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紫台》 第1页 [架空历史] 《梦断紫台》作者:小慧【完结】 第一章 大秦国京城是一座拥有百万人口的城市,城中心是大秦王朱光辉煌壮丽的皇宫,有高耸的城墙护卫。辉煌的大殿建筑在高台上,鎏金的屋瓦在阳光之下燿燿闪光,在鳞次栉比的建筑中显得格外醒目。宫墙四边各开三个门,其中当中的城门是专供朱光出入使用的,平日很少开启。 城内有三条直贯南北的大街,通向外城的城门,其中最宽敞的是皇宫南面的朱雀大街。现在是一年之间最冷的腊月,天刚刚蒙蒙亮,街市之上行人不多。一个差官带领五六个兵士,在贴告示。几个过路人围过来。一个书生在念: “奉王上敕令,为申明法度,教化黎民,威慑罪犯,将于腊月初三日在西市处决人犯三十名,其中处凌迟人犯两名,一人某,为弒母犯,一人女某,杀夫犯罪。处斩决人犯二十名,处绞决人犯八名……此令。”落款是刑部尚书凌风。 一个老者惊讶的说,怎么一下要杀这么多人?书生说,应该九月份要处置一批,因为上面换人,所以拖下来了。他还说,现在的尚书大人只有十八岁,是王上的养子,王上对他十分信任。 “十八岁,还是个大半孩子,他能懂什么?” “就是做做样子,还不是下面的人在操作?”“他能镇得住吗?”“你说呢?” “听说先前要由王上圣裁的大案子现都交由他处置了,比前任的尚书大*力还要大。” “可要记的当天早点去占位子,否则人那么多,根本看不清楚。” “听说,那个女的长得颇有姿色……” 一辆马车从街上驶过,后面跟着几名骑兵,车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漂亮的少年大概十七八岁,面带忧色。他透过车帘望着越聚越多的人群,他们都在看告示。议论纷纷,非常热闹。 少年说,“他们把告示贴出来了?” 旁边的侍卫恭敬的说“司理官员一大早就把人派出去了。” “他们做事可真卖力啊!”少年语音中却又点酸熘熘的味道。军官没有应答,心里却想,这不就为了配合你的首场亮相吗? 这个少年就是凌风。他是个孤儿,四岁上母亲去世后被朱光收养,长大后做了王上的秘书,他很聪明,做事也明慎妥当,一年前被朱光任命为少府卿,掌握王室的财经大权。如今又担任刑部尚书,成了全国的最高司法长官。别人羡慕妒忌兼而有之,他心中却是惶恐不安。 当一张待决人犯的名单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在签属的时候手一直在发抖。如今,他的职责要求他亲临刑场监斩,亲眼目睹血淋淋的杀人场面,他的神经上真是要受不了。 马车到了皇宫,从西边的侧门进去,在门后的院落停下,后面的骑兵下马,放下马车的踏板,让两人下车。车辆和马匹都停在院内。凌风和侍卫沿着东西长巷向东走,大概数百步左右有一个二十亩左右的院落,他们进了院子。 这里是凌风在宫里的住处,是个三进的院落,后面有个小花园。凌风进了内院,正面三间正房,非常宽敞,陈设华丽考究,当中还设了宝座,是供朱光偶尔过来坐的。旁边的厢房才是凌风日常起居的地方。其中两间做他的书房和卧室。其它是藏书和放置案牍文书的地方。凌风现在已经搬到宫外居住,但在这里还保留着他的住处,供他处理宫里的事务和偶尔留宿。这个地方和朱光的内殿很近,朱光要见他很方便。 凌风在书案旁坐下,将今天要处理的文件整理好,随手拿了一份看了起来。 一个侍卫从后门进来,对凌风说,“大人,王上要召见您。”他点点头,跟着侍卫出去。他们一直朝北走,大概千多步,到了宫里的花园。花园很大,有数百亩,一条长渠穿流园内,旁边有大大小小的水面分布其中,岸边高低起伏,分布着亭台楼阁。虽然时值隆冬,花园里还是苍翠一片,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园中央有一座高台,高约数十丈,台上是金碧辉煌的楼阁,楼分三层,是朱光大宴群臣,登览观景的地方。楼前匾额上题了四个大字:“紫气东来”。 侍卫轻声说,“大人,王上在楼上等你。”凌风上了楼,朱光向远处眺望着下面鳞次栉比的街道,这个地方是皇宫的最高处,可以看到整个京城。