医用的银针均发蓝。” “究竟为何,还请贵方给我们一个交代!” 说到最后时,他声音低了下去,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 秦璎也不知他为何鬼摸头的冲她来了,但这人并没有说谎。 确实有丰山骁骑军士在库西部吃了东西中毒,并用银针查出了毒物。 既然对方是在冲她嚷嚷,秦璎也没当缩头乌龟。 她手拢在袖中,轻声道:“情况我方已知晓,劳烦稍等,我在族中问问是什么情况。” 听她说得一口流利大夏话,讲话也有条理,对方略放缓了口气:“快点!” 秦璎应了一声,折身找来库西部中知情人询问。 在阿曼的同声传译下,这才得知昨天确实有两个丰山骁骑的军士来过。 不知是出于轻视还是不愿滋扰,丰山骁骑并未在库西部驻军。 但每日都会有人来巡查。 这种霸道作风,库西部没有一个敢言语的——毕竟那座巨兽围成的大营实在太恐怖。 别人移动要塞都停在你家门前了,难道还要拎着弯刀去搏命争尊严不成? 库西部索性敞开大门,无不配合地接受巡查。 头一天来巡视的还好,只在村落绕了一圈就走。 昨天却来了两个兵油子。 进了村子贼眼溜溜在女人身上看,后来见库西部女人都爱将脸涂得脏兮兮,又开始索要钱财。 但库西部的金银大半搜罗送去黑石部祭祀了,哪还有闲钱。 这两兵油子骂骂咧咧,最后硬从村长家掏了两块骆驼刺粉烙的干饼和一袋沙鼠肉干走。 秦璎听得皱眉,一是为这些沙民掏空家底祭祀她觉得不妥,决意稍后把那些小金首饰还回来。 二是…… “那两个人,有在族中喝水吗?” 原本秦璎猜测,可能是这两人不适应库西部的水,肠胃功能紊乱之类。 可现在听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愁得眉毛都耷拉下来的老村长,听见阿曼转述的疑问苦涩一笑。 “他们的水,比我们的好,他们都不喝的。” 豁牙老村长的表达能力实在有点差。 但秦璎还是确定了一件事,那两个士兵确实没喝过库西部的水。 至于投毒之说就比较荒诞了,沙民哪有那胆子。 她叹了口气,重新找到丰山骁骑的人。 “这位官爷,实不相瞒库西部中,今日也险些死了一个孩子。” “同样是腹泻不止。” 其实二者不一定有关系,秦璎这样说只是为了先卖个惨,尽量洗清投毒嫌疑。 恐他们不信,秦璎还带着人去了一趟那孩子家。 事情发生太快,小孩还还光着屁股蛋,身下草席上也没来得及收拾,狼狈残样不像临时伪装。 来交涉的丰山骁骑军士面色缓和了些。 他蹲身摸了摸小孩的脉搏,见脉弱确实险些命悬一线,这才站起身。 他见孩子的母亲手中捧着木碗,问道:“喝的什么药?” 这库西部女人不懂大夏话,捧着一碗补液盐水不知所措。 阿曼翻译后,她才说是秦璎给的药,可以免得孩子腹泻而死。 丰山骁骑军士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在秦璎身上。 他站起身,伸出一根手指在药碗里沾了一点。 舌尖尝到一点甜咸味道,自然而然命令道:“交出这些药。” 暴力面前是没有任何道理可以讲的,这军士作风蛮横又一指秦璎:“你跟我走一趟。” 阿曼顿时着急。 秦璎却颔首道:“好。” “我正好备下了些薄礼,想谢谢陈中郎将赠药。” 秦璎拿着韩烈用军功换的两株瑶草,硬说是陈中郎将赠药。 这顺杆子一爬,叫方才还跋扈的丰山骁骑军士气势一衰。 “你,认识陈中郎将?” 秦璎自若道:“认识。” 至于对方认不认识她,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话音落,这跋扈军士脸色果然转好许多:“那便请跟我们走一趟吧,若是误会及时澄清了也好。” 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璎随着他们回到了丰山骁骑中,被人一路领着进了后营。 伤兵营中两个士兵躺在帐中,嘴里横咬着两根木头,牙齿深深嵌入木头里,牙根见了血。 他们舌头向后缩,时不时发出一声含糊呓语。 秦璎走近,险些被馊臭味呛一跟头。 她这会庆幸自己脸上带着面纱,虽然遮不了多少臭气,但好歹不用直面。 她心里吐槽,面上镇定走过去看。 丰山骁骑军中有十五个军医,他们都很擅长治疗与野兽搏斗造成的撕裂外伤咬伤,也擅长治毒。 但这一次,却对着两个哎哟叫唤的军士发愁。 银针查验过,解毒的药剂也喝过,可两人还是没有好转。 甚至他们连是什么毒都没查出来。 如何不一筹莫展。 就在这莫名的氛围中,秦璎被带了进来。 第162章 急性食物中毒 秦璎面前,摆着几样东西。 放在布巾上的几根银针,针尖都发蓝。 秦璎不是医者,没有那种仁爱之心,想到这几根银针查验过什么她连碰也不想碰。 除却银针,放在她面前的还有一些零碎玩意。 异兽胃囊做的水壶,啃了两口的干饼,一些肉干。 还有一个巴掌大的扁形铜酒壶。 秦璎绕开针尖发蓝的银针,优先拿起了水囊。 因她挂着萨满的名头,丰山骁骑中人以为她是什么专业人士,没一个阻挠的。 秦璎往手心倒了些水轻嗅。 和库西部中满是水锈味的水不同,水囊里的水没有一丝异味。 一个下颌有几丝胡须的军医,带着白布做的手套,从旁解释道:“我们查过水,水中无毒。” 秦璎应了一声,把手心的水洒在地上,又去看生着铜锈的酒壶。 酒壶里是一些看着就很浑浊的酒。 大夏异兽虽多,但很多好东西被上层人享受,并没有给下层人带来多少福祉。 农人保持着原始的耕种方法,田里禾苗亩产少得可怜。 因此粮食酒酿制水平并不高,铜酒壶里的浑酒没滤得太干净,已经变得一股酸味。 秦璎放下酒壶前,旁边军医冲兑了带来的补液盐和蒙脱石粉正在那研究。 面上惊疑不定打断道:“这两味何药叫什么?为何用这两味药?” 他满心求知欲,在不弄清楚前不敢给两个军士药。 秦璎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用他们应该能听懂又符合自己萨满巫医身份的话解释。 “两味药一味是蒙脱石,一味是……” “糖盐水。”她用了比较好理解的名词。 “各位可曾观察过沙漠中的沙鼠?” “若是吃错了东西腹泻不止,它们会去古河道舔舐露出的一种岩石石粉,很快便能止泻。” 沙鼠是遍布这种沙漠的小生物,是除了沙蜥尾巴之外,沙民们日常的肉食来源之一。 秦璎说话时不急不缓,瞎掰得很有说服力。 “我们的先辈发现后,便找到了这种名为蒙脱石的矿物石粉。” 她话音落,拈着胡须思索的军医点点头:“蒙脱石蒙脱石,确实不是大夏习惯的命名方式。” 到底是跟随丰山骁骑到处走的军医,见多识广一拍脑袋道:“蒙脱二字,听着像是某种西域的地面。” “蒙脱石确实在一处名为蒙脱的干涸河道发现的。”眼也不眨撒大谎的秦璎顺势拍了个马屁:“您见闻广博。” 她说话好听态度诚恳,那说话的军医连连摆手:“哎,只是走的地方多罢了。” “那这个呢?”他又指碾成沫的补液盐,“咸甜相冲,岂不伤脾胃?” “沙漠炎热,驮兽长途跋涉大出汗后爱就咸水滩,会寻蜜罐蚁吃。” “甜咸相配加上大量饮水,可迅速补充流失的体液,比单纯饮水效果更佳。” “若有人失血口渴,也饮糖盐水缓解。” 她的解释全从生活经验总结而来,很有说服力。 军医不疑有他,眼中异彩连连:“你是说这种糖盐对失血过多也有助益?” 秦璎嗯了一声。 在那军医琢磨时,她又拿起了放在面前的一块肉干。 这肉干是沙鼠肉,不知道放了多久,干巴得能当匕首扎人。 秦璎看了看,突然一顿,在肉干上发现了几处霉点。 沙漠里东西不容易生霉,但不是绝对。 库西部存放在地窖里的沙鼠肉就有生霉的,昼夜温差冷凝水加上没有足量盐腌制,该发霉还是发霉。 昨天夜里阿曼问她要不要尝尝沙鼠肉时,秦璎就从肉干里看见发霉的。 她左手拿着发霉肉干右手拿着沙棘籽和骆驼刺磨粉做的饼,感觉自己找到了答案。 持续干旱时,骆驼刺就会分泌出含生物碱的高浓度刺糖。 这是秦璎在科学杂志上看到的。 村民常年食用早都已经耐受,而这两个军士嘴馋第一次吃就不一定了。 加上肉干上的霉,捂得发酸的低度酒,他两不急性食物中毒谁中毒。 多种物质交杂银针针尖发蓝,这两人也因脱水看见太奶胡言乱语。 要不是玉衡军都强化过身体,只怕早一命呜呼了。 秦璎起身细看这两个军士的指尖。 满是甲垢的指尖果然呈现绀色。 食物中毒和动物毒素植物毒素中毒机制不同。 军医喂食的解毒药不对症,自然无用。 秦璎转头,简单对几个军医解释了几句后道:“要不要服用蒙脱石,各位斟酌。” 她说完,几个军医商量了一阵,又找了个跑腿的士兵去禀告上官。 问问要不要先抓几只沙鼠来试药。 他们则协作着,先给那两个军士引吐。 跑腿的士兵去得快,回来得也很快。 “陈中郎将说了,直接在他们身上试药。” 对丰山骁骑而言,两种新药和两个普通士兵,当然是前者更重要。 再者这两人本就要死不活,倒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 真救活了,给了库西部沙民清白,他们也捡回条命。 要说军中医生就是行动力足,手也……比之辎重营的兽医差不了多少。 把两个拉得开始抽抽的军士按住,鹤嘴壶往舌面一压便开始灌药。 吐了灌灌了吐。 可能场面实在不堪,见秦璎是个女子,便让她去另一个营帐等。 当然,离开是不可能的。 秦璎饿着肚子静静坐在帐中等待,一直到下午,外头才传来好消息。 “醒了,醒了。” 无聊到在帐子里转圈的秦璎终于松口气。 一个士兵进来,对她说话时态度都好转很多。 稍一询问后得知,那两个军士遭了一番大罪后,已经止住腹泻和胡乱呓语。 以他们强壮的身体,明天应该能自己爬起来喝粥了。 说完那两个贪心倒霉蛋,这军士朝着秦璎一拱手道:“库西部外的骑兵已经撤走。” “陈中郎将请你过去一趟。” 以为事了的秦璎闻言一愣,陈中郎将…… 那不是韩烈口中的陈叔吗? 这位中郎将怎么突然想起来让她过去了? 因为今天这事吗? 秦璎心中不解,但保持着些警惕,跟着这士兵朝着军中最大那座营帐走去。 第163章 护帐小猴与试探 丰山骁骑大营中心最高的那顶帐子,就是中郎将的帅帐。 在一个士兵的带领下,秦璎站在了这顶帐子前。 丰山骁骑中不缺牲畜运力,可谓家大业大,帅帐几乎是四室一厅的大宅。 帐前木桩圈出的围栏里,有一杆子帅旗,旗杆几乎有两个碗口粗,上面拴着一头骑兽。 看着像是一匹极为神骏的马,雪白皮毛在赤霞地区独特的光下散发银色光晕。 长长紫蓝色鬃毛打着卷垂下,眉心一支尖尖独角似白玉。 秦璎看见,脚步猛地站定。 接连几个词从脑海深处依次钻了出来。 小马宝莉,马中美人儿…… 独角兽! 不怪秦璎被m国文化洗脑太深,实在是这种美丽的生物实在容易让人联想。 被她注视着的美丽生物呼噜打了个响鼻。 随着它甩动脑袋,脖子上的銮铃叮叮作响,也让它身上套着的缰绳越发显眼。 见秦璎脚步微停,领路的士兵循着她视线看去就晓得怎么回事。 士兵神情一言难尽,终究还是提醒道:“那是陈中郎将的坐骑,你别靠近免得惹上麻烦。” 秦璎还以为是陈中郎将宝贝这布灵布灵的美丽生物,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他们踏进篱笆的下一瞬,那栓在旗杆上的美马尾巴一翘。 光天化日下,拉了几坨热气腾腾的圆溜马粪。 秦璎恍惚间觉得,有什么滤镜悄然破碎了。 领路的士兵神色大变,喊道:“快走!” 说罢,他埋头就跑。 左右已经出言提醒过了,哪还有功夫管秦璎死活。 跑了没两步,身侧一个人嗖一下从他身边窜过。 一身罩袍看着神秘得很的沙族萨满,跑得比他还快。 双手拎着罩袍下摆,毫无形象可言。 士兵来不及感叹她的求生欲,刚刚造出几坨粪便的美丽骏马后蹄一扬。 像是打雪仗一样,把它新鲜拉的粪便连踩带踹,朝着秦璎二人这边踢来。 一股子难言的发酵臭气在空气中弥漫。 士兵歪头看秦璎时速度慢了些,屎到淋头。 他被脸上温热浇得一懵,就见秦璎已经闪身进了帐中。 身上脏污的士兵呆站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帐子门帘悄么掀开一条细细的缝,陈中郎将露出一只眼睛对他嫌弃呿呿摆手。 “别进来啊,自己领一点幽草粉洗洗去。” 顶头上司毫无良心,始作俑者又扭屁股去吃草料了,士兵哭丧脸一拱手离开。 门帘悄无声合上。 “见笑了见笑了。” 本在案桌后凹造型等人的陈中郎将,熟门熟路拿出一大罐子幽草粉。 在恶臭弥漫的帐中四处撒。 幽草粉不愧藏匿气味的佳品,一个角落洒一点,很快弥漫开来的恶臭消失无踪。 从来听人劝,以为有危险提起罩袍就跑的秦璎,就这样尴尬在旁边看了一阵后自若放下罩袍强装无事发生。 并非她脸皮厚,只是她比较能装。 见她这样陈中郎将一张方得标标准准的脸上,反而现出尴尬。 轻咳一声,他放下手里一大罐幽草粉对秦璎道:“外面是我的坐骑燎原,性格……活泼了点。” 秦璎面纱后的脸意味深长。 那是活泼了一点吗?拉屎砸人真是白瞎了那马的美貌。 她的反应陈中郎将见过许多次,再一次觉得挂不住脸,摆手道:“你先坐下,我去处理了外边。” 说罢他掀帘出去,竟就这样把目前挂着沙民身份的秦璎独个丢在了帐中。 自出去铲马粪,除味。 秦璎还听他轻声哄那匹名叫燎原的马,一声接一声地喊着祖宗。 她转身去放置在帐中的蒲草席前,借势环视一圈。 这典型的军帐,有胡凳有放着军报的案几,一角立着一张巨大的舆图。 不知是什么兽皮制作,绘在上面的颜色十分鲜艳显眼。 秦璎眼力好,能看见上头山川水脉和异兽栖息标注。 她对这些很感兴趣,可她也知道一项铁律——不合时宜的好奇心等于找死。 她现在装脏身体并不惧死,但她现在假借沙民身份,稍有差池绘害死很多人。 秦璎自寻了个小马扎背身坐下,扯扯兜帽下沿闭眼假寐。 不大一会,身后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嘁声。 这声响凭空响起。 就像是有人悄无声息站到你身后,越过肩膀偷窥你的手机没看到想看的,发出无趣抱怨。 秦璎心跳狂飙,手肘猛向后一击却落了个空。 没击到实处,但她有一瞬间闻到了动物的腥臊味。 秦璎以最快速度站起身,抽出腰间护身的小匕首。 坐着的小马扎翻倒在地,发出啪嗒声响。 一个半人高的白影,手臂奇长攀着撑帐的杆子跃进了阴影中。 秦璎没去追,谨慎握着匕首朝帐门退。 刚退到门前,一只手伸来按在了她的后肩。 “别怕。” 话音未落,秦璎听见是个男人声音,转身提膝就撞。 谁知现代无往不利的一踢,被人轻描淡写一下拍开。 陈中郎将笑嘻嘻的脸出现在眼前:“是我养的护帐小猴。” “见你有趣,故意戏耍你。” 他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方正如红桃k的脸上挤出一道道笑褶。 “是猴戏耍我吗?”秦璎声音冷下。 她径自越过陈中郎将,作势要走。 “哎,哎。这气性真大。”陈中郎将晓得自己的试探小把戏被看穿,出言阻拦,“回来回来。” “既是族中萨满,如何耍这小女子脾气?” 秦璎顿住脚步,一点不吃他激将也不内耗,不客气回身怼道:“试探是因无礼猜忌与不尊重,与男女有何关系。” “任何人不被尊重,都有发脾气的资格。” 陈中郎将被她一怼反而笑了:“罢了罢了,是我过错。” 他也是担心韩烈这小子,初入情场遭了异族算计。 秦璎顿住脚步,为了不给沙民惹麻烦重新坐回了小马扎上。 许是看她冷淡,帐顶上传来一阵似人的桀桀桀笑声。 一只半人高的猴子从帐顶落了下来,后背背着的一柄金刀。 这猴子黑脸膛,嘴筒子有点像狗,一身白毛。 对着秦璎一个劲捂嘴桀桀笑,给人感官很是怪异。 陈中郎将拍了一下它的后脑,对秦璎道:“坐下吧,谈谈你拿出药救下我军士兵的报酬。” 第164章 锈色石廊 “玉衡军中有名物册,每添加一项便是一份功劳。” 可能是先前试探秦璎通过了智力检测,中郎将陈昭将话摊开了说。 一边说着他在秦璎面前放了只木碗,拿起旁边的长嘴壶往里倒了些像酸奶,但要稀一点的白色液体。 把碗朝秦璎一推:“尝尝,盐渍兽奶。” “你今天拿出的两样东西,不大不小也是份功劳,你想要什么?” “异兽、异草?” 可能是韩烈以军功找他换瑶草和鳛鳛鱼,又转手把瑶草交给秦璎,让陈昭留下印象。 在谈及要什么时,他一一例举了几样稀罕东西。 秦璎当然是心动的,可垂眼想了一阵,她的答案是:“我要水源。” 丰山骁骑在这沙漠里有水供养巨兽重鼋,有水种菜种祝余草。 并且军中普通军士也有水洗漱沐浴。 他们一定掌握着可移动携带的水源。 “水源?”陈昭一边眉毛高高挑起,“你确定?” 听他说法,秦璎就知道有戏。 她举手摘下了戴着的风帽,颔首道:“确定。” 说着,她捧起陈昭倒给她的盐渍兽奶,抿了一小口。 加了粗盐发酵后的兽奶,喝着没什么膻味,但咸酸奶臭。 喝惯甜酸奶的秦璎不喜欢这种味道。 倒是那只背金刀的白猴,将自己那碗一饮而尽后原地欢呼。 秦璎试探着将碗推给它,它一点不嫌弃也喝了下去。 顿了顿秦璎解释自己为什么讨要水源。 “今早,库西部中有个孩子差点死了。” “和贵军两个军士不同,他病因是库西部水窖水源出了问题。” “水色发红浑浊,满是铁锈味,再继续饮用会出问题。” 秦璎自认并不算什么好人,但基本的人道主义精神还是有的。 她可以从箱子外短暂供水,沙民们却不能世世代代将希望寄于上天或神,这是不对的。 听她道出理由,陈昭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你可是要亏的。” 见秦璎惊讶,他道:“跟我来。” 这一次他亲自领路,带着秦璎穿过大营来到后勤辎重营。 提供水源的地方很靠近驮翠兽,沿路有好些无肠人在担水。 这些无肠人都很瘦,担着两只大水桶让人担心他们会不会折断腰。 他们似乎已经失去了基本的情感,只知麻木干活。 沿途的监工倒是停下手里活,向陈昭问好。 沿路走了一截,秦璎明显感觉到空气湿润了很多。 眼前豁然开朗,沙丘上突兀出现了一个大池子。 水源重地有重重看守,几经查验才得靠近。 站在池边,秦璎看见了池底的一层圆形玉石。 陈昭哈哈大笑:“想来阿烈没告诉过你,生水的正是这些水玉。” “水玉,生在堂庭之山,所在之处泉涌不止。” “并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东西。” 陈昭身边白猴踮脚,想看秦璎露出懊悔神色。 可它注定失望。 黄金白玉稀罕吗?极限情况下不如一口水一口饭。 用稀罕来界定一样东西,本来就很局限。 不过秦璎顺势开口道:“既不稀罕,劳烦中郎将多给我几车吧。” 对她这顺杆子上狮子大开口的态度,陈昭只笑了笑便一摆手,当真命辎重营管事给了她几车。 想来这东西真的并不值钱。 秦璎暗自摇了摇头,托了个士兵去库西部通知人来拉水玉。 晓得她居然弄来了可以生水的水玉,库西部的老萨满和阿曼骑着沙蜥就来了。 秦璎讨要到的水玉各部分分,应该能保证基本饮用水。 见木板车上清水哗啦流淌,老萨满扑来。 沾了沙子的手捧了一捧,全倒进了嘴里。 随后,老泪纵横。 秦璎重新戴起风帽,向陈昭告辞。 这时陈昭还不死心,又问:“当真换水玉?你还可以考虑换别的。” “是。”秦璎神色淡淡,甚至被他问得有点烦。 一直跟在陈昭身边的小白猴,终于不再捂嘴对着秦璎桀桀笑了。 而是站在沙丘上仰着脑袋看她,一直目送她离开。 回到库西部中,秦璎先盯着将水玉合理分配送出。 然后,开始指挥库西部中的人重修水窖。 原本村中心的水窖,用了不知多少年村民都有了感情,加上库西部中才经历过大灾,一时半会难抽调青壮挖掘。 索性改造原本的旧水窖。 秦璎没有随意把水玉丢下去了事,而是先清除掉那浅浅一层满是锈味的浑水,然后扩大一点水窖。 仅是这一步,库西部现存的人齐上阵忙活。 秦璎回了一趟箱外,在旺财无比哀怨的眼神中,给他开了罐罐作为失约晚归的补偿。 给雷鸟开了一包新买来的鸟粮,雷鸟嗑瓜子水平一流,就蹲在垃圾桶沿上一粒接一粒的嗑。 喂兽犼群火焰后,秦璎这才给自己的胃里也填了点东西。 然后详细查手机,琢磨出可行的防蚀层方案,记下了水过滤装置。 在第二天太阳升起来后,老萨满依她之言带人去古赤水河道下,挖掘白垩土。 以白垩土涂抹水池内部,减少渗透。 秦璎则教阿曼如何烧炭。 就在改造事业进展顺利时,负责扩宽水窖的人中发出一声惊呼。 用石片挖掘砂岩的半大孩子,突然手上一空,竟在水池侧面掘出一个空洞来。 有凉风呼呼地吹,裹挟着浓烈的铁腥味。 这半大孩子凑眼睛上去看,随后就是一惊:“我挖着石房子了。” 他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看见的赤色石头长廊,只以石房子称呼,一时叫嚷开来。 他旁边的大人也凑来看了一眼。 只见巴掌大的孔洞有红光泄出,凑眼上去观看,有雕刻古朴石雕的红石长廊。 长廊上遍布红色锈斑,湿哒哒经年与库西部的水窖相通,地面长满了锈。 若非秦璎找来水玉重修水窖,库西部的人只怕永远不知道他们的村子下有这样一个怪地方。 老萨满不敢擅自做主,急忙将秦璎请到水窖下。 那个小小的孔洞中,锈风的气味越发浓烈。 第165章 锈迹蔓延 发挥牛马精神忙活一大早的秦璎,满脸灰扑扑。 说是教导阿曼用闷烧法烧过滤碳,但她知道自己就是个嘴强王者,现补了理论知识,却没上过手。 秦璎是务实派,不会随意把理论甩出去,就假设方法一定能成功。 所以她和阿曼以及充当护卫的沙民,一起做烧炭实验。 最后千挑万选选择了干枯骆驼刺根。 干枯骆驼刺根,村外沙丘上遍地都是。 三年以上生的根,横切可见天然蜂窝状空隙,枯死埋在沙中还省去了干燥脱水的步骤。 旁边的小坑里养着水玉,源源不绝流淌出清水。 干涸赤水河道底挖出的黏土打碎。 分层码放砍整齐的刺根后,将黏土和水垒成半地下式馒头窑。 秦璎全程参与,整个人灰头土脸。 点火后,她和阿曼等蹲一排在坎上吃干饼。 她昨天投下了米粒,但村中有丰山骁骑的人走动,那些米都藏起来了。 秦璎也乐意尝试不一样的东西,就跟着阿曼他们一起吃库西部特产的沙棘骆驼刺饼。 库西部老萨满一副天塌模样跑来时,秦璎被干巴剌嗓子的饼哽得脖子抻出二里地。 远远看见老萨满脚步匆匆来,她费力把那口饼咽下,直觉出事了。 果不其然,人还没跑近声音先传了过来:“阿璎萨满,我们挖到东西了!” 秦璎一支棱。 挖到东西?祖上传下来的宝藏? “嘘!”她竖起手指,示意老萨满别嚷嚷,财不外露。 然后把吃剩的半块饼子往怀里一收,兴奋低声道:“去看看,管束族人别乱说话。” 她也不管老萨满听不听得懂,提着罩袍往那边跑。 也被一口饼哽得嗓子眼疼得阿曼,急忙起身追。 距离是最好的滤镜,相处几日,阿曼觉得……神使似乎并不是那么高高在上。 用大夏人的话来说,有些静若处子动若疯兔的意思。 可以静坐半日发呆,也会在沙丘上追沙鼠。 他把喉咙里那口饼强吞下去,对着秦璎的背影喊:“等等我们。” 别看库西部老萨满年纪不小,腿脚很利索。 速度一点不逊于秦璎,两人一前一后下到了水窖。 水窖里,挖掘的人都停了手。 漆黑水窖满是积水和锈味,右侧墙上有一孔,锈红色的光从中泄出。 秦璎一下来就发现了不对,这封闭地窖竟有凉风,且隐约能听见风吹过细孔的呼呼声。 她踩着二指深的锈水走过去,凑眼在那墙上孔洞看。 第一印象,就是锈。 赤红色的通道分不清原本就是红石,还是被锈迹侵蚀。 秦璎留意到,这条满是锈迹的石廊与库西部的水窖只隔着一堵岩墙。 换言之,水中的铁锈味并不是因为岩层渗水,而是因为…… 他们世代饮用的水是从这锈迹石廊里流淌出来的。 秦璎轻轻啧了一声,库西部老萨满在旁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 阿曼翻译到:“他问,是不是挖掘开进去看看。” 秦璎皱了皱眉。 照理来说,库西部一直喝着这里头渗出的水,里面应该不会又什么致命的病菌。 但是万事稳一手! 秦璎就是靠这点,才能不停作死又活蹦乱跳长大。 她从这拳头大小的孔前移开,徒手在地面团了一团湿泥,将孔洞堵住。 安排道:“用湿毛毡加固,封堵洞口。” “所有接触过这个洞的人,全集中在无人房间暂住,观察一天。” 阿曼感觉好像有点严重,他扯下风帽在地面浸湿后糊在洞口。 将秦璎的话原样翻译给库西部的萨满听。 很快,在水窖挖掘的人都聚集在了村中无人的窑洞里。 那个挖出孔洞的小孩,领到了单间待遇。 秦璎也没乱走,单独在一间死了主人的窑洞里坐下。 她没觉得慌,反而骨子里的那点不安分被勾了出来。 那条石廊后说不定是比什么先祖宝藏更有趣的东西。 秦璎双眼都放光,命人去捕捉些沙鼠,再准备点测试空气的火把。 因旱魃的缘故,这片沙漠炎热到沙鼠都快灭绝。 库西部的几个半大小子全员出动,带着有发情期雌鼠尿的诱捕笼才抓到了十来只。 沙鼠有大有小,都因好色而倒大霉。 水窖之中,小小的孔洞被扩大到将近铅球大小。 火把火查验后发现空气倒是正常的。 一只拴着沙蜥皮绳的沙鼠,被从这洞里塞了进去。 这只沙鼠入了洞中,便沿着回廊逃窜,眨眼间消失在远处。 旁观的阿曼松口气:“沙鼠最胆小警觉,感知到危险就会把自己团成一团,看这样应该没什么危险。” 话音落,牵在手里的沙蜥皮绳一紧簌簌颤抖,阿曼顿时色变。 “收!”秦璎一声令下后,他急挽绳子。 但绳子那端明显重量不对——重了很多。 随着皮绳渐渐收回,沙鼠尸体被拖拽着收回了洞口。 待看清沙鼠尸体后,水窖重秦璎阿曼和老萨满三人,齐齐吸口气。 老萨满用沙民俚语不知道骂了一句什么。 阿曼下意识道:“上神保佑。” 就蹲在他旁边的上神本尊,心都加快了点。 只见这只一两分钟前还活生生的沙鼠,身上覆满了红色锈迹。 一大坨铁锈完全将沙鼠的头部包裹,让它像是带了畸形的头盔。 …… “是窒息加上挤压而死的。” 矮桌上,秦璎用木头夹子夹着沙鼠头。 在她面前,是被匕首粗糙拆成几块的沙鼠。 “你们离那么远干什么?”见没人搭话,秦璎不解看着闪老远的老萨满和阿曼,“没杀过沙鼠?” 一副怂样。 阿曼缩了缩脖子,心说杀是杀过,这样细细扒开肠肚喉管看的情况,那是真没有。 看他们两个指望不上,秦璎转回头,继续观察剥离了锈块的鼠尸。 “爪子呈现青紫色,口腔有泡沫。” “但气管肺部和肌肉内脏都没有锈迹,这是好消息。” 说明这种包裹老鼠头部的锈没有入侵体内。 阿曼一点不明白这好在哪,只觉得神使夹着沙鼠肺看那样有点让人害怕。 秦璎放下手上的木夹道:“沙蜥绳记录长度,继续分批放沙鼠。” 看这些沙鼠,究竟是在什么距离遭遇致命危险的。 第166章 神的杯盏与鞭子 一次又一次,窒息而死的沙鼠尸体被拖出。 秦璎她们终于得到了一个十分准确的数字,回廊末端右转五十米处,沙鼠就会遭遇危险。 这个数字十分精准,且死去的沙鼠都是被锈包裹头部窒息挤压而死。 锈块并没有侵蚀进沙鼠的身体内部,像病毒一样攻击它的内脏。 天色已晚一切暂停,秦璎在隔离的窑洞里将就一夜。 这里的沙漠夜间很冷,她坐在火塘边直打哈欠。 她困了。 这种困源自于身体和精神,她忍不住按住自己的腹部。 这几天她都正常饮食睡眠,但没有排泄之类的需求。 只是困乏的时间越来越多,皮肤也在变干瘪。 这具身体里的装脏物,特别填充的那丝血肉正在消耗。 等彻底消耗殆尽,秦璎就得重新装脏了。 她测算着时间,想看看究竟能够坚持几天,当然心里也计算着回到箱外的时间——她还得去开会呢。 这般想着,秦璎在火塘旁睡去。 这一夜她并没睡踏实,装脏的人偶之躯也做起了梦。 摇晃的梦境中,她立在很高的地方,俯瞰一个亮着微光的巨大洞穴。 铁锈污水搅和成及膝深的污物,看一眼都会破伤风。 萨满模样的人,用骨头杖驱赶一些覆盖满铁锈匍匐在地上爬的玩意。 人形,靠双肘双膝爬行,行走间身上的铁锈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秦璎只恨不得手上有把铁刷子,沾上除锈剂把这些人刷个锃光瓦亮。 就在这种堪称折磨的声响中,秦璎骤然睁开眼睛。 窑洞里的火塘火焰将熄。 她看向紧闭的窑洞门。 外头月色一定不错,如水的光从门缝泄下。 唯独……门正中光被遮挡了一块。 有人站在她的门前。 秦璎反手握住腰间的护身匕首同时,高声呼喊道:“阿曼!” 她知道阿曼和侍卫会守在门前。 夜间的呼喊声极为响亮。 外边传来动静,秦璎听见了打斗声,还有阿曼的呼喊声。 秦璎缓缓上前,打算开门查看。 谁知下一瞬,从门底缝隙弹射来一样亮银色的东西。 只有水滴大小,但速度极快。 几乎是眨眼间,扑到了眼前。 秦璎勉力挥匕首,只听叮地一声。 刀尖撞上什么东西,眨眼间多了个圆润的缺口。 那水滴状的银色玩意顺刀一弹。 从秦璎的袖子钻入,十分灵活地打着圈滑过皮肤。 秦璎下意识撩开袖子后,便是一惊。 只见手腕上的金饰上粘了一小粒水银一样的东西。 这东西正以缓慢的速度,吞噬着……秦璎手腕上的金饰。 这些饰品都是在黑石部时忽兰给她的。 秦璎当做应急财货带着。 这水银蠕动着,一寸寸覆盖秦璎腕子上的黄金,绕开了饰品上的宝石。 若是细听,甚至能听见咬薯片似的嚓嚓声。 秦璎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大气也不敢喘,以极慢动作将手上镯子褪下。 在她褪镯子的过程中,那滴水银似乎通过吞噬黄金壮大了些。 在手镯完全离体时,它动弹了一下。 但秦璎甩手,将手镯整个丢进了空瓦罐中。 随后她迅速开门出去。 月光下,阿曼等人七手八脚按着一个人,一点没发现已经被人绕后偷家。 “阿曼。”秦璎喊了一声,想让他们松开地上的人,离远点。 听她喊声,阿曼下意识抬头。 在他抬头瞬间,一根二指长如银针似极其尖锐的东西,擦着他头皮而过。 直穿透了兜帽,将阿曼的头皮犁出一道见骨的血痕。 汩汩鲜血淌下,要不是秦璎喊那一声,阿曼脑浆子都要被扎出来。 这银针伤了阿曼后去势不止,飞在空中一阵蠕动,竟化为水银似的液体。 在沙地上一弹后,转向朝着秦璎而来。 更准确点说,是朝着秦璎衣下的金首而来。 秦璎眼疾手快,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金饰,朝远处丢去,后颈划出一道血痕。 银色水滴带着银芒在月下一转,整个扑倒了那金链上。 阿曼疼得嘶嘶抽气,爬起身来。 秦璎这才看见,被压在砂砾里的是第一个掘开石廊的那个半大孩子。 她眼神好,借着月色看见这孩子双眼眼瞳一寸寸褪去银芒恢复正常。 见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这被人压住,他惊恐喊出一串沙民语言。 这处动静已经惊扰了所有人。 秦璎叫老萨满将人群驱散。 她看了看,两滴水滴似的东西老实安分趴着啃食金首饰。 对自己怎么来到这的,库西部那半大孩子一点也不记得。 但他带着的银耳环消失不见。 连带着他住处一把小铁铲,也被啃食了个干净,只留一个木头柄。 见这两东西吃着黄金还算安静,阿曼用两根木棍将两样金饰一道挑进瓦罐中。 众目睽睽下,两滴水银样玩意探出细细的金属丝,竟然融为一体。 或许,它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只是在分头捕食。 这时去查看水窖的老萨满也回来了。 水窖里的孔洞封闭得很完整。 这东西应该是一开始,就跟着挖穿墙壁的半大小子出了石头回廊。 随着它们啃噬黄金,体型肉眼可见的在增大。 秦璎用手里的匕首轻轻戳了一下在进食的水银滴,想看看是不是它们吃掉了匕首尖尖, 可啃黄金的水银滴蠕动,伸出根小手似的金属须,将匕首拍开。 好像在说,在吃饭别烦。 秦璎轻轻咋舌。 随后思考了一瞬,将阿曼拉到远处低语两声。 在金饰被吃了一小截的时候,阿曼带着一个常年泡在水里的锈铁罐回来了。 锈味还没靠近,盘在金子上的那滴水银便不安异动。 但又舍不得松开金饰,最终被阿曼带来的锈罐扣住。 咚的一声,锈罐子被撞了一下。 但相比之前,这力道弱得仿佛是蟑螂蹦跳。 如秦璎所猜想,这种东西果然厌恶铁锈,会被铁锈所困。 那么,那通道中…… 在她脑中猜测纷纷时,一个出乎意料的人说话了。 库西部中,老得背都直不起的老村长用沙民语言说了几句话。 阿曼神色变幻数下后,望向秦璎:“村长说,这是帝熵。” “从高塔上走下的神只的杯盏、铠甲、枪戈与鞭子。” 第167章 帝熵 帝熵? 熵是在物理学、信息论等多个领域都有重要意义的概念。 熵就是衡量一个系统有多混乱或者不确定的指标。 越混乱越难预测,熵就越高。 沙民语言里并没有熵这个词,因此老村长跟阿曼连说带比画,喷了阿曼满脸唾沫星子这才说明白。 秦璎一直旁听。 这几日她也不是白混的,一直在学习沙民语言,已经能听懂一些诸如水、肉之类的简单词汇。 在老村长已经着急得仅存的后槽牙摇摇欲坠时,秦璎用一个词粗糙概括——无序。 这种如水银的东西混沌无序,传言中是天神带来的。 可以是杯盏可以是甲胄也可以是刀尖或鞭子。 从这种东西化为梭形,险些将阿曼脑袋扎开花来看,它具备变形能力可以化生万千。 好东西啊! 秦璎谨慎凑近关着水银滴的锈水罐。 罐子是很多年前沙民遗落在水窖底部的打水罐,上边全是铜锈。 被阿曼捡来充作临时小监狱。 那一滴帝熵被关押在里头左冲右突。 却撞不破人手可以捏碎的锈罐。 就在这时,锈罐里的帝熵突然趴在金饰上迅速震颤起来。 分明只是指甲盖大小一滴,但颤动之下,竟发出如拉响警报般的刺耳声音。 此时正是半夜,这声音尖锐至极。 秦璎暗道不好。 “它可能在召唤同伴,阿曼告诉村长让村民们立刻远离所有金属物。” “身上的饰品也摘下。” 这种东西吞噬金属,尤其喜欢黄金。 而库西部的人,爱用骆驼刺穿孔往身上扎钉子。 假设这种尖锐的声音是在召唤同伴,那么佩戴金属饰品或许会成为第一攻击目标。 仅是寻来水玉带来稳定水源这一点,秦璎库西部声望获得了极高声望。 路过小孩都要给她递只当零食的烤甲虫。 她一声令下,老村长吆喝起来。 除了阿曼和秦璎,在场所有人都在摘饰品和钉子。 其中最痛苦的,莫过于库西部的老萨满。 这位放到现代也堪称行为艺术家。 自十二岁在鼻翼扎下第一颗钉子,至今四十五年,金银铜铁遍布全身。 他摘了横贯鼻梁的,又解开腰带,往胸前和裤裆里掏。 秦璎瞟了一眼,和阿曼齐齐觉得辣眼睛别开头不看。 红色砂岩上,一件件铁器和钉子被聚拢在一堆。 旁人身上的钉子都摘尽了,只有老萨满还在那掏裤裆忙活。 不知他把钉子扎在了哪,想保命但生扯着又疼。 龇牙咧嘴在裆里忙活半天没摘下来,夜里只听他嘶嘶抽气的声音。 秦璎简直气笑。 锈罐子里那滴‘水银’发出的声音越发高亢。 月色下簌簌声响起,是从水窖里传来的。 夜半月明如水,月下突然亮起一道银芒。 银芒通天接地,反射银色月光,像是一条连通天地的银线。 银芒一闪,直直朝着这边来,速度极快眨眼间就要到眼前。 见老萨满还在那畏手畏脚,秦璎将丢下的小匕首捡起,抛到他脚边,果断道:“剁了!” 她几天只能学会简单的词,发音还不太标准,但这个剁字还是能让人听懂的。 老萨满难以置信地抬头。 神使大人这下的是哪门子可怕命令啊? 那玩意是随便能剁的吗? 老萨满看看秦璎,又垂眼看看裤裆,最终闭眼一咬牙,硬生一拽。 手再拿出来时食指上套了个带血的小环,他捂裆将这小环远远丢开。 在这刹那,所有人都看见一道飞驰而来的水银一头撞在了锈水罐上。 咚的一声,借着全力冲来的力道,竟在锈烂的罐壁上撞出了一个黄豆大小的眼。 被囚禁在锈罐里那一滴,立刻朝着这缺口挤出,与后来的这滴水银汇作一道。 放弃了两件黄金首饰,直扑向遍地铁器。 和食黄金不同,这‘水银’吞噬其他金属的速度快到让人头皮发麻。 银铜铁,不拘什么材质悉数覆盖上去,眨眼间靠着吞噬**到了拳头大小。 随后,众目睽睽下,这拳头大小的玩意一阵蠕动化为一杆小枪,枪尖直指秦璎。 秦璎头皮都发炸,没想到这死玩意竟那么记仇。 阿曼闪身挡在秦璎面前,但他弯刀都被吃掉了,赤手空拳干不了什么。 在那小枪急射而来时,秦璎将阿曼推开。 勉励避让同时手指画了一个符号,准备放弃这具身体回归箱子外。 阿曼猝不及防,被她推得滚落在黄沙中。 目眦欲裂看着那道银芒即将从眉心贯穿秦璎的脑袋。 就在这时,只听叮的一声。 九环哗啦作响,半人高的白色猿猴跃起。 如身手矫健的刀客,在电光火石间以背负的金刀将袭来的银芒拍开。 陈中郎将的护帐小猴,长臂握着与它同高的金背刀,护在秦璎面前。 见武器上被吞噬了一个小口,这狗脸小猴一龇牙,冲着弹飞的帝熵发出尖锐威吓叫声。 见护帐小猴来了,秦璎知道这处的动静引来了丰山骁骑的注意。 她侧头,果然见一小队骑兵借月色在朝这边赶。 为首的,正是中郎将陈昭。 方块脸的武将骑着他的美丽小马,一手控缰一边眯眼看。 方脸眯眼,远看像是只留胡须的藏狐。 这支骑队来势汹汹,地面砂砾都振得簌簌颤动。 被护帐小猴拍开的水银帝熵,滴溜溜滚动了一圈后,化为圆形,竟朝着水窖逃去。 “怎么回事?” 还没到近前,陈昭的喝问先响起。 他翻身下了坐骑,神情惊疑不定看向秦璎。 事到如今,想要独自发掘探索水窖下的回廊已是不可能了。 秦璎只得老实交代。 她表达能力不错,几句将事情始末说清。 陈昭脸上神色变换数次,最终定格为一种牙疼三天没地看牙医的扭曲表情。 他一张嘴鸟语花香:“爷爷的,这破地怎么会有帝熵这种东西。” 他扭头对身边一个士兵吩咐道:“传令,拔寨东移五十里。” 听他意思,这玩意他认识。 秦璎神情一动,打听道:“为什么要拔寨离开?这种东西很可怕吗?” 要是真很可怕,她就得准备带着库西部迁移跑路了。 陈昭连下了几道军令后,这才抽空对她道:“倒也不是可怕,只是此物缠人麻烦。” 丰山骁骑里武器军械众多,还有束缚大型异兽的锁链镣铐。 要是被这种东西沾上吞噬,必生大乱。 哪怕只招惹到指甲盖那么大一点,也能吞噬增大,和蟑螂具有共性——都可以一拖鞋拍死,但繁殖能力叫人头疼。 陈昭急令大营后撤后,视线转移向了秦璎。 “得将帝熵关住!” 第168章 石棺 “这地下水窖应该是帝熵的囚笼。” “却被你们误打误撞放了出来。” 陈昭将秦璎视为沙民,说话时理所当然。 秦璎没计较那些有的没的,她在乎的是怎么把牢笼关上。 “没有武器,我们用什么关?” 那种水银滴并不是刀剑能伤的血肉之躯。 难道赤手空拳去应付那种玩意? 陈昭道:“你不是已经发现了吗?帝熵厌恶铁锈。” 顿了顿,他看着秦璎。 许是想到还在外执行任务的韩烈,陈昭态度算是比较温和的。 他道:“走吧,去这库西部的水窖看看。” 语罢,他点了几个士兵护送,领着秦璎去水窖。 而他豢养那只护帐小猴,一直跟随在秦璎左右。 到水窖附近时,护帐小猴在仰头轻嗅。 它面部似犬,嘴筒子尖长鼻腔狭长,嗅觉很是发达。 从锈水味中,闻到了金属气。 蹦跳几步,指着地面的痕迹冲着陈昭吱吱叫。 解了甲胄只穿布衣的陈昭蹲身查看,顿时皱眉。 “这地下究竟有什么,能叫帝熵不顾锈水也要归巢。” 秦璎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我们曾经以活沙鼠做实验,每次沙鼠都会被锈块封住口鼻。” 秦璎回忆起她曾做的梦,那些生满锈的人形生物。 本能觉得不舒服。 她把梦中所见,以梦兆的名义告知过陈昭。 但显然,陈昭不喜沙民萨满装神弄鬼的作风,并没当回事。 他们追着那粒帝熵进了水窖底。 陈昭手中拿着先前那只锈罐,打算尝试再用这只罐子捕捉。 被陈昭点名的几个士兵,从后腰摘下马灯似的东西。 在巴掌大的灯上一拧,迷毂花的冷光霎时间照亮了水窖。 秦璎左右看看,在靠墙位置找了根长短类似棒球棍的木棍在手。 她掂了两下,觉得还停顺手,往地上一杵在棍头沾了点锈水,充当临时武器。 陈昭眼尾余光看见,对一个士兵示意道:“给她一盏灯。” 一盏盛开着迷毂花的冷光灯,交到了秦璎手上。 她左右看了看,学着丰山骁骑的士兵把开着迷毂花的灯挂在了腰间。 然后抡棒球棍一样,拎着那根木棒向下走。 库西部的水窖,窄小木楼梯踩着吱嘎吱嘎,夜里寒凉许多。 当秦璎她们下到最底层时,迷毂花灯一照,只见墙上那个用湿泥封住的小孔竟然又打开了。 后面锈红色长廊的光泄了出来。 地面还有没排空的锈水,这些锈水寒凉没过了秦璎的脚趾。 她却并没嫌弃,在陈昭下令前,先自顾自脱下外头的罩袍在锈水中一泡,然后将湿哒哒满是锈水的罩袍披在身上。 陈昭见状不自觉点头,这才道:“照着做。” 他自己也在锈水里滚了一圈。 拿着刀护卫的小白猴子爱惜毛发很不乐意,陈昭在它脑袋上摸了一把:“乖,回去给你糖吃。” 得了许诺,这小白猴踩在脏污的锈水里咕噜一滚。 原本似的白毛,立时脏污滴水。 做完这些,陈昭凑脸在那小孔前看。 见到了后边的红石长廊,脸色一点点变差。 “这条石廊,原本应该是浸泡在地下寒泉中的吗?” “因旱魃的缘故,寒泉干涸。” 这条本该沉在水下的铁锈牢笼露出水面,囚笼这才失效。 陈昭沉默,不停变换方向看石廊墙壁上的水锈。 许久,才颔首道:“没错。” 他眯着眼睛,试图辨认墙上的石头雕塑。 但锈实在太厚,看不清。 想了想,陈昭突然道:“扩开洞穴,我们进去看看。” 随他一声令下,跟随左右护卫的三个士兵开始动手。 库西部沙民需要借助工具才能扩开的孔洞,被他们一双肉掌掘开至供一人躬身钻入。 秦璎暗自咋舌。 不知是不是她之前表现挺机灵,陈昭难得耐心解释:“莫听那些沙民说得玄妙。” 说完这句,他这才意识到秦璎也是沙民,但他没道歉,顿了顿继续道:“帝熵说起来玄妙,但在其讨厌之处在于噬金石造成的损失。” 不同见识境地的人,对某样事物的看法完全不同。 在老村长口中神神叨叨的帝熵,从陈昭这说来,令人烦扰的却只是帝熵会损害军械武器。 这也让秦璎再一次意识到,玉衡军与普通人是不同的。 话说到此时,一个士兵从扩宽的孔洞钻入,脚踏在了结满锈块的石廊上。 陈昭对另两人道:“你们留下看守。” 他视线落在秦璎身上。 正要令她也留下,谁知在他说话前,秦璎一猫腰已钻进了洞里。 她早想看看里头究竟有什么,难得身边有保镖加解说,当然要进去长长见识。 她动作麻利丝滑,陈昭反应过来前,她已经踏上锈色石廊作势研究旁边的石壁。 看她一副厚脸皮喊也不会出来的样子,陈昭嘿了一声。 不过他没让人把秦璎押出来,算是默许她此次同行。 一拍身边犬面小猴的后脑勺,示意小猴跟着秦璎保护她。 秦璎没乱走乱动,而是站在右边墙壁前,看被锈迹包裹石头雕塑。 鼻腔里满是铁锈水腥。 这石廊宽可行一架双辕马车,两侧原本应该有石雕和壁画的,都被水锈覆盖了。 秦璎非常想剥离一块铁锈,看看这些锈坨坨下是什么。 但思虑再三,强行管住了自己的那双手。 陈昭也猫腰进来,留守外头的两个士兵,褪下被锈水沾湿的罩袍将洞口封住。 和老实本分没乱动的秦璎不同,陈昭行事大开大合许多。 藏狐脸眯眼在回廊两侧看了一阵后,他指向墙壁的一处。 有意考校般问秦璎:“你看,那里可有异处?” 秦璎身上穿着湿漉漉的袍子,冷得呵白气,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 许久,有点迟疑道:“锈下有东西,方形,像……棺材。” 嵌在墙壁里的棺材。 陈昭满意点点头,大步上前去。 赤手插进了红色锈块中,将锈块掰开。 在秦璎看着都害怕他破伤风的大动作下,陈昭撕开了那块墙的锈。 里面果然有一口较小的石棺。 陈昭拍着手上的碎屑,肯定道:“是屈肢葬。” 秦璎想上前查看。 然而她脚步挪动的一瞬间,锈块中一团银色史莱姆似的玩意朝她撞来。 秦璎眼尾余光看见,心里暗骂一声。 这坏东西是看她最好欺负吗,专冲她来! 她攥紧手里浸过锈水的木棍。 在她身侧护卫的小白猴记恨帝熵吃了一口它的刀,吱吱一声叫后跃起便拍。 帝熵在半空中挨了小白猴一刀背,还没落地便被一木棍砸中。 秦璎用标准的本垒打姿势挥棍,将这团帝熵击飞。 陈昭先还看热闹,但见那团玩意直冲他面门后,笑容凝固在脸上。 “死丫头,往哪打呢?” 他暗骂一声,猛然一蹲。 啪叽,那团拳头大小的帝熵像是团银色糯米糍,在被锈封住的石棺上摔成了一团饼状。 陈昭站起身还欲骂,却听石棺吱嘎一声响。 一只满是铁锈的手,从棺中伸出攥住了那团帝熵。 第169章 放牧的骨杖 棺材里异动来得很突然。 从石棺中伸出的那只锈迹斑斑的人手,恰好垂在陈昭脸侧,擦着他一缕头发而过。 秦璎服用当扈后眼神极好,看见陈昭那张气定神闲的藏狐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惊吓。 也看见他脸颊边那缕头发丝,眨眼间裹上一层锈红色。 随行的那个士兵不爱说话,但很机灵,一个箭步上前,将陈昭从石棺旁拖开。 石棺里伸出的那只手并没有去管他们,而是死死攥着被秦璎击飞出去的那团帝熵。 水银果冻状的帝熵,在那只锈手中挣扎。 震颤着发出尖锐的声音。 这种警报似的声音,在外头听是一种感觉, 但在这狭长的回廊听时,却又是另一种扎人耳膜的噪音。 秦璎咬紧牙关,见她身边那只背着刀的小白猴捂着耳朵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她上前一步。 湿衣往它头上一罩,顺带手把半人高的小猴抱在身侧帮它堵住耳朵。 听觉较人类更敏锐的小白猴,这才缓过口气。 它一转身,抱住秦璎的大腿。 在刺耳的噪音中,两个也算共患难一回。 “退!” 陈昭不是什么莽夫,为个小小帝熵犯险实在不值当。 他一声令下,便要领着秦璎她们撤出。 但异变突生。 只见左右锈块簌簌蠕动,竟像是活物一般在墙上攀援。 很快,最为薄弱处的孔洞被锈封闭。 与此同时,曾经逃出牢笼又回来的那团帝熵上,锈迹如霉菌一般将它包裹。 随着锈块增厚,这团震动尖叫的帝熵恢复平静,化为一个极规整的圆球。 从棺中探出的那只锈手,像是捕食完毕的蛇缓缓缩回,只余一条未关合的缝隙。 噪音虽停止,但秦璎耳朵依旧嗡嗡作响。 她拍了拍耳朵,看向陈昭。 陈昭一改之前的轻松,和跟随而来的士兵对视一眼后,齐转身走回入口去扒开锈迹。 他们在锈红色长廊上几乎只走动了几步,按理说就算洞口被锈封住也是很好找到出口的。 然而,当陈昭和那士兵开始挖掘洞口时,事态显然失控了。 陈昭手指前端的厚茧磨得开了大口子,秦璎也上前帮忙用木棍砸。 可触发了机制后,他们挖的速度比不上锈块增殖的速度。 这些锈活了! 陈昭嘶了一声,看着手掌暗骂道:“被雁啄了眼。” 秦璎凑去看,这才发现他掌心厚茧上,竟出现了几小块锈点。 红茸茸的铁锈,像是团小蘑菇生长在他厚茧开裂处。 陈昭掌心相对一撮,才将这些锈刺丛搓掉。 他还想说些什么。 突然听见秦璎平静无波的声音道:“我觉得,我们应该跑路了。” 陈昭没反应过来跑路是什么,又听秦璎道:“那些锈似乎在朝我们生长。” 陈昭抬头,头皮麻了一瞬。 如秦璎所言,地面和天花的锈在朝他们挤来。 要是不跑,等待他们的就是被挤死在这些尖锐的锈中。 “你别觉得了,跑吧!”陈昭该果断时很果断。 打了个呼哨,他对小白猴道:“上来。” 他生怕宝贝小猴脚掌染了锈,背上小猴才开始拔步跑。 他自己为先锋,那士兵殿后。 秦璎居中,处于被保护的位置。 在跑过长廊后,她提醒道:“前面就是沙鼠死亡的位置,那里一定有什么,中郎将小心!” 提醒之声刚落,她听见前面跑的陈昭嘴里一声骂。 陈昭背着的小白猴浑身炸毛。 秦璎探出脑袋一看,原模原样学着骂了一声。 只见十几步之外,长廊上都是裹着锈的石棺材。 只余一条蜿蜒狭窄的缝隙。 要想穿过,而不碰到这些石棺得像走钢丝一样小心。 在这段长廊末端,是一扇巨大的石门。 石门的门框缝隙,都粘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这些生满水锈的玩意,把石门封闭同时像是浮雕装饰一样扒在门上。 秦璎脚步微顿了一瞬。 要是她记忆没出错,墙上那些想让人泼除锈剂的玩意,就是她在梦境中曾见过的东西。 那些,被萨满模样的老者,用骨头杖放牧的不知名玩意。 秦璎心念一动,骨头杖! 她扭头左右四处寻找。 大概是她看起来像是分神的样子,背着猴的陈昭肃声道:“别分神。” “还没到绝境。” 秦璎却抬手指向石门右下角:“那里。” 石缝间斜斜插着一根什么动物的大腿棒子骨。 这骨头棒子用古朴的技法雕琢过。 那就是秦璎梦中,用以放牧怪种的杖子。 在这骨头杖子周围三尺地板,都不见丁点锈色。 这些如活物的锈,害怕这根骨杖。 秦璎笃定道:“我们去那!” 第170章 血统问题 迷毂花小灯的冷光照在满目锈迹上。 湿哒哒的石头回廊中,满鼻子嗅到的都是带着点点甜味的铁腥气。 这里的积水比前一段长廊要深一点,几乎没过了秦璎的脚背。 她双脚浸泡在寒透骨的积水中,只觉脚步沉重。 “去那。” 背着金刀的小白猴把陈昭当作爬架,踩着他的脑袋垫高身位。 它朝秦璎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吱吱两声。 陈昭侧着耳朵,似乎在倾听。 下一瞬,他颔首道:“走!” 就在耽误的这点时间里,后面的锈块已然挤压过来。 他们来时的路都被红色锈簇占领。 秦璎身上袍子累赘,她提袍角准备上前。 然而手感无比之重,好像无数只手在沉积的锈水中拽着她的衣角。 她垂头看了一眼,便发现不少锈已经攀着她脚和衣摆向上。 她的双脚裹在两坨沉重的锈坨子里。 秦璎忍不住跺脚,想在地面将这种镣铐似的玩意磕碎。 下一秒却见一双手伸来,捆住她双脚的锈坨在这双手中化为簌簌赤褐色粉尘。 是跟随他们一起进石廊的那个士兵帮了忙。 陈昭道:“粱普,护着她。” 帮秦璎脱困的这士兵粱普是陈昭亲随,得令后一颔首。 秦璎双脚得了解脱,便伸手扯下了爬满锈块重得好像铁皮的罩袍。 依旧是陈昭背着小白猴当先,秦璎居中,而粱普在后。 他们一字型小心在石棺之间穿行。 陈昭和粱普都是玉衡军,身手矫健。 秦璎的身手这会就不太够用,几次侧身穿过石棺间隙时都险些碰上棺材。 幸好有粱普帮上一把。 但她们的速度还是没有簇拥过来的锈快。 秦璎身上衣服越发沉重,走到后半段时,那锈潮几乎是撵着他们脚后跟追来。 终于,在她衣服都快被锈坠烂前,她们来到了那根斜插着的白骨杖前。 白骨杖附近几尺石面干干净净,只见清澈的积水而不见锈色。 一脚踩在石板上时,秦璎长出口气。 她身上衣服已经被暗红锈迹侵蚀,鞋底都被锈垫高了一大截。 她原地蹦跶了一下,转回头,果然见涌来的锈潮停下。 秦璎这时才发现自己冷得止不住发抖,每次喘气都呵出一股股白雾。 “接下来怎么办?”秦璎回头问陈昭的意见。 其实他们选择不多,要么拿上骨杖原路返回,要么拿上骨杖进入后头的石门。 但两条路,都面临一个相同的问题——妄动这根骨头杖,会不会有更大的风险。 秦璎在梦兆中,看见一个萨满似的老者以骨杖放牧长满锈的人形生物。 要是没猜错,石棺里就是那种东西。 如果随意动了这根骨杖,棺材里的那些破玩意会不会诈尸? 她将问题抛给陈昭,寄望陈昭能晓得这些是什么,找到更好破局之法。 可她转头一看,霎时间心口泛起一阵凉意。 好像无数铁锈顺着她的气管,爬进了胸腔。 只见站在她身后的陈昭、粱普包括陈昭后背的小白猴,面部毛发都染上大片锈色。 陈昭脸上带着丝狠意,举手将封住他嘴巴的锈块搓开。 动作间,他像是生锈的铁皮玩具般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随他动作崩开的锈迹裂缝,涌出大股大股鲜血,可见殷红的肉。 他用砂纸似的掌心,硬将糊着他嘴唇的锈揉开。 嘴巴解脱出来他先骂了一声娘,随后往地上吐了几口带着血和锈屑的唾沫。 粱普行动也跟他差不多。 较幸运的是被陈昭背在后背的小猴。 虽甩掉结块生锈的毛后背斑秃,头顶也秃了一块如地中海老头,但好歹是没伤到皮。 看他们三个的惨样,秦璎以为自己也差不多,正要垂眼查。 谁知两片嘴皮子都搓掉的陈昭,愕然看着她神情惊疑:“你怎么没事?” 秦璎这才看自己的手。 掌心掌纹杂乱,但还是白生生的。 那些侵蚀的锈迹,只沾染了秦璎的衣服和鞋子,并未沾染到她的皮肤身体。 秦璎知道她的身体有异,陈昭的问话她无法回答。 只以更迷茫的眼神回望过去:“我不知道啊。” 陈昭舔了舔露肉的嘴皮,最终喃喃:“因为你是沙民?” 陈昭没小人之心猜想什么阴谋论,秦璎没有动机害人也无害人之举。 他只将秦璎肉身没受锈迹侵蚀的原因,认定为是她血脉的缘故。 一边说着,他和粱普都在身上掏摸出随身携带的药粉打算止住血流。 但小药瓶一摸出,倒出来的却是些铁屑。 陈昭背着的小白猴,摸着自己已经完全报废的金刀,猴脸上一副崩溃模样。 但接下来更让它崩溃的事情出现了。 它无意间低头,借着迷毂花冷光和地面积水看到自己秃掉的头顶。 它弃了刀,双爪不可思议的捂住哇凉哇凉的天灵盖。 下一瞬,原地蹦跳吱哇乱叫。 陈昭没功夫哄它,开始研究斜插地面的骨杖。 团团锈迹如牢笼一样将他们困在这方寸之间,如不想法子破局,冻死饿死在这只是时间问题。 那样还不如直接抹脖子死得清净。 “中郎将,这似乎是什么巨兽的胫骨。”也在研究的粱普迟疑道。 陈昭蹲身细看这截洁白如玉的骨头,片刻后他仰头问秦璎:“之前对不住,并没相信你的话。” 他指的,是秦璎提过的梦兆之事。 那时他心中傲慢,并没当回事。 现在先道歉,才道:“你详细说说,梦中你看见了什么。” 三人同陷险境,秦璎吃撑了才会在这时拿乔计较信任问题。 她很快将梦中所见复述了一遍,一边说一边竭力回忆梦中细节。 陈昭认真听,许久才道:“或许,该是由你拔出这支骨杖。” “你梦中所见是沙民萨满以白骨杖放牧,你不就是沙民萨满吗?且你不被锈迹侵蚀,这叫什么?” “这叫命该如此啊!” 陈昭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粱普也转头用一种靠你了的眼神看来。 秦璎后背生汗,面纱后的脸扭曲了一下,尝试辩解:“我,可能沙民血统并没有那么纯?” 她是个蛋的沙民萨满啊! 没等秦璎继续挣扎,那只秃头小白猴跳来,硬将她拉到了骨杖旁。 比划着,让她快动手。 事已至此,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秦璎揉了揉冻得有点麻的手,先给陈昭和粱普打了预防针。 “我拔骨杖极有可能是要出事的,我们得做好跑路的准备。” 陈昭这会已经大概领悟跑路二字的含义。 他又活动了一下身体,把关节上覆盖的锈抻开后,道:“拔吧。” 粱普也站在了她身后。 秦璎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握住那根骨杖。 骨杖入手寒凉,她握住缓缓向上提。 斜插地面的骨杖被她一点点拔出。 最后一点离开地面的瞬间,秦璎掌心剧痛。 骨杖上横生一根极尖的刺,深深扎进了她的掌心。 尖端刺穿手背。 秦璎猝不及防受痛,死死咬紧牙关方才没有惨叫出声。 但她的右手掌已然被钉在了骨杖上。 与常人无异的殷红鲜血汩汩顺着骨杖流下。 血肉消耗,瞬间手掌看着便皮肉干瘪下去。 就在她的血将骨杖染红瞬间,只听一声闷响。 他们身后爬满人形铁锈的石门一颤,打开了一丝缝隙。 秦璎扭头看去,却又听见吱嘎一声叫人尖锐牙酸的响动。 装饰一样趴在石门上的锈人倏而扭头,直直看向秦璎。 满目锈色沸腾,一口接一口石棺棺材板同时炸锅掀开。 见状,一直沉默寡言的粱普咽了口唾沫:“姑娘,你这血统确实不太纯啊。” 陈昭朝他屁股踹了一脚:“别废话,跑路吧!” 在无数锈块人形齐齐扭头看来时,陈昭一指石门打开的那条缝隙。 相比起已经被锈占满的通道,那里还有片空白之地,可顺缝隙溜入。 “走!” 陈昭言简意赅,一把操起了秃顶小白猴扛在肩上。 粱普却是伸手,拽住了秦璎的胳膊。 硬生将手钉在白骨杖上的她拉着,朝石门缝隙跑去。 第171章 锈人之潮 咔嚓咔嚓—— 无数生锈机关和簌簌铁屑掉落的声音中,陈昭领头带着秦璎粱普夺路而逃。 和上一次因锈潮跑路不同,这一次的危机更直观可怖,也更令人作呕。 让人尖锐牙酸的声响中,秦璎手里的迷毂花灯遗失。 她右掌穿刺在骨杖上,迫不得已带着这件累赘玩意跑路。 许是这装脏身体也能肾上腺素飙升,秦璎现在已经完全没觉得疼了。 耳边突突回响的是她的心跳声。 靠近石门时,粱普的警示声响起:“小心。” 秦璎察觉到斜侧面有风声袭来。 她用有点丑陋的姿势,猫腰向前一扑踉跄躲过。 眼尾余光,只见一个粘在石门上的锈人收回了想要抱住她的双臂。 它如活人一般,扭动脖子追随秦璎跑路的背影。 被锈覆盖的面部,异常恶心狰狞。 粱普将险些摔一马趴的秦璎拉起,两人一前一后跟随陈昭挤进了石门缝隙。 在他们身后,涌动的锈潮中,一个个以双肘双膝爬动似壁虎的锈人朝他们追赶而来。 虽遍体都是锈一爬吱嘎作响如老旧齿轮,却违和爬出了短跑健将的速度。 爬行时手脚倒腾出残影。 如虫一般追逐在后,时不时从高高跃起想要抱住拿着骨头杖的秦璎。 秦璎也察觉到这些玩意可能目标是钉在她手掌上的骨杖,她尝试丢掉这破玩意。 可尖刺卡柱骨头长出倒刺,跗骨之蛆一般甩脱不得。 跌跌撞撞奔跑间,秦璎数次险险避过。 见护在她身边的粱普也跟着陷入危险,秦璎心一横道:“粱普大哥,别管我你自己跑吧。” 她大不了放弃这装脏身体回箱外去。 但粱普不一样,血肉之躯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了。 她喘息道:“这根骨杖克锈潮不克锈人,你砍下我的右手,借我的手将骨杖取走。” 以粱普的表现出的身手,他拿着这根骨杖反而能更轻松避开这些锈人的追逐。 秦璎功利的思考逻辑,在粱普听来却带着些惨烈意味。 他和前头的陈昭齐齐叱骂道:“别胡说。” 陈昭回身来也拉了秦璎一把:“还不到那一步。” 说话间,前方微光一现。 秦璎只觉脚下寒凉,竟踩进了及膝深的积水中。 和梦中一样,铁锈污水搅和成一种混沌又尖利的污物。 秦璎皮肤被藏在其中的尖锐锈蚀划破。 疼痛中,她突然想起在梦中是在高处向下俯瞰。 鬼使神差的,她仰头望向头顶。 紧接着,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把。 一个巨大兽形影子,正俯瞰着他们慌不择路的奔逃。 她的动作被陈昭和粱普留意到,两人同时抬头。 和秦璎一样,他们也震慑在原处。 这时,后方一个锈人跃起。 眼见着就要扑上粱普后背,及时回神的秦璎脚跟一转。 抡棒球一样,把死钉在她右手的骨杖抡出。 染满她鲜血的骨头杖,一杖抡在那锈人的脑袋上。 只听一声脆响。 锈人半边脑袋像被踩扁的水罐般瘪下,里面金属色颅骨耷拉下来。 这动静把陈昭和粱普齐齐唤醒。 陈昭背着的护帐小白猴,先也露出畏惧神色。 可后来它鼻头耸动嗅了嗅,发出尖锐叫声,然后敲鼓一样敲打陈昭的脑袋。 “小猴说,那不是活物!” 能同豢养猴儿沟通的陈昭说罢,他自己都先松口气。 天花上那玩意体型更胜丰山骁骑中豢养的重鼋,他们在这小山洞里撞见这种等级的玩意有死无生。 别说他们两个,就是秦璎也松口气。 她自暴自弃把钉在手掌上的骨杖当棒球棍使,接连轮飞两三个锈人。 气喘之余,觉得还挺顺手。 趴在陈昭后背的小白猴,吱吱叫着朝着黑暗中一指。 秦璎她们携带的迷毂花灯只剩一盏,能见度十分有限。 在黑黢黢的洞窟中,全靠这小猴指路。 陈昭道:“跟上!” 他们便又朝着那个方向去。 跑了一段,一个深深的巨坑豁然出现在眼前。 极其简陋像开玩笑的栈道盘旋而下,通往底部祭台似的地方。 比起遍地污水的这里,那白石祭台看着干净圣洁。 秦璎他们没得选,身后黑暗中水声哗啦哗啦,那些东西还在追。 陈昭一个箭步,踩上了栈道。 拖着秦璎的粱普跟随其后。 跑了几步,只见一个个锈红色人形趴在栈道边缘。 它们终于放弃了追逐。 秦璎三人这才靠在栈道上,长出了口气。 左右看看,三人都狼狈得要死。 陈昭和粱普身上就没一块好肉,秦璎也不遑多让,手掌上还钉着根骨头棍。 她弓着背,肺都快咳出来——如果这装脏人偶身体存在肺这一器官的话。 在栈道上休息了一小会,那些锈人还层摞层叠高高一样围在栈道出口,沉默无声的看着他们。 陈昭活动活动肩膀,没好气道:“这些鬼玩意,在忌惮什么?” 这问题谁也回答不了他。 他们只能去到下方的祭台,找线索找出口。 陈昭拉了一把秦璎:“走吧,先去下面,给你手上这玩意拔了。” “谢谢,中郎将。”秦璎道谢一声,扶着岩壁站起。 陈昭这才嘿嘿笑道:“客气什么?以后便随阿烈叫我陈叔。” 说罢,他拍了拍背着的小白猴:“背了你这猢狲一路,现在该你去探路了。” 闻言,小挂件一样趴在他背上的护帐小猴跃下,善攀爬的长爪抓住栈道边缘荡下。 充当了探路的先锋。 不多时,下边传来猢狲哦哦的叫声。 陈昭侧耳听了一阵后,道:“走吧,下面安全。” 第172章 始末 陈昭豢养的耍刀小白猴并非凡物,名叫犬禺。 是幽鴳与普通猿猴的后代,善观人心喜欢笑。 对危险感知极为敏感,因此被陈昭豢养在军帐之中充作护卫。 有它探查,理论而言现在的坑洞底部是没有危险的。 秦璎三人沿简陋的栈道向下。 这条栈道一端深深嵌入满是青苔的岩壁。 虽然是石制但空隙极大没有护栏,稍有不慎摔下去不至于东一块西一块,也足够折断脖子。 秦璎三人都受伤,因此走得很小心。 尤其右手挂着累赘的秦璎,每一步扶着岩壁踏实了才走下一步。 约一炷香,他们才终于下到洞底。 精神松懈后,秦璎便觉一阵腿软。 她的面纱牢牢戴在脸上,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她衣下已是皮肉干瘪。 只怕再耽误一阵,再受伤的话,装脏在人偶腹腔的那条血肉就要消耗殆尽了。 她撑着那根骨头杖,脚尖踢到了一个滴溜溜的圆球。 这种包裹着锈的圆球遍布洞底祭台雕刻的纹路中。 秦璎有一瞬间幻视消珠子的祖玛游戏。 陈昭提醒道:“别踩到这些球。” “里面应该是被囚的帝熵。” 可化生的帝熵被锈包裹就失去活力被囚禁。 秦璎扫了一圈,都为惊人的数量咋舌。 这些玩意要是破开锈层,会造成不小的麻烦。 秦璎小心绕靠这些球,跟着陈昭两人来到了祭台中心。 秃顶小猴正蹲坐在最中心,一块两人高的铁像上。 这铁像没有半点锈迹,像是才从铁匠熔炉里铸造出来的一样。 形状有点抽象,像是一团糊馒头。 上面刻着一种十分抽象的文字。 陈昭以手摸索道:“这是一种很古老的文字。” 粱普追问:“中郎将可识得?” 问完就遭了陈昭一记白眼,答案不言而喻。 两人麻爪时,秦璎也麻爪。 她发现,她能看懂。 这种字和夫诸等异兽交付印记时的文字同源。 她神色不变,绕着铁像走了一圈。 文字晦涩解读有些困难。 她看了许久才读明白。 如先前所猜想,这里确实是一个囚笼,封禁的正是帝熵。 囚笼存在年代比如今的大夏朝还要久远。 空洞原本是沙民们的矿脉,至于是哪一只部族并未说明。 不过此地建立在库西族地上,想来应该是库西族的先祖。 这是条铁矿,这里的人顺缝隙向下开采矿石,熔炉日夜不息。 有四方商人前来收购铁矿,这里曾经很是富裕过一阵。 不过只一阵,某个日食之日,有人在山底罅隙中捡到了一个鸡卵大小的锈球。 人这种生物天生自带手欠。 这捡到东西的仁兄闲着无事,把球丢进熔炉中焚烧。 锈块在烈焰中裂开,里面是一团水银似的东西。 这东西水一样从熔炉中流淌而出。 遇铁而噬,最喜黄金。 好好一个富庶部族,短短时间财富矿藏消耗一空。 取而代之的,庞大的帝熵。 占据矿脉的帝熵成日吃自助快活逍遥。 就在事情难以收拾的时候…… 巨神之影出现了。 铸造这个铜像的萨满巫祝,用极为夸张崇拜的诗歌赞颂从天而降的巨神。 象征财富的巨神,以巨量黄金收服了帝熵。 从此,帝熵成为巨神的酒盏、鞭子和铠甲。 铁像上记载,巨神平息了人间纷争,决意将象征战乱的帝熵封存。 于是便有了这座地牢,便有了放牧的骨杖和被放牧的看守——也就是那些锈。 截至此处,有用的信息已经很少很少了,剩下的都是那时的沙民对神的歌功颂德。 他们将一切美好的词汇编着给那位巨神。 但秦璎心里有别的猜测。 那位巨神,或许与秦璎一样来自门的另一边。 这结论,让她心跳如擂鼓。 她并不是第一个开门人。 她心绪激荡下,被陈昭二人看出了些什么。 因她挂着沙民萨满的名头,理论上她能看懂这种古文字并不稀奇。 两人都没打扰她,只是满目期待看着秦璎。 将希望寄予她的身上。 秦璎看了很久,久到身上衣衫都快干透。 她终于抬起头指向祭台旁的一个方向。 “那里有条安全离开的道路。” 专供放牧看守的牧羊人通行,秦璎举了举手里那根白骨杖。 她想着,先离开回头再回来取出帝熵。 既然前辈可以用黄金与帝熵交换,那她又有何不可? 她也想有杯盏、甲胄与武器。 而握住帝熵的关键印迹,就在铁像中间。 秦璎念头刚起,手中骨杖不小心磕托撞在了铁像上。 第173章 回归箱外 “咔哒——” 骨头杖敲在铁像上,声音并不大。 但所有人都诡异的屏息沉默。 秦璎攥着钉在她右掌心的骨杖,大气不敢喘。 陈昭和粱普也一样,两人僵站着。 声音沿着栈道盘旋,如涟漪一圈圈回荡在空洞中。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一直到秦璎憋气憋得胸口疼。 她小心移开骨杖,在凝滞的空气声中干笑一声:“我不小心的。” 毕竟谁掌心钉着根那么老长的玩意,一时间也难适应。 “应该,没事吧。”她自己安慰自己。 但好像是为了特意打她的脸,话音刚落,白猴犬禺突然发出极尖锐的啼叫。 它身上斑秃的白毛炸起,从那铁像上跳开。 原本看着就很灵慧的眼睛里,光芒熄灭。 眼底一片猩红,不安绕圈,将平常最宝贝的尾巴衔在利齿间啃咬。 已然是被吓得灵性全失,变得如寻常猕猴。 它骤然发出的声音太尖锐,陈昭神色大变。 犬禺对于危险十分敏感,目下这种状况显见是出了大问题。 陈昭展臂将白猴犬禺抱在怀中,便是被咬也没松手。 嘴上喊道:“走。” 粱普反应很快,便要来拉秦璎。 只是这一拉,他顿时僵住。 只觉得掌中扯着的手腕细到不正常。 就像……没有血肉只有骨头。 一刻钟前,分明还不是这样的。 粱普骇然分神看了一眼秦璎。 却只看见她侧颜眼眶深陷,颧骨突出。 竟消瘦得像骷髅一般。 粱普心一惊。 下一瞬他神情一变,视线落在了钉在秦璎右手掌的骨杖上。 定是这玩意吸走了血肉精气。 粱普佩刀早就在锈潮中化为废铁,他双手攥住秦璎的手腕喝道:“小姑娘,忍着点!” “再不取下这根骨杖,你会死的。” 说罢,双手使力。 秦璎回神,一转眼就看见粱普在拿她右手当碎冰冰掰。 “等会!”话没喊完,剧痛传来。 粱普能混到陈昭身旁亲随,有的是力气和力气,咬紧了后槽牙,手一错。 只听一声脆响。 秦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腕子,折成两截只有一层皮连着。 粱普手没停,还要生扯断这层皮,把那只扎在秦璎右手的骨杖分离开来。 接着借她断臂,代持这支克制锈潮的骨杖。 “之后我自会寻药为你接上手臂,别担心!” “不担心才怪。”虽然是装脏人偶之躯,但秦璎还是脸色惨白疼出狗叫。 她是有跑不出去就断手的计划,但是生掰手腕不在她的计划内。 这说话的功夫里,手臂撕扯开一些。 少量鲜血淌出,顺着骨杖蜿蜒而下。 滴答—— 一滴浓稠血珠滴落在地。 整个空洞山谷一颤。 立在秦璎她们面前的铁像表面开始剥落。 并非受锈蚀影响,而是在融解。 暗银色液体从溶解的裂口流淌出,想无数条水银蛇以极慢的速度缠绕游走。 整片石条沟槽里的锈球都小幅度震颤起来。 秦璎是所有人中离铁像最近的。 她第一时间向后跳开一步,然而鞋跟踩到了什么东西。 接着脚踝一紧,她险些被拉扯倒地。 幸好粱普和急赶来的陈昭联手将她向后拔,这才僵持住没有让她被拖走。 秦璎整个人抻面条一样,险些被生拉成两截。 一边是很义气没有放弃她的陈昭粱普,一边是那团帝熵。 秦璎一咬牙,摆手道:“你们走,别管我了。” 大不了放弃这具装脏人偶离开。 陈昭和粱普二人,大可不必折在这。 本就僵持的双方,因秦璎的挣扎而偏向了另一方。 她整个被液态金属腕触拖走,只来得回头看了一眼陈昭二人:“快走。” 她骨瘦嶙峋的手指,指向可安全通行的牧羊人通道方向。 旋即,被水银似的液体包裹。 见事不可为,陈昭和粱普奔至远处,只远远看见一团不停蠕动仿佛在进食的帝熵。 陈昭心中凉凉,都不知侥幸逃生的话如何对韩烈说这件事。 但他终究保有理智,心中惋惜之余,拍了拍粱普。 粱普叹息一声,跟随陈昭撤走。 奔逃时,趴在陈昭后背的犬禺小猴扭头看了一眼那团蠕动的帝熵。 低低吱了一声。 陈昭正忙着跑向一条看着黝黑狭长的山中罅隙,没听见它的声音。 没了秦璎拖着那根白骨杖,他两个的机动能力反而上升了一个档次。 眨眼间消失在了那条供牧羊人离开的废弃矿道。 秦璎的迷毂花灯早都遗失,随着他们离开,这里没了照明光源,陷入黑暗之中。 秦璎静静躺在一团滑腻冰凉的东西里。 她口鼻被带着湿凉液体包裹,整个人如在深海之中。 溺水加上身体被压迫的窒息,在她几乎受不住这样的痛苦,打算脱离装脏人偶身体时。 后背触碰到了什么坚硬的玩意。 