街上十分繁华,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凌风走近他,轻声叫了声“陛下” 朱光说,“你来了,看你心神不定的,怎么回事?” 凌风说“刑部这个职位,我年纪轻轻不大适合,怕会有负陛下重託。” 朱光说,“可以慢慢学嘛,你人很聪明,不是问题。记着,胆要大,心要细,不要拘泥于小理小节,几条人命不是大事,就是让你历练历练。” 凌风说:“臣拿到案卷,反反覆覆看过。虽然案卷上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是笔下就是一条人命,实在有些胆怯。要能留些时日面审犯人就好了。” “他们都是一级级审下来的,料想不会有什么冤枉,再说你不是已经批了十个缓决了吗?” 凌风的脸有些红,他说:“陛下…” 朱光说:“你无须有什么顾虑,只管大胆去做就是。不过……” 第2页 他转身过来看着凌风:“那两个凌迟的犯人,你改了斩决,这就不妥了。”凌风说:“凌迟之刑裂心惨目,实在太过残酷。” “礼法的上下尊卑,是立国的基础,有些犯罪和一般的死刑案件要有所区别,这是大节,不能马虎。为人上者,徒仁心不足以治国,你要学会把心肠放硬一些。。” 凌风回答了一声“是”。朱光说:“你办完公事去看看景武,我政务繁忙,也没工夫照管他。”凌风说:“是,陛下。”“那你下去吧。”凌风答应了一声就离开了。朱光望着他的背影,心说这个孩子太拘谨了,要是能放开一些就好了。 凌风处理完公事,沿着东西的长巷,向东边的衍庆宫走去。推开宫门,两个侍卫迎上去,说大人你来了,两位殿下都在呢。朱光有一男一女,儿子昊文早年在战场上战死,留下孙子景文,今年十九岁,他已经和母亲搬到宫外住,不久就要结婚了。女儿光仪公主的丈夫是邻国的王子,因故出奔大秦,与公主成婚。后朱光派他回故国交涉政务,在归途中失踪,至今仍无下落。公主当时身怀六甲,闻讯难产而死,儿子景武刚出生就成了孤儿,由外公抚养长大,今年十四岁。 景武住的衍庆宫室四进院落,两边各有一个偏院,后面是花园。凌风进了花园,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在舞剑,旁边十几个人在观看。其中一人身穿蓝色长袍,上用金线绣了团龙的图案,十分华丽。凌风见了他,叫了声殿下,此人正是景文。景文和气地点了下头,示意他不要说话。那少年的剑越舞越快,他的身影已经看不大见,只有一团团白影子转来转去。凌风皱了皱眉头,朝后退了两步。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光闪过,咔嚓一声,在凌风刚才站过的的地方,一棵小树应手摺断。 第二章 少年定下身来,归剑入鞘,旁边的人群鸦雀无声,谁都没有说话。凌风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殿下的剑术有长进啊!”景武瞟了他一眼:“你也懂剑术?刚才干嘛靠那么近,不怕我误伤你?”凌风没有回答,心想这个小殿下脾气不好,刚才自己站的已经够远了,是他自己冲过来的。景文说:“小武天天练剑大有进步,刚才那一下收的不错,反正没有伤到凌大人,你们几个不要到处乱说,影响不好。小武你也累了,喝杯茶休息一下。” 大家来到偏厅,凌风说,“王上让我看看殿下有什么需要,好派人去採办供应。”景武哼了一声: “多谢你费心,我这里没少什么,别老是过来打扰我练剑,伤了你可不好。” 景文在旁边说:“小武你别这样,凌大人也是一片好意。凌大人,你公事繁忙,就先走吧。我这个当哥哥的帮他看看,列个单子给你。” 凌风起身离开,来到院门,听见后面景武大声说,“谁知道他来探什么消息好去跟王上叽叽咕咕,狐假虎威的东西!” 次日上午,一个侍从将凌风引进朱光的内殿。凌风汇报了一些政事的处理情况,最后拿出衍庆宫开来的单子,说: “陛下,昨天我去衍庆宫了,正好景文殿下也在,衍庆宫开列清单,有些应用之物要由有司採办。但当中有马匹武器之类,我不敢做主,请陛下定夺。” 朱光拿过单子,上有战马五十匹,盔甲三十套,宝剑和长矛若干。 