紧接着,将她包裹住的东西一时间溃散。 秦璎咳嗽着,躺在了一块坚硬的石板上。 这石板上画着银色圆形,正是帝熵的印迹。 秦璎身体已经只有一层几乎透明的皮,皮下透出原木色。 覆面的面纱不知遗失在何处,五官都有溶解的迹象。 要是不知情的人来看,大抵也会将她认作某种异类。 她躺在这印记上,半天没有缓过气。 她被粱普掰断的右手,还连着那根骨杖。 秦璎现在肉体溶解得差不多,反而没觉得疼,勉力撑起身体。 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保留完好的左手,在身下石板上摸到了纹路。 她心一定,立刻意识到这就是古老文字所说的被封存的帝熵印迹。 秦璎左手勉力滑动,在石板上画出一个无限符号。 她打算将这块石板献祭给自己。 她从虚弱和痛苦中剥离出来,进入一种舒服的空灵状态。 在黑雾中,寻觅箱子外的自己。 然后,顺着那丝联系向上。 下一秒,秦璎捂着眼睛从她的床上坐起,干呕几下。 惊魂未定看向自己完好的右手。 确定自己安全回到箱外后,她跌跌撞撞爬起身来到了箱子旁。 焚烧白茅草的香味中,赫然看见箱子前堆着好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 有芝麻大的米饼,沙民们献祭来的整条烤沙蜥尾巴,到了箱外只有壁虎尾大小。 还有一些植物之类。 在这些杂物的最顶端,秦璎看见了一块无事牌大小的石板。 石板上赫然躺着极其凄惨,已恢复原木色的装脏木偶。 险些让她丢掉右手的骨杖掉落在旁边。 秦璎想伸手拿那块石板细看,那堆杂物中却钻出条水银蛇一般的帝熵。 约有秦璎食指粗细,比巴掌长些。 它与石板一体,也被献祭出了箱子外。 保护在石板周围,在秦璎手指伸来时如刺猬一般,竖起无数尖锐的刺。 然而,当体型差足够大时,武装也变成了炸刺一般的可爱。 秦璎面无表情从脚上摘下拖鞋,狠狠拍下。 将这一次悲剧大冒险中积累的全部怨气,都积累在这一击中。 第174章 黄金之愿 啪叽的声音中,差点淹死秦璎的帝熵碎在她的拖鞋下。 帝熵和水银很相似,不管是形态还是特性。 被塑料拖鞋底一拍,崩做无数银珠子滴溜溜滚动。 拍散了帝熵,秦璎一把将石板连带着上面人偶和骨杖一起拿起。 散开的银珠子立时一聚,又簇成一团,蠕动一下化为一杆枪矛。 只是还没急射而出,又挨了一拖鞋。 秦璎一只脚光着站在地面,拖鞋底将书桌桌板拍得震天响。 外头接近黄昏,一楼播着动画,响声惊动了楼下看电视的一群小玩意。 抱着狗妈妈玩偶的旺财耳朵支棱,抬爪按在遥控器上,先将动画片暂停才楼上追。 在这会功夫里,嗑瓜子的雷鸟依振翅飞起,蓝色小鹦鹉一样飞上了二楼。 在靠垫上窝着的兽犼们,齐齐嗷呜一叫,各使神通。 以小杀为首三十来头的族群护卫跃起,跳到了旺财的背上搭顺风车。 剩余的,站在对它们如悬崖般的沙发边缘嚎叫着……助威,以示参与。 雷鸟冲上二楼时,就见秦璎光着脚,拿着拖鞋满地拍。 地上散落好些滴溜溜的小银珠子,油滑到处乱窜。 雷鸟叽叽叫了一声,一丝紫蓝闪电缠绕在它的翅尖,率先发起冲锋。 超迷你牙签闪电落下,在秦璎家的地板上,留下好些针鼻子大小的黑点。 被它闪电击中的帝熵颤抖着,然后无事发生。 雷鸟不甘心,还要发起第二次攻击。 被秦璎叫停:“停,我的地板!” 雷鸟冲势顿止,在空中蹬了两下小短腿,转身一折。 后头赶来的旺财一时不察,踩到了一小颗被拍散的帝熵上。 随后爪垫被化为小刺的帝熵扎到,疼得嗷嗷叫。 反而体型更小的兽犼,能和这些分散开的帝熵周旋,斗个有来有回。 滴溜溜的帝熵珠子在秦璎的卧室中满地滚。 很是发了一通火的秦璎,活动着幻痛的右手腕子。 在这些小东西打斗时去了一趟楼下,又很快回来。 回来时,手里多了楼下鞋柜上装零钱的罐子。 她丁零当啷掏了一阵,在里面翻出一只足金耳环。 是那天她去买药时,拖鞋踩着带回来的。 她指尖捏着这枚金耳环时,满地滚的帝熵行动都缓慢了一瞬。 她松手,那颗金耳环掉落在满是电击痕迹的地板上发出一声响。 一颗两颗,散落满地的帝熵水银珠子滚动聚合。 朝着这枚黄金耳环奔来。 眨眼间裹着这团对它体型而言相当有分量的耳环,再不动弹。 连秦璎用张小卡片把它扫进个塑料盒里,也一点反应没有。 做完这些,秦璎这才瘫坐在椅子上。 鬼知道下趟水窖,能折腾成这样。 也不知陈昭和粱普两人脱离险境没有。 可能是看见她精神状态不佳,雷鸟有点担心地落在她肩上,用喙啄了啄她的耳垂。 秦璎摸了它一下,又摸了摸旺财的狗头:“你们去玩吧,等我处理好事情,给你们喂饭。” 看出她不舒服,一向最嘴馋的旺财喉中呜呜一声。 它踱步走到卧室门前的垫子上趴下,雷鸟收起翅膀落在他的脑袋上。 秦璎强撑着打起精神。 目前她家里找不到生锈的东西关住帝熵,她得尽快解决印记问题。 在帝熵完全吞噬掉那块黄金前,把这玩意丢回箱子。 否则,在现代钢铁都市,这玩意逃窜出去能造成多可怕的破坏力秦璎不敢想。 她强忍双眼疼痛和突突跳着疼得太阳穴,先将残破的装脏人偶和骨杖收起。 然后,把那块石板拿到眼前研究。 那块石板正面是银色圆环印记,看不出什么稀奇。 但背后却摸着麻麻赖赖。 秦璎手摸了一下,发现是一些很小很小的字。 她去外婆房间拿到老人看东西的放大镜,在灯下一照。 这才看清上面的文字。 上面依旧是沙民风格的夸张诗歌叙事,歌颂巨神称量黄金换取吞噬城邦的帝熵臣服。 称呼巨神为熔炉之主,黄金财富化身。 并将那种蔓延的锈潮,称呼为锈蚀的泪滴。 看似没什么用,但秦璎以笔在纸上记下了几个关键点。 石板背后的神诗在描述巨神时,将他描述成一个手握黄金秤杆的形象。 手腕上缠绕着可化武器的帝熵银环。 秦璎笔尖重重一顿后,她撕下这一页,点燃后丢进玻璃烟灰缸。 在纸化为灰烬时,她打开了一只小盒子。 里面满满当当装着沙民们献祭过来的小首饰。 这些小首饰都很迷你,但全收拢在一起也差不多有两个拇指大小。 沉甸甸的一团。 秦璎视线移向装着帝熵的塑料盒。 察觉到些什么,蠕动的帝熵瞬间炸刺,死死包裹住那颗舔掉一层皮的金耳环不松开。 秦璎没什么表情,用细胞夹夹住一小条金首饰。 像是投喂什么东西一样,将那金链丢到了帝熵旁边。 帝熵炸出的小尖刺瞬间软塌下去。 肉眼可见的没出息。 鬼鬼祟祟伸出根小须须,把那件金饰扒拉到了身下,母鸡一般窝住。 刚藏好,秦璎又丢了一条。 这一次丢在了比较远的地方。 帝熵如被溜的狗,拖着沉甸甸的首饰在盒子里乱转到处捡黄金。 很快,便在塑料盒里团成一个臃肿的馒头形。 秦璎倒空了盒子,这才把脸凑了过去,低声问道:“要不然,谈谈?” “我给你十倍黄金。” 帝熵炸开的尖刺齐齐一弯,许久许久,缓缓朝秦璎伸出一根细细的须须。 凉丝丝缠着她的食指,竟带着些小心翼翼。 这时,旁边的小石板一塌,化为粉末。 银色圆环印记浮出,乖顺落在了秦璎的掌心。 第175章 汽笛 当那团不可控的小东西安分消化黄金时,秦璎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一次往返,对她精神消耗极大。 她困得要死,眼皮都快抬不起来。 第一次体会到了那种脑子一片空白,灵魂都合上眼睛要睡过去的疲惫。 但秦璎强打起精神,来到了箱子旁打开盖子。 箱盖打开时,光泄了出来。 目之所及遍地红黄沙漠,一小队骑兵马力全开在沙丘上奔驰。 滚滚黄沙中,一头脑门有红鳞的沙蜥跑得格外快。 它截断的尾巴已然长出一截,厚厚的爪垫踏在炙热砂砾上不被热砂灼伤。 沙蜥背上有个小人,秦璎只看脑门顶都能认出韩烈。 她手按在箱子雕花上,轻声唤道:“韩烈。” 驾着沙蜥返回库西部的韩烈,有一瞬间以为他幻听。 怎么会在这里听见上神的声音。 为什么她的声音听着很虚弱? 他心中一突以为出事,正要勒缰时,耳边又传来秦璎的声音。 “别停,继续走。” 秦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着额角时,听见翅膀扑腾的声音。 雷鸟抓着一粒奶糖,放在了她面前歪着脑袋看她。 秦璎剥了糖含在嘴里,揉了揉它的脑袋。 又对韩烈道:“我已经回来了。” 她尽量以最简短的语言,把这桩破事发生的全过程告诉了他。 脸藏在风帽后的韩烈,神色变换数下。 他万万没想到,在他离开的时间里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秦璎又道:“你还有多久能回到库西部?” 韩烈用极低的声音答道:“快马加鞭只需半日。” “好,尽快赶回去,先稳住情况。” 别看名号拉,陈昭已经是丰山骁骑军中独领一军的中郎将。 他走丢在库西部的水窖里,绝对是大事一桩。 只怕双方又要生出矛盾。 再者,陈昭和粱普不知现状如何,还需尽快救援善后。 简单交代了几句,秦璎实在脑子糊涂。 韩烈自然也听出来,他有心说些什么,但身在骑队左右都有人,诸般关心没能说出口。 把这最后一桩事情交代完,秦璎就什么都顾不得,踉踉跄跄走到床边。 甚至没来得及掀开被子,人便已经趴在床上睡着。 雷鸟飞来帮她脱掉了要掉不掉的拖鞋。 旺财则跳上床,窝在了她旁边守候。 这一夜秦璎睡得很不踏实。 梦中也觉极度疲惫,却总看见些杂乱的画面无法安睡。 闪现的光影中,她看见了遮天蔽日的黑影。 看见了缠绕在那黑影手腕上的帝熵。 然后又站在了那片湿哒哒冰凉凉的锈潮中,看见用骨杖放牧锈人的沙民萨满。 她疲惫无比的,记住了沙民萨满放牧锈人时重复吟唱的一句调子。 等到第二天中午起来时,秦璎气色比鬼都差。 她哄着自己洗漱后,味如嚼蜡往嘴里填干面包时,总觉得好像忘记了点什么事。 等她喂了家里的小动物,拿上手机看到未接来电,才突然记起。 今天她得开会,她迟到了。 秦璎捏着手机发了会呆,随后将手机往旁边一放。 迟到这种事情,晚了一两分钟会急,晚了一二十分钟会慌。 但晚了两三个小时,便大可以彻底放下,不必内耗自己了。 秦璎决定摆烂。 她现在连说话都觉得累,就给尹敏敏发了一条消息,随便扯了谎。 尹敏敏没有回。 她拖着脚步回到房间,书桌上的塑料盒里,银色史莱姆似的帝熵还肚子鼓鼓,正全心全意消化黄金。 秦璎没个坐样趴在书桌上,观察她那个破破烂烂的装脏人偶。 已经恢复了原木色的小人偶静静躺着,右边小手和本体分离。 秦璎只觉得脑仁疼,不知道怎么还原。 难道以后得在箱子里当独臂侠了吗? 她拿放大镜照着,用细胞夹夹住那只断手,往木偶上对了一下。 想看看缺口吻不吻合,能不能用胶黏上。 试了好几次没对准,即将耐心嚎叫时,帝熵像是史莱姆一样慢腾腾蛄蛹来。 探出一根只有头发丝十分之一粗细的细丝,攀上了秦璎的装脏人偶。 眨眼间原木色人偶上,爬满银色金属纹路。 这种纹路如经络,让秦璎烦恼的那只断腕,也在这种细丝连接下归位。 经这一遭,原本平平无奇的小木偶看着竟感觉贵了一些。 帝熵默默做完,默默爬到远处。 干的活计,堪比外科医生。 秦璎心情转好了一些,伸手去摸它。 帝熵并不避让她的触摸,但也没表现出过渡亲近。 现在还有不少黄金存活的它,只是一个无情的干饭机器。 小人偶的事情解决,秦璎正要打开箱子看看韩烈那边的情况。 手机突然想起。 来电的是尹敏敏,秦璎忙接起。 还没开口,那边传来尹敏敏有点着急的声音:“璎姐,没联系上你,我们出紧急任务了。” 电话那端叮叮哐哐,能听见马达的嗡鸣。 紧急任务? 秦璎先道歉这才解释道:“我这两天身体不舒服,今天有点发烧。” 她随便扯了个谎,算是解释了一下自己为啥一声不吭缺席。 随后,正犹豫要不要问问尹敏敏出什么紧急任务时,电话那边先响起一阵火车汽笛声。 这种汽笛声秦璎已经很久没再听见。 出现的场景,有且只有云岚市中一条很老的铁路线。 尹敏敏那边估计也觉得笛声会泄密,只撂下两句话后便匆匆挂了电话。 秦璎捏着手机若有所思。 紧急任务,老旧铁路有关? 她想了想,开始带本地铁路为关键词,在社交媒体上搜索。 很快,一条帖子出现在她的眼前。 发帖人用极有煽动性的标题问:在铁路隧道里见鬼了怎么办? 点赞一个没有,一分钟前才发布。 没等秦璎细看内容,这个贴子已显示不可见。 第176章 葬礼 那条帖子被删除了,只是不知道是帖主自己删的,还是因为什么不可控因素。 秦璎不死心,又搜索了一遍,几乎全网的消息都在短时间内清空。 换做往日,她一定掘地三尺去挖掘背后的秘密,以满足好奇心。 可今天秦璎状态实在差,身体的不适只是一部分,更严重的是精神力的透支。 她右手好好的,手腕部分却时不时幻疼。 箱中受到的伤害,没有她预想中那么轻松。 秦璎把手边最后一株瑶草切下一半,扔进养生壶。 在等待的过程中,打开连接箱中世界的那只木箱。 她昏睡了将近十四个小时,箱中世界已经过去四天。 不知陈昭二人有没有安全脱险。 箱盖掀开,先听见一阵阵哭声。 她心咯噔一下,以为发生了什么惨事。 定睛细看,只见大量沙民聚集在库西部村落前。 众人中心,是一根掏空的胡杨木树干。 树干前供奉着些什么,焚烧植物的黑色烟气,一缕缕盘旋消散在空中。 这是一场葬礼。 那截双人合抱的胡杨木前,韩烈像是根小牙签一样直戳戳站着。 秦璎心道难道陈昭和粱普死了? 她还没来得及难过,就看见一个包裹得像是木乃伊的人越众而出。 从皮甲样式看,正是陈昭。 陈昭没事,那是粱普死了吗? 念及粱普在锈潮中对她的诸般关照,秦璎越发难过。 那位老哥虽然过于杀伐果断,把她手臂当做碎冰冰掰,但秦璎并没有丝毫怨恨。 那是一位很靠得住的同伴。 她气刚叹了一半,就看见同样包裹成木乃伊的粱普牵着犬禺小猴也走到韩烈身边。 小白猴秃掉的头顶,反射出布灵布灵的光。 全员都在,那丧事给谁办的? 秦璎脑中隐约闪过一丝明悟,下一秒果然听陈昭道:“阿烈,节哀顺变。” “那是个好姑娘,可惜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左右顿时一阵呜呜哭声。 是阿曼和库西部的人在哭丧。 秦璎的脸僵住。 三人一猴进入水窖,只有她一个丢在了里面。 那这葬礼还能是给谁办的? 她呗! 看那截胡杨木,葬礼规格还不低。 沙民们真情实意的哭声响亮。 知道她神使马甲的阿曼和库西部老萨满,更是悲痛欲绝。 现场唯一知晓内情的韩烈不擅演戏伪装,他只得死死埋着头攥紧拳头。 这在陈昭看来,反而是伤心至极的模样。 他伸手想揽住韩烈的肩膀宽慰。 却发现,阵亡同袍遗孤个头早已比他高了,陈昭心中越发难过。 许是受了左右环境的影响,斑秃犬禺小猴左右看看,往那截充作棺木的胡杨木桩前放了一粒小石子。 就在这种气氛中,那截没装尸身的胡杨木芯被埋入了古赤水河床底部。插了根沙蜥肋骨当墓碑。 此情此景,秦璎都不好意思出现跟韩烈说话,怕他演技不行露出破绽。 她悄然看着自己葬礼举行完毕。 因她‘死亡’时的马甲是沙民萨满,葬礼的一切都按照沙民习俗来。 只是本该包裹在胡杨木桩里的尸体,用了个泥偶替代。 秦璎感觉微妙之际,库西部中有了新动静。 好些丰山骁骑的士兵进进出出,运来石块将地下水窖填平。 秦璎还听陈昭对韩烈道,让他劝库西部的人迁移。 想来也是忌惮水窖中的锈潮和帝熵。 说是让韩烈劝,但无论韩烈还是箱外的秦璎都知道,库西部迁移势在必行。 陈昭道:“我可派遣一些驮兽,协助迁移。” “还可再给两车水玉,以保库西部中水源。” 本着死者为大,念着秦璎的陈昭态度还是比较温和的,没有直接采取强硬手段。 韩烈默然拱手领命。 他回到库西部中,将这事与阿曼一说,所有人都沉默。 老萨满摘了钉子的脸上全是小眼,老头肩膀无力垂下。 对箱中世界的人而言,大迁移是一件大得不能再大的事情。 他们面临的不仅仅是生计问题,还有异兽侵扰。 可以说,现在沙民居住地都是世代先祖以生命试出来的宜居地。 现在若令他们迁走,茫茫大漠他们该往何处? 老萨满哀切看着韩烈,想请他求情。 谁知阿曼先摇了摇头:“您别让韩兄弟为难了。” “玉衡军作风向来霸道,此番提前通知而不是直接进军灭杀库西部知情者,已是陈中郎将留情。” “这件事没有转圜余地的。” 阿曼用沙民语言说罢,老萨满颓然捂脸。 “我等保护神使不利,果然遭了天谴。” 阿曼听他说得不像话,急急喝止。 一直旁听的秦璎听到这终于忍不住,对韩烈道:“告诉他们,神使还会回来的。” “他们放心迁走,我会帮助他们在新地方建立家园。” 她突然出声,叫韩烈又惊又喜。 又听她声音不似前次那般虚弱,他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领着阿曼和老萨满到了无人处。 听他说神使只是回归,还会重回人间,阿曼惊得忘了翻译。 又听见韩烈说,神使会重临指导他们建立家园,阿曼双眼刷地一亮。 顾不得焦急的老萨满,扯着韩烈袖子问:“那,我们黑石部也能去吗?” 神选之地,这光黑石部也想沾一下。 他那边顾着讨好处,听不懂大夏话的老萨满只见他表情变化莫测,在旁边着急得跳脚。 本着一群羊是放两群羊也是放原则,秦璎道:“可以。” 得了韩烈转达的肯定回答后,阿曼笑得脸上烧伤疤痕花一样绽放。 忙不迭道:“那我等这便先去准备准备。” 他这边一扫之前哭丧的悲气,扯着库西部的老萨满走了。 见他两精神状况还不错,秦璎暗子摇了摇头。 四下无人,韩烈这才仰头问道:“上神,您还好吗?” 秦璎俯瞰,正好可以看见他被烈日晒伤的脸上写满担忧。 她轻笑一声,这才道没事。 跟韩烈闲聊两句,稍安抚了不安的他后,秦璎疲惫合上箱盖。 或许是这趟箱中行损耗了心神,她多看一会箱子都觉得疲累。 揉着跳痛的太阳穴又小睡了一阵。 下午时,她睡梦中只觉脸被糊在一团光滑冰凉的东西里面。 险些窒息之际,从床上坐起,把糊住她口鼻的那团银色史莱姆撕扯了下去。 掉落在她腿上的那团水银玩意,果冻一样晃了几下。 清晰地通过秦璎掌握的印记,传达了它的目的——约定好的黄金,该给它了。 秦璎细看,这玩意已经吃光了秦璎丢给它的黄金。 沙民上供的金饰中,宝石和一些杂质被它精准呸了出来。 秦璎没休息好,一股子邪火没处发,右手将拳头大小的帝熵掐住,当做捏捏使劲揉了几把。 帝熵随着她的力道变换形状,不停在意识中重复:黄金黄金黄金黄金黄金…… 堪称讨债的鬼。 被它吵得受不了,秦璎摇摇晃晃起来,将它一巴掌拍开。 “知道了!烦死了!” 在那催命玩意的催促下,秦璎起身洗漱换身休闲服往脸上戴了个口罩出了趟门。 不多时,几个购物袋回来。 其中一个金店袋子里是两只金手镯,和一对耳环。 买金饰作消耗品实非上策,秦璎想着她应该抽空去趟银行或者联系靠谱的黄金投资公司。 低调不引注意的,弄一批黄金回来喂养大肚汉。 从她跨进门那一瞬,帝熵弹射而起,攀上了她的手腕,像蛇一样往袋子里钻。 秦璎环视一圈,见家里连颗钉子也没少,长出口气。 看来帝熵还是比较听话的,没有乱动家里的金属。 秦璎扯着帝熵滑溜溜的尾巴,将它从购物袋里拔出来,另一只手拿来玻璃零钱罐子。 往一堆零钱上丢了只耳环,帝熵如恶虎一般整个扑上。 小票从购物袋里飘出来,正好掉在假意路过的旺财头上。 它扒拉到眼前看。 小狗不大认得字,但秦璎买狗罐的小票它见过,会数零。 狗眼圆瞪,不敢置信地数了几遍这张小票上的零,它嗷地一声扑来撕咬秦璎的拖鞋。 偏心鬼!平常给它开个罐罐抠抠索索。 给这怪玩意买贵东西眼都不眨! 秦璎自知理亏,带着些讨好打开另一个购物袋:“我给你买了新口味的罐罐和狗饼干。” 她又看落在她右肩的雷鸟,对它道:“给你买了瓜子。” 连兽犼们,她都给买了一小包炭,等会点燃了给它们换换口味。 一番端水后,估计看她一副病样还撑着去买了新口味罐罐和狗饼干,旺财这才松开她的拖鞋。 秦璎松口气,正要往沙发上一趟,突然外院的门被敲响。 她急急摆手,叫家里这些小玩意都藏好,这才去开门。 门一开,就见石婆站在门前。 一见她便道:“阿璎,五街许婆婆,在铁路工作的那三儿子过世了。” “你外婆生前和许婆婆关系不错。” 街道上街坊互帮互助人情往来,构架起庞大关系网。 石婆说的这个许婆婆,在秦璎外婆过世时来过,按道理她就得去把这人情还了。 石婆这才来叫她。 话说完,却看见秦璎脸色苍白。 不由一惊:“你病了?” 她迟疑道:“那不如就别去了,灵堂里边气场不好。” 秦璎听见铁路上二字,总觉得得走一趟。 加上从前许婆婆老爱给她糖吃,再怎么样也是该去的。 秦璎迅速换了身适合出席葬礼的衣服。 给旺财开了罐头换了水后,跟着石婆一道去了殡仪馆。 第177章 灵堂插曲 殡仪馆租的一个厅做灵堂,与秦璎外婆交好的许婆婆白发人送黑发人,哭晕了几次。 石婆眼窝浅,见老姐妹伤心,又想到许家老三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心里也难过。 本来是安慰人的,谁知安慰了两句她也抱着许婆婆呜呜地哭。 这种场合秦璎不太适应,照理她还得叫死者一声三叔,但实在是不太熟。 她走出小房间,打算给死者上一炷香。 云澜市这边丧礼沿袭旧俗,破规矩很多。 灵堂得有家属谢礼,停灵得有孝子绕棺守灵。 来的宾客若是能陪着守灵,那是莫大的恩情。 因此,常常出现很诡异的一幕。 在外头黑棚子里,宾客摆几桌打麻将,一会碰了一会胡了玩一整晚。 灵堂里,家属服白哭得死去活来。 秦璎踏进灵堂,就听见有主持吊唁的司仪引导她上香。 跪在灵堂里的家属神情都很憔悴。 其中最小的一个女孩四五岁的样子,披麻戴孝跪着烧纸钱。 年纪小不知发生了什么,不安地四处看。 灵堂后是摆放遗体的冰棺,秦璎上香时,总觉除了焚香的味道还有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这种味道难以形容,像是用了很久的冰箱冰冻室。 她本就身体不适,闻到这种味道更是难受。 上香速度加快了些,就走到旁边想着烧几张纸钱。 谁知,就在死者家属答谢时,刚才看见那个小姑娘,突然像是跪不稳,一头向前朝着烧纸钱的火盆栽去。 家属中传来阵阵惊呼。 死者许三叔的老婆,也就是这孩子的奶奶,眼尾余光见这一幕,心突突直跳。 连喊都喊不出声。 就在这小孩险些栽进火盆时,恰好站在火盆前的秦璎手一捞,提起了她的后脖领将人扯回。 这小女孩的爸爸这才回神,心有余悸把女儿抱起。 正想对秦璎道谢,便觉怀里的女儿正在抽搐。 秦璎垂眼一眼,只见方才还好好的小女孩脸色铁青,死死咬紧牙关。 看着像是癫痫。 孩子爸爸着急,忙去捏女孩的两腮,手去按她的腿想强行制住抽搐。 看着手忙脚乱,竟像是不知道他孩子有这病。 秦璎看不过去,绕过火盆,喝道:“别压她腿。” 在癫痫抽搐时强行按压,会造成肌肉受伤甚至骨折。 “应该是癫痫,让她侧卧。” 女孩爸爸口中喃喃不已,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会莫名其妙突发癫痫。 秦璎摸出手机,打算打急救电话。 就在这时,那抽搐的小女孩又突然停止了抽抽,小声地哭出声来。 女孩爸爸抱着她,忙要安慰,却听见她细声细气道:“爷爷,别拉我。” 这话在灵堂前说出来,所有人都觉后背嗖嗖凉。 女孩爸爸脸色铁青,秦璎看见他额角冷汗不要钱似的淌了下来。 旁边的家属也听到了。 整间灵堂除却吊唁的背景音,所有人都诡异又默契地沉默了一瞬。 最终还是女孩的爸爸,扯着嘴角打圆场,他干巴巴道:“你这孩子,别瞎说!” 秦璎见那小女孩脸色还是不好,扬了扬手里的电话:“不然,我还是打个急救?” 这孩子说的话很晦气,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先打个电话送医院去保险一点。 女孩爸爸脑子里,科学和迷信搏斗一番,终究是疼女儿的。 道:“那就麻烦你了。” 刚才那一幕目击者不少,话很快风传。 许三叔的老婆脸色煞白,看着有点喘不过气的样子,秦璎将她搀扶进旁边休息的小屋。 连带刚才抽抽那小女孩。 许三叔的老婆抱住女儿这才哭出声来。 秦璎眼神毒,清楚看见许三婶在哭泣时,脸上时不时闪过的害怕神色。 她想打听,但念及这里有刚刚发病等救护车的孩子,到底没问出口。 谁知,她没问许三婶却将她当成倾诉对象说起话来。 “你是秦家的秦璎对吧?”许三婶细打量她,将她认了出来,“刚才多谢你了。” 秦璎还没答话,她已自顾自说了起来:“你三叔生前最疼这孙女,估计是惦记孩子呢。” “这老东西,活着时安分死了反倒作怪!” 秦璎扯出一个笑,这话不好附和,人家骂人家死掉的老公,她总不能跟着一起骂。 等许三婶骂了个够,才幽幽叹了口气:“我老头子,他死得冤啊。” “他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上个月检查身体都还好好的,怎么,怎么就猝死在了站上呢。” 第178章 铁路怪事 猝死? 秦璎拖了张凳子坐下,观察许三婶的神情。 亲人突然离世,还离世得有些蹊跷,许三婶压力极大。 难得有秦璎这陌生人,竟生出些倾诉欲望。 说话间,她抱着的那个小女孩已经困顿睡去。 秦璎见小孩睡了,问道:“三叔是心脏病猝死的?” 许三婶先是点头,然后迟疑了。 默然许久,叹了口气:“公家要求对外这么说。” “但,没那么简单。” 许三叔是铁路线上一个小站的站长。 和秦志国同岁,也是再过几年就退休的年纪。 他工作的站点比较偏远,工作说忙也不忙。 他算是比较自律的,不抽烟不喝酒。 每天巡站当遛弯,身体健康得不得了。 但就这样一个好身体的人,头天在家过七月半还能搬能扛。 谁知上了趟夜班,接了趟车,就失去了联系。 第二天出现在一个隧道口时,却已经是尸体一具。 许三婶不安蠕动嘴唇:“公家让我领尸体,说是心源性急病导致的猝死。” “那我不信。” 她摇了摇头:“我家老头子的身体我清楚。” “而且……”犹豫了下,她低声道,“而且我看了尸体。” 许三婶难以形容枕边人尸身那扭曲的面容。 想起那张白布下的脸,都还心有余悸。 “那表情,分明……像是被吓死的。” “怕老太太难过,到现在都没敢让她看遗容。” 许三婶说到这,才像是醒神一般嗨了一声:“看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你别放在心上,也别往外说。” 她细看秦璎嘴唇发白以为她被吓到,还要道歉。 就听秦璎问:“许三婶,你再详细给我说说吧。” “其实,我有个朋友,好像也遇到了点事。” 秦璎无中生友,想要再从许三婶这问出点话。 就将那天搜索到的帖子标题说了出来。 “我朋友说,隧道那边不干净。” 话音落,果然见许三婶表情一变。 “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许三婶显然知道些什么。 喃喃道:“我早就劝你三叔,不行就请假,别去那邪门路段。” “可他就是不听。” 秦璎一听就知道,许三叔一定回来说过些什么。 她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许三婶迟疑一阵,还是说了出来。 现在遍地高铁,但也有些地方还得靠绿皮火车。 云澜市地貌特殊,保留着惠民专列。 方便偏远地区乡村出行。 这些绿皮车运行时间久了,总有些公认的默契。 别看公家说反迷信,考古队开棺前还偷摸往棺材里塞主任名片,让墓主人要索命报开棺之仇就去找主任呢。 走南闯北的见识多了,反而更加相信一些规矩。 常年行驶在大山里的绿皮车就有些规矩。 比如夜间行车拉上车帘。 尤其过隧道时,不要随便往外看。 许三叔每天半夜接的一趟车,就得坚守这种规矩。 但就算是守规矩,也不一定没事。 从两个多星期前起,列车行驶过这个路段就常常发生些怪事。 比如,穿着上世纪制服拿着保温瓶的乘务员,挨个问顾客要不要水。 要是不知情的,伸杯子接了,就会得到一杯子腥臭哇凉的凉水。 比如,有人夜里坐在车窗边玩手机,看见外头挂着个白影,始终跟着列车走。 比如,有人在车厢睡得迷糊,被一个秃瓢梳辫子的人推醒,问他是哪人穿的衣服好奇怪。 …… 就是乘务员也经常遇上怪事。 有时车厢里会莫名其妙多人,那些人穿着破烂夹袄数着辫子头,像活人一样在车厢里行走。 偶尔还这摸摸那摸摸,嬉皮笑脸找乘务员要东西吃。 这种情况没有敢不给的。 以上所有情况,都发生在进出隧道前后。 而这频繁出事的隧道,正好就在许三叔工作的小站。 是他负责的路线。 许三叔也遇到过些怪事,在雾天看见有影子站在灯旁招手。 在灯的照射下,这些影子脖子拉得老长。 要说许三叔也是胆大的,看见过几次还回家把这事当做奇事说给了许三婶听。 让他别去上班了,他也不听, 他出事那天也是个雾天,他不知道怎么了,接完站后拿着手电筒踏进了浓雾里。 等在被发现,尸体已经僵硬了。 第179章 吴胖子 许三婶说到尸体二字,又开始抹眼泪。 秦璎并不太擅长安慰人,再说家里人去世这事也不是外人几句安慰,家属就不难过了。 她在旁陪坐了一小会,门突然打开。 秦璎还以为是救护车来了,谁知许三婶的儿子有点为难的进来。 见秦璎在他还有点支吾,被许三婶骂了两句:“都是街坊,又不是什么外人别整那套。” 见双眼红肿的老娘发话,许三婶她儿子这才说出来。 突然抽搐的小女孩,还有她喊出的那句爷爷别拉我,搁在这场景下妥妥鬼故事。 这事传到了外头,就有人猜测是不是孩子爷爷走不安心,说找人看看事。 许三婶的儿子犹豫不肯说,是因为秦璎前脚叫了救护车,他们后脚搞封建迷信请人看事,显得他们多迷信落后似的。 说话间,又来几个人。 都是街上的老辈子,这请人看事的主意不必想肯定就是她们出的主意。 石婆赫然在列,直冲秦璎招手,示意她快过去。 在这些人后边,跟了个中年胖子。 这胖子胖得很有特色,皮肤白里透红,脸圆得极为规整。 他穿着一件黑对襟衫子,米其林一样堆肉的手腕上戴着串龙眼大小的佛珠。 双下巴摞着,随时一副笑模样,俨然一尊胖弥勒佛,往那一站门都堵住。 许三婶的儿子态度恭敬,一开口道:“道长,拜托您了。” 已经站起来,朝石婆走的秦璎猛回头。 道长? 许是发现她惊讶,门前的胖子眼一眯笑起来:“不要在意细节。” “我有道士冠巾证的。”他说话间将手腕佛珠向下一捋,跟带指虎似的套在了手指头上。 不必秦璎去吐槽,许三婶先抱紧怀里的孩子:“不对劲啊!” 哪哪都不对劲! 可能是她力气大了些,刚刚才睡着的小姑娘,突然吚呜出声。 随即双手双脚直挺挺抻着抽搐起来。 见状满屋子的人都是一慌。 那圆胖子上前一步,掌心按在了小女孩的脑门上。 他肉乎手掌极大,几乎可以包住小孩的脑袋,圈在虎口的佛珠正好硌在小女孩的眉心。 别看他胖,动作极为敏捷。 抱着孩子的许三婶都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张嘴想飙国粹时,她儿子惊呼道:“小雨没抽了。” 许三婶定睛一看,怀里的孩子果然安静下来。 虽双眼闭着,但肉眼可见地放松了很多。 许三婶把满嘴脏话咽下,张嘴谢道:“多谢大师!” 后边跟来的石婆等人,也面露惊诧。 只有秦璎鼻尖微动,向后退了一步。 众人瞩目之下的胖子荣辱不惊,淡淡道:“先别着急谢,还没完呢。” 听到事还没了,许三婶的儿子脸上喜色一消:“啊?” 这戴佛珠的胖道长道:“你们全出去,留下孩子就行。” 许三婶闻言迟疑。 活那么大半辈子,经验告诉她,孩子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把女孩交给一个男人,是什么蠢猪才能干出的事情。 见许三婶不动,胖子笑着摇摇头:“你们家属不配合,这治病缘法不到,出了事你们可别怪我。” 许三婶还想跟这人讲讲价,哪怕留孩子亲爹在旁边看着也成啊。 见她还在迟疑,胖子作势要收回手。 口中遗憾道:“可惜,可惜。” 两声可惜说得许三婶动摇无比。 第三声可惜还没说出口,一个声音突然插话:“可惜什么?” 这胖子下意识转头,却见外头灵堂供桌上的一只花瓶当头抡来。 胖子反应很快,竭力向后躲闪。 但砸人的也是出了名的手快,嘭一声花瓶在他额角迸开。 瓷瓷实实的花瓶碎了满地,这胖子捂着脑袋就地蹲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被开瓢了,一截花瓶断茬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生得明艳高挑的秦璎,将花瓶茬子抵在他脖圈肥肉上,眼睛死盯着他。 这才对惊呆的众人道:“报警!” “这人刚刚往孩子脸上洒了药粉。” 现在的秦璎眼神贼好使,在这胖子出手装样时,她看见他袖子里飞散出一蓬淡绿的粉末。 细嗅还能闻到掺和在灵堂檀香中的药味。 若只是这样,秦璎还不至于找花瓶给他开瓢。 可这死胖子居然敢提议,让孩子跟他单独留在一间房间。 秦璎的原则是,骗子抽烂嘴,行骗还心怀不轨的,打断五肢人道毁灭。 听她喊报警,脸上血流成瀑布的胖子嗷嗷叫:“等会,别报警,犯不着。” “让你说话了?”秦璎把手上用劲,花瓶茬刺进他脖子肥肉。 “抱着孩子走远点。”秦璎对许三婶示意了一下,“别给孩子洗脸,等会警察好取证。” 旁观人皆目瞪口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哎哟!真犯不上报警。”胖子脑袋疼脖子也疼。 血汩汩流下,将他黑对襟衫子染成深褐色。 “我办事呢,秦璎!”从这胖子嘴里喊出了秦璎的名字。 “文保局的!” 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口袋里有证!刚刚就是试试你警觉性。” …… 啪! 一本道士冠巾证上摔了一本度牒。 这中年白胖子头上捂着条孝帕止血,一只手在口袋里掏。 很快又摸出一个木头镶银的十字架。 最后,才从兜底掏出黑壳证件递来。 秦璎打开一看,顿时咬紧了后槽牙。 这胖子叫吴谦,还真是文保局的。 “信了吧?”吴胖子犯人似的蹲地上。 见秦璎缓和了面色,拿着手机的石婆问道:“还报警吗?” 老太太多机灵一人,见秦璎动手第一时间就掏出了手机。 秦璎那一花瓶太唬人,就是丧事主家都不敢言语,全看她指挥。 迟疑了一下,秦璎决定听听这胖子怎么说。 没问题了则罢,要是这人只是挂了文保局的名行事,那就继续走销毁程序。 所有人从屋中退出,临去前石婆道:“璎璎,要是这胖子不老实你就大声喊。” 屋中暂时空下去,秦璎这才低声问:“你来干嘛的?怎么知道我名字?那孩子怎么了?” 面对她三连问,吴胖子哭丧脸答道:“这小女孩爷爷死得有点问题,我来查啊!” “我认识你,那不是因为我要调来第三文保所当所长呢嘛,就见过你资料。” 第180章 黄泉眼石 殡仪馆灵堂旁的小房间,被砸了一脸血的吴胖子终于混上了条小板凳坐。 他龇牙咧嘴坐着,身上的肉挤成一堆。 手里捂伤口的孝布已全被血染红。 “咱们不是小组下来云澜市说是开会嘛,谁知会没开成先接到任务。” “在青寨山铁路路段,近来老是生事。” “有多起灵异目击报告,还闹出了命案。” 吴胖子指了指外头灵堂:“这是吓死的第三个。” “前两个是附近的村民,比这个死亡时间要早。” “局长让我来查查。” 秦璎对他的说辞并不算太满意,问道:“那小女孩怎么回事?” 她没有因为这胖子可能是未来文保所局长就收敛着点,依旧是审犯人那姿态。 吴胖子也没脾气,老实蹲坐在小板凳上,手放在膝盖上回答道:“理论上说应该是惊到了,我那些药是安神助眠的。” “理论?”秦璎手里还捏着那半截花瓶茬。 看她模样一个不好又要爆发,吴胖子忙解释道:“我这不是想留下孩子好单独查嘛。” 至于为什么一开始认出秦璎没说话,那就纯是他犯贱了。 想试试秦璎面对这些异常状况时候的反应。 吴胖子哭丧脸:“我想着吧,你顶多联合街坊揭穿我审判我来着。” “我都想好,怎么拿出证据反驳你了。” 谁知这死丫头动如疯狗,直接动手给他脑袋开了瓢。 后半句他没敢说出口,但忍不住抱怨:“法治社会,怎么那么暴力呢?小秦啊,你以后要小心点。” 话音落,就被秦璎撅了回来:“谁叫你一脸要犯罪的样。” 这胖子确实没撒谎。 她还是最关心外头的小孩子,问到:“孩子怎么办?你要怎么查?” 顿了顿,她补充了一句:“我先前叫了救护车,一会你顺带着可以搭顺风车。” “没听说过这种顺风车!”吴胖子一口京片子,摇晃站起身来,“先带孩子进来瞧瞧吧。” 石婆等人在门外,都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许三婶悄声问石婆:“婶,怎么回事?” 石婆哪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秦璎她是一定要力挺的。 嘘了一声,高深莫测道:“秦家两代警察,搁以前也是警察世家。” “秦璎估计是发现了点什么,我们等着看就行。” 许三婶急急点头应和:“是,是。” 显然相比起自己找上门来的吴胖子,秦璎这知根知底的更能让他们信任。 这时,那小房子门打开。 脸色还苍白的秦璎先出来,身后跟着一脸血的吴胖子。 别看吴胖子血顺着鼻梁淌,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没事了啊,没事了,误会!” 看他那样许三婶的儿子都害怕,低声问道:“要不,你先止止血再说?” 他怕人死这灵堂上。 吴胖子急摆手:“没事,等会救护车来我跟着去躺医院。” 那边,秦璎也低声给石婆和许三婶解释了一下。 “这胖子确实是我们总局的同事,救护车来之前我们先让他给孩子看看。” “反正不要钱,都试试。” “我盯着他。” 话说到此,许三婶将信将疑才把怀里的孩子递给秦璎。 秦璎把孩子抱进房里,她身体还很虚弱,走着一小段就有点头晕。 看她这样吴胖子道:“看来你还真是生病啊?我还以为你这是睡过头迟到,给尹敏敏扯的谎呢。” “难为你这病着,还能敲我一脸血。” 打了一番交道,秦璎对这可能的不靠谱上司实在尊敬不起来,没好气道:“挨打是你自己该反省的事。” “嘿,你是一点内耗啊!”吴胖子抹了一下脸上的血,没等秦璎怼他,突然正色,“办正事!” 房间里,许三叔的小孙女小雨安静躺在三根塑料凳拼成的小床上。 秦璎蹲下身查看,从她的鼻翼和领口都摸到了一些淡绿色的药粉。 “这不是迷药,是安神的熏草粉。” 熏草? 又一次听见这名词,秦璎一愣:“消除毒瘴的熏草花喷雾?” 吴胖子蹲在另一边,摇了摇头:“花和草叶气味作用不同,草叶破壁粉可以安养心神。” 秦璎冲他伸手:“我最近睡不好,给我点试试。” 她损耗了精神,这东西理论上对她应该是有用的。 她一点没客气,张嘴就要。 吴胖子对她是一点脾气也没有,又看她确实眼底全是红血丝,摸出一个食指长的小玻璃瓶给她。 “谢谢!”秦璎礼貌谢过后,将注意力转回小雨身上。 吴胖子蹲在小雨头那一端,在她头发里找虱子似的找,眼皮也没抬对秦璎道:“你也帮忙找找,孩子身上有没有异常。” 秦璎蹲着挪了个位置:“异常?” “就是身上奇怪的印记,手指印之类。” 闻言秦璎避着吴胖子掀开小雨的衣服看。 找了一圈,出去小腿上有些淤青并没发现什么问题。 但小雨在灵堂跪灵,有淤青很正常。 吴胖子闻言叹口气:“那可能真是孩子受惊发急病。” 他正要摸出手机发消息,却听见秦璎喊了一声:“奇怪的护身符之类算吗?” 她从小雨的脖子上,摘下了一个小护符。 这种小荷包护符在云澜市很常见,端午前后是五毒护符,七月半换做鬼脸符,过年里头装桃木符。 都是给孩子带的,不稀奇。 但秦璎手指在摸到这东西时,直觉不对劲。 她直觉从来很准,将护符从小雨脖子上摘下,扯松开口往地上一倒。 里头滴溜溜掉出一块裹着束头发的黑色小石子。 秦璎用纸巾折成角,拨弄了一下:“护符不对,现在是农历七月一般戴的是鬼脸符,没听说过戴石头籽的。” 吴胖子却脸色大变,一把攥住秦璎的手让她别碰。 “这是黄泉眼石。” 他急拂开小雨头顶发旋,果然看见发旋一撮剪短的头发。 “开山取石若见黄泉眼,须以童男童女发辫镇压,否则隧魄聚怨成形。” “他娘的,这种巫祝石怎么能会戴在人身上?” 吴胖子有恍然大悟道:“难怪,这小姑娘说爷爷别拉她。” “她爷爷吓死成了隧魄,循着石头来扯她呢。” “要不是这孩子离青寨隧远,说不定……也扯进山里去了。” 吴胖子这会再没有之前那嘻哈模样,神情严肃对秦璎道:“你去问问孩子奶奶,这小荷包怎么回事?” “我马上通知青寨隧那边的同事。” “那青寨隧里,一定还有别的东西。” 第181章 隧魄 吴胖子左右看看,一脸血地跑出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供桌上拿了个花瓶。 花瓶原本是一对,一个被秦璎砸他头上了,另一个被他拿来装了地上的小石子。 他拿着这瓶子去外头打电话。 秦璎则把小雨还给她奶奶后,问起了那护符的事情。 许三婶神情一变:“那是我家老许从青寨得的护身符,说缠上孩子头发,能保平安。” “是挖掘青寨隧道时,从山心炸出来的,小雨夜里常夜哭,老许托了关系才在青寨村求到这个。” 许三婶发散了一下思维,顿时神情大变:“有人做法要害我家?” “别多想。”秦璎忙制止。 且不论真相怎么样,不能发酵出些神神鬼鬼的传言来。 “这石头可能有微量辐射,我们先带走检验。” 吴谦拿着电话走回来:“山里有干扰,电话都没打通,我现在回去一趟。” 说话间,外头迟迟响起救护车的声音。 小雨送上了救护车,吴谦却只找医生要了个急救包包扎了一下,然后匆匆往殡仪馆停车场走。 看他那样是要马上赶去青寨隧。 他脑袋上还是秦璎砸出来的血,她哪那么没良心看他一个人去。 急忙跟上,临走前回头让许家人把急救包扎的钱先结一下,她回头会付。 将近晚上的殡仪馆停车场安静又空荡荡,吴胖子快步走到文保所那辆破面包车前。 刚关上车门,就看见秦璎坐到了副驾驶上,讶然道:“你来干嘛?” “你看看你脸色,好好回家休息,别跟去了。” 秦璎已经坐上车,他没把秦璎往下赶,而是把那只装着石头子的花瓶交给她拿着。 破烂面包车发动机轰隆响时,吴胖子道:“来都来了,帮我拿下药。” 在他的指示下,秦璎在副驾驶找到了一个四格的药盒子。 每一格里都躺着一粒白色胶囊。 吴胖子把着方向盘,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他记起秦璎才刚转正,还没参加过任务,对她道:“这是配置的伤药。” “脑袋上这点伤都不是事。” 听他这样说,秦璎放下心来。 这文保局别看好像是个大漏勺,但那支让她脱皮没留一点疤的三号药剂效果她还是记得的。 不知道是不是文保所的人都这样,吴胖子把这破面包车开得飞起。 抽空还对秦璎道:“到老城区你就下去自己回家,不行去医院,你脸色比我还难看。” “回去保持电话畅通,有事我们联系你。” 殡仪馆一般在远离城区的地方,这段正在修路,正好压倒块石头,车整体一颠。 要不是系着安全带,秦璎都快被抖飞出去。 她一手护着花瓶,用手心把险些颠出来的石头按了回去。 但就掌心短暂接触石子那一瞬间,她脑袋嗡的一声。 好像手摸到冰块上,那种寒意顺着手将脑袋都冻住。 同时,耳边嗡鸣不已。 听到了,一个声音。 她猛转头,在面包车后座看见了一个捂脸面朝车尾哭的黑影。 这黑影佝偻着背浑身湿哒哒,缓缓转过头来。 恰好经过一个路灯,发黄的灯光下秦璎看见那影子的脸。 一刻钟前,还在灵堂供桌上看见过照片,是死掉的许家三叔。 秦璎心跳失序一拍,便见那黑影以极慢的速度转身,指甲缝里还带泥垢的手要来拉她。 就在那只手越来越靠近时,秦璎猛吸一口气,给了自己一耳光。 清脆的声音响起,她眼前骤然一亮,后座那影子消失无踪。 开车的吴胖子嘶了一声:“对自己下手也挺狠。” “那是隧魄。”吴胖子一边解释,一边道,“你到底干了什么损耗精神的事?居然只接触一下就看见了。” “精神状态还不如一个小孩子。” 吴胖子看见过秦璎的档案,不无担心道:“被前两桩案子吓坏了,创后应激?夜里失眠?” 秦璎揉了把脸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否则总不能说,她是去异世界旅游折腾坏了吧? 她岔开话题:“隧魄到底是什么?” 吴胖子一脚油门又加快了速度:“你知道打生桩吗?” 秦璎点头:“知道。” 打生桩,一种亚洲常出现的人祭活动。 修桥铺路建屋的时候,认为动了风水,得献祭点什么来安抚。 古时候缺德得用活人,讲究点的用别的。 秦璎家原本的老宅,听她外婆说就往宅地基埋过一只乌龟镇宅。 到了现代,这种陋习已经比较少见了。 吴胖子道:“比较少见了不是没有。” “青寨隧修建于一百多年前,是云澜市第一条铁路,在修建时动了黄泉眼,出过大事故。” “后来打生桩才把路修通。” “传闻,事故死的和打生桩死在深山隧道的人,就会化怨为隧魄。” 秦璎眼中满是思索:“那路修了那么久,怎么这几天才开始闹腾?” 她话音落,车噶一下停在了古镇旧城门前。 吴胖子脸上的血止住了,接过了秦璎手里的那只花瓶,冲她一摆头:“那就是我们要查的事情,你现在回家去。” 话说了一半,秦璎好奇得很正是难受的时候,但她知道自己状态差,不想去拖后腿。 不甘愿下了车。 吴胖子大概也晓得文保所里的人都是些好奇心爆棚的货色,补了一句话。 “回去点熏草粉做熏香,好好睡一觉,明天状态好点来青寨找我们。” 说罢,只给秦璎留下一道车尾气,扬长而去。 第182章 青寨准备 被撇在路边的秦璎一个人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想到家里那堆小东西,她特意走了另一条路去夜市买了好些零食夜宵。 走到家附近时,一道蓝光闪过,雷鸟啾啾叫着飞来站到了她的肩膀上。 蹭着秦璎的脸欢快蹦跳。 要说秦璎家里现在这些小动物,最省事的是雷鸟。 长着翅膀哪都可以去。 雷鸟在金鞍山守护神祠,但看守亦是囚徒。 它不比兽犼们有族群同伴,漫长岁月里都是独自一个。 每月盼着活人来,得到骏马吃同时,看见人类也是很开心的。 但欢乐话痨小鸟被沙民投毒,要不是它位格高够皮实,说不定就死了。 所以,才那般记恨沙民。 到了箱子外,它偶尔会从秦璎给它留的窗户缝隙飞出去,在房子周围巡视。 可是都不会飞远,在天上盘旋一阵就自己飞回来。 它很执着于呆在秦璎身边。 秦璎前脚出门,后脚它就蹲坐在屋顶上,把脑袋插进了翅膀等候。 远远看见秦璎回来,拖着蓝色的尾羽飞来接,还试图帮秦璎提东西。 秦璎腾不出手,只笑着夸了它一句后,让它蹲到肩上来又一次叮嘱道:“街道上猫很多,你别飞太低,也要小心人类。” 雷鸟只有拳头大小,站在秦璎肩上,尾羽拖下仿佛什么装饰品。 秦璎一开门,就看见旺柴站在地垫上,脖子扭了一样别着个脑袋,但尾巴呼呼直甩。 她正要说话,迎面啪叽糊来一坨冰凉液体金属。 帝熵大抵已经晓得眼前这人是饭票,没有像之前一样糊住她口鼻。 但它身体独特的冰凉油腻感,总让秦璎觉得她是被人迎面糊了一团史莱姆。 雷鸟身上羽毛炸开,翅尖紫蓝电光闪烁,啪嗒用电弧电了一下帝熵。 帝熵啪叽一下掉到地上,秦璎也瞬间周身一麻,发根竖起。 好悬没把手上东西甩出去。 雷鸟意识到自己干了坏事,吱吱两声飞到了电视机后头。 秦璎被它电清醒了,但看它在电视机后面冒出个小脑袋看,心又一软。 换了鞋吆喝一声:“来吃东西。” 家里这些异兽什么都不用忌口,身体也很皮实,秦璎买回来都给它们尝尝当丰荣了。 看秦璎不生气,欢乐雷鸟上线,飞来飞去帮拿筷子。 兽犼们不吃,帝熵独爱黄金,秦璎身体不舒服吃得不多。 只有旺财埋头,酷酷选肉吃。 它不担心吃坏肚子,这家伙吃撑了跑去后院,转换个形态就能迅速清空肚皮。 吃了半碗粥,秦璎实在困倦,强撑着去洗了个澡,拿着半袋肉脯坐到了箱子旁。 秦璎手指画了一个无限符号,眼前黑雾涌动,代表她信徒的光点忽明忽灭闪烁。 她以意识轻拂开雾气,侧耳倾听了一阵。 无数耳语窸窸窣窣传来,都是箱中世界信徒在祈祷或者说话。 秦璎仿佛打开了一个老旧是收音机,能倾听到那边的动静。 她听见韩烈在为库西部迁移之事,像陈昭讨要粮草驮兽。 也听见忽兰的祈祷。 秦璎突然一顿,听见雨声。 还有在雨中呦呦鹿鸣。 夫诸仰头看天空,嘴里吧嗒吧嗒嚼着草,但心里却像饿死鬼一样念叨着一个字——肉! 求上神赐予忠诚勇敢的小鹿很多肉! 秦璎站起身,俯瞰箱中。 朝夫诸的那个光点看了一眼,见它站在一处沼泽中四下无人。 就从手边拿了块巴掌大的肉脯,无良高空抛物丢向了夫诸旁边的那座山头。 百无聊赖嚼着草的夫诸,被云中突然出现的巨物吓一跳。 嘴里叼着草,但见那红褐色的片状物从云中打着旋飞下,轰然撞在了旁边的山头。 夫诸闭眼抵御飞沙走石,嘴里叼着那把草随风飞舞。 片刻后,待凌风平息,它嗅到了弥漫整座山头的肉干香。 是它在神界曾经吃过的肉脯。 感谢上神。 夫诸傻狍子一样跑去,路上还用蹄子踹飞了一头沼泽中的食肉乌龟。 天空云呈螺旋状,不少飞禽走兽循香追来,都被霸道的夫诸以鹿角驱走。 秦璎没再看它那恶霸作风,丢下那块肉干后,她脑袋晕眩感更重。 ‘看’对于她都是一种负担,更不用说投放干涉。 秦璎不敢再作死,合上了箱盖。 把吴胖子给她的那瓶熏草粉拿在手中。 旺财鼻子灵,没在这瓶粉末里嗅到不好的东西。 秦璎犹豫了一下,把小瓶里的熏草粉倒出。 现搓香泥制香显然不现实,秦璎把这些粉末洒在了一盘蚊香上。 蚊香是之前买的,但家里没半只蚊子一直没派上用场。 现在凑活凑活也是一样的。 秦璎点燃蚊香,在躺下之前给帝熵一只耳环,保证这饿死鬼不会扰她清梦。 秦璎靠在枕上,什么时候睡去的都不记得。 雷鸟扑腾翅膀飞来,用喙在灯开关上一撞把灯关上。 然后飞到秦璎枕边窝着。 不知何时,旺财腆着小肥肚子叼着它的狗妈妈玩具,跳到了秦璎脚边躺下。 帝熵拖着秦璎给的那只金耳环,蛄蛹到了床下。 秦璎给龙骨换了一只比较贵的首饰盒装,帝熵就躺在这首饰盒旁消化着身体内的黄金。 熏草粉随着蚊香静静燃烧,青烟袅袅。 秦璎这一夜睡得算是踏实,没有再陷入杂乱的梦境。 翌日醒来,她静躺了好一阵才醒来。 精神果然比昨天好了很多。 她伸着懒腰坐到箱子旁,随意看了一眼。 两族迁徙不是小事,够韩烈他们忙活上一段时间了。 秦璎合上箱盖,看了一眼她的人偶娃娃。 装脏人偶是可以自愈的,一夜之后断臂已经重新长了回去。 但帝熵帮着拼接手臂的那些银丝,化为纹路深深刻进了木纹中。 秦璎不知道会给人偶带来什么变化,她现在没空去实验。 自觉精神恢复得挺好,洗漱后便准备这次出行携带的东西。 青寨隧中肯定有问题,秦璎不打算只身去闯。 她把韩烈献祭上来的幽草粉带上。 箱子世界分量不小的幽草粉,到了秦璎手里只有一丁点。 她双指捻起,洒在了雷鸟的小脑袋上:“这次跟我出去,一定不要乱跑哦。” “如果飞丢了就留在原地,我回去找你的。” 雷鸟小脑袋鸡啄米似的快速点了几下。 秦璎又朝着帝熵伸出右手道:“上来。” 帝熵慢吞吞攀上她的手腕,化为一个宽手镯,贴着皮肤藏在袖下。 一身利索打扮竖着高马尾的秦璎,将从地下斗犬场得到的狰药剂贴身藏了一支。 临出门前,摸了摸旺财的脑袋:“我出门了,你好好看家,要是有什么问题,去找隔壁石婆婆。” 旺财视线落在引吭高歌的雷鸟身上,一转身留了个屁股给秦璎,以示抗议。 出了家门,秦璎直奔租车行。 第183章 雾中所遇 秦璎是回来躺平的,加上老宅街道狭窄,她压根没考虑过代步工具的问题。 现在突发状况,她在租车行租了一辆加满油的全地形越野,一脚油门朝着青寨隧旁的青寨村而去。 青寨村距离云澜市大概三个小时车程。 秦璎开车时,头一遭坐车的雷鸟一直在车窗旁看外头。 被烈风吹得好几次跌出车去,它又扑腾翅膀自己飞回来。 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 等下高速时,它被风吹成了一团蓝色绒毛球。 蹲在秦璎头上用喙梳理羽毛。 青寨村是少数民族村落,在深山里,下了高速后路况差了很多。 很多路都十分险峻,路又陡又窄,一面临着悬崖。 秦璎很少开这种路,自然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停导航提示抵达青寨村时,她长松口气。 降下车窗看,只见路右方一座古村落坐落在大片翠竹间。 一条碧色蜿蜒河水绕村而过。 她路上去了一趟户外店,买了个背包,买了些户外用品。 秦璎拿起副驾驶的黑色背包,下车先套上一件登山服。 现在虽然天还热,但山里气温偏低,说不定会碰上户外环境。 她得小心失温问题。 拉上拉链,秦璎吹了个口哨,轻声对雷鸟道:“去望望风。” 雷鸟振翅一飞,高高飞入云中,如一道小闪电朝着青寨村而去。 秦璎左右看了看,路旁停着好几辆车。 有几辆酷炫越野挂着京牌,云澜市文保所那辆快散架的破面包,停在这些车后边看着十分不体面。 确定了就是这个地方,秦璎按照手机的导航,步行走下了左侧一条山道。 路上她给尹敏敏打过电话,也给吴胖子打过电话,但都没打通。 山间雾大,两侧都是竹子。 秦璎走着走着,明显发现温度变低。 脚下竟有雾气开始弥漫。 她提起些警觉,捏了一下手腕上的帝熵。 感受到她的意念,帝熵微微一动,如水银般沿着她的皮肤流淌延展。 黄金延展力在所有元素中,也是最为出色的之一。 帝熵喜黄金,也具备了这种超常的延展力。 在袖下化为一只银色长手套,将秦璎整只右手臂包裹。 自右肩包裹在冰凉的金属物里,秦璎不适地活动了一下。 但目前感觉出帝熵作为神之甲胄武器有啥优点。 她甩出一根登山杖,想作为临时武器。 谁知,一直很老实的帝熵突然传来不满之意。 没等秦璎反应过来,它探出一捋头发丝粗细的银线,缠绕在登山杖上如蟒蛇般一缠。 碳纤维材质的登山杖,杖身发出刺耳声音,须臾间扭成几截。 搅烂登山杖,帝熵才恢复安静。 秦璎无语了一瞬,如果她没理解错这家伙还挺霸道,根本容不得她持有其他武器。 早知道她不浪费那几百块了。 秦璎把报废的登山杖拿在另一只手里。 见她还拿着,帝熵又是一阵蠕动。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力,一根鞭子似的触须甩出,要将她手里的登山杖打落。 秦璎早有防备,及时何止:“安分点,山路上不能乱丢垃圾。” “有没有点素质。” 帝熵愣住,似乎在思考什么是素质。 许是被秦璎的大义凛然震慑住,它这才安分老实下去。 就在这出小插曲发生时,秦璎又向前走了一截。 山道上,雾气越来越大。 体感甚至有些冷了。 就在秦璎绕过一道弯道时,前面突然出现了一点摇曳的红光。 这点红光在雾中飘飘忽忽若隐若现。 秦璎在左右竹林沙沙的响声中,小心靠近过去。 这才看见,原来是一座小庙。 这种石头小庙只及人腰部高,一般供奉些土地神之类。 不知是谁在小庙前点了一根红蜡烛,烛火燃烧过半,一点红焰摇曳。 在红烛旁是个高足盘,里边有些供奉。 供奉的东西挺与时俱进,有好丽友派和大白兔奶糖。 秦璎蹲下查看,就发现这些东西应该才放不久,大白兔奶糖都还没化。 看着这两颗糖,她不由想到尹敏敏。 那小姑娘是能干出这事的人。 秦璎又低头,只见小庙里黑黢黢供奉着一团像是石头的东西。 她不太清楚这里的民俗,没太认出这是什么。 正想掏出手机拍一张照时,突然手机叮的一声。 这雾气弥漫十分安静的环境下,手机消息提示响声要说不吓人那是假的。 秦璎手抖了一瞬,查看手机发现是尹敏敏发来的消息。 [敏敏:别来。] 秦璎几乎是立刻皱紧眉头。 人的性格经历,决定他的行为举止和语言。 尹敏敏是个很乖巧的女孩,文静秀气有礼貌。 她不会发这样发这样没礼貌的消息。 出事了! 秦璎手指微微收紧,第一反应是站起身先离开。 但就在她起身过程中,突然从点着红烛的石头小庙后急射出一道绿色影子。 是一条细长的翠青蛇,从脑袋形状看是剧毒。 这蛇蛇牙弹出,直奔秦璎脖子咬来。 秦璎竭力后仰想要避让,但右手却突然自发动了起来。 以闪电般的速度探出,一把将这条毒蛇扼住。 青蛇毒牙一口咬在秦璎虎口覆盖的帝熵上。 别看只薄薄一层,蛇牙竟没有咬穿。 秦璎甚至没有察觉到半分痛感,右手仿若无情的机器扼住这毒蛇往地上一碾。 细微的声响中,碾成肉泥。 绿色蛇鳞嚓嚓地揉了秦璎满手。 她有点犯恶心,又在地上擦了两下擦去蛇尸。 就在此时,小庙前红烛一晃,有风吹过。 一道紫蓝影子掠下,雷鸟在秦璎面前扇了两下翅膀在前引路。 领着秦璎走了一小段路,它收起翅膀藏进了她的登山服帽子里。 几乎是同一时间,前方隐约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还有锣鼓声。 雾中影影绰绰走来一队人,漫天纸钱纷纷扬扬。 第184章 丧喜同事 山间,竹林中大雾弥漫。 吹吹打打一队人沿着狭窄小道走来。 敲锣打鼓的走前边,哭丧吊孝的走中间。 举着哭丧棒的一个个人影,抬着一口黑皮棺材走来。 骤然遭遇的场景有些诡异,秦璎却没仓皇自乱阵脚。 她蹙眉细看,这边发现这伙都是能喘气的人。 并非什么怪奇之物。 她走上前,打头的人也看见她。 估计没想到雾中间会站着这么一个人。 秦璎前几天才换了一身新皮,现在是正儿八经的乌发雪肤,白如女鬼。 突兀站在路中间,把最前面的先吓了个够呛,队伍顿时乱了。 好悬没把棺材摔出去。 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看清秦璎后,气急上来:“这谁啊?站这路中间干嘛?” 他本来是想发大火的,但走进了看秦璎好看吧有缓和语气:“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一个人站在这?” 见秦璎背着背包,穿着登山服,这男的不可思议道:“别跟我说是做自媒体来探险的!” “别管干嘛的,懂不懂规矩,哪有挡死人道的道理?” “还不快让开!” 这中年人是个急脾气,一串话说出来跟机关枪一样。 秦璎后撤了半步,让开他飞溅的唾沫星子。 “我来找人。” 她不确定文保局的人是用什么身份来这的,因此说得含糊。 说话间,先礼貌让开了道路。 发丧的队伍从她身边经过,不少人好奇看她。 等发丧队伍经过,刚才问话的中年人才哦了一声道:“你找什么文保局的人?” 话音落,秦璎微微皱眉。 这人没撒谎,难道尹敏敏他们是在山里出了事? 她迟疑了一下,正想问这中年人文保局的人去向。 谁知,旁边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插嘴道:“他们进山去了。” “说是探查什么隧道。” 说话的是个紧身裤黄毛,冲着秦璎嬉皮笑脸的。 秦璎哦了一声道:“好,那我走了。” 这黄毛没说谎,但没说谎不代表尹敏敏那条信息没问题。 文保局那帮人都可能出事,她一个人闯个鬼。 秦璎说罢,转身准备走。 却被最先说话的中年人叫住:“等会,那些人说是中午就回来了。” “你不然跟我们进村等吧,这雾太大,你一个人太危险。” 秦璎转身的脚步僵了一瞬。 她转头看着笑模样的中年人。 这个人在说谎,两句话都是谎言。 文保局的人没有说中午要回来。 这个人也并不是担心秦璎危险不危险。 他整句话里,只有一句是真的——跟我们进村吧。 秦璎没什么表情,语气有礼而疏离:“谢谢,不用了。” “我直接去找他们。” 说罢,她如耳背一般自顾自离开。 不料流里流气那黄毛,好似被瞧不起一般骂道:“拽什么拽?” “瞧不起我们村里人吗?” 秦璎脚步顿住。 那只送葬队伍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好几个青壮。 堵在狭窄的路中。 秦璎强行按住异动的右手,脸沉了下去,问道:“什么意思?” 她左手还攥着那只报废的登山杖。 心中计算倚靠帝熵能不能搞定这些人。 “没什么意思,张老三你别在这乱说。” 中年人作势踹了一脚黄毛,又温声对秦璎道:“法治社会,我们可不敢乱来。” “真的是那些人说,中午就回来,我也是好心。” 他说话时,快把老实本分写在脸上。 但秦璎心中冷嗤一声,又随随便便撒了两句谎。 不过现在情况是,她走了可能会打草惊蛇。 秦璎思忖了一下,摸了摸藏在身上的那只狰狞药剂后心一定。 大不了,让雷鸟用药剂出来扫尾。 见她没再想走,自称是村长的中年人又打圆场。 秦璎顺势同意,跟他们进青寨村去。 路上,叫张老三的黄毛脸上一喜,凑秦璎旁边来叽叽哇哇说了些废话。 秦璎没搭理。 张老三又臭着一张脸走开。 后来的几个人嘲笑他道:“就你这死样还想勾搭美女。” 张老三被笑得挂不住脸。 自称村长的中年人叫张玉波,见他们闹得声音大,转头怒瞪:“别吵。” 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走到了秦璎先前看见过的村子里。 这村子还保留着相当古旧的风貌。 村中大多是木楼瓦房,此地多雾瘴湿寒,因此都是吊脚楼样式。 一楼放杂物养猪,二楼才主人。 村子在云澜市范围,习俗差不多,几乎每家一楼都摆着口棺材。 张玉波道:“别怕,都是空棺,里面没人。” 秦璎说话时没用本地话,张玉波把她当成了外地的给她解释。 秦璎回应得不算热情。 在木楼之间穿行了一阵,地面纸钱越来越多。 就在秦璎以为她会被带到办丧那户人家时,前面突然出现红灯喜字。 她被带到了一户办喜事的人家。 张玉波道:“怕你忌讳丧事,带你来办喜事这家坐。” 秦璎心说他们这村挺忙。 张玉波扬声喊道:“张珍涛她媳妇。” 应他喊声,一个穿着蓝布围裙的中年妇女走出来。 “怎么了?张四叔。” 张玉波一指秦璎道:“这姑娘来找文保局的人,让她在你家坐着等。” 这中年女人十分热情,手在围裙上一擦,就引秦璎往里走。 “不巧了,我嫁女儿,同村人过世,让你撞上这种丧事喜事同办的情况。” “不过咱们也是没办法。” 她招呼秦璎到木楼一楼坐下,又道:“你随意坐,只是别上二楼。” “我女儿在二楼,照我们这的习俗婚前不能见外人。” 中年妇女似乎想到女儿喜事,笑得更开心,对秦璎道:“你就在这等着,没什么意外的话你等的人一会就回来了。” 话音落,外头轰隆一声惊雷。 旋即大雨倾盆。 第185章 山雨欲来 山里的雨来得又大又急。 霎时间吹散笼罩山间的白雾,山脊线黑沉沉压着墨云。 雷声隆隆滚过,骤雨噼啪打在吊脚楼前的水泥空地上。 原本为婚礼准备的红纸喜字,霎时间褪色打落,至于两盏红灯笼挂在檐下打转。 一蓬水雾被风拍进屋里,将堂屋火塘中的碳灰吹得到处都是。 领秦璎坐到屋中的蓝围裙妇女一声惊呼,忙去收回廊上簸箕里晾着的山货。 秦璎也站起身去帮忙。 那蓝围裙妇女见了,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得很,死者为大村里人都先去那边帮忙了。” 秦璎对她露出个淡淡的笑:“这种意外谁也说不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着,她弯腰将一个磨盘大小的竹簸箕端起来,干山菌独有的味道传来。 等她帮着把一个个簸箕端回吊脚楼堂屋时,半边身子都被吹来的雨水打湿,一缕头发粘在脸上。 蓝围裙的中年妇女,取了块崭新的红毛巾来给秦璎:“不好意思咯,你身上都被打湿了,来给你擦擦。” 递来前,她局促解释道:“这是我女儿买多出来的陪嫁毛巾,干净,新的。” “谢谢。” 帝熵已缩回袖中,秦璎接过。 状似不经意在毛巾上捋了一遍,没见异状她才轻轻用毛巾沾了沾自己脸上的雨滴。 吊脚楼木门关上,挡住了外头的风雨,也让屋中光线暗下。 头顶被火塘烟熏得发黄的灯泡,散发昏暗光芒。 秦璎侧首坐在火塘旁擦拭头发,拉链拉下一些,露出半截细白像玉一样的脖颈。 她突然手一顿,看向旁边。 那蓝围裙的妇女手上在生火,眼睛却盯着秦璎脖子和脸看,一点也不避讳。 “幺妹,你皮肤好白耶。” 说这话时,她视线还黏在秦璎颈子上。 秦璎一把将拉链拉起,反惹她嗔怪道:“都是女的,你害羞什么嘛。” 说着,火塘里的火焰呼啦一下升起。 “我姓莫,你跟我女儿差不多大,就喊我莫婶嘛。” 不知为什么,这莫婶对秦璎突然热情了几个度,笑道:“你看你衣服都湿了,我给你找身衣服。” 秦璎想也没想拒绝道:“不用了谢谢。” “别怕嘛,我给你找新的衣服换上,保证干净的。” 莫婶来拉秦璎,但她向后避让开,又强调了一遍:“不用给我找衣服,我不打算换。” 秦璎就是这性子,这种情况下,她宁愿得罪人也不会为了成全谁的面子在陌生地方换劳什子衣服。 许是没想过她油盐不进,莫婶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幺妹,你别嫌弃我们山里人,我们爱干净的。” 换做别人,说不得为了自证不是看不清就软下态度,顺势依了。 但秦璎不同,她不吃这套攻击。 坐在火塘旁道:“衣服烤一烤就干,不用麻烦。” 莫婶被下了面子,消瘦的脸上脸颊肉颤了颤,没说话走开。 外头雨一直下,秦璎看着火苗,藏在她帽子里的雷鸟动了一下。 秦璎察觉到,有一道窥看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她转头,却只看见黑洞洞的,通往二楼的楼梯。 秦璎转回头,那道视线又黏在了她的背上。 她索性站起身,搬着小板凳换了个位置。 背靠着墙,面朝楼梯。 抱着手臂看谁在窥视。 后厨响起锅碗响动,传来饭菜的味道。 秦璎神情微动,从背包里掏出一块应急用的压缩饼干和矿泉水。 打开压缩口袋吃了两口,果然见莫婶端着个饭碗出来。 “幺妹,我给你做了点……吃,的。” 见她大口啃压缩饼干,莫婶嘴边的话停下。 “你怎么先吃了?”莫婶上来热情将碗往秦璎手里放,要夺过她的压缩饼干,“吃饭。” 碗里是一些米饭和青椒腊肉炒山菌。 秦璎只看了一眼,就推拒。 “我已经吃饱了。”说着她顿顿灌了几口矿泉水,再次拒绝。 做到这地步,莫婶真的恼了,踢踢打打向后走。 但就这样也没提把秦璎扫地出门。 山雨一直下了两个小时,眼见快到下午雨还没小,秦璎站起身。 将背包背上,拉开了吊脚楼的门。 见她一副冒雨要走的样子,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莫婶及时出现。 又是那十分热情的模样,好像已经忘记了刚才生的气。 “雨大呢,幺妹你去哪?” 秦璎对她礼貌道:“我还有事不在这耽搁了,谢谢招待。” 她跨步朝外走,谁知莫婶拽住她右臂依旧劝道:“不着急,你等的人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秦璎浅笑着,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我不等他们了。” 莫婶敌不过她力气,就要被她挣开前,秦璎的手机突然响起。 她一愣后,看见来电显示的是尹敏敏。 哗啦了一下,那边传来雷声雨声大作,还有尹敏敏的声音。 “我们,马,上回来。” 秦璎喊了两声,没听见那边答话,只有风声和哗啦啦水声。 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旁边的莫婶也听见了电话里头的声音,她笑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外头风大雨大,你安心留下吧。”她拉着秦璎的手,拇指在她手背摩擦了一下。 秦璎皱眉抽回,莫婶也不见生气,打趣道:“你手嫩得跟豆腐似的,就该享福。” “不劳您操心了。”秦璎后退两步。 这时雨中走来几个穿着黑雨衣的人,嘴上叫嚷着让莫婶去打点酒喝。 那个叫张老三的黄毛就在其中,看见秦璎还在,他咧嘴直笑。 莫婶皱紧眉头,挡住秦璎,低声道:“这些人喝了猫尿混账得很,你跟我来。” 她一转身,竟带着秦璎上了二楼。 上楼过程中,秦璎还能感觉到那种紧紧追随着她的视线。 二楼只两间房间,一间房门紧闭,一间收拾得还算干净,里面摆了好些被褥之类的嫁妆。 莫婶一指后道:“你在这坐。” “我女儿在隔壁,新娘子不能见外人,你可千万别过去。” 说罢,也不等秦璎反应,自顾自下楼。 把秦璎留在了一堆嫁妆里。 第186章 出逃计划 秦璎用脚趾头,都能猜到那个电话绝不是尹敏敏打的。 那结论只有一个了——尹敏敏的手机,落在了外人手里。 那些人在想方设法阻止她离开。 那个电话是,下面那些及时赶回来要吃酒的人也是。 如果刚才她执意要走,撕破脸对方就会动武了。 一旦动手,秦璎或许得一个人赤手空拳打穿这个村子。 她走到窗边,掀开布窗帘看。 正对楼下的院子旁站在一个穿黑雨衣的人,想来就是看守了。 楼下传来人喝酒打牌的声音,秦璎放下布帘,环视了一圈周围。 这间房原本应该是卧室,但现在堆满了陪嫁品。 陪嫁品利最多的是被子,还有按照本地习俗置备的几担米以及染红的鸡蛋。 最顶端托盘上,还有一身少数民族的新娘裙装以及银饰和一个银花头冠。 帝熵有一瞬的蠢蠢欲动,探出一根细细的须须。 被秦璎在袖中掐住。 她举手掩唇,嘴唇翕动无声唤道:雷鸟。 窝在她帽子里的长尾小蓝鸟动了动。 