朱光沉吟了一下,说:“昨天你去看小武练剑了?”凌风说是。“听说小武差点误伤了你?” “陛下……” 朱光看了他一眼,说:“我知道你不想拿这些事烦我,这是你孝顺之处。你也要清楚在我心里,你和他们两个是没有区别的。” 凌风身子动了一下,侧过头去。朱光没有看他,提起笔把马匹盔甲等物划去,说,他那点地方,装不下那些个马匹,这个就算了吧。其它东西可以酌量再加一些,平衡一下。” “是,陛下。”“你这两天多休息,毕竟初三监斩是件大事,不能出纰漏。如果事情不多,你就早点回去吧。” 凌风向朱光告辞,驱车出了宫门。他的府邸离皇宫不远,占地七十多亩。东边一半是宅院,西边是花园。东边有三列庭院,最东边作办事机构。由于全国十分之一的土地是王室所有,朱光让凌风管理这部分产业,这里头的工作十分复杂,许多人都在这里办公。中间院落是凌风的住所,包括正厅、书房、卧室等。他酷爱读书,家里收藏了大量书籍。 腊月初三这天正午,从西郊的监狱到刑场布置了大量兵士,沿途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刑场正北搭了台子,上面布置了案桌。凌风下了马车,走上监斩台。他身穿黑色袍服,头戴黑色风帽,用白狐皮镶边,袍子和外罩的斗篷上用银线绣了獬豸的图案。他身旁站了六名官员,两面排开。 监斩台下围出了一大片空地,中间是行刑的地方,囚车停在外围。兵士手持武器,拼命将看热闹的人拦开。五个彪形大汉,身披红衣,手持大刀,立在刑场上。三声炮响之后,凌风手一挥,雪亮的大刀纷纷挥动,留下一地的死尸和鲜血。凌风靠在椅上,眼睛一动不动看着,脸色白的吓人,还好他的面孔被帽子给遮住了。 两个小时后,行刑完毕,兵士忙着收拾尸首,在地上铺上黄土。凌风朝其他人匆匆点头告辞,下台上了马车迳自走了。 第3页 马车停在巷口,凌风从车后跳下来,他换了一身兵士的衣服,穿过巷子离开。这一带临近通过整个城市的河流—汴河,街巷纵横,人烟密集,布满了商店和酒肆。凌风将河边一座荒废的园林连同几条街道都买下来,进行了修缮。园林的入口隐在房舍后面,很少有人知情。 凌风进了园子,里面有大片的水景,临水有假山,山脚下避风处有三间厅堂。房内架设了火盆,沿着墙壁还铺了火道,关上房门感觉室内暖意融融。 凌风坐在桌前,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在桌上。他虽然昨晚开始就没有吃东西,但却仍无食慾,感觉胃部一阵阵抽搐。他披上大衣,来到室外,感觉整个园林萧瑟一片,荷塘水涸,草木枯萎,只有几株腊梅还在绽放。天气很冷,夕阳有气无力的照耀下来,将所有的景物染上了淡淡的金黄色。 夜幕落下,街市上纷纷点起了灯笼,人群拥在酒馆茶室,熙熙攘攘,吆五喝六,不过大多数人讲的还是中午在刑场看热闹的情景。 “这位仁兄,您今天去看了没?” “人太多,那里挤得进去。” “我倒挤在前面。”“是吗?”几个人立刻围上去:“老兄你可要给我们好好讲讲。” 那人清了一下嗓子:“听我道来,只听三声炮响,那个尚书大人把手一挥,四个兵士把两个犯人从囚车上拖下来,那两个犯人呀,大概已经吓傻了,几乎是被他们抬进来的。他们把两个犯人的衣服剥掉,那个女人身上真是又白又嫩,嗨,真是可惜。开始他们还乱扭乱动,很快就没有反应了,像割肉一样,没有意思。” “就这么多?”周围的人不甘心,又问。“砍头看得多了,没什么意思,唰唰一刀就下去了,没什么特别。两个犯人死的太快,肯定是刽子手收了好处,暗地里在他们心口捅了一刀。” “真是过分,这些人在死囚身上都要赚一笔,有没有职业道德呀。” 凌风挤在桌边,沉默不语,他在早上见了刽子手,给他们一笔钱,叫他们麻利点,别给犯人吃太多苦,此事别人一定也看出来了。他非常讨厌这种非人的极刑,却也没有什么办法。他扔了块银币在桌上,叫酒保拿壶酒来。背后有人柔声说:“小风,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第三章 凌风没有回头,他知道这是酒店的歌女柔娘。