秦璎脸颊瞬间觉得有些酥麻静电感,扎在脑后的头发竖起。 是雷鸟主动释放了它身上携带的电磁,这种微微的电磁对人没影响,却可以干扰监视和电话设备。 秦璎什么也没做,寻了条小板凳安静坐下。 不大会,几个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莫婶领着几人冲了上来。 “她跑……” 看见秦璎,他们全停住。 莫婶脸上戾气换作讪笑:“我们上来看看。” 秦璎微挑眉:“是怕我偷你们家嫁妆不成?” 莫婶急道:“没有没有。” 她视线扫了一圈,在某处微停,然后又带着几人退下楼去。 等他们走后,秦璎才啧了一声。 她站起身,走到莫婶视线停顿的那个地方。 那是个很新的粉红色台灯,掀开灯罩可以看见没装灯泡的灯座子里,一个小红灯闪烁。 是个针孔摄像头。 秦璎把灯罩放回去,大喇喇走到窗边,了望笼罩在雨雾中的青寨村。 看来此行不单是异常状况,还有人祸助纣为虐。 只是,这些人到底将她拖在这干什么。 她视线落在墙壁上,一直强调的新娘不能见人,又是想要引她做什么? 秦璎在登山包里,摸出一截剪断的黄金镯。 将四五克的断镯递进了右边袖口。 帝熵迫不及待将断镯包裹进去,贪婪舔舐消化。 先投喂了这家伙,秦璎不再行动。 抱臂坐在屋子一角假寐。 期间莫婶好几次借故上来查看,见秦璎异常安分也没有多余的行动,这才离开。 到了下午四五点,雨停了。 但天已陡然暗下。 吊脚楼前火光乱晃,去送葬的人陆续回来。 这时楼下人来人往才有了点办喜事的样子。 秦璎看了看时间,按照云澜市习俗都是晚上嫁娶。 天完全黑下,接亲的队伍才来。 许是下头开始忙碌,又可能是想着这会人多秦璎不会异动,莫婶没再来。 秦璎却站起身,直直朝着隔壁新娘子呆的房间走去。 算起来这新娘子已经在屋里,不吃不喝呆了不知多久。 她站在锁死的门前,伸出食指抵住锁眼。 一缕银丝攀上她的手背,接触到的金属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为液态。 眨眼间,整把锁的锁芯消失,咔哒一声响。 门发出悠长的吱呀声缓缓打开。 露出了,规矩坐在床上,穿着红色喜褂盖着盖头的新娘。 屋中黑暗,喜褂呈现暗红颜色。 听到声音,盖头后传出呜呜两声。 秦璎上前,掀开了盖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泪目。 双眼蓄着泪水的新娘子,嘴里严严实实堵着一条帕子。 看见不是尹敏敏,秦璎长出口气。 这陌生的新娘,生得清秀细长眼,被数根绳子绑在床沿坐着。 人偶一样被迫凹出一个乖巧的坐姿。 她脖子上绑着根绳子,眼泪直掉冲着秦璎以极小弧度摇头。 “你会大叫吗?”秦璎压低了声音问。 新娘又一阵摇头,鬓边的红穗子轻轻晃。 秦璎这才把她嘴里堵着的毛巾扯出来。 新娘果然没有尖叫,她活动了一下嘴巴,急道:“救救我。” “我是被拐来的,他们要逼我嫁人。” 秦璎神情微动,正正盯着这哭得梨花带雨的新娘。 她露出点迟疑之色,问道:“你知道文保局的人吗?” 新娘呜了一声:“他们都被害了,还有个叫敏敏的小姑娘。” 说到这,她终于看见秦璎露出惊骇神色。 新娘哀求道:“求你放了我,我们一起跑出去。” 秦璎眨了一下眼睛,凝重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先放开我,我再告诉你。” 秦璎直起身子,似是沉思片刻后,从高筒登山靴中摸出一把瑞士军刀。 军刀钢口极好,两下割断了新娘身上的绳子。 新娘一下站起身,迫不及待对秦璎道:“谢谢,我们快走。” 她说话声音压低,语速很快,无形中塑造出一种极为紧迫的气氛。 秦璎垂下眼睫,眼中莫名一闪即逝,也道:“我开了车来,就在路边。” 新娘却道:“不可以从大路走,这个村子有古怪。” “闹鬼。” 她话音落,外头窗户咔哒一响。 “哦?”秦璎还想问,已被新娘握住手腕,“来不及了,我们先走再说。” 两人轻手轻脚绕至后窗。 窗户下黑黢黢一片,雨后湿哒哒的竹林沙沙作响。 吊脚楼二层不算高,地下还有柴火垛,属于四肢不勤也能努努力爬下去的难度。 新娘别看穿着喜褂,翻墙还挺麻利。 秦璎紧跟其后,从柴火垛跳下时,下边的新娘还伸手来接她。 就这样前边吵吵闹闹,两人竟没惊动一人,跑进了竹林中。 四周光线很差,及腰高的荒草一走动便窣窣作响,好像四面八方都有人。 新娘像是受惊的黄雀,牵着秦璎的手在前引路:“这村里一到晚上就有古怪,有好多……” 她后话卡在嗓子眼里,前方冷白幽光亮起。 一盏又一盏,悬浮着的白灯笼凭空出现。 灯下一个个脖颈拉伸至几尺长的白影,竭力朝着白灯探出脑袋。 像吸鸦片的烟鬼一样,吸取里面的烟气。 第187章 青寨奇事 “啊——” 惨叫声回荡在竹林。 方才还拉着秦璎跑路的新娘,发出一声穿云尖叫。 这声尖叫惊扰了灯下脖颈细长的白影,那些东西倏然缩回黑暗中。 白灯笼也齐齐熄灭。 左右荒草都在响动,不知是风声还是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秦璎揉了一下耳朵,对新娘道:“你别叫了。” 说话间,后面吊脚楼有人惊呼:“人跑了。” 整个青寨村都热闹起来。 新娘哆哆嗦嗦抱住秦璎手臂:“那些是鬼吗?” 秦璎抽了一下手臂,但没抽出来,被她死死拖在原地。 她冷声道:“不知道,但是我们可能要变鬼了。” 说话间,荒草里亮起好些手电的光。 “她们在这。” 随着一声喊,电筒光晃了一下秦璎的眼睛。 她侧头避了一下,五六个脚步声朝着这边跑来。 “我们跑不掉了!” 耳边传来新娘绝望的声音。 秦璎木然道:“是啊,跑不掉了。” 名叫张老三的黄毛走过来,他常年吃槟榔,嘴有点张不开。 咧开的笑里露出发黑的牙龈。 “差点叫你们两个跑了啊。” 他上前一步,举起手里的砍柴刀。 见他欲行不轨,新娘惊叫一声把头埋在了秦璎肩头。 这时一个声音喝止道:“老三,别乱来。” 白天那个叫张玉波的中年男人走上前,见秦璎叹了口气:“都叫你别去看新娘子。” 他似有无数苦楚,皱起一张脸:“婚礼完不成,我们全村都得死。” 秦璎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这句话,是真话。 在张玉波的周旋下,来搜的青壮都放下了手里的柴刀武器。 张玉波颓然道:“你们跟我来吧。” 他在前引路,带着秦璎两人来到了村子里一座石片垒成的圆屋中。 屋里摆着几口棺材,正中坐着个老得很的干巴老头。 路过棺材时,秦璎闻到了一些腥甜的腐臭。 见她们,这干巴老头冷哼一声道:“祸事精!” “要害死多少人啊。” 秦璎没什么表情站着,闻言看向新娘。 说你呢。 瑟缩在她身边的新娘一僵,随后强辩道:“你们拐卖人口还有理了?” 老头扼腕叹息,从后腰摘下了一支水烟袋:“要是有办法,谁想干这丧尽天良的事情?” “我们也是为了自救啊。” 老头摆手,命左右人退开,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锅袋:“前些时候有人炸山,惊动了山神老爷啊。” “山神要新娘才肯息怒,我们也是没办法。” “什么山神?”说到这,秦璎出声询问。 老者吸了口烟,絮絮叨叨说起了一个故事。 青寨村位于山里,有青寨小站每天列车停靠两次。 一直都挺平静,但前段时间有人承包石场炸山,操作没规范火药放多,炸塌方了。 这一炸,从山里炸出个石洞,里面有好些石像。 事情到这本没什么,跟青寨村没什么关系。 但偏生,从炸出石洞的那时候起,青寨村青寨隧开始闹鬼。 路过青寨隧的人,有无数怪奇遭遇且不说。 青寨村整个村子都开始不太平。 时不时路上就会出现鬼火白灯笼,还会出现那种脖子长长的玩意。 有时村里人去蹲个茅坑,一扭头却发现旁边是个穿破马褂的人,脑后挂着辫子。 也有人撞上些像是古代力巴的人,在路边搬石头修路。 这事不是一桩两桩,几乎全村人部分老小都看见了。 正人心惶惶时,村里陆续开始死人。 “死了两个了!”老头眉头紧锁,冲秦璎比了个数字。 “都是活生生吓死的。” 秦璎白天看见的那口棺材,就是发丧的死者。 青寨村出了这邪门事,有人就出主意说请人来看事。 谁知找了个问米的师娘来,刚敲了一下鼓就开始吐血四肢抽搐。 好悬死在那,等缓过口气,瞎眼问米婆突然坐起。 一边吐血一边说,她是山神,炸山动了她的道场,得在今天嫁个新娘过去。 否则…… 否则什么那瞎眼师娘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现在摆在青寨村所有人面前的问题只有一个——嫁谁家姑娘? 现代社会不是宗族村霸一言堂,谁家舍得好好的女儿去送死? 家家都把女儿姐妹送了出去。 最后没得法,全村凑钱,村里‘有本事’的黄毛张老三,找人犯买了个人。 也就是现在站在秦璎身边的这个新娘。 话说到这,秦璎问道:“我们文保局的同事们呢?” 抽烟锅袋的老者长叹一口气:“我们发现异常也想着要报警的。” “当时上面来人我们还高兴。” “可昨天晚上那些上头来的人进山去了,再也没回来。” “我们能怎么办?” 眼见这事解决不了,秦寨村的人只能硬着头皮把婚礼办下去。 这时秦璎闯了进来,他们的行为是犯法的,因此只想把事瞒下去。 谁知秦璎硬是撞破了禁忌,和新娘见了面。 老者磕了磕烟袋,抬眼问:“现在你让我们怎么办?” “山神迎亲的时辰马上就到了。” 闻言秦璎身边新娘一声惊叫:“我不嫁,我不嫁。” 所有人视线落在了秦璎身上。 沉默了片刻,她反问道:“你们想怎么样呢?” 老者冷哼一声:“现在可由不得你们说嫁不嫁了。” “撞破了禁忌,你们两个都得嫁。” 说罢,他一招手道:“衣服呢?” 两个托盘托上来,上面摆着嫁衣和那只银头冠。 这两样东西怼到了秦璎眼皮子底下。 黄毛张老三狞笑一声:“要不要我帮你换?” 所有人一时沉默。 青寨村的干巴老者哀叹道:“求二位救救我们。” 秦璎垂眼看了一眼,然后缓缓抬手。 在诸人期待的注视下,一把掀翻了托盘。 银头冠坠地,砸得上头的花儿有些变形。 众人神色剧变。 捧托盘的张老三狞笑僵在脸上,瞬间涌上来的恐惧让他表情扭曲成一团。 他向后退了一步,没等他说话。 外头突然一声高亢的喇叭声。 老者猛一哆嗦:“山神怒了,迎亲的来了!” 第188章 谎言吞下 不知何时起,山间雾气开始弥漫。 老旧石片祠堂中,飞檐耷拉着一段不知是何年月挂上去的褪色红绸。 雾似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淹没了长满青苔的门前排水沟和污水里飘着的破碎囍字剪纸。 在石制门槛前涌动。 老者尖细着声音的一喊,让祠堂中的氛围瞬间达到了一种恐怖的地步。 黄毛张老三目眦欲裂地看着地上掉落的花冠,向后退了几步。 这一刻他的恐惧不似作伪。 “雾里有东西。” 新娘靠在秦璎身边,因恐惧颤抖的声音拉长,凭添几分鬼魅。 秦璎转头看,只见祠堂外浓雾翻搅,里面真的有‘人’在走动。 那些人好像古旧的黑白默剧,在雾中走到干活。 大多衣衫褴褛,露出大半边消瘦的肋巴骨。 整个祠堂落针可闻,只余粗重的鼻息。 突然雾气翻搅雾中人消失不见,橐橐脚步声响起。 一个穿着赭石色褂子的男人佝偻着背走来。 在他右肩坐着个脸似发面饼般白,一双细长眼如鬓的女孩。 女孩鬓边簪着支红花,年约十六七岁,也很瘦。 坐在那佝背男人肩上,是一根粗火柴棍上架一根细火柴棍。 男人扭头,咧嘴笑,用带着非常重口音的声音问了一句什么。 七月间的天气,他却好像很冷一张嘴呵出一股白气。 不知其他人如何,左右秦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没人敢开口答话,立在石门槛前的男人又问了一遍。 这下秦璎听懂了,那男人在问:买吗? 买什么? 没等她细想,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响动。 方才被吓得如瘟鸡一样的张老三,一个箭步上前,便要伸手去抓地上那顶银花冠。 “老三,不要碰!”同在祠堂的干巴老者见了一声惊呼。 但张老三已将银花冠一把抓起。 白银打制的凤鸟花冠下,水滴样的吊穗银铃相互碰撞,铃铃作响。 张老三抓住这顶花冠,直奔秦璎而来。 嘴里还道:“你快戴上,快点!” 极致的恐惧转化为愤怒,让他像头醉酒的发怒公牛。 嘴里污言秽语骂着,要把这顶花冠扣在秦璎头上。 秦璎想向后避让开,却踩到了紧挨着她的那个新娘。 新娘闭着眼惊叫,手像藤蔓一样攀着秦璎的胳膊。 这一耽搁,张老三已经到了眼前。 在他眼中闪过一丝得逞时,秦璎面无表情抬脚飞踹。 张老三横飞出几步,那顶花冠又掉落在地上。 上头薄银片打制的银花鸟撞在地面变了形。 磕托—— 一粒黑色石子,从花冠中滚落出来。 咕噜噜,朝着秦璎这边滚来。 耳朵旁传来那位新娘的惊叫。 她双眼紧闭,惊叫之余像是个枷锁将人拖在原地,力气大得不可思议。 “别叫了。”秦璎出奇冷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新娘刺耳的声音一停。 只觉手腕被一只手扼住,下一秒天旋地转。 秦璎一记背摔,将这新娘摔了出去。 在她的裙角划过一道圆弧时,又听见了秦璎的声音。 “那么能叫那么能装,你属开水壶的?” “哎?” 半空中的新娘只来得及疑惑了一声,下一瞬后背重重掼在了地面上。 剧痛蔓延全身,她一口气哽在喉中。 还没缓过口气来,两腮一痛牙关被人强行捏开。 从花冠里掉出来的那粒黑石头子被秦璎塞进了她嘴里。 “不就想要让我碰这粒黄泉眼石吗?” “我看看,碰了有什么后果。” 说着,秦璎收回把石头捅进新娘喉咙眼的右手。 微弱的灯光下,手部皮肤可见银色金属光泽。 祠堂中只听见那位新娘不停的咳嗽声。 祠堂里,有十来个青寨村的村民。 见这一幕,纷纷呆站原地。 直到那叫张玉波的人扭曲着脸孔一声喊:“玉沁!” 他的喊,才让满屋呆站的人惊醒。 除却被秦璎一脚横踹,在地上站不起来的黄毛张老三,所有人如梦初醒朝这边涌来。 秦璎站定原地,举手拍了拍自己的帽子。 “全弄晕过去。” 话落,她没回头看,而是弯腰扯住地上咳得满脸唾沫的新娘衣领:“玉沁,张玉沁?” 随着她问话声响起的,是一阵噼啪电击声。 一道紫蓝电光从她兜帽中一闪。 以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速度,直冲天花后,在村民中几次折返。 噼啪声响中,一个接一个气势汹汹的村民躺倒在地。 四肢抽搐之余,在电压下失禁。 就连那个干巴老头和倒地的张老三都没例外。 及至失去意识,他们也没看清自己是被什么攻击。 那道电光飞回了秦璎的兜帽。 这一秒的时间内,满祠堂只有秦璎一个站着的人。 “做得很好。”她对着空气夸了一句。 已将哽在喉间的石头子咽下的新娘,或者说青寨村张玉沁,满脸涕泪抬眼看, 见四周模样,她扯了扯嘴角还欲辩道:“你在说什么?” 秦璎叹了口气:“如果刚才我乱了阵脚,被戴上那顶嵌了黄泉眼石的花冠,你们会怎么样?” “会把我送嫁进山里吗?” 说话间她转头看祠堂外, 祠堂外依旧浓雾涌动,但那立在门前的赭石衣衫男人已是不见了。 新娘猛摇头,下意识想否认。 可随即想起些什么,心神巨震连扯谎也忘记了。 秦璎扯了扯嘴角:“记起来了?那颗破石头你吞下去了,现在倒霉的是你了。” 半躺在地上的新娘,面容逐渐扭曲。 她忙趴在地上,试图抠嗓子眼把吞下去的石头吐出来。 只是还没得逞,就被秦璎一脚踹翻。 “你们是不是用那个山神新娘的故事,哄骗了文保局的人?” 念及尹敏敏,秦璎气极反笑:“说不定还骗了敏敏当新娘?” 这新娘嘴里说出的话,秦璎从一开始就没信过半个字。 张玉沁不再是之前那模样,从地上爬起捡起村民掉落的柴刀,朝秦璎劈砍而来:“我要杀了你。” 一想到她吞下去那玩意,张玉沁双目赤红。 完了,她完了。 脑中几个大字刷屏,拿着柴刀要找秦璎拼命的她又一次被秦璎掀翻在地。 就在秦璎还想问话时,祠堂外的屋中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呼。 第189章 错乱时空 雾气更浓了。 浓雾中,一阵人的惊叫后又恢复死寂。 一身龙凤褂的张玉沁满眼绝望:“山神发怒了。” 她瑟缩着往祠堂供桌下爬。 供桌很久没人收拾,苹果霉烂落满香灰,想来上头供着的先祖也不会保佑她。 秦璎不容她装疯卖傻,硬扯着她的脖领把她扯出来。 “你们到底把文保局的人都骗哪去了?” 张玉沁抱着头,冷汗如雨下。 却不回答秦璎的问题,喃喃道:“山神真的要来迎亲了。” 秦璎抬手想给她一记醒神的大耳瓜子时,她突然双目圆瞪,看向……秦璎身后。 秦璎一顿,急忙撒手跳开。 但她回头看什么都没有,只见冷风卷寒雾在祠堂外涌动。 可张玉沁的视线紧紧盯着一处,眼睛瞪大到不可思议,喉中咯咯作响。 “走开,走开。” 她手脚并用攀着供桌腿爬起来,将桌上香炉供果一应砸向空无一物的前方。 又从旁拿起一根电子蜡烛。 为省事代替长明灯的电子蜡烛电力不足,红光一闪一闪。 张玉沁用尽力气,把蜡烛丢出去,好像空气里站着什么勾魂的鬼。 秦璎惜命站在远处,看见张玉沁的样子她知道,应该是隧魄出现了。 她之前接触过那粒裹了小孩头发,应该还没那么凶戾。 张玉沁吞下去的,是没头发裹住的,也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 秦璎缓步换了个方向。 一边朝祠堂门移动,一边观察着张玉沁。 突然,发疯一样丢东西的张玉沁一僵。 秦璎以为她已吓死了,可下一秒她竟然缓缓垂下手臂。 一直十分紧张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站起身踮脚尖,一步一晃地穿着红色龙凤褂出了祠堂。 只看模样,倒像是传说中的鬼附身。 秦璎心中有点毛,定了定心神后悄声跟了上去。 人偶似的张玉沁一步步走进了雾中。 秦璎悄默声在后头跟着。 雾很凉,带着雨后的水腥。 整个青寨村的街道都被浓雾淹没。 整个村子没有一家亮灯,只有主道上吊在铁皮灯罩下的路灯照明。 张玉沁一步步走,竟朝着村外方向去。 站在村口那座石头矮庙前,秦璎有一瞬犹豫要跟上还是撤走。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跟上。 浓雾山道上,张玉沁那身喜褂颜色艳得扎眼。 秦璎心里也是有点发毛的,她手向后一捞。 把传说中凤羽九雏之一的雷鸟掏出来,放在肩膀上站着。 雷鸟不知什么叫恐惧,它得出来了,就用喙蹭了蹭秦璎的耳垂。 听它发出小鸡叫,秦璎胆气大壮提步跟了上去。 别看张玉沁一摇一摆,实际在山路上如履平地,速度一点不慢。 秦璎紧紧跟在后面。 中途她掏手机想看看走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间。 没信号在她意料之中,但让她心一跳的是,手机时间在乱跳。 被秦璎保护得很好的手机,在没进水没受到任何撞击的情况下,日期一会是现代一会又跳到百年前。 秦璎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把调成静音的手机放回背包里继续追了上去。 只对雷鸟道:“你能记住方向吗?” 雷鸟啾啾叫,点了点头。 秦璎本以为自己会被带到什么深山老林,谁知道走着走着脚下的山路变成了水泥路。 不多时,雾中出现了两道昏黄光芒和一个蓝底牌子——青寨站。 居然来了火车站。 不管什么时候,光就是人的安心之源。 秦璎扯了扯背包带,大步追了上去。 乡村小站设施很简陋,只有一个简陋的站台。 不知是不是工作人员失职,进站的铁门竟然没有关。 张玉沁很简单就闯了进去,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下去。 秦璎紧随其后,跨过铁门的瞬间,她耳朵嗡鸣一声。 好像脑袋旁放了一台很老旧的录音机。 滋滋声尖锐干涩。 秦璎还没适应这种难受,迎面竟走来一个穿着黑布马褂的人。 这人梳着辫子,一身旧马褂脏污板结擀毡。 他无视了前面的张玉沁,在雾中和秦璎看了个对眼。 旋即双方都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又同时避开视线。 秦璎心跳如擂鼓,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迎面走来那人垂着头,小跑着从秦璎身边绕开,神情畏惧中带着谦卑。 在他跑进浓雾中前,秦璎听见他用标准又老的北方口音说道:“这留洋的小姐,真气派。” 秦璎脚步像是被钉子钉住。 留洋? 这种老派的词汇,已经只在年代剧里出现了。 又回想那人身上褂子,秦璎有一瞬间觉得像是穿越了时空。 走下楼梯,秦璎看见了一座二层小楼,楼前还立着站台名。 浓雾中若隐若现的站台很平常,不平常的是深更半夜在站台见站着候车的三五个‘人’。 暂且假定是人吧,秦璎心里补充道。 他们穿着和刚才离开那男人一样的褂子,有些手里提着藤编箱子,有些空着手。 都对站在站台前的张玉沁视而不见。 “小姐,买报纸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秦璎汗毛倒竖。 雷鸟扑腾了两下翅膀,身上劈啪作响。 秦璎心跳超过一百八,僵着脖子拧头看。 就看见旁边站了个面黄肌瘦的小孩。 这小孩像颗大头豆芽,细脖子支棱着大脑袋。 一看就营养不良,攥着斜挎的褐布包,仰头对秦璎讨好笑:“买份报纸吧。” 秦璎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这会她去买什么鬼报纸。 她没答话,僵硬把视线移开假装看不见。 就在她视线移开的瞬间,耳边又是滋啦一声。 眼尾余光看见,那卖报的小孩凭空消失不见。 站在秦璎肩上的雷鸟,歪着脑袋啾啾疑惑叫了两声。 秦璎努力平复失序的心跳,深深吸一口气。 这时雾中传来悠长的汽笛声。 冒着滚滚黑烟的蒸汽火车头,冲出浓雾,哐哧哐哧驶来。 不多时,吱嘎一声停在了站台前。 第190章 鬼车见闻 秦璎像是误入怪奇世界,看着那辆蒸汽火车停靠在站台。 在乘务员摇铃的声响中,零星几个影子从雾中走出,登上列车。 秦璎藏身在一个石柱后,盯着张玉沁的背影。 张玉沁一晃,行尸走肉般一步步走上了这架鬼列车。 在要不要跟上去这件事上,秦璎自我拉扯了三秒。 最终还是克制住自己,没去作死。 “我也没票啊。”她干笑自己安慰自己。 谁知下一秒,旁边的雾气涌动。 两个行色匆匆的‘人’突然出现,擦身而过时撞了一下。 其中一个捂着肚子念叨茅房的人身上,掉下一张车票。 两‘人’匆匆经过,再入雾中后不见踪影。 只余下一张二指宽的手写车票,躺在秦璎三四步之外。 等她回神时,已经将那张车票捡起。 她转头看向雾中的那辆列车。 上去她可能会后悔,但是不上去一定会后悔。 后半生都得琢磨,上了会发生什么。 她迟疑着,朝列车走去。 远远地看见摇铃催促的列车员。 穿着天青色哔叽立领对襟衫的中年列车员,不知是不是灯光原因脸色显得有种不太正常的油光。 他右手摇铃,嘴上懒洋洋催促。 远远看见秦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旋即又换上些尊敬神情。 在秦璎强行克制手抖把车票递过去前,他陪笑着做了个请上车的动作。 秦璎向前一步,踏上蒸汽火车。 嗅到车厢里焦煤烟气和人身上的汗臭味。 耳边刺啦的声音又响起,这次更尖锐。 秦璎耳膜一痛同时,感觉眼前一亮。 一盏煤油灯挂在头顶,昏黄的光洒落。 秦璎大着胆子,探头往车厢看了一眼。 逼仄狭窄的火车厢里,各种刺鼻臭味混在一起,先朝她涌来。 随后她傻眼地看见了很多‘人’。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穿着长衫袄裙。 三等车厢是杂乱硬板座,穿着各色衣衫的人挤在一起。 有的在吃牛皮纸里的花生下老白干,有的在假寐有的在争吵。 一个端着茶缸子的人,从秦璎身边路过。 见她一身登山服高筒靴,便远远绕开。 秦璎站定在车厢口,突然身后传来关门声。 与此同时汽笛声响起。 车要开了。 秦璎肩上站着雷鸟,站在车厢连接处。 车子摇晃开动起来。 她打量着车厢里的一切,整个世界蒙上一层灰扑扑的黄。 这时身后传来声音:“您好,请问您怎么不坐呢?” 秦璎本就绷紧神经,闻言向后一跳。 是刚才那列车员,他手里多了个藤编保温瓶,见吓到秦璎忙道歉。 态度好得不可思议。 秦璎手里攥着车票,随意摇了摇头。 见她不说话,这列车员讪讪走开。 但他没走远,走到另一节车厢还看着秦璎。 这种或许友好的注视,让秦璎额头生汗。 她深吸口气,就被空气中复杂的气味熏得想作呕。 这一难受,反倒神志清醒起来。 她把车票妥善收好,四下张望,想找到张玉沁。 四下看了一遍,她很快确定了目标。 在一片黑黄中,张玉沁那身红褂子实在显眼。 她像是什么旧时空里走出的淑女,双手放在膝盖上,独自坐在一个座位上。 左右都挤挤挨挨,唯独没人与她同坐。 好像所有‘人’都默契地无视了她。 秦璎远远看着张玉沁,见她还是瞳孔扩散的模样,没有上前。 “毛豆,卖毛豆了——” 一声吆喝起,浑浊光线中走来个小女孩。 和卖报的男孩一样,这兜售毛豆的小女孩也瘦得可怕。 左手边挎着只竹篮子,一边走一边像是灵巧的小山雀跳开坐位下睡大觉的人伸出的脚丫子。 正是晚上,零星有两个人找她买了点摊在碎报纸上的毛豆。 女孩挎着篮子路过秦璎身边时,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和其他人一样,她也绕远了走。 谁知经过时,站在秦璎肩上的雷鸟突然喳喳叫了起来,扑腾着翅膀绕着小女孩的篮子飞了一圈。 “好漂亮的鸟。”女孩惊呼一声后,急忙捂嘴。 畏惧看着秦璎,恐冒犯了她。 雷鸟站在她的篮子边上,低下脑袋朝里头看。 秦璎只想将它一屁股坐死,她紧张得要死这小鸟还想吃毛豆。 她伸出手去抓雷鸟,谁知雷鸟的一根尾羽卡在藤编篮子的缝隙被夹掉,落进了女孩卖毛豆的筐子里。 女孩小心翼翼在裤子上擦了几下手,然后捡起那根蓝色翎羽托在掌心。 “大姐姐,还给你。” 她声音都在发抖,掌心也在抖。 秦璎看着她的眼睛,扯了个笑来,说出了上到车上的第一句话:“送你了。” 惊讶喜悦,次第在女孩眼中闪过。 她眼睛亮晶晶,几乎放出光来:“真的给我吗?” 秦璎不愿多说话,点了点头就侧过身去。 就在她以为那女孩已经走了时,听见她道:“大姐姐,给漂亮小鸟吃。” 剪成方形的报纸上有一小把毛豆,女孩双手小心翼翼捧到秦璎面前。 笑容不无讨好。 秦璎神情恍惚了一瞬,答道:“我没钱。” 女孩急急摇头,两根小辫子一甩:“不要钱。” 秦璎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 捂在厚毛巾里的盐水煮毛豆还热着,手心隔着散发油墨香的报纸能感觉到一丝温度。 女孩把那根翎羽收在口袋里:“大姐姐,你……是不是留洋回来的?” 她视线扫过秦璎身上的登山服,眼睛里的好奇和求知欲几乎要溢出来。 秦璎不知怎么回答她,只微笑不说话。 女孩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见车厢末端走来的人却表情一僵。 秦璎顺着方向看去,只见几个一眼混子的人,正朝着这边走来。 目标十分明确地直奔她们这边而来。 其中一个瘦子抬手指来:“越线跑来我们车厢卖毛豆的小丫头在那呢!” 最前面一个胖子冷哼一声:“拎过来看看。” 那伙人朝着这边而来。 女孩呀了一声转身就要跑,只是临转身前看见秦璎,她又担心道:“他们不好惹的,姐姐你也小心。” 第191章 时空列车 这些青皮混子当然不好惹,旧时火车上都被这些人包了,垄断些卖瓜子花生之类的小买卖。 听着荒谬,但在某个时段这些确是存在的。 当然那些都是小业务,这些青皮只要能搞钱的都干。 拐卖、走私,盗窃,敲诈勒索。 这小小的火车,就是三教九流牛鬼蛇神都有。 恶劣的环境催生出恶劣的人,这些家伙对付人的手段极狠。 秦璎住着的老城区,以前还存在着这种人,后来扫黑除恶才打掉。 听那混子说,这小女孩是越线来到了他们的势力范围卖毛豆。 别看好像只是一桩小事,若这半大小姑娘被抓住,下场一定极凄惨。 秦璎左右看了看,狭窄的列车连接处没有避让的余地。 她不觉得这伙人能守规矩不滋扰她。 那就只能想办法解决了。 秦璎一抖肩膀,示意雷鸟准备。 谁知手却被扯住,已经跑了一半的小姑娘折返回来,拉住秦璎的手。 秦璎能感觉到她手心的温度和微微汗渍。 就像活人。 这一愣神间,她被折返回来的小姑娘拉着朝前一个车厢跑去。 拥挤的车厢里,各种臭味更重。 这小姑娘拉着秦璎,像是跑酷一般在车厢里蹦跶。 车厢里的人有惊奇看着她们的,也有完全无视她们的。 在路过张玉沁位置时,秦璎刻意放缓了步子。 相比起之前做戏哄骗秦璎的样子,现在的张玉沁一看就不正常,石膏色的脸上爬满黑色纹路。 整个人好像破碎,又被拼凑起来的瓷片。 路过时的风带起了她的衣角,她双手放在膝上,完全无视了秦璎。 “抓住她,抓住她。” 后边传来那些青皮混子的喊声,那些人一路摔摔打打越过人群而来。 秦璎跟着小女孩跑过了这截车厢,脚下触感突然一变,踩在了有点脏的金红绒地毯上。 与硬座车厢不同,这里的装饰明显奢华起来,胡桃木隔成一个又一个小包间。 那些混子不敢再呼呼喝喝,速度也慢了很多。 “好奇怪,怎么没人拦我们。” 小女孩这才放缓了步子,纳闷左右看。 一般而言,这样豪华的包厢区设置在远离车头,相对安静舒适的区域。 都有列车员在车厢连接处看守,免得些不入流的混进来扰了这截车厢贵客的清净。 但今天居然没有拦截,小女孩这才纳闷。 不多随即她的视线落在秦璎身上,顿时顿悟。 秦璎的样貌打扮,放在这辆列车原本该存在时段是十分独特的。 相比站在混乱的三等车厢,她站在这似乎才更合适。 小女孩急急撒手道:“对不起。” 秦璎摇了摇头,她眼睛看向右侧车厢上的号码。 她掏出上车时那张票在手中看。 这张以繁体字手写的票据上盖着红色印,上面写着:第叁拾柒次特快。 瑞熙叁年闰柒月捌日。 由云澜府站至漳府站。 叁等客票玖号车厢,价洋贰圆柒角 票号:云字第捌佰零肆号 另有凭票登车,越站加价,遗失不补等字样。 当时秦璎凭借这张车票登车,上车时留意过,她上的那截车厢正是九号车。 她在九号车和八号车的连接处遇见这个小姑娘,跟她跑过了八号车厢。 按理说,她们应该站在七号车。 可现在,右侧车厢胡桃木板上烫金字样写着的赫然是二号车厢。 秦璎又回头看,身后还是杂乱的八号车厢,从她这看去还能看见张玉沁盘着的发髻。 能看见那些站在远处骂骂咧咧的青皮混子。 但没有一个人觉得哪里不对劲。 秦璎又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手机上的日期还像见鬼了一样,在2025年和瑞熙三年也就是1910年之间反复跳跃。 她登上了一辆一百多年前的火车? 见她神情有点不对,挽着篮子卖毛豆的小姑娘以为触怒了秦璎,越发小心翼翼。 小声道:“我这就离开。” 谁知刚刚迈了一步,被秦璎按住肩膀:“你先别走,我有话问你。” 卖毛豆的小姑娘答话前,一个声音先骂起来:“黑七,你们干什么呢?” 原来是给秦璎检票那个列车员在骂。 火车上是个小社会,那就有地位高有地位低,混子再浑一般不开罪列车员。 站在八号车厢虎视眈眈的那伙人纷纷换了副面孔,腆脸赔笑。 手里拿着个黄铜摇铃的列车员一瞪眼:“瞎了眼你们,什么人都敢追!” “也不怕引火烧身。” 带人追的胖子愣了一下,讪讪道:“是那小丫头越线来卖毛豆,还不交水钱。” “一个卖毛豆的丫头,引火烧什么身啊。” 列车员气得脖子粗:“你们是瞎了吗?” 他压着嗓音道:“小丫头旁边那个呢!” “那衣着打扮一看就是留洋回来的大小姐,人家来三等车玩耍,你们可别随意招惹。” 他说完,自觉已经能说服这些混账东西了。 谁知那伙青皮面面相觑,相互看看都不吱声。 只有那嘴快的瘦子低声道:“那小丫头旁边,哪有什么人啊?” 车厢台嘈杂,列车员没听见他这话。 摆手像赶苍蝇似的赶他们:“走走,回你们自己地方呆着去,一会就进青寨隧了,你们不怕啊?” 青寨隧这三个字,好像是这伙人的死穴。 几个青皮都脸色一变。 为首的胖子干笑道:“哪能不怕呢,许是将近七月半,是越来越邪乎了。” 列车员听不得她说邪字,没好气撵人:“都走都走,最近少惹事。” 打发了那帮混子,这列车员才走向秦璎她们。 他又细打量秦璎模样,看她身上迥异于长衫袄裙的衣裳,看她穿着裤装的两条大长腿。 暗自咋舌,心说这留洋回来的就是不一样,真是大胆得很。 他冲秦璎一笑,拱手抱拳但又觉得不对,换举手致意,只是腰杆子弯得厉害。 “小姐,您好啊,您这是去哪?” 他说话时口音很重,黄脸上泛着油光。 秦璎牵了一下唇角,道:“去漳府。” “听说这个路段最近生怪事,我来了解了解。” 第192章 打生桩 听说生了怪事,自然是刚刚从列车员和那伙青皮之间的对话听说的。 至于了解了解这说法,调子就起得比较高。 秦璎注意到列车员偷偷打量她的视线。 她摆出冷脸,紧了紧背包的带子:“您贵姓?” 还在猜测她是哪路人的列车员一正色忙道:“免贵姓赵,赵继贤。” 他向秦璎伸出右手。 秦璎十分敷衍地握了一下,又道:“方才听见赵先生和那些流氓混子的对话,您似乎也知道些什么,能了解了解吗。” 赵继贤犹豫了下,做出邀请的手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我们去后车详谈?” 秦璎顿了一下,先问:“还有多久进青寨隧?” 赵继贤还没回答,车吱嘎一下停了。 他看手表的动作停住,对秦璎苦笑道:“应该是有山间落石,临时停车了。” “没停车的话还有七分钟到,这停车以后时间就说不准了。” 秦璎看了一样张玉沁的方向,点了点头:“那去后车详谈吧。” 她态度傲慢,但赵继贤或者说那个年代的人就吃这套。 他引着秦璎向车后走,嘴上道:“二号车尾有个无人的包厢,您跟我来。” 旁边那小女孩左看右看,留下和走都为难。 秦璎对她道:“你也来。” 历来人都忌讳尾房,哪怕是列车也一样。 这间尾端包房票没卖出去,赵继贤带着秦璎和卖毛豆的小女孩一道进去。 要说不管哪个年代,有钱人都是一样享受的,这间包房里胡桃木装饰,两个软包椅,窗户上挂着红天鹅绒窗帘。 车里没什么明显异味,只是略有点闷。 卖毛豆的小姑娘第一次进来,好奇得左看右看,半晌没敢坐。 秦璎其实也第一次进来,但她要镇定得多,往那一坐如同大爷。 赵继贤带她们坐下,折身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拿了一个藤编的保温壶和两个瓷杯子。 瓷杯里两片茶叶,不算烫的水冲下去叶片也展不开。 但卖毛豆的小姑娘双手捧着,像是捧什么宝贝。 她想到些什么,忙活了一阵,从她的篮子里弄了一捧报纸包的毛豆。 见秦璎没喝茶,赵继贤赔笑圆场:“不知您爱喝什么,就随便抓了点茶叶。” 但秦璎从背包中拿出了一瓶矿泉水,手挡住标签,拧开喝了半瓶:“医生说,我结石不能喝茶。” 她谎话张嘴就来,把赵继贤和卖毛豆的小姑娘唬得一愣一愣。 赵继贤点头附和:“对,结石是不能喝茶。” 话是这么说,他眼睛还是一直在看秦璎手上的透明矿泉水瓶。 秦璎轻咳一声,拉回他的注意力:“青寨隧究出了什么事?” 她单刀直入,赵继贤和卖毛豆的小姑娘听了都打个哆嗦。 “怎么了?”秦璎疑问。 卖毛豆的小姑娘缩着脖子道:“大姐姐,晚上不要说那些。” 赵继贤则起身拉拢金红色天鹅绒窗帘,挡住黑黢黢的外头。 秦璎有模有样翻出背包里的小红本,雷鸟在她肩上躁动想下去吃毛豆。 一百多年前人卖的毛豆,秦璎哪敢给它吃,不得已从背包里撕开一块压缩饼干给它啄着玩。 见还有条巧克力,秦璎想了想拿出来给赵继贤和卖毛豆的小姑娘一人分了一半。 “这是巧克力,你们尝尝。”秦璎将空**回收,就看见两人望着黑乎乎的巧克力,好像有点不敢下嘴。 最后还是赵继贤道:“巧克力我记起来了,是洋行卖的糖,很贵很贵的!” 他自得于知道这玩意,像是得了珍贵东西将那半边巧克力在嘴里咬了指甲盖那么大一点。 卖毛豆的小姑娘学着,也咬了一点,先皱眉然后双眼猛地一亮:“甜的!” 赵继贤笑着找小姑娘要了一张包毛豆的报纸,对秦璎笑道:“这好东西,我带回去给我家儿子姑娘尝个味。” 卖毛豆的小姑娘也学着,将吃了两口的巧克力收好:“我也拿回去给我弟。” 他们如何处置一块糖果秦璎管不着,她只是点了点红皮笔记本又问:“现在给我说说,最近究竟出了什么事吧。” “我。”她微妙停顿了一下,“我回去写成稿子登报,说不得能替二位留下名字。” 闻言卖毛豆那小姑娘先举起手:“我,我姓封,封美玉!” 封? 秦璎不由抬头看她,把她看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吗?大姐姐。” 秦璎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你的姓,我和认识的一个人一样。” 赵继贤听说能登报,俨然已经将秦璎当成了什么记者之类。 央秦璎帮他扯了个化名后,终于开口道:“您知道,修建青寨隧的时候,那起塌方事件吧?” 秦璎哦了一声,做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其实她哪知道什么塌方事件啊,在晓得事情发生在青寨后她查过资料。 但关于这个地名,资料上一片空白。 有可能有记载的档案馆在战争中起过大火,旧报纸县志全都烧了个干净。 看她模样好像不知道,赵继贤道:“五年前,修这条铁路时,曾经发生过塌方,当时埋了五六十个劳工在里头。” “后来也没费劲找遗体,直接给家属一笔钱,用雷管炸开的。” 秦璎微微挑眉,这种事情挺缺德,但在那个人不当人的年代应该算不上稀罕事。 “那些劳工。”赵继贤啧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 但封美玉没顾忌,小手一举道:“我知道,不是塌方,其实就是故意埋里头的生桩!” “我家就是附近人,我听家里老人说过。” “说那些所谓的劳工,全是工头骗去的。” “当时修隧道,老是出怪事修不通,怕耽误了工期,就有人给上头出主意,说是打了生桩,路才能修通。” 赵继贤闻言脸色变幻数下,他没反驳只低声对秦璎道:“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话里话外,却已经是承认了这种说法。 有五十多个青壮,被人弄死在了青寨隧中。 第193章 超时空链接 “修铁路的,事后给了每家一点钱,就把这事平了。” 赵继贤端着秦璎没喝的那杯茶,啜饮一口。 “有些家属即便知道有问题,但……有人买通了地方青皮,成日里往家属门前一堵。” “再滔天怨气吧,那也得忍气吞声了。” 秦璎在笔记本上记下几笔。 要说打生桩这种事情真不算什么特别少见的,当初修珠海桥时,就有军阀明着将童男女灌醉绑在桩上沉海。 但一次性五十来个青壮,搞那么大至于吗? 或许是看出她的疑问,赵继贤做贼似的左右看看:“我随便说,您记得别登报写我大名。” 他这铁路上工作的,自然更能了解内幕,他低声道:“据说在修建时,是外国佬。” “咳咳,是外国工程师友人。” “那些外国友人呐,不知道咱们的忌讳。” “一不祭天二不祭神的,就硬炸,谁知在山中炸出一具特别大的玩意。” “那玩意包裹在黑色石块里,看着像是狸子,但是据说白色尾巴特别长。” “但要大得多,听说炸的时候碎骨头血肉乱飞,连颈子都炸得吊老长一截,脑浆迸裂。” “但是那傻洋人还说是什么稀有动物,还让人收集起来说做什么标本呢。” “谁知啊,后来就出事了。” “炸死的白狸子不是被收集起来了吗?” “一个晚上,皮肉骨就全烂化成了汤。” 听赵继贤说得可怕,封美玉冷似地缩了缩脖子。 秦璎在笔记上记道:狸形白尾,生活在山中。 想了想她又补充,体型极大。 赵继贤可能是说上了头,继续道:“那洋人第二天还站老远,叫人给他铲那些化成汤的玩意呢,说是找什么髓液。” 髓液,秦璎心重重一跳。 封美玉追问道:“那玩意拿干什么啊?” 赵继贤没好气:“我哪知道,听说哪能知道那么详细。” 他接着道:“从炸死那只狸子后,这青寨隧就不太平起来。” “好些人啊,常看见莫名其妙亮起的鬼灯笼,灯下有个脖子特长的影子站着。” “有胆大的好奇凑近看,回来就像丢了魂一样,不出七日吓死在家里。” 话说到这,秦璎已经在脑袋里把这脖子特长的玩意对上号了。 这些影子不可怕,但青寨隧从此工程进度缓慢就很可怕了。 今天山体滑坡,明天局部大雨的,总之一动工就出事。 当时负责的总工程师到了最后也不得不信邪门,在当地找了个顾问。 说是顾问,倒不如说是个出点子的白扇子师爷。 这白扇子师爷很有学问,却不是个东西。 黑心烂肺很不是个玩意。 为了攀上洋人的路子,他查阅书籍最后想出了个点子,那就是打生桩! 用人祭来平息被炸死的狸子的怨气。 人祭,人祭,人从哪来?自然是从左近的山村寨子里骗来的。 以募工为名,骗了百十来号人。 原本是打算百十来号人一齐埋进去的,谁知本地师爷不心疼,那洋人反倒怕事闹大。 最后折中,只取半数。 择了良辰吉日,说是开工,把这些青壮全骗进了修小半的隧道。 然后,引爆了埋在活人脚下的炸药。 连着山石和人,全炸成了碎片,血肉均匀涂抹在山洞里。 隔了许久,才去各家报丧,花了一笔钱简单把这事给平了。 秦璎听得后背生寒。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打生桩起了效果,反正工程进度顺利了很多。 没多久,打通了青寨隧,又修通了这条铁路。 听到这秦璎有点忍不住:“那最近的不安定是怎么回事?” “是那些长脖影子又出现了吗?” 她这样问,谁知得到的答案却出乎她的意料。 “远不止。” “出了那些长脖子影子出现,还有很多不对劲。” “但最吓人的……”赵继贤和封美玉对视了一眼,两人齐齐露出惧色。 “最吓人的是,在车子经过青寨隧时,会出现很多怪相。” “有人好好坐在椅子上打盹呢,突然出现看见有人在车厢里推着小车走动,小车上花花绿绿。” “还有人睡得好好的,突然旁边多出个人,还鬼喊鬼叫的。” “还有,我们列车乘务倒热水呢,突然发现面前的人脸变了。” “据说那些鬼影都穿得怪模怪样。” 赵继贤说到这,好像想到传闻里的什么事,微妙打量了一眼秦璎。 秦璎现在没工夫管他,她脑子被超载的信息量弄得糊里糊涂。 结合许三婶嘴里说出来的情报,在过青寨隧时,是两辆不同时空的火车出现了交叠状况? 双方都有幸运儿,在某一个时刻无意间乱入到对方的时空吗? 那现在的她,又算怎么个事? 秦璎想着忍不住咬住下唇。 她那边烦恼,赵继贤灯下看她白皙侧脸有点发毛。 正自己劝自己应该不会那么邪乎时,突然列车一晃。 重新开动了。 赵继贤心一跳,前面就是青寨大桥了。 他又看秦璎在煤油灯下的脸,总觉得白过头了。 他干笑两声,心说不会吧? 这看着跟活人似的,跟传闻也不像啊。 就在他想溜时,突然在桌板上啄压缩饼干的雷鸟震动喉头叫了起来。 雷鸟平常有很多种叫声,高兴时叽叽喳喳小鸡叫,但遇敌时,就是威猛穿透力极强的清啸。 巴掌大的小蓝鸟振翅,在包厢里盘旋了一圈。 秦璎神色一变,本就生疑心的赵继贤更是险些吓得心脏从嘴里跳出来。 反倒什么都不知道的封美玉,还仰着脖子看雷鸟。 秦璎站起身,雷鸟落在她的肩上。 她侧耳听了一下,问:“窗户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说话间,火车拉着汽笛进了隧道。 悠长的汽笛上,经过隧道放大成一种巨大的嗡鸣,将秦璎的话音淹没。 雷鸟停在秦璎的右肩,炸毛似的竖起头冠后的蓝羽,冲着窗外叫。 秦璎伸手,一把将窗帘扯开一条细缝。 下一秒包厢中三人顿时浑身汗毛倒竖。 只见窗外,凑这一张惨白的脸,扁扁压平在车窗上。 第194章 幽邃之前 车窗上的脸,五官挤成一团,鼻子没骨头似的压得扁扁。 秦璎第一反应就是深海捕捞上来的水滴鱼。 那种在生活在黑暗海沟里,长相随意,有五官有眼睛裹着黏糊糊粘液的大头怪鱼。 她靠窗最近,脑中思维发散时,身体自发后退了一步。 在她身后的赵继贤和封美玉两个眼神没她好。 摇晃的煤油灯光下,两个呼吸后他们才反应过来车窗上有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惊叫。 仿佛连锁反应,车厢里接二连三开始响起惊呼惨叫。 黑黢黢窗户上,那个苍白的怪脸吧唧向下滑了一点,三人几乎可能幻听到湿手擦玻璃的吱嘎声。 雷鸟站在秦璎肩膀,头冠后的羽毛倒竖。 就算是语言不通,秦璎也听明白了雷鸟的催促之意。 有危险。 秦璎回神,那种骨子里出了问题后反而越冷静的性格被激活。 她面无表情把红丝绒窗帘一扯,又将那张脸遮住。 另一只手操起背包,背在了身上。 包里有她准备的食物,简易急救包,还有防止失温的应急毯。 她将背包腰扣扣紧,一点没素质地踩上包厢座椅,去摘顶上那只煤油灯。 同时喊道:“别慌,我们先撤到一号车厢。” 之前赵继贤说过,二号车厢后挂着的尾厢就是一号。 若有万一,从尾厢跳车逃离。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悠长刺耳的吱嘎声。 车厢大幅度向前一倾,列车紧急制动停了下来。 站在座位上摘煤油灯的秦璎,没保持住平衡险些一头栽下去。 危急之时,她右手袖中突然以极快速度飞出一根银色金属触须。 一头深深扎进车厢胡桃木天花板,只有两根头发丝粗细,却像挂腊肉一样,把秦璎吊在了天花上。 秦璎晃了两下,一脚踩在对面座椅站稳,她袖子里那根银丝深藏功与名缓缓缩回袖子。 整个过程中没叫人发现。 慌乱四顾的赵继贤和封美玉,只看见秦璎杂耍了一样踮脚一晃就站稳。 下意识伸手准备接她的赵继贤,眼中异彩连连。 脱口道:“这般身手,难道您是报上说的大侦探吗?” 1896年,时务报上开始名侦探福尔摩斯连载。 到了瑞熙叁年也就是1910年,已经是家喻户晓的经典之作。 赵继贤显然就是个侦探迷,只是思维有些发散。 秦璎没答话,从座椅上拿着煤油灯跳下,转头用一种十分坚毅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既然被你们发现,那我也不装了。” “现在我们正面临着一桩大危机,我需要你们听话并且帮助我!” 她这临时发挥,唬得赵继贤一愣一愣,行了个少先队似的礼,坚定得像是要殉国。 “都听您的,请您指挥!” 见封美玉没反应,他还从后面捅咕了一下封美玉的肩膀。 “是!”封美玉哪知道什么,见状也跟着学,“您吩咐。” “很好。”秦璎举起煤油灯调想调亮度不知道怎么调,随手把灯塞给赵继贤,“调亮点,我们走。” 赵继贤没心思去想,这执行秘密任务的大侦探为什么连个灯也不会调。 他依言照做后,跟在秦璎身后。 “保护好这个小姑娘,后辈是国家的花朵与栋梁。” 秦璎在拉开车门前,有点入戏的胡说。 赵继贤眼睛越发的亮,用一种敬佩的眼神看着秦璎,也顺手去拉封美玉。 哗啦—— 拉开车门的声音,在夜里很响。 外头不知为何已经安静下来,黑洞洞一点亮光都没有。 包厢门拉开,才有煤油灯昏黄的灯照亮。 秦璎探出头,左右看看,侧身招手示意赵继贤和封美玉出来。 他们本来就在第二层车厢尾房,只需走到车厢连接处打开封闭的门即可到达一号车厢——只要不出状况的话。 漆黑的车厢过道,独一盏煤油灯在秦璎手里,她负责垫后。 赵继贤一马当先在,封美玉在中间。 一片寂静中,只能听见他们三人的呼吸声。 警觉着走到一号车厢门前,秦璎正松口气。 就听赵继贤哎呦一声气恼叫唤。 除却防备外头的不知名变故,也防备着他们的秦璎汗毛竖了一下,定神后才听赵继贤道:“我没车厢钥匙。” 这尾一节车厢,摆放着杂物之类,钥匙都在列车长手里。 眼见一门之隔过不去,赵继贤正要顿足叹息,就被秦璎挤开。 没钥匙不是大事,别一惊一乍就行。 “你们盯着后面。” 秦璎背靠门板,将右手伸向车门。 一边盯着赵继贤和封美玉一边让帝熵吞噬锁芯。 有帝熵在不存在打不开的铁锁。 不大会功夫,门无声无息打开一条缝。 赵继贤也不知秦璎是怎么做到背手无工具开门的,狂喜之下正想捧两句。 飞在他们头顶的雷鸟突然一声尖锐地叫。 接着赵继贤见黑暗中闪过两道紫蓝电弧。 他头上头发都跟着一立,只觉脸上麻麻痒痒。 再定睛一看,秦璎已经进了一号车厢,将什么凌空一脚踢了出去。 远处传来东西翻倒的声音。 煤油灯中的火光晃了两下,秦璎站定。 咬紧牙关用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雷鸟,控制一下电力。” 虽说帮她御敌,但也差点把她给电到。 那种皮肤过电的感觉,实在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雷鸟委屈啾啾了两声,落在秦璎肩膀。 秦璎走到打乱的杂物中看,只见煤灰碎木箱里躺着一团难以形容的血肉块。 秦璎用登山靴的靴尖拨弄了一下。 粘腻的声响中,把那团烧糊的血肉翻了个面。 只见那东西裹着血和发黄的粘液,整体篮球大小。 有鼻子有眼,细论的话鼻子老大一个还挺高挺。 正是之前糊在车窗上那东西。 后面跟上来的赵继贤也借着煤油灯光看见了,他惊道:“这是什么东西?” 封美玉想象力更丰富点,抱紧了她死死挎在胳膊上的那篮毛豆:“是,是山里的冤魂。” 她这话一出,就是秦璎也心里有点发毛。 但这会该强撑还得撑。 秦璎面上镇定道:“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左右看看,本想找点东西把这玩意打包带走。 但见这东西身上黏唧唧的粘液,在金红地毯上烧出一个印,她就知道带不走了。 她继续向前走,走到车尾门前,照旧让帝熵吞掉锁芯。 门开的一瞬间,带着水腥气的风扑面而来。 秦璎手中的孤灯只能照亮咫尺位置。 面前的隧道向远处延伸,仿佛一张吞噬活物的巨口。 风吹过,经弧形洞顶放大,如同异兽的喘息。 第195章 深隧之中 滴答——滴答—— 隧道顶不知是渗水还是什么,滴落在铁路轨道上。 秦璎抿了下唇,侧身把灯交给赵继贤,对他们道:“你们先跳下去,我殿后处理那种怪物。” 许是她脸和眼神都太像正经人,赵继贤和封美玉两个没有丝毫犹豫。 赵继贤先爬下列车,封美玉随后跳下去。 秦璎这才跟随在他们之后跳下。 有地面的铁轨在,他们理论上是不会迷失方向的。 只需沿着铁轨向后退出即可。 但赵继贤提着灯在前面越走越心慌。 突然他顿住脚步,抖着声喊道:“大,大侦探,劳您来瞧瞧,前面是不是有一点不大对。” 秦璎小心跟在他们身后,精神意志紧绷。 害怕后面有东西突袭,也害怕前面两个突然一百八十度扭头冲她桀桀笑。 听赵继贤突然喊,她心肝又颤了两下,半天才反应过来大侦探喊的是她。 她嘴角抽搐了数下,强行管住了自己的嘴。 她本想着,前面再麻烦顶多就是山石堵塞之类。 谁知道走到最前面,她也呆站原地。 “你管这叫有一点不对劲?” 这是一点? 秦璎的声音,循着空洞隧道回响放大。 雷鸟振翅飞向上空。 在秦璎脚下四条铁轨,向着东南西北四方延伸。 煤油灯的星点光芒中,站在铁轨上的他们站在岔路口,如同三只小蚂蚁。 “铁路会带十字路口吗?”秦璎面无表情问。 赵继贤哭哭啼啼道:“我不知道啊,理论上没有。” 封美玉倒吸口凉气:“鬼打墙!” 该说不说,封美玉的这猜测是目前而言最靠谱的。 秦璎深吸口气,把带着青苔水汽的空气吸进肺里,然后冷静下来。 她上前几步,走到十字路中心,将手指按在铁轨上。 让帝熵浅浅舔舐了一下,想靠辨别金属虚实,分辨眼前的道路是不是障眼法。 如果两条真两条假,那说明只是一个幻影,她们只需要朝着真路走就行。 然而事实很打脸,从帝熵的反馈看,四条都是货真价实的铁路。 秦璎蹲在铁路前紧急头脑风暴。 在她身后,封美玉害怕地抱紧她的小竹篮:“大姐姐在做什么?” 赵继贤忙嘘声道:“别说话,大侦探一定是用手指按在铁轨上感知震动,从震动的方向探查出口。” 他这边说完,那边秦璎啊了一声。 金属具备较高振动传导性,矿物勘探等就是利用这类特性。 有道理哎!就这么办! 她右手手指覆盖一层薄薄的金属物,食指和中指按在铁轨上细细感知震动。 她凝神,手上覆盖的金属帝熵静静覆盖住皮肤。 就在她以为失败了时,突然帝熵化成的银色薄膜颤抖了一下,像是炸刺振出一些波纹。 右边铁轨,有人在跑动。 秦璎激动站起身来,手指向右边对雷鸟打了个呼哨。 拳头大的雷鸟,轻盈划过半空沿着右边铁轨飞去。 不多时,黑暗中传来雷鸟的清啸。 秦璎一喜,对赵继贤和封美玉招呼道:“走!” 她踩着铁轨枕木,踏上了右边铁轨。 跑了几步,听见前边传来各色鬼哭狼嚎的声音。 很快,迎面影影绰绰来了一伙人。 跑到近前一看,赵继贤都傻眼了:“黑七,怎么是你们?” 来的这些人不是别人,为首的正是要追封美玉和秦璎那活青皮混子。 这些青皮沿着铁轨跑,被雷鸟一声叫险些惊飞魂魄。 秦璎看见是这些人也一愣,忍不住回头看。 秦璎三个是从一号车厢车尾下来的,然后退向隧道出口。 为什么会撞上车头方向九号车厢的这伙混子? 又是空间错乱吗? 没等她多想,叫黑七那个黑褂胖子一身热汗臭已经跑到了近前。 他手里舞着一个黑家伙,见秦璎他们抖着手将那东西对准了过来。 “你们是,是人是鬼?老实说,爷爷手里的玩意可不长眼!” 看清那是一把土造的单响枪,秦璎微微皱眉。 土话叫这种枪撅把子。 可能打不死人,但秦璎第一次直面这种玩意,心中还是有点忌惮的。 幸好队伍中还有赵继贤,秦璎回头对他使了个眼色。 赵继贤知根底反而不怕这种鸟都打不死的烂铁坨,也不知他怎么理解秦璎眼神的,上前一步道:“黑七,是我们!” 煤油灯在他手里,他把灯举高了一点,照出脸来。 黑七几个仓皇沿着铁路跑,早慌得很了,看见个熟人觉得异常亲切。 上前两步来拉赵继贤的手:“赵先生!” 赵继贤看他也亲切,只是靠近了手一递去,还没握手先闻到一阵刺鼻的臭味。 长年累月不洗澡的小黑胖子,一身臭汗加之一种难闻的臭味扑面而来。 赵继贤一顿,就觉被双湿哒哒的手握住。 他垂眼一看,黑七估计是汗手,掌心窝了一捧热汗。 除却汗水,黑七手上还沾着一种粘液。 赵继贤就是没洁癖,浑身汗毛也竖了起来。 黑七没留意他的心灵受创,还在哭诉:“车里进了东西,这,这隧道里也有怪物!” 激动之余,他指着后方一伙人结巴起来:“我弟兄受了伤。” 赵继贤还僵硬着,秦璎接了他手里的煤油灯一照。 跟在胖子后边跑的,除了那帮青皮还有一些寻常的旅客。 那帮青皮搀扶着两个人。 秦璎照了一下,发现是那个瘦子还有另一个不认识的。 两人伤很重,脚拖拉在铁轨上,出气多进气少。 秦璎细看后,忍不住嘶了一声。 瘦子半边脸不见了,面皮颊肉不知被什么东西啃了去。 露出森森颅骨和一排臼齿,秦璎眼神好还能看见一颗蛀牙。 伤口边缘很不规整,有淡黄粘液。 凶手应该是那种长相似人,软塌塌的高鼻子玩意。 就在秦璎看这瘦子时,他浑身抽搐起来。 突然,抽搐一顿咽了气。 秦璎侧脸避让他临死前的一口恶气,对搀扶着他的两个人道:“死了。” 她又转头去看另一个,有些讶然发现,这个居然受的是爪伤。 淅淅沥沥的血顺着他衣衫滴下,后背一道爪痕。 像是被猛虎在后背猛挠一把,皮开肉绽。 秦璎莫名觉得这种爪痕有点眼熟,但没等她多想,隧道中突然生变。 雷鸟一声清啸,翅尖裹着紫蓝雷霆在黑暗中舞如磷火,隧道上重重落下一个人形黑影。 雷鸟的电弧噼啪,将那黑影电得抽搐,从地上鱼跃跳起奔向黑暗之中。 雷鸟想索敌,但又怕离开秦璎她遭遇危险,收拢翅膀继续在众人头顶徘徊。 谁知方才的变故和电光,早将铁轨上站着的几人吓得神魂俱颤。 尤其后头的一些旅客,高喊着什么鬼眼,就无头苍蝇似的跑走。 秦璎喊了两声,但群体性恐惧已经蔓延开来。 见喊不住,她闪身在一边让这些人离开,同时举高灯,看张玉沁在不在里头。 等人全跑光了,她也没看见邪门的张玉沁。 铁轨上,只余下秦璎赵继贤,害怕的封美玉和黑七几个青皮。 八竿子打不着的他们就这样,临时组成一支队伍。 第196章 路口抉择 当前秦璎她们选择不多。 折返回十字路口——如果那个十字路口还在的话。 或者继续向前走。 黑七几个青皮混子早慌了神,都指望着赵继贤,而赵继贤这会还惦记着秦璎说的什么秘密任务,全心全意仰赖着她。 如此一番顺下来,一时间倒达成了一致,向前走吧。 秦璎想着回八号车厢看看张玉沁还在不在。 她总觉得张玉沁,登上这辆车不是为了坐着好玩。 跟着她走,说不得能发现点什么。 黑七几个把死掉的瘦子放在铁道旁。 另一个伤很重的,简单撕衣裳下摆包扎后,还是带走了。 许是人多壮胆气,向前走的路上秦璎问话,黑胖子都回答得顺畅许多。 原来,自他们离开后就老实回到了九号车厢。 那一节车厢最靠近车头,最吵闹煤烟炭灰最重,却是这些青皮混子的老窝。 他们用板子挡住了窗户,不看外头,窝在一起打牌。 临时停车后,列车进入青寨隧。 变故突起时,也是他们那第一时间发现的。 先是听见司机一声惨叫,又听见给锅炉添煤炭的司炉叫。 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打赤膊的司炉碳工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火车上的司炉工常年只穿条裤衩,赤裸的皮肤上粘苍耳子一样,粘了好几个那种高鼻子的人面肉坨。 那些玩意别看脸像人,其实嘴巴一裂好像那沾老鼠的板子,沾住人不放便是一阵蠕动。 几下,就能吞吃掉一大块肉。 瘦子就是命中带衰,一时躲闪不急被司炉工扑倒。 司炉工脸上那只玩意,嘴一张粘住了瘦子的脸。 这时,许是前面没死透的司机拉下紧急制动。 凹台式火车轮在铁轨上刹出火星子,把所有人晃了个人仰马翻。 后边车厢的人,也传来动静闹起来。 慌乱之前,胖子几个强用煤铲把那东西从瘦子脸上铲开,架着瘦子随人群慌乱向前跑。 听到这时,秦璎插嘴道:“那另一个人是怎么受伤的?” 黑胖子这才好像看清秦璎的脸似的,茫然问赵继贤:“这位是?” 赵继贤连秦璎的名字都不晓得,只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语气道:“这位是上头来查事的,不该问的你别问。” “那只鸟,噼啪噼啪那个,就是这位的宠物!” 黑七一听顿生敬仰,小眯缝眼也不再往秦璎身上乱瞟了。 老实答道:“另一个弟兄,实在跑的时候受伤的。” 黑七他们黑暗中早怕成狗,但走的策略和秦璎她们是一致的,那就是沿着铁轨走。 想着只要摸着铁轨,总能走出去。 谁知,他们没遇到十字路难题,而是半道上遇见一个从顶上掉下来的黑影。 这位有一人多高,有头有尾实在不像个人。 黑七手一快,啪一下朝那黑影射了一枪。 这枪就是他摆威风用的,打没打中他心里没底,但确实激怒了怪物。 人仰马翻的嘈杂呼喊中,黑七一个弟兄就受了伤。 他们继续向前跑,遇见了秦璎三人。 没想到的是,那个怪异黑影并没有离开,而是跟在后面被雷鸟赶跑。 一通交流后,黑七指着前头道:“我们就在车头前,遇见那玩意的。” 秦璎望去,只见前方黑暗中两道强光。 是紧急制动的列车车头灯。 相比起煤油灯,这两大灯实在亮堂很多。 但秦璎并没觉得轻松。 靠近列车,就代表他们又重新回到了遭遇危险的地方。 “所有人小心!”在黑七说话前,秦璎先开口道。 黑七被抢了词,吧唧着嘴有点不甘。 但情况如此不敢多言。 靠近车头,适应强光后,秦璎先看见的是地上的尸体。 这些尸体已经被吃得只剩半个光骨架,躺在铁轨旁的积水里。 黑七几个乱世走江湖,吃过见过。 赵继贤常在铁路上,更惨的酱都见过。 只有不吭声的封美玉吓得直哆嗦。 看见这里的积水,秦璎头疼先警告了一下雷鸟。 然后才小心走过去。 火车司机半边身子耷拉在外头,也都吃光了。 那些嗜肉的人脸肉坨不见踪影。 秦璎打着胆绕这头走了一圈后,一指胖子黑七:“你来把这尸体拖下去。” 被指着的胖子啊了一声,随后醒神,随他手下人道:“你们去,把尸体脱下来。” 接了外包工作的几个小混子不敢吱声,其中一个扯裤腰带打了个套套着残尸的脖子将尸体拖了下来。 秦璎寻了个干净地,爬上了车头。 车头煤炉火光暗下,只余些红色炭火。 秦璎在仪表盘上鼓捣了一阵,伸头问赵继贤:“你会开火车吗?” 赵继贤苦着脸摇头。 见没指望,秦璎转身朝着八号车厢走去。 九号车厢已是一片尸山血海,木头地面上一指厚的粘液里裹满了光骨头架。 秦璎看着头皮发麻同时,也提高了警惕。 就在她踏上八号车厢的连接处时,回到她肩膀上的雷鸟突然炸毛。 远处的座位后,可见一个黑影在动。 第197章 有一个鬼新娘 看见那黑影的瞬间,秦璎心突了一下。 但她没吱声,看轮廓在车椅背后的那个黑影像是个人的轮廓。 当然也有可能是那种人脸鱼,罩在了某个倒霉蛋的头上,正在那吃宵夜。 秦璎舔了舔嘴唇,眼尾余光看见旁边有个往火车锅炉里填煤发软木柄铁铲,她悄么声把这铲子抄起拿在了手上。 借着车头大灯的光小心靠过去,手中分量不轻的铲子扬起就准备劈下。 就在这当口,突然听见那黑影一声呻吟。 秦璎的手腕一翻,硬把铲头切了个方向。 锃一声,铲子重重砸在老旧火车黑包浆的木板上。 秦璎惊疑不定看向黑影:“敏敏?” 她弯腰查看。 先嗅到了一阵熏草花喷雾的气味,然后看见了靠坐在车椅背后的人。 正是消失的尹敏敏。 她也穿着登山服,滚得一身泥巴,看模样已是失去了意识,松开的手里握着一瓶熏草花喷雾。 “敏敏!”秦璎将她扶起。 尹敏敏牙关咬紧,不知是冷还是受了伤,正瑟瑟发抖。 秦璎视线扫了一圈,想到先前闻到的熏草花喷雾。 在这遍地粘液应该很多人面肉坨出没的地方,尹敏敏安全昏倒在这而不是被啃光,应该是这种喷雾起了效果。 秦璎先取了尹敏敏手中的喷雾,在自己身上喷了两下。 旁边黏菌的丝状物中,立时传来软体动物滑行的诡异声响。 熏草花喷雾,果然能驱除这种人面肉坨。 秦璎心安了几分,将还剩一半的喷雾妥善收好。 她手在尹敏敏脸上拍了两下,触手一片烫热。 尹敏敏在发高烧,口中发出些呓语。 秦璎不知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独自一人躺在这。 只得想办法将她扶起,到相对安全的地方看看她是不是伤到了哪里。 话说死沉死沉,人失去意识时不知配合是十分重的。 秦璎废了老大劲,才把她扶起。 但如此一来,她就不能自由活动,在这处处危险的地方,两人都不能安全。 想了想,秦璎放弃自己来。 她先将尹敏敏放下,用手指托了雷鸟站在她的脑门上。 “保护好她。” 交代了雷鸟一声后,秦璎提着煤油灯,走向八号车厢。 八号车厢比九号车厢还惨烈,带血的黏菌在车厢里交织成网状。 已经没有活人了。 秦璎踩着二指厚的粘液,用那把沉重的挖煤铲子掘开粘液向前。 红黄粘液组成的巢穴,因带着熏草花气味的秦璎而骚动,很多看不见的东西顺着粘菌逃向远方。 她凭着记忆找到张玉沁坐的位置。 那里空空荡荡,张玉沁不见踪影。 不得已秦璎只能折返回去。 她用覆盖帝熵的右手弹掉肩上一坨粘液,见赵继贤等人老实呆着,对他们招呼了一声:“上来帮忙。” 闻言,黑七那几个青皮混子站定原地。 显然他们是不打算帮忙的。 赵继贤和封美玉两个倒是踟蹰了一下,上前来帮忙。 秦璎不勉强黑七他们,只是在赵继贤和封美玉爬上车头后,领着他们来到尹敏敏处。 “这是我的同事,你们帮忙扶着她。” 她在椅背悄悄取出熏草花喷雾:“这种水,可以祛除毒瘴病疫与恶虫。” 秦璎暂且将封美玉和赵继贤二人视为活人同盟,那么该施恩展示手段时就要展示。 当着他们的面,在他们左右肩膀按了两下喷洒喷雾后,她低声道:“此物贵必黄金,黑七那几个人不配享。” “你们别做声,别往水里去。” 闻言赵继贤一脸激动。 封美玉也像是知道了什么大秘密,闭紧嘴巴点了几下头。 有他们两个帮忙,尹敏敏被成功从车上带下去。 “隧道里有避车洞吗?”秦璎问赵继贤。 得了他肯定的回答后,秦璎示意道:“指路,我们去避车洞。” 她手里还握着那边捡来的铁锹,在她身后封美玉和赵继贤搀扶着昏死的尹敏敏。 见她们要走,刚才装死装瞎的黑七几个神色一动。 黑七的一个手下问:“老大,我们跟不跟?” 黑七白了他一眼,一摆头:“跟上。” 他在口袋里手紧紧攥着那柄土手枪,枪里就三颗子弹,遇上事都不算个个,当然得跟上。 秦璎所说的避车洞,铁路隧道里都会有的,以方便机械掉头或者施工完毕后供人员临时躲避列车,存放器械。 秦璎她们贴着一侧走,很快在赵继贤的口头指示下,一行人走了四百米左右发现了一个较大的避车洞。 避车洞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锁头,帝熵不愿意触碰。 秦璎只得自己上阵,亲自操起铁锹狠砸那把铁锁。 金属敲击的声音,在隧道中层层放大,震天响。 黑七那胖子几步上前来,喝止道:“别敲了,你想将那些东西引来吗?” 巨大的声音,将他的不安放大,见秦璎不理他,这种街头混子的混账性冒头。 他下意识去抓手枪,但枪还没来得及掏出摆威风,站在秦璎肩上的雷鸟头转向他。 翅膀上隐约可见蓝光浮起。 黑七手一哆嗦,从口袋里掏出。 他视线隐晦看了几眼雷鸟,转身对手下几个人说了几句话。 这时哐的一声,避车洞的门被秦璎硬生砸开。 她手臂酸痛,放下沉重的铁锹,伴随吱嘎一声响。 这个尘封多年的洞穴,铁门被拉开。 里面一股霉锈味道,秦璎手臂上的帝熵不适的蠕动了一下。 雷鸟先在里头飞了一圈,确认空气没问题后,秦璎几人陆续进入。 将铁门关好,煤油灯一照,才见得这洞里空荡荡,只有些碎木板和破布。 秦璎有些疑惑,这种洞里一般应该有点杂物之类吧。 黑七觑见她疑惑神情,呵呵笑了一声:“您不知,这里头的东西,能卖的早卖了。” 1910年乱七八糟的社会里,铁路里的东西那跟没人要的一样,是手快有手慢无,早已经盗卖一空了。 秦璎微挑了挑眉没说话。 将尹敏敏放躺在避人之地后,她从旁边扯来一张破布,然封美玉帮着举起。 勉强构建出一个小空间,这便给尹敏敏检查身体。 拉开她的衣领,秦璎手一顿。 接着煤油灯的光,她可以看见尹敏敏登山服外衣底下竟然穿着件红龙凤褂。 秦璎心一沉,用手拂开尹敏敏脸上泥。 只见她虽然皮肤烫热,但脸色惨白至极,半边脸都是黑色经络。 和张玉沁脸上一样的纹路。 尹敏敏,也是鬼新娘。 这念头刚起,躺在地上的尹敏敏猛睁开眼睛发出一声含糊呓语。 第198章 避车洞惊魂 黑暗中,猛然睁开眼睛的尹敏敏瞳仁缩得只有一丁点。 她仿佛诈尸一般的动静,在这积年累月不见天日的避车洞里,是十分吓人的。 秦璎警惕后仰,扯着破布遮挡的封美玉却一声惊呼,吓得失手丢开。 黑七几人方才靠着墙壁喘口气,听到这边的动静被吓得一激灵。 等转头一看,顿时警觉起来。 黑七一把掏出兜里的枪,脱口道:“我就知道能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不是正常人。” 说话间,尹敏敏像是扯线木偶一般站起。 敞开的登山服下,来自二十一世纪工业社会,红得艳丽的机绣龙凤褂露了出来。 这下别说黑七几个,就是赵继贤封美玉也受到了惊吓。 黑七手都如筛糠,秦璎喝道:“把枪放下!” 结合张玉沁的模样,秦璎知道尹敏敏只是接触黄泉眼石中了邪道。 她可以放任张玉沁自作自受,却不会放黑七伤害到尹敏敏。 感知到她的意图,极度不喜锈味的帝熵被迫蠕动着悄然覆盖她的手臂。 “我的同事只是任务中被人暗算,你把枪放下。” 黑七却冷哼道:“空口无凭,你拿什么证明。” “我们那么多人的安全,总不能你一句话就算了。” “你得给我们个交代。” 黑七不愧是青皮混子,拉帮结派张嘴就来。 试图以众人的安全要挟。 他舔了舔嘴唇,狮子大开口:“除非你叫那小鸟暂时保护我们。” 闻弦知雅意,黑七身后几个人附和。 就连身负重伤要死那个,也应景抽搐了两下。 在七八个混子起哄架秧子的声音中,秦璎忽而松了皱紧的眉头。 好声问:“还有别的要求吗?” 想当和事佬的赵继贤左看右看,觉得不对劲暂且退开。 黑七也不知道她话是真是假,又试探道:“你那包里有什么,也给我瞧瞧。” 他细看秦璎灯下面白如玉的模样,咧出个笑来。 第三个要求还没说出口,就见秦璎笑容一敛。 潋滟眉眼隐隐含煞,眼角那粒朱红小痣红得好像要滴血。 黑七心道不好,下意识手一抬扣下扳机。 他这歪把子枪平常老卡壳,但今天许是吉星高照,一颗子弹射出。 秦璎一手拉着尹敏敏一手拽着封美玉,口中道:“雷鸟。” 秦璎掌握着暴力的时候,从不跟无理之人讲什么公平。 随着枪声,一道雷光急射而出。 比雷鸟先一步到的,却是另一样东西——一颗跳弹。 从胖子黑七那把土手枪里射出的子弹,没打中秦璎反倒是打到了避车洞里的水泥墙壁。 然后用微妙角度,弹射回来。 胖子黑七用他惊人的幸运值,以堪比中彩票的几率用眉心迎来了他射出的子弹。 只听噗嗤一声闷响。 半片带着头发的枕骨飞在半空,胖子黑七脸上挂着惊诧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 这变故来得突然,飞在半空的雷鸟都耽搁了一下,才冲进那帮混子中。 电光闪烁数下,避车洞里躺了满地的人和两具尸体。 变故发生时,好像勾魂使光临这避车洞。 重伤那个混子脚后跟一蹬,黑布鞋将灰尘擦出一道印子,也嗝屁咽气。 秦璎心有余悸起来,揉了揉被枪声震疼的耳朵。 见地上黑七那具尸体,有一瞬恶心作呕。 不过她心态调整很快,很快回复自若。 封美玉吓得哆哆嗦嗦爬起,就这时候,她手上还死命抓着那只毛豆竹篮。 满洞血腥味弥漫,秦璎隐约觉得不妥,正想寻个什么将避车洞门堵一堵。 谁知从天花板吧唧一下,掉下来个果冻似的玩意。 雷鸟身上电光一亮,将那掉下来的玩意点了个半糊。 浓郁肉香味弥漫开来。 地上是一只烧焦的人面肉坨。 这只人面肉坨刚刚才落地,避车洞顶接二连三下雨似的掉下无数人面肉坨。 这些玩意聚集在一起时,类人的脸看着邪恶无比。 一股脑朝着地上的尸体和被电晕的那伙混子去了。 一堆一堆覆成肉山,压在底下的人可想而知。 只是这些东西忌惮熏草花水,咱没有往秦璎她们这边靠。 但这里到底难称安全了。 恐这些从通风管道挤来的玩意越积越多,秦璎道:“走!” 言罢,她先扯着尹敏敏的手腕捡了煤油灯离开。 赵继贤忙对惊呆的封美玉道:“看什么,快跟上。” 他倒算有良心的,让封美玉先走。 就在赵继贤剩下那只脚要踏出避车洞时,他脚下一踉跄跌倒在地。 他顺着裤腿往下看去,就见自己的脚脖子被一个黑黢黢的影子拽着。 这影子胖墩,一看就是胖子黑七。 赵继贤惨叫连连,使劲蹬脚却蹬不开。 正绝望时,秦璎伸手来,操起那把铲煤磨得锋利的铁锹一斩。 只听一声响,那黑影缩回了黑暗。 等秦璎把赵继贤扶起,那边封美玉又喊:“大姐姐,你同事走了。” 秦璎一看,尹敏敏梦游一样踮着脚向前走。 已经走了一截,眼看着就要隐没在黑暗中。 她顾不得其他,只得把赵继贤拉起便去追尹敏敏。 赵继贤这会就是骨折了也得爬起来。 他瘸着腿,踉跄跟了上去。 秦璎扯住游魂似的尹敏敏,一狠心扬起胳膊扇下。 清脆巴掌声回响在隧道。 尹敏敏睫毛抖了一下,没醒。 秦璎又扇。 这一耳刮子下去,尹敏敏面条一样靠着墙壁软倒下去。 趴在她脸上的黑色纹路,淡了三分。 秦璎心说,早知道有效她就早点扇了。 背靠着墙壁的尹敏敏,喉中发出微弱气音。 秦璎取出水瓶,给她喝了一些。 她这才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睛。 先喊了一声:“张朗。” 而后看清秦璎的脸,唔的一声哭了出来。 “璎姐,我总算出来了。” 话音落许是察觉到光线不对。 尹敏敏左右看看,见自己还在这隧道里,绝望道:“怎么会这样?” “我怎么还在这?” “其他人是不是出不来了。” 第199章 另一边 严格而言,秦璎和尹敏敏相处不算很久,但还没见过她这样绝望。 又听她话音不对,一手重重按在她肩上:“你先别慌,我们走远点再说。” 后面还有很多那种人面肉坨,和黑暗里疑似死掉黑胖子的玩意。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尹敏敏不知经历了什么,精神很恍惚,被秦璎牵着迷迷糊糊跟着走。 封美玉和赵继贤在后边跟着。 他们一直向前走了不知道多久。 这才在煤油灯火光黯淡时,来到了个稍小的避车洞。 这里无门无墙,只向内凹陷了一个两米宽的弧度。 刚好够三五个人暂避。 秦璎往尹敏敏嘴里塞了两条巧克力,她吨吨吨灌了一瓶矿泉水。 这才有些缓过气来。 一惊后才记起什么似的,左顾右盼:“璎姐,张朗呢?” “他保护我出来的,怎么不见了?” 一想到张朗在这见鬼的隧道里走丢了,尹敏敏如天塌陷。 秦璎闻言细回想后,忍不住一拍脑门。 回想起来,那个重伤的混子后背爪痕,倒真像是异兽化的张朗所为。 难道黑七他们在车灯前,遭遇的怪物就是张朗? 让秦璎更头疼的是,在那一波乌龙遭遇中,张朗很可能在雷鸟手下吃了大亏。 现在不知负伤走丢到了哪里,不知是死是活。 秦璎忍不住看肩膀上站着的雷鸟。 只怪雷鸟没见过张朗,张朗也没见过雷鸟,这才生出这种大乌龙。 尹敏敏看她脸色不对小心问道:“怎么了?” 她生怕秦璎说出看见张朗尸体之类的话。 秦璎张了张嘴,又看了看旁边的赵继贤和封美玉,没有着急解释。 尹敏敏移动视线,见梳着麻花辫和老式列车员制服的赵继贤一缩脖子,嘴皮子都哆嗦起来。 见她好似又要吓丢魂,秦璎忙捏住她的手。 对她介绍道:“他们是瑞熙三年,第三十七次特快上的人。” 秦璎照着她身上那张车票,念了出来。 尹敏敏果然机灵,神情一苦明白这是两个异时空的人。 她心里素质没秦璎好能把这两人当活人,鹌鹑一样缩在后边。 秦璎也知道她们的谈话,被封美玉和赵继贤听去要惹麻烦。 别的没说,只问道:“你们究竟怎么回事?” 一想起那段糟心经历尹敏敏就脸苦:“我们都被那个村里的人阴了。” 尹敏敏他们一行来这,很正常地走程序查访。 谁知会在青寨村,莫名其妙被人阴了。 和秦璎遭遇的骗局一样,丧事和喜事同办。 但不一样的是,他们没秦璎这辨识谎言的能力,一开始就被人牵着鼻子走。 很快落入了张玉沁等人的圈套。 听闻村中山神娶亲的故事,尹敏敏他们做了一个决定。 让尹敏敏穿上红褂替嫁,看看这山神究竟是什么玩意。 谁知尹敏敏戴上那顶头冠就开始迷糊。 等她醒来已经一身湿透,站在了这隧道里。 “这隧道好像米诺斯迷宫,根本走不出去,我们在这走了好几天。” 秦璎意识到不对,转头看尹敏敏。 几天? 满打满算,他们失踪在这应该不超过四十八小时。 秦璎心中疑惑,但没打断尹敏敏的话。 尹敏敏他们一行五人,这几天全靠喝渗下的水,宗利去狩猎那种人头肉坨饱腹。 最后还得亏张朗异兽形态是犰狳,爪子尖利擅长挖洞。 踩在一间有异样的避车洞里,挖出一个洞。 本以为可以从那离开,谁知却挖到了一个旧工程里。 那里水泥钢筋,好工好料修了个小型地下工事。 同样弯弯绕绕迷宫似的,走到中心才发现最里面是个被炸开的山洞。 里面全是黑色黄泉眼石,还有西式祭台上的半个兽骨。 还没等吴谦几人研究明白,那骨头架子突然炸了。 物理意义上的炸。 祭台下被人埋了老式雷管,整个石台都炸飞。 那种距离下,吴谦宗利几个就是神仙都吃不住。 只留下在后头的张朗和尹敏敏两个伤势比较轻。 吴谦宗利和另一个行动队的人,全靠那人异兽化临时挡了一下,才没炸成碎片。 但也动不了,绝境之下,只能安排张朗带着尹敏敏从掘出的地方返回,尝试向外求援。 听完全过程,秦璎叹了口气。 西式祭台,地下工事,雷管。 要是没猜错,就是那位外国总工程师的手笔。 那个鬼佬,绝对不是修了隧道那么简单。 一定还在背后做了什么。 秦璎深吸口气,对尹敏敏道:“我们先回张朗挖出的地道。” 左右这隧道走不出去,倒不如上去碰碰运气。 按照动物习性,受伤的张朗搞不好也回他挖的洞藏身了。 秦璎的提议,在这绝境之中只能算是一种尝试。 但谁也没有更好的点子了。 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的赵继贤和封美玉都没反对。 四人又朝着车头的方向走。 这一次又情形的尹敏敏带路,很快他们在车头左侧进了一个避车洞。 这避车洞收拾了一下,地面还有篝火痕迹。 文保局的人在这呆了不短时间。 在一侧墙壁上,有个土洞。 约莫半人高,以舒缓的坡度向上延伸。 秦璎弯腰看了一眼,发现里头黑黢黢。 她往身上补了一次熏草花水,带着雷鸟先爬了进去。 黑灯瞎火的洞里,体验了一把耗子的感觉。 不多时,在洞的中段,她手摸到了一样覆盖鳞甲的东西。 她先一惊随后一喜。 就着已经没多少燃料的煤油灯一照,果然看见蜷缩成一团半边身体都烧焦的张朗。 秦璎够着手摸了一下他的颈侧,发现脉搏还跳着,她心里长出一口气。 等到把张朗从洞里拖出来,她整个人都虚脱一截。 第200章 巧合之下 “这,这是何物?” 避车洞中光线黯淡,秦璎带进洞中那盏煤油灯里燃料所剩不多。 在飘摇的光焰中,赵继贤见秦璎从洞中拖出一个庞大的黑影,忙殷勤上来接了煤油灯。 谁知油灯的光恰好照在张朗异兽化的脸上。 他惊呼一声后手中煤油灯失手掉下。 幸好这盏来自火车贵宾包厢的油灯够结实,这才没打碎。 尹敏敏忙上前,将灯捡起。 但赵继贤和封美玉已将张朗畸变不似人的模样,看了个全部。 两人哪见过这个啊。 在1910年代,人能想象的怪异也就是长着狐狸尾巴的妖精之类。 张朗这种半人半兽的样子,他们就是想也没想过。 紧张的空气逐渐蔓延。 这时,累瘫在墙根稍喘匀了一口气的秦璎,清了清嗓子。 “别慌,这是……我们单位驯化的同僚。” 她眼也不眨地开始忽悠。 抬手示意雷鸟站在她的手上,对赵继贤和封美玉道:“就和它一样。” 尹敏敏不知秦璎身边这只小蓝鸟是怎么回事,但她也挺机灵,晓得现在得稳住这两人。 忙应和道:“对,对!” “就像老盗墓贼掘坟驯化穿山甲一样,只是我们的比较高端,是……犰狳精。” 尹敏敏这姑娘嘴里跑起火车来也是控制不住,连什么盗墓贼都扯了出来。 “盗墓的北派南派知道吧,其中一派就是驯兽,靠老鼠嗅封土,驱使穿山甲掘坟砖。” “还有驯斗兽,来对付墓穴秘境中的恶物。” 尹敏敏竖起手指一痛乱编。 和秦璎不一样,尹敏敏长得很官面,一看就是安安分分考公的那种小姑娘。 因此说起话来,唬得赵继贤一愣一愣。 旁边的封美玉也双眼亮晶晶听:“真的有人这样盗墓吗?” “当然!”尹敏敏坚定一点头,“有些人靠这个发大财了。” 听见发大财,死境也舍不得丢掉她毛豆篮子的封美玉终于撒开手,蹲身来摸了摸张朗身上的鳞甲。 随后激动道:“还热乎的。” “这个,一定很珍贵吧?”她喃喃,“怎么养啊?” 这小姑娘也是个爱钱的,否则干不出背着黑七那些混子越线买毛豆,不交保护费这种事。 尹敏敏哪知道怎么养啊,只随口糊弄道:“这是秘密,可不能告诉你。” 闻言封美玉有点失落,她手又在张朗露出的鳞甲上摸了下。 “真羡慕。” 想要,想赚大钱。 这避车洞里三个姑娘,只有赵继贤年纪大的男人和躺尸的张朗,他一时有点跟不上她们的节奏。 秦璎和尹敏敏他不敢说,就对着封美玉道:“你羡慕什么,你又不盗墓。” 封美玉讷讷没说话 但秦璎看见她眼神闪躲了一下。 秦璎不由得想到了她那个遭瘟的前任——封牧。 听给后人取的这死名字就知道,封家不是一般人。 秦璎曾听说过,封家祖上发家史并不那么光彩,和盗墓行当有颇深瓜葛。 所以封牧那王八蛋才不择手段想改换门庭。 她看着封美玉,心说世界上不会真有那么巧的事情吧。 她的视线看得封美玉别扭。 封美玉家里父兄干的那些事,说来是要杀头的,她怕官面上的人看出什么异常,垂下头不再说话。 赵继贤虽心中怕张朗,但他哪敢言语,怕被撵出去面对那些怪异玩意。 张朗的异常,就这样在众人心思各异下被打岔。 借着那盏煤油灯的光,秦璎和尹敏敏协力将张朗放平救治。 张朗受伤后和犰狳一样蜷缩成一团,不得已秦璎和尹敏敏压头压脚将他掰直。 细看伤势,尹敏敏倒吸口凉气:“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到现在没亲眼见识过雷鸟的尹敏敏不解。 秦璎不好答话,只是从背包里摸出急救包。 急救包算是准备齐全的,但她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人会被雷鸟电伤。 因此大多药物派不上用场,万幸秦璎手上剩余的两株不死草和半株瑶草,她都带来了。 还有肥遗蛇尸,都被秦璎灌装在空胶囊里。 想了想,秦璎从药盒里挑了一颗装了不死草的胶囊塞进张朗嘴里。 尹敏敏还在那老实巴交凑着灯看急救包里有哪些药。 见秦璎手快,她茫然道:“璎姐,那是什么药啊?” 能乱吃吗? 后话她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张朗一声咳嗽,顿时惊道:“那么有效?” 那药才到嗓子眼呢吧! 秦璎无奈看了她一眼:“他自己醒的。” 说罢,她俯身去看张朗。 谁知张朗见了她跟见鬼一样,抱着头瑟瑟发抖,扯得身上焦黑的皮裂开。 他从一开始就这怕人社恐的德性,秦璎忙举手退开些。 “张朗,你现在神志清醒吗?” 面对尹敏敏张朗倒没有那么怕,痛苦皱眉面前点了点头。 秦璎从背包里,取出最后一瓶水递给尹敏敏让她喂给张朗喝。 就这一举手的动作,张朗瞬间抱住脑袋。 不知道的还以为秦璎多凶的打过他。 估计是张朗表现出的模样太窝囊,一直十分警惕的赵继贤也放松了一点。 张朗喝了水,缓了一阵,秦璎喂下去的那株不死草生效了,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发现身上没有那么疼了。 偷偷看了一样秦璎,又偷看一眼秦璎肩膀上站着的雷鸟。 到底没敢张嘴问。 随着喂下去的不死草生效,张朗状态明显好转很多。 他缩着脖子低声对秦璎道:“我去接宗利他们。” 末了,又小心补了一句:“可以吗?” 秦璎不知张朗为什么一见面就怕她,面对他的询问沉思了片刻后答道:“一起去吧。” 下面的隧道好像无尽折叠的空间,要想走出去太难,问题的关键恐怕还在上边被炸毁的祭台。 这时,拿着空矿泉水瓶去避车洞渗水处接水的尹敏敏和封美玉回来。 这洞里沿墙渗下的水是不能细想的。 秦璎只当是山泉,往里头丢了一片户外净水片。 然后与尹敏敏、赵继贤封美玉一人分了一口,多半还是给了伤重的张朗。 接下来的路程,挎着篮子不合适了,封美玉把那竹篮往地上一放后道:“吃吧!” 在那篮子里,毛豆竟然还是温热的。 这地步了,赵继贤实在是吃不下去。 秦璎和尹敏敏也没吃。 只身体强壮的张朗,盘坐在地上,背对所有人把毛豆都带壳吃了进去。 第201章 洞中惊魂 等张朗嚼马草一样,吃掉了封美玉篮子里的全部毛豆。 他身体又恢复了很多。 有他这生力军,进洞时不再需要秦璎打头阵。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在身上按了几下。 发现被雷烧焦的伤处,痛感几乎消失。 张朗又看了一眼秦璎,率先钻进了他在避车洞墙壁上掘出的洞。 尹敏敏正要上前,秦璎冲她使了个眼色后,对赵继贤和封美玉道:“你们先上,我们垫后保护你们。” 她还是用了那套保护的话术,赵继贤和封美玉没察觉异常,面带感激跟随张朗后面钻进了洞中。 秦璎这才让尹敏敏跟上。 而她在最后。 张朗不愧是犰狳,异兽化后一手挖洞技术非凡。 避车洞厚实的水泥墙在他右爪下像豆腐块。 秦璎伸手摸了一下洞穴的岩壁,发现上头满是类似矿铲打的鱼鳞纹。 尹敏敏胡扯那个说法倒不算纯胡扯,张朗要是真去盗墓的话,掘盗洞一定会是个好手。 洞穴角度舒缓向上。 在黑暗中也不知爬了多久。 肩膀上站着的雷鸟突然躁动。 它一蹦调转了个头,面朝秦璎身后的黑暗。 秦璎冷汗都下来了。 她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跟上来了。 不是人面肉坨,她们在进洞在洞口喷了熏草花水,那些人面肉坨绝对跟不上来。 那,尾随在黑暗中的玩意是什么? 秦璎想了想,只能想到那个拽了赵继贤一把的玩意。 想什么来什么,秦璎果然闻到洞中多了一股子臭味。 除却血腥味,还有十分熟悉的,死胖子黑七身上不洗澡的汗臭味。 这种臭味实在明显,就连前面的赵继贤几人都闻到了。 前面传来张朗的声音:“秦、秦璎?你没事吧?” 他喊秦璎的名字,声音都带着抖。 “没事!”秦璎强自镇定,攀爬的右手悄然覆盖上一层银色金属薄膜。 现在有事也停不下来,硬着头皮上吧。 “璎姐。”尹敏敏又急又担心。 秦璎道:“继续爬。” 无人都默契加快了速度。 但后头尾随来的玩意也加快了速度。 那股复合臭味越来越近。 秦璎肩上的雷鸟按捺不住,先扑进了黑暗中。 这洞穴实在狭小,雷鸟失去灵活机动,秦璎心中担心,叮嘱道:“小心。” 话音落,后边传来滋滋啦啦的电击声。 张朗挖掘出的洞穴算是宽敞,秦璎勉强可以支着一条腿蹲着。 她费力回头,先闻到衣服和肉烧焦的气味。 这股烟气很呛人,洞里几人都咳嗽起来。 雷鸟簌簌从黑暗中飞回,落在秦璎肩膀上骄傲蹭了蹭她的耳垂。 以手肘掩住口鼻的秦璎松口气。 尹敏敏没回头,哪怕回头她也看不见黑暗中发生了什么,只担心地又问了一句:“璎姐,你没事吧。” 秦璎嗯了一声,在不停向上翻涌的烧焦气味中不想多说话。 只闷头向上爬。 这段地道说长不算长。 只是下边有个被电焦的胖子,烧糊的烟气犹如熏腊肉,熏得秦璎一身味。 她再强悍的心里,也不停犯呕。 约爬了十来分钟,秦璎听见前面的封美玉喜悦道:“出来了。” 她也跟着松口气,想再接再厉爬出去呼吸口新鲜空气。 谁知就在这时,脚踝猛被一样铁钳似的玩意攥住。 秦璎猝不及防之下,被拉扯着向后滑了一截。 隔着层裤子秦璎都能感觉到,拽住她脚踝那只手,掌心融化的肥腻感。 黑暗中,她心咚咚直跳,但反应还算迅速。 自由的那只脚朝着黑暗踹去。 鞋底踹在了什么东西上,软中带硬。 秦璎险些扭了脚踝。 但那黑暗中拽住她的玩意,丝毫没受影响。 反而两只手交替,既要拽着秦璎的腿往下拖。 力道之大,堪比某种捕食的野兽。 秦璎忙伸手撑住岩壁,但张朗打洞水平实在漂亮,岩壁鱼鳞状纹滑不留手。 秦璎又往下掉了一截,烧焦的肉香味更重。 她两只腿都被抱住。 正想着破罐破摔,滑下去正面刚时,一直没动静的帝熵突然一动。 秦璎撑在岩壁上打滑的右手一动,帝熵大部分聚成一团在秦璎手中化为一把一臂长的短刀。 秦璎回首一挥。 没有任何光影特效,她只觉在黑暗中砍到了什么东西。 没有一丝凝滞,如热刀切黄油丝滑划过。 已攀上秦璎小腿的那双手,顿时力道一松。 秦璎又蹬了两下,踢掉了其中一只手。 但另一只抓着她脚踝的却像个装饰挂件一样,死死抓住不掉。 秦璎又回头,掐着位置,右手银色刀刃斩下。 黑灯瞎火,她也怕把自己脚砍了,这不是在箱中世界的装脏人偶,而是她的本体。 因此秦璎砍得比较保守。 最后,就这样挂着脚踝上的装饰物向上爬。 洞口隐约泄下一丝光亮,她手才扒住洞边,就被尹敏敏和张朗合力拽出。 熏得一身油烟味的秦璎,跌坐在冰凉水泥地上。 带来的那盏煤油灯火光摇晃。 她这才回头看见自己脚踝上挂着的断手。 通体焦黑,从小臂中间丝滑斩断,黑皮下见红肉的肥壮手指蜷缩起,死死拽住秦璎脚踝。 那样子,倒好像要将秦璎拖下地狱去。 张朗上前,用畸变的手掰这断手。 他力道大,液压钳一样硬将断手手指全掰断,这才解了秦璎困境。 张朗捏着那只断手,见断处骨茬十分平滑,他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不敢看秦璎,正要将这只断手丢在地上,发现这玩意竟然动了两下。 张朗一惊后,丢进了洞里。 怕那玩意继续跟上惹出麻烦,他在洞口挖掘几下,利爪掘得些碎砖石将洞口堵住。 一番操作完成,几人才都松了口气。 秦璎扭头四处看,发现她们身处一个狭长的水泥通道里。 一看就是近代的工程,墙壁上还有已经废掉的矿灯。 尹敏敏指了一下前方道:“吴所长他们就在最深处。” “我们沿记号就能过去。” 顺着她指的方向,秦璎看见墙壁上一个绿色荧光漆喷的显眼标识。 第202章 死掉的新娘 “你们有调查过这处工程吗?” 秦璎问道。 张朗默然点了点头:“简单调查过。” 他还保持着异兽化形态,走在水泥通道里违和感十足。 “这里很大,应该是上世纪……” “是修建铁路时留下的工程。”听他要说上世纪,尹敏敏打岔道。 张朗立刻反应过来,话是说给赵继贤和封美玉听的。 对这两个1910年的生命形态,秦璎三人都很慎重。 张朗斟酌了一下后,继续道:“这是个仿造迷宫的工程。” “多房间多回廊,并不知道修建者的真是意图。” “我们水和食物都吃光了,并没有完全探索的机会。” “吴谦吴所长本想说,暂时脱困后再回来发掘,但是。” 但是吴谦误判了。 当然,这并不能怪他。 秦璎低声询问过张朗。 尹敏敏他们几人见被绑的张玉沁,做出了正常官方该有的反应——说服村民们放弃违法行为。 并且让尹敏敏暂成为新娘。 在尹敏敏接触头冠失去神志后,几人跟了上去。 以上都是很正常的反应。 只是他们全然误判了青寨村的村民行为逻辑。 陷入了张玉沁几人的陷阱,没有意识到尹敏敏失去神志与头冠里藏着的黄泉眼石有关。 一步错步步错,接下来的他们也踏上了和秦璎完全不同的道路。 失去意识的尹敏敏并没有像张玉沁登上那辆异时空列车。 而是游魂一样,步行走进了青寨隧道。 等吴谦几人发现这隧道走不出去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是什么变故,让张玉沁和尹敏敏的行为有这么巨大的差异。 秦璎想来想去,暂没有答案。 她不得不转向赵继贤和封美玉:“赵先生,美玉,你们两个有没有别的线索。” “无论是风闻还是听谁说过些什么?” 他们说话间,小心向前走。 赵继贤从车上就精神紧绷,又遭遇了好些变故,有些恍惚。 听了秦璎的话,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他也晓得丁点线索都有可能成为出去的机会,冥思苦想许久。 反倒是封美玉,或许是丢掉了卖毛豆的篮子。 又或许是听尹敏敏说起盗墓,她精神很多。 听秦璎问话,迟疑了一阵后眼神游移道:“我倒是可能听说过一点。” 她咽了口口水,先打预防针道:“我有个邻居,就是那什么盗墓的。” 秦璎一听就知道,她在无中生邻。 但没揭穿,沉默听着。 封美玉道:“我那个盗墓的邻居说,在铁路修建时,在青寨山上曾有个土财主花大价钱在隧道上动工程。” “对外说是因为隧道为贯穿南北的龙脉,他要建祖宅在龙脉上。” “实际听我爹,不是,听那邻居说,没哪个瞎眼风水先生会点这样的地基。” “且,有风闻。” “那所谓土地主,可能压根就没那号人。” “只是一个幌子。” 封美玉的话说完,秦璎几人都不由放慢了脚步。 尤其赵继贤,好像被这番话触到了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猛然将一些记忆深处的事情翻了出来。 他啊呀一声,顿足拍手道:“我也记起来了。” “曾经听说在修建这条铁路时,出了偷盗大案,不少水泥建材被倒售,最后内贼只抓到个顶罪的肺痨鬼,东西下落不明。” 那些被盗售水泥建材还能在哪呢? 秦璎抬手摸了一下身侧冰凉的墙壁:“好一招偷梁换柱。” 说着话,几人走到了一处岔路口。 岔路上,是红色荧光漆。 秦璎看向张朗,张朗道:“这条路我们走过,里面全是空房间。” 落下的标记规律是,绿色通行,红色不通或无意义。 秦璎了然点头。 他们继续向前,沿着绿色标识走。 唯一一盏煤油灯已然快要油尽,火焰微弱得看不见时。 一直算是比较安静的封美玉,突然惊叫一声:“前面有人。” 她声音不算小,惊得同行几人心扑通扑通直跳。 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尹敏敏喉中呜咽一声,朝着秦璎偎近。 前方黑暗中,赫然浮着一抹黯淡的红色。 像是将熄灭的红灯笼,无声一摇一晃。 赵继贤身子一歪靠在墙上往下滑,嘴里连喊都喊不出来,只发出些气音。 张朗倒是一惊后反应过来:“是人。” 秦璎霎时间想起什么。 她忙从身上翻出手机。 一直好好保存着的手机就等待着这一刻。 电筒打开,照得整个头通道亮亮堂堂。 也照亮了前方。 前面十来步,赫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红龙凤褂的背影。 脑袋歪着,踮着脚尖,一摇一晃。 不是秦璎跟丢的张玉沁又是谁。 “别动她。” 秦璎心中一喜,制止了张朗。 走丢的鱼饵重新出现,在着困境中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他们跟上去,秦璎细打量张玉沁。 本想看她是不是还那样脸上密布黑色纹路。 谁知一看就是一惊。 “死,死了?” 赵继贤价值观受到严重冲击。 骇然看着歪着脖子走路的张玉沁。 行走的张玉沁脖子异常的长,耷拉在一边肩膀上。 已经没有半点活人的样子了。 看脖子形状,好像是摔折的。 她们不敢冒然触碰张玉沁,耳朵灵的张朗侧耳倾听了一阵。 神情怪异道:“没心跳呼吸了。” 活人自不可能没这两样东西。 眼前一踮一踮行走的玩意,是一具死尸。 秦璎后背发凉,忍不住道:“能看出是怎么死的吗?” 她举高了手机打量张玉沁。 就见张玉沁那身喜褂上,有好多没纹路的脚印。 看脚印形状,倒好像…… “布鞋!” 秦璎和尹敏敏异口同声道。 她们对视了一眼。 难道张玉沁是在列车生变时,被车上慌乱的人挤掉下站台摔断了脖子! 然后,她的尸体还是踮着脚来继续当新娘? 那么执着吗? 秦璎思维来不及发散,踩到了些碎石子。 手机电筒光照向远处,一股子硝烟并着血腥味传来。 尹敏敏指向远处:“新所长!” 第203章 黄仙柳仙 听见尹敏敏呼喊,秦璎的手机电筒顺势照了过去。 一看,便见满地碎石中躺着三个影子。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昨天才见过的吴谦吴胖子。 他躺在地上老大一坨,半边身子掩埋在碎石里。 在他旁边还露出两双脚,想来应该是宗利和同行另一人。 吴谦的胸口还略见起伏,另两个就不知状况如何了。 赵继贤下意识上前,但被秦璎伸手拦下。 “不要过去。” 赵继贤纳闷:“为什么?” 地上躺那三人不是他们同一个部门吗? 秦璎视线扫过满地碎裂的黑石块,对他们道:“都小心点,别接触到这玩意。” 要是摸到活着迷魂,死不清净,会像张玉沁一样尸体也走回来。 秦璎看了一眼张朗。 他身体畸变,黑风衣早不知去向,鞋子也烂兮兮。 又看尹敏敏…… 算了,秦璎道:“我过去救人,张朗,敏敏你们两个盯着点左右。” 在她们说话时,只见张玉沁歪着脖子的尸体不急不缓绕着这间半个篮球场大小的水泥房子绕圈。 但秦璎说的盯着点左右,指的可不单单是张玉沁。 张朗胆小窝囊但不傻,尹敏敏挺聪明,两人一前一后点了点头,分站左右护住秦璎。 隐约也防备着赵继贤和封美玉。 秦璎浑身烧胖子的烟灰,脏得不像样。 她上前之前,先查看了自己的登山靴靴底。 确认没有破损后,才小心踏着满地黑色碎石上前。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一股股凉气顺着靴底凹凸不平的石子传来。 等秦璎走到吴谦几人面前后,后面的尹敏敏提醒道:“璎姐,吴所长他们那有电筒。” “都是户外狼眼手电,很结实应该没炸坏还能用。” 秦璎点了点头,用脚尖拨开覆盖在吴谦身上的碎石头块。 手机一照,顿时倒吸口凉气。 只见昨天还在殡仪馆见过的白胖子,半边后背血肉模糊糊满碎石粉。 他呈现趴的姿态,护着身下的一个人,爆炸时应该用后背抵挡了不少伤害。 被他护在身下那人,看露出的一角风衣,应该时宗利那个倒霉蛋。 旁边还有一个人,大半身子掩埋在碎石里,看不出死活。 秦璎看见碎石块下露出半截手电屁股,单脚站立用脚尖去拨开。 然后才地上捡起了一支一臂长的手电。 见手电外观还算完整,秦璎吹了吹灰,试着拨动开关。 只见一道强光骤然亮起。 这光在黑暗中像小太阳一样,满室的人都松了口气。 “敏敏,接着!”秦璎把这支手电抛给尹敏敏。 小姑娘机灵,接住手电后,马上在后头为秦璎照亮。 秦璎拨开吴谦背上的黑色黄泉眼石,这才伸出覆盖帝熵的右手去拉吴谦。 吴谦胖壮,她使出吃奶的里,才扯着他登山服的衣领,将人脱开。 只是露出下头的宗利时,秦璎手一哆嗦。 宗利身上的黑风衣炸得破破烂烂,失去掩盖兽化的效果,上半边身子已经兽化。 他异兽化后的脸露了出来,如果说张朗还有半边脸保留着人的模样。 宗利只看脸已经完全是传说中的精怪一流了。 半边脸胡子和蓬松松毛发烧得焦黑,俨然是一只人身的蓬脸仓鼠! 秦璎一脸惊诧回头看张朗:“宗利,融合了什么鬼玩意?” 山海经里也没仓鼠这号异兽啊。 难怪这家伙打死不脱他那身黑风衣。 张朗那边还没说话,没了吴胖子压着的宗利胡须一抖,喘了口粗气。 他猛地咳嗽起来,保持着人形的腿在地上蹬了两下,然后费力睁开眼睛:“秦,秦璎?” 他一双水汪汪的仓鼠眼睛,实在太泄露情感。 看秦璎的模样好像快要哭出来。 秦璎低声道:“先别说话了,你们身上有没有伤药?” 宗利兽化后,异常水汪汪的仓鼠眼朝吴谦的方向斜了一下,然后就有气无力合上眼睛。 见状秦璎也知道东西在吴谦那,她深吸口气,单手拽着吴谦向后拖。 现在也不是顾及伤势的时候了,她粗暴地把吴谦拖行了十来步。 张朗忙上前来接。 “吴胖子身上有伤药,你们找找。” 说罢,秦璎继续去拖宗利。 看清楚宗利时,连带着尹敏敏都抽口气。 赵继贤敬畏道:“这便是传说中黄大仙吧?” 秦璎累得直喘气,也没工夫去吐槽了。 都是黄色的,黄大仙就黄大仙吧。 倒是尹敏敏小声反驳了一下这是仓鼠。 吴谦一行人,石堆里那个被炸得最惨。 血糊糊一个,只能从鞋子式样分辨出是个男的。 秦璎喘着粗气,许久才把他扒拉出来。 也是个异兽化的人,身上如鳄鱼覆盖鳞甲。 听闻爆炸时,他承受了最多的伤害,就是靠这身硬甲才没成尸体一具。 前有仓鼠脸宗利,后有鳄鱼人,秦璎已经习惯很多。 弯腰下去,右手拽着这人头顶生出的尖刺,就往外拖。 快拖到地方时,手上一松听见ber的一声。 那人脑袋那根角一样的尖刺,被秦璎拽了下来。 她手里握着那根滴血的小角,眼睁睁看着那鳄鱼人表演了一个鲤鱼打挺。 生生从昏迷里疼醒的这人,一窜两米高。 惊得秦璎肩上的雷鸟身上噼啪闪电弧。 其他几人也吓一跳。 只有赵继贤还在那嚷嚷:“是,柳仙!” 他嘴里的柳仙一边字正腔圆的国骂,一边满地乱窜。 许久才平静下来,捂着伤处低头看秦璎:“你哪位。” 秦璎默默把手里那根小角递还给他。 …… 水泥通道中,地上横躺的三人吃了在吴谦身上找到的药。 别看那位柳仙刚刚生龙活虎,过了那口气后已经委顿趴窝如柳条,在墙角蜷缩成一团。 秦璎急救包里的绷带全用在了他身上。 她捏着药盒,打算要是情况没好转,就给他们喂下不死草和瑶草。 正在这时,尹敏敏跑到过道上,对秦璎道:“璎姐,美玉说她可能发现了点什么。” 美玉,封美玉? 秦璎一愣神后,跟着尹敏敏进了那间水泥屋子。 张玉沁的活尸,还执着地绕圈游荡,张朗封美玉几人聚在左侧一面墙壁前。 第204章 暗道 要说为什么能发现,还是多亏她那家学渊源。 除却新时代某些手艺粗糙,只知道用炸药的,旧时代的盗墓贼多半比较讲究。 很多就是入错行的建筑学大师。 “我跟着我那邻居,也学了一点点。” 封美玉手指在水泥墙上比画了一下。 这面墙壁在雷管爆炸时,裂开了一条大缝。 封美玉道:“你们看那。” 秦璎顺着她手指看去,只见放射状裂纹在墙上某一处突然诡异的转了个弯,末端呈现不自然的直角中止。 “一般来说,这种裂痕后边多半有暗道。” 她说罢又有些不自信,一只手拽住辫子低声道:“当然也可能没有。” 话说到这,秦璎他们没多少选择,怎么都得试试。 秦璎看向张朗。 张朗吃下的那株不死草生效,这种治疗外伤的圣品发挥可怕作用。 张朗谁都没告诉,但他自己能感觉到被电焦的结痂下肉在发痒生长。 得了秦璎的眼神示意,他老实上前。 双脚一前一后站定,畸变的右手猛砸向墙上裂缝。 只听一声闷响,墙上裂缝猛然扩大。 水泥碎末簌簌掉落。 张朗呈爪形的手深入裂缝猛然一掰,一大块水泥块被他撕下。 仿佛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正面墙呈现鳞片式剥落。 露出后边的一种黏糊的泥面。 封美玉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兴奋道:“是含水银的青膏泥。” “青膏泥一般出现在墓里,难道里面是个墓穴?” 她的问题谁也回答不了,秦璎看向张朗:“你能不能找到暗道的入口?” 张朗干活时还是比较正经的,他把耳朵贴在青膏泥墙上认真听。 一时间满室寂静。 只有张玉沁活尸缓缓行走的在石头上沙沙声。 张朗趴在墙上听了很久,突然手掌有点迟疑地按在了一处。 “好像,在这。” 青膏泥墙太厚,他一时也不确定。 秦璎直接道:“别管了先挖吧。” 他们也没别的路可以选,只能趁着现在状态还不错多尝试。 免得多耽误几天水粮断绝,困死在这。 张朗嗯了一声,右手抬起,然后猛插入青膏泥墙中。 尹敏敏和赵继贤封美玉也帮着搬运。 秦璎却换了个方向,走到爆炸的那处石台附近。 据说这西式祭台上原本应该有一半个兽骨。 在下头预埋的雷管爆炸后,兽骨和祭台都被炸飞。 只在这中央留下一个满是硝烟气味的黑印。 秦璎侧头,轻声问雷鸟:“能找到那具骨头吗?” 雷鸟啾啾两声,歪着头。 见它没给反应,秦璎也没太失望。 那骨头不知多少年是什么状态,可能旺财来了也找不着。 她不泄气,蹲身打着手电想看看能不能拍下些祭台的细节。 在张朗的挖掘声中,满地危险的黄泉眼石里,她找到了一块相对完整的祭台碎片。 果如尹敏敏所说,上面是十分西式古朴的纹样。 “穆萨拉比齿文?”秦璎喃喃道。 这种纹样很有代表性,常出现在修道院中,是十分经典的宗教纹饰。 秦璎曾经在西内洛波利斯古城遗址,看到过无数次这个纹样。 她想到些什么问赵继贤道:“当年这条铁路的总工程师是不是意国人。” 赵继贤在那帮忙搬青泥呢,突然听见她问,脑袋空白了片刻。 要说他和封美玉也是传奇抗压王,左边一个张朗,后面一个游荡的活尸张玉沁。 外头过道上,还躺着黄仙柳仙,两人先还害怕,但现在已经麻木了。 赵继贤一直默念着家里儿子女儿的名,听到秦璎问话迟疑了一下。 他们那时候只知道都是鬼佬,哪晓得什么意国不意国的。 想了很久,他才哎了一声:“好,好像是。” “我们餐车上,有道什么西红柿肉丸面条,据说就是当时工程师爱吃,厨子学做的保留菜单。” “那什么意国人,听说就是喜欢吃打卤面条子。” 又确认了一点事情,秦璎继续找。 覆盖帝熵的右手搬开一块碎石后,她有些惊喜的发现,地上居然有块碎骨头。 看样子像是肋骨。 她惊喜用右手拿起一看,下一刻嘴巴一抽。 她看见这骨头上有明显酸化做旧的痕迹,暗处还有生锈的铁暗钉。 这是个被人为假造的假货。 摆在石台上的唯一目的,就是作为诱饵吸引人踩上雷管。 秦璎没素质的暗骂布局的人老阴比。 她随手把这根造假的羊骨丢开,心里骂声还未落,突然听见过道里传出声音。 像是有人便秘在哼哼。 秦璎急忙站起身:“你们继续,我去看看。” 她疾步走出去一看,顿时倒吸口凉气。 地上三人仓鼠头的宗利和那位柳仙兄看不太出来状况,但吴谦吴胖子脸扭曲成一团。 双眼圆瞪,死死盯着天顶。 好像那里趴着个索命的亡魂。 秦璎心知他是接触了黄泉眼石,正被隧魄影响。 这时理论上给他一巴掌应该能免他被吓死。 秦璎不耽误,一个箭步上前,抡圆了胳膊就抽。 只听啪啪啪三声脆响。 她用覆盖帝熵的右手,挨个给三人嘴巴子。 吴谦过电似的一哆嗦,然后两眼一闭昏睡过去。 想了想觉得不妥当,秦璎叫来尹敏敏。 让尹敏敏看着他们,要是不妥就扇他们,免得昏迷的他们被隧魄吓死。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封美玉雀跃的声音:“真有暗道。” 只见那面青泥膏墙上,被张朗挖掘出一个深达半米的洞。 洞后黑黢黢,一阵湿冷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郁霉味。 张朗精神一振,把洞扩宽。 一道一人宽的狭窄石阶,出现在几人眼前。 这石阶狭窄陡峭,盘旋着向下。 秦璎在石阶右侧看见了很古旧的火把。 上满满是灰尘,叫张朗摘下一捏,火把上还残留着油脂。 张朗取了煤油灯里的点火灯芯一点,火把呼啦啦亮起。 他正想说他下去,突然一直匀速游荡的张玉沁活尸脚步一变,直直朝着这边走来。 赵继贤和封美玉急忙闪开。 耷拉着脖子,皮肤已发青的张玉沁就这样一歪一歪,走下了石阶。 第205章 地下囚室 古旧火把的光照亮咫尺,张玉沁穿着龙凤褂的活尸背影裙角轻摇,一步步走下石阶。 在张朗还没反应过来前,秦璎先道:“我下去看看。” 张朗拿着火把的手下意识一缩,就想拒绝。 “下面,危险。” 对他来说,面对秦璎挤出这四个字已是十分艰难的事情。 下边未知且危险这件事,秦璎自然也明白 但石阶狭窄,张朗进去都得半弓着腰,遇上点什么事转身都困难。 而且总不能让尹敏敏一个人留在这守着三个伤员。 相较之下,带着帝熵和雷鸟的秦璎,反而更加灵活适合探路。 留下赵继贤和封美玉,由张朗看住。 许是细想觉得她的方针有道理,张朗迟疑片刻后,把火把递了过来。 其实狼眼手电光线更亮,但这把狼眼手电不确定还有多少点亮,要是中途没电,秦璎只能在下头摸黑,太危险。 秦璎顺势将火把接过。 张玉沁的脚步声已经走远,秦璎只来得及叮嘱他们小心后,就带着雷鸟走下了石阶。 蜿蜒的台阶是石制的,看不出年代。 通道很窄,秦璎张开双臂指尖都可以摸到墙壁。 前面是个死人尸体,她走得十分小心。 万幸的是,底下并不算很深。 大概走了两三层楼高的样子,前面豁然开朗。 前面是一间感觉上很宽的空间,空气中的潮湿霉气也越重。 秦璎看见地上有散落的书页。 那张湿哒哒的书页不知躺在这凝固的空间里多久,被张玉沁的鞋子一脚踩过。 就在秦璎想跟上去的瞬间,黑暗中传来急促的啪嗒啪嗒声。 一个极高大的影子,从黑暗中以非人的速度窜了出来。 常人两三倍长的手臂瘦如枯枝,将张玉沁的活尸拦腰抱住。 用抱娃娃似的手法,抱在怀里。 随后一步步走进黑暗中。 秦璎缩在通道中,大气也不敢出。 那东西不一定很厉害,但是突然从黑暗中突脸出现真的很吓人。 在刚才的惊魂一瞥中,秦璎看见这东西约有两个成年男人高。 没有眼珠,很瘦很瘦,白色皮革似的皮肤紧紧贴着骨头。 但最让秦璎心惊的,却是这人影身上的另一处特征——极瘦极瘦的腰。 就像是欧洲某个阶段的女人束腰,腰身几乎呈现细漏斗形。 腹部扁平,仿佛没有内脏。 这种异类,秦璎在箱中世界看见过。 正是那种无肠人。 但与箱中世界的无肠人不同,这个影子赤裸胸腹上有巨大y型伤口和缝线。 这种极细无内脏的腰,也是人为取出内脏后制造的。 秦璎从通道里伸出头,见那怪影抱着张玉沁的尸体,几乎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 她舔了舔起皮的嘴唇,深吸口气。 悄么声,跟了上去。 进了里面,这才发现底下是个仿造修道院地下的空间。 遍地堆放着纸张书籍,大量书架翻倒。 深处山中的空间渗水,让这里无处不是湿哒哒的。 书页以及大张的图纸霉变,粘黏成块状。 即便现代科技也是完全没法修复的。 除却这些书籍,还有很多秦璎先前见过的穆萨拉比齿文。 只是相比起上面祭台上的纹路,这里的纹路要粗糙很多。 都是水泥模具浇筑的,并不精致,反而给人一种穷鬼装富的伪精致感。 就和这地下书房一样。 秦璎仗着前面那玩意没有眼睛,对火光没有反应,大喇喇地跟着。 就在她要跟着那玩意走出书房时,突然一脚踩进了一处比较深的积水中。 沉这碎木块的积水没过秦璎登山靴的靴面。 哗啦一声响。 前面抱着张玉沁的那怪影,果然停下。 擀毡似面条的长发晃了一下,微微弯曲身子,向后看来。 秦璎手一抖,右手掌迅速覆盖一层薄薄的帝熵。 只等那玩意反扑过来。 出乎意料的是,前面那东西并没有攻击的意思。 野兽一样在空气中嗅了嗅,就继续前行。 秦璎一口气还没落下,突然脑后恶风袭来。 雷鸟猛振翅飞起,紫蓝电光噼啪闪烁。 帝熵在秦璎右手迅速凝结成一柄银色刀刃。 她下意识向后一挥。 啪嗒啪嗒。 两只枯瘦的手先后落下。 而后是一个怪影的齐腰斩断的身子。 秦璎身上汗毛头发直立,她揉了一把酥麻的脸,无奈对雷鸟招了招手。 再看地上那怪影。 秦璎方才盲砍出的那一刀,轻松将它细如杯口的腰部斩断。 故意束起的腰部断处一片漆黑,淌出好些刺鼻的液体。 这些液体在积水中洇开。 秦璎微微动了动鼻子,只能辨认出来这种液体是福尔马林的味道。 这似乎再一次证明,这种抠掉双眼的东西是人工制品。 秦璎甩去右手那柄短刀上的黑色液体,继续举着火把跟上去。 她倒想看看,那个异国人到底在这做了什么。 好奇心驱使下,她的动作又稳又快。 很快,又跟上了抱着张玉沁的那个怪影。 而这时,她们已经走到了一间十分长的回廊中。 说是回廊其实并不妥当。 看两侧的铁笼,倒不如说这里是一间监狱。 或者,实验室。 秦璎打着的火把亮光一闪,找到了朽烂笼子后的一具尸体上。 那尸体肉和衣服已经霉烂成板结的深绿的。 细看,秦璎能看见这尸体脑后一条细细的辫子。 这囚室里,没有马桶没有床。 只有从天花板垂下的一条铁索,拴狗一样拴着尸体的脖子上。 牢笼一半是空的。 另一半却都装着尸体。 某些是单人间,某些却挤挤挨挨全是尸体。 秦璎走过时的水波,让尸堆里的黑虫炸窝似的乱爬。 黑色水蛭噼啪落下。 秦璎看得肉麻,不由加快了脚步。 终于,走廊到了末端。 白色冷光从末端照来,秦璎小心走过去。 眼前赫然开阔。 秦璎看见了一株大树,树上开满碗口大小的花朵。 每一朵都悠然绽放,散发明亮冷白光照亮了黑暗。 正是迷毂花。 在迷毂花树下,是一张欧式橡木书桌。 椅子上上一具湿尸仰坐,身上一袭老式旧西装,破碎的单片眼睛架在左眼上。 第206章 黑暗中的声音 一树迷毂花的冷白光,照亮了这间仿造欧式建筑中庭花园的厅室。 秦璎做贼一样踏进门去。 在看见正常体型迷毂树后,她放弃了诸多莽撞念头。 站在通道口右侧,后背贴着满是青苔的墙壁,仔细观察这间厅室。 重新再心中估量此地的危险性。 这间像是浸泡在水底的湿哒哒房间呈环形,分上下两层。 穹形顶极高,滴答往下渗水,四处爬满霉斑。 直达天花的古木书架,以回廊相连。 书架背后有楼梯方便查找书籍,目之所及都是藏书。 这种布局风格秦璎一眼看出来,是照着意国安洁莉卡图书馆复制的低配版。 秦璎又将目光移向居中栽种的迷毂花。 两人高的花树,树上密密扎扎开满了迷毂花。 许是多年无人打理采摘,这些花生得十分繁茂,把这里照得亮堂。 迷毂花树下,橡木办公桌上那仰坐的尸体,从秦璎的角度能看见尸体蜡化的脸。 高耸鼻子上架着的单片眼镜,已经大半陷入蜡质的眼窝。 隔得有点远,秦璎没法确定尸体的死因。 只能看见书桌上搁着一张信纸,像是遗书之类。 秦璎很想上前看看,但有上头三个被炸重伤的倒霉蛋先例,她没有上前。 而是四下找了找。 见右手边书架有通往二层回廊的楼梯,秦璎一抖肩膀先让雷鸟去探路。 先前放电,电了秦璎一次,雷鸟现在正是愧疚想表现的时候。 已振翅朝里飞去,里外检查了两遍,才飞到二楼木头栏杆上,冲秦璎招手一样挥了挥翅膀。 秦璎踩着一指深的积水,上了二楼回廊。 站在高处能看得更清楚。 秦璎见那腰部细如杯口的怪异人影,抱着张玉沁的尸体走进房间尽头的门里。 想了想,她没有被那具湿尸分散注意力。 丢弃了手上的火把,指着迷毂树,唤雷鸟去叼来一朵照明的迷毂花。 雷鸟扑腾着翅膀,小闪电一样飞出去,须臾嘴里叼着迷毂花折返。 秦璎临时扯了登山服下缘的带子,绑住迷毂花下边的梗,然后挂在腰间,制成一盏照明的小灯。 随后,她踩着受潮翘边的木头回廊,朝房间尽头的那扇门走去。 雷鸟在前为她探路。 行至过半时,雷鸟突然啾啾冲秦璎示意。 秦璎急停住脚步。 顺着雷鸟指示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堆书后,跪着一个细腰怪物。 若只是这细腰怪物则罢,更关键的是,这怪物细腰被一根细链子拴住。 链子末端赫然是一只木箱。 若是细腰怪物动,就会牵着链子动,进而触发箱中的东西。 看上头的爆炸,这里头显然装的不会是个惊喜小丑。 秦璎有些后怕,无比庆幸自己克制住了冲动,选择绕路。 她想了想,轻轻弹了一下右手的短剑。 “你能解决吗?” 理论上这种雷管的是机械撞击触发,如果帝熵能移除撞针击锤,就可以解决。 许是感应到秦璎心中所想,她右手握着的那把短剑,剑尖像是融化似的滴落一滴液体。 这粒水珠大小的液体落地,化为极细的银线,顺着回廊地板翘边的缝隙滑落一层。 小蛇一般在积水中游动,然后悄无声息爬进那只木箱的缝隙。 秦璎看得紧张,又怕帝熵失手,谨慎向后退了两步。 不多时,木箱没有发生什么要命的变故,反而粗壮了一小圈的帝熵又从缝隙里钻出。 它像是顺路吃零嘴,爬上连接木箱和细腰怪物的链子上。 还没生锈的金属溶蜡似的消失,那滴帝熵的体形随之壮大。 链子哗啦断落在地,那细腰怪物受惊般一动。 秦璎心悬起一瞬,眼睛不自觉落在这细腰怪物的腰部。 下一秒,积水中一线银丝急射而出。 头发粗细,死死缠绕在怪物的腰上。 然后一收,棉线勒发糕一样,将细腰怪物勒成了两半。 怪物细如杯口的腰部平滑断作两截。 跌进积水中,内里黑色防腐液洇开。 回廊上的秦璎并着她肩上的雷鸟,都惊讶后仰。 她默默念道:“不愧是吃黄金的。” 好高的性价比! 雷鸟默默转头看她,眼神有点失落。 在积水中滚了一圈的帝熵,体型壮大到有蚯蚓粗细。 随后躯体一分,化为五六丝细线,朝着四处游去。 竟是在主动为秦璎盘查危险。 秦璎心中生出些感动,抹了一下手里的短剑道:“等出去,给你买根金条。” 帝熵干的活,值得这个价。 立在她肩膀上雷鸟着急蹦跳了两下。 秦璎也道:“你也有功劳,回去给你买,瓜子?” 说出来,她都觉得有点亏心。 幸而雷鸟是只不在乎物质的快乐小鸟,得了奖励哪怕只是一包瓜子也很开心。 秦璎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继续向前。 留帝熵在屋中化身无数,四处游荡,将所有没生锈的金属圈吞噬消化。 及至房间末端的门前,秦璎从二楼回廊绕下。 依旧是雷鸟先进探路。 秦璎从朽烂的门一进去,顿时愕然。 下边是一处下沉式的实验室。 遍地的锈水中,泡着许多发黄的器皿和标本瓶。 标本瓶大的有两人高,小的只有巴掌大。 浑浊的液体中,都泡着什么。 相较外边有迷毂花光线充足,这里只有几盏空的煤油灯。 想来原本是装着迷毂花照明的,只是摘下的花朵已经枯萎朽烂。 秦璎腰间的迷毂花灯,成为这房间里的唯一光源。 她脚尖微微一动,踢到了一个标本瓶。 这果酱罐头似的瓶子咕噜噜滚了出去。 寂静中,这声音突兀得很。 秦璎一凛,头向后仰。 恶风袭来,伴随着朽烂气味的枯瘦手臂,擦着她面门而过。 这手臂上缠着的发黄布带,在她侧脸留下一道湿漉漉的印子。 秦璎心中觉得恶心,右手一挥。 迷毂花的冷白光中,干树枝似的手臂齐肘而断。 秦璎踏前一步,手中短剑又斩出。 她没有刀法可言,全仰仗帝熵化身的武器足够锋利。 只听嚓的一声,循声突脸扑来的细腰怪物扑倒在地。 两截躯体落地,激起水声哗哗。 秦璎头皮发麻的察觉到,似乎有什么睁开眼睛,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又是新娘?” 黑暗中,一个仿佛喉咙里堵着锈水的声音说道。 第207章 河伯之叹 满是锈味的地下空间相当宽。 那黑暗中声音在房间中回荡,给秦璎一种有人贴在她耳根说话的错觉。 她就是挠破脑袋也想不到,这里居然有能说话的玩意。 周身汗毛倒竖,就要呼唤雷鸟。 同时她向后一退,打算先退出房间。 “嗯?好像不是新娘。” 许是见到了她的行动,那黑暗中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疑惑又再响起。 秦璎脚步不停,要退出门去。 黑暗中那声音又唤道:“别动,小姑娘,我很久没有看见光了。” “别动,走过来些。” 黑暗中说话的东西,说话不急不缓给人一种脾气很好的感觉,话音中竟带着丝哀求。 “我一直沉溺在梦中,只有光才能让我清醒。” “求求你留下,为我留一盏灯。” 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秦璎,终于慢下动作。 如果,她生来就有的识别谎言的天赋这时也生效的话,那么黑暗中那个东西并没有在撒谎。 她脚步不由放缓了一些。 意识到她态度松动,黑暗中的声音又哀求:“求求你,为我留下一盏灯。” “我想要片刻的清醒。” 秦璎停步在门边,半藏身在门框后。 她问道:“你是谁?想要光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出来?” 顿了顿,她又问:“新娘是什么?” 许久,就在她怀疑里面那声音不会回答时, 黑暗中,有人沉闷咳嗽了两声。 先解释道:“我被锁住了。” “新娘,是人类自以为是要给我的。” “我没有名字,但……” “你们人类,曾经称呼我为……河伯。” 河伯。 这个词传进秦璎耳朵里时,她脑袋宕机了片刻。 随后猛一转身,把后背贴在了冰凉的墙壁上。 也不知道是墙壁上的青苔台潮,还是她一瞬间后脊生出来的冷汗。 总之,秦璎后背霎时间湿透。 她打了个冷颤:“河伯。” 传说中的河神? 关于河伯最出名的故事,自然是河伯娶妻。 魏文侯时期,西门豹任邺县令。 邺县的三老、廷掾与祝巫相互勾结,利用百姓对河神的敬畏,以给河伯娶妇为由搜刮钱财、坑害民女。 他们宣称若不给河伯娶妇,河水就会泛滥淹没百姓。 在河伯娶妻那日,西门豹来到河边整治了妖言惑众的巫祝乡老。 现在,黑暗里的那个东西自称河伯? 而且,它似乎没有撒谎。 秦璎舔了舔爆皮的嘴唇,陷入自我怀疑中。 世事无常,人心诡辩她不敢过于迷信自己那种便是谎言的天赋。 见她一直没有回应,也不在出现。 房间里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求道:“娶新娘并非我愿,乃你们人类强加于我。” “求你,别将我丢下。” “给我一盏灯吧。” 哭哭啼啼的声音,将秦璎理智拉回来了一些。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腰间迷毂花灯单手提起,往门里晃了一下。 这一晃的时间太短,门里那个自称河伯的东西叹息道:“将灯留下吧。” 秦璎答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在这,是谁困住了你。” 河伯沉默了一下,闷闷的声音回答道:“是你们人类啊。” 秦璎又举灯往门里晃了一下。 斟酌之后,她问到:“外头的异相是不是与你有关?” 对她来说,当务之急还是找到离开这鬼隧道的办法。 她没有细说是什么异常,只是想着若里面的玩意真那么想要光,自然会交代。 果不其然,门内传来应答声:“我被这山捆住,做了噩梦,那些……都是我的梦。” 都是它的梦? 秦璎微微皱眉,想到的却是。 “那你现在醒了,外面走不出去梦还存在吗?” 得到门里那东西肯定回答后,秦璎心中长松口气。 如果外头的错乱时空,是里面这东西的梦境,那是不是代表他们可以走出那条隧道了? 她又将迷毂花往门里递了一下,这一次停留的时间稍长。 门里的东西高兴得带出了哭腔,如挂了锈片的嗓子哑哑道:“真亮。” 它又道:“你进来吧,你进来就知道,我无法伤害你的。” 闻言,秦璎思考了半晌。 她看了一眼雷鸟,让雷鸟藏进了她登山服的帽子里。 然后小心举着迷毂花,重新踏进门中。 地上断成两截的尸体沉在锈水里。 秦璎路过时,脚步微顿。 这细腰怪物的后脑,有一根辫子。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玩意也是1910年左右的产物。 原材料,许就是某个倒霉的失踪者。 秦璎一步步走进去,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她左右都是糊满了黄色污渍的标本瓶。 一些下头铁架子朽烂砸碎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早烂得不像样。 还有一些保存得比较完好。 秦璎驻足在一个一人多高的瓶子前,举袖在罐身上擦了一下。 一张泡得浮囊的异形脸,出现在她眼前。 她惊得向后退了半步,踢到了一个瓶子。 房间深处的那东西,急声关切道:“你没事吧?” “这房间里,可能有些游荡的东西,你要小心。” 话音落,秦璎已经知道游荡的是什么玩意了。 一个胸前有巨大y形伤痕的细腰怪物,不知从哪个边角钻出,黑洞洞的嘴巴张着,朝秦璎抱来。 遭遇了几次,秦璎已经知道这东西远没有它看起来的那么可怕。 甚至因为被改造成这样,这种怪物弱点极其明显。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右手的短剑又一次横斩而出。 待断尸落地后,房间深处的东西又关心道:“你没事吧?” 秦璎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甩去帝熵短刀上的黑色防腐液。 见她真的没事,房间深处的‘河伯’有些做作的松了口气。 “你没事就好,过来,再靠近一些。” 秦璎没搭理它,而是站在刚才擦拭干净的标本罐前,看里面泡着的东西。 里面是一个细腰怪物的半成品。 男性,y字形敞开的胸腹内脏都被掏空。 可以看见刻意拆掉折断的肋骨断岔。 之所以说是半成品,是因为这罐子里的人还保留着正常的体型。 秦璎挨个看去,接连两三个标本瓶里都是这种东西。 降临过箱子世界的秦璎知道,有人在这实验室里,想仿造出箱中世界的无肠人。 但,为什么? 相比起箱中世界别的异兽,无肠人实在窝囊而没有牌面。 为什么,试图重现无肠人。 她揣着满肚子疑问,终于走到了房间末端。 这里遍布铁链。 链子密集从天花伸向满是浑水的池子里,将一个发白的东西牢牢锁在池中。 “啊。” 半身淹没在池水中的东西,如垂暮老者发出一声哀叹。 它缓缓抬起头,对站在池边栏杆后的秦璎道:“好久,没有看见光了。” 它咧开嘴,露出个笑来。 第208章 试验品 现在的秦璎视力极好,借着迷毂花的光看清楚池子里泡着的东西时,她瞳孔一缩。 哗啦哗啦—— 浑浊浓痰黄的池水荡漾,被铁索锁在池里的东西费劲仰着脑袋看秦璎。 它仿佛一个被熊孩子撕碎,又拼接起来的怪诞布娃娃。 身上密布缝合的粗线。 身体明显残缺,断处可见碎裂的锯齿伤。 秦璎下意识想到,赵继贤曾说的那件事。 修建这条隧道时,曾经从山心炸出一只包裹在黑石里的白狸子。 这狸子体型硕大,白色长尾。 秦璎移动视线去找它的长尾,却只看见它拼接的下半截人身。 上身兽下身人腿,怎么看都不协调,让人觉得反感恶心。 闭着眼睛像是沐浴享受着光的‘河伯’,察觉到秦璎一瞬的厌恶。 脱毛斑秃的脸上享受神情一顿,随后又隐去。 它自嘲似的低声笑。 震动的胸腔,让浑浊池水漾出一圈一圈波纹。 “很丑陋吗?”它问着,缓缓掀起过长的眼皮。 歪七扭八的眼眶里是一对不同色的眼珠,一看就知道不是原装的。 秦璎紧紧皱眉,视线扫过一处时握着帝熵的手一紧。 只见荡漾的污水中,一角被撕碎的红色衣料沉浮。 是张玉沁尸体上穿着的龙凤红褂。 要是秦璎记忆没出错,在张玉沁北细腰怪物送进来时,那身衣服还是很完好的。 现在,衣料碎片在。 张玉沁的尸身呢? 秦璎面色不改,但心沉了下去。 她视线自若从那角碎布上移开,眼尾余光只见漂浮在浑水中的碎布被什么一扯,扯进了水底。 池中的‘河伯’还在仰脸冲秦璎苦笑,它道:“我从前,很漂亮的。” “直到被人……” 它没把后话说完。 但秦璎猜测它想说的是,在被人类炸烂后。 秦璎静静站在石头制栏杆旁。 却只想提醒这位想要光,不要新娘的‘河伯’,它唇吻边上还残留着丁点没擦净的血迹。 她问:“不是说,新娘只是人类强加给你的吗?” ‘河伯’又笑。 笑着笑着猛烈像人一样咳嗽起来。 这一咳身体晃动,带着铁链哗啦哗啦。 它咳得弯下腰去,将后脊暴露在了秦璎面前。 秦璎这才看见,这被困的兽后脊柱上打了一排拳头大小的眼。 每一个眼连接着一条橡胶管子。 管子延伸向池子后方一架腐朽的机器。 是某种用作抽取髓液的机器。 只是这机器已经老化得不像样,连接的橡皮管子已经瘪塌。 猛烈咳嗽了一阵,河伯仰靠在池边喘息许久。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生物好像都已经命不久矣。 秦璎一直静静的看着它。 又问道:“那时的爆炸,你没炸死对吗?” 池中半人半兽的‘河伯’以极小弧度点了点头:“没错。” 它吐口说出没错两个字时,秦璎微微眯了眯眼。 ‘河伯’并未察觉,继续道:“他们想办法让我活了下来。” 它垂眼看自己下半截不协调的身子。 那所谓的办法,自然是将它炸碎的躯体拼凑成了这般模样。 然后锁在这抽取髓液。 秦璎看向后边的机器,又问:“他们抽取你的髓液干什么?” 她问话的声音很正常,髓液两个字却好像触碰到了什么要不得的开关。 池水中的‘河伯’喉中猛然发出一阵干哕声。 巨大的气音回响在池子上方,池中的河伯胸口鼓了一瞬。 喉部支棱出有一个圆溜溜,大小似人头骨的形状。 秦璎都以为它会吐满池子时,谁知它后头一动竟又咽了回去。 这一下,反而让秦璎恶心起来。 池中之物抽搐好一阵,突然仰头看她。 “干什么?干什么?” “你们人类当真不知吗?” 一反之前的虚弱和小心翼翼。 唇畔挂着些带血沫子的河伯,声音暴怒。 “当然,是打开门啊!” 持着迷毂花的秦璎,手猛然颤抖。 她屏住呼吸,脑中有一瞬间空白。 她知道面对池中‘河伯’时,不应该露出这样的弱点,应该强势而狡猾。 但听闻打开门这三个字时,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恐惧却由不得她。 池中‘河伯’一直仰头看着秦璎。 自然没错过她这瞬间的恐惧。 这半人半兽的生物默然片刻后,颜色大小都不一样的双眸涌出难以抑制的喜色。 “你的恐惧让我很熟悉。” “你,也是试验品对吗?” 秦璎没有听下去,她后退了三步,将自己的身体藏在了两个巨大的标本罐中间。 标本罐中,一左一右装着畸变的怪异人体。 秦璎冷似的抱住手臂,转身疾步朝外跑去。 “不要走,回来!”听见她的脚步声,池中河伯大声哀求。 “求你别走,回来,放了我。” “我们是一样的!我们才是同类。” 在秦璎脚步踏出实验室时,身后河伯的哀泣越发大声:“我愿意放你们离开,别丢下我一个。” 秦璎踉跄跑到一个书架旁,抱臂缩在一狭窄处。 耳边回响着她自己的心跳声,许久稍平复后,她环视这间满是书的书房,手指在地面蘸了一点水渍,在膝头画了一个无限符号。 唤道:“韩烈。” 第209章 傒囊 潮湿的书被人垒积木一样搭起,秦璎抱膝蹲坐在书架之间隔绝的三角形区域。 潮寒的渗水,让她脚指头都发僵。 在膝盖上画了三遍无限符号,眼前黑雾氤氲涌动。 见雾中明暗光点,秦璎第一次没有嫌弃这些光点里发出的祈祷之声。 她主动放开心神,任光点中各种细碎声响充斥耳畔。 稚嫩半大孩子哭道:“上神,昨日饿得很了,偷吃您的半块秫粥,别降罪于我。” 又听老者絮叨:“灶上陶甑空悬月余,新妇煮柘叶充饥,孙儿胀腹如鼓,求尊神赐予盐豉半升,滑溜溜药一盏。” …… 这些来自云武郡和沙民部落的零星祈祷,才让秦璎有些回到了人间的实感。 她双手捧着热乎毛球雷鸟,看向黑雾中最亮的那一颗。 “韩烈。” …… 仰躺在库西部窑洞的韩烈,身边火塘熊熊燃烧。 库西部迁移时间紧迫,作为库西部与丰山骁骑之间的沟通人,韩烈近几日忙得脚打后脑勺。 夜里,他躺在秦璎装脏人偶居住的那间窑洞,望着土黄的洞顶。 上神,应该好一点了吧? 他翻了个身,一只手曲起枕在脑袋下,视线看着堆在窑洞一角的箱子。 想到了秦璎有点睡不着,他索性爬起来,把箱子移动到了烧沙蜥粪的火塘旁。 箱子打开,火罐跳跃在箱中一卷卷细布锦罗和针线簧剪上。 韩烈捻了一根双股针在手,开始引线。 凭着等上神再降临箱中有漂亮衣服穿这点执着,就这样坐在火塘旁开始制衣。 别看他手大,长指捻针走线似模似样,快做完的细布里衣针脚匀净。 他回忆上神的世界,那个叫电视的神奇之物里小人穿的绣花衣裳,本想学着在领口绣个米奇头的。 但绣完歪头看了一阵,觉得不好看,又用剪子拆了。 正捏着剪子,突然胸口木珠一烫。 韩烈忙放下衣衫起身四顾。 果然紧接着就听见秦璎的声音:“韩烈。” 韩烈一愣,随即微微皱起眉头:“上神,我在。” 迟疑了一下,他想到秦璎说过喜欢利索坦率之人,就问道:“您还好吗?是不是还没有恢复好。” 虽只喊了一个名字,但他听着总觉得上神似乎不太舒服。 他道:“我会全力协助库西部迁移,这边您不用担心。” 抱膝坐在潮湿书堆里的秦璎,一时说不清楚听见这些话时候的感受。 愣神许久才低声道:“你在我放心的。” “我有些事要问你。” 点缀着信仰光点的黑雾如细纱,让这间四处渗水的书房看着越发黑沉湿冷。 秦璎问道:“你知道一种东西吗?形似狸子白色长尾,应该常年居住深山地脉之中。” 她细想后,补充道:“应该与一种致幻的黑石伴生,接触这种黑石就会陷入幻觉,尸体也会化为游走的活尸。” 秦璎没有直接说黄泉眼石这样的名词,免得两个世界叫法不一致干扰了韩烈的判断。 “这种生物,又被称为山君,可能也被称为河伯。” 秦璎把一路所见的怪异长脖影子,那种人面肉坨特征一一道出。 她皱起眉头继续道:“这种生物,或许还能制造一处时间停滞的囚笼,困住两个时空的人。” 说到这秦璎停了一下,像组织语言给韩烈说一下时空这个概念。 谁知她却是小瞧了韩烈,韩烈皱眉片刻,已答道:“我记得我听过。” “北荒有兽名傒囊,居敖山之中,穴地而处。” “腹生傀石,昼伏夜出,见人则诱入地脉为食。” “傒囊每食九百九十九女,则产子若肉胎,胎囊破而新生。” “常为无肠民所祭。” 随着韩烈的述说,秦璎知道敖山之中生着一种狸形长尾的兽类叫傒囊。 傒囊居住在深山地脉之中,见人则用腹部生的傀儡之石制造幻像,诱入深山吞食。 每吃九百九十九女,就会生下一个胎盘似的肉囊,新生在产下的肉囊中。 每新生一次,就长大一点。 只要不受致命伤,就不会老死。 可凭借食人,不停将自己生下来。 几乎就是不老不死的永生种,因此被同在北荒的无肠人视为神明供奉。 秦璎深吸了一口气。 那池子里的东西,或许就是想要获得新生,所以不停以黄泉眼石诱骗新娘前来食用。 实验室中仿造的无肠人,是人为想要还原傒囊被供奉的那段场景吗? 这只傒囊是本土原生,还是原本就是穿越了门来到这个世界的? 解开了一个谜题,又出现无数谜题的滋味不好受。 秦璎转头看向那扇黑洞洞的门。 她强行克制住自己进去询问的冲动,继续问韩烈道:“有没有傒囊能制造异时空的说法?” “有。”韩烈一边答话,一边往自己身上套皮甲。 听见他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秦璎愣了一下:“你在做什么?” “我去丰山骁骑。”韩烈抓上佩刀,拉开了窑洞的门。 “傒囊之说,是我幼年时听陈叔说起的,我这便去问问陈叔。” 他也管不得现在是不是深更半夜,只晓得上神似乎被傒囊困住。 相比起上神的安危,陈叔睡没睡的不要紧。 他一路疾行来到那头从黑石部带来的沙蜥旁。 夜里团身睡在沙子里的沙蜥,断掉的尾巴长出了一小截,硬被他拽着缰绳薅醒时,水汪汪的眼睛里一片茫然。 “乖,带你去吃鲜草。” 韩烈抚摸沙蜥头冠后的尖刺。 沙蜥支棱起来,甩开四条腿就跑。 奇物帝熵出现,丰山骁骑不打算放过,想将帝熵取出进献雒阳宝库。 将巨兽重鼋大营后撤了五十里后,陈昭带人在库西部附近单独扎寨。 韩烈的沙蜥一路疾行,至营门前就被巡逻军士拦下。 “韩烈,你来干嘛?” 今夜巡守的恰好是叶司马,见韩烈深夜前来,以为库西部中生变,神情一变。 谁知韩烈只是一抱拳后道:“我寻陈叔有点事。” 叶司马闻言,一边胡子翘了一下。 心说有关系了不起啊,还陈叔。 不过他没闲着没事得罪人,着人入营帐通报。 没一会,陈昭披着衣服,带着脑袋秃瓢如河童的白色护帐小猴出了营外。 “阿烈,出了什么事?” 夜里被叫醒的陈昭眼角还挂着眼屎。 他以为出事,一路出来得急。 谁知到了营门前,就看见韩烈神情严肃道:“幼时陈叔给我说过傒囊的故事,能再说一遍吗?” 趿拉着鞋一身单衣的陈昭站在寒风中,有一瞬间想抽刀将这夜半来听故事的小子攮死。 深吸几口气,默默在脑子里过了即便韩烈父亲的音容笑貌,这才按下怒意,没好气道:“跟我来。” 第210章 生前死后 紫蓝夜幕下,暗红色沙丘凝固成起伏的浪涛。 漫天星群倾泻银辉,风掠过细纱簌簌滚动。 看韩烈只穿着身薄皮甲,坐在火塘旁的陈昭看不过去,将搭在膝头的一条黑色异兽皮草丢给他。 “说吧,大半夜你想干嘛呢?” 韩烈这孩子从小省心,求生能力拉满从不让人操心。 最近几日,却时常走神。 听说还找军中司务换了细布和彩锦。 以为他因情窦初开的小花苞夭折而难过,陈昭心里对他比较宽容。 谁还没个死了的初恋呢。 陈昭叹了口气,扯了扯肩上大氅道:“想听什么故事,说吧。” 韩烈坐在块红色砂岩上,问道:“陈叔,小时候你曾给我说过无肠族山神傒囊的故事。” “这傒囊还有什么特性吗?” 陈昭方如藏狐的脸上大刀浓眉一挑,越发觉得大侄子韩烈不大正常。 “你晚上叫我起来,就为这个?” “嗯,就为这个,打搅了陈叔实在抱歉,待回京我为您买酒。” 陈昭暗自打量,见他眼神清明没有失心疯的征兆,拇指揉了揉下颌的短须开口。 “是说过傒囊。” “傒囊为无肠人侍奉的山神,你想听什么?” 临时升起的火堆照亮了韩烈的脸。 他知道秦璎不喜欢人留胡须,因此每天都剃须,在这晒得要死的丹霞地区没了胡须遮挡,俊脸晒得黢黑。 他神情严肃拱手道:“敢问陈叔,傒囊是不是有种神通,可以制造一方时间错乱停滞的空间。” 陈昭摸胡子的手一顿,惊疑不定看韩烈:“你问这个做什么?” 韩烈不想再撒谎骗他,默然不语。 陈昭一看就知道,这小子身上那股藏着的倔劲又出现了。 沉默半晌叹口气。 在旁边打瞌睡的秃头小白猴后背一拍:“去盯着点左右。” 小白猴被沙丘夜风吹得秃脑门嗖嗖凉,在火堆旁捡了一块热乎石头顶在脑袋上捂着蹦跶走开。 立在谈话的两人远处放哨。 陈昭这才正眼看韩烈:“这故事后半截本不该说,但陈年旧事了,倒也不必嘴那么严实。” “我便告诉你。” “傒囊活着时居于山中,吐地肺阴瘴,以傀石诱人入腹。” “若食九百九十九女后,产肉囊丸胎。” “但……”陈昭盯着跳跃的篝火道,“在肉囊丸胎已生下还未破出的时击杀傒囊。” “则会在那肉囊中化生傒囊鬼,能吐人言。” “脐带系佣囊尾,居于水脉,双目化赭石,能形一方困境。” “可做囚笼。” 韩烈闻言,猛抬起头:“所以,让时空错乱的,是傒囊死后的形态?” 隔着黑雾,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秦璎,总觉得脑中抓住了什么。 陈昭点了点头,向韩烈透露了一些:“昔年大夏北征无肠国,就曾捕到六头傒囊。” “当时的主帅,本想斩杀这种噬人重生的邪物。” 说到主帅时,陈昭看了一眼韩烈,这才继续道:“但跑了一个肉胎。” 韩烈追问:“怎么跑的?” 陈昭却摇了摇头:“百年前之事,记录早因一些原因毁去。” “只听闻,那肉胎逃入了归墟隙,或已不在此世。” 韩烈和秦璎同时沉默片刻后,韩烈对陈昭说了脖子细长的影子,又说了人面肉坨。 陈昭随意往火堆里添了些柴,道:“那些什么影子,不过是傒囊装神弄鬼的把戏。” 要没那些把戏,怎么诱惑恐吓那么些人给它送上可供食用的女子。 肉坨则是傒囊食人吐骨后,泄出的残秽。 韩烈深吸口气,终于问道:“陈叔,若人不小心被傒囊鬼所困,该如何破局离开?” 陈昭没好气道:“白教你了?”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一个杀字解决不了的。” 到底是四处征伐镇压巨兽的丰山骁骑中一员,陈昭给出的答案十分简单粗暴。 谈判什么的不存在,对大夏而言,不听话敢困人的玩意灭了便是。 韩烈得了这答案,并没有轻松多少。 他不知秦璎那边是什么情况,忧心忡忡就要告辞到远处和秦璎说话。 他这来去匆匆的模样,陈昭好脾气忍了。 只在他要离去前,对他背影叮嘱道:“回去好好休息,当心累死你。” 韩烈骑在叼着一束青草舍不得吃的沙蜥背上,回头应了一声:“知道了,陈叔。” “你也早点休息。” 最后休息两个字传来时,他人已经走出去老远。 陈昭又没好气嗤了两声,才灭掉了沙丘上篝火,独自回营补觉。 …… “上神,您有办法杀了那只傒囊吗?” 韩烈担忧问。 黑雾这端,旁听许久的秦璎揉了揉跳痛的额角。 她精神还没有完全恢复,凭黑雾与韩烈沟通对她来说有些负担。 只这一小会,脑袋就针扎似的疼。 不过也不算没收获。 至少知道了后边房间池水里,泡着的是什么。 还得到了一个走出去的办法——杀了制造牢笼的东西。 念及被锁在池水底下的傒囊状态,秦璎觉得,想办法弄死应该还是有机会的。 她直起身子,看向下方。 如果一箱雷管解决不了,那……两箱呢? 经帝熵的排查,这书房里发现了两处。 一处时牵着细腰怪物的木箱,还有一处,在那鬼佬尸体的书桌下。 如果秦璎当时贸然走上去,她也逃不脱脸接雷管的命运。 她可不像上边黄仙柳仙那么皮实,脸接雷管一定是血肉均匀涂抹在地板上铲都铲不起来。 帝熵已将书桌下的雷管解除爆炸,现在,那玩意或许可以变成她的武器了。 想着,她只对黑雾那头的韩烈说了两句话后断掉联系。 然后她撑着膝盖站起身来。 第211章 装脏蜡尸 不管锁在水坑中的那位多么可怜,并且说漏嘴它可以主动放秦璎他们离开。 秦璎都没打算与虎谋皮,和这种食人并且定向食女人的玩意达成什么协议。 在那玩意叫破秦璎也是实验体时,它注定了得死。 知道它恶性,大抵也是能在道德层面让自己安慰一点。 但动手之前,秦璎还是得尽量在这里多找到些线索。 关于门,或者髓液。 她走到迷毂树下,小心翼翼问:“确定真不会爆了?” 被她询问的帝熵得了一小截黄金手镯后,态度比较好,融出一滴水银似的液体,化了个向前指的小手。 示意秦璎大胆去,相信它。 深吸了口气,秦璎提步上前靠近迷毂树下的书桌。 走近后,弯腰看了看书桌底,然后头上生出一层细汗。 书桌桌板下,贴着五六根雷管,触发机关是书桌附近的一圈地砖,是一点没留手。 秦璎生出点后怕,忍不住看坐在书桌后那具湿尸。 要不是怕尸蜡黏糊手,她多少得扇这坏玩意几大嘴巴子。 心中问候了这死鬼全家后,秦璎走到书桌旁,脚尖碰了一下明显凸起的石砖,果然感觉松动。 但这种松动很容易让人以为是泡水久了。 一时不察,整个上天。 脚尖踩了几下确认没危险,她站定书桌旁。 书桌后虽然有一具蜡尸,但年代久远其实已经闻不到什么臭味了。 只是木头朽烂的霉味和蜡尸融化的面部比较糟心。 帝熵覆盖秦璎的右手,化为一只银色金属手套,将她指尖关节都包裹。 她优先看橡木桌上那封遗书似的玩意。 不出乎意料,上面用铅笔写着意文。 秦璎只略懂一点意文,对着字迹潦草的书稿费力研究许久。 这才辨认出书稿第一句:后来者,当你看见这句话时,或许已经触碰到了死神的袍角。 秦璎忍不住看这湿尸融化的脸。 能看见这行字已经走到了书桌旁,说不得已经是被炸飞天了。 可不是已经碰到了死神吗? 秦璎动了动手指,继续看这封遗书。 让她失望的是,这人鬼画符,根本没写什么重要的东西。 秦璎掏出手机,打开飞行模式拍了一张照。 然后她将目标放在这具蜡尸上。 尽管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伸出了右手。 手指捏住蜡尸身上的西装拉开时,被尸蜡浸透的布料发出让人耳朵痒痒的粘黏声。 秦璎本意是想在这尸体上找找线索死因的,不料扯开西装的瞬间,露出了尸体空荡荡的胸腹腔。 这具看着西装革履的尸体,被人为掏空了内脏。 秦璎手指抖了一瞬。 随后她看见尸体肚皮豁开的空洞,竟然做过处理。 剖出的脊柱骨上有雕花。 处理过的脊柱呈黑色,将脊柱骨当成了骨雕来搞。 秦璎看得眼熟,突然回忆起,她曾经查阅过的装脏资料。 眼前这人,不就是人为制造的一个装脏躯体吗? 她恶心之余,顿时高兴。 要是真的是仿造装脏,那么腹腔里一定有代表这人的东西。 秦璎装脏人偶时,代表物是眼睛,所以很糊弄的用了附着蛋白的隐形眼镜,用染了血的米。 还用了她自己的带皮肉块,以及头发睫毛。 代表装脏神身份的东西,又是什么? 秦璎把湿尸坐着的椅子,拽着换了个方向。 看着黑洞洞的腹腔,深吸一口气。 用隔着帝熵就不算徒手掏来安慰了一下自己后,秦璎向上挽起袖子。 然后一点点伸进腊尸肚内摸索。 这位仁兄活着时不算健康,体脂偏高。 秦璎满手滑腻烂泥似的触感。 一边摸她一边念:“这是赶海,这是掏泥鳅。” 先把自己骗过了才能不马上吐出来。 雷鸟看得小脑袋后仰,飞到高处去给她望风。 秦璎碎碎念道:“帝熵,回去我给你加一块黄金,你可千万好好的。” 千万别突然消失,不然秦璎下半辈子吃不下饭了。 许是碎碎念分散了注意力,她恶心之感稍稍褪去。 她想着这尸体的坐姿,装脏物要是滑落应该已经掉到了腹腔。 顺着摸索后,指尖突然触到一样硬物。 秦璎心中一喜,从尸蜡中将手ber一下拔出后,看清了自己手中捏着的东西。 是,一个徽章样的东西。 上面糊满的不可名状之物,在迷毂树的冷光下,散发一种油腻的光。 眼不见心不烦,眼睛看见了自然压不住的恶心。 秦璎干哕着,把这枚徽章放到了旁边的书桌上。 然后,生无可恋继续摸索。 接下来,她又摸到了一块巴掌大小的青铜片。 青铜片保存在油蜡之中,居然保留着金灿灿的光芒。 青铜片之后,秦璎从蜡尸的腹部,拔出了一个密封的铅匣。 铅匣用火漆封口,里面的东西应当保存得很完好。 除了这些,还有两只单独的小玻璃瓶。 各自泡着一只眼球。 翠绿色的眸子,浸泡在发黄的瓶子里,随着液体起伏晃荡。 在秦璎快要吐出来时,她终于彻底摸遍了这具腊尸。 一时身心俱疲的她,最后摘掉下蜡尸鼻梁上的单片眼镜,检查了一下尸体的双眼。 凹陷的眼皮下,果然没有眼珠。 瓶子里的眼球,不出意外,就是尸体的眼珠子。 全部检查完,秦璎虚脱似的蹲下歇了会,把右手泡在地面积水中使劲洗洗涮涮。 只恨不得没把刷子和消毒液。 许是被她蹭地面弄得不耐烦,帝熵一阵蠕动就要融去。 秦璎察觉到它的意图,难得好声好气哀求道:“黄金,我给黄金,求求你别动。” 听见黄金,帝熵这才停住躁动安分呆着。 秦璎在水里,涮了很久的手。 也不确定算不算干净了,但时间不等人,她继续自己骗自己假装无事。 带着掏出来的东西,寻到安全处细看。 第212章 日志 从蜡尸腹腔取出的东西实在埋汰。 但再埋汰秦璎也得马上看。 那具蜡尸还躺在橡木书桌后,秦璎用一本湿透的书,将这些东西全托到了书架二层转角处。 一层好些泡在水里的书,已经烂得没法看,手一捏就是一把纸絮。 这会却正好方便了秦璎。 她在地上捡了两捧滴水的纸絮,用来擦拭那些沾满尸蜡的东西。 用湿润纸絮抹开徽章表面的尸蜡时,秦璎看清了上面的海蛇纹。 环形橄榄叶与青铜色海蛇纹交织,环绕在象征海洋、港湾和黑红色的火山上。 “西内洛波利斯古城遗址。” 秦璎喃喃道。 她曾因公去意国,闲暇时参观了西内洛波利斯古城遗址。 这个徽章上的橄榄叶、海洋、港湾和火山,毫无疑问都指向那座已经毁灭2000年的古城池。 埋在尸蜡里很多年,当拂去这枚徽章上的蜡质时,铜徽章依旧在冷白光下散发光泽。 徽章边缘有齿轮锯齿。 秦璎手指一动,将纽扣大小的徽章翻转。 看见背面刻着的一行字符。 用湿纸絮把这行字符又擦了擦。 她终于看清,拉丁语铭文写的是:audentes fortuna iuvat。 秦璎不懂拉丁语,但她看过这句格言。 在一家意大利餐厅里,主厨兼老板曾经很自豪的给她介绍过,这句话的意思是命运眷顾勇者。 在这句铭文下,是一个鎏金日期——1910。 秦璎面带思索之色。 蜡尸装脏物毫无疑问会有明确指向。 装脏之物,一定是能代表主人的。 这枚徽章,对那具腊尸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所以才会被用作装脏物。 秦璎想了想,把背包里的急救包拿出来,将这枚徽章放进抗生素药盒。 接下来她又看了泡在标本瓶中的那对眼珠。 瓶子密封很好,轻轻晃动褐色瓶身还能看见里面的眼珠子在防腐液里晃。 眼珠虹膜是黯淡的绿色,想来鲜活长眼窝里时,应该是挺漂亮的。 秦璎把两只标本瓶分开存放。 一只放在急救包里,另一只放在了背包底。 她下来了一遭,总要弄点什么给文保局交差。 她像是整理家务的小能手,分门别类放好。 然后视线转向了刻意放在最后看的青铜片和那只铅匣子上。 耐心用纸屑一寸寸擦拭青铜片。 不出意外的发现,这是一件本土的玩意。 上面的铜锈已经处理过,露出青铜原本颜色。 凸起的铸造纹路,类似扉棱。 上面抽象的小人每一个都薄如纸片,腰部细如漏洞。 小人分跪在一棵生着五支根须的大树下。 大树具有很明显的宗教意味。 下层为地心,有很多奇怪杂乱的异兽形状,最中心是一只团在子宫状地洞中的长尾狸子。 中层是祭祀的小人,大抵象征人间。 而上层云雾缭绕日月同空,应该是仙界。 在十字刑架上,将倒吊绑缚的细腰人剖开腹部,剜出内里嘴巴联通下身泄殖腔的黑色管子。 亲眼降临过的秦璎知道,这被剖腹的正是无肠人。 她继续向下看,却微微愣怔。 无肠人,在装脏。 铜片上的无肠人,被生剜出直上直下的肠子后,往空腹腔照着五脏六腑的顺序填充身体。 然后,这具装脏后嗝屁的无肠人,被其他无肠人欢呼着献到了大树的顶端——也就是天界。 秦璎思考着,手举到了嘴边。 要不是突然想起自己手摸过什么,说不得已经将拇指咬进了嘴里。 幸而,她及时醒神把手放下。 秦璎不是什么宗教神学专家,只猜测,下面那具装脏尸会不会是发现了这青铜片的人,也想学着无肠人飞升。 这念头一起,她觉得荒诞搞笑。 秦璎没有直接下定论,她撕烂了背包底层衬布,把这片青铜片藏了进去。 最后的重头戏,就是那只被火漆封住的铅匣了。 秦璎覆盖帝熵的右手,食指指尖轻轻蠕动,如猫科动物一般延伸出一截弯弯的指甲。 这刀片指甲极锋利,绕着铅匣边缘一划,轻松就将封口的火漆切开。 “干得好。” 秦璎夸了一句帝熵,然后手按铅匣边缘打开。 看见里面的东西时,她内心止不住的一阵喜意。 是一本黑壳的小本子,封面有齿轮和铁路。 像是什么工程发的纪念笔记。 秦璎擦手翻了翻。 本子前三分之一都是意文,秦璎因朋友的缘故懂一点意文,但这种字迹潦草夹杂着大量专业名字的东西就真的看不懂了。 她眉头紧皱,以为一时难有突破时,看见了小本后半部分的中文。 从这里开始,这笔记从工作笔记变成了日记。 看得出来书写者的中文写得堪比小学生。 一笔一划恨不得戳破纸张。 仰赖这种小学生字体,秦璎每一个字都能看得更明白。 第一页的日记记与1905年9月4日。 只有一句话——常理世界之外还存在着别的东西,我们并不孤单。 秦璎的拇指不安摩挲着纸张。 从这里为开头,后面频繁出现了一个人名。 “师爷说,从那白狸腹中炸出的青铜上,记录着成仙的方法,名叫装脏。” “越是了解这个国家久远的文化,就越是觉得有趣。” 秦璎翻阅的手停顿了一下。 所以,这个意国人真的是当时哪个工程师? 只是,他似乎慢慢的不对劲起来。 在他的记录里频繁出现了这个师爷。 师爷说,师爷说。 这个意国人,好像是被忽悠瘸了一般,逐渐抛弃了他原本的信仰,转而开始以科技与古代巫术媾和。 其中比较要命的是,他们似乎将青铜片上的无肠人认为是上古人类先祖。 认为那种剖腹取肠,是登仙仪式。 秦璎内心暗骂了两句没文化的神经病。 又继续向后翻。 突然,一篇日志出现在她的眼前。 “或许是在修建这座地下工程时过于操劳,我不停的咳嗽。” “而这时,那个狸猫一样的生物只保留着头颅却还是没死。” “多么令人敬佩的生命力。” “真让人羡慕……又嫉妒。” 第213章 往事 “1907年5月。” “那炸烂的怪异生物被养在池水中,一直向我们讨要女人为食。” “看在天主的份上,我才不会满足这恶毒的要求。” …… “1907年9月12日。” “实验室建成了。” “1907年12月2日。” “我们第一次尝试研究这个怪物本身。” “这异常生物残废的肚脐中,会分泌出一种可以凝结成坚硬石头的液体,这可真恶心。” “1907年12月3日。” “实验室中发生了怪异的事情,那些长脖子的鬼影在各处出现。” “1907年12月7日。” “那该死的,令人作呕的怪物在作乱,所有接触到它凝结黑石的人,都会出现异常。” “如梦游的傀儡,走到它所在的池水旁,走进它的嘴里。” “1907年12月25日。” “今天感觉很沮丧,我想念我的妻子和女儿,给她们写了信却一直没有收到回信。” “1908年2月7日。” “我的咳嗽越来越严重,每天都睡不着。” “1908年3月。” “我们发现,那怪物生出的黑石,可以让死人行走。” “我们,开始尝试还原制作青铜片上的细腰古人类。” “或许有一天,我们能将那璀璨的文明重现。” “1908年5月9日” “今天又吐了血,医院开出的药物已经逐渐失效了。” “那个怪物满口谎言,它说,另一个世界是存在的,它就是那个世界的来客。” “谁会信呢?还是需要加大电击的强度。” “1908年8月7日。” “病痛折磨得我快疯了,我害怕死亡。” “在这黑不见底的地下基地,只有折磨那个怪物时,它发出的哀嚎之声才能让我的心安宁片刻。” “真是嫉妒啊,为什么它不会死呢?” “1908年8月26日。” “我的生命或许将要走到尽头了,神没有眷顾保护我。” “我觉得,师爷说得没错——该改变了。” “1908年9月9日。” “我们尝试从附近的村庄,买回了一个年幼的女孩。” “那个怪物,吃掉了女孩。” “师爷开玩笑说,或许该叫这怪物为河伯,我稍微了解了一下那个故事,传说中讨要新娘的河神吗?” “放在这藏匿在山中的怪物上,有一种怪诞的幽默感,好的,我们就叫它河伯。” “1908年12月5日。” “为了得到更多新娘,河伯终于配合了很多,它说在那个世界有治疗病痛的神奇药物。” “这种生物真是怪异,明明已经这个模样却还是想着口腹之欲。” “1908年12月20日。” “今天在抽取河伯的髓液时,我们观测到了异常的波动。” “好像……时空在折叠。” “师爷说,是通往天界的门打开了三十分之一秒。” “1909年5月3日。” “门计划进行十分不顺,即便有髓液作为媒介,我们依旧不能长久地稳定住门。” “今天我们给了河伯第七十个新娘。” “周围似乎因为女孩频繁买卖和失踪,有了不堪的传闻。” “我们以后的行动得小心了。” “1909年6月8日。” “在门开的一瞬间,我们成功取到了一片草叶。” “师爷说,门的打开与稳定似乎与河伯的情绪有关。” “情绪起伏越大,越能与门产生联系吗?” “1909年9月9日。” “今天是幸运日,我们成功从门后取到了一把草籽。” “会种出什么呢?真期待。” “1909年11月21日。” “河伯吞掉了它的第一百三十个新娘。” “我们成功制造出了第一只细腰人,它可真丑啊。” “1909年12月25日。” “只能坐在轮椅上行动,我或许快要死了,可我还没看看那个世界,真是不甘心。” “师爷说,会为我举行仪式,那种装脏仪式。” “1910年2月5日。” “我和师爷又发生了一次争吵。” “师爷说实验体死亡数量太多了,已经引起了当地巡警的主意。” “师爷说,那个姓秦的巡警就像是一只疯狗,被他盯上的人都会被咬伤,他建议我们立刻转移。” “可是,我快要死了,而且我也再没有财力重新修建一次这样的实验室。” “1910年3月3日。” “事情有了转机,我联系本国上报了实验内容,得到了一笔资金的资助。” “作为代价,我们上交了一支河伯的髓液。” “1910年4月13日。” “门打开了一秒,又关闭了。” “怎么稳固住门扉呢?” “1910年5月7日。” “我们从门后得到的草籽只有一株还活着,是用河伯髓液种植的。” “我们发现,门后的动物血液与河伯的髓液融合注入实验体身体内后,会让实验体产生一定程度的变化。” “实验体们变得强壮起来,但肢体也在畸变。” “我们决定将这种液体称呼为新血。” “1910年6月1日。” “师爷想办法找到了一些孕妇。” “腹中胎儿会与提炼的新血,会碰撞出什么奇妙的变化吗?真是期待!” “1910年6月2日。” “八个孕妇无论月份大小,无论是刚刚怀孕还是将要临盆,都在注入新血后,都在同一天同一时刻临盆了。” “怀胎三月的孕妇,一夜之间生下了一个足月的……小怪物。” “胎儿无一存活,全都畸变死亡。” “1910年6月8日。” “师爷最近有些不对劲,或许是外界的压力太大可吧。” “在寻找新实验体的过程中,本地姓秦的巡捕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 “1910年7月8日。” “新血实验屡次失败,让我从意国获得的资助变少了很多。” “青寨隧道中列车临时停车出了事故,死了很多人,或许是河伯的手笔,可我们电击它时,它又乖顺得像条狗。” “这里的人警觉性提高了,实验体越来越不好找,真是麻烦缠身。” “1910年9月3日。” “我们从门中获得了一块的木头和一些或发光的花” “我和师爷决定将这块木头送会意国,换取更多资金的支持。” “留下会发光的花,尝试将提取的种子以髓液栽种。” “1910年11月3日。” “该死的,本打算送回意国的木块,被一伙劫列车的土匪抢走。” “我们不得不向尝试其他实验,来争取更多的资金支持。” 第214章 实验 “1911年5月4日。” “师爷似乎他背着我做了些什么。” “1911年7月13日。” “我们外出寻找实验体的鱼钩,没有回来。” “不知发生了什么,或许与当地的巡警有关。” “1911年7月15日。” “不幸的消息传来,为我们带回实验体和新娘的蛇头被捕。” “我们不得不停止了一切行动,免得被查到青寨附近。” “师爷日夜都在诅咒那姓秦的巡警。” “1911年8月2日。” “我和师爷有发生了争吵。” “我这才知道,这华国人是如此的狡猾无耻。” “他背着我已与我的母国联系。” “他向我隐瞒了很多实验内容。” “他其实早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在我每天吃的药中做了手脚,我也是他的实验体。” “1911年,10月21日。” “行动不便的我膝盖烂生了蛆,我意识到这个基地的当家人早已经不是我了。” “我不得不像摇尾乞怜的狗,哀求师爷,重新获得他的友谊。” “1911年12月25日。” “又是圣诞节,我想念我的妻子和女儿。” “1911年12月26日。” “我在师爷的房间中发现了信件,这个该死的臭虫,居然一直背着我联系我的妻子。” “我得想想办法,杀死这个狡猾的华国人。” “1911年12月28日。” “我尝试为自己少量注射新血,效果还不错,至少我没有当场死去。” “但是,膝盖发生一点变化。” “1912年……” “实验失败,我的身体开始异变。” “我最近总在回忆以前,回忆在天主像下祈祷的样子。” “我似乎在这异国他乡变成了魔鬼,这不是我的错。” “1912年3月。” “我们的行动被曝光了,我们得紧急撤离。” “河伯无法带走,我们决定将它封存,等到时机合适再回来。” “师爷带走了新血和许多资料,他将要前往意国。” “或许在那里会有更多的实验体和机会,让他对门的探索更近一步。” “异变的我不想成为实验体,我决定就这样死在这。” “我求师爷帮我照顾家人,求他保护我的妻女。” “1912年3月8日。” “看在从前的友谊上,师爷兑现诺言决定为我举行装脏仪式。” “我刚刚服下了三瓶氰化钾,该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师爷说极致的情感加上媒介,才是打开门的关键。” “他曾尝试了亲情,友情,爱情等等,可服下药等死的这一刻,我突然想到。” “这世间最强烈的感情,其实是恐惧吧。” “希望那些猎犬找来这里时,也能在爆炸中体会这种古老原始又强烈的恐惧!” …… “啪!” 秦璎将手中的笔记合拢。 她肩膀耸动了几下后,心里极度的恶心转化为生理反应。 她干呕了几声。 很久没吃东西,只吐出了几口胃液。 她坐在湿哒哒黏糊糊的书中,浑身冰凉。 忍不住用最激烈恶毒的语言,去咒骂这本日记的主人还有,那位师爷。 雷鸟见状,担心的飞到她的肩头,用脑袋蹭了蹭秦璎。 ‘门’实验一直在进行,这里就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内心的诸般情感,转化为极致的愤怒。 秦璎闭眼深吸了几口气,才缓和过来。 许久,她站起身。 搓了搓发麻的手指,吐出一口白雾。 “我没事了。”她对雷鸟道。 她一步步走下二层书架,想要找到点什么东西,将下面那具化成蜡的尸体点天灯。 她踩着积水绕到橡木书桌前,却一愣。 随后一股凉意顺着她的脊柱骨向上爬。 那具快化成浆糊的蜡尸,从椅子上消失了。 橡木椅上有深深的印记,边缘糊着白色尸蜡。 但原本坐在这上面的玩意不见了。 秦璎神情一凝,循着地面如蛞蝓爬行的痕迹找去。 那道白色痕迹,一直向着房间深处延伸。 秦璎没想到一具蜡尸,死成了这摸样居然还能动。 她紧了紧背包,本要追去,却又想到些什么。 来到橡木书桌旁,弯腰将贴在橡木桌下的雷管扯下一根。 右手是帝熵化成的小短刀,左手拿着一根雷管,缓步追了上去。 痕迹一直延伸至书房末端,河伯所在的那扇门后。 河伯之前还大声哭求,现在却没了声响。 秦璎提着迷毂花照亮,重新走了进去。 里面安静无比,左右都是泡着畸形细腰怪物的标本瓶。 她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雷鸟头后的头冠一根根竖起,小心警觉。 恐那具蜡尸,从某处扑来。 就在这时,池中河伯说话了。 “你回来了?”它声音中不无喜悦,“你来放了我吗?” “你看,我说过我们是同类。” 秦璎低着头,借着迷毂花的光照地面。 白色尸蜡痕迹,消失在池水附近不知去向。 她提着迷毂花站在了栏杆边缘。 浑身被链子死死绑住的河伯,还泡在浑浊的池水中。 它似乎对有东西靠近这事一无所知。 两只颜色不一的眼珠子,在过长的眼皮下期盼看着秦璎。 秦璎一言不发,静静看它许久,终于开口:“我如果放开你,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愿意为了自由付出些什么?” 池中的河伯似乎已经料到她会这么说。 眼皮掀了一下后,回答道:“所有,只要你要。” 秦璎看着它,缓缓扬起一个笑容来。 “所有?” “好大的口气啊!真是慷慨。” “那么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可以吗?” 她不等河伯答应,先说道:“你是什么时候苏醒的?” 照那本日志中所说,在封存这件实验室前,他们做了相应的措施。 比如,将河伯锁死在水底。 这怪物什么时候得以脱困,并且制造了外头的空间。 没料到她问这个,河伯的嘴巴咧开了一瞬。 “醒了一段时间了。” 这东西狡猾,不肯当面回答问题。 秦璎抿紧嘴唇站在高处,冷冷看着它:“你藏得可真好。” 那么久的实验,这傒囊都没让那些人发现它有制造封闭空间的本事。 想来是那时不敢,而现在它这样冒险,是因为新娘。 “那些人曾经回来找过你吗?” 第215章 同类的特征 迷毂花灯下,泡在青苔与污水中的异兽仰头看着秦璎。 在这奇异的空间之中,它泡了百年皮肤惨白,毛发掉光了大半。 剩余的一绺毛发并没有让它形象稍微好一点,蔫哒哒贴在槁骨腐肉上,反而更显得可怕怪异。 它咧嘴发出低沉的笑:“当然,他们来过很两次。” 说到多年后曾试图来寻找它的那些人,它话音中难掩得意。 “可我已经不再是从前任他们宰割的鱼肉,我将自己藏匿得很好。” 它嬉嬉笑笑,露出歪七扭八类食草动物的牙。 河伯泡着的污水不反光,它显然照不到自己现在歪曲的脸上表情多刻毒。 与它之前所表现出的可怜兮兮截然相反。 秦璎没戳穿它,只依旧站在高处的石栏杆旁。 藏在她帽子里的雷鸟察觉到恶意,小绒球一样轻轻动了动。 水中河伯独自笑了一阵,笑声逐渐在秦璎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干巴巴停住。 “不好笑吗?”它问。 秦璎不想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 “也是实验体。” 实验体三个字像是生锈的刀片,从她喉咙里生涩挤出。 河伯骤然抬头看来,异色双瞳直视秦璎:“你身上和我一样,有恐惧的味道。” 许是怕秦璎像刚才一样失态逃出去,一走了之。 它收敛了一下唬人欺诈的语气,转而打起了感情牌:“我曾遭遇、见过的可怕事情并不比你少。” 在外头略调整了一下心态的秦璎,再次盘问时已不复之前的慌张。 她提着迷毂花,散步一样绕道池水后。 随着她脚步站定在老旧的机械前,陈横池中的锁链哗啦直响。 河伯紧张转身过来:“你要做什么?” 这些老古董机器,显然曾经给它很严重心理阴影。 得益于这种恐惧,秦璎在它从池中转身时,看见了它藏在池水里的东西——一部分东西。 上半截碎兽尸下半截缝合人腿的河伯,在人腿之下还像赘生的肿块一样,生着佣囊尾。 佣囊尾上挂丸胎。 惊鸿一瞥,只见得那丸胎只鼓起一个小包。 大致一扫已经可见胎囊下包裹这狸子似的兽形。 只是这兽形还很小很瘦,发育不良无法产下。 秦璎手指在老旧机器的启动手柄上一揩。 在地下密闭空间没有什么灰尘,启动手柄上的木头裂开。 她手指擦到了刺刺的铁锈。 “别动!” 她这漫不经心的动作,却好像在揪着河伯的心在捏,它急喝道:“别碰那个。” 拴在池水中的河伯,对人类科技显然不那么了解。 不晓得还有生锈老化这事,在它心里,那台钢铁玩意依旧是它的噩梦。 秦璎闻言笑得温柔,举起右手。 动作虽无害友好,但她带着笑意的话却极其无情:“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诱骗新娘来吃的?” “我没有!”水中河伯更想扮演一个受害者,它一口否认,“那只是那些人类强加给我的。” 秦璎一笑不置可否:“你是十多天前再次苏醒的吗?” “苏醒后,吐地肺阴瘴制造幻象。” 在青寨村祠堂时,那老者大半说的是慌话。 什么鬼影,什么问米的神婆和山神都是假的。 但有一件事是真——事情开端确实是十多天前。 之后的青寨村中的雾中黑白默剧,和灯笼下的长颈怪影,恐怕就都是河伯诱骗人的手段了。 “你吓死了青寨村的人,让他们向你献上新娘?” 河伯可制造幻境,要蒙几个人实在太简单。 只是它没想到的是,时代变了。 不比1910年,现在的人命是比较值钱的。 青寨村的人大多选择带着家人离开。 废了半天劲,也只真骗到一个尹敏敏和张玉沁。 河伯吞噬女人结丸胎摆脱这副残躯的计划,不得不以失败告终。 秦璎看也不看池水中的河伯,只打量着眼前的机器。 和锈烂的木头柄不同,‘师爷’等人应该还想着找机会回来,这机器上厚厚的涂抹了防锈的油脂。 油脂凝结成黑色污垢,把操作仪表糊得脏兮兮。 一边看,她嘴上一边道:“只要接触过你肚脐黄泉眼石,也就是傀石的人,都会一定程度上受你摆弄。” 回忆起作为护身符,弄给许三叔孙女小鱼带着的那颗黄泉眼石。 秦璎冲池水中的河伯挑眉:“你授意相信你的青寨村人,有意将傀石扩散分发对吗?” 打算大量诱骗人,吃够九百九十九个从丸胎新生。 “只是,你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它的能力影响范围只在青寨山附近。 超出范围的,只能让幼儿惊厥。 只能让当时精神力受重创的秦璎吓了一跳,根本无法惑人心智。 随着秦璎的述说,河伯过长的眼皮耷拉下去。 它不说话,但某种程度上已经是默认。 秦璎叹道:“青寨范围内,只要接触过黄泉眼石,就会成为你的傀儡。” “你怎么敢将一切,都朝人类头上推啊,河伯。” 她说话尖酸刻薄,对这在黑暗中不知多少年的异兽来说难听得很。 河伯默然片刻后,抬起头。 这会它倒不装那可怜模样了,脱毛狸子脸上满是讥嘲:“你看看现在的我,我不该憎恨吗?” 秦璎沉默了片刻后,点了点头:“站在你的立场上,该恨!” 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河伯一惊后,有些喜悦。 但没等它高兴,秦璎的手覆盖帝熵,按在了机器启动手柄上。 “但我是人,被你困在这里的人。” 她脑子进了三吨水,才会认同一个想把他们困死在这的食人异兽。 在河伯目眦欲裂的注视下,秦璎抚摸爱宠一样摩挲沾着机油的手柄:“别云山雾绕说废话,现在老实告诉我,你怎么认出我也是实验体?” “恐惧味道什么的,哄鬼去吧。” “听说,你很害怕电击?” 她脸上的笑,如同什么深渊的诡物。 池中浊水晃动,河伯瑟瑟发抖:“别。” 回应它的,是秦璎倒计时的声音。 “三。” “二。” “一!” 她作势要拉下把手时,池中河伯从嗓子里艰难挤出两个字:“是,眼睛。” 第216章 小心落雷 被剜去双目,取名为河伯的异兽在污浊水中沉浮。 它沉重喘息,呼哧呼哧的声音回响在黑黢黢的实验室里。 在百年前,它每日都会被那种机器折磨。 真正的痛苦折磨,并不是时间长了就会习惯。 随着时间推进,那只机器把手就像是训犬师的狗哨。 就算还没按下把手,身体都已经开始先幻痛起来。 河伯也终于知道,这个不久前落荒而逃的女人并不好糊弄。 她没有半点柔软的怜悯之心。 河伯不得不放弃云山雾绕的糊弄之词,说了真话。 “眼睛。” 傒囊,双目化赭石,能形一方困境。 借此从归墟隙逃走的它,失去双目依旧保留着这样的特性。 青寨附近折叠两个时间的空间就是因它而形成。 秦璎冷然看着它,确定它没有说谎。 “你的眼睛与我一样,具有别的能力。”河伯说。 但在秦璎追问是时,这半截狸子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它没有说谎,秦璎将手从机器手柄上移开,河伯明显松口气。 这时,一角红色龙凤喜褂碎布,从池水中浮出。 河伯没再欲盖弥彰遮掩自己食人的事实。 它伸长了脖子试图说服秦璎。 “我们是可以合作的。” 对它这种说法,秦璎只嗤笑:“你把我们全困在,又来谈什么合作呢?” 河伯低声笑:“只要你将我放出来,我马上就放你们离开。” 秦璎又笑。 前半句话说得真心实意,后半句话就纯谎言了。 这玩意对他们,准确说对她已经生出了杀心。 巧合了,她也没打算放过它。 秦璎心知这一点,却没戳破,不满道:“你不是说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吗?” “我想要的不止是问几个问题那么简单。” 她直接讨要道:“我要你的髓液。” 铁链哗啦作响,池中的河伯愤愤不已。 秦璎好整以暇道:“礼貌问一下而已,你不给我就自己抽。” 河伯整个僵住。 见秦璎又要去动机器,它急道:“我给你。” “你,凑近些。” 秦璎弯腰在地面寻了个标本瓶子,扬手一丢。、 玻璃瓶碎裂在河伯的脑袋上,浑浊液体和里面泡着的肉坨顺着它脸滑下:“你想得美呢。” 河伯残缺的胸口剧烈起伏。 许久,在那标本瓶中肉坨将要顺着它脑门滑下去前,它探舌一舔。 嚼也不嚼,将那肉坨整个吞了下去。 巨大的咕咚声回响中,秦璎在机器后的烂木头堆里,找到了好几只试管。 想来原本就是用来分装髓液的。 现在秦璎也管不了什么污染不污染了,直接将几只试管丢给池中河伯。 “接着!” 河伯反应迟钝,枯爪只抓住了两只,其余的都摔进了池底。 它深深看了一眼秦璎,垂下头去。 笨拙的爪子向后探,将嵌入脊柱的一根橡皮管拔出一只。 夹杂着血液的淡黄色髓液挤出一些。 河伯一边喘息,一边将试管凑上。 这过程很慢很慢。 秦璎颇为耐心地等着。 突然,藏匿在她兜帽里的雷鸟动了一下,啄了啄秦璎的后颈。 雷鸟没发出声音,只示意秦璎头顶有东西。 啪叽—— 一小坨白色尸蜡掉落在积水中。 秦璎拍了拍兜帽,示意雷鸟稍安勿躁。 她不想这时分神,错过了得到髓液的好机会。 她不经意地向旁边走了一步。 池中,河伯终于将两只试管接满。 它将没木塞的试管夹在指缝间,对秦璎道:“你瞧,你还是不是得过来拿。” “或者……放开我。” 秦璎笑而不答,走到栏杆旁。 见她动作,河伯眼中喜色一闪即逝。 正盼着她再走近点时,秦璎右手微抬。 从她袖中闪电般探出两根金属细丝。 只头发粗细的细丝灵活似蛇,眨眼间探到河伯面前,夺了两只试管向后缩。 眨眼间,两只臭烘烘带着浑浊黄液的试管,到了秦璎手中。 她用两只防腐木塞塞住试管,举起对河伯亮了一下:“多谢。” 池水里的河伯许是被困沉睡太久,等秦璎把两只试管收进了背包,它这才反应过来。 畸形的嘴巴缓缓张开,不思议道:“帝熵。” “帝熵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你穿过了门,对吗?” 它质问时,粘稠的唾液飞溅。 一时用劲了些,一只眼珠掉出了眼眶。 “带我回去,只要你带我回去,我什么都听你的。” 相比之前,五分真情五分骗,这一次河伯倒是真情实感。 但秦璎只一挑眉:“哦,你认识帝熵?” 这河伯,果然就是从归墟隙逃过来的那只肉胎。 她话音落,一团果冻似的玩意从天花板朝着秦璎后背扑来。 作势要将她推进池中。 河伯那怪异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它张开双爪,作势要接住秦璎。 但秦璎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侧身避开同时,右手袖中一道银色细鞭一抽。 帝熵没有吃进足够多的黄金,体积不太够,只迅捷化为一条细丝似的长鞭。 说是长鞭,但锋利如刀。 一眨眼,将天花板扑下的那坨果冻烂肉一切为二。 两截蜡尸扑倒在地。 秦璎嫌弃的后让一步,对池中河伯道:“你是不是关太久,脑子有问题了。” 她明知这腊尸进来,怎么可能不防备。 秦璎冷冷嘲道:“蠢东西。” 河伯张开的手臂僵住,一息后无能狂怒在池水中乱抓。 污言秽语咒了几句,又哀求:“求你,打开门送我回去。” 昔年为了逃避大夏人的追捕,从归墟隙逃离的傒囊,经哀求人将它送回去。 想来,还是这边的世界更可怕些。 秦璎轻笑一声:“不可能。” 双方各自心怀鬼胎,送回箱子添乱做什么。 河伯真有心付出一切也要合作,早就将臣服印记交出。 现在说得天花乱坠,不过是糊弄鬼而已。 秦璎高筒登山靴,在地上挣扎的腊尸脑袋上一踏。 这位引发一切的罪魁祸首之一,脑袋裂开。 里面的内容物淌了满地。 在这黏腻又闷沉的声响中,黑暗里的个个标本瓶一次碎裂。 浓烈的福尔马林味传来,同时,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秦璎面无表情,爬到栏杆上坐着,然后一拍兜帽。 紫蓝小鸟扑腾着翅膀飞出。 确认主人脚不沾水,它飞翔着在空中旋转一圈。 在第一个标本瓶中怪物踏水扑来时,欢快唱起歌。 羽翼紫蓝雷霆缠绕,随后细细电光,无差别落了满地。 池水中,河伯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第217章 炸毁 地面升腾起一阵阵灼烧的烟气。 福尔马林、陈年积水、烧焦的尸臭…… 各种味道汇集,味道臭得呛鼻子。 秦璎掩鼻咳嗽了两声。 先前她还担心雷鸟体型小,电击强度不够。 现在却晓得,是她小瞧了孩子。 遍地紫色落雷,在黑屋中交织成一道奇景。 秦璎用帝熵把自己绑在栏杆上,免得失去平衡掉进池水里。 然后,就这样坐在干燥的石栏杆上,好整以暇看池水。 池水导电,陈横的铁链导电。 池里的河伯被电得直翻白眼,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嘈杂惨叫。 被电得很了,它无意识一吐,从腹中呕出好些裹着红色碎布的尸块。 张玉沁头发凌乱的头颅,在浑浊池水中沉浮。 想到自己和尹敏敏一步走错也会落到这样的下场,秦璎并无多少同情。 她直盯着河伯牵着下半身的佣囊尾。 随后紧紧皱眉。 对裹着电光在黑暗中翻飞的雷鸟道:“加大电量,电它尾巴。” 闻言,雷鸟啾啾两声,落下的电光更加密集。 从标本瓶中破出的无数畸形尸体,秦璎甚至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就已经被点成焦炭。 池中河伯更是像煮糊的锅巴,身上没有一点好肉,就这样飘在池水中。 臃肿尾部,汤圆一样漂浮了起来,同样焦糊。 隔了许久,黑暗中畸型游尸悉数倒下后,雷鸟才飞回秦璎肩膀。 肉眼可见小东西毛发都黯淡了些,也不再吱吱唱歌。 秦璎看得心疼,忍不住用左手揉了揉它。 “回去,带你去逛公园好不好?” 雷鸟看过电视,知道公园是什么,小鸟眼一亮,叽叽喳喳凑在秦璎脖子旁撒娇。 秦璎唇边含着一抹淡笑。将视线移向池中不知死活的河伯。 右手轻动,手铐一样将她固定在栏杆上的帝熵重新化作一只手镯。 她把带进来那根雷管,抛在了河伯身上。 这东西得死,死得透透的。 这整间实验室也要毁掉,否则秦璎无法交代雷光从哪来。 她踏在积水中,朝外走去。 行至门前,她对雷鸟道:“电那根雷管,小心一点,别伤害到自己。” 雷鸟晓得什么是雷管,它看过猫和老鼠。 它飞进了黑暗中。 秦璎紧了紧背包带子,大步朝外跑去。 河伯曾说漏嘴,这处实验室是它故意藏起来的,以防被人找到。 若是河伯已死,那它制造的循环空间不一定还能在。 这实验室,会是什么状况当真说不准。 秦璎可不想莫名被挤死在山石之间。 她在书架之间快速奔跑,两条大长腿倒也不白长。 很快跑进了来时的通道。 再进这间两侧是回廊的铁囚室,秦璎本做好了要和这些霉烂尸体争斗一番的准备。 但拦路的只有一具,浑身绿毛霉斑的尸体,不知是从哪一间牢笼诈尸出来的。 拦在路中,还没等秦璎靠近,就以一种醉汉似的姿势歪倒下去。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化成了汤。 秦璎心知,这可能是河伯死亡的缘故。 只是这些尸水,实在有点恶心。 她腰间挂着迷毂花,踩着这些成分难说的积水,冲进了黑暗。 及至下来的狭窄楼梯前,秦璎扬声喊了一声:“动手,快回来!” 在她呼唤时,掌心亮起雷鸟的印记。 那印记传来清晰两声啾啾声。 随后噼啪声大作。 几乎是下一瞬,一阵地动山摇的轰鸣传来。 秦璎知道,雷鸟的速度不用她担心。 她沿着阶梯亡命奔逃。 跑了大半,次第又响起一阵接一阵的爆炸声。 是飞回的雷鸟很顺手地激活书房里的全部雷管。 整个楼梯簌簌掉土,在仿佛开山的动静中,裂开一道接一道的大裂缝。 秦璎耳朵嗡嗡作响,痛得要死。 她什么也不顾,朝着上面跑。 眼见出口有亮光有人影,似乎还有谁在喊。 但秦璎听不太清楚。 在巨大冲击波传来时,秦璎与后边飞来的雷鸟险之又险挤到青泥膏洞前。 她被土块砸得灰头土脸,险些摔倒时,两只手伸来。 一只是张朗畸变的手,另一只却覆盖着黑色鳞片。 这两只手像拖洗衣机里的衣服一样,拽住秦璎两只胳膊,把她拖出洞去。 随后,张朗身子一挡,用生鳞甲的后背将洞口堵住。 只听一声闷响,张朗脸上难看了一瞬。 鼻子两道鲜血汹涌涌出。 秦璎嗅着硝烟味,呛咳了几声,身上没有哪里是不痛的。 尹敏敏在对她说什么,但她耳朵嗡嗡听不见。 稍缓了口气,看了看安全回来的雷鸟,她扬声道:“先走,这里可能会塌。” 她耳朵听不见,声音极高。 在场人都脸色一变。 秦璎环视了一圈,除了她下去时在的赵继贤封美玉等人,刚刚拉她的正是那位伤很重的柳仙。 这位恢复能力似乎很可以,这会功夫已经能站起来了。 秦璎顾不得计较,又喊道:“走!” 下一秒,她被人架起,朝着外头撤去。 赵继贤和封美玉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跟着跑。 几人跑到过道就是一愣。 眼前的场景变了。 吴胖子和仓鼠脸的宗利还躺着。 原本应该是复杂迷宫似的水泥通道,可现在水泥通道末端出现了一条向上的水泥台阶,那套娃迷宫似的工事消失了。 几人还惊讶时,整个建筑剧烈摇晃起来,墙壁上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裂痕。 满脸血的张朗,将吴胖子和宗利一左一右扛在肩上:“你们先走。” 那位还不知道名字的柳仙,浑身飙血但很顽强地把秦璎扛在了肩上,秦璎被他肩膀凸起的刺顶住胃险些吐了他一身。 尹敏敏和赵继贤封美玉也跟在后头。 满是灰尘的长廊跑到末端,沿着长石阶而上,末端是一扇锈得不像样的铁门。 被扛着秦璎的柳仙一脚踹开,外头乌漆嘛黑。 四处大雾弥散。 雾中似还有人影晃动。 秦璎晕头转向,只有一句话:“往山里跑。” 第218章 山崩 秦璎耳朵痛得要死,各种声音刺进耳膜。 她胃抵在那位不知名的柳仙同僚肩膀小刺上,随着他大步颠簸险些被顶吐。 实在受不了,急拍打这位兄台的肩膀:“放我下来。” 她现在耳朵不好使,说话很大声。 在从山腹传来的一阵阵轰鸣声中,传进了扛着她的柳仙耳朵里。 但这位经过了爆炸浑身小喷泉一样冒血还是健步如飞的兄弟,显然是误解了她的意思。 脑袋上血滋滋冒,他一边爬一边豪爽道:“别担心,我扛得住。” “咱恢复能力不是一般的。” 说话间,他一个大跨步越过了一道人工修建,用以排水的沟渠。 “哕——” 秦璎一口酸水几乎呕出来。 身后,轰鸣声越来越大,整座山体都在震颤。 水泥墙绽开大片蛛网般的裂痕。 整座山山体都在剧烈震颤。 这种情况下,秦璎不敢多说话添乱了,她强忍恶心抬头看。 地动山摇之中,她看见了她们刚刚跑出来的那处建筑。 修在山间的建筑,地面部分看起来完全是正常的大型民居。 蛰伏在山间,隐约可见轮廓如一只蛰伏的巨兽。 突然,秦璎看见黑暗中似乎有人在跑动。 不算明亮的电筒灯乱晃。 正有人朝着他们这边追来。 电筒灯柱乱晃的一瞬间,秦璎看清追来者的打扮。 穿灰布衫子,手中端着老式步枪。 秦璎骤然想到,如果河伯制造的空间笼罩整座青寨山。 那么在两个时间交汇时,修建在实验室地面的建筑应该有一座用以遮掩的老宅。 在1910年时,这座老宅还没有废弃,还有看守力量。 追来的,是1910年的实验室看守。 这念头只是一瞬间,她在看见那帮持枪之人时,已扬声喊道:“都小心,后面有敌人,他们有枪!” 扛着秦璎的柳仙,脚步一顿,向后看了一眼。 他眼神也挺好,看清楚后嘴上骂了一声。 然后猛一弯腰。 被他扛在肩膀上的秦璎,脸颊一痛。 像是一道凌厉的刀,刀刃贴着脸颊皮肤而过。 虽没受伤,但皮肤真切感受到了那种疼痛。 她嗅到了一瞬间的硝烟味,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刚刚有一颗子弹擦着她的脸而过。 要不是柳仙兄反应够快,就击中她的眼窝,掀开她的头盖骨了。 与死神擦身而过,她的脑中空白了一瞬。 而后,一股子愤怒涌上心头。 哪个王八蛋要杀她? 秦璎猛抬头,看向子弹射来的黑暗处。 恰见手电光柱下,一人再次抬枪瞄准。 看清这人长相的一瞬间,秦璎脑中冒出一个词——凌迟。 旧时出发极恶凶徒,便在菜市口搭个架子,将浑身赤裸的犯人罩在渔网之中,然后片烤鸭一样,犯人的肉薄薄片下。 直至犯人只剩一个光骨架子。 后面那开枪之人,就像是一个受了凌迟之刑的人。 头顶、脸上没有半分皮肉,密布二指宽的鱼鳞状疤痕。 在黑暗中,仿佛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 秦璎隔着黑暗,与这恶形恶状的男人对视。 下一秒,那满脸疤的男人抬枪又扣下扳机。 秦璎只听见枪响,心中一慌时,一直飞在她左右的雷鸟一扇翅膀。 紫蓝电光噼啪一闪。 远超子弹速度的雷光凌空将子弹击落。 那疤脸男人露出惊讶迷茫之色,他眯眼看似乎想看清刚刚一闪的是什么。 其实不止他惊讶,秦璎这边的尹敏敏三人也惊讶。 只是这会都忙着跑路,没工夫问这小鸟怎么还会放电。 唯有赵继贤和封美玉,曾见识过雷鸟发威。 但生活在乱糟糟1910年的时代的两人,对枪声的敏感度更超旁人。 听见后边有枪声,头皮都发紧,慌乱沿着山道跑。 那疤脸男再拉动枪栓时,突然又一阵巨大的轰鸣声。 山脊隆起巨大弧度,好像有巨蟒在岩层下游走。 碗口粗的树木齐刷刷倒下,树根翻倒带出的泥土在黑暗中扬起漫天尘泥。 拿枪的疤脸男身形晃了数下,他们追击的脚步也被树木阻拦。 秦璎一行人也不好过,在山间狂奔的他们在岩石摩擦声中,不得不面对大片裂开的缝隙。 这山崩地裂的动静,比之地震并没有好多少。 他们必须避开这些巨大裂缝,免得跌进去被挤压死在岩缝里。 负担最重的是张朗,他一边扛了一个人,尤其胖所长吴谦着实分量不轻。 即便是异兽化的他,也发出气喘的声音。 尹敏敏和封美玉像两只蹦跶的兔子,山石间灵活蹦蹦跳跳。 反而赵继贤,已经落到了最后。 见状,秦璎不得不又拍打柳仙兄的肩膀:“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跑,你去帮张朗。” 闻言,柳仙兄才停在一株翻倒的大树旁把秦璎放下。 秦璎喘着气,也想上前帮忙时,她愕然看见赵继贤和封美玉正笼罩在一层不正常的雾气中。 他们的身影若隐若现,眼见着就要消失了。 秦璎知道他们将要回到属于他们的时间了。 她心中一急,忙对站在封美玉旁边的尹敏敏道:“敏敏,站远点。” 然后她掏出背包里,两截钳断的金镯。 本来是帝熵的食物,但现在还是先尽着别的用途吧。 她远远将两截金镯分别丢给赵继贤和封美玉。 又摘下腰间迷毂花给赵继贤,让他们照亮。 他们下意识接住后,听秦璎道:“你们认真听好,别回头马上跑。” “尤其你,赵先生。” “最好只当自己已经死了,否则你会有大祸临头。” 响鼓不用重锤敲,赵继贤不笨,他很清楚列车上的人都被怪物祸害了。 他一个人活着回去,面临的将是无尽的审问,甚至灭口。 他把秦璎丢给他的那截金镯,紧紧捏在手心,提着迷毂花郑重点了点头。 秦璎又看封美玉。 封美玉是半路扒着火车上去的,车票都没有应该查不到她身上。 除非赵继贤把她出卖了。 她言简意赅对封美玉道:“你也一样,想办法走得越远越好。” “隐姓埋名,都不要再回云澜。” 封美玉到底年纪小点,听秦璎叮嘱只知点头。 想到他们所处的年代,和将至的浩劫。 秦璎补充道:“未来将有自北往南的大浩劫,你们想办法去南洋。” “若是想拼一番作为,十一年后的七月……” 她摇了摇头,到底没把话说完。 然后指向远处雾中,对他们道:“别回头,朝雾里跑!” 封美玉还仓皇站着,赵继贤一上前扯住她手腕:“走吧,别耽误了诸位好汉。” 只当秦璎她们将要和后头的追兵决一死战。 封美玉跑了几步又顿住。 她摸了摸口袋,里面还躺着秦璎送她的那根雷鸟羽毛。 她转身,从颈子上扯下一样红绳系着的东西远远丢给秦璎。 “大姐姐,再见。” 话音落,雾气与翻山泥土中,她和赵继贤的身影像是被橡皮一点点擦去。 彻底消失在了原地。 第219章 后续 山崩的千沟万壑间,秦璎几人并肩看着赵继贤和封美玉的身影消失。 跨越时间的短暂接触,感觉是十分奇妙的。 秦璎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逃过追兵的追捕。 她也帮不了他们,只能心中祝愿两人交好运,躲过一劫。 尹敏敏跑得灰头土脸,遥望着越来越淡的雾气,感慨道:“我们,在和一百年前的人说话。” 张朗没说话,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从张朗手中接了仓鼠脸宗利在手的柳仙不解。 他哪知道赵继贤和封美玉是什么来路,只将宗利扛在肩上后就催促道:“走吧!” “这山崩地裂的,我们还没安全呢。” 他不知道秦璎为什么突然让赵继贤和封美玉离开,更关注着当前的危机。 秦璎看了一眼封美玉丢来的东西。 那是一支红线系着的护身符,看着像狼牙,但更长一些,上面有填了朱砂的雕刻。 黑漆漆看不清雕的是什么,秦璎将这只护符往登山服兜里一揣,道:“走,下山去。” 随着赵继贤和封美玉的离开,山上笼罩的雾气淡去。 两条交汇的时间,正逐渐恢复到原本的轨道。 没了照亮的迷毂花,秦璎和尹敏敏打着电量不多的手电在前。 身后跟着张朗和柳仙兄。 一直下到山脚,他们看见了一片铁丝网。 看见了铁路轨道和立的坡度标。 几人都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 一时瘫坐在铁路旁的乱草中,谁也不想说话。 秦璎勉强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手机信号已经恢复了正常,但电量只余下10%,她把手机丢给张朗。 “打电话求救吧。” 尹敏敏说过,文保局下来的专案组分散四处。 最精锐一支,被局长带着去了翠屏山外围监察。 另一支是那个双开门壮老头副局长,领人在云澜市找祸斗。 第三支队伍,就是来青寨隧道查事的吴谦这一行。 张朗和柳仙兄以及仓鼠脸的宗利,都不是能见人的样。 被人看见拍下,只怕拍十期走近科学也救不回来。 加上队伍里的重伤员,他们还是先求援吧。 张朗拨通了一个号码,说了两句话,那边传来巨大的咆哮声。 张朗被吼得窝囊缩在杂草里挨训。 把这里的定位发进群里后,他才将电话递还给秦璎。 秦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我的车在青寨村,我去开车过来。” 她也顺道分配处理一下身上的东西。 哪些该上交换东西,哪些该自己藏好。 瘫在地上的柳仙,看飞在秦璎肩膀上的雷鸟,舔了舔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 张朗看了他一眼,打断道:“我们的车也在青寨,车上有药和急救包。” “有劳了。” 被张朗截断了话头,本就重伤失血过多的柳仙一时忘了雷电小鸟这一茬。 仰躺在地道:“在带点吃的吧,我快……饿……死。” 话没说完,他的眼皮子直耷拉已经迷糊了过去。 尹敏敏本想和秦璎去的,但被她拒绝了:“你留在这,如果有人靠近你出面周旋一下,别让他们被人看见。” 尹敏敏老实点了点头。 秦璎腿沉得要死,登山服上都是柳仙兄的血,蹚着荒草一步步走下坡去。 一直沿着铁轨走,天亮时前面出现了一个小站。 青天白日,青寨站站台的三层水泥小楼让她觉得亲切得很。 可她这样,一身是血的出现,却险些没让青寨站的人吓死。 车站值班的七手八脚把她拉上站台。 又是倒水又是要报警的。 在秦璎说她是去登山,遭遇了山崩时,收获了不好奇怪的眼神。 因青寨山崩,隧道塌陷了一半,这小站的人忙得要死。 一时也没人管她,秦璎趁机从出站口走了。 青寨小站距离青寨村不远,秦璎绕了一下路,来到她停车的地方。 一到车旁,秦璎先爆了一句粗口。 可能是防她跑路,这排车的车轮全都被人放了气。 秦璎租来那辆越野,更是被人泄愤一样泼了好些刷棺材的生漆。 整辆车面目全非。 一想到自己的押金,秦璎血压直线飙升。 秦璎强压怒气,拉开车门坐上车去。 刚坐下,飞到副驾驶的雷鸟身上突然噼啪炸出一道电弧。 电弧擦着座椅而过。 一阵焦糊的味道后,一条青色头吻尖尖的蛇掉了下来。 雷鸟在后座飞了一圈,电死好些蛇。 秦璎这才意识到,青寨村的人不但放了轮胎气,还往她车里倒了毒蛇。 这边雷鸟刚将毒蛇清理完,沿山道上吵吵嚷嚷来了一队人。 想是青寨村有人盯梢,看见秦璎回来了都来找麻烦。 秦璎看见队伍前边就是那个莫婶。 她怒从心头起,真想一脚油门踩下全撞死。 但法治社会让她强按下了这种冲动。 不顾轮胎被放气,强行启动了车子。 这样轮胎必然完全报废,但也比被这些人堵在这强。 “玉沁,我家玉沁。” 莫婶这会哭是真心的。 “还有祠堂里的人,都被人害惨了。” 她显然没意识到,自己干的事有多缺德。 指着秦璎的车就骂骂咧咧,村民们就要围上来。 秦璎一脚油门,瘪车轮在地面捻得火花带闪电,从村民面前疾驰而过。 临去前,摇下车窗对着这些村民比画了一个中指。 她有点太嚣张,倒叫青寨村的人都有点愣住。 放了气的车轮,开启了叮叮哐哐。 前面挡风玻璃上的漆,也刷不掉,沿山公路秦璎开得很小心。 她知道青寨村的人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直接把车朝着青寨站开。 开到青寨站前,她停下车。 这才开始整理背包里的东西。 她从那蜡尸身上找到的东西,并不打算全吞下。 东西拿在手上,要紧的是派上用场,而不是仅收藏。 这些徽章交给文保局更有利,能帮助秦璎找到蜡尸的身份。 以顺藤摸瓜找到那位去了意国的师爷下落。 还有,从河伯手里诓骗来的髓液,秦璎只打算昧下一支。 另一支,交给文保局。 她得在和大部队接头前,把该藏的东西藏起来。 秦璎坐到后座,藏身在座椅后。 手指画了一个无限符号。 眼前顿时涌起黑纱似的雾气。 数颗明亮的光点在雾气中闪烁。 第220章 冲突 夜里的沙丘上。 韩烈肩上披着御寒防寒露的大氅。 在他身侧,脑门上有一片红鳞的沙蜥蜷缩成一团球。 韩烈就这般独自等候在漫天星辰下。 “韩烈。” 突然响起的呼唤,夜里跟鬼叫魂一般。 韩烈非但不慌,反而高兴起来。 他四处看,低声道:“上神?” 下一秒,他面前的空气小幅度扭曲起来。 “帮我收着这些东西。” 话音落,韩烈清楚看见虚空中印出一只巨大的手掌。 不见身子不见影。 分明空物一物,但那只骨节纤细的手掌却像是按在了透明无形的阻碍上,难以寸进。 韩烈看得心提起半截。 车里的秦璎也不好过。 她第一次尝试隔着世界打开门扉。 比上一次在箱子中‘开门’时,困难了不知多少倍。 她闭眼尝试许久。 只觉得脑浆子都快顶着天灵盖沸腾了,依旧是差了一线。 雷鸟也察觉到了什么,焦急的在旁飞来飞去。 许久,秦璎鼻子下汹涌淌出两管鲜血。 她有一瞬间,失去了神志。 就那样蜷缩在椅背后,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感觉上过了很久,秦璎突然清醒。 回忆起腊尸日记中的内容——情感与媒介。 秦璎混沌的脑子,闪过一丝明悟。 她急忙打开装着髓液的试管,托了一滴恶臭的液体在手上。 下一瞬,秦璎手按了空,眼前的空间像是一副撕开一道口子的画。 她在这口子里,摸到了丹霞山特产的砂砾。 秦璎心中一阵狂喜。 这一次的媒介是河伯的髓液。 上一次在箱中开门时的媒介,是箱子本身还是那副装脏身体? 而上一次开门时,极端的情感会不会是李主簿虔诚的信仰? 她对眼前这道裂缝掌控告诉她,缝隙维持时间不会长。 喜悦让她忽略了简直要痛死的头,暂抛开杂念。 忙将试管木塞塞回,然后将这支髓液与随身携带的狰药剂还有标本瓶里泡着的眼珠,以及青铜片,一股脑塞进了缝隙。 交由箱中世界的韩烈暂时看守。 等这边的事情完毕,她再从箱中取回。 秦璎动作很迅速,将东西塞进去的瞬间,缝隙擦着她的手指合拢。 要不是缩手够快,韩烈那边估计还能捡到一截上神血淋淋的手指头。 且不论,这举动又在箱中世界和本世界引发一阵骚乱。 秦璎心中庆幸之余,脑子里越发混沌糊涂。 打开门后的后遗症,让她恨不得将胃都呕出来。 将脑门挨在后座靠背椅上,缓了许久都没缓过气。 她强撑着坐回驾驶位。 在群里发了一条求救信息后,发动车子向青寨站开去。 这辆越野车车轮已经完全报废,一路叮叮哐哐。 开到青寨站门口时,正好趴窝。 秦璎软着脚下车时,车轮侧壁已经折叠碾压废了。 她这车在哪都十分吸引人眼球。 青寨站的铁路工作人员,急忙来查看情况。 一看她这浑身血泥的模样,吓了一跳。 忙喊人来救。 后边一阵阵摩托声传来。 好巧不巧,竟是青寨村的全赶了来。 青寨村里,稍开明有门路一点的,在村中疑似闹鬼要献祭新娘时,就已经想办法离开了。 留下的都是些牛鬼蛇神,蛮不讲理的。 在莫婶哭哭啼啼说了几句后,又见祠堂躺了好几个被电得失禁的。 自然而然,将全部都怪到了秦璎身上。 觉得是她破坏了嫁新娘仪式,以后必要触怒山神的。 在秦璎开车走还挑衅后,一行人着急忙慌追着来。 青寨站的人一看这架势,急忙联系了驻站铁路警。 一边将看着就是受害者的秦璎,七手八脚往站里送。 青寨村的人哪允许。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说站上的包庇秦璎。 一时间剑拔弩张,双方竟然对峙起来。 驻站的铁路警,恐惹出恶性事件,急挡在路中喊话。 “诸位,究竟什么事,大家好好说。” 青寨村的哪说得出什么一二三,从不能说他们设局于要哄人去嫁山神吧? 他们不说,秦璎说。 还保留着神志的秦璎道:“他们村拐卖人口,要把女人骗去嫁山神。” 这事说出来,青寨站的和铁路警都愣住。 没想过,这年头还会发生这样扯淡的事情。 又听说还有拐卖人口的事,铁路警急忙呼叫支援。 见状,一直藏在莫婶等人后面的人终于站不住了。 一瘸一拐的张玉波,身上还可见被电击后的痕迹。 他藏身人群后,喊道:“这娘们胡说八道,分明是她偷偷跑进我们的祠堂搞破坏。” 熟悉本村村民的他,太懂煽动之道。 几句话,喊得几个愣头青上前当出头鸟。 其中几个跟着张老三混的混子,不知从哪抽出些棍棒就要上前。 眼见就要推攘起冲突,人群后的张玉波示意莫婶上前去闹。 就在这时,诸人身后传来一声冷哼。 紧接着,张玉波只觉后脖一疼。 竟像小鸡一样被人抓住了后颈。 张玉波只觉得颈骨都要被捏断,翻着眼睛向后看, 却没看见人脸,只看见壮得可怕胸肌。 “王八蛋。” 一声骂后,张玉波整个断线风筝似的横飞出去。 眼一翻失去意识。 莫婶下意识想撒泼,但看清来的那伙人后一时顿时哑了。 只见为首一个壮老头,接近两米的身高,胸肌肱二头肌壮硕得吓人。 在他身后跟了三四个大热天穿黑风衣的,一眼看去不正常,且不像好人。 连青寨站的铁路警也向后退了半步,以为是什么涉黑团体。 秦璎却长松了口气:“陈局。” 第221章 善后 青寨小站从没有这么热闹过。 青寨村的人聚集,而秦璎又一身狼狈,铁路警觉得棘手。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什么时候来了第三方人马。 见领头那眉毛胡子全白,但精神矍铄的双开门壮老头动手,铁路警下意识喊。 “干什么?别动手!” 青寨不是什么大站,铁路警平常也就管一下村民带违禁物品上车,或者口角纠纷之类的事。 身上连瓶催泪喷雾都没有,他按住腰间的警棍,心里也有点虚。 看着眼前几个人,心里直泛嘀咕。 这伙人说是涉黑团体也不大像。 涉黑团体可能嚣张跋扈,但人也不傻啊,谁站着都冒汗的大夏天一身黑风衣! 或许,精神病? 铁路警思维只发散了那么一下,他扬声还要喊,维持现场秩序。 谁知刚才单手把人丢出去那白短寸老头,往人群后一站。 手臂一张,好家伙那手大得可以去打nba,直接按在了一个黄毛的头顶。 手掌几乎罩住那黄毛的整张脸。 给人一种,只要手指一收就能把人脑袋当捏捏,揉着脑浆子玩的感觉。 “大爷,你别冲动啊!” 铁路警自己都发现自己声音有点抖。 那白短寸的大爷眼皮一掀,视线在秦璎身上一扫。 见她半身都是血,脸色惨白得像纸。 又转身看了一眼秦璎那辆被泼棺材漆,四个轮子全瘪的车子。 缓缓回头,视线落在了青寨村这伙人身上。 花白短发针一样竖起,眼神莫名带着一种不似常人的威压。 脑袋被他当篮球抓手里那黄毛,更是慌神无比。 没敢叫唤,只是腿软得站不住,直往下坐。 上一次见,秦璎就从这位陈副局长骂人的嗓门里听出他是个暴躁老哥。 见状,在后边的秦璎虽虚弱,但不耽误她陈诉案情道:“陈局,就是这些人设局阴了我们。” “砸车,还往车里放了毒蛇。” “我也差点落他们手上。” 她的话绝对保真,话音落就听那黄毛一声惨叫。 脑袋都快被双开门的陈副局长给单手捏烂。 陈副局长看了一眼秦璎道:“我知道了。” 话音落,他一摆手。 他捏着那小黄毛虽然干瘦,但也有一米七,竟被他像甩麦秸秆一样单手摔出去。 稳稳砸在张玉波身上。 张玉波藏在人群后煽风点火,先是挨了一脚横飞出去昏迷未醒。 被这黄毛一砸,所有人都能听见他身上骨头咔嚓碎的声音。 好像发了信号,青寨村的这伙人相互看看,就要一窝蜂散去。 谁知陈副局长怒声骂跟他来的几人:“站着干什么,等给你们发奖金?” 他后边站着四个牛高马大的黑风衣这才上前。 这些人都和张朗一样,接受过异兽基因改造,抓这帮村民像是比抓兔子还轻松。 人群中的莫婶见状,朝着铁路警这边跑。 哪还有之前那寻事的嚣张跋扈。 一边跑一边扯散了头发,嘴上喊道:“黑社会打人了,请公家为我们做主。” 按着警棍的铁路警见乱了起来,正要伸手去拉她。 谁知斜刺里,一条腿踹来。 秦璎脑袋疼得要炸了,但仇是不能忘的。 抬脚将莫婶踹了个屁股墩。 她才开过‘门’站都站不稳,这一脚绵软软没踹出什么伤害。 见状,她左右找了找,没看见什么趁手的道具,就掏出手机,握着去砸莫婶。 莫婶扯乱头发是习惯性撒泼套路,乱发覆面恰好没躲开。 脑袋上被秦璎哐哐用手机角砸了两下,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脑袋上一股股热血先淌了下来。 秦璎没太过分,手快砸了两下后,迅速收手站到了一边。 不多时,一帮闹事的全在墙角蹲成一排。 随便坐在台阶上的秦璎眼睛一扫,见这些人个个鼻青脸肿顿时放心了。 看样子,来的同事里没有圣母的。 雷鸟站在她肩膀上看热闹。 一边,陈副局长正拿着黑皮证件和驻站警交涉。 一个黑脸高个风衣男,检查了一遍秦璎那辆报废的车,从后座拎了条被雷鸟电死的死蛇提过来。 驻站的警察一看蛇尸,翠青色脑袋尖细,正是青寨山中一种剧毒蛇。 陈副局长脸色一变,大步走到秦璎身边蹲身看她,问道:“你被咬了?” 他以为秦璎这模样是中了蛇毒,但秦璎摇了摇头:“没有。” 她指了指肩上的雷鸟:“被我的小宠物救了。” 那蛇明显被电死的,秦璎不能把雷鸟藏一辈子。 与其以后被查出,倒不如现在先暴露出一部分。 能在官面上过个明路再好不过。 闻言,陈副局长瞥了一眼她肩上的雷鸟。 见雷鸟浑身羽翼紫蓝,尾羽较长,只觉这小玩意不简单。 本想伸手,谁知雷鸟预先察觉他意图,振翅飞起伸嘴就要啄。 它在秦璎面前再怎么乖顺,也是凤之九雏鸟,是沙民们供奉百年的神鸟。 哪容许一般人动手动脚,没电人全因秦璎的叮嘱。 摸了个空,陈副局长不恼,收回手道:“没被咬就行。” 他在内兜一掏,摸出个塑料药盒。 打开示意秦璎拿一颗。 见是吴谦他们吃的那种伤药,秦璎没客气,擦了擦左手拿了一颗压在舌下。 重伤的吴谦他们还在山坡上等人去接。 看秦璎状态差,没让她跟着去,而是留在青寨站里休息。 秦璎在青寨站,有人给她煮了一碗面条,面没吃完她眼皮直坠只想睡觉。 青寨站的人都怕她死餐桌上,忙协调了一间房让她休息。 又损耗了精神力的秦璎,脱了脏兮兮的登山服,这一觉睡得很沉。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感觉旁边有人。 一睁眼睛,就看秦志国一张大黑脸,旁边还跟着谭院长。 看见她醒来,两人都松口气。 秦璎动了一下,秦志国忙喊:“好好躺着。” 她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 “舅舅,你怎么来了?” 她有气无力的问,眼皮耷拉又要睡去。 秦志国看见她这样,是又气又心疼:“出了人命我能不来吗?” 想了想,骂道:“哪哪都有你,一个人就敢来,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 听秦志国骂人,站在她枕头边的雷鸟头冠后羽毛一竖。 同样在医务室的陈副局长见状,一手将秦志国拦住:“离远点,这鸟护主。” 发现秦璎状态不对,他们本来是想立刻救治的,但雷鸟见人就啄。 它虽没电人,但那速度也让人吃不消。 眼睛只见蓝光一闪,脑袋已经被连啄了五六下。 等人回过神,额头已经肿起老大个包。 要不是雷鸟认得秦志国,在送秦璎来医务室的这小段路上不知要电死多少个人。 第222章 跨越时间的车票 听完始末,躺在青寨站医务室的秦璎叹了口气。 她勉力抬手,雷鸟立时飞到了她掌心站着。 “他们不是敌人。”顿了顿,考虑到雷鸟这名字喊出来跟报身份证没区别,她临时捏了个名,“进宝。” 雷鸟哪知道进宝是谁,歪着脑袋思考了一阵。 她临时取的这破名,听得陈副局长三个眼角直抽抽。 倒是秦志国,到底是亲大舅,比起鸟名更关心她的身体。 对谭院长道:“先给她输液。” 没了雷鸟的阻拦,这一次输液倒是很顺利。 这里没什么外人,秦璎半坐起问道:“吴所长他们怎么样了?” 陈副所长答道:“他们几个都紧急送回云澜市了。” 他突然正色看秦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志国和谭院长对视一眼,两人默默出了门去。 陈副所长又问:“这鸟怎么回事?” 秦璎垂下眼睫,问道:“我背包呢?” 陈副所长很快去,将她的背包提了过来。 秦璎有点惊讶,这背包没被人动过。 陈副所长坦然道:“我们还不至于在同僚昏睡时,去查人的包。” 该说不说,这点小细节很让人有好感。 秦璎直言道:“这是个好习惯。” 她强撑着坐起,拉开了背包的拉链。 同时,从她如何从殡仪馆遇到吴谦开始说起,说到她怎么会一个人来青寨。 “我发现敏敏发信息的语气不对。” “看见张玉沁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个骗局。” 医务室里的木头板凳,在陈副局长屁股底下小得跟马扎一样,他憋屈坐着,忍不住问:“哪里看出了破绽?” 秦璎隐去雷鸟干扰监控一事,只道:“张玉沁五花大绑在床上坐了一天,绳子一解立刻活蹦乱跳带我爬窗,再傻也能看出问题。” “我知道她们在试图引导我做什么。” 顿了顿,她突然问道:“青寨站的监控有拍到什么吗?” 秦璎这一问不是突然兴起,而是她的确定监控有没有拍到她。 虽然当时雾极大,但雷鸟站在她肩上,要是她被监控拍到了,那么接下来她关于雷鸟的故事,就需要变一个版本了。 让她高兴的是,陈副局长摇了摇头,遗憾道:“雾太大了,什么都没拍到。” 他掏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给秦璎看。 这段视频显示,大约凌晨一点时,突然升起诡异的大雾。 青寨站的监控摄像头设备是真差,雾气涌动只能看见雾中一角红衣,缓缓走近。 反复看了很多遍,确认自己,尤其是雷鸟都被雾气遮掩身形后,她内心松了口气。 脸色严肃道:“青寨站为什么晚上不锁门?” 陈副局长叹了口气:“最近青寨站一直很不太平,夜里总有人影出现,门锁也经常无缘无故被撬烂。” 他总不能说,自从站里吓死了人,这站里就有很多闹鬼的传言。 其实也不算传言,在接夜车时,接站工作人员常常看见些影子在山里走动。 锁烂了几回,不知是谁说的,怪门锁挡了阴路,所以站里索性在夜间敞开大门。 这事说出去不少人要倒霉,陈副局长没多嘴。 秦璎也唔了一声,没继续问这个问题。 视频播放到最后,突然刺啦一声全是雪花点。 秦璎知道,要么是雷鸟的干扰,要么就是那辆超时空列车进站与现实重叠了。 她把自己捡到车票的过程说完,从背包里翻出了那张1910年的车票递过去。 陈副局长看了许久,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你太莽撞了。” 不过他没有深究,好奇心爆棚的人在文保局不在少数。 比秦璎更作死的,那可多了去了。 他早已见怪不怪。 甚至连他自己,在手指摩挲着这张一百多年前的票根时,也有点压抑不住的激动。 平心而论,要是他捡到这样一张车票,他也会毫不犹豫上车去。 陈副局长有点感慨,起身从旁边拿来一本资料。 翻到一页,指着上面一张旧报纸的复印件让秦璎看。 这是一张1910年的报纸,排版不太符合现在人的阅读习惯。 秦璎看了好一阵,才在其中找到想要看的。 报纸报道的,是1910年一桩列车事故。 报纸上说,山体塌方死了很多人。 比对报纸上的时间和车次,正是秦璎踏上的那辆列车。 有幸存者被记者采访时,颇侥幸说道,他本该踏上第九号车厢,幸好那天吃坏了肚子,又遗失了车票。 秦璎看了一眼陈副局长手里那张车票,问道:“这张车票,能留给我做纪念吗?” 陈副局长直接摆手:“你别想了,这得送去总部。” 这是一张穿越时间的车票,其中的巧合性叫人瞠目结舌,自然不可能给秦璎个人收藏。 “小气。”秦璎面无表情抱怨了一句后,摸出一包报纸包的毛豆。 “这个是在车上时,人家送我的。” 开始还不知道她怎么摸出包毛豆来,一听是列车上得来的,陈副局长缓缓瞪大了眼睛。 “我要是吃了食物中毒,这应该能救吧?” 在隧道里时,再饿秦璎都没敢吃,现在却打起了主意。 只是想法没来及实施,那把封美玉给的毛豆被陈副局长接了过去。 “你也不怕吃死去。” 话是这么说,他自己却捻了起一颗:“我先试试。” “我吃了没事了你再吃,就一颗啊!” 没等秦璎反应,他先已剥开了一粒毛豆,丢进嘴嚼了两下,道:“天热,有点捂拉丝了。” 秦璎心说,文保局里的人真是好奇得恨不得屎都要尝尝咸淡。 她也伸出手:“我也要一颗。” 这包毛豆在她背包里捂了挺久,确实有点拉丝,再放一阵就该坏了。 秦璎还没放进嘴里,陈副局长咂摸了一下嘴道:“细嚼吧,怎么有点臭臭的。” 秦璎捏着毛豆的手骤然顿住。 她想起……背包里还有从腊尸身上掏出的东西。 默默放下手里那颗毛豆:“现在又不想吃了。” 第223章 髓液 那边,肱二头肌壮硕无比的陈副局长还在回味毛豆为什么臭臭的。 分析是不是因为跨越了时空的问题。 看秦璎突然老实乖巧放下毛豆,他顿时警觉:“怎么了?” 秦璎抿着嘴,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 这位年过半百,但能用背阔肌挤出仁字的大佬不知道是不是暴躁之辈。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几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吗?” 陈副局长工作环境中接触了不少坑货,已很有经验了。 他看手里这把超时空毛豆又看秦璎,默了片刻后道:“你包里,是不是还装了什么?” 秦璎无言点了点头:“一些,从尸体里掏出了的小玩意。” 她自顾自翻包,将从腊尸体内找到的玩意抖了出来。 看见徽章和日记时,陈副局长还算镇定,看见她抖出一个泡着眼珠的标本瓶时,脸有点发绿。 不过他很快调整心态:“原来,沾尸蜡味的东西是这味。” 秦璎听得都咧嘴,忍不住冲他比了个大拇指:“您心态一流。” 对她的吹捧陈副局长又摆了摆手。 他没把那包毛豆乱丢,而是摆在一边。 也不知道是不是留下,打算坑别人。 这通插曲后,秦璎继续说。 她在隧道中的经历,没什么需要特别隐瞒的。 只掩去了黑七几人的死因。 秦璎摸了摸雷鸟的小脑袋:“我就是在那无止境的隧道里,发现它的。 雷鸟不知道什么叫谎言,秦璎说什么就是什么,被摸了脑袋吱吱喳喳叫唤。 陈副局长的视线在雷鸟身上扫过,默默听秦璎说 一直听到她汇合了张朗等人后,进入实验室。 陈副局长脸上神色才突然一正。 “你说,那里面有一种腰很细的人造怪物?” 得了秦璎肯定点头后,他皱眉陷入沉思。 忙去看那枚徽章,又去看铅匣里的那本日记。 不知看到了哪里,他神情剧变。 秦璎一直观察着他,终于问出了她想要问的问题。 “那种新血,和张朗他们的基因实验有关吗?” 文保局中张朗或者宗利,身上那种畸变的状况,无异不吻合日志中所说的注射了新血后的实验体特征。 秦璎垂下眼睫,问道:“文保局和那个实验室是不是有关系。” 陈副局长一改之前模样,面沉如水。 许久,他才郑重道:“文保局的诞生是为了自保保家,我们绝不与这些歪门邪道媾和。” 秦璎斜眼看他。 这一刻,他没有说谎。 但文保局宛如大漏勺,这件事没法解释。 看出她的疑问,陈副局长又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但导致目前局面的原因,还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牵出了话头,他却没继续说下去。 只是道:“张朗等人的实验,确实与新血有关。” “我们一直想要找到成功的异兽化的希望,但现存新血实在太少。” 他苦笑:“多年来,各国竭尽全力寻找新血的根源材料。” “我国这方面的研究是起步最晚的,可谁能想到,一切的起源居然就在我国境内。” 他的话说得云山雾罩,见秦璎还想追问,他迟疑了一阵后道:“下个月,你来一趟总部,以你找到的这些东西。” 他指着徽章日志和标本瓶,对秦璎道:“靠着这些,你已经够资格知道更多了。” 秦璎见状晓得,他不打算在这解密。 垂头想了想,她问:“新血很稀少吗?” 陈副局长想也不想点头。 “新血的价值某种程度上,还超过钫元素。” “我国一直被人卡脖子,每年唉声叹气才能求购到一点。” 说到这件憋屈事,他表情晦暗:“真是窝囊。” 秦璎眨了一下眼睛:“那日志里提及的髓液呢?” “如果这么多髓液能值多少?” 陈副局长听她话头不对,猛抬起头看她。 就见秦璎有点嫌弃的,用背包内衬包着一支浑浊的试管。 淡黄色的液体在发黄的脏试管内晃荡。 陈副局长倒吸一口凉气,猛捂住胸口。 “这是?” 他暗含希冀,却又怕失望。 秦璎没给他多少缓冲的时间,恶趣味一点头:“髓液。” “河伯体内的髓液。” 陈副局长屁股下的木凳,轰一下坍塌。 老头失态跌坐在地。 他也不知道疼,只愣愣仰头看着秦璎手指间夹着的试管。 见他脸色涨红成猪肝色,秦璎都慌了一瞬,恐他心梗正想喊进来急救。 跌坐在地的陈副局长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跃起。 “祖宗啊!你是我亲祖宗!” “这东西你就随便塞背包里?” 陈副局长痛心疾首,想来接但手抖得不像样。 “你拿稳了啊!”他交代了一声,冲出门去。 奔跑的架势如牛在冲锋。 不多时,一队人将医务室包围得水泄不通。 谭院长带着个医用箱,一脸莫名其妙被带进来。 陈副局长双手捧炸弹一样,将秦璎手里的试管接过放进了保存珍贵药物的箱子里。 然后在箱子外里三层外三层裹了好几圈。 没有半分等待,这支髓液将会以最高安保规格,一路亮着绿灯被送回云澜,送上飞往京市的飞机。 陈副局长来去匆匆,一时也顾不上秦璎。 她在医务室输了两瓶葡萄糖,到了将近下午时,陈副局长才一脸严肃的重新出现。 “秦璎,如果那只髓液是真的,你想要什么奖励。” “这份奖励将完全改变你的人生,你别草率回答。” 喂雷鸟吃饭粒的秦璎顿了顿,答道:“我想要留下这只鸟,还有……” 她直直看向陈副局长:“我要获得最高级权限。” 第224章 八极权限 文保局中权限和权力构成是什么样的,秦璎不了解,但不妨碍她狮子大开口直接要价。 陈副局长眼睛一瞪:“我都没有最高权限呢!” “全国拥有最高权限的人一掌有数。” “你想想都是些什么等级的人吧,小丫头挺敢想。” 还躺在病床上的秦璎,无辜一耸肩:“谈判时高高要价,这不是基础嘛。” “你当做买卖呢?”陈副局长作吹胡子瞪眼样,但实质看起来却并不是真生气。 “行,我帮你报价过去,至于成不成那不在我,我可做不了主。” “你先好好休息睡一觉。” 说罢,他看了看腻在秦璎脑袋旁的雷鸟,转身出去。 秦璎精神还没恢复就又开了一次‘门’,精神上的损耗并不是输两瓶葡萄糖睡几觉可以补足的。 文保局的药物主治疗外伤,对秦璎帮助不大,她还是头疼得要死。 谭院长给她开了些止疼的药,她这才能安稳坐在医务室的病床上,勉强保持清醒。 给雷鸟喂了点水后,想给石婆打了个电话,请石婆去她家看看。 旺财讨厌人类,但可能打小出生在地下斗狗场,还是比较向往自由的。 常在后院遛弯。 秦璎不在时,它也比较能担起责任,会在后院化身祸斗以身上火焰喂食兽犼群。 但秦璎到底担心一把火房子点了。 拿起电话才发现,早已经没电了。 幸好她背包还在,从背包取出充电宝。 电话刚刚冲电开机,铃声响了起来。 看打电话的是石婆,秦璎心中咯噔一下以为出事。 接起后,却听那边石婆神秘道:“阿璎,许三家的今天一早来找你。” 许三家的,自然是指许三婶。 许三婶上门找她干什么? 她还没问,电话那头石婆藏不住一点事,已经自己说道起来。 “许三婶问,你是不是去青寨隧道了?” 秦璎眉头不由蹙起:“为什么这么说?” 石婆压低了声音:“许三婶说,凌晨的时候她家小雨醒了。” “就是灵堂里,撞事那小姑娘。” 秦璎愣是没听明白其中的关系。 但那边石婆自顾自解释了起来:“小雨醒来,硬说看见她爷爷跟着个漂亮阿姨走出了长长的洞。” “许三婶她们一细问,小丫头说,是个眼角长了颗小红痣的漂亮阿姨。” 秦璎发毛了一瞬。 不过她话音听不出慌乱,解释道:“我哪去什么青寨隧道啊?我跟同事们在团建聚餐呢。” “那小姑娘在灵堂昏迷前见过我,应该是那时留下了印象,醒来说胡话。” 听她这话似乎有点道理,石婆嘶了一声后道:“反正许三婶那边感激你,送了点土特产,两只乡下养的大鹅来。” “你记得来我家拿啊。” 秦璎嗯了两声,问:“石婆,我家里养的狗崽没闹事吧?” “没有。”石婆一口答道,“那小玩意还挺乖一点不乱叫,只是不大亲人。” 有时看见在秦璎家前院溜达,嘬嘬嘬它也不过来,拿个小屁股对着人。 听见旺财没出什么状况,秦璎松口气。 不是没想过在家装监控,但现在监控被入侵几率极高。 一旦被入侵,几乎就是活在别人眼皮子底下。 电话最后,秦璎劳烦石婆帮她看着点家,这才揉着太阳穴挂断电话。 看陈副局长一副一去不回的架势,她缩回被子里闭上眼睛。 藏在被下的食指微动,画了个无限符号。 脑袋剧痛之余,眼前黑雾升腾。 循着最明亮的那颗光点看去,秦璎隐约间,见避光处异兽化的韩烈蹲在赤红色砂砾上。 秦璎把东西塞进‘门’时毫无章法。 韩烈废了一番劲,异兽化后,借麒麟身和他的沙蜥坐骑将东西全埋在沙中。 河伯为无肠人祭祀的神,曾进出过‘门’。 这只髓液对箱中异兽来说无异于唐僧肉。 为免异兽来夺,更为了避免引起丰山骁骑的注意。 韩烈此番借口外出寻找库西部迁移地址,独自外出。 在沙丘上遍撒幽草粉,这才勉强这盖住气息。 但他并不放心,依旧日夜蹲守在沙丘上。 不知是不是秦璎的错觉,总觉得他晒得鳞片都不大有光泽,尾巴蔫哒哒的垂着。 心中不由有点心疼。 但秦璎自己都说不定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实在不是取回试管的好时机。 她心中叹息一声,强行从黑雾中抽神退出。 这一番,她头又开始疼。 靠在硬如石头的枕头上睡去。 到了晚上时。 火车的汽笛嗡鸣声响彻山谷,秦璎晕头转向爬起来,透过窗户一看。 就见青寨小站后院停满了车。 看架势,是想炸塌的地方重新挖掘出来。 在云澜和青寨奔波了两趟,累得眼眶发黑的谭院长带着个护士进来。 他们给秦璎做了一次简单检查,给她带来了一身换洗的衣物。 借青寨站员工宿舍把自己洗涮干净,饿得前胸贴后背准备去寻点吃的东西,陈副局长来了。 老头子不知从哪来,满身尘土灰仆仆的。 但他给秦璎带了晚饭。 丰盛的三道菜,还有一大盅飘着一层黄油的浓鸡汤。 “快吃,多补充肉蛋奶好得快。” 催促秦璎吃饭后,他道:“本来白天就该安排你回云澜市修养的,但还让你留在这,这是我们做的得不对。” “但,这里确实很需要你。” 秦璎带出的那只髓液,对文保局乃至于对国家都十分重要。 虽然知道找到那只河伯很有难度,但终归是要试一试的,否则怎能甘心。 秦璎捧着装汤的不锈钢饭盒,吹吹上面飘着的鸡油:“我理解。” 只有她进去过那间藏匿在错乱时间中的实验室,换成她是上面人也会这样选择。 她为了离开那间实验室炸掉河伯,上面没追究其实已经很讲道理。 她喝着微微烫的鸡汤道:“能给我一些熏草粉吗?” “当熏香助眠,恢复很有效。” 熏草粉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陈副局长出去一趟又回来,手上多了几瓶。 等秦璎吃好了饭,陈副局长才严肃道:“我和局长已经与上级沟通争取过了。” “最高权限是不可能授权给你的,但……只要核实那只髓液是真,你可以得到八级权限。” 怕她不理解八级权限是什么概念,陈副局长补充道:“仅次于我和局长。” “你将可以查看大量绝密级资料,参与部分秘密行动。” “并且,能调动文保局中资源。” 见秦璎不说话也不点头,陈副局长又道:“除此之外,会给你一些现金补偿。” 秦璎对现金补偿是一点都不期待,毕竟看文保所那辆破烂面包就知道,经费紧缺。 但她也没太贪婪,终于一点头道:“好。” 这夜秦璎借住在青寨站的员工宿舍里。 点燃熏草粉一夜酣睡。 第二天起个大早,带着雷鸟去了青寨村。 第225章 剐刑之人 搭着文保局的车,重新来到青寨村上那条路,秦璎想到了她租来那辆车。 那辆车面目全非,她注定得赔钱。 顿时扭头看陈副局长:“陈局,我租来的车被青寨村的人弄废了,能报销吗?” 陈副局长豪爽得很,直接道:“回头打个报告交给吴谦。” 秦璎开车门下去前,想了想又问:“要是我能获得八级权限,是不是我得当所长了?” 陈副局长听了都笑:“你野心还挺大。” “等核实后再说吧,吴谦还躺医院里呢。” 不过他透露了一点消息:“云澜这边接二连三出事。” “还有这里。” 他抬手一指青寨村所在的那片大山:“上面很重视。” “第三文保所应该会重组。” 秦璎微愣神,摸了摸紧贴在腕子上的帝熵。 如果第三文保所真的重组,那她的行动就得更加小心了。 她思忖着,关上车门。 青寨村估计建村以来没那么热闹过。 沿山停满了车。 秦璎她们到时,正好几辆警车开过。 联合审讯后,如张玉波几个领头的必会重判。 其他不太清楚内情,纯跟着起哄闹事的,也落不到什么好,刚刚被警车拖走。 陈副局长道:“从青寨村一直往深山走,就是那间古宅。” 意国人和师爷修建在实验室上的遮掩。 这古宅藏得很深,恰好架在青寨隧道的正上方。 青寨隧道塌陷,他们只得绕路走。 山路难走,秦璎她们走了大半天才终于看见这栋隐藏在山中的古宅。 秦璎体虚走得出了一身热汗。 绕过山林,就是一惊。 夜里那场爆炸,她们忙着跑路没太意识到规模。 现在一看,半边山头像是被巨兽啃了一口。 大量山石树木垮塌,目之所及都是裸露的岩层和树根。 空气中弥漫着和泥土的味道。 秦璎都有些傻眼,愣愣道:“几根雷管能造成这种规模的灾害?” 眼前已经不仅仅是爆炸现场了,而达到了地质灾害的级别。 “这得挖到什么时候去?” 陈副局长也无奈。 别看他头发胡子全白,一通山路走下来,发型不带乱大气也不带喘的。 叹气道:“难挖也得挖。” 髓液对于研究实在太重要。 秦璎四下看了看,左右无人她没太多顾虑,直言道:“可能会白费功夫。” 河伯曾经说过,有人回来寻找实验室它将实验室藏了起来。 那处实验室,几乎可以视作是藏匿在了两处时间的夹缝之中。 只怕是空间的崩塌,而不是山体崩塌。 费劲挖掘,大概率不会得到什么结果。 陈副局长两条大刀眉皱紧,却道:“总得试试。” 话说到这,秦璎不再言语。 毕竟不是花她的经费。 简单对话后,接下来他们的路就更不好走了。 雷鸟得了可以呆在秦璎身边的允许,只等完全核实后就给它发个证件。 但雷鸟得贡献出几根羽毛,以确定它到底是什么。 但现在大名进宝的雷鸟,已经算是过了明路有了身份证。 可以自由自在四处飞,不必再藏在秦璎的帽子里。 一进山林,它就在山间乱飞,满山都能听见它欢唱的声音。 翻过山头,一行人站在了一处垮塌的废宅前。 这深山老林里,居然人来人往已经扯上了电线。 警戒线后,穿着防护服的人进进出出。 秦璎也得了一身防护服,戴上面罩把雷鸟藏在胸前,她站在一栋满是裂缝的老宅前。 有研究员递来了测绘的平面图。 秦璎大致一扫,下意识道:“怎么看着不像活人住的地方?” 这深山老宅四四方方,前有竖屏,中间鼓包形建筑跟封土一样。 只看这张平面图,俨然就是个巨型坟墓。 拿来平面图那位穿着防护服看不清长什么样,听声音是个中年人。 闻言解释道:“我们咨询了相关专家,确实是云澜本地的墓葬规格。” 秦璎抬头看了一眼,不少工作人员冒着建筑坍塌的危险进出探查。 她也道:“我也能进去看看吗?” 陈副局长欣然道:“我跟你一块。” 这位老者俨然也是常冲锋在第一线的,没人拦他。 他领着秦璎径直穿过了古宅。 过了石头牌坊,秦璎四处看。 这栋大宅里,果然有如同碉堡似的坞壁。 秦璎回忆了一下,想起什么问陈副局长:“陈局,云澜市废除剐刑是在什么时候?” “有没有受了剐刑还存活的人?” “怎么了?”也在四处看的陈副局长扭头问。 秦璎道:“我们之前逃出来时,带头追捕我们的人,满脸鱼鳞痕。” “看着是受过剐刑的样子。” 秦璎家住老城区,从前人受刑的图在文化馆了挂了专门的一个展区。 以前学校没事就组织去文化馆参观,她自信不会认错剐刑的疤痕。 “那人脸上疤痕十分均匀,一看就是老刑官下的手。” “假设追捕我们那批人是1910年的,那个时代已经很少用极刑了。” “大多都是砍头或者吊死,剐刑这种不人道的刑罚很少再上。” “排查剐刑,说不定能找到那疤脸男人的身份。” 再顺藤摸瓜,试试能不能找到师爷的线索。 秦璎说完,陈副局长啧了一声:“你怎么不早说?” 秦璎无辜道:“你拿着髓液就跑了啊。” 其实她当时脑子糊里糊涂,也确实没想起来这茬。 但甩锅是必要的。 陈副局长哑口半晌,摸出手机发了几条讯息。 一边发消息,一边对秦璎道:“受剐刑还没活着的人应该不多,不能粗暴认定那人就是云澜本地的,得费点时间全国排查。” “不过也算是个线索了。” 顿了顿,他转头看秦璎:“哎,不对啊。” “资料说你不是出了车祸,眼睛被弹出的气囊撞击受过重伤,视力下降吗?” 秦璎意识到她的过去被查得底掉,但她丝毫不慌,反而反问道:“我不是用过三号疗伤药剂吗?” “那之后眼睛就好转了啊。” 她反用惊异眼神看陈副局长,把陈副局长搞不自信起来。 “三号药剂,有这功能?” 秦璎一句话将他撅回:“你问我我问谁啊?” 陈副局长登时无言,暗琢磨了片刻后道:“回头你去总部做个体检。” 秦璎胡乱点了点头,但去不去的另说。 说话间,两人站在垮了一半的建筑前。 第226章 秦家 山中水汽大,这栋建筑密布青苔。 和地下实验室一样,总体笼罩在一种湿哒哒的环境里。 之前拿平面图那个中年人,应该是建筑学的专家,从旁解释道:“建筑主体是三段式划分,但有拱廊和柱式元素。” “在修建时,收了意国的影响。” 他下意识想扶眼镜,但穿着一提防护服,手只摸到了面罩。 他有点难受的动了动脖子,继续道:“建筑采用了面砖和部分石材,坡屋顶与红色陶瓦,轮廓和坡度……” 和他比较熟的陈副局长知道他又要长篇大论,直接截断了话头:“多余的话报告上说,你直接说结论。” 闻言,这中年人干脆利索道:“西内洛波利斯古城附近。” 他指着一处铲去青苔的墙角,那里深褐色面砖有典型的穆萨拉比齿纹。 “这种穆萨拉比齿纹样从那出土的。” 闻言,秦璎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但她不觉得这事值得又拿出来说,不由看陈副局长。 隔着防护服面罩,看不出陈副局长的脸色,但秦璎只觉这老头周身气压比较低。 就听他道:“你是新进文保局,不知道穆萨拉比齿纹在的地方有时候就代表着麻烦。” “什么麻烦?”秦璎有问题就问,全当这次是来游学。 陈副局长也比较有耐心,解答道:“一个邪教。” “与臭名昭着的科学教齐名,宣扬性乱和世界末日论。” “认为西内洛波利斯古城并不是因为火山爆发毁灭,而是因为一种……” 说到这时,陈副局长拉长了一点音调:“是因为一种从地狱深渊爬出的恶兽。” 秦璎面罩后的神情微凝,她猛转头看陈副局长。 “恶兽?” 这套路多熟悉啊。 要是七月半时祸斗在城中失控爆发,燃城大火会不会也被谣传为深渊中爬出的恶兽所为呢? 秦璎问:“这个教派的人想要铲除异兽?” 谁知陈副局长一声嗤笑:“要是这种思路,就不能称为邪教了。” “他们认为末日一定会降临,认为导致古城毁灭的恶兽是神。” “崇拜毁灭,主张纵欲。” “在全球活动传教,想要让真正的末日降临。” 就是这种自己不活,要带全球人死的尿性,才被称之为邪教。 秦璎也被这种邪门的思路弄得脑袋一懵。 说话间,他们走进了这栋古宅。 宅门早就朽烂得一捏就像碎饼干,被人一整扇卸掉。 进门宽阔的客厅里,是一株巨大的树。 多年来,这巨树生长在屋里,早已经顶破了天花板,根须穿破了地面的砖石。 环绕大树,按照中式建筑规格摆放着桌椅。 先行探查的中年人,作为向导继续指引道:“这里的人撤离时很有序。” “能带走的都带走了。” “我们没找到什么太有价值的物品。” “只有一点。” 这中年人招手,引着秦璎和陈副所长进了一间书房样式的房间。 这里是一张和实验室同款的橡木书桌。 大概因为太沉重,并没有被带走。 上面的灰尘被清理干净。 中年人示意两人去看,他指着书桌左侧道。 “经轨迹学专家查看,常年使用这张书桌的人,应该是个左撇子。” 秦璎看见一些需要放大镜才能看清的磨损痕迹。 心中不由佩服这些人的眼睛之毒绝。 但这些东西目前来看并不是很能派上用场。 她们没法确定这张书桌的使用者就是师爷。 秦璎忍不住想挠头:“那,查过1911年左右前往意国的人吗?” 中年人摇了摇头:“这没法查,大量资料已经遗失。” “不过也不是没线索。”这时陈副局长突然说话。 他问秦璎:“你记得那日志里说过,云澜市本地姓秦的巡警吗?” 秦璎当然记得,她不但记得,甚至还能从某些特征猜测,这人或许跟她外祖家有关。 见她默默无言,陈副局长轻笑:“没错,那位猎犬一样的秦巡捕,极有可能就是你们秦家长辈。” “我们准备派人去查,你要感兴趣可加入。” 秦璎毫不犹豫点头:“我加入!” 关乎自家,她当然得去查个明白。 陈副局长提出这事,本就有让她去的意思。 见她答应后道:“那你休息一天再出发,同行的人手回头你自己挑。” 秦璎自无不应。 又在这老宅里逛了几圈,后半部已经垮塌废墟还没清理。 她们走到了后院一处极为隐蔽处。 地面杂乱的脚印,一扇铁门后是条向下的水泥长阶。 只是和秦璎她们出来时不同,塌陷的通道里全是脏污的积水和浮木烂叶。 抽水机和大型机械还没有运进来,这里一时半会是难以清理出来了。 第227章 尸体 “呼。” 脱下防护服后的秦璎,站在林中长出口气。 在又潮又闷的林子里,她捂出了一身汗,一缕发丝黏在脸颊边。 来之前她们没有想到塌方的古宅下渗水那么严重,抽水机马力全开也得两三天才能抽光地下的积水。 秦璎被防护服闷得喘不过气,就走到林子旁边新搭的营地喘口气。 雷鸟被她揣在衣服里,也给闷得够呛,一得了自由立刻抖了抖羽毛飞到树上梳毛。 秦璎发现就她们进古宅这会,外头林子里已经搬运了不少帐篷之类的生活物资。 想来是要在这搭建营地,长期挖掘奋战。 “哎,要不要水?” 见她一身热汗,一个黑风衣男问道。 秦璎刚点头,他就拿了两瓶水递来。 “新人?”一看那身黑风衣就知道是文保局行动队的。 穿着黑风衣看不出融合了什么异兽基因。 晒得黢黑,下巴独溜溜留着一撮小指头粗细的胡须。 态度算是温和,但总有种自带的怪咖感。 “新人,谢了!”秦璎接过水道了声谢。 “谢绍,行动队的。” 叫谢邵的男人不是个话多脾性,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又折身去搭帐篷。 秦璎也不是什么热情的人,背靠着大树,拧开水瓶正要灌。 不料被后几步跟来的陈副局长喝止。 “刚刚发了一身汗,喝什么凉水?” 陈副局长防护服一脱,别看那壮实双开门身板,居然没出什么汗。 随手把防护服折叠包裹,废弃的黄色医疗废物袋密封。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秦璎:“瞧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那么虚呢?” 从前运动健将,近期时常躺尸进医院的秦璎没言语。 陈副局长上下打量她,道:“锻炼还是得提上来,有空去练练攀岩。” 他一身腱子肉,看秦璎状况给出的建议相当专业。 秦璎没接触过攀岩,听说过这项运动能锻炼全身肌群,能提升反应和决策能力。 对好的建议,她是很乐意接受的,点头道:“好,回去就开练。” 陈副局长很满意:“年轻人就是要有种这样的态度。” 他低声道:“别担心锻炼的身体负担,咱局里最不怕的就是这个。” 正说罢,头顶嗡嗡作响。 是十几架无人机在往山上送物资。 雷鸟进宝没见过这些怪模怪样会飞的玩意,从树枝间伸出脑袋。 一振翅,只见天空紫蓝电光一闪。 它飞到送货的无人机旁,围着无人机转圈圈。 陈副局长见状,忙喊秦璎:“招呼着点,别弄伤了它。” 雷鸟的高清大头照发到了文保局,文保局中多人猜测纷纷。 有说是鴖鸟的,也有纯看颜色觉得是三青鸟的。 但特征又都不太对得上。 更多人则认为,雷鸟可能是和那些人面肉坨一样,因河伯而生的产物。 众说纷纭,有人提议将雷鸟运送回总部研究。 不过这提议,因秦璎提出的要求而中途夭折。 陈副局长不怕损毁一架无人机,他更担心雷鸟受伤。 秦璎闻言一抬头,看见雷鸟在空中小梭子一样飞来飞去。 就喊了一声:“进宝,回来!” 雷鸟还没习惯这名字,没意识到是在喊它。 秦璎又喊了两声,它才突然意识到,对了它现在叫进宝。 忙一收翅膀,小闪电一样回到了秦璎肩膀上。 陈副局长和左右人都好奇看,见它乖顺,新奇道:“这小鸟倒听话。” 话音落,天上刺啦刺啦。 众人抬头一看,却是两架无人机歪歪扭扭朝着远处山林栽了下去。 秦璎僵了一瞬,扭头看雷鸟。 是你电磁干扰的? 雷鸟无辜得要死,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不是它,主人说过让它平常收敛雷光,它有乖乖听话的。 看它无辜小鸟眼,秦璎伸手指揉了揉它的脑袋:“那没事了。” 天上两架无人机,底下悬吊着物资,坠毁在远处的林子。 那点物资损失倒没什么,只是怕自燃引发大火。 陈副局长招呼一声,领人带着小瓶灭火器去望无人机坠毁的方向。 秦璎这浑身透着虚的模样,陈副局长没让她去,叫她留在营地。 秦璎也乐得轻松。 这本是一桩小事,可就在秦璎带着雷鸟在营地吃能量棒时,方才给秦璎递水的谢绍,身上粘满草籽从林子里钻出来。 “秦璎,我们找到了点东西,陈局喊你过去看看。” 秦璎把手里剩下的半截坚果能量棒塞进嘴里。 跟着谢邵沿塌陷的山一直走,来到山阴处。 秦璎先看见两架坠毁的无人机,然后看见了站在无人机旁边的陈副局长等人。 走过去之前,见她嘴里还嚼着能量棒,谢邵提醒道:“顶好先把东西咽下去。” 秦璎一听就知道,那边估计有什么。 快速嚼了几下,把嘴里东西咽进去。 走近前,就看见陈副局长他们带着手套,在从一个地窝子里搬尸体。 一个中年人在旁边解说道:“这是战场上常见的防御工事。” “在地面挖掘带坡度的坑,再在上面掩盖树枝沙土伪装,常用作哨兵盯梢的点。” 听解说的声音,秦璎才发现这中年人就是之前穿防护服解说老宅那位。 秦璎看了一眼这土窝,感觉就是个常见的土坑。 但中年人显然是这方面的大拿,就连这种战场防御工事也信手拈来。 “你好,请问能看出是什么年代的吗?”本着不懂就问原则,秦璎问道。 中年人一扶鼻梁上的眼镜,肯定道:“是1920年以前的产物。” “没猜错,应该是那栋老宅的暗哨。” 在这设置暗哨,如果有外敌就可以立刻发出警示。 “后来发生了什么状况,让这处暗哨被废弃,连里面的尸体也没收拾,直接掩埋了。” “刚才无人机坠毁,砸穿了顶部,才将里面的尸体露了出来。” 听他说起尸体,秦璎转头看去。 只见地面横躺三具枯骨,满身裹着杂草和黑色甲虫尸。 就算秦璎不是什么专业法医,也能一眼从颅骨蛛网裂痕,和脖颈折断看出来,他们是被人杀死的。 陈副局长蹲在尸体前,粗壮得吓人的手臂虚空比了个裸绞的姿势。 斩钉截铁道:“这三个都是被同一人前后脚杀的。” 第228章 落齿重生方 行家看门道,陈副局长这身腱子肉,那是从年轻时就开始锻炼练出来的。 什么武术搏击,他扫量两眼大差不差能看出师门出处。 一指地上三人道:“左边这个,太阳穴挨了一下。” 或许是好为人师,或许是想提点提点秦璎,他招手道:“秦璎,你觉得攻击他的是什么武器?” 他本以为秦璎多少得思考一下。 谁知,秦璎侧头看了一眼后,答道:“肘部侧击。” 说别的她不熟,肘击她可熟了,以前没少打架。 手肘尺骨鹰嘴是人体最坚硬的骨骼之一,结合腰腹力量能造成巨大伤害。 同理,膝盖也是。 秦璎曲起手肘比了一下,随后微微挑眉。 要一击将人颅骨打成这样脑花都震碎当场死亡,动手的人下手狠功夫也硬。 见她懂行,陈副局长满意点头。 老头是个健身狂魔,喜欢后辈下属健健康康肯锻炼。 他又一指中间那具尸体:“这具尸体颈骨断裂,是被人裸绞绞杀的。” 说到这,他眯起眼睛:“暗哨一般警觉,杀人的下手极狠,一点余地没留。” 秦璎左右看看:“这里属于很好的观察点,暗哨死亡不至于废弃。” “三人连尸都没收,直接用暗哨点位当墓穴。” “这样仓促,说明这三人死亡时,老宅中情况已经十分严峻,连收尸也没空。” 结合以上,三人死亡的时间呼之欲出——就是1912年3月左右,师爷等人忙着撤离这里时。 秦璎看陈副局长,得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显然,两人都是同样看法。 给三具尸体拍照后,名叫谢邵的那个男人一点不嫌埋汰在尸体身上翻找。 尸体上衣服早就烂成了受潮海苔片,谢邵剥什么一样从尸体上将衣物剥离。 在拨开脖子被扭断那具尸体衣服时,一个东西啪嗒掉了出来。 像是本小册子,外层包着牛皮纸。 谢邵眼睛一亮,拎着这小册子随意甩两下,掀开外层包着的牛皮纸递过来。 陈副局长把册子调换一个角度,秦璎不见外的凑上去看。 只见册子上几个大字——齿方。 只看名字,秦璎还以为是什么邪门玩意。 可陈副局长翻了几页,她就看见册子上记载的,原来是些关于牙科的东西。 什么擦牙至宝散,以雄鼠骨磨碎和细辛、沉香、白芷等药材混合成粉末。 册子上说以这种粉末擦牙,可使牙齿不松不脱,到百岁还一口好牙。 这些方子看着,离谱中又有点合理。 秦璎纳闷道:“难道是个卖牙粉的?” 她转头去看那具尸体,出乎意料的是,地上三具尸体,牙歪东倒西最不好的就是中间这位仁兄。 秦璎忍不住托下巴:“他牙不好,所以四处收集秘方?” 没等她继续发散思维,沉气翻阅册子的陈副局长突然手一顿。 他道:“也可能是个牙科大夫。” 秦璎啊了一声,就见陈副局长将那本册子递了过来。 这册子在尸体上带了不知道多少年,秦璎是真不想接。 幸好有人及时递了双手套来给她。 她这才接过册子在手里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则看着就邪门不靠谱的落齿重生方。 上面记载以寻健康人齿,以雄鼠骨粉稻谷粒童子血窖藏一旬,然后在月弯之际,以齿尖挫入牙床。 布带捆绑下颌,使口不能开合,三日不饮不食,则新牙生根稳固。 秦璎看得咋舌。 要说前面那些药方,除了老鼠骨这样不太靠谱的原材料,别的看着还挺像个样。 到了这一则方子,那就已经跟医学没什么关系,纯玄学了, 谢邵又在尸体上翻找到了什么,喊道:“二位。” 循声看去,秦璎恰好看见谢邵手拎着个脏透的布荷包,扯开荷包口往下一道倒。 哗啦啦—— 发黄的骨粉血痂和稻谷粒子间,夹着摆花生米一般的牙齿掉落。 这被杀的,还真寻了健康人牙来作这牙齿重生的邪术。 秦璎眉头皱紧,脑中记起了点什么。 她道:“我似乎听过这事。” “啊?” 秦璎住的云澜古城,从前那真是牛鬼蛇神什么都有,常有孩子被拐。 因此大人们对小孩的教育,多靠吓唬为主。 其中就有一个从前传下来的旧事。 旧时,一个剃头挑子有多种用途,按摩剃头剃须掏耳朵有时还给人拔牙。 在街上也有游走的牙医。 云澜古城中,就有一家十分出名的看牙大夫。 据说这家上数三代也是剃头匠,但到了百多年前,突然发家。 据说是有什么秘方,看家手艺就是落齿重生方。 据说,只要有钱就是牙齿掉光烂完了也能三日使落齿重生。 靠着这门手艺,这胡家买了大铺子置办了大宅。 几进的大宅,至今还是古城中的保护建筑。 不知什么时候起城里出现了传闻说,胡家用以落齿重生的牙,必须保证是活人嘴里拔出来的。 那年头去哪找那么多活人收牙啊? 就说胡家的落齿重生方,其实是拐了城里的小孩子。 谣言越传越广,但没什么人有实质证据。 直到有一天,漫天大雪。 一个血糊滋啦的半大小乞丐,一步一个血脚印子跑进了当时的县衙。 一张嘴满嘴是血,嘴里的牙齿都不见踪影。 小乞丐连哭带比画,指着胡家的方向啊啊直喊。 只说他们都被胡家拐了,活养着供人拔牙治病。 这事发生在青天白日,就算当时的县衙已经名存实亡,但该管还是得管。 一个捕头带着人手去了胡家。 只是到时才发现,胡家家里只剩下些下人。 胡家人早已经搭火车举家离开了。 有人说他家去了南洋,有人说他家去了香江。 总之就是跑了。 走得匆忙没收拾干净首尾,这没灭口的小乞丐才将找到机会跑了出来。 “据说,后来在胡家地窖挖掘出了一百多具没牙的孩童骨。” 秦璎小时候实在太皮,秦志国老说这个故事吓唬她。 当然,吓唬是没吓唬住的。 但现在却给地上这尸体的身份,又提供了一丝线索。 第229章 重出 几人站在山坡上,面对这三具尸骨,听秦璎把这故事说完。 她话音落,戴眼镜的中年人一扶眼镜先点头道:“还真有可能是胡家人。” “而且,可能还是嫡系。” 古代每家发家的秘方都藏着掖着,恨不得夹在心肝里一辈子不见人。 假设册子里说的是真,那这落齿方就是妥妥的生财至宝。 一般不会轻易泄露出去。 地上这具骨头能随身带着,在胡家必须得有一定身份。 秦璎道:“难道胡家其实没跑路,而是进了山给人当马仔?” 胡家的宅子在现在也是参观的景点,那大宅子宜居无比。 不住大宅,跑来这苦哈哈的给人放哨,图什么? 不过这事牵扯邪教,和邪教沾边的时候,人是不能用常理来揣测的。 陈副局长摘了手套,手指在下巴摩挲了两下后道:“秦璎。” “嗯?” “这边地下水抽干挖掘还要几天,你在这也休息不好。” “等会你和谢邵送这三具尸体去云澜市尸检查。” “你回家好好休息两天,两天后感觉好转了配合谢邵查查这胡家。” 他又转头对谢邵道:“你去古城查查这胡家怎么发家的,与什么人什么势力交往过密。” 意国工程师的身份正在查,但更重要的是带着大量髓液离开的师爷。 这位神秘人必须想办法抓住他的尾巴。 谢邵和秦璎一起应了一声。 谢邵从送来的物资中找来裹尸袋,将尸体上的衣物和那袋牙一起带上。 秦璎坐他开的运尸车,顺道回到了云澜市。 谢邵这人不爱说话,一路音乐开着。 三具尸体摞在后备箱,秦璎就靠在副驾驶打瞌睡。 到了云澜市两人分道扬镳,离开互相加了微信。 谢邵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及时联系秦璎这地头蛇。 重新回到家里,秦璎一开门看见家里热热闹闹整个人卸了口气。 雷鸟吱吱喳喳和小伙伴们打招呼,也可能是显摆。 旺财被丢在家里,原本不爽得要死,打定主意不理秦璎的。 但等她进了门,却支棱起来跑到秦璎身边闻闻嗅嗅。 然后仰头看秦璎,似乎在问:你身上怎么一股尸臭。 秦璎自己闻不出来,只道:“和三具尸体搭一辆车回来的。” 她开始就有点膈应,这下一回想自己这两天都摸过什么,接触过什么顿时觉得自己浑身臭臭的。 拖鞋也没换,急忙上二楼先好好洗个澡。 等头发湿哒哒出来,她第一件事就是来到了箱子旁。 打开箱子,箱中正是夜晚。 秦璎可以看见玫瑰色沙丘上寒风刮过。 亲自降临过箱中,知道夜里赤霞沙漠夜间温度的秦璎听风声都觉得冷。 她眼睛梭巡了一遭,视线被一道火光吸引。 异兽化的韩烈因她的命令,还守候在沙丘上。 他寻骆驼刺生起了一个小火堆,正靠在沙蜥上假寐。 即便异兽化后的麒麟,也是会累的。 他保持着警觉,日夜守护秦璎让他保护的重要东西。 借着将熄的火光,秦璎感觉韩烈身上鳞片光泽都黯淡不少。 她觉得心疼,想将人捞出箱子,给他买好吃的。 她正想怎么把人叫醒,箱中世界韩烈尾巴突然一颤。 猛睁开眼睛:“上神?” 秦璎含笑道:“是我,你做得很好。” 韩烈脸侧生着黑色细鳞,灰色水滴状眼睛里满是喜色:“您身体好点了吗?” 秦璎心有软了几分,道:“我取东西,你也出来一趟。” “还有,那只沙蜥。” 被韩烈的声音吵醒,团成球的沙蜥探脑袋四处看了看。 动物多警觉,它总觉有什么在看着它,不安朝着韩烈身边依偎。 这时,赤霞山中漫天星河垂下一缕金属银丝。 这银丝像是天上星月之辉垂落人间,如活物一般探入沙丘。 将韩烈埋在沙丘中的髓液试管等物全部卷起。 然后在沙蜥还没反应过来前,嗖一下卷住沙蜥的腰部。 这行为仿佛什么捕食者,将沙蜥吓得要死。 直接将长了半截的尾巴脱落,想要跑路逃生。 奈何这银线虽细,却根本不是沙蜥能挣脱开的。 沙蜥吊在半空发出杀年猪似的可怜叫声。 箱子外,秦璎忍不住扶额,开口袋:“帝熵,你温柔点。” 空中的银丝顿了一下,似乎思考。 然后那根银丝凭空分化为无数条,相互交织。 竟形成一个镂空小球,笼子一样将沙蜥罩住。 在路过韩烈身边时,笼子一动,让开了一道小门。 “进来吧。” 箱子外秦璎道。 韩烈不知上神何时得了新武器,但秦璎命令他一定听。 将篝火熄灭后,走进了帝熵编织的笼子。 帝熵的线缓缓向天空升起。 韩烈第一次这种视角离开箱子,颇为新奇的看着辽阔的沙漠,升入云中。 随后眼前一阵晕眩后,他坐到了一个软和的东西上。 抬眼一看正对上头发湿漉漉的秦璎。 意识到自己坐在秦璎手心里,他闹个大红脸。 身体开始红温,宛如暖手宝。 秦璎不得不及时戳了他一下:“别激动,你快烧起来了。” 她把韩烈捧在掌心细看,果然发现不是她的错觉。 她养的小麒麟鳞片黯淡,嘴唇起皮,连头上的两只角也没那么有光泽了。 秦璎心疼得很忙去倒了水给韩烈:“你怎么不带水玉?” 韩烈把脸埋在秦璎给他的小杯子里,狂饮一阵后道:“带了的。” 但是沙蜥也要喝水,他的保证沙蜥的饮水。 他又着急道:“上神,您看看东西。” 天太热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尤其那只玻璃瓶里的眼珠子,不知会不会腐坏。 秦璎将他放在书桌桌板上,韩烈默默抖了抖脚爪上可能沾着的细砂砾,而旁边那只沙蜥早已吓得四脚朝天装死。 第230章 变大实验 秦璎没个坐相的盘腿坐在书桌前吹头发。 韩烈忙忙碌碌在哄他的沙蜥。 脑门上一片红鳞的沙蜥,在箱子世界大可载人拉货,但出了箱子也就壁虎大小。 秦璎家里有龙骨,有雷鸟,有祸斗,还有韩烈这麒麟。 乱七八糟的气味,在沙蜥看来宛如炼狱群魔乱舞。 尤其雷鸟,雷鸟进宝封锁黑石部两年,闻到雷鸟的小鸟味沙蜥都吓尿。 四脚朝天躺在秦璎的书桌上,韩烈心疼他的坐骑,在给沙蜥按肚皮急救。 许久,这小蜥蜴才缓过口气,硕大身体藏在韩烈身后。 韩烈道:“上神,我去后院为它弄些新鲜的草料。” 沙蜥跟着他在沙漠里,啃了几天骆驼刺根,吃点水分充足的鲜草应该会高兴点。 秦璎头发半干,毛巾搭在肩膀上,闻言说道:“你这样下去太费劲了。” 对韩烈当前的体型来说,下二楼相当于爬了小半座山。 秦璎想了想,将那只狰药剂拿来:“要不,先变大点?” 从地下斗狗场得到的狰药剂,可以使箱中世界的人或兽恢复正常体型。 韩烈身上鳞片都不够黑亮了,秦璎打算让他养两天再回箱子里去。 正好那时沙民们应该也已经找到了合适的迁移地点,韩烈再回去帮忙。 狰药剂是无针注射药剂,在外用还是直接少量给韩烈注射之间,秦璎犹豫了一下。 最后想了想,她打开了箱子。 “帝熵,进去抓只沙鼠来。” 秦璎想得挺好,抓一只沙漠沙鼠注射试试,但手腕上的帝熵毫无反应。 她愣神几秒,旋即无语:“快点,实验好了以后我们出去给你买黄金。” 她手腕上的帝熵这才懒洋洋融出一根金属触须。 之前秦璎干涉箱子中事物,不是筷子就是烤肉夹,现在有了帝熵总算有了万用且有逼格的工具。 韩烈攀着木箱的雕花想帮忙。 可他只往箱子里看了一眼,脑袋就嗡鸣不已。 秦璎看来很平常的沙丘夜景,在韩烈眼中却像是无数刺目光影糅杂成的画。 他只看了一眼就光敏性癫痫一样难受。 踉跄着从箱边跃下,摇了摇头才好转些。 帝熵仅一部分探进箱子里,进了箱子如蛛丝一般分散,簌簌贴着沙地潜行。 没废什么功夫,就抓到了一只小小的沙鼠。 赤霞地区的沙鼠是沙民部族肉食来源之一,以可怕的繁殖能力着称。 被帝熵的银丝缠绕出箱子时,只有一条蚂蚁腿大小。 一出箱子,几乎吓死过去。 趁它还活着时,秦璎撬开狰药剂,韩烈抱着缝衣针,用针尖沾了一丁丁点,刺进沙鼠的身体。 几乎是一眨眼,沙鼠浑身灰毛炸成一个毛团。 皮下充气一样,鼓胀起来。 伴随着痛苦的吱吱声,一只有秦璎手臂长的灰毛老鼠躺在了桌板上。 沙鼠和老鼠外形区别不大,秦璎忍不住后仰了一瞬。 沙鼠尾巴微微抽搐,就在秦璎以为不可行时,它突然一掀眼皮从桌上窜了下来。 秦璎好悬才将一身尖叫咽下,嘴里直呼道:“帝熵。” 她此时情绪比看见死人诈尸还紧张,帝熵也感应到了,没有讨价还价。 一根细长金属鞭子弹出,凌空将这只沙鼠抓住。 沙鼠发出尖锐的吱吱声,秦璎看见它脑袋顶心一撮灰毛正在脱落。 它在长出狰一样的尖锐独角。 秦璎遗憾:“直接注射不可行。” 药剂中含有的狰基因,注射后会篡改生物基因。 她话音刚落,被帝熵绑在空中的沙鼠唇吻后缩牙齿变尖,头顶隐约生出白米大小的角。 整只沙鼠也变得十分暴躁。 但……仅止于此了,它口中发出的尖锐吱吱声戛然而止。 密布红血丝的双眼噗嗤一炸,连带着不大的脑仁都炸成了浆子。 秦璎摇了摇头,临时找了个垃圾袋将鼠尸装进去,等会交给旺财彻底烧掉。 她想和韩烈说点什么,一转头却看见韩烈在狰药剂前闻。 “上神,我之前就想说,这种药里有和那个一样的气息,只是已经十分淡。” 他抬手指向旁边,那里是秦璎从河伯手里哄骗来的髓液。 “你确定?”秦璎惊讶之余,忙将髓液试管木塞打开。 试管里淡黄液体晃荡,秦璎并没有闻出什么味道。 但生着两只兽角的韩烈仰头,闭目闻嗅了一阵后,他肯定回答道:“确定。” 异兽之间自有辨别气息的方式,有感官灵敏的,隔着两州之地就能发现敌人的气息,进而发生争斗。 异兽化的韩烈,继承了麒麟的部分特征,对这些气息十分敏感。 秦璎吧东西送进箱子时,他就已经有感觉,只是现在才寻到机会说。 髓液,制造狰药剂的实验室…… 秦璎思忖片刻后,忽而冷笑。 或许二者本就出自同源。 师爷,或者说师爷们的实验一直没有停止。 在那地下斗犬场的实验,恐怕就是其中一个分支。 一团迷雾中突然抓住了一点线索,秦璎心中高兴。 她将扎过沙鼠的针消毒后,和鼠尸一并弃置在垃圾袋。 顺道着也朝帝熵喷了点消毒酒精。。 叫来韩烈,小心倾斜狰药剂的试管,往他的身上倒了三四滴。 淡蓝色液体在韩烈的鳞片间流淌,迅速被吸收。 他感应到什么,小小一只从书桌上跃起。 在空中转了一个圈,灵巧无声落地时,已经化为一个巨大的身影, 头上银蓝鬃毛长长了很多,湿漉漉搭在脑后。 脸颊边缘有细细黑鳞,却跟打了阴影一样,让他轮廓更显深邃。 粗壮狮尾样的尾巴,在主人还没反应过来前,已有自我意识一般摇摇晃晃伸到了秦璎面前。 偷偷卷住了她的脚踝,尾巴尖上的银蓝尾鬃毛茸茸蹭得秦璎皮肤发痒。 “上神。”韩烈弯下腰和秦璎说话,脖子上那粒木珠子晃荡。 随后在意识到自己的尾巴在干嘛,忙一脸慌乱硬将尾巴拽回。 “我,我去处理。” 他抢过秦璎手里装着沙鼠尸体的垃圾袋,莽莽撞撞就要走。 刚一转身,被一只手拽住尾巴。 他像是炸毛的猫,浑身一激灵。 秦璎叹了口气,无奈道:“换成人身,穿上衣服再去。” 第231章 餐厅冲突 “都准备好了吗?” 清早,秦璎站在家门口,眼神在家门前一群身上扫过。 在她面前,站着穿着休闲t恤的韩烈。 四舍五入一米九,深邃轮廓,剑眉星目的韩烈帅气出众。 就是胸前斜挂着的外出狗包,也衬得贵了几分。 只是神情过于严肃,好像要去跟人干仗。 “准备好了!” 说罢,他戴上黑色口罩将脸挡住大半。 站在他肩上的雷鸟,不知从哪学来的,扬起单边翅膀行了个礼。 窝在韩烈胸前狗包里的旺财,也暗搓搓露出半边嘴筒子,汪了一声。 秦璎道:“好,出发!” 今天是韩烈第一次大大方方走上白天的街头。 之前秦璎弄死黄骏时,顺道带旺财去驱过虫。 所以,今天得带旺财去宠物医院打第一针疫苗。 当然,以上都不是最重要的。 单纯就是秦璎想要带他们出去逛逛大街。 买点东西,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 “我们先去买两个手机。” 秦璎的手机摔摔打打,又拿去敲过莫婶,回来有点黑屏。 她决定去买个新的,给韩烈也买部手机。 以后他进出箱子应该是常事,顺道给他多买点衣服。 “好,出发!”秦璎一挥手,领着他们踏出门去,直奔租车行。 租车行老板队秦璎印象挺深,毕竟她长得是真漂亮,一副不差钱的样子。 但在听说租出去的车回不来时,笑容有点凝固在脸上。 “不是,美女,您开车干嘛去了?” 秦璎无言,只是一味掏出银行卡:“别说了,该多少我赔,合同文件发票要全。” 租车行的半句话哽在喉咙,片刻后挤出个笑来:“您稍等。” 他看向一边,想叫租车行里的人帮忙。 却发现车行里的人各自在忙活。 男的偷偷看漂亮富婆,小姑娘偷偷看端正坐在沙发上的韩烈。 处理完这桩事情,秦璎领着韩烈去商场。 租车行里众人这才叽叽喳喳八卦起来。 一路直奔商场,秦璎买了两个手机,带着旺财去一楼宠物医院打疫苗。 旺财别看平常酷酷小狗,该怕打针还是怕。 一看兽医拿出针,吓得夺路而逃满屋乱窜。 最后还是韩烈出手将它压制,这才打完了第一针。 兽医给折腾出一身汗,强笑道:“好活泼的小狗,很健康很健康。” 等打完疫苗,旺财整个蔫巴下去。 秦璎看得有点心疼,当着它面买了好几箱狗罐头,这才让它支棱一点。 请快送把狗罐头全送回家,到了吃饭时间秦璎带着一人一狗一鸟,找了家宠物友好餐厅。 进到包房,旺财才舍得从狗包里出来。 蔫哒哒趴在秦璎膝头。 “好了好了,不就是打个针吗?”秦璎用掌心给旺财揉打针的地方。 说话虽带着点嫌弃,但动作还是挺温柔的。 韩烈到了这时,才摘下口罩。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还是很新鲜。 他上一次只去黄骏家附近逛了一圈。 这样行走在繁华的大街上,与他而言像是探索危险南荒之地。 但他够聪明也够冷静,生存能力点满。 一路上默默观察融入。 所见诸人皆是他学习的对象。 就比如,在经过餐厅大厅时他看见有人给女伴用水烫碗。 现在就也学着那人的样子,帮秦璎烫碗。 秦璎也在观察他。 见他模样眼中忍不住带上了点笑意和赞赏。 在接过碗时,夸道:“做得很好。” 把新买的手机递给他。 “你先拿着适应一下,等会带你去办张卡。” 韩烈现在一个妥妥的大黑户,没有身份证,只能使用秦璎的副卡。 对这个世界人手一个的东西,韩烈其实心中很好奇。 但收下时,还是有些涩然。 “谢谢。” 他总是在索取,似乎只能回报给上神很少的东西,实在汗颜。 那厢大狗心中羞愧,秦璎腿上旺财哼哼唧唧。 秦璎没好气薅了一把它的狗头,手机划拉到宠物套餐页面。 给旺财和进宝看菜单:“想吃什么,敞开吃吧。” 听见吃,看见菜单上看着就很好吃的肉,旺财耳朵小幅度支棱了一下。 然后小爪子一抬,指向了菜单上的一道烤肋排。 这道菜零比较多,一定好吃。 进宝也不甘示弱,鸟爪划拉划拉比划。 两个都不是晓得省钱的主,幸好秦璎不缺钱,否则真架不住这种花销。 唯有韩烈,曾经苦过的孩子晓得钱难赚,皱着眉直劝这两合适点。 秦璎笑道:“没关系,我还挺有钱的。” “你想吃什么就点后面的加号。” 在韩烈想说什么前,秦璎在菱唇前竖起手指:“我喜欢直接坦率的人。” 韩烈愣怔一下后,不再说话。 一顿饭吃罢,旺财肚子鼓得像是个小球。 它现在没了之前打疫苗的蔫巴劲,而是彻底惦记上了烤肋排。 比铁罐罐还好吃的烤肋排! 下次它还要来。 这样想着,旺财难得对秦璎嗖嗖摇尾巴。 相比旺财,进宝纯粹眼大肚皮小凑热闹,吃了半份坚果就飞到窗边喳喳两声。 直肠子小鸟要去解决点,个鸟的问题。 秦璎原本一点不担心它的安全问题。 但,没多久突然听见旁边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似乎有人在叫骂。 其间夹杂着雷鸟的特色的小鸡叫。 秦璎神情一变,韩烈已站起身来。 作为雷鸟的狐朋狗友,旺财一改四脚朝天的模样,猛从椅子上跃下。 它很聪明,在秦璎家学会了开门。 一跃,用自重按下门把手冲出门去。 一边跑一边奶声奶气汪汪叫。 “上神,我去看看。”韩烈速度也不慢,追在旺财身后。 秦璎跟出门去,就见不远处闹成一团。 这是一间比较受欢迎的宠物餐厅,餐厅里有人有宠。 哪里有骚乱,立刻鸡飞狗跳。 好奇心重的汪汪队不顾主人呼唤,纷纷去凑热闹。 一个挺漂亮的姑娘用纸巾擦拭衣服,上面黏糊着一坨鸟粪。 衣服被弄脏这姑娘嘴里一串骂声。 而雷鸟,正在她脑袋上盘旋。 看样子并无愧疚之心,反而挑衅地发出一串小鸡啾啾叫。 看清楚那姑娘脸的瞬间,秦璎就知道雷鸟无责,那人全责。 旺财也这样想,冲过去张开小奶牙就要咬。 那姑娘想也没想,指挥她身边的黑色杜宾道:“rocky,咬死它。” 立在她身后的杜宾,卖相十分帅气,得了主人命令嘴一张。 下一瞬,被一只手以不轻不重的力道掐住后颈向旁边拉开。 第232章 表妹 餐厅里,发生的冲突引来经理。 宠物餐厅经营许久,经理也算见多识广。 可听见那姑娘命令时,心也是心一凉。 杜宾犬和一只白花小奶狗,不仅是体型差异的问题。 还是绝对战斗力的压制。 眼见那只一看就训练有素的杜宾要下死口,后赶来的经理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以为事情要闹大时,一人拂开围观人群,神勇救场。 单手就将杜宾扼住甩开。 经理心中先是松口气,随后暗自惊异。 杜宾也算是猛犬,哪路神仙能单手压制住一只要攻击的杜宾。 再看那只被甩开的杜宾,虽没受伤但居然没有半分暴怒,反倒吓得两股战战。 经理不禁打量那人,随后暗自嘶了一声。 他大爷,好帅一男的,有他的半分帅气了。 暗自臭美的安亭经理上前当和事佬。 就听杜宾主人一声尖叫。 再一细看,她脚踝上挂着一只白花小奶狗。 却是那只白花小奶狗一点不害怕大型犬,目标明确咬住了人的脚踝。 餐厅经理心中咯噔一下,伤了人这下就没法善了了。 他又加快了脚步。 被咬的女人踢脚,想将旺财甩开。 嘴上骂道:“死狗,松嘴。” 她不骂还好,这一骂本来没用劲咬的旺财小眼一瞪就要真下口。 关键时刻,还是韩烈。 “旺财。”他蹲身托住旺财鼓鼓的小肚皮,手一掐令它松口。 等把旺财捞开,天上飞的雷鸟进宝啾啾两声飞到了韩烈的肩上站定。 “对不起,你没事吧。”韩烈眉头微皱,道歉的语气不冷不热。 雷鸟不是普通鸟类,它很聪明,绝不会无缘无故戏耍于人。 而且听这女子方才的话,韩烈更加肯定,雷鸟戏耍她一定是有原因的。 女人侧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踝,见没有破皮只是丝袜破了一点。 她又看自己落了鸟粪的衣服,气得原地跺脚。 只是韩烈长得英俊,才泄了几分怒气。 但她怒气不对韩烈撒,却朝着无辜来打圆场的餐厅经理撒。 手一指餐厅经理鼻子开骂:“你们做什么生意?你看我衣服?最新款的!” “你三年工资也赔不起。” 餐厅经理被她一通火力输出,骂得莫名其妙。 但打工人苦就苦在,面对什么牛马牲畜都得道歉。 赔笑道:“对不住,是本餐厅服务不周。” 他还想说些什么时,人群中传来一声轻笑。 “还是那么大的排场啊。” 秦璎抱臂从人群中走出。 骂人的姑娘认出她,脸色铁青得像是咽下三个秤砣。 “秦璎?” 她尖细的声音刺耳似指甲划玻璃,餐厅里听觉敏锐的动物都纷纷侧头。 秦璎似笑非笑,啧了一声:“没礼貌的东西,看见表姐就这态度?” 眼前这位不是别人,正是秦璎糟心亲戚中的一员。 秦璎两个舅舅,两个极端。 大舅舅正直,二舅舅……典型的商人唯利是图。 苦心算计,但算不明白。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什么都敢卖。 秦璎小时候被外婆带大,二舅视她为拖油瓶,成天阴阳怪气。 大人都这样,养出的孩子自然耳濡目染。 如果秦璎是个性子软和的,指不定被欺负出心理阴影。 但秦璎不是,她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小时候,对二舅家的表弟表妹从来以武力伺候。 他们嘴贱,秦璎就报以老拳。 到了后来几乎是水火不容。 家里这状况秦璎外婆心里也难过,后来索性分开过少往来。 多少年也算相安无事,一直到秦璎成年后,那个傻叉二舅想把她当成资源介绍给一个二世祖。 那天,她二舅秦治州遭到了三重暴打。 秦璎提着棒球棍,把秦治州家砸了个稀巴烂。 那根棒球棍现在还作为收藏品,摆在家里的杂物间。 那次后双方撕破了脸。 但秦志州并不死心,到秦璎外婆过世,不知从哪听说老城可能要拆迁的消息,回来想分家产呢。 谁知道,秦璎外婆先留了遗嘱,老宅留给了秦璎。 站在秦治州和他儿女角度,这当然是偏心到了极点。 可,那又如何? 秦璎的外婆很清楚,家里老宅是秦璎全资重修的,这房子就该是她的。 时隔一年再见面,这表妹秦苑见秦璎如见仇敌。 “你在这干嘛?” 她声音分贝过高,几乎震碎玻璃。 从小打到大,秦璎太知道怎么治她。 她越激动,秦璎就越淡定。 走到韩烈身边,接过旺财在手中抚摸它狗头。 又好整以暇摸了摸雷鸟的小脑门。 “大门敞着,我怎么不能来?” “你管得着吗?” 秦璎笑颜如花,把秦苑气得肺要炸。 看她抱着狗肩上站着鸟,而那个帅哥站在她旁边,隐隐做护卫状,秦苑哪里还有不知道的。 “你养的死鸟拉我身上了?” “还有那只死狗,咬我!” “秦璎你是不是故意的?” 秦璎本不知情,但都到这地步了她否认没有任何用。 倒不如承认来得气人。 “对啊,怎么了?”她理不直气也壮。 笑摸旺财狗头的嚣张跋扈样,让秦苑更气。 “你就是故意的!” 对上秦璎,她就没一次占过上风。 气得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转头看见她带来的那只杜宾,毫不客气用鞋尖踢了一脚。 那只杜宾慑于韩烈,正缩在一边,被她一踢呜呜叫出声。 但杜宾本就是很忠诚的犬种,被主人如此对待也没有半点要反口咬人的举动。 秦璎笑容淡了下去。 冷眼讥笑道:“你还是那无能狂吠找弱小撒气的模样。”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在说我坏话,才鸟粪淋头啊?” “又在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倒真是你爹的种。” 第233章 狰的气息 在秦璎问到,是不是说她坏话才鸟粪淋头时,秦苑下意识否认。 “什么?我什么时候说了?” 雷鸟却是蹲坐在秦璎肩膀上,直点头告状。 没错,这个坏东西就是在说主人坏话。 秦璎和秦苑两人只差了一岁。 秦治州是一个十分没品的人,生养出的儿女自然也没品。 秦璎在秦苑姐弟眼中,哪怕改姓秦也并不是秦家人,只是一个被父母抛弃寄人篱下的可怜虫。 幼时秦璎性格沉默怪异,对这表姐秦苑从第一次见面就有种莫名优越感与嫉妒。 在她带着她的蠢弟弟尝试欺负人时,总被秦璎锤。 两人现在是连面子都撕破的交恶。 从小打到大,秦璎一眼就能看出秦苑干了些什么。 有些无语摇了摇头:“真晦气。” 难得带着家里小的出门,就遇上这样的晦气事。 秦苑暴跳如雷,手一指就想要像从前一样骂起来。 秦璎活动了一下手腕,已经做好抽人找律师一条龙准备。 谁知,气急败坏的秦璎竟一咬嘴唇,竟硬将一口气咽下。 不对劲。 活动手腕的秦璎动作一顿。 秦治州做点建材生意,家境还算富裕。 就是这种有钱但不算有钱的家境,才养出秦苑两姐弟那种清澈愚蠢的跋扈恶毒。 大庭广众之下受了窝囊气,选择忍气吞声绝不是秦苑的风格。 秦璎的猜测果然正确,秦苑手机突然响起,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避到一旁接了个电话。 不多时,挂了电话走回来,急忙去看她带来那条黑杜宾。 一改刚才踢狗那样,急忙先查看杜宾的腰侧。 检查狗的腰侧没留下明显伤处,她暗自松口气。 抬眼看秦璎,眼神依旧满是厌恶,却意外地没有继续争吵。 一抿嘴唇道:“算我倒霉,你赶紧走!” 说罢又神情焦急对餐厅经理吼:“没看见那么多人围着看热闹吗?还不赶走?” 餐厅经理又一次无辜被骂,心说这别的顾客是他能赶走的? 心里吐槽,但作为一个打工人,经理也没办法四方赔笑,人群这才散去。 秦苑似乎一点不希望看见秦璎,连赔偿衣服的事情也没提,带着她的那只杜宾犬回到了她的包厢。 秦璎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旋即又对餐厅经理笑道:“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餐厅经理心中怎么想不知,但面上依旧是笑得礼貌:“您客气了小姐。” 两人友好交谈了两句,秦璎转身回去前,在手机买了这个商场六千的购物券,指定送给这位经理。 她则领着韩烈等,重新回到餐桌旁。 门一关上,韩烈俯身低头在她耳边道:“您的表妹应该是和什么人约好了在这见面。” “对方叫达令,似乎很喜欢犬只。” 韩烈那么大一个杵着,只要认真听,秦苑那边打电话的声音根本逃不过他的耳朵。 在听他说,和秦苑约好的人叫达令时,秦璎眼底染上些笑意。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喃喃道:“难怪。” 小时候秦苑可不是什么好鸟,每每受气就在寻古镇街道上寻幼猫幼狗来欺负。 有时手段恶劣至极,被秦璎发现拎着她头发揍过很多次。 秦璎不觉得这样一个人长大后会改,会突然喜欢上宠物。 原来,都有原因。 秦璎本打算吃完饭带韩烈去置办点行头的,现在却不急了。 她想看看,到底是哪路人能跟秦苑走到一块去。 她喝了半杯果汁,包厢门被敲响。 餐厅经理手里拿着一个烫金信封不大好意思的进来:“小姐,这个是……” 秦璎哦了一声,笑道:“给您添麻烦了,小小歉意还请收下。” 餐厅经理有一瞬间感动得快哭出来。 主要这也太有诚意了。 他还想再推辞时,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恰好从包厢门前经过。 这男人很英俊,侧面鼻梁高挺。 正好自餐厅经理身后经过。 出去运动了一番,又开始啃咬肋排的旺财突然愣住。 这家餐厅是动物友好主题,专门为猫狗设置了用餐位和定制宠物餐。 旺财啃肋排时,就在它的小狗专座上。 它突然一甩头,弃了嘴里叼着的牛肋排,撺下了餐椅直愣愣看着门外。 门前经过的男人已经走远,空气中残余着浓浓的木调香水味。 旺财仰头嗅了嗅,浑身肌肉紧绷,缓缓龇牙之际,身上隐约冒出一丝烟气。 站在包厢门前的经理,还以为旺财是在冲他龇牙,正尴尬时动了动鼻子:“怎么有硫磺味?” 还有,他是不是眼花,那只白花小土狗是不是在冒烟? 他正想着,视线被起身的秦璎遮挡。 “谢谢你,我们要接着吃饭了。”秦璎侧头微笑,一手按在门上。 她的营业性假笑很美,看得餐厅经理一愣神。 秦璎又指他的眼睛:“你眼睛有点红,是发炎了吗?” 餐厅经理下意识摸眼睛。 这时秦璎又让开,韩烈怀抱着旺财站起。 胳膊将旺财箍住。 若有若无弥漫包厢的硫磺味,像是幻觉一般消散。 餐厅经理揉了揉眼睛,干笑着告辞。 包厢门关上的瞬间,秦璎脸上假笑一收。 她看向韩烈。 韩烈食指沾着一点幽草粉末,揉在旺财的脑门上遮掩它刚才溢出的气息。 旺财像是失了魂一般,趴在韩烈的臂弯中。 许久,它看向秦璎,喉中短暂又坚决地呜了一声。 韩烈神情严肃,凑近到秦璎耳边道:“旺财说,那个人的身上有狰的气息。” 那种气息是旺财最深的梦魇。 它和它的母亲,还有无数同类,被用作实验。 强者相互厮杀,弱者沦为口粮。 旺财狗生很短暂,它还只是一个出生没多久的幼犬。 但地下斗狗场在它的记忆里,涂抹上了最浓重的恐怖颜色。 秦璎伸手将它接到怀中,感觉小狗崽在瑟瑟发抖。 她沉默了半晌后道:“韩烈,你回避一下,我想办法查查那个男人的身份。” 韩烈没有身份证,旺财祸斗之躯十分麻烦,他们先避开秦璎才好行动。 第234章 诬告 “达令,你看rocky是不是很帅气?” 秦苑脱了外套,正像是真正的爱宠人士一样,坐在宠物餐厅搂着端坐的黑色德系杜宾拍照。 秦家人都丑不到哪去,就是秦志国成天办案折腾得油头油脑的,细看也是糙中带着点中年人的帅。 秦治州年轻时更是人模狗样,书没念多好,硬靠脸娶到了上司的女儿。 秦苑被亲妈拖了后腿,有点三角眼,但眼妆一修饰也是个漂亮的。 她抱着帅气的杜宾,假笑功力有她表姐几成实力。 在她身侧,鼻梁高挺的男人身材算是修长。 若细打量轮廓会发现,他应该是混血。 微笑时看狗都深情脉脉。 他微微笑,食指与拇指揉捏秦苑的耳垂:“可我现在只看得到你,亲爱的。” 秦苑特意摘了耳环,柔软耳垂在男人手指揉捏间逐渐染上深红。 她眼睛像是含着一汪清水,咬唇看着男人。 如她的父亲秦治州所言,这个男人是她能找到的最佳选择。 秦苑垂下头,用学来的温顺姿势,将自己的脖颈露出。 男人满意无比,手一移握住秦苑纤细的脖颈。 特意保养过的柔滑皮肤在掌心滑过,男人掐着秦苑的颈骨拇指得意摩挲她跃动的血管。 于他而言,这种动物般驯服的姿势让他很满意。 他手上施力,将秦苑的头向下按。 秦苑神情微变,脸却更加的红,顺着力道伏下身去。 旁边的黑色杜宾端正坐着,仿佛观众。 就在某些不可言说的剧情,将要上演污染餐厅时,包厢门突然被敲响。 秦苑猛弹坐起,将脸颊旁一缕发丝别在脑后。 男人面上不悦,整理了一下西装站起。 一开包厢门,就看见餐厅经理搓手站在门前。 在经理身后,是两个警察。 其中一个警察道:“打扰一下,有人报警说被偷了东西。” 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匪夷所思:“偷东西?” 他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警察的潜台词。 警察已经目标明确查上门来了,还能是什么意思? 他简直气笑:“我,偷东西?” 简直天大的笑话。 但警察可不管那些,掏出证件展示了一下:“有位小姐报警,说她的东西在这里遗失了。” 秦苑脸色一白:“有位小姐?谁?” “我呗!” 两个警察身后,秦璎很自觉站了出来。 她脸上挂着抹笑道:“我手镯不见了,我怀疑……” 她没明确指向谁,但眼神朝人身上一扫,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差拿一把瓜子,就是全乎的刻薄样了。 立在门前的男人打量了一下秦璎。 多少有点颜狗属性,眼底惊艳一闪而逝后,怒意也平息了几分。 他好脾气道:“这位小姐,您的指控很无礼且没有任何根据,请不要无理取闹。” 秦璎也在观察他,笑道:“什么叫无理取闹?我东西就是在和你撞了一下后不见的。” 男人气笑:“我从没见过你,更谈不上撞上你。” 秦璎无所谓道:“口说无凭,查监控现场勘探搜身咯。” 秦苑站在后面脸都气白,她终于忍不住骂道:“秦璎,你是不是故意的?” 秦璎笑着转头看她:“你鹦鹉吗只会这一句?偷东西的是这个男人,没你的事!” 秦苑一哽,险些咬碎银牙。 接到报警来的两个警察,听话头不对严肃对秦璎道:“小姐,你们认识?” 秦璎无所谓侧了侧头:“女的认识,男的不认识,我确定我东西就是撞到他时丢失的。” 她一口咬定,语气坚决。 男人都被她的自信搞得一愣,随后好气又好笑:“好吧,那就调监控。” “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要干什么。” 调出监控后,两个警察却头疼了。 在这男人经过时,监控还很正常。 随后秦璎离开房间,看样子是去了卫生间。 但后续监控却在一阵刺啦作响中,凭空坏掉了。 像是突然被什么干扰。 经理都傻眼了:“不对啊,我们前两天才检修过。” 秦璎心中默默对他道了一声歉,指着监控道:“我就是去卫生间回来的路上撞到他的。” “我那么粗一根黄金手镯呢。” 她调出前两天给帝熵当口粮的金镯购买记录。 那只金镯价值九万,完全是能立案的标准。 没了监控作佐证,警察也没得法,尽管秦苑和西装男表现出十分的不满意。 现场开始拍照固证,做笔录。 到了这一步,男人真的开始生气。 黑着一张脸,在警察询问他姓名等信息时很不配合。 警察对这种情况也头疼,在查询过这个男人的身份信息后,找到玩手机的秦璎想要再询问些细节。 男人的律师来了。 到底有钱有势,律师十分精悍。 在律师的协调下,他们一起去警局办理了相关手续。 西装男估计也是第一次进局子,还是以这种罪名。 脸黑成锅底坐在焊死的不锈钢椅子上。 任由秦苑伏低做小的哄,也没正眼看她一眼。 秦苑只得转头瞪秦璎。 却看见她没事人一样打电话。 “你到家了吗?”秦璎对电话那头的韩烈道。 韩烈还不是很熟悉用手机通话,答道:“已经到家了。” 听他这样说,秦璎心落地,忍不住像夸奖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夸奖他。 “很好,等我回去给你们带夜宵。” 韩烈却无心夜宵的事,他关心道:“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他说的,自然是让雷鸟干扰监控,然后秦璎诬告这事。 坐在局子里,秦璎不好细说,只笑道:“没关系。” 与其费力去想折子,不如简单干脆弄到这男人的资料。 至于对方会不会告她,告就告呗,监控坏了谁也没铁证,这事最后只能和稀泥。 果如秦璎所料,对方律师来后,三言两语就搞定这桩案子。 秦璎故作气恼,翻着白眼从警局离开。 随手招了辆计程车,在车上给秦志国发了信息。 “大舅,江湖救急,帮我查点事呗。” “慢两步,秦苑那死丫头要跳火坑。” 第235章 踪迹 “有你这么胡闹的吗?” 夜里,秦志国黑着脸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秦璎家门前。 关上门,就开始骂秦璎。 “你挺会钻空子啊!”外甥女侄女没一个省心的,秦志国气得肝疼,“你知不知道……” 报假警什么后果? 秦志国后半句话没说出来,气得往嘴里叼了根烟。 只是打火机还没凑上,烟就硬被秦璎从他嘴里拽出来,丢进了垃圾堆。 秦志国气得要死:“这烟贵!” 秦璎坐在他身边看他生闷气。 韩烈从厨房走出来,待客一样给他倒了杯热茶。 秦志国看见他更气。 上次就让秦璎赶紧跟着傻小子分了,没想到现在人还在留家里。 一个个算什么事。 他没好气道:“秦治州打电话来找我告状,差点哭了。” 哭他儿女钓的金龟婿,可能要脱钩。 秦志国恨死他弟这做派,又不是以前吃不上饭闹饥荒要卖儿女来换一顿饭。 在秦志国眼里,秦苑长歪完全就是他那爹教坏的。 他又瞪秦璎,眼前这个也没好哪去。 秦璎笑弯眼睛赔笑:“舅舅,别气了。” 秦志国揉了一把生疼的胃,骂道:“有没有什么吃的?” 前有地下斗狗场血案,后有青寨村群体案件,他给折腾得没人样,今天还没吃饭呢。 闻言秦璎正要站起身,旁边站得笔直的韩烈道:“我去煮些粥食。” 秦志国对他不太看的上眼,但出于礼貌还是比较客气的,谢道:“不用麻烦,煮口面就行。” 韩烈顿住,他才学会开燃气炉煮粥烧水,煮面有一点点超纲了。 见状秦璎站起来:“我去吧。” 她手脚麻利,进厨房下了一锅面条。 然后,把手上剩余的瑶草和枸杞现煮了一壶养生茶。 秦志国吃面如喝水,一碗面条稀溜溜几下进了胃,这才咂么嘴:“你煮面还是那么咸。” 他说着,狂喝了一大杯瑶草煮的水。 只觉异香扑鼻,喝下去隐痛的胃里升腾出一股热气。 “这什么茶?”他端起杯子看。 秦璎一指在打扫卫生的韩烈,顺嘴答道:“韩烈家乡的养生茶。” 秦志国唔了一声,不客气道:“等会剩下的给我装水壶带走。” 接连的任务,队里几乎人人都有点小毛病,这养生茶喝了还挺舒服。 秦璎煮了本来就是给他喝的,自无不应。 等秦志国吃好喝好,气消了,秦璎才笑道:“舅舅,那人的资料呢?” 秦志国没好气,将一份资料递给了她,有点担心道:“这人,或许不是资料上那么简单,你不管干什么都要小心点。” 简单不简单秦志国没有证据,但多年老刑警就是有一种直觉。 秦璎接过资料翻开一看。 那个男人果然是混血,他的父亲是意国人,母亲则是华国人。 中文名还挺诗意有叫陆疏白,今年36岁,资料显示是未婚。 这位陆先生,三年前来到云澜市,开了一家马场。 专门培养赛级骏马。 意国父辈的背景查不到,但据说是正经老钱家族。 这人似乎十分安分,唯一的喜好,就是喜欢动物。 尤其喜欢狗。 秦璎的手指在狗字上拂过。 许久她轻笑:“喜欢狗啊。” 不知何时悄然走到她脚边的旺财,背毛一根一根竖起。 秦志国鼻尖一动,忙喊韩烈:“哎,那小子,是不是没关火,怎么有股糊味?” 韩烈大步上前来,将旺财抱起。 秦璎想了想,对秦志国道:“这件事,舅舅别对任何人说。” “哪怕是秦苑。” 秦志国神情逐渐严肃。 他也看过资料,经过那桩掀翻了半边云澜天空的斗犬场案,他对狗字同样敏感。 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是在逃的地下斗犬场幕后黑手。 他压低了声音问:“跟那件事有关没有?” 秦璎不想瞒他,与其等他自己去查,不如先透露一点危险性。 她道:“是文保局管辖范围内。” 言下之意,是不该秦志国他们管的特殊案件。 秦志国深吸了一口气,烟瘾又犯,但没敢再抽烟。 只得端起养生茶狂饮一杯。 然后长长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舅舅,这件事很危险。”秦璎再一次强调道,“不该你插手!” 秦志国胡乱点头:“嗯。” 秦璎知道以他脾性,不会轻易去涉险。 秦志国这番走一趟,就是为亲自将资料送来,问秦璎点事。 得了答案,虽然比较含糊,但也算心中有数。 让秦璎给他打包了瑶草煮的养生茶后,起身准备走。 临出门前,对韩烈道:“这茶不错,叫什么名字?你老家哪的?我在网上买点。” 他还不死心打探韩烈家庭呢,秦璎推着他的背将他送走。 韩烈老实点头道:“回去我再寻一些,给您送来。” 他很礼貌,秦志国不好多说什么,摆了摆手开着他那辆破车离开。 许是喝了瑶草水的缘故,好长时间竟没听见他咳嗽。 送走秦志国,秦璎坐在沙发上,笔记本电脑搁在腿上查陆疏白开的马场。 然后有点脑仁疼的发现,这马场还是会员邀请制。 她啧了一声,想了想给银行经理发了个消息。 秦璎是存款大户,银行那边享受vip待遇,当地的地头蛇应该能很快帮她搞定。 果不其然,虽然时间已经很晚,那边还是传来了十分肯定的回答,让她等两天必给她答复。 得了答案,秦璎伸个懒腰。 旺财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回想了不开心的记忆,格外粘人。 叼着它的狗妈妈布偶,紧贴着秦璎身侧坐着。 雷鸟见小伙伴不开心,努力唱歌逗它。 连兽犼群也在秦志国走后,聚拢过来。 簇拥在旺财左右。 秦璎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放心,我一定会查下去。” 为了旺财,也为了她自己。 旺财默默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将下巴依偎在了秦璎的大腿上。 一人一狗默默靠坐,韩烈在家打扫卫生时,秦璎的手机突然响起。 谢邵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秦璎,有空吗?” 第236章 群鸦 夜色笼罩老城区,影影绰绰的古建白日里熙熙攘攘几个游客。 夜间,远处仿古街的灯光照耀半边天空。 隔空传来火爆鱿鱼吵闹dj声。 ‘禁止吸烟’的蓝底立牌竖在石狮子旁。 但背靠石狮底座,手里咔哒咔哒开合打火机的人,嘴上依旧叼着一根忽明忽灭的香烟。 “有点素质。” 从小被教育防火意识的秦璎看不过去。 下巴留着撮小胡须的谢邵一耸肩膀,他两指捏着嘴里的香烟摘下。 将还燃着的烟头压在了舌面上按灭,舌头一卷将剩半截的香烟连烟丝带烟头嚼进了嘴里。 秦璎眼角一抽。 上一次嚼烟丝的人还是宗利,差不多的举动,谢邵吐出舌尖灭烟头看起更变态了三分。 她忍不住吐槽:“能正常点吗?” 本来大热天一身黑风衣就很可疑了,再这样行为乖僻。 “看着真像个变态。” 谢邵听秦璎的话没什么太大反应。 目光落在秦璎身后的韩烈身上。 大半夜,不管出于任何角度韩烈都不会让秦璎独自一人外出。 脸上蒙了个黑口罩,默默跟在她后面。 秦璎肩膀上站着雷鸟,闻言想也没想答道:“我朋友。” 见谢邵神情微妙,她补充道:“你没说不能带朋友。” 谢邵默然一点头,他没有和韩烈打招呼相互认识的打算,转头看向站在秦璎肩头的雷鸟。 “这只鸟,叫进宝对吗?能不能帮忙探探宅里怎么回事?” 谢邵喉结一动,将嘴里嚼的烟丝全咽下,食指动了动示意秦璎她们跟上。 行至街口拐角,谢邵微微扬了扬下颌无声示意秦璎和韩烈看。 他下巴那一小撮胡子,随风晃荡。 秦璎二人对视一眼,朝胡家旧宅看去。 胡家老宅在老城古建里,也算保护得很好的那一批,后院高墙上密密麻麻站了一排像是雕塑样的东西。 不知情眼神不好的,说不定会将这些玩意认作围墙上五脊六兽的雕塑品。 但秦璎和韩烈两个眼神都挺好使,看清了夜色遮掩下的那些东西——是乌鸦。 羽翼雅黑的乌鸦,如最忠诚的守卫,在胡家旧宅外墙上站成一排。 三人谁也没说话。 秦璎默默抬手,捏住雷鸟进宝的嘴。 与谢邵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三人默契退至远处。 秦璎这也晓得,为什么谢邵要大半夜叫她来了。 “那里从前没那么多乌鸦!”她率先开口。 秦璎最熟悉当地情况,胡家原本就笼罩着一点恐怖色彩,要是早年也是这样鸦群环绕,还不知得传出多可怕的故事。 探险的闲人,能把胡家围墙翻包浆。 谢邵揉了揉下颌的小胡子:“我找清洁工打听过,半个月前还很清净。” 谢邵不傻,遇上怪事不会随便莽,而是先做好情报工作。 “乌鸦突然聚集,会不会是胡家旧宅里多了食物来源?” 城市里动物突然聚集,绝大多数情况在垃圾站、公园等。 原因就是食物。 “不会是垃圾。”秦璎轻声道,“胡家旧宅不住人,平常是旅游局管,每天都有人清运游客垃圾。” “就算偶尔有猫狗死在旧宅里,也有人立刻清理,不会引那么多鸦群。” 谢邵思路和秦璎相似,他点点头道:“就是这种异常,所以我不敢乱闯。” “我怕……” 他有点顾忌地看着旁边的韩烈,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我怕是人为。” 如斗狗场的斗犬一样,恐鸦群聚集是因为受人操纵。 所以才想借秦璎身边的鸟,试试这些乌鸦的反应。 谢邵:“不知道,这只蓝小鸟的战斗力和智商怎么样?” “要是战斗力不太行就算了。” 另想办法就是,没必要硬折一只珍奇的小鸟。 被质疑的雷鸟双翅一展,摆了个造型。 只是它现在体型太小,看不出神骏,反倒晚饭吃鼓鼓的小肚皮添了几分可爱。 它记得秦璎先前捏它最让它不要发声,因此扑腾翅膀飞起想要请缨上阵。 “不,不一定是人为。”出乎意料的是,韩烈先开口了。 他脸上戴着口罩,声音有点闷。 谢邵打量他,半长不长的头发在脑后用秦璎的头绳扎了小揪揪。 因身形高大板正,一点没让人觉得阴柔。 韩烈头望向胡家旧宅,皱眉道:“除却逐食育雏,鸦群群聚还有一种比较少见的可能。” “共御强敌,或者有恶疫传播。” 他的脸挡在口罩后看不出表情,但秦璎和谢邵在听见他第二种猜测后,齐齐黑了脸。 鸦群防御强敌还好,恶疫?这里是人口密集的居住区啊。 谢邵浅浅倒吸一口凉气,第一次和韩烈对话:“兄弟,真的?” 秦璎眼中思索一闪即逝,替韩烈回答了谢邵的问话:“他是动物行为学专家,” “对动物觅食习惯、繁殖策略和迁徙模式等比较有研究。” 她倒也不是胡说,如韩烈这样箱中世界的异兽猎人,常年在野外,的确熟悉动物行为模式。 听她如此说,谢邵觉得韩烈听声音那么年轻就称专家有点吹水夸张,但他不至于情商低到当面蛐蛐人。 作为一个成年人,他严谨将韩烈所说的列入了可能列表。 秦璎直接得多,问韩烈道:“我们怎么知道这些乌鸦到底是在做什么?让进宝去吗?” 韩烈想也没想地摇头:“不可。” 雷鸟位格远高于这些乌鸦,若不是出门前涂抹了遮掩气息的幽草粉末,刚才一靠近就该吓得鸦群炸窝。 出动雷鸟,鸦群必乱,这样反而打乱鸦群的行动逻辑。 他左右看了看,指向一处道:“那里。” 他所指处是胡家老宅左近一间仿古茶楼。 这间茶楼是新建筑做旧,坐落在商业街上。 原本主打的是高雅格调,不过后来生意不好做也放下了身段,搞了些网红直播之类的节目。 韩烈所指处有一排包厢,打开窗可以将胡家旧宅大半收入眼底。 韩烈道:“无论是谁要观察这户人家,那里都是最佳点位。” 第237章 夜乱 夜里的古城商业街十分热闹。 遍街都是网红小吃,价贵且味道一般。 模式化经营实在没什么特别亮眼的。 但架不住游客喜欢。 踏进这里,先听见魔音贯耳的dj喊麦。 秦璎忍住皱眉,韩烈与她并肩行走隐隐侧身将她与人群隔开。 谢邵并没有与他们同行,而是还留在胡家旧宅附近。 毕竟那身黑风衣逛夜市,实在太显眼。 如韩烈所言,那处是附近最好的观察点,那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去,别人也可以去。 在没完全确定鸦群聚集原因是否人为前,谢邵不便出面。 秦璎带着韩烈同行。 茶楼就在不远处,楼上有网红直播。 秦璎将挂在耳朵上的口罩戴上,挽住了韩烈的手臂。 感觉到他瞬间僵住,手臂比旁边果汁摊甘蔗还直挺,秦璎暗自捏了下他紧绷的手臂肌肉。 低声道:“放松点。” 韩烈心肝颤颤后,只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在进行任务,这才强行冷静下来。 任由秦璎挽着他,穿过人群走进了茶楼。 茶楼服务倒是好,一进门两排人殷切站在旁边迎。 “我要去四楼。”秦璎直接了当说道。 在迎宾的带领下,上了茶楼最高层。 这间茶楼推出了几款颜值很高的养生茶,晚上生意还不错。 秦璎她们运气不错的,靠胡家旧宅方向那间包厢还空着。 虽然莲花茶一位499,但听谢邵说行动经费可以报销,秦璎没啥负担又点了些好看的点心。 随后她指着窗户道:“麻烦开窗,透透气。” 服务员是个年轻姑娘,个子不高小圆脸,闻言脸上微不可查地一僵。 “这,小姐姐,天气热包厢里开着空调,开窗可能会有点热。”她笑道。 但秦璎一听就知道,她在撒谎。 含笑坚持道:“我喜欢自然风,麻烦你开一下。” 见她实在坚持,服务员这才将仿古木栅窗打开。 窗上纱帘在风中轻动,下边塑料珠子沙沙作响。 秦璎摸出手机做拍照样,笑道:“这样更有氛围感。” 服务员笑得勉强,点了点头就退了出去。 秦璎和韩烈并肩站在窗边。 和前街五颜六色的灯不同,后面黑黢黢一片古建,只有几盏路灯像是点缀的磷火。 胡家旧宅尽收眼底。 秦璎刚想说话,感觉韩烈将手环上了她的肩头。 如亲昵情侣一般将她半拢在怀中——虽然掌心烫得像要炸的暖手宝。 有人吗?秦璎以眼神询问。 韩烈微不可查看了一眼包厢外。 刚刚那个服务员并没有走,而是停留在不远处。 对她腰间别着的那个黑色玩意说话,让什么经理上来一趟。 秦璎不再说话,示意他看胡家旧宅。 韩烈暗自深吸好几口气,将注意力强行转移到当前的情况。 他目力出众,凝神在胡家旧宅一扫顿时皱眉。 原因无他,胡家旧宅里的聚集的鸦群实在太有规律。 纵深的院墙上,全都站立着乌鸦。 雄鸦将头扎在翅膀下,静静守卫在外围。 这是鸦群中最常见的哨兵行为,这些哨兵负责监视周围环境,一旦发现潜在威胁旧迅速传递情报。 鸦群通过叫声、俯冲、盘旋动作协调群体行为,在接收到哨兵的警示后,会快速决定迎战或撤退。 眼前的鸦群,只看哨兵防御模式,应该是在防御强敌。 韩烈低声在秦璎耳边说罢,秦璎松口气。 不管怎么样吧,不是什么恶疫就是最好的。 她配合韩烈耳语,两人说悄悄话一样低声问:“有可能是受人指使吗?” 韩烈思索了一阵后道:“不排除。” 说话间,包厢门被敲响。 是他们点的茶和点心送了上来。 且不论味道,这家点心做得很漂亮。 单独开模的花样点心,颜色素雅瞧着赏心悦目。 一个笑呵呵的中年人来,戴着手套开始往躺在白瓷盘里的莲花上淋热水。 主打的就是要有强仪式感,好让顾客觉得那小几百花得值。 秦璎配合的拿起手机拍摄。 一盏略到莲香的金黄茶汤放在秦璎面前,她含笑道谢。 方才泡茶的中年人,自若走到窗边:“这边为您关上窗,免得风吹熄烛火。” 他行动很自然,秦璎却一躬身先将高低两只蜡烛吹灭:“这样就不担心烛火了。” 为了防止被风吹灭,先把烛火吹灭。 逻辑一百分。 中年人关窗的手略顿了一下,但他假装听不懂还要将窗关上。 秦璎微笑起来,对韩烈使了个眼色。 韩烈立刻会意,将包厢门关上。 他往门前一堵,中年人整个僵住——关个窗户而已,不至于要动粗吧? 秦璎走到他身边,问道:“你们千方百计要关窗,到底这后面藏着什么秘密啊?” 在中年人要胡扯前,秦璎先道:“闹鬼?” 风应景的从窗户灌进。 说来也怪,大热天楼下小吃街冰饮卖爆,这灌进来的风却是凉飕飕,卷走一室茶香。 这中年人是被服务员摇来善后的,见门被堵,这边又被秦璎逼问,苦着一张脸。 秦璎大喇喇宽慰道:“放心吧我本地人,这胡家旧宅的鬼故事从小就听,只是想知道最近有没有什么最新版本?” 话说到这份上,中年男人迫不得已压低嗓音快速说了几句话,然后迅速离开。 韩烈刚才虽堵在门前,但他耳聪目明的,还是听清了中年人说的话。 他说,十来天前胡家旧宅就聚拢了一堆乌鸦,这些乌鸦白天四处觅食,晚上安静站在墙头。 但在夜晚某一个时间,会突然生乱,在空中漫天飞舞结成阵型。 那半刻钟,能看见死掉的乌鸦像雨滴一样往下掉,不知是自相残杀还是被什么所杀。 还没落地,死掉的乌鸦尸体就会被同伴衔走为食。 这也导致每天打扫胡家旧宅的清洁工,在地上看见斑点似的血滴和零星羽毛,却不见一具乌鸦尸体。 这种情况持续了快十五日,又恰逢中元,茶楼没敢声张。 第238章 群鸦之乱 鸦群,战斗。 茶楼经理走后,秦璎又望着胡家旧宅沉默了片刻。 她掏出手机,给谢邵发了个消息。 雷鸟跟在谢邵身边,理论上应该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但秦璎还是提醒他别太靠近。 要是乱起,赶紧带着她的进宝撤退。 别看谢邵真人怪模怪样,聊天软件头像是个戴拳击手套的momo表情包。 信息刚发过去,那边火速回了个小狗赞同的表情:“收到!” 秦璎独自坐在桌边饮茶。 不多时,戴着口罩的韩烈轻手轻脚回来,对她摇了摇头。 他在整间茶楼逛了一圈,没有察觉到谁身上有异常气息。 秦璎按开手机,发现时间已经将近十二点。 她把桌上点心推给韩烈尝尝看。 现在无事发生,秦璎寻了个话头问:“阿烈,你还会在这边呆一段时间,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韩烈的年纪换到现代也是正青春年少,秦璎就把他藏在家里系着围裙打扫做饭未免太不是人。 来都来了,她希望韩烈能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比如,念念书。 韩烈皱着眉喝茶,手里捏着那只造型好看的莲花茶盏。 这杯盏倒是好看,但茶碗中莲花一股子怪异苦涩味,中看不中喝。 下次,他给上神摘蜜花泡茶喝。 正想着,突然听见秦璎问话。 他将茶盏放下,秦璎以为他又会迟疑扭捏一阵时,他抬头。 亮晶晶清澈眼神颇似旺财讨东西吃那样,闪得秦璎招架不住。 上神喜欢直率者,韩烈鼓了把劲,道:“我可以学开车吗?” 要说在秦璎世界,什么最吸引人。 白天出去,韩烈看见了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 他上一次去黄骏居住的城中村顺走黄骏手机,就有些感慨。 这个世界平民过得实在惬意又富足。 虽居住空间狭小了些但算是舒适了,平民吃得起精米新鲜菜蔬和肉食。 没人为了口吃的鬻儿卖女,无人横尸街头,没有异兽袭城。 白天跟着秦璎出去一趟,他看见了更广阔的世界。 最吸引他的,是那种在平坦大街满街跑的钢铁汽车。 记得上神对他说过,这种巨兽能轻松将人撞得东一块西一块,告诫他遵守交通规则小心避让。 秦璎无心的描述,却给韩烈留下了深刻印象。 又亲自坐了两回车,暗自观察被称为司机的御者驾车后,韩烈觉得这种钢铁巨兽似乎也不难驾驭。 他可以先学开陆地上跑的这种,以后再学电视里天上飞那种。 他直直看着秦璎的眼睛,恳切道:“厚颜……想学习文字,学开车。” “以后开那种能轻松举起巨梁,破开岩层的大家伙,叫挖掘机那种!” 把开挖掘机和吊车设定为终极目标,还摆在开飞机之前的韩烈越说眼睛越亮。 在他的注视下,秦璎抬手捂住眼睛,双肩耸动忍不住笑出声。 对方心愿太朴实,她有种资助失学儿童的既视感。 有……被可爱到。 见她笑,韩烈茫然。 还道他的理想过多,过于无耻? 红着脸正想收回前言,就见秦璎突然站起身,隔着桌子拍了拍他的头:“阿烈是个好孩子。” 韩烈愣了楞,之前上神是不是也这么拍旺财的? 秦璎收回手大方道:“学!都学!” 先安排他上个网课,然后想办法给他弄个正经身份送去上大学。 “谢,谢谢。” 韩烈道谢了一半,突然脸上神情一肃。 他站起身来到窗边。 风若有若无带来一股鸟类臭味和血腥味。 韩烈看向秦璎:开始了。 秦璎也收了脸上笑容,先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正是晚上十二点零一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恰见原本雕塑一般站在胡家旧宅围墙上的鸦群哨兵飞起,在空中威慑性的俯冲。 先还只有一两只,随后越来越多哨兵飞起。 一阵阵乌鸦叫声响起,从胡家旧宅升腾起一阵肉眼可见的黑云。 若是细看,会发现这黑云竟是乌鸦组成。 只是数量太多且行动整齐划一,导致看着如云似风,在天空回旋。 “好多啊。” 即便秦璎先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也没想到胡家旧宅居然有那么多乌鸦。 尤其白天胡家旧宅还有人参观的情况下,如此多数量的乌鸦就藏在人眼皮子底下。 秦璎心中莫名微微发凉。 不知为何。天空中鸦群的叫声并不算大。 一改生物习性,除去哨兵之外的乌鸦如哑巴一样并不吵嚷发出叫声。 随着时间推移,胡家旧宅上空的乌鸦数量越发的多。 它们有序组织,在天空盘旋。 从秦璎她们的视角,好似平地生出一朵漩涡状的巨云。 鸦群只飞舞,却没有像茶楼经理所说的那样发生乱战。 “它们在等什么?”秦璎道。 韩烈边缘铁灰的眼眸凝于鸦群,一改平常的生涩,侧颜认真干练。 他答道:“在等敌人。” 话音落,他提醒道:“来了,您听。” 得了他的提示,秦璎留心听。 拍打翅膀和呱呱声响中,果然多了一种声音。 是一种噗嗒噗嗒的拍翅声,但声音中多了一种皮革肉质感。 “数量很多。”秦璎侧着头。 话音落,突然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感觉传来。 好像什么无形之物,在刺痛耳膜。 秦璎正要侧首,在她身侧的韩烈已经举起手臂,将她的头按在胸前。 用身体和手堵住了她的耳朵。 满鼻子都是家里沐浴露的气味,那种让人不适的感觉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韩烈平稳的心跳声。 韩烈须臾斩钉截铁道:“是蝙蝠,暂不知品种。” 他的声音经过胸腔震颤,显得闷闷的。 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谁知韩烈沉声道:“不要动,伤耳朵。” 秦璎默默无语。 其实,她自己捂自己耳朵,他捂他耳朵,就分配挺合理。 秦璎本想这样说的。 但不期然想起了从前朋友对她的人机评价。 她没有在这时候说出口来。 胡家旧宅的路灯已经被黑羽遮挡看不见光亮,鸦群明显紧张之时,从胡家旧宅后院某一个点,一团黑雾骤然炸开与鸦群战成一团。 两股黑色扭麻花一般,在空中搅缠搏杀。 血滴落下,黑羽漫天飘拂。 第239章 地胎 胡家旧宅门前有地射灯,无数黑影掠过,投出大片黑色阴影。 一只张开的肉质膜翼将将射灯罩住。 射灯灯罩上过高的温度,将这只黑色带着绒毛的膜翼灼出一阵烟气。 一只两只,重叠的膜翼将胡家门前射灯悉数遮挡,在灯上堆出入坟冢一般的蝙蝠堆。 胡家旧宅朱色大门悬挂的红色灯笼,被道道黑影撞得呼啦打转,直至受不住重量连着灯线一同被扯落。 立在高处的秦璎,只见胡家旧宅光源一处接一处灭掉。 紫蓝夜幕中,盘旋于旧宅上空的鸦羽和膜翼,共同组成了两道纠缠蠕动的黑色云卷。 世界好像分割成了两半,身后是身后商业街吵闹的人声,前方几百米外,是一场惨烈的战争。 从胡家某一处冲出的蝙蝠,每一只都只有拳头大,隔得太远速度太快秦璎看不清这些家伙的具体长相。 只能看见它们躯体在夜幕下,泛着尸蜡色的青黑。 自第一波蝙蝠出现,鸦群中的哨兵已经集结。 这些小生物不知用什么沟通方式,一只只组成一股尖矛似的洪流,直直撞上蝙蝠群。 单论体型,乌鸦占据绝对优势,洪流般的鸦群冲下,一次次冲锋盘旋。 一只蝙蝠还没来得及煽动第二下翅膀,便被三五只鸦群以爪抓住合力撕成碎片。 类鼠的蝙蝠头带着血从空中掉落,没落地便被掠走为食。 秦璎侧身在韩烈怀中,瞳孔微缩:“这些乌鸦凶暴得不合常理。” 她不是什么动物学专家,但乌鸦属鸦科,这种战斗方式该是正常乌鸦的表现吗? 反观那些冲出的蝙蝠,自出现只是在想办法遮挡光源,从战斗表现上看倒暂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异常。 可作为一个有常识的正常人,秦璎心里清楚,蝙蝠麻烦之处在于这种东西是多种病毒的天然宿主。 鸦群和蝙蝠群第一次交锋后,漫天落下玛瑙似的殷红血点。 秦璎捏着手机,简短拍摄了一个视频发给陈副局长。 她扭了一下头,挣脱韩烈捂住她耳朵的手。 秦璎本做好了被各种噪音攻击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是,远处那场搏杀并没有十分嘈杂。 似乎死战的双方,都还默契而有素质地遵守着夜间噪音管理办法。 但,秦璎的耳朵还是很痛。 好像有什么无声的大鼓,在她耳边震颤,让她耳朵生疼之余生出一阵恶心的感觉。 韩烈见状担心道:“蝙蝠群体出没时会这样。” 身为大夏朝古人的他,没法用声波频率之类的词汇向秦璎解释。 但秦璎大致能理解。 她强忍恶心,后退几步将朝商业街那边的窗户打开。 各种音响交织的噪音涌入,秦璎这才感觉耳朵的嗡鸣好受一些。 她揉着耳朵问韩烈:“不管是蝙蝠还是乌鸦,为什么它们只在胡家范围活动?” 韩烈看了看远处战斗的鸦群。 鏖战正酣时,这敌对双方也没有飞出胡家旧宅的范围。 他沉声道:“是囚笼,胡家旧宅范围内一定设置了什么手段,使蝙蝠离不开。” 是离不开,而不是不想离开。 秦璎细分析他的话,随后松口气。 不能离开反而是好事。 她摸着下巴认真思考:“放火能行吗?” 之前还很有防火安全意识的她,开始思考一把火烧了胡家旧宅断绝危险的可能性。 左右胡家旧宅晚上无人,一栋古建焚毁虽可惜,但这满城的活人才是更重要的。 她的方案刚提出,就被反驳。 韩烈手按窗框上,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处:“乌鸦或是蝙蝠都不是重点,胡家旧宅里有东西。” “叮铃铃——” 秦璎新手机还是原厂铃声,铃声尖锐刺耳。 她接起后,那边传来陈副局长有点崩溃的声音:“秦璎,那边怎么回事?” “你发给我那视频,怎么回事?” “是胡家旧宅。” 秦璎简短道:“目前看鸦群和蝙蝠都暂时不会离开胡家旧宅。” 电话那边沉默,似乎在思考。 许久陈副局长道:“你和谢邵优先保证自身安全,只要这些东西没有冲出来就……” 他就什么还没说出来,秦璎旁边的韩烈突然道:“蝙蝠数量越来越多,鸦群快压制不住了。” 秦璎拿着手机转头看,就见那边黑压压的蝙蝠群没个尽头的从地底某一个点涌出。 原本一边被屠杀的局面,正在逆转。 她没说话,电话那边的陈副局长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兀自着急:“谁在说话?是谢邵吗?秦璎,那边发生了什么?” 秦璎捂住话筒,低声问韩烈:“进宝来解决,如何?” “变大的进宝。” 来时秦璎已经考虑到会发生状况,她贴身携带了狰药剂。 以免韩烈突然变小,或者遇上什么突发状况。 事实证明,出门带齐全装备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韩烈一点头后,对秦璎道:“你呆在此地,我去。” 秦璎竖起手指示意他噤声,对电话那边的陈副局长道:“我知道,我先与谢邵汇合,想办法封锁胡家旧宅。” 说罢,对韩烈一摆头道:“走!” 她知道韩烈是想让她留在安全的地方,但是秦璎躲不了一辈子。 她也不想躲一辈子。 麻烦接踵而至,她必须逼着自己尽快成长。 见她下了决断,韩烈不再说话。 她和韩烈出门去,秦璎疾步走,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迅速买单。 走廊上不少茶楼中的客人走出来。 其中一个孕妇,捂着嘴一副要吐的模样,催促道:“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好难受。” 她的丈夫搀扶着她向外走。 人群中这种反应的不在少数,尤其体弱者,多出现不适反应。 走到嘈杂的商业街上,这种状况反而好转。 一时间,茶楼门前聚集了不少人。 路人纷纷发挥看热闹的特性,以为这里出现了什么群体性事件。 秦璎示意韩烈戴好口罩,两人一同挤出人群朝着胡家大宅那边去。 路上秦璎给谢邵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无人接听。 最后一次还要打时,她和韩烈同时驻足,齐齐望向胡家旧宅方向。 一阵低血糖似的心悸耳鸣后,秦璎感觉地面都似乎震颤了一下。 一声闷沉的心跳声响起又消失,速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身旁的韩烈道:“是地胎。” 第240章 老婴儿 “地胎?”秦璎下意识反问。 韩烈伸手攥住秦璎手腕,拉着她踏着仿古青石板路奔跑起来。 “阿璎,这座城市原来是什么地方?” 他的问题,问得秦璎一愣,随后跟着他奔跑同时,脑中回忆。 古城中木塔矗立至今前年有余,以木塔为中心逐渐出现了这座城市。 原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秦璎回忆了一下,回答道:“古战场!” 准确说是古战场善后地——很久以前,这里发生过一场大战,大量战俘被俘后活埋在这。 木塔出现,本身就是为了镇煞。。 一直到近现代,都还常常出现从宅地基里挖出枯骨的事。 听她简短将话说完时,韩烈正拉着她的手臂,两人一齐跑过街头。 他神色有些凝重,道:“难怪。” “我稍后解释,我们先去找那个姓谢的兄弟和进宝。” 他拉着秦璎落下了些速度。 秦璎发现这一点,果断对他道:“你先去。” 她轻轻叩带着右手的帝熵,正想说她有自保的方法。 谁知韩烈一转,揽住她的腰将她麻袋一样往肩上一扛。 “您抱紧我。”他说着,用比之前快了几分的速度奔跑起来。 秦璎支起身子,抱住他的脖子。 韩烈速度很快,扛着个大活人急速跑到胡家旧宅前时,气都没带喘。 单论身体素质,只怕这个世界最顶尖的运动员也赶不上他半分。 也亏得他这速度,两人赶到胡家大宅前,原本呆在外围的谢邵半只脚都被拖进了胡家。 但他也算顽强,用劲掰着门板和拖他的东西较劲。 空气中噼啪炸雷光,看不见雷鸟进宝的身影,只能看见一道跳跃的紫蓝雷光,将试图靠近谢邵的蝙蝠击落。 若不是留了进宝在这,谢邵只怕早被拖进门去。 靠近胡家旧宅门前,进了蝙蝠的活动范围,秦璎他们也被攻击。 一团蝙蝠朝她面门撞来,韩烈手臂一扬,将这团蝙蝠击散同时,雷光与银光乍现。 见秦璎被攻击,毫不犹豫丢下谢邵的进宝电弧噼啪落下,将不少蝙蝠当场电死。 银光却来自秦璎右手袖中,激活被动的帝熵护主,在秦璎手中化为一条银色鞭子。 看着细细一根,实则一侧是锋利刀刃,所过之处蝙蝠与被误伤的乌鸦都一分为二。 这一幕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一声闷哼响起,谢邵一时不差被几团蝙蝠糊住了脸。 蝙蝠身上的臭味就在鼻端,尖锐的爪子并着牙齿在谢邵脸上抓咬,每一次都留下深深血痕。 要说谢邵也是条汉子,他没有慌乱挣扎放弃与拽他之物僵持。 而是将脸往地面一撞,奔着毁容去一般,将想抠他眼珠的蝙蝠在地面撞死。 他自己也没好哪去,瞬间鼻子歪到一边鲜血汩汩淌下,再一抬脸,脸上挂着两只压扁的蝙蝠尸。 “进宝,去帮谢邵。”秦璎将帝熵化成的金属鞭子提在手中命令道。 空中的雷鸟进宝犹豫了一下,双翅一扇,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雷光一般冲向谢邵。 裹着雷霆环谢邵绕了一圈,在一阵阵噼啪声中,无数蝙蝠和乌鸦尸落下,空气中满是焦糊气味。 秦璎和韩烈上前,拉住谢邵的胳膊。 秦璎只觉得拽住谢邵脚的那股力量大得不可思议。 好像那头拴着一头大象。 韩烈一手拉住谢邵的手臂,另一手换了个方向,向下拽住了他的裤腰。 脸都撞歪的硬汉谢邵,这时才骂了声娘:“卡裆了卡裆了!” 话音落,门里拖拽的力量又大了几分。 韩烈更用劲拽住谢邵裤子后腰,想也不想道:“你忍忍。” 谢邵疼得一口一口倒吸凉气,心说这玩意怎么忍啊? 倒是秦璎比较机灵,见她这点力量起不了太大作用,她反而撒开了手,转抓住谢邵翻到后腰的风衣下摆。 用手里的帝熵将风衣后面割开。 只听刺啦刺啦,内里缝着厚皮的黑风衣两边裂开。 没了黑风衣中魑皮的遮掩,谢邵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畸变。 眨眼间除了还套着风衣袖子筒的手臂,他后背已经密密麻麻生出些黑色鬃毛。 韩烈微一愣神后道:“当康?” “野猪!”秦璎也脱口而出。 谢邵抬头,他血肉模糊的脸上大半横肉拱起,生黑色鬃毛,畸变的嘴部拱起生出一根弯曲的獠牙。 “是当康!”畸变身体露出后,谢邵力量大增,反而处境转好了些。 他喉中发出一声难以形容的哼唧,就像野猪发怒。 秦璎看见他后背吹气球一样,鼓起一块块拉丝的肌肉,她都产生了撕扯编织袋的幻听。 随着这些肌肉隆起,加上韩烈的力量,形式逆转。 谢邵不但爬了起来,而且还将被拽进门后的那只脚拔出了一点点。 拽住他腿的东西,也露出了一点。 此处光线不佳,秦璎借着进宝闪烁的雷光,隐约看见扯住谢邵的是一只手臂。 一只……秦璎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粗壮男性手臂。 她一抖手中化为鞭子的帝熵,帝熵似水银般溶解一瞬后,凝为一柄短刀。 秦璎上前一步,短刀朝那只手砍去。 就算帝熵化身的武器锐利无匹,秦璎还是感觉到了一阵晦涩,好像手里的刀切在了十几层厚牛皮上。 先还凭利斩断大半,到了后面却越发受阻。 秦璎恐刀卡住,便往回抽拉了一下。 下一瞬,他们三人都听见胡家旧宅的朱门后,爆出一阵猛烈的哭声。 声音是粗嘎的成年男性,但哭腔却像是小孩子。 似乎被秦璎砍疼了在撒泼。 秦璎没多少同情心,意识到自己造成了伤害,她再接再厉,将刀抽出再砍。 这一下,锃一下砍中了那只手臂坚硬的手骨。 在上头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子,白色骨沫四溅。 吃痛后,那东西终于松了些力道。 谢邵弓背从门中将脚抽出,韩烈拖住他,向后退了几步。 “到底什么东西。”身高**至两米多的谢邵脚骨断裂,被韩烈单臂拉起扶住。 “是地胎,生于地脉的婴儿。” 胡家大门后哭声未停,门吱嘎一声打开。 终于让后面的东西露出原貌。 佝偻着背的身体肌肉虬结,壮硕而身材五短的畸形人体将门严实堵住。 目测站起来五六米高。 肋部生八手,在空中张牙舞爪的爪。 刚才被秦璎几乎砍断的手垂下。 门后的玩意抽抽噎噎,大滴大滴的泪水和哈喇子从又老又小的脸上滑落。 撒泼满地打滚。 雄性特征十分明显。 秦璎和谢邵同时扭头看韩烈,异口同声道:“你管这玩意叫婴儿?” 第241章 黑斑 “额。”韩烈看见门后那玩意,神情也短暂空白了一瞬。 地胎之说,他也只是听过传闻,没亲眼见过。 谁知地胎会长得如此……成熟阳刚。 一旁的秦璎看着门里撒泼打滚的‘婴儿’,她细观察后道:“它活动范围似乎有限?” “还是怕生不敢出家门?” 韩烈道:“地胎完全成型前,活动范围有限,轻易不会离开摇篮周围。” 秦璎又仰头看,上方鸦群还在和蝙蝠群搏杀。 进宝不知疲倦以雷光护住他们周身两步范围。 一滴两滴,红玛瑙似的血掉落在她脸上。 也不知道是乌鸦血还是什么。 “鸦群在朝这边冲。” 她细看门内,只见大量蝙蝠环绕在那只壮汉胎婴的身边。 没有像攻击谢邵一样攻击地胎,反而更像是保护。 韩烈道:“兵煞之地,地脉孕婴,颈至踵蜿蜒如古虬。” “声若重鼎击磬,百里内山川皆颤。” “其足不履尘,行过处石裂土崩,成体现之则地痈。” “地痈?” 常看山海经的谢邵和恶补了山海经的秦璎,都没听过地胎的记载。 但他们同时捕捉到了关键词。 痈,从字面看可解释为皮下化脓导致的大脓包。 但当这个字和大地联系起来时,就让人感觉非常不妙了。 “大地会溃烂腐败。”韩烈皱眉解释,他四处看想找一把趁手的武器。 “我也只是听人说过,传言大地溃烂处会生大疫,人畜生黑斑通体溃烂而死。” 秦璎听得后背生凉,忍不住问:“怎么杀?” 她杀心重,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像除掉旱魃一样,除掉这只地胎。 雷霆或者旺财的火焰,不管是什么弄死再说。 谢邵弓着背喘粗气,他扯掉两只袖管,双手顿时也**起来,生得满身黑毛。 他趁着金宝阻挡天上的蝙蝠和乌鸦,那只地胎又再嚎啕大哭的空挡,弯下腰强扭了几下伤腿的脚踝。 硬将断裂搓开的腿骨掰正后,垫着一只脚站起身。 或许是秦璎和谢邵的神情过于凝重,韩烈宽慰道:“现在暂时不必担心。” “地胎还未成型。” “地胎成体,下腹会生出黑色类似溃烂斑的鳞片,而这只暂时……” 他本意是科普,但想到些什么,又道:“阿璎不用看也行。” 可他这补充明显太晚了。 秦璎已经看向了叉腿撒泼的地胎腹部,旋即眼睛痛一样闭了下。 “那,我们动手?”秦璎问话时,将手中帝熵所化的短剑递给韩烈。 但短剑一弯,硬像果冻一样转了个弯,意思表达很明确——它不去。 谢邵腿骨急速生长,他疼得冷汗飒飒在黑鬃毛里流淌,看见这一幕,有点惊奇地看向秦璎。 这什么高科技玩意?局里的新武器? 帝熵不愿意成为韩烈的武器,秦璎也不愿逼迫,关键旁边站着个谢邵,不好哄。 韩烈不恼也不挑,在旁边硬拔了一根铸铁栏杆尖刺。 谢邵眼皮狂跳,心道这两人到底何方神圣? 韩烈倒提着那根铸铁尖刺,道:“我去,劳烦谢兄保护阿璎。” 听他话头不对,像是想要一人去单挑,谢邵急道:“别胡来。” “稍等一阵,我恢复力强,马上腿骨痊愈。” 秦璎没说话,但她手已经摸到了贴身放着的狰药剂——若是不行,就让进宝变大,雷霆洗地。 或许是他们三人杀气太重,门后哭闹的壮汉地胎终于腿一夹,感觉到了一丝惧怕。 它缓缓收起咧开的嘴,满嘴整齐如成人的牙发黄,旋即喉中一颤。 不似哭声也不似笑,像是咯痰一般的闷响。 原本安静与鸦群战斗的蝙蝠,一改之前静默,全体在一瞬爆发出剧烈的噪音。 这噪音像是千百只长指甲无意间刮擦黑板,又似抓挠毛玻璃。 秦璎瞬间汗毛倒竖,一股战栗传遍全身。 空中的进宝发出一声啼叫,显然它也受了影响。 最惨的是谢邵,他异变后生着一双大耳朵,收音效果极佳,瞬间捂耳惨叫。 秦璎看见殷红鲜血从他指缝溢出。 韩烈面色铁青,但目测没有受太大损耗。 “地胎要逃。”韩烈说罢,人已经先行动起来。 提着那根铸铁尖刺,直奔地胎方向。 秦璎强忍噪音,慢了一步。 谢邵双耳什么都听不见,落在最后,但他也跟着冲上。 地胎像婴儿一般以手爬行,但它手多,因而速度极快,没行一步地面青石板便碎裂成渣。 眨眼间,朝着胡家深宅爬去。 大量蝙蝠堵塞在道路中间,蝙蝠身上的恶臭灌进鼻腔。 进宝很努力,每一道雷霆落下电死无数拦路的鸦群和蝙蝠,但它体型只有那么大一点,清理速度有限。 秦璎三人行动受阻,落后了地胎一大截。 只能眼睁睁看着密密麻麻的蝙蝠后,地胎趴着噼啪爬过转角。 “向后院去了。”秦璎挥刀,现在也顾不上什么刀法架势了,只知将面前挡路之物劈开。 等他们寻踪追到后院,只看见地胎头朝下爬进了一口宽大的八卦井。 井中不知是风声还是什么,隐约竟传来似人哼歌的声音。 第242章 透明之物 深夜,胡家旧宅后院。 胡家祖上就是担着挑子,走街串巷替人剃头剃须的。 百年前,突然得了个落齿重生方,积累一代后在旧城中购置了块地皮。 恨不得把穷了几代的憋屈全发泄出来,堆砌材料极尽奢华的修建了这大宅。 当时不知请的哪个风水先生,哪家营造,越往后院走越是复杂。 胡家人一夜间消失,只留满屋下人后,这大宅成了香馍馍在地方士绅和军阀手中流转。 说来这宅子比较晦气,历任主人很少有善终的。 后来废弃了,到近代才作为古建修复保存起来。 胡家后院原本属于不开放区域,用铁门阻隔。 但地胎穿梭其间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沿路石砖崩碎,铁门掀翻。 及至后院,一头扎进了后院的八卦井中。 这口石砌的八卦井极大,暗合胡家风水,地胎以它肋下粗壮手臂为支撑,撑着井壁下去。 秦璎三人追来时,只来及看见它半边发黄的脚后跟。 井畔风呼呼吹过。 体型已经**到极大的谢邵周身黑色刺毛,一双招风大耳收音效果极佳。 他猛顿住脚步:“等会,不对劲啊。” “这里还有别的东西!” “像……有人在哼歌?” 他干笑一声,绝大半异兽化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侧着头倾听后,望向空无一物的井台。 “是女人。” 从那无一物的空地,分明传来哼唱声。 深夜,百年旧宅,谢邵难免往邪门事上想。 他咽口水的声音,站在旁边的秦璎都能听见。 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秦璎一开始也没看见什么。 但当她听了谢邵的话,认真辨识风里的声音,真的听见女人哼歌后,秦璎看见井台边的空气扭曲了一瞬。 好像有什么透明,人眼无法观测的东西趴在井边。 在她‘看’的时候,趴在井边的东西倏然抬头。 莫名的,秦璎觉得那一瞬间她与那物对上了视线。 风中哼唱一停,在秦璎的注视下,井台边的东西一点点凝实。 一个两米左右高奇瘦无比,身上披着麻布衣衫的‘人’一点点站直身体。 秦璎周身一冷,往张手护住她的韩烈身后藏了一下。 “那东西是什么?”她问韩烈。 谁知韩烈愕然一瞬:“什么?” 满脸黑毛的谢邵也扭头看秦璎:“你看见什么了?” 秦璎看他们两个的神情就知道,他们压根没看见井边的‘人’。 活二十几岁,见鬼了? 这念头像是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乱晃。 她清楚看见,那瘦高的妇人穿着黑灰相间的烂布麻衣,手中抱着个空襁褓。 打绺的乱发后是模糊的五官。 “你们看不见?”她忍不住问。 那么老大一个人站在那。 谢邵和韩烈同时摇头。 秦璎正想说些什么,她骤然看见井台边那人影向前走了一步。 更准确一点说,是向她走了一步。 要过来了! 就算秦璎再心大,这一刻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手中帝熵所化的短刀,朝那处一指:“攻击那。” 幻觉也好她眼花也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管是什么先打一顿。 有她指挥,提着一根铸铁栏杆上拆下尖刺的韩烈手腕一翻,将那根尖刺全力投掷了出去。 嘭一声,插入地面一掌深,周遭地砖以那根铁栏杆为中心碎成大块。 与此同时,几道食指粗细的雷光噼啪炸裂,精准无比扎在了秦璎所指的那里。 谢邵动作要慢点,待雷光落地他才弓背冲过去。 他异兽化后本就十分像野猪,这一冲锋更有野猪风采,埋着头手肘朝前,蛮力突进。 配合他此时的肌肉,就算前面是头犀牛,也不一定会撞输。 然而,谢邵撞了个空。 他止不住冲势,几乎摔下八卦井才停下。 “没,没东西?” 他回头,想问秦璎是不是眼花。 却看见她定定看着某一处。 秦璎浑身汗毛倒竖,汗珠从发根沁出。 刚才三道攻击都落空,并不是那瘦长人影消失了,而是…… 穿了过去! 谢邵埋头突进,从那抱襁褓的瘦长怪影穿了过去。 某一瞬间,二者的身体甚至发生了重合。 秦璎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她喃喃道:“虚影?” 只是她那边还没得出结论,井台旁的影子又朝她迈近一步。 这一次,那影子抱着空襁褓哭哭啼啼起来。 秦璎只觉得像是有人在她后领塞了一把冰碴子。 她忍不住问韩烈:“传说中,地胎是不是有妈?” 抱着襁褓的人影和地胎,秦璎的联想很正常。 韩烈察觉到秦璎的忌惮,他一整个挡在了秦璎跟前,答道“传闻地胎生于地脉,应该不存在母亲。” 不存在母亲,那前面这玩意是什么? 他们这两句对话的功夫,那瘦长影子又朝着秦璎方向走了一步。 哭哭啼啼的音调,与地胎极为类似,只是更苍老。 “什么都没有啊。”声音粗嘎了几个度的谢邵说话。 他一边说话一边往回走,又一次与那怪影身体重叠。 一无所知的他,有秦璎大腿粗的手臂在空中拍蚊子似的甩了两圈。 从秦璎的视角看,畸变的他,瘦长的它重叠时,好像二者融合诞生了新的东西。 她轻声对谢邵道:“你,过来。” 秦璎的话音落,谢邵没回来,那怪影先有了反应,它抱襁褓,朝秦璎靠近。 就在此时,井中突然传来一声地胎喉中的呜咽。 这谁也看不见的影子一晃,哭哭啼啼折身回到井台,头朝下栽了进去。 秦璎这才松了口气。 谢邵缓步走回来,问秦璎道:“你看见的到底是什么?” “要不,我们先离开?” 他看着秦璎,询问她的意见。 秦璎努力平复方才的惊吓后,看谢邵道:“不,我们下去看看。” 她总觉,看不见那东西不是谢邵和韩烈的问题,而是能看见的她有问题。 第243章 奶娘 胡家旧宅八卦井上有仿古的木轱辘,上面盘着麻绳和木水桶。 看样子并不是原本留下的古董货色,而是后来修复时搭建的场景。 当然,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轱辘上拇指粗的麻绳,秦璎他们得到了一根可供攀爬,向下探索的绳子。 谢邵将麻绳从轱辘架上接下来,捡了一段扯在手中。 双手施力,蛮力扯了一下后道:“可以用,挺结实的。” 没什么时间耽误,他将这截麻绳重新绑在轱辘上,看向秦璎:“不然你别去了,我和这韩兄一起去。” 相比起之前的少话,现在谢邵或许是不用大热天穿风衣,可以穿着崩烂的裤衩打赤膊,又或许是融合的异兽影响,他话变多,语气都开朗了点。 对秦璎算是关心,只说他和韩烈下去就行。 秦璎摇头道:“先下去再说。” 她站在井台向里看,八仙桌大小的井眼一片黑暗。 谢邵和韩烈重新将麻绳绑回轱辘,谢邵道:“我的腿已经恢复了我打头阵。” 他动了动脚踝,方才生被捏断的脚已经看不见伤的痕迹。 就连他自己砸脸砸出来的歪鼻梁,也归位了。 秦璎暗自咋舌他这可怕的恢复力。 谢邵活动了一下,拽着绳子往井里爬。 秦璎看了一眼韩烈:“你断后?” 韩烈摇头:“我们一起下去。” 即便谢邵前锋,韩烈殿后,居中的秦璎保不准也有危险。 韩烈背对她蹲下:“我背你。” 秦璎想了想,考虑到他牲口级别的体力和耐力,趴在了韩烈背上。 “抓紧。” 话音落,韩烈扯着井绳缓缓下滑。 八卦井很宽。 韩烈拉着麻绳向下时,秦璎全靠臂力挂在他后背,还有空观察井壁。 她隐约看见,井内壁的青石上全是细小的爪痕迹。 “那些蝙蝠是从这井里钻出去的。”秦璎道。 她的声音在井中放大,悠长尾声回荡在井中。 下头的谢邵咦了一声:“这有个石台。” 话落,秦璎听见他沉沉的落地声。 两息功夫,韩烈也降到了那个位置。 谢邵打着手机电筒照亮,手一探将韩烈背上的秦璎提到了平台上。 井壁上果然有一处内凹的洞窟,洞窟前修筑有平台,平台连接石道不知通向何方。 秦璎先闻到恶臭,然后只觉运动鞋鞋底绵软。 低头一看,满石台遍布蝙蝠粪。 她有些嫌恶,就听谢邵道:“可惜了,夜明砂啊。” 最后跟来的韩烈,闻言道:“无甚可惜。” 异兽化后的形态,一定程度影响人的性格,脱风衣前的谢邵不爱说话,异兽化后一张嘴说一串。 他听见韩烈的话,没好气道:“你怎么文绉绉的,这些制成药材很值钱的。” 韩烈道:“这些在潮湿水汽中,又被地胎踏过已经无法制药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踏着石道向前走。 秦璎掏出手机,点开电筒照了照头顶:“是近现代修的。” 顶上还用的是水泥。 只是胡家在井下修这玩意干什么? 石道漆黑阴冷,越往里走越是压抑。 这时,以雷电断后的雷鸟扇着翅膀飞下井来,落在秦璎肩头。 它体型如此,不停释放雷霆电弧已经有些疲惫了。 秦璎心疼的抚摸了一下它。 只这一分神,就听见前头谢邵嗷的一声叫。 黑暗中,即便是秦璎也吓一哆嗦。 一直护在身后的韩烈跨步上前。 谢邵异兽化后的畸变身体占据大半石道,秦璎从他手肘缝隙才能看清前面。 一看身体顿时一僵。 只见石道末端有扇破开的铁门,铁门前吊了个人。 那人浑身灰扑扑挂在绳上,轻轻摇晃。 秦璎都脑补出了绳子晃动时,让人牙酸的吱嘎吱嘎声。 加之那挂着的人披头散发,不知吊在这多久,身体都坠得老长。 中式恐怖氛围感瞬间爆表。 谢邵大抵也是举着手机电筒照,猝不及防看见这么个东西挂着,方才惊叫出声。 谢邵和秦璎都是土生土长现代人,对这种古旧的玩意免疫力低。 韩烈就不一样,他本身就是从那古旧年代直接一个跨步来到这的。 因此没有什么畏惧之心,目光炯炯四处打量。 “这吊死的和地胎可能有些联系。” 地胎体型庞大,从这石道经过时,竟没有横冲直撞,而是绕行一侧,避免破坏尸体。 石道右侧崩碎的痕迹就是证据——地胎过处,石裂土崩。 谢邵这会缓过神,他走上前用手机照这具吊尸。 在秦璎还观察这尸体是不是和她看见,而谢邵韩烈看不见的影子一样时。 可能是三个大活人一只大活鸟的气息,披头散发吊着尸体晃悠了两下。 尸身头部以下整个脱落了下来,只留一个脑袋几息才缓缓后仰掉下。 “不关我事啊,我没碰。”吓出一身汗的谢邵忙解释。 秦璎嗯了一声,在尸体掉下时,尸体上的蝙蝠粪掉落,她确认这尸体就是她在外头看见的哪个透明影。 所以,她是真见鬼了? 秦璎瞳孔巨震之时,韩烈上前,用脚尖拨弄这落下的吊尸。 谢邵看得龇牙咧嘴,只想咬拳头,忍不住道:“兄弟,你……” 在他的欲言又止中,韩烈鞋尖一挑,从掉在蝙蝠粪里的尸堆里,挑出一个褪色襁褓。 襁褓上蓝底白花已经褪得发白,散开后里面滚出个小木牌子。 秦璎接了谢邵手里的手机照着看,只见小木牌上红颜料褪色得差不多。 字迹隐约可见:“契,书。” 她一边看一边念:“契,陈氏妇为,奶娘?” 至于为谁的奶娘,字迹糊了看不清。 但奶娘? 秦璎倏然忆起那透明影子抱襁褓的样子。 “为地胎的奶娘?” 生生吊死一个人,立契为那怪异地胎的奶娘? 这事听着荒诞,但秦璎曾见过焦急追向地胎的透明影子。 她加快了语速,将自己的猜测道出。 至于是谁下的聘书,秦璎觉得十有八九是胡家没跑了。 她在身上摸了一下想找块布之类的把这牌子包起带出去,方便以后验证。 但身上没摸出布来,她视线落在了谢邵身上。 谢邵裤子被**的大腿肌肉崩炸开来。 她讨要道:“谢邵,撕块你的裤子给我。” 还琢磨奶妈这事的谢邵反应慢了一拍,韩烈已弯腰,双手一扯,硬从他裤子上撕了一边裤筒。 韩烈没递给秦璎,而是自己将地上的小牌捡了。 “此物藏在尸体身上,恐染尸毒,还是我来保存吧。” 他两有商有量把事办了,谢邵这才看自己缺了一边的裤筒,默然了一瞬。 第244章 人牙 这具吊死的尸体,尸体随身的襁褓和襁褓里掉出的木牌,无不佐证秦璎看见的并不是幻觉。 她不得不严正提醒道:“那个奶妈,我们得小心。” 不管是谁做了这一切,总有个目的。 奶妈奶妈,职责自然是照料婴孩,哺喂乳汁。 那怪影不管是什么存在,刚才都证明了,它免疫物理伤害。 这代表着,他们可能处理不掉那玩意。 秦璎脑中急思,想从过往听过的鬼故事看过的电影里,找到靠谱能实现的驱邪方法。 鸡血?黄符?金钱剑? 现在也搞不到啊。 她正发愁时,韩烈突然凑近,在她耳边道:“血。” 说罢,他按在秦璎手中帝熵所化的短刀上一划。 手掌鲜血汩汩滚出,将刀刃染了半边红。 可能是看秦璎惊愕,韩烈背对谢邵无声一口型道:我的血。 秦璎顿时悟了。 韩烈异兽化形态为麒麟,麒麟瑞兽辟邪避凶,说不定真顶用。 她默默点了点头。 在后头的谢邵没发现他两这一瞬间的猫腻,见韩烈划破手掌,他想了想,在自己前胸抹了一把。 之前他朝着地上撞,流了好些鼻血,异兽化后那些鼻血全淌在了他前胸厚实的护心毛里。 现下半干不干的,正好拿来抹手掌,万一真有用呢? 他涂护手霜似的,把血抹匀在手心手背。 秦璎留意到了这一幕,只道:“准备好了,我们就进去看看?” 她干嘛韩烈干嘛,谢邵则是地道文保局的人,无论什么性格总归有爆棚的好奇心。 来都来了,不看看怎么睡得着。 谢邵道:“走!” 依旧是他打前阵,三人一鸟绕开地上的尸体,朝里头走去。 进了石道后的门,秦璎手上的手机光芒顿时照远。 显然这里空间不小。 满目都是灰白色,脚踩上了一些像是砂砾石子的玩意。 她还道是什么,电筒光往地面一照,瞬间头皮发麻。 只见这间房子地面垫着的,全是带着完整压根的牙齿。 这些牙齿堆积了二指后,脚感竟然像是踩在碎石子上,行走哗哗有声。 谢邵面部一阵扭曲,他异兽化身形变大,鞋子绷烂了。 现在几乎是赤脚踩在这些牙齿上。 他低声骂了几句什么。 秦璎有一瞬间想不要脸窜到韩烈背上,让他背着走。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即逝,终是强忍不适,逼着自己直面。 “这是座墓?”谢邵第一反应是这个。 这时韩烈接了秦璎手里的手机,朝着旁边一照。 “不,是一个藏尸洞。”他道。 秦璎和谢邵这才留意到,旁边那些被他们认为是凹凸不平墙壁的玩意,竟然是一座又一座人工垒起的尸墙。 像是强迫症当了变态杀人狂,整理自己的战利品。 人体被细铁丝板正捆扎成长方形,然后垒起一面面墙。 这种把人当积木的行为,足够让任何正常人产生心里不适感。 尤其谢邵和秦璎两个法治社会生活的。 谢邵类黑毛野猪的脸上一阵扭曲。 秦璎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刀。 韩烈一人走到尸墙前,侧头观察了一下后道:“都是很古老,死于兵灾的尸体。” 兵灾? 秦璎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也来到尸墙前。 她这才看见,这些用作砖块的枯骨并没有特意清理身上的东西。 捆扎成块的骨头间,有衣物碎片有一些生锈的铠甲铁甲片。 最重要的是,很多枯骨上有劈砍的痕迹。 秦璎看了看脚下的牙齿,又看了看环绕的骨墙,思维发散:“这里曾经是古战场,埋了很多战俘。” “这些骨头会不会是从地下挖掘出来的?” “地面的牙齿……” 她没说完,韩烈已动手扭动一具枯骨的头颅。 枯骨下颌歪曲,不见一颗牙齿。 “地上是他们的牙齿。”韩烈肯定了秦璎的猜测。 秦璎不适地活动了一下手指:“为什么?” 胡家这样做,和他们那个破落齿重生方有什么关联呢? 韩烈想了想:“或许,您听过的故事有误。” “胡家并不是用活人牙,而是用这些尸骨的牙齿。” 人牙、头发其实一直都是一种隐形货物,由古至今都是,只是前者并不那么广为人知。 “但我们找到的那个方子里说,必须要活人牙。” 秦璎虽是问话,却没等韩烈的回答,视线已经望向远处。 她知道,胡家的秘密应该就藏在这。 只是不知道胡家消失,有没有连带着秘密隐藏。 谢邵浑身鸡皮疙瘩,他十分难受地活动脖子。 跟着道:“走吧我们一起找找。” 这里有危险,他没提什么分开寻找的事。 三人依旧一同前行,以防备不见踪影的地胎和那看不见的奶娘。 “进宝,你去探路。”秦璎一抖肩膀,在她肩上的雷鸟飞起。 飞向黑暗之中,在空中盘旋。 三人踏着遍地碎牙卖力寻找。 左右千篇一律都是枯骨,这些枯骨组成的墙壁三人高,像一座迷宫一样。 谢邵走着走着,额头冒汗:“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秦璎和韩烈同时否定:“没有。” 韩烈指着右侧骨墙道:“走过的地方我都会留下记号。” 谢邵一看,果然见一些枯骨被韩烈故意掰折作为标记。 要是迷路,就会看见这些标记。 但谢邵却觉得,没迷路比迷路还要可怕一点。 这说明,这真是无尽枯骨之地。 三人又走了一段,昏暗中突听雷鸟一声清啸,紫蓝雷光折返。 进宝站在秦璎肩上,朝一个方向抬起翅膀指了指。 第245章 绿火 长翅膀的在寻路时,具备独一无二的天赋。 进宝得了秦璎的命令,在黑暗中逡巡了一圈。 它智商不低,只是积年累月生活在无人烟的金鞍山中,连个说话的鸟都没有,这才导致性格比较单纯。 它盘旋在空中,这便发现下面那些枯骨堆成的墙是有规律的。 将古战场骸骨全拔掉牙齿,以铁丝捆扎成墙的人应该极通易数。 这些用骸骨组成的墙,在地下空间中呈环形,组成了八卦的形状。 正合上面那口八卦井。 在黑漆漆密布骸骨的环境下,若有人闯进来,多半会迷失在千篇一律的骸骨之墙间。 但昔年布置下这一切的人,完全没料到一个问题。 多年后闯进来的人,手上拿着的不再是亮度不佳的火把,而是手机。 也没想到,这群人中还有个会飞的。 进宝不需要懂什么易经八卦,它扇着翅膀直接在空中作弊一般寻到了这间密室的出口。 回到秦璎肩头后,朝着那个方向一指。 “辛苦了。”秦璎举手抚摸它。 出发前,她先摸出了手机。 修建这里的人纵智计百出,也想不到多年后会有手机这种东西。 尤其,这里还处于胡家老宅地下,信号……居然还挺好。 秦璎打开手机上的地图程序,点下开始记录行程。 在进宝的指引下,三人绕开一座座古骸骨搭建的墙,朝着一处去。 走了约莫五六分钟,谢邵突然道:“连上了。” 秦璎和韩烈齐扭头去看他。 就见谢邵面无表情举起手机,上面显示连接上了一个wifi。 wifi名字是展览馆。 秦璎感觉古怪起来,在这种满地大牙,四周仿佛古战场的环境突然连上个wifi,实在让人感觉怪异。 手变大后,捏手机如捏小饼干的谢邵道:“我下午时来这参观过。” “展览馆里展览的,是一些胡家宅子里的文物。” 后院的老磨石,旧马桶跟架子床之类。 那时谢邵连上了上头展览馆的wifi。 没想到,现在又自动重连了。 谢邵回忆了一下后,对秦璎和韩烈道:“胡家展览馆修建在胡家祠堂外头。” 他异变后粗如胡萝卜的手,朝雷鸟领路的方向一指。 “所以,我们去的那处理论上应该在胡家旧祠堂下。” 旧时祠堂对于一个宗族的重要性不必赘述。 那下面一定藏着对胡家很重要的东西。 谢邵沉声道:“接下来都小心点,出去我们一块去喝茶。” 韩烈老实,闻言颔首。 他这话,秦璎却听得直皱眉,总觉得很不吉利。 这念头刚刚出现,只见前方拐角处,幽幽然浮起一点绿光。 在这晦气的地方,绿光还不如不出现。 秦璎下意识举帝熵匕首护身。 韩烈缓缓躬背,整个人像是弹簧随时蓄势待发。 谢邵踏着满地的牙,周身肌肉有膨胀一圈。 三人暗自警戒,那一点绿芒却没有异动,依旧停在几十步之外。 秦璎道:“上前看看。” 三人一起朝那绿光走去。 绕过一道弯,只见骨墙下虚虚悬着一朵蓝绿色的火焰。 正是骨骼中磷元素转化为磷化氢,聚集在低洼处,在空气湿度较低时发生的自燃现象。 “磷火?”秦璎下意识道。 谢邵整个放松不少,正想直起身子,就听韩烈道:“小心。” 韩烈只是年纪轻,应敌经验绝不差。 甚至说很强。 在谢邵松口气,以为只是普通磷火时,他先意识到不对。 出声警示同时,手一探,从旁边的骨墙中硬拽出一根大腿棒子骨做武器。 这武器比较缺德且埋汰,但总比赤手空拳。 他握着那根腿骨,挡在秦璎面前。 话音落,那朵磷火一改之前表现出来的幽冷,嗖一下朝着秦璎她们这边撞来。 谢邵体型大反应慢,虽听见了韩烈的提醒,但身体没反应过来。 只眼睁睁看着那朵鬼火,朝他面门撞来。 照理说,若是磷火燃烧温度是不高的。 但在那朵磷火扑向他面门时,谢邵都能闻到他脸上黑须被烧焦的气味。 融合异兽当康残缺基因的他,也沾了些山猪戾性。 见躲不开,他心一横闭目朝着那朵火焰撞去。 滋啦—— 紫蓝火焰灼烧得他面部黑毛卷曲,就在皮肤都能感受到那种灼烧感时,斜刺里一道利风袭来。 发黄棒子骨擦着谢邵脸侧而过,直直迎上那团蓝绿火焰。 顶住一锤,借着骨棒挥动的力气将那朵火焰搅散。 谢邵闭目一击撞了个空,要不是脖子上肌肉够健壮,说不得已扭了脖颈。 他睁眼,却见那朵火焰消失的余烟。 谢邵长出一口气,看向身后:“我以为你不管我死活呢!” 从初见他就看出来了,这个叫韩烈的小子,完全就是秦璎的保镖。 遇上危险一定会保护秦璎,可能不会有功夫搭理他。 韩烈人是很老实的,听他这话下意识想抱拳。 他们在那说话时,秦璎举起手中帝熵短刀,以刀身伸向搅散的火焰,然后收回手。 触摸刀刃后,感觉十分烫,不由心有余悸:“不是磷火,危险性很高。” 人皮肤沾上非死即伤,就算谢邵也得烧脱一身猪毛。 后话秦璎没有嘴痒说出来。 解决了那小小的麻烦,他们朝着鬼火后的骸骨墙走去。 从地面建筑推及地下建筑,绕过这道骨墙,他们就抵达祠堂前院。 理论上而言,这里种着一颗有点邪门的大树。 三人一前一后,绕过这骨墙,下一瞬,秦璎和谢邵默契国骂。 “奶奶的。”谢邵骂完,转头秦璎。 没想到这姑娘浓眉大眼的,居然也如此言辞粗鄙。 只见这照着地面祠堂前院复刻的空地上,竟密集对着好些黑坛子。 不是酒瓮,而是古代的捡骨坛。 这些黑坛子深埋地下,表面釉层依旧光亮,坛子有布封口。 倒退一百年,红布一定鲜亮显眼。 整十八个黑坛整齐有序地被人为摆放在木头架子上。 有个木头架子积年累月散了架,黑坛摔烂,里面的骨头倾泻出来。 一堆骨头上歪着个锈兜鍪充作墓碑,以显示骨头主人的身份——是这些古骸骨中地位较高者。 第246章 吹灯 秦璎和谢邵不是什么专业考古人士,不太能通过一个兜鍪就推断出骨骸主人是什么级别。 但韩烈懂啊。 两个世界纵使差异巨大,但人类冶铁发展还是有相似点的。 细辨认后,韩烈很肯定这黑坛主人至少是军司马一级。 这具骨殖坛摔烂的骸骨,颈骨肋骨多处折断。 应该是战死在战场上,埋骨泥中又被人起出来单独放在这里。 他将这消息告知后,秦璎疑惑道:“为什么这样布置?” 能收集和挖掘古尸当墙壁的人,应该不会突然有了人道主义这种概念。 这些骨炭布置在这,一定是有道理的。 秦璎四下看,见有木架,就想上前看看木架上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她刚抬脚,这遍布人牙齿的地下密室,突兀地吹过一阵幽风。 秦璎本能觉得不妙,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靠近过来了。 “有东……”她提醒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她看见木架后,小步小步走来一灰蓝破布衫子,极瘦长的人影。 黑发覆面,骨瘦嶙峋。 正是之前追着地胎离开的奶娘。 那奶娘不知何时起,垂手站在谢邵背后。 它身高和谢邵一般高,下巴位置恰好悬在谢邵左肩。 黑发没见拂动,但秦璎莫名就是联想到了鬼故事。 传闻人有三盏灯,左右肩各一盏,头顶一盏。 三盏灯保护主人不受邪祟侵害。 但若是走夜路时,听见人在背后喊话,转头时就会吹灭肩上的灯,使人气衰。 那把脸悬在谢邵肩膀的奶娘,就给人一种随时要搭肩吹灭明灯的幻觉。 秦璎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她强行克制,用平稳的音调对谢邵道:“你别动。” 谢邵冷汗都流了下来,见秦璎视线落点在他肩上,他哪还有不晓得的——他身后站了东西。 谢邵没说话,双眼都在发射救救我光波。 韩烈同样看不见那奶娘,但他意识到问题不对劲,已经悄无声息走位,提着那根腿骨来到了谢邵旁边。 他一边比对秦璎视线落点,一边比对谢邵身高。 秦璎与那奶娘隔着谢邵对视一瞬。 她无法确定对方到底是什么生命形态。 只去看韩烈,示意他准备动手。 然而下一瞬,那奶娘向后缩了一步,整个隐入黑暗之中。 独留谢邵僵直站着,出了满背的冷汗。 旁边摆着黑色骨殖的木架子,就在这时发出木头这段的噼啪声。 秦璎转头,就看见奇瘦无比的奶娘,不知何时已像一只螳螂倒着趴在架子上。 这姿势,将它面部露了出来。 这影子无眼耳口鼻等五官,面中一个拳头大小的坑。 按人体解剖学,这坑后应该是面骨。 但秦璎只看见一个白花花的腔体。 ‘奶娘’脸上长满了大小黄牙。 这些牙排序顺序跟向日葵差不多。 只是葵花盘里的是瓜子,而奶娘脸上的是密密麻麻的牙齿。 只看一眼,就让人一激灵,浑身汗毛倒竖。 这鬼玩意缓缓在秦璎的注视下,掉了个个。 双手抓住木架,摇晃起来。 势必要让黑色骨殖坛掉落,里面的东西跌出来。 虽不知黑坛子里是什么状态,但秦璎岂会让它如愿。 一直那处道:“韩烈。” 指挥韩烈同时,她自己也朝那冲去。 手中染血的短刀扬起。 他们一左一右,默契杀向木架。 韩烈什么都看不见,但三两步已走到了秦璎指的地方,尖端烧焦的腿骨砸下。 然后堪堪停在骨殖坛上方。 韩烈随便捡来的棒子骨,没有砸实,从‘奶娘’身上穿了过去。 秦璎手中沾了血的短刀挥出,这毫无章法的一砍,却让木箱上倒吊的玩意向后缩了一下。 它是畏韩烈的血吗? 秦璎心中喜色难掩,手中的短刀递出。 没有任何声音或者光影效果,秦璎的刀尖在堪堪碰到奶娘时,它已一声惊叫向后方逃开,窜进了古墙后。 它速度极快,韩烈又看不见,秦璎跟着跑两步就放弃了追击的打算。 她掂了掂手中短刀,对韩烈说道:“它果然畏惧你的血。” 韩烈也一喜,能有用就行。 两人对视一眼后,看向谢邵:“谢邵,你没事吧?” 下一瞬,他两齐齐呆住。 只见不知何时,谢邵已经走到了最近的黑色骨殖坛前面。 手臂一合,硬靠肉体蛮力将骨殖坛压碎。 然后捡了里面的兜鍪。 这兜鍪规格比较高,上面花纹精美了不少。 但,再怎么精美不代表谢邵可以翻着白眼,把这兜鍪往自己斗上戴。 “谢邵。” 秦璎喊已经来不及了,眼珠子发黄的谢邵喜滋滋将头盔往头上按。 幸运的是,因异兽化后的脑袋很大,往脑袋上戴头盔的动作没能顺利完成。 不幸的是,秦璎看见有些红色粉末从兜鍪中掉落,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面对不正常的谢邵,韩烈先上前。 他个子高,绕后将谢邵双臂固定住,秦璎没动刀子砍,而是手腕一翻用染血的刀身去抽谢邵的脸。 啪—— 藏尸洞中一声脆响。 异兽化后的谢邵,脸颊鼓起一道印。 多亏秦璎韩烈两人行动果断的福气,谢邵在头晕眼花中醒来。 “哎,我怎么睡了?” 他说着话,不受控制打了个哈欠。 手里无意识捧起的兜鍪也砸在遍地碎牙上。 兜鍪翻转,露出贴头皮内侧殷红的底子。 秦璎直觉不对劲,这环境下什么红布颜料能够保持这样正的红? 她细看后,顿时浑身发麻只想将东西狠狠砸出去。 抠掉里面密密麻麻的凸起,再放火烧一遍。 “别靠近。”韩烈松开了谢邵,脚法一流的将这只头盔一脚踢到了墙后。 “这些是蛊虫。”先动作在解释的他心有余悸看秦璎。 一旁的谢邵按道理,听到这个词怎么都该慌了。 可他像是喝了假酒一样,傻乎乎站在原地,一个接一个的打哈欠。 “这些头盔里,可能都是这种蛊虫,我们先走。” 韩烈弃了骨棒,一手拉秦璎,一手去拉谢邵,朝着雷鸟之前指示的方向跑去。 别看他拖一个拉一个,速度还挺快,两个大跨步跃进了一间相对而言小一些的房间中。 这里的上方,正对应胡家祠堂。 第247章 牙尸 滴答滴答—— 潮气扑面而来。 秦璎手里还捏着照明的手机没丢。 她脚下一绊,险些被一道门槛绊一个大马趴。 幸好及时扯住韩烈的手。 垂眼看才看见横在面前的,是一道奇高无比的门槛。 秦璎个子挺高,这门槛几乎到她大腿。 要是做阅读理解,这道门槛显示了祠堂主人的什么心理,秦璎想一定意味着胡家想要高门第的愿景。 秦璎胡思乱想着,身体却敏捷随韩烈的力道跳过了门槛。 谢邵状态越发的不对,他眼神迷离,好像困得要死。 残存的智商告诉他,要跟着韩烈秦璎爬门槛。 但他一个动作三个哈欠,像是一头吃得很撑的山猪。 爬过了门槛,就靠在门槛上打盹:“我……怎么了?” “中了蛊。”韩烈回答了他的问题。 曾只身入赤水东岸三苗国的他,对三苗国鼓藏头的把戏门清。 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出现和三苗国蛊毒同源的东西。 “那头盔内侧,全是蛊虫卵。” “三,某个神秘之地,常用这种东西来制造听话的活尸。” “使活尸身披重铠上阵杀敌。” 这种不知疲倦,不惧怕生死的活尸,在三苗国也被成为幽将军。 韩烈语速很快,与其说是说给谢邵安心的,不如说他是解释给秦璎听的。 听见是蛊虫,秦璎心安定了一些。 她家里冰箱还分冻着好些除虫的肥遗,不慌。 她将手机换一只手拿,照亮这间屋子。 一看顿时觉得这里充斥一股臭味。 只见,这里很想近现代的祠堂。 无论是布局还是摆设。 但区别不同的是,这里的祠堂没有摆牌位,而是盘坐了好几句浑身长满牙齿的东西。 看手脚和头部轮廓,应该是人类。 但周身牙齿像是水中藤壶一样攀附,密密麻麻占据了全部身体。 秦璎恶心之余,只想马上下单买支高压水枪将这些尸体身上的牙齿全冲掉。 若是冲不掉,就换角磨机。 许是她神情不对,韩烈关切道:“怎么了?” 秦璎摇头后,他才将视线转回祠堂盘坐的尸体上。 随后,他道:“这些尸体上的牙还活着。” 这种形容乍一听很奇怪,可换做腐木种植香菇木耳之类的形容,就比较通俗易懂了。 都是死物种活物。 秦璎细看几具坐尸,果然看见坐尸胸口没有起伏。 牙与牙之间露出的皮肤,化为牙龈般的殷红颜色。 覆盖全身的牙齿,时不时活物一样抖动一下。 秦璎看得皮肉发紧。 相对淡定一点的,是谢邵。 他眼皮直往下坠,背靠高高的门槛上,想要露出惊恐神色也不能了。 这里的地面也都是牙齿。 这里很封闭,多年未曾有人造访,没见灰尘。 韩烈像是狼犬一样,仰头嗅了嗅,脸上一喜。 “地胎在这。” 先前藏尸洞气息太杂,他一度追踪不到地胎的气息。 进了这里,才重新察觉到。 他眼中喜色一闪即逝后,凝为一股杀意。 地胎是祸患一枚,无论它被什么人制造存放在这,都该尽早出去。 这里的人间烟火,还有上神的家决不能受半分影响。 这里是秦璎从小长大的地方,她更不想这里出事。 言简意赅道:“走。” 说罢,秦璎转头又想看祠堂供桌上那些玩意。 寻思,让雷鸟先雷劈几下。 谁知这一看,心一凉。 长满牙的坐尸数量不对,少了一具。 她急忙四下看时,啪嗒。 一粒碎牙从头顶掉落在秦璎面前,这粒牙压根很长,上面还挂着牙结石。 一眼极臭。 秦璎猛抬头,一张密布牙齿的脸在她视野放大,朝她合身扑来。 秦璎右手帝熵短刀一横,就要动手时,斜刺里一只生黑鳞手爪临空将这牙尸扼住。 一瞬间,牙齿与细鳞摩擦出吱嘎声音。 是韩烈。 趁着谢邵迷糊之际,他将一只手臂异兽化,扼住了这只牙尸。 那只扑秦璎的牙尸,被横着扯开,被那只手爪抓着在地面猛砸数下。 牙齿玻璃碎片似的炸了满地。 牙尸先还挣扎,从喉中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 可接着,脑袋便被掼在地上,一下两下后,脑袋瘪瘪的再不动弹。 一旁的秦璎后退半步,让开飞溅的牙齿,摸了摸肩头有点萎靡的雷鸟:“我知道你累了,再努力一下。” 从下到这里,雷鸟就不再叫,方才秦璎遇险它也没反应过来,一整个蔫哒哒。 雷鸟用喙在她下颌蹭了下座位回应,振翅飞起。 “电那里。”秦璎指几具坐尸。 紫蓝雷光闪过,屋中亮了一瞬又暗下。 满屋的焦糊味道。 供桌上的牙尸,周身冒着黑烟。 就算是想作乱,一时半会也做不了了。 秦璎的注意力转向韩烈手上这只。 这只身上的牙被抖掉大半,露出满身殷红牙龈似的坑洞。 零星挂着几颗牙要掉不掉,叫人难受。 秦璎终还是没忍住伸出她的罪恶之脚。 将牙尸身上牙齿拨弄下来好些,这才心里舒坦了一点。 她吁出一口气:“这些牙齿,松得不合常理。” 她用脚尖拨牙齿时,脚感觉类似在剥松塔。 韩烈手部恢复正常,蹲身在这具尸体旁。 端详许久后,开口道:“胡家人,应该是在用这种尸体,使古尸牙重新生长似活牙。” 外头那些古骨骸的牙是菌丝,在这鲜活培养皿上重新复苏。 秦璎听得牙酸:“有这功夫,干什么不行?” 就跟牙齿较上劲了。 话说完,她自己先失笑:“不,不对,他们干了了不起的大事的。” 她看向通往祠堂后的通道。 如无意外,地胎就在那里面了。 “发、发生什么了?”身后谢邵说话结结巴巴,他好像缓过了那股劲,强撑着撑起身体。 “我们,一起,别撇下我。”说着,他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掐了一把。 第248章 第一百间屋 只以手机照明的地下祠堂中,本供奉牌位的供桌上,几具牙尸坐在木头莲台上。 被雷鸟的电击后,外头生的牙看不太出来变化,但牙与牙的缝隙之间,阵阵焦臭青烟升起,地下的肉都电成了七分熟。 祠堂中,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谢邵自被奶娘近身,拿了黑坛中骨灰后,就一直昏昏欲睡精神状态不佳。 闻到这种呛人的烟气,他干哕几下反倒清醒了一点。 “别撇下我。”他一边说着,一边在自己脸上狠狠掐了一把。 不是做样子的文秀一掐,而是真打算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粗壮手指掐住脸颊肉,提起狠狠一旋。 黑毛覆盖的脸上,看不出皮肤颜色,但肉眼可见掐处迅速鼓起。 旁边用脚尖扒拉牙尸的秦璎,看得一边右眼直跳。 谢邵这一掐果然奏效,他泪汪汪双眼都登时清明不少。 这才如梦初醒般四处看。 见地面把韩烈掼死的牙尸,谢邵唇上生出的獠牙微微抖了一下:“这玩意怎么看着,那么恶心呢?” 他蹲身细看。 地上那具牙尸,牙齿摔掉大半,露出的牙槽窝渗出新鲜的血。 谢邵就是没有密集恐惧症也恶心得后背发凉,脑子清醒不少。 随着脑子清明,他刚才走丢的智商也回笼,道:“胡家人用尸体来养古尸牙?” “就为赚个牙医钱?”他跟秦璎两个思路达成了一致。 韩烈一直在观察地上的牙尸,在谢邵来后,他才站起身。 走到秦璎和谢邵中间,将他们隔开。 保证曾被邪物控制的谢邵,不能近秦璎的身。 “不单是为了钱。”秦璎现在也想明白了。 她道:“深埋地下的古尸牙,内里牙髓碳化腐烂,只剩下牙釉质和牙本质。” “但经过胡家秘术的处理,牙齿重新活化,牙髓再生。” “这其中牵扯干细胞定向分化,血管网络重建等等复杂问题,是现代医学都没办法解决的。” “如果,这种技术……运用在人体其他部位呢?” “断肢再生,大脑再生?” 秦璎说着说着,谢邵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细汗。 他异兽化为当康后,并不是真变成了猪脑子。 秦璎所说的前景,让他一想就冒鸡皮疙瘩。 “要是真运用在其他人体部位……”谢邵咽了口唾沫,“那是不是可以用爱因斯坦被切片的大脑再生出一个新的超级大脑?” “或者,用以保持脑部活跃性,再择一具死尸移植大脑后,活化尸体,以此来达到永生?” “哪个零部件坏了直接去细胞再生?” 谢邵抹了一把脸,成功将自己吓住。 韩烈不晓得谁是爱因斯坦,但他知道谢邵所说的事情完全可能发生。 秦璎面无表情看着地上的牙尸,无情总结道:“若是死亡不可逆的宿命论被打破,世界得坏成什么样子呢。” 那时,满街的人都会是特权阶级的备用身体。 她话音落,谢邵脸色越发难看。 韩烈从旁道:“当是某种古长生之术。” 他顿了顿,迟疑了一下:“还有外面的尸体。” 被捆扎为墙的普通士兵尸骸,单独以黑坛装的将领尸体。 韩烈道:“若这术法成真,外面的尸体便是活生生的军队。” “胡家,可借复生的军队有所作为。” 他几乎在明着说,外头骨骸可能都是胡家的备用力量。 他的话让谢邵和秦璎都是一默。 谢邵嘶了一声。 秦璎却垂下眼睫,想到了文保局中使人蜕下一整张皮的神秘三号药剂。 她蹲下身,找韩烈讨要了一块布,将这具牙尸的碎牙收集了两粒。 又用帝熵所化的短刀,剜取了一块牙槽窝。 整个处理流程,参考了处理食材。 秦璎默默在心中感谢自己厨艺不错。 谢邵在旁边看得眼皮直跳:“好刀,好刀法!” 她头也没抬,回道:“谢谢夸赞。” 取下的牙和殷红肉,都交给了韩烈,和那枚奶娘尸身上掉下来的木牌一同保存。 帝熵化成的武器锋利无比,干起这种事情颇为顺手。 她道:“继续往里走吧。” 谢邵左右看看,上前一步:“我打头。” “要是我再象刚才那样发疯,你们也好及时发现。” 他话说得坦荡,活动了一下肩膀,关节发出噼啪的声音。 秦璎带着雷鸟跟随在他身后。 韩烈则落后秦璎半个身位。 胡家旧宅占地极广,当地还有个不知真假的故事。 说,胡家得了高人提点,要在家里修建一百间屋子。 但后来文物局修复时,却发现胡家怎么数都只有九十九间房。 最后,才在祠堂发现了一处青石垒砌的小通道。 这小通道颇受争议,有观点认为是避煞的房胆。 也有人认为是因古城有养猫狗治鼠患的习惯,这小通道是修给猫狗走的。 方便猫狗在祠堂大门未开时,进出防鼠。 最后是个什么也没吵出个所以然,但所有人都认为,那里就是胡家旧宅的第一百间房。 可现在看来,这地下复刻的祠堂,才是真正的一百号房。 三人中秦璎和谢邵都来胡家旧宅参观过,谢邵在前小心探查道路。 秦璎居中,比对胡家祠堂的细节。 突然,她又有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是奶娘。 她道:“都小心。” 话落,自己循着那股不舒服的气息找去。 却见黑暗中,环胡家祠堂的小通道口,有脏兮兮的黑色发丝。 奶娘满是牙的脸,簇拥在黑色发丝间。 那玩意竟是在a4纸一般宽的通道中,窥视他们。 秦璎不知这玩意具不具备人的智慧,到底在打什么坏主意,她发现问题瞬间就举起手中帝熵。 韩烈少话,但他一直关注着秦璎的动向。 几乎在她有动作的瞬间,已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祠堂中的青石小通道。 他看不见,但不妨碍他动手。 只见他一手撕扯开手掌割开的伤口甩出鲜血,同时鞋尖挑起地面的碎牙。 伤口的血和地面的尖牙,朝着通道中看不见的奶娘飞去。 哒哒—— 尖牙打了个空,在青石通道中弹射数下撞碎撞断不少。 但他甩出的血点,却落在了窥视的奶娘脸上。 麒麟热血沾之,邪祟如触炭火。 窥视的奶娘脸上牙洞蠕动一瞬,而秦璎看见它蛇一般退进黑暗之中。 第249章 烈火 “又,又是那东西吗?” 后边的动静被谢邵听见,他转头只见牙齿夹杂着血珠散花一样飞溅。 谢邵恐自己失控被操纵,他忙先抡圆胳膊给了自己一记脆生大耳瓜子。 异兽当康再是皮糙肉厚之辈,自己扇自己依旧会眼冒金星。 谢邵眼前亮片一闪一闪,两息才重新回神。 没等他开口问发生了什么,祠堂后面突然又传来巨大嚎哭声。 那哭声沉浑似钟,但抽泣气音却像小孩子。 是地胎。 秦璎和韩烈对视一眼。 “奶娘受伤,地胎也会受伤?” 那么,如果杀地胎奶娘会不会消散? 这答案,只能做了才知道。 谢邵抖擞起来,率先朝着哭声而去。 行至一处可跑马的通道,通道堵满木架与黑色坛子的组合。 谢邵提醒道:“你们别碰这些东西。” 跟在他身后的秦璎见他后背肌肉一膨,随后朝通道撞去。 只听乒乒乓乓的声音,堵住通道的玩意,被冲车似的谢邵撞烂。 有他在前开路,堵塞通道的东西全被犁平。 秦璎忙举袖掩住口鼻。 韩烈扬手替她荡开一根飞来的断骨。 隆隆声渐远,谢邵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手机照明电筒随着秦璎奔跑的脚步乱晃,她和韩烈迅速跟上谢邵的步伐。 只是须得留心,别踩到地面的断骨茬一不留神被穿透脚背。 只差几步追上谢邵时,秦璎看见奔跑的他一个急停。 随后骂了一句。 等他们上前去看,就见回廊尽头站着两个着重铠的死尸。 这两具死尸是极为罕见的高大, 面皮风干紧贴着颅骨,生前应该很是胖壮,死后面部皮肤耷拉下来。 像是保镖门房,守护着他们身后的门扉。 在他们三人的注视下,这两具死尸,突然动了! 与此同时,通道之中一朵接着一朵,升起蓝绿色火焰。 这种冷光火焰,先前他们都见识了温度,不敢掉以轻心。 谢邵见这邪异一幕,像是恐惊动了那两具干尸似的细声说道:“你们跟紧我。” “我恢复力强,硬撞过去。” 没等他的莽夫计划施行,尽头两个铠甲尸又是一动。 气球似的**,眼眶里两只干瘪瘪的眼珠像是被什么顶出。 鼻部也有一小截白色玉石般的东西,无声往外顶。 尸体嘴巴不知用什么封死的,随着内里充盈,两腮河豚似的鼓起。 谢邵惊道:“尸变了!” 秦璎却听见微微的呲呲气声,她眼睛缓缓睁大。 听身边韩烈道:“有种刺鼻的气味。” 秦璎看了看那两个肿胀起的气球尸,又看通道中的蓝绿火焰。 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不是放任自己自己预感,用想多了麻痹自己的人。 当下道:“撤。” “这两个破玩意可能会炸。” 就像,氢气气球靠近火焰。 要是那两个东西炸了,他们杵在这避无可避。 秦璎话落,谢邵和韩烈齐齐色变。 三人忙朝来时路退去,然而这时已经来不及了。 通道末端两个铁甲尸,已经皮肤都肿胀充盈起来。 穿着铁甲的革带绷断,生锈的铁叶子似刀片四处乱飞。 当两具尸体**到了一定程度时——嘭! 两声把耳朵震聋的巨响,两具铁甲尸像是撕碎的气球。 爆裂开来同时,内里的气体呲一下泄出,遇火则爆燃。 秦璎只觉得双耳一痛,随后冲击波裹挟火焰从后方扑来。 在这震动中,她身不由己向前扑去。 像是落在熊孩子手里被抓住暴力摇晃的娃娃,脑浆子都险些摇匀。 她体重最轻,身体不由向前飞出。 眼见就要撞击落在满地碎骨上,突然腰上多了一只黑鳞手爪。 异兽化后的韩烈,硬将即将砸向地面的她拉回抱住,另一只手抓住她肩头的雷鸟塞进秦璎怀里。 以身体为垫子,护着她一同撞进骨茬中。 秦璎再睁眼,只觉得周围空气炙热,她抬眼正对上韩烈水滴状灰眸。 在他身后,是漫天的蓝绿火焰。 秦璎几乎都能听见,火焰灼烧他后背的滋滋声。 她心一颤,脑袋又被按进了韩烈的怀里。 “小心烫伤。” 因火焰,周围温度极高。 燃烧抽空了这里的空气,秦璎喘不上气。 只觉像是进了烤箱,快成烧鸭。 幸好,火焰只爆燃了一瞬。 很快,那种火焰就熄灭无踪。 遍地都是焦黑的骨骸和牙齿。 她胸口剧烈起伏数下,忙垂眼看怀里的雷鸟。 雷鸟在她怀里差点挤成小鸟饼,尾巴上长长的拖尾羽毛烧得光秃秃。 待火焰全灭,韩烈才松开他抱住的秦璎:“没事吧?” “没。”秦璎简短回答了一声,却只觉脖子都快断了。 她心有余悸忙检查韩烈后背。 比起上一次在金鞍山北烧成小糊花生豆,韩烈这次好歹是有黑鳞阻挡。 除却鳞片一片烫热,烧伤并没有预想中那么严重,就连头上银蓝鬃毛都只卷曲了一点。 严重又棘手的,是另一边的谢邵。 整个人团身在秦璎右侧,在危险时他下意识想替秦璎和韩烈挡伤。 他同样以后背为盾,只是他耐火性显然没韩烈高。 青烟袅袅中,后背覆盖的黑毛被烧糊卷曲。 换成一般人,估计早死热乎乎的。 但谢邵皮糙肉厚,神志还挺清醒。 “卧槽。”他目瞪口呆看着韩烈。 韩烈身上洒了幽草粉,那种粉末可以遮掩气息且附着力极强,只需一小撮七日内都不会被人察觉气息。 最重要的是,韩烈没穿魑皮风衣遮挡异兽化的畸变。 谢邵是一点都没察觉到韩烈和人有什么不同。 这会看着头生双角的他,谢邵才迟迟意识到,韩烈竟也可异兽化。 他不顾身上被焚烧的焦黑伤处,一骨碌翻坐起。 不知道是受伤重,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 “兄弟,你怎么?” 第250章 当康臣服 蓝绿火焰焚烧后,遍地焦黑的骨头。 这火焰怪异,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整个通道已经被那两具铁甲尸爆炸的冲击波轰得乱七八糟。 秦璎靠在异兽化的韩烈怀中,几乎是坐在他的手爪上。 一手捧着两眼装圈圈的雷鸟,她手掌抚过韩烈后背的鳞片。 排列带着秩序美感的墨色鳞片,经火焰灼烧还微微烫手。 秦璎用中指轻轻按了下:“没事吧?” 韩烈半跪在地上,尾巴在身后轻轻摇晃:“嗯。” 得了他肯定的回答,秦璎这才转头,看向半边身子被火焰燎掉烧得黢黑的谢邵。 韩烈的身份暴露了,她……应该怎么封住眼前这人的嘴呢? 不杀不安心。 但谢邵先前还想着替他们挡伤,杀了……又太不道德。 秦璎看着谢邵一时陷入沉思。 先前那一波爆炸,谢邵手上手机炸烂了,现在照明的唯一光源是秦璎手上那部新手机。 她思考之时,手机光从下向上打,找得她面部半明半暗,阴森似鬼。 谢邵只见她眼下一粒小痣殷红,被炸懵的他脱口道:“你不会在想怎么灭口吧?” 话问完,他就想给犯蠢的自己一记大嘴巴子。 这不是没话找话吗? 那边,把韩烈挡板凳坐的秦璎闻言微微侧头,露出一个她自以为和善的笑容来。 “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那么做呢?” 谢邵看她那张反派脸,心中吐槽无比。 他暗自活动了一下身体,琢磨跑路成功的几率。 但身体就像是裹了一层半干的烫沥青,稍稍一动就感觉皮肉撕扯得疼。 纵使当康回复速度一流,他一时半会也是难有战力。 反观安静的韩烈……谢邵狠狠咽了口唾沫。 异兽化后的麒麟,对走兽有天然压制属性。 再看卖相…… 谢邵身体疼痛,这种疼痛使他脑子异常清明,他脑子里裹了一遍符合的异兽形象。 蛇鳞,狮尾,头生双角,再加上那种压制感。 谢邵认命的瘫在遍地焦骨上,这他大爷不就是麒麟吗? 而且与他们不同,完全不需要借住魑皮风衣就能异兽化。 虽没正面对决过,但人家是肉眼可见的高级货。 谢邵长叹一口气,放弃了跑路的打算,转而道:“这里危险,我们长话短说。” 他换了一副正经脸:“我上有老下有小,饶我一命呗,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秦璎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开玩笑,誓言是这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了。 她心中思考,有没有能约束谢邵的东西。 这时,一只雕塑一样半跪着充当她椅子的韩烈突然俯下身。 在秦璎耳边轻声道:“您不妥尝试收取他的印迹,与他达成誓约。” 秦璎一愣后,有些恍然大悟。 当康,也是异兽啊,应该也和夫诸等一样,能勾交付臣服印记的。 只是,该怎么做呢? 她念头刚起,眼前骤然一阵黑雾升腾涌动。 只是她第一次没有画无限符号,就进入这种状态。 黑雾中,象征信仰的光点闪烁。 但在谢邵方向,秦璎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情感——恐惧。 自称上有老下有小的谢邵没撒谎,他的确在此刻畏惧着死亡。 秦璎赫然忆起,在青寨隧道藏匿于时间罅隙的实验室中,找到的那本日记。 上面曾提及,极致的情感和媒介,是打开门的关键。 意识到现在坐姿比较怂,秦璎将还晕着的雷鸟揣进衣兜,调整了一下姿势。 韩烈不知她要做什么,但配合的移动手爪,让她坐得更嚣张一点。 秦璎脸上糊得鼻子眼睛看不见,不知是烟还是焚烧骨骸的骨灰,她仰头朝着谢邵伸出手去:“那,臣服于我吧。” 说着话,她试探着从眼前涌动的黑雾,向着谢邵方向探出意识。 许久,现场一片寂静。 他终忍不住道:“这怎么臣服啊姑奶奶?” 他也不会啊。 嘴上吐槽着,谢邵想着不管这姑娘是不是中二病犯了,总之他不想死先配合着吧。 他挪动烧伤的身体,凑上前 他完全将秦璎当成了有点大病的人。 但为了活着不埋汰。 他看秦璎纤长漂亮,但糊满了骨灰的手,疑问道:“亲吻你的手指头吗?” 韩烈听着不像话,水滴状灰瞳一缩,喝道:“无礼!” 他生怒,拖在后边的尾巴啪啪抽地,气势压得谢邵一哆嗦。 秦璎没好气道:“想什么呢?你点个头行了。” “这危险的时刻,难为你还那么有幽默感。” 谢邵被韩烈吓得一哆嗦,没听见秦璎的那句吐槽,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臣服臣服,我臣服。” “今日之事,绝不往外传半句。” 他本想着先留下性命再说,谁知下一秒脑袋嗡的一声。 好像灵魂被人触碰搜刮了一遭。 随后他的脑海眼前一阵白光闪烁。 竟然看见了一些迅速闪回的画面。 一行行古文字在眼前如墨晕开。 “钦山有兽焉,其状如豚而有牙,其名曰当康,其鸣自叫,见则天下大穰。” 谢邵见一体如猪口生獠牙,身有金色纹路的巨兽,在缀满粟穗的田地间行走。 有百姓并不畏惧,反而十分欢迎它,跳着祈求丰收的舞步,四肢着地模仿当康奔跑。 接受残缺基因改造的谢邵,第一次看清自己融合的异兽当康是何模样。 他好像真的置身田地之间,感受到了粟穗擦过厚皮的酥痒感觉。 正心跳如擂鼓时,天边一道俯瞰人间的巨影向着他伸出手。 当康没敢去亲吻巨影的手,只是伏低身体,用额头触碰了巨影投射在大地上的影子。 一道金黄色粟穗猪牙形状印迹从谢邵眉心浮出,被秦璎抓在手心。 她长长出了口气。 只要有印迹在手,她可以实时把控谢邵的动向。 或许有朝一日,还能做到一念生杀予夺。 待那枚印迹没入秦璎手心后,谢邵像是溺水的人,猛然从幻觉中清醒。 后背焦皮因大动作,撕扯出殷红血肉。 他忆起记忆中那通天彻地的黑影,又惊又怕。 看着秦璎嘴唇嗫嚅几下后,小声道:“那,以后我叫您主人吗?” 秦璎缩回手,没好气朝他翻了个白眼。 “别跟个变态似的。” 被这尊容的叫主人,根本不会觉得高兴。 第251章 石板 遍地碎骨的通道中,发生的事情说来长,其实从铁甲尸爆炸到谢邵瞬间认怂也不过几分钟时间。 谢邵半晌都还没醒神,他怎么……就给别人当狗了呢? 不过他什么也不敢问,更不敢打听秦璎和韩烈的来路。 臣服印记的微妙之处就在于,交付出去的一瞬间,他已经是‘神’掌心中的玩物。 甚至,他已经失去了原本该有的戒备。 莫名笃定不会受到伤害。 这种感觉微妙得要死,谢邵一时适应不过来。 他身上伤势需要就地休息一下,于是就这般趴着。 秦璎看他可怜四处找了找,找到个烧黢黑的颅骨,给他当枕头。 这会也不是讲究的时候了,谢邵低低说了声谢。 先前哭嚎的地胎,在铁甲尸爆炸后就没有再出声。 秦璎用脚拨弄了一下,炸翻的兜鍪。 这兜鍪内侧,同样有大量的红虫卵,只是在火焰烧了一遍后,这些虫卵散发出一股子不妙的蛋白质香味。 秦璎嫌恶地将兜鍪一脚踢开。 既异兽形态已经暴露,韩烈便也不装了,就以异兽形态蹲守在秦璎身边。 许久,谢邵忽而一声喘息。 他重新长出黑毛的粗壮手臂在地面一撑,用来垫脑袋的骷髅咕噜滚动了一下。 发出呻吟时,他后背的烧焦的黑壳裂开一道道裂缝。 裂缝之间虽还可见红肉,但相比之前他状态好了很多。 韩烈伸手拉了他一把,将他拉起。 两个异兽化两米多的巨型人体,将通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你还能走吗?”秦璎问谢邵。 现在谢邵跟秦璎说话老想说敬语,老想给她鞠个躬,适应了半天才道:“能走。” 三人从炸得乱七八糟的通道走向大门。 这扇厚实的铁门紧闭,原本门两旁站着的两具铁甲尸早炸成了碎片。 站在门前两个大坑前,秦璎才心有余悸。 幸好,设置这套陷阱的人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底。 如果两具铁甲尸是在他们近身后才爆炸,估计几人只有韩烈能存活。 秦璎和谢邵包括进宝,都得嗝屁登仙。 谢邵看着这两个大坑直撮牙花。 韩烈倒没太关注这处了,他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门后。 相比人形态,异兽化后的他越发耳聪目明。 他道:“门后似乎有水脉。” 就像城隍庙后殿的生死门。 谢邵脚步有点瘸,对韩烈道:“还是我打头,你保护好秦璎。” 他险些脱口而出喊主人,只回忆起秦璎那副嫌弃的模样,急咬住舌尖改口。 韩烈点了点头。 谢邵的手掌按照发黑的贴门上,缓缓施力。 干涩的门轴发出刺耳声音,从打开的缝隙中一股臭味涌了出来。 水汽,还有人三月不刷牙的口臭。 秦璎一声干呕,就是昏睡在她兜里的雷鸟都抽搐了一下小爪子。 谢邵也恶心,但终究正事要紧。 他继续将门推开,许是地胎出入过的原因,门推开并不难。 一束光从门后泄出。 谢邵看见了挂在墙壁一侧的长明灯。 长明灯中不知点着什么灯油,微微香。 在这满是口臭的环境中,香得让人作呕。 长明灯后,是长长的回廊。 回廊并非石制,而是洋灰修建,天顶大量渗水,晕出大片霉斑。 在回廊上,一段距离就诡坐着一个装饰品似的尸体。 尸体有男有女,都是百年前旗装打扮。 说栩栩如生也不对,毕竟在这潮湿之地摆放了百年,干瘪眼珠子上都生绿色霉菌。 门外的爆炸对这些尸体也有影响,好几个翻倒在地,留下一团黑漆漆的印子。 韩烈指向回廊深处:“在里面。” 有了前车之鉴,这回廊他们走得很小心。 谢邵在前趟雷,一步步试探这些跪尸会不会炸。 排隐患似的,一路将尸体脑袋踩扁。 就这样,三人终于抵达回廊末端。 果如韩烈所说,这里有水脉,不知是不是联通井水,越往深处越寒凉。 踏着积水向前,秦璎实在不想在这臭得要死的地方说话。 她跟在谢邵背后四处观察,突然,看见浑浊发黑的水中像珊瑚似的长着什么。 秦璎停下,用靴尖踢了一下。 只见那只白色珊瑚,倏一下贴墙壁缩走。 借着它缩走的空挡,秦璎看清了。 原来污水中张着的,是一丛牙齿。 这些牙齿像水生植物一般,一团一团生长。 谢邵也看见了,倒吸口凉气:“这,会牙疼吧?” 在他身后的秦璎和韩烈默然。 谢邵人形态时,还有点忧郁怪咖的感觉,怎么异兽化后这么没溜。 没等他再畅想牙齿泡冰水得多疼,末端远处传来一阵细细的啼哭。 声音粗嘎,是地胎。 三人一喜,没再纠结什么冻不冻牙齿的小事,朝着通道最深处走去。 后边的空间,比起秦璎预想的小很多。 一汪黑而臭得水潭居中,旁边是一些石头祭台。 在他们踏进这里前,水声哗哗。 秦璎只看见地胎像是鱼或者王八之类,整个逃入了水底。 而它的奶娘不见踪影。 “你们随时听我声音。” “我会在看见奶娘时,提醒你们。”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水塘旁边的祭台上。 谢邵问韩烈:“怎么抓出来?” 怕韩烈说出点什么丧心病狂的话,他及时补充道:“我不会游泳。” 谢邵满嘴跑火车,韩烈蹙眉本想说他下水去将地胎逼出。 谁知,下一秒的听秦璎道:“你们来。” 她站在祭台旁,看着一块巴掌大的碎石板。 这石板年代非常久远,上边原本刻着字,但现在已经模糊了。 秦璎本想让谢邵去上面,收集一些大火后的灰烬来拓印石板看内容。 但在她认真注视石板时,突然听见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 一个披头散发的瘦长人影,双手环着石板做保护状,一点一点从石板后直起身子。 恰好与秦璎面对面。 秦璎眼前一花,手中武器还没来得及挥出,石板上白光乍现。 她隐约听见了一些声音,一些十分古老的声音。 第252章 胎死 面部生着牙盘的瘦长人影,双手环着石板,以保护的姿态与秦璎对视。 她们之间的距离,算来也不过一臂之遥。 滋啦滋啦—— 电流声充斥秦璎的耳朵。 无数古老的低语,塞满了她的脑袋。 同时,她像是被人朝着面门丢了一枚闪光弹,视野范围全是白光,眼珠生疼。 护着石板的瘦长人影,侧了侧头,脸颊旁湿漉打绺的头发滑落。 它面中如葵花盘似的空洞,歪七扭八排列着牙齿。 这些牙齿上下动了动,环着石板的‘奶娘’缓缓抬起双手。 奇长的食指关节骨骼突出,尖如弯钩的指甲,朝着秦璎双眼剜来。 就在两只指甲几乎触上秦璎眼睫时,两个声音响起。 “上神。” “滚!” 再危险都会分一半注意力在秦璎身上的韩烈,第一时间察觉她眼神不对。 他足下一点猛跃到了秦璎身后,将她拦腰抱起。 后一声滚字,却出自秦璎之口。 在韩烈手爪触碰到她之前,她失焦的眼瞳骤然一聚。 见几乎戳到她瞳孔的指甲,她下意识一声厉喝。 随着这一个滚字,黑雾在她眼前涌动。 雾中象征信仰,人类的极致情感之一的光点忽明忽暗。 在韩烈拦腰将秦璎护住之前,朝她双瞳贪婪伸出指甲的‘奶娘’像是被烫到一般缩手。 发青的手背皮肤上烙印出一道纹路,它牙盘颤颤,发黄的牙齿相互研磨发出一阵低沉但极难听的声音。 谢邵速度远不及韩烈,他注意力大多集中在水潭。 听见那边动静,他转头,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先听见了噪音。 他耳朵大收音效果好,登时生了一身鸡皮疙瘩。 等他回过神,就看见韩烈抱着秦璎向后跃开,在他们面前——空气怪异的扭曲了一瞬。 谢邵体型大动作慢是相对韩烈而言,反应过来后,他弓腰前冲。 手脚借力,以壮硕肩头撞向那空气扭曲处。 和在井台上时不同,这一次的谢邵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就像人走进空房间,被悬吊在空中的蛛丝糊了脸。 隐约有东西但肉眼难见,若不是细细从脸上抹下来观看一时也发现不了。 此时的谢邵就是这种感觉。 他自‘奶娘’影子穿过,就像撞进了一兜蛛网里。 前冲之势不止,他踉跄几步,险些一头扎进了深潭之中。 秦璎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那种古老的声音还在不停重复,但她现下无暇细听。 谢邵刚刚一撞,让秦璎发现了些端倪。 ‘奶娘’并不是真的无法被观测和攻击。 至少,在它遭受秦璎反击后,谢邵曾短暂地接触到它。 这种东西不是她原先预测的什么鬼怪灵体,而是某种特殊的存在。 秦璎拍了拍韩烈覆盖鳞甲的手臂,同时右手一抖帝熵化为的武器重新握在手中。 “跟上我。” 对韩烈低语一声后,她走向那块石板。 ‘奶娘’不具备类人的五官,秦璎无法确定它有没有神志。 在秦璎靠近时,它明显瑟缩了一下。 作势要退回水潭之中,但又顾及那块石板。 一时间好似陷入两难般,站定原地。 靠近石板,秦璎眼前一阵阵发白。 好像这块碎石板是刺眼的光源。 在生理性泪水流下来的瞬间,秦璎主动朝着‘奶娘’伸出手。 她手中短剑融蜡般软化,随她心意化为一条细细的银色链条。 秦璎甩出锁链同时,尝试回忆伤到‘奶娘’时那种感觉。 她双眼泛上淡金色,黑雾中信徒的祈祷冲散了干扰她的声音。 帝熵所化的锁链朝着‘奶娘’射出。 缠住‘奶娘’,秦璎拽住细链一拉。 仿佛空气撕裂了一个口子,原本无法被人目观测到的‘奶娘’一点点显化出来。 一道疾风卷过。 韩烈曲起的手爪,可以护人也是尖锐的利器。 在‘奶娘’被秦璎拖出虚空的瞬间,他横空一爪,撕裂了‘奶娘’的身体。 穿着黑灰麻衣的‘奶娘’被撕做两半。 没有血和内脏,‘奶娘’仿佛一只布娃娃,只是里面填充的不是棉花。 韩烈手极快,待谢邵反应过来时,只看见分作两截的瘦长怪物掉落在地。 “哪冒出来的?”坐在池边的谢邵还有点呆,突然他身后那潭黑臭的水炸开。 一只筋肉虬结的粗壮手臂按住岸边。 藏匿于潭水之中哭泣的地胎,见它的奶娘不在从潭水中爬出。 数只怪臂交替,目标直指秦璎。 只是才爬了两步,就被斜刺里一股巨力顶翻。 谢邵脸颊上弯曲的猪牙若弯刀,寒光凛凛。 人道一猪二熊三老虎,猪这种生物历来不好惹。 谢邵四肢伏地,他不自觉间模仿了曾看见的画面——上古先民在粟穗中模仿当康跑动的怪异姿势。 獠牙顶住地胎腰侧一掀。 竟蛮力将生着怪手的地胎掀了一个四脚朝天。 地胎号称胎,但实际那是阳刚硬朗,零部件甩着从谢邵的面门擦过。 先还惊讶自己力气变大的谢邵,斗鸡眼面露惊骇。 竭力向后避,这才免了回家洗八百次脸的悲惨命运。 就在他这一耽搁时,一道银色锁链贴地爬来。 跟随这条锁链的,是高高跃起的韩烈。 铁链极细,攀上地胎的身体后,朝着它面部袭去。 在谢邵面容扭曲的注视下,直直钻进了地胎的鼻孔,如牛鼻环一般将地胎鼻部紧紧拴住。 “韩烈。”秦璎又喊了一声。 要是帝熵体积能更大一点,她真不会用这种埋汰的攻击手段。 地胎想挣扎,但鼻子栓了个鼻环,被逼得向后仰头。 只见一道黑光闪过,韩烈眨眼攀上地胎肩头,手爪抓向它的脖颈。 地胎颈部厚皮层层堆叠,像是某种植物的根茎。 双颊生细鳞的韩烈神情冷厉。 只见污秽恶臭的黑血迸射,地胎喉头赫然多出一个巨大的破口,破口处可见类人的血管挛缩。 地胎发出一声粗嘎带着气音的啼哭。 与此同时,胡家旧宅地面鏖战的鸦群和蝙蝠群,齐齐一震。 蝙蝠和乌鸦大量死亡,尸体如雨一般噼啪坠下。 整个云澜市,在地胎濒死嚎哭的一瞬间似晃动了一瞬。 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嗡鸣,不少早睡的养生党深陷梦魇。 地胎如人一般咳嗽,大量污血从它喉呛出。 韩烈右手提了谢邵,左手抱着秦璎朝远处跃开。 一阵恶臭之中,地胎声音乍然停住。 随后皮囊一瘪,身体化为一堆烂泥溶蜡似的灰色半凝固液体。 须臾间,已死了透。 第253章 胡大 “哕——” 秦璎和谢邵齐齐发出干哕。 这地下密闭空间之中,死掉溶解的地胎实在又臭又恶心。 韩烈方才撕裂地胎喉咙的手爪,笨拙在秦璎后背轻轻拍,恐控制不住力道将她锤死。 另一只手爪狂扇风,想让她好受点。 相较而言,谢邵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 猪能从林中找到橡子,从泥里扒出松露,嗅觉自然不差。 谢邵因闻臭而双目冒眼泪。 唯一不大受影响的是韩烈,箱中世界他遭遇过更臭更奇葩的东西,因此还算稳得住。 秦璎接连干呕几声后问道:“死了?” 虽然那堆酱看着不像还能活过来的样子,但以防万一还是要问问的,以免根未曾除尽惹出麻烦。 韩烈给她扇风,转头看那地胎遗骸,有些感慨:“死了。” “它集战场怨晦而生,是本不该出世的孽祟。” 秦璎抬起手臂,用勉强还算干净的手肘部位衣服擦了擦溢出的泪水。 “排查一下还有没有隐患,四处找找线索。” 她这般说着,没好气轻轻踢了一下谢邵:“别吐了!” “还没我撑得住事。” 哇哇吐的谢邵腾不出嘴巴自辩,只是胡乱摆了摆手。 看他样子,韩烈替他解释了一句。 “当……野猪嗅觉发达,他闻到的臭味是我们的几倍。” 本想说当康,但韩烈想起秦璎之前脱口而出的野猪,于是硬是罔顾事实换了个称谓。 谢邵边吐边冲他翻白眼,怪模怪样。 秦璎掩鼻叹了口气,没去管他,怕把自己也引吐,领着韩烈在这转了两圈。 她顿住脚步,看那方臭水潭。 闷声问:“潭水水位是不是下降了?” 要是她没记错,刚才还满当当的潭水,似乎向下降了一截,露出黑色岩石的边缘。 面朝潭水,秦璎心中发冷:“那些水流入了地下水脉。” 看出她在担心什么,韩烈宽慰道:“您放心,地胎还不是成体,并不具备使大地生痈腐烂的致病性。” 韩烈的解释很及时,秦璎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成体地胎声如钟鼎,可生大疫,使人畜生黑斑通体溃烂而死。 这种描述,去很容易联想到曾席卷欧洲的黑死病。 那种烈性病要是在古城传播开来,会是多可怕的场景。 但秦璎没完全放心,她解锁手机丢给谢邵,对他道:“你去外面找信号,联系一下陈局长,组织消杀。” 她吩咐得很顺口,谢邵执行得也很麻利。 等他走后,这里骤然黑了下来。 但无论秦璎还是韩烈都没太受影响。 秦璎带着韩烈重新站回了那块石板前。 靠得近了,发出的白光越发刺眼。 “你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秦璎问。 韩烈默然摇了摇头。 在他的视野里,能看见的只有一片黑暗。 见状秦璎不再问,她只凝神看石板上的白光。 分神去倾听石板发出的声音。 出乎意料的是,可能是地胎和‘奶娘’的死亡,这块石板上原本晦涩的古老声音消失不见。 转而,出现了秦璎能听懂的声音。 白光朝她涌来。 再回神,她站在了泥泞的古城牌楼下。 地面青砖碎裂,遍地垃圾粪秽。 身后传来铃铃声和脚步声。 秦璎转头,只见一个穿着黄布衫子的车夫,拉着辆人力黄包车跑来。 她下意识闪躲,但只躲了一半,黄包车连人带车已从秦璎身体穿了过去。 好像她是空气一般。 她不确定自己现在在哪,身处什么时候。 正四处看时,突然神情微动。 街道尽头,一个挑着担子的矮个男人摇摇晃晃走来。 他腿脚似乎不利索,走路一瘸一拐。 秦璎朝他走去。 走近了才看见这人半边脸肿得猪头一样,看来才被人殴打过。 他挑着的担子,前边一个小红泥碳炉,后边是木头工具箱子和一架黄竹椅。 扁担上叮叮哐哐挂了个包浆铜脸盆,脸盆底坠个小铜丸,走一步担子一颠,铜丸撞击盆底发出脆响。 这正是个剃头匠。 秦璎急侧头将这人的长相记在心底,就听旁边有人喊道:“哎,胡大,剃头!” 听见这剃头匠姓胡,秦璎心中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鼻青脸肿的胡大听见有买卖做,急忙颠着担子走去。 他极会做生意,见人先赔笑作揖。 寻了个平整地,将黄竹椅子一摆面盆往泥炉上一架,就开始干活。 他手艺极好,剃头匠整容十六技,剃头、修面、刮须、掏耳,剪鼻毛,按摩……样样都是好活。 客人是个大方的,加钱享受了半套。 在胡大喜笑颜开,握空掌给他拍腿脚时,笑问:“你这脸是,又给放贷的打了?” 胡大闻言,肿老高的脸抽抽了一下。 但做买卖就是和气生财,再怎么被戳中痛处也要强颜欢笑。 胡大故作夸张,侧脸好让客人将他脸上伤看得更清,道:“可不是嘛,我三天没下来床。” 这熟客半躺黄竹椅上,好心劝:“你啊,还是少去赌吧。” “去年连大儿子都卖了,今年老婆都病死了,你还能卖什么?” 胡大不爱听他卖儿子这事,脸肉眼可见的又僵了一瞬,嘴上却道:“您说得对,您说得对。” “我啊,一定改!” 话音还回荡在街道,秦璎就看见胡大掂着刚刚收到的十几文钱,脚跟一转去了个路边赌档。 钱都还沾着上一任主人的味,眨眼间就赌输了个干净。 输了还不算,胡大被发现不还钱又来赌。 放贷的拎着他衣领提到大街上,劈手朝他脸上来了几记脆的。 打得胡大晕头转向,本就松动的两颗门牙,掉进了泥地里。 第254章 煤矿 旧时城里可不像影视城,哪哪都青砖铺地干干净净的。 除了主要那条道有人看着,其余的街巷铺地青砖多半会被刁民撬走,至于撬走后什么用途,那全看这户人家缺什么。 尤其王朝末年,更是如此。 胡大去这赌坊门前就是一片没了砖石的烂泥地。 里面乱七八脏什么玩意都有,污糟中只有几块砖石垫地。 胡大半边脸还肿着,被赌档看场子的揪着领口,正反反正扇了几记脆的。 两颗松动的门牙,掉在了烂泥里。 胡大欠的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看场打手不至于要他的命。 扇了一顿将他推攘在地:“胡大,奉劝你尽快想办法筹钱。” “否则,哼哼。” 说罢,一脚踹翻了胡大放在赌坊门口的剃头挑子。 火炉铜盆小铜镜,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胡大这种死赌狗,是没有自尊的。 在烂泥里滚得跟泥猪儿似的,他也不觉埋汰,反而手伸进一掌厚的烂泥里搅合摸索。 摸出他掉的两颗大牙,才往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 秦璎听见黏糊糊的声音,就觉得难受。 胡大将泥里捡出的两颗牙好生揣进兜里。 青皮紫脸去捡拾他的剃头挑子。 吃饭的家伙弄脏,买卖是没法做了,秦璎本以为他会回家去收拾收拾。 不料胡大扁担吱嘎吱嘎走街串巷,来到了一间位于永宁巷的澡堂子。 这澡堂子门脸青条石垒,古色古香,在那个年代来说挺高档。 秦璎微微惊讶,按理说胡大这种赌狗应该是没钱进澡堂子这种地方的吧? 果然,胡大挑着担子晃悠悠通过一条暗巷,绕到了澡堂子后边的锅炉房。 秦璎跟在他身后,隔老远就听见有人咳嗽。 她真切嗅到了刺鼻的煤烟气。 好像……她真的穿过某扇神秘的‘门’,来到了百多年前。 只是和‘奶娘’一样,她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并不被一般人观测到。 澡堂子后院乱糟糟搭着好些窝棚,都是锅炉工的住处。 两根大烟囱下呼呼冒着黑烟,烧水的锅炉前,两个锅炉工将辫子盘在脖子上,打着赤膊往锅炉里送煤。 其中一个老倌,看着年纪不小了,铲一铲子煤就撕心裂肺地咳。 瘦得肋巴骨根根分明。 剃头挑子锤丸敲盆底的声音,他老早就听见了,但明显是不想搭理。 胡大腆脸凑上前去:“爹。” 他身上臭烘烘,这老头一转身就看他咧个大嘴缺了牙,登时身形摇晃险些站不稳栽进锅炉里。 幸好被胡大一把扯回。 “爹啊,您保重身体,没了您我可怎么活!”胡大嘴巴漏风,嚎得唾沫四溅。 他这话倒是真情实感,他爹要去了,啃谁去? 站在一旁的秦璎微微惊讶,在这里她辨识谎言的能力还保留着。 没等他多想,被胡大搀扶着的老者已嘴唇哆嗦将他一把推开。 “你又去赌了?” 虽然是问句,但从老者浑浊双眼可看出,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胡大哭得更大声,摸出怀里两瓣大牙对他爹道:“爹,我牙掉了,你帮我镶上啊。” 胡大的爹黄皮寡瘦,显然被这米虫儿子折腾得不轻。 胸口起伏数下,往旁边煤堆上一坐喘不上气:“你宅子当了,儿子卖了,老婆死了。” “还想赌到什么时候?” 胡大不说话,将他爹那帮手汗磨包浆的铲子握在手里,接替了烧锅炉的工作。 他不沾赌时,是个干活挺卖力的人。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旁边的锅炉工一抹汗水。 “胡老爷子,胡大想必是知错的了,你就原谅他吧。” 作为局外人站着不腰疼,自是要说些劝和的话。 胡老爷子生了这种胎盘儿子,除了认命他还能怎么样? 长叹一声道:“我腰疼得很,手边的钱都买药去了。” 胡大一听没钱,干活的动作慢了下来。 但又听胡老爷子道:“我豁下脸,再求求闵二爷,让你干两天。” 胡老太爷说的闵二爷,名头听着挺像回事,其实就是澡堂子里一小管事。 瘦巴巴,一口江南口音。 这澡堂子本就是个江南人开的新奇玩意,闵二爷是澡堂主人的远方亲算是说得上话。 在胡老爷子低声下气哀求下,答应让胡大带着他的家伙事,进澡堂子干几天修面搓背的活。 每日所得,要孝敬一半给闵二爷。 胡大自无不允,担着他的剃头挑子屁颠颠跟着进去。 秦璎也在后边跟着,大喇喇逛了一次澡堂子。 这澡堂特意修成馒头式穹顶,一进去烟雾缭绕,若隐若现全是些光屁股的男人。 胡大进去,先脱掉他脏兮兮衣裳,然后在大池里滚了两圈。 秦璎抱臂,靠在湿漉漉的墙上看。 要说这澡堂才是胡大的天命工作地,他光溜溜寻了条帕子在裆上一裹,就开始忙活着给人搓背掏耳。 他剃头手艺不错,还得了一个公子哥的赏钱。 那公子被他按得浑身舒坦,听胡大自我推销还会用头发掏耳朵,便叫他到官座伺候。 从前官座几乎是雅间的代称,设施精雅,一人独享。 不过,在近几十年已经完全变味了。 叫胡大伺候这公子哥,和猪朋狗友在昏暗的官座一躺,两扇屏风一挡。 就有年轻女子捧来油灯和烟枪,开始吞云吐雾。 胡大同发旋拔了根半长不长的头发,指头一捋搓成小麻花穗,就往这公子哥耳朵眼里搔。 手指捻动,发丝搔着耳膜咔嚓咔嚓,又痒又麻。 那公子哥倒是舒坦了,秦璎闻到味都觉得恶心,远远站在屏风旁。 许是那根烟枪喷出的迷魂烟,公子哥这下午很是安逸。 神清气爽穿衣服时,随手赏了胡大一小把钱。 听蹲着给他穿鞋的胡大说,他惹上麻烦,这公子哥笑给他指了条路:“你去煤窑哇。” “钱多,在深山老林里,几个月才能回来一次,想必能绝了你的赌瘾。” “那些人也追不到矿上去。” 他随口出这点子,听着还挺像个事。 胡大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后猛一拍手。 “对啊!去了,我想必能改掉这毛病。” 第255章 啸声 在某一刻,胡大想要悔改的心未必是假。 这富贵公子一句话他当成圣旨般琢磨。 夜里,他住在澡堂后边的窝棚。 澡堂子晚上有人过夜,锅炉时刻要烧水,锅炉工整夜不得休息。 这窝棚窄小得牲口都嫌,一条木板当床,连条棉被都没有,天冷了裹着破棉袄缩在锅炉旁。 一晚上睡下来,擤出来的鼻涕都是煤黑色。 胡老爷子还在铲煤,胡大在木板上翻来覆去许久,突然诈尸似的坐起身一拍大腿。 “去了,借此机会我一定能改。” 他当晚上就去找胡老爷子说了这事。 胡老爷子晓得矿上工作苦,但赌狗拖累家里也苦啊。 对胡大想改正这事,他是一万个支持。 一改之前的冷漠,从窝棚木板下翻出个箱子。 箱子里头是些铜丝之类的玩意,连夜帮着胡大将两瓣大牙用铜丝镶回嘴里。 翌日,胡大揣着两把剃头刀去了城中煤铺。 煤铺常年招募摇煤球的工人,也招煤矿工人。 挖煤劳动强度大,矿里时常有塌方和瓦斯爆炸,工人是常年都缺。 胡大随便去登记了个大名,早饭后就被一辆运煤的平板马车拉着前往城外六十里的煤矿。 平板马车上的人不多,秦璎鬼一样寻了个空位坐下。 偶尔有人坐累了伸伸腿,穿着破棉鞋的脚从她脚背直直穿过。 秦璎往旁边挪了一下,眼神一直看着胡大。 从此前表现看,胡家老爷子确是有点镶牙的本事,但不多。 看胡大那两瓣将嘴唇顶得凸起的假牙就知道,老爷子的手艺属于饭都混不上那一档。 那胡家的落齿重生方,究竟是什么时候拿到手,胡家又究竟是怎么发家的? 算了算,秦璎来这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胡大炫了几个黑窝头。 但她没有一点饥渴或者困倦的感觉。 秦璎觉得,只要她不主动脱离,她应该可以在这里呆上很久。 如那烟鬼公子哥所说,这煤矿真的是在深山野地里。 远远的,可见一片窝棚搭搭建在山沟沟。 这煤矿引进了国外最新的设备,噪音大得要死。 和胡大同行的三人到达煤矿时恰好天色将晚,机器停工,下钟的铛铛声回响。 胡大旁边一个看着蛮老实的青年擤了把鼻涕,嘿嘿笑道:“我来前还听说常要干活干到深夜。” “现在看,也不那么吓人。” 他这边自顾自高兴,一点没注意到往来的人都行色匆匆。 包括监工,脸上都带着些……恐惧。 胡大也没注意到,他一心一意想着,这次一定痛改前非。 他们几个才来还没干活,晚饭自然没他们的事,在管事的带领下,几人进了一间大通铺。 这大通铺长长睡了三十来号人,脏得秦璎看着都难受,更被各种汗臭脚丫子臭熏得恶心。 相反胡大几个适应良好。 管事唤来一个工头模样的人,将胡大几个交托给了工头。 没有发生什么欺凌事件,在这干活累得像条狗,对人龇牙也是需要消耗气力的。 工头一指窝棚最靠近入口处的空位,对他们道:“你们就睡那。” 他多话没说,反正以后都得学。 都转身准备要走了,工头似乎又记起什么,转头叮嘱道:“晚上起夜就在棚里,不要出去。” 工头指着摆在角落的痰盂。 胡大几个闻言脸一苦,光是这窝棚就几十号人睡,全尿一个壶里夜里不得臭死啊? 工头当没看见他们的表情,又道:“看见老鼠不许打。” 这个胡大他们晓得,老鼠在别处人人喊打,但在矿上老鼠反倒是矿工的亲朋。 常豢养老鼠,带着下矿。 若矿下空气有异或者有塌方前兆,老鼠就会异动提醒。 在矿上,老鼠被视为吉利的动物。 因此是不能打的。 最后,工头严肃补充了一句:“要是晚上听见什么动静,不许出去。” 他不解释为什么,主打的就是劝是劝了,要有作死的那就死去。 简单交代完,工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他的床位上,裹着黢黑油腻的被子倒头就睡。 胡大几个没太当回事,其中两个正经来做工的,将带来的包袱卷整理整理。 只有一身衣裳的,倒在床位上开始睡。 胡大昨天也没睡好,蒙着被子酣睡。 前半夜睡得挺熟,但后半夜却被生生臭醒。 窝棚里,几十号人的鼾声此起彼伏如交响乐团。 觉轻一点的,就别想睡了。 但更要命的,是窝棚里的粪桶。 胡大臭得要死,但也没法。 摸黑起夜撒了泡尿。 刚拉起裤腰带,他突然手一顿,侧着脑袋细听。 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似乎……有种低沉的声响。 好像某种动物在咆哮。 胡大有点纳闷,别看矿在深山,但矿区的守卫手里的有真家伙事的。 不会有野兽进矿区来。 他想着,越发认真听。 旋即,一激灵。 总觉得那啸声十分有压迫感,如山中猛虎。 他没敢往外走,拉好裤子缩回了床上。 他不敢去,但秦璎敢去。 在听见叫声时,秦璎已经离开这间恶臭的窝棚,朝着声音追去了。 她在黑黢黢的矿区穿行,终于在那夜间啸声戛然而止前找到了地方。 这处露天煤矿有运煤的小矿车,黑黢黢的矿洞入口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兽。 秦璎走到堆放了大量铁皮吊桶的矿洞口。 身侧墙上的油灯熄灭她没有光源,只隐隐约约看见矿洞入口狭窄。 巷道内有供简易木质矿车进出的轨道。 风呜呜的吹,秦璎一时也辨不清刚才那声音究竟是异常还是风。 她想去点亮煤油灯,但抓了几次,手指都从煤油灯穿过。 秦璎本想唤出黑雾,用将‘奶娘’拉出的同样办法,让自己可以干扰煤油灯。 但又怕打破平衡,让这处谜一样的世界崩塌。 她决定暂收敛好奇心,继续跟随胡大看下去。 这一夜矿区中人在酣睡,秦璎如一抹游魂逛遍了整个露天煤矿。 翌日,太阳降临。 秦璎站在煤矿旁最完好的一栋建筑,看煤矿管事给主家写信。 第256章 矿中异事 鼎兴六年,1884年。 深山矿场之中,天刚朦胧亮。 光从木头窗户洒入,光中有黑色浮尘。 四十多岁的管事应该没睡好,硕大黑眼圈挂在脸上。 常年在矿区他呼吸道有疾病,睁开眼睛先一阵咳嗽。 简单梳洗,用布巾擦了擦长出了一点发茬的头皮。 坐在一张板子搭的书桌旁,还没提笔先往旁边的痰盂里咔了两口浓痰。 秦璎站在椅子后,越过他的肩膀去看写的信。 这封信是写给矿场主人的。 开头先交代了一下工作产出什么的,等工作交代完毕管事手一顿。 笔尖墨迹在黄色信纸上洇开。 他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咕咚咽了口唾沫。 站在他身后的秦璎听得真真切切。 这管事写到,自那日开始矿道之中常传来异常声响。 下矿的矿工,也在干活时听见不对劲的声音看见怪影。 希望矿场主人能够增派些人手,或者请人来做三日道场以——平息矿道中的怨气。 秦璎微微挑眉,矿道里能有什么怨气,需要三日水陆道场? 历来矿中因各种意外事故死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矿场的管事理应磨砺出一颗黑心,见惯了惨事才对。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管事怕成这样? 还有,外头的那些异常。 或许一切都要从信中所说的那天开始。 管事吹干了信纸上的墨渍,折进一信封之中用浆糊封好。 交给去城里采买东西的人,送到矿场主手中。 管事他好像不愿意在光线不佳的屋子里呆,捧了盏热茶坐到了阳光下。 矿区已经逐渐有人开始活动。 写完了信,管事望着矿洞方向还是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他坐在摇椅上,秦璎默默站在他身旁。 阳光照在她身上,但地面却没有她的影子。 远处木架塔楼上,有人扯着绳头敲响了铜钟。 秦璎从管事这离开,转而去跟着胡大。 她照着记忆,找到了胡大他们住的棚子。 在这矿场上,一个窝棚住就是一个锅伙的人。 胡大几个是新来的,在的这个‘锅伙’是摇煤球的。 煤沫和黄土按照比例和好,然后在洒了煤面的平地上,用长柄剁子剁成一块块小方块。 在把这些煤块,铲进吊着的荆条筐子里前后左右摇。 摇元宵一样摇成滚圆的煤球,再按筐拖去城里售卖。 胡大他们这些新来的,干的就是这简单的活。 别看胡大穷又赌,常年给人剃头采耳的,一双手泡在热水里头又沾油膏,手上茧子没几个。 摇荆条筐子的活,才干了一上午手上就打出一排血泡。 胡大蔫哒哒,不用听他说都能猜到这家伙想必是后悔了。 这里的煤灰让秦璎总想咳嗽,她在胡大左右徘徊。 大大方方地听人白话闲聊,想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一整个上午,秦璎都没有听见什么有用的。 直至晌午,胡大他们这个锅伙在工头的带领下开始吃饭。 胡大被煤灰糊得见牙不见眼,将看着就哽人的菜团子往嗓子眼里塞。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骚乱声。 有人哭喊:“我不去,不去!” 秦璎反应快,她往旁边一辆矿车上站着看。 就见个衣衫褴褛的矿工,垂头丧气在抹眼泪。 胡大几个也捧着碗站起来看热闹。 一旁的工头见状,喝道:“看什么看,都坐回去。” 在这里工头的话就是权威,胡大几个大气不敢出。 秦璎却朝着那矿工处去。 “走走走,都看什么?”这矿工的工头先将要看热闹的人驱赶开。 这才拉着那哭哭啼啼的矿工一顿骂。 “别吵吵,嚷出去有你好果子吃。” “上头说了,不需提那事,你这样大声莫不是想死吗?” 这工头说话时,将声音压得极低,眼睛也在左看右看扫量旁边有没有人偷听。 当然没有偷听的,秦璎就站他们旁边光明正大旁听。 在这矿上想弄死人实在太简单,方才哭泣的矿工果然收声。 抬起脸一看,分明才是个十五六的半大小子。 工头见他模样不忍苛责,再者他也是同样境遇,见左右无人他也低声抱怨一句:“你当我们想去呢?” 年轻矿工抹着眼泪道:“我老听见矿下有哭声。” “是,是他们死不甘心。” 在他哭哭啼啼的述说中,秦璎听见了一个重要消息。 在七天前,这矿场出了件大事。 矿洞中从来都是黑黢黢的,但那天正午时,几乎所有人都因为突如其来的亮光暴盲了一段时间。 这异象引来骚动。 本来沉重的体力活和压抑的工作环境,就让这些工人精神状态不佳。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地龙翻身,矿工们压根没有分辨真假的时间,就争前赶后向外跑。 狭窄的矿道中,发生了踩踏事件,在出口的斜坡上踩死了五个人。 尸体弄出来的时候,身上骨头都断了大半。 这事还不是最严重的。 更严重的是,事后清点除了死的这五个,人还少了整八个。 没有法律约束,煤窑管事第一反应是将事情压下。 他将死那五人尸体搬回矿洞,然后命人去地下寻走丢那八个。 本以为,那八人应该是走失没上来的倒霉蛋。 没想到,搜救的提着灯下去找了整天都一无所获。 那八个人好像凭空失踪在了矿道里。 矿道里那五具尸体也在看守打个哈欠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只在地面煤灰上,可以看见一些拖拽的痕迹。 就像什么东西拽着尸体的脚脖子,把死人拖进了矿道。 从那天起,矿洞中就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每至夜里,矿洞中常传来一些像是野兽一般的嚎叫。 更可怖的是,有矿工常在矿道岩壁上看见一些人影。 那些人影似小孩涂鸦的壁画,但会动。 一个个在墙上活动自如。 时常不经意一扭头,就看见墙上不知何时来了个模糊的人影,从墙上弯腰来看他们。 次数多了,管事也意识到不对,急忙下了封口令。 但很多知情者都不愿意再下矿。 就比如眼前这半大矿工,鼻涕眼泪将脸上煤灰糊成一团哭诉:“总觉得有人就站在旁边看着我。” 他越哭越大声:“我要回家。” 秦璎站在旁边,若有所思。 第257章 鼠老爷 对这种哭啼啼的半大小子,工头总不能用刀顶着他腰子去上工。 没得法,偷偷带着寻到管事。 这几日因为这事离开的矿工不少,管事愁得脑仁疼。 见又来一个,长叹口气。 之前矿场主人驳了他暂时停工的提议,毕竟停一天就少一天钱。 只叫他寻些胆大阳气重的下矿。 这哭啼啼的半大小子,显然不属于胆大那种。 管事最终笔一点准了他离开的要求,不过工钱扣下了。 美其名曰,封口钱。 要保证这小子守口如瓶,不在外头乱说话三个月后才给他。 面对这倒反天罡的天秀一笔,半大矿工无力反抗。 他现在只想着赶紧离开。 得了准许,当即就收拾包袱走了。 眼看又走一个,管事坐在桌板前将名册翻了一翻。 最终,手指点在了胡大等人身上。 就因为这几个不知根底,还不晓得矿下回发生什么。 先将就用着吧。 胡大一点不知道自己明天要面对什么事,用公用的盆打了一指深那么点水勉强擦脸擦胳肢窝。 洗完,他那块帕子脏得给人擦脚都嫌埋汰。 做完,胡大把盆让给后边的人,他弯腰驼背回到了睡觉那块地。 干了一天活肚子里没油水,胡大累得青蛙一样摊在硬木板子上捯气。 这一夜,他睡得极沉。 秦璎站在矿洞口。 风拂起她的发丝,她听见了黑黢黢矿洞中又隐隐约约传来啸声。 翌日,胡大起来。 本以为他今天还得去摇煤球,没想到他们几个新来的被带到了矿洞前。 听说自己几个今天就要下洞,胡大惊得下巴掉。 “我,我们去啊?”胡大走街窜巷比较油滑,直觉这事不大对。 旁边人却没这概念。 煤窑管事背着手走来,阴不阴阳不阳唬了两句。 就让下矿的锅伙工头带他们去准备。 胡大下矿的时间,比秦璎预想的更早。 她步步紧逼跟在后边,第一次踏进了低矮黑暗的矿道。 f国人所着的《萌芽》一书,是第一部描写矿工的社会史小说。 书中曾写过,矿工就像被夹在两页书中的蚜虫。 以此可想象旧时矿道的狭窄。 这处矿道不是垂直竖井,而是斜坡道,矿工需要攀爬四十五度的木梯上下,单程进出就需要耗时半个小时。 秦璎跟着他们走,这才发现这里的环境之恶劣还远超她想象。 这批人里很多头一次下矿井的,趴在木梯子上恐高的双脚颤颤。 秦璎也暂时抽不出空去看胡大。她全副心神都在梯子上。 幸而右手帝熵还在,几天没喂黄金,它懒洋洋不乐意动弹。 只在秦璎在木梯上攀爬时,偶尔辅助一下。 越往下越热,混合着煤灰和硫磺味的热空气几乎把人肺低温慢煮烹熟。 顶板的渗水连成一条线滴落,从秦璎身体穿过。 终于,下到矿道底部。 巷道里有积水,大量煤泥堆积,工人们佝偻着背在煤泥中爬行。 这几乎没有通风系统,全靠自然气流,也没有高浓度瓦斯检测。 照明靠油灯,不出事全看运气。 相较这个时代的人,秦璎个子比较高,只是站在狭窄逼仄的矿道里就感觉很难受。 胡大几人一人手里发了把铁镐,气也没喘匀就开始干活。 秦璎站在挂着的油灯下,静静等待着会出现什么异状。 在一片叮叮当当中,她只觉时间十分难熬。 就这样磨了一阵,她本以为今天又是个无事天。 突然,她意识到有点不对。 为什么……左右人都默默远离了她站在的位置? 秦璎一凛,转了个方向看右手边的胡大。 却见一身热汗的胡大猛抱住铁镐,看着墙壁露出惊恐之色。 “影子!” 胡大的声音抖得不像样。 循着他视线,秦璎猛转身。 恰与矿道墙壁上一个人形黑影看了个对眼。 这人形黑影不知何时来到她背后的,像是用煤灰涂抹在墙壁上的画。 正伸着脖子做歪头状,就像一个大活人好奇伸长了脖子来看秦璎。 秦璎心底一凉,说不慌是骗人的。 这黑灯瞎火的矿道相当于半封闭空间,人潜意识中都会生怖。 本空无一物的墙壁上,突然多了个看你的黑影,是个人都得心肝颤两下。 秦璎右手一抖,帝熵化身的银色短刀握在手中下意识砍出。 随后,短刀从黑影上穿过。 秦璎无法干涉这里的东西,这里的东西也无法干涉她。 见一击落了空,秦璎定了定神后退半步。 正想细看这玩意是什么,身后传来胡大惊呼。 从那黑影出现,无声的恐慌就在矿道中蔓延。 不知是谁先叫了一声,左右人争先恐后朝逃走。 胡大也没落后,在巷道里乱窜。 秦璎见状,不得不皱眉跟上去。 慌乱中,你推我拉。 胡大不知被谁拽了一把,晕头转向跟在一个糊涂蛋后边跑错了方向。 两人朝着矿道深处跑去。 秦璎跟在后边追,嘴上骂道:“蠢货,带一盏灯!” 但她再怎么骂,前面两人不可能听得到。 一前一后跑进了矿道深处。 也不知跑了多久,前面那位仁兄估计是体力耗尽,竟一头扎进了煤泥里。 黑灯瞎火,胡大被他身体一绊摔了个狗啃泥。 摔了这下,胡大和那乱跑的糊涂蛋这才回过神。 黑暗中两人看不见,手拉手坐在矿道里呜呼哀哉地嚎。 就在两人以为绝境时,突然空空矿道里传来清晰的一声吱吱声。 一个糊满煤泥的老鼠,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 这只老鼠是矿工们养的,矿工们就是自己不吃也会优先节省着给它一口食。 因此这老鼠很亲人,从矿道里爬出来爬到了胡大的手边。 胡大狂喜:“鼠老爷来领咱们回去了。” 黑暗矿道中的老鼠,像是活菩萨给这两人带来了一丝丝生的希望。 第258章 纷争 黑暗的矿道之中,地面是濡湿软糯的煤泥。 带着胡大一同乱跑的那个倒霉蛋自称叫老闭,说话有很重的口音应该不是云澜本地人。 他比胡大他们早下矿几天,经验多点有限,否则当时也不会没头苍蝇似的乱跑。 在这黑黢黢的矿道中,老闭和胡大两个抖着声说话。 秦璎站在旁边听。 她举起手,发现即便是她吃过当扈后的好视力,也看不清自己的手指头。 她和胡大二人一样,陷入了这矿道的黑暗中。 陌生的世界,遥远的年代,第一次踏足的矿道,还有突然失去的视觉。 几项叠加,饶是秦璎心理素质算是过硬,也忍不住朝胡大两人靠近了一点。 在这种环境中,哪怕是今天早上吃了什么这种无意义的话,也比一片死寂要好。 黑暗中,胡大双手虎口掐那只摸来的鼠老爷一点也不敢松开。 老闭道:“兄弟,你抓紧,我们就指望这鼠老爷带我们出去了。” 一边说着,老闭一边脱下裤头撕成一指宽的布条子,然后拴成绳。 他们在矿道中看不见带路的鼠老爷,极怕跟丢。 两人琢磨的方针就是,弄条绳头拴着鼠老爷,然后他俩在后面牵着绳头走。 方案是挺合适,奈何真正实行时出了点岔子。 老闭在黑暗中摸了一下绳头的长度,顿时苦着脸:“兄弟,你把你裤头也脱一下,我这布料不够。” 矿道下闷热潮湿,他们都只穿了条?合裆裤,那点布料撕开了只得一臂长的绳头。 胡大哎了一声先应下,然后又道:“我两手抓着耗子呢,老哥帮帮忙。” 秦璎听见他两窸窸窣窣忙活一阵。 总之最后凑得了一条臭烘烘的绳子,在那只肥老鼠背上腋下绑了个交叉的结。 做完这些,胡大拽着绳头老闭将两只手搭在他肩上。 得了自由的老鼠,迫不及待朝着一个方向走。 胡大和老闭两个,就好像盲人牵导盲犬似的,牵着老鼠。 秦璎听见他们相互鼓劲,手指轻轻敲了敲手腕上的帝熵。 她也看不见,只听声辨位怕出差错。 而帝熵辨物是不需要眼睛的。 让帝熵化为一根丝线,牢牢指引向胡大的方向免得跟丢。 于是,黑暗中出现了诡谲一幕。 胡大和老闭两个干瘦排骨牵着老鼠,后面一步悄无声跟随着一个无法看见无法触摸的异时空之‘人’。 要是这世间真存在鬼故事,那想来这一定是个极恐怖的鬼物尾随视角。 黑暗中,胡大和老闭一直在说话,相互安慰。 也不知走了多久,右手微微前伸依靠帝熵指引方向的秦璎突然顿住。 前面老闭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老闭的手搭在胡大的两肩,他脚步一停前面的胡大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怎,怎么了?”胡大声音抖得不像话。 老闭突然道:“兄弟,我搭你肩膀手酸了,你换我在前头走吧。” 他这要求也不算过分,关键是之前两人在这绝境闲聊,一副出去就拜把子的样,胡大压根没防备。 将拴着老鼠的绳子摩挲着交到了老闭手上,他两个调换了位置。 改由老闭在前,胡大在后。 胡大还轻松道:“我正好在前面也走……” 走什么?他后话没能说下去。 因为他感觉有冰凉凉湿哒哒的东西,搭在了他的肩膀。 按在他两肩的东西像冰一样,冻得胡大浑身寒透,他咕咚咽了口唾沫,改口道:“我也觉得这样手酸,还、还是我在前面吧。” 老闭没说话,只闷声道:“没事,忍忍。” “带出去就好了。” 胡大手指头死死抠进老闭肩头,心说你刚才怎么不忍。 传言中死在矿道里的人,冤魂困在矿道里走不出去,只有借活人阳气才出得去。 胡大寻思,搭他肩的就是个矿道里的死鬼。 他们都不敢叫破,僵持了几息后,强忍恐惧朝前走。 可经过刚刚那一遭,两人塑料友谊算是完全破碎,谁也不信任谁了。 胡大手死死掐住老闭的肩膀,恐再被丢下一次。 老闭自觉理亏,被掐得生疼也没言语。 两人继续跟着老鼠向前走。 在他们身后,秦璎右手指尖缠绕着帝熵的丝线。 和胡大老闭不同,秦璎一直在侧着耳朵认真听,她很确定在胡大和老闭停顿又继续前行后多了一个脚步声。 简单来说,在刚才有什么东西,越过秦璎悄无声息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秦璎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很多。 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感是恐惧,而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是对未知的恐惧。 这一点,是拥有情感的人都无法回避的。 秦璎张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短时间内出了一身细汗。 胡大和老闭不再说话,矿道中只有三个脚步声,还有浓烈得几乎成实质的压抑恐惧。 她有一瞬想要放弃追寻真相,画出联络黑雾的符号,主动脱离这里。 但强行停住手指,扼住了这种冲动。 她克制住了冲动,胡大和老闭的心理防线却是崩溃了。 见许久走不出去,胡大不由在心中猜忌,或许前面的老闭也不再是人了呢? 或许,在换位置那一瞬,老闭已经不在了呢? 那前面这东西,真的会带他出去吗? 胡大越想越怕,掌心渗出粘稠的汗水,几乎掐不住老闭的肩。 他动了动手指,手掌缓缓上移,快要扼上老闭的脖子。 老闭不是死人,自然也察觉到了胡大动作。 他同样因怖生疑,在黑暗中眼睛滴溜溜的转。 就在极端情绪最为浓烈之时,前面带路的老鼠突然吱吱两声。 老闭穿着烂草鞋的脚,踩在块有棱有角的石头上。 那石头极为尖锐,硬将老闭的脚心硌出了血。 他一踉跄身形摇晃。 这异动就好像催化剂,胡大猛甩开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要去掐老闭,抢夺引路的老鼠。 老闭被他按倒在地,光裸的背脊接触的不是矿道湿漉漉的煤泥,而是碎石块。 老闭被胡大掐得翻白眼,他自不会坐以待毙,连踢带踹想将压在他身上的胡大掀下去。 黑暗在,两人已完全被极端恐惧挟住,成了生死相搏的野兽。 纷乱中好像推倒了什么,秦璎听见什么东西闷沉落地声。 什么东西砸碎了。 胡大不知从何处摸到块拳头大的碎石,将要跑的老闭一把扯回。 扬起碎石砸下,老闭的前额霎时间瘪了下去。 他双眼暴突,两手抠抓着胡大的手,直面濒死恐惧之时,突然,一道微光自黑暗中亮起。 这微光似一点萤火,但足够让手握帝熵的秦璎看清楚周围。 馒头形矿洞墙上全是矿工模样的黑色人影,它们裂开嘴,都在弯腰看胡大和老闭。 前额瘪下去的老闭,像是一头被献祭的牲口躺在破碎的石台上。 他脑浆子都被胡大砸出来,一双眼睛藏在血中,死死瞪着胡大。 在极致怨恨和恐惧的情感中,吐出最后一口气。 在他断气的一瞬间,白光大作。 墙上出现了斑驳的光影。 第259章 巨林 极致情感加上媒介,等于门。 那本日记上内容突兀浮现在秦璎的脑海。 她下意识上前,只见那些斑驳的光影涌动。 前方出现了一片山林。 林中全是二三十人合抱的通天巨树。 随便拎出一棵都是堪比谢尔曼将军巨杉的庞大生命体。 人站在这片虚幻的林中,就好像一只小蚂蚁。 面颊有微风拂过,秦璎嗅到了泥土和植物的气味。 她很确定,只要向前一步就能踏进那片密林。 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先听见一声呕吐声。 刚砸死了老闭的胡大,趴在老闭的尸体旁好似胃都要吐翻过来。 先时秦璎还以为他是砸死人后怕,但随后秦璎意识到不是。 胡大的眼睛正在流血。 大颗大颗的血珠从他眼睛挤出,他像是承受饿了极大的痛苦,手胡乱抠抓。 在干哕中一头栽倒在地。 这边胡大刚刚倒地,秦璎就看见一人多高的灌木摇晃,有动物脚爪叩地的声音。 爪声还没靠近,秦璎先闻到了一阵阵兽类的腥臭。 须臾,灌木丛被一双锈红色的翅膀拂开,一个生着六只眼睛的长颈脑袋伸了出来。 六只眼珠在老闭的尸体上一扫,张开尖喙发出一声清啸 它长相奇特,秦璎一瞬间认出它的身份,正是牛形鱼身,蛇尾带翅的鯥。 这只鯥兽从灌木丛中钻出,目标明确朝着老闭的尸体而来。 胡大还躺在老闭的身旁,看着十分危险。 但秦璎没有动作,她在赌,赌胡大不会死在这。 果不其然,在鯥冲叼起老闭的尸体前,地面巨大藤蔓仿佛花一般绽放开来。 这些大腿粗细的藤蔓密布地面,在鯥经过时猛然暴起。 生着食肉倒齿的藤蔓,一边捕捉猎物一边通过毒牙往猎物身体注射毒液。 鯥一时不察被这些藤蔓缠住,发出一声声惨嚎。 接着被藤蔓临空一撕,裂成几块。 带着鱼腥味的殷红鲜血四溅,这只鯥兽成了碎块。 身后带鳞的蛇尾扑腾着,掉落在了老闭尸体和胡大旁边。 尾巴离体依旧会动,这半截蛇尾乱甩,鲜血糊了一人一尸满身。 胡大被血淋了一脸,他茫然从地上爬起。 在鯥血入眼的瞬间,他见原本杂乱令人头晕目眩的光影,凝实起来。 他跪在地上,被眼前的巨木之林震撼得长大了嘴,以为见了什么仙境。 他镶在嘴里的两瓣大牙,本就不太牢固,在和老闭打斗时挨了老闭两拳早已松动。 这下愕然张开嘴,镶着铁丝的两颗门齿松动,恰好掉进了老闭尸体前额的破损处。 胡大浑然未觉嘴巴漏风,仍旧看着将鯥兽肢解的藤蔓慢悠悠用利齿研磨碎肉吞食。 藤蔓吞食速度极快,几乎是几息之内,就将鯥兽连脑袋带翅膀吃了个干净。 随后,漫天乱舞的藤蔓一顿,如蛇群的藤蔓尖端,齐齐指向胡大处。 胡大早已失去了基础的思考能力,只余下恐惧。 见漫天藤蔓指向他,他手脚发软想要从老闭尸体旁离开。 奈何,爬了好几下没爬起来,反倒沾了满身鱼腥味的血。 藤蔓簌簌贴地而来,即将连他带着鯥兽的蛇尾一道卷走时,突然巨林中回响起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像是鹿蹄踏在青石上,得得发出清脆的声音。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捕食的藤蔓骤然一顿,像是喝醉一般摇晃起来。 但它为嘴,不舍眼前的美食,还想再挣扎一下。 就听林中有清脆的女声道:“还不退下?” 这声音极好听,若清泉若银铃。 站在旁边的秦璎,霎时间生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愕然循声望去,以为自己会看见什么骑鹿的仙人山鬼。 然而树影摇晃,伴随着得得声,她只看见一抹带着银色光晕的雪白巨兽从林中步出。 这巨兽似鹿但虎首,头生双角。 约有三四层楼高。 缓步走来的威势,就叫人惊叹。 胡大早已愣在原地,他下意识换了个姿势跪地膜拜。 秦璎还在向后看,想寻那女声的来源。 谁知,站定在不远处的巨兽低下头。 胡大早已失去了逃走的勇气,他尸体一般瘫坐在地。 任由那巨兽朝他靠近。 先前还张扬跋扈的藤蔓,被这巨兽踩在脚下,连反抗也不敢。 巨兽环视一圈,不知是不是秦璎心理作用,她总觉得有一瞬间,那巨兽在看她。 低下头的巨兽张开嘴将藤蔓咬在口中咀嚼。 随着咔嚓咔嚓的清脆声,藤蔓溢出淡绿色极清香的汁水。 “异世来客?你来做什么?”在两人的注视下,这巨大异兽开口说话,极好听的女声发音字正腔圆。 胡大一身污糟,呆愣许久他突然爬起叩首:“求兽神相助。” 他还想组织语言,说说自己来这的始末。 但嚼着藤蔓的巨兽已将金黄色眼瞳对准他,瞳孔收缩又张开后,它笑道:“我已经知道了。” 它似笑非笑道:“那……我便助你走出绝境,家财万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