一年前他来到这个酒店,看到柔娘,她歌艺双绝,温柔可人,给他留下很深印象,后来他就一直过来坐坐,喝喝酒,听柔娘唱歌,听酒客议论时事。 凌风闷下一大口烧酒,脸上有了血色,他勉强笑道:“听大叔讲新闻呢,中午你去看了没有?” “我不喜欢那个热闹,大概半个城的人都拥过去了吧?” “我也不喜欢,杀人有什么好看?” 柔娘看了看周围的人:“他们一年辛辛苦苦,也就只有那么点乐子。俾如有钱人看戏取乐,穷人只好在这上头开开心了,今天他们讲来讲去都是这个事。” 旁边有人又问:“大叔,那个年轻的尚书大人,你有没有看清?听说他只有十八岁,还嫩着呢。” “这个真没看清,离那么远,他那张脸被斗篷遮得严严实实,那里看得清呢?” “不过他在上面坐得一动不动,像根木头桩子,许是被吓坏了。” “这还用问,一下杀这么多人,他们这些贵公子哪见过这个,现在他大概躲在房间里瑟瑟发抖呢!可别吓出病来。” “你别乱说,小心官差把你抓去打一顿。”这时有个军官走进来,大家顿时安静了。 那人来到一群掷骰子赌钱的人中,挤开众人,嚷着说:“让我先来。”其中一人说:“武大哥,你又有钱了?”那军官叫武毅,他拿出钱袋,抖出几块银币:“向同袍借的,这个月的吃饭钱就靠他了。” “酒保,给我拿壶酒!” 柔娘轻声说:“这个武大爷就知道喝酒赌钱,输了还发脾气打人,他哪像做官的样子。”凌风嗯了一声,他就是想听听人家对自己的表现有什么看法,其实他也知道就是那两句,但心里总有些泄气,还好别人都没有认出他,否则这些地方他都不能来了。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他腹中空空,感觉酒一上头,脸上涨的通红。柔娘凝视着他,说:“喝酒别那么急,对身体不好,看你衣服穿那么少,现在喝酒身上热,等一出去风一吹又要着凉了。” 凌风出来时换了衣服,身上就穿了件旧棉袍,他笑笑说,“我没那么娇贵。” 有客人叫到:“柔娘,你给我们唱支曲子吧!”柔娘站在柜檯前,人群静下来。只听她唱到: “素雪任*,树木转枯悴,松柏无所忧。折杨柳,寒衣履薄冰,欢讵知侬否?” “天寒岁欲暮,春秋及冬夏,苦心停欲度。折杨柳,沈乱枕席间,缠绵不觉久。” 声调婉转悠扬,余音久久不绝。凌风感觉柔娘那双美丽的眼睛,在他脸上流转,接着又移开了。他有些目眩神移,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寂寞。他默默地坐了一会,起身说,“柔娘,我走了。”柔娘说,“你多喝了几杯,路上小心点。” 第4页 凌风觉着身子有些飘,他踉踉跄跄,从人群中挤过去,正碰上武毅那张桌子。武毅手里握着最后一块银币,紧张地看着最后一枚还在转动的骰子,口里叫着“六!六!”桌子动了一下,骰子停下,是个“么”色,旁边的人笑着说:“武大哥,把钱拿出来吧,你可又输光了。” 武毅扔下钱,揪住凌风的衣领,大声说: “小子,你走路长没长眼睛!”凌风也有些醉意,他斜瞟着武毅,大声说:“你说谁是小子,再说看看,我看你才没长眼睛呢!”武毅一拳打过去,凌风跌扑在地上,一时站不起来,两人酒都有些醒了。 武毅猛的一惊,“天哪,这是谁哪?怎么那么面熟?”他想上去扶凌风起来,当着这么多人又不敢。凌风自己爬起来,瞪了武毅一眼,匆匆走掉了。 第二天一早,凌风起来,看着镜子皱眉头,右边眼眶全紫了,有点像熊猫眼。今天还要进宫呢,这可怎么办?有个侍从敲门说,提督大人求见。凌风换好衣服出来,大家都呆住了。提督说:“凌大人,你的脸怎么了?”凌风说:“别提了。昨天处决犯人,看热闹的人那么多,多亏大人处置有方才没有出乱子,真是要多谢你们呀。”提督说:这都是我们份内之事。“您进宫时帮我跟王上说一声,就说我不太舒服,不能入宫了。还有,你们那里有个叫武毅的,找他有事,烦劳叫他过来” 提督答应了,两人又聊了几句,提督告辞,凌风把他送出厅外。 朱光望着殿内,文武大臣分列在左右。“凌风没来吗?”提督出列,恭敬地说,:“凌大人有点不舒服,叫我给他告个假。”朱光心一沉,真的生病了?他问:怎么,他什么地方不舒服?”“不是什么大病,请陛下放心。”提督有点吞吞吐吐。 景文一笑想说话,被他舅舅,前任的刑部尚书惟彦使眼色制止了。几个大臣出班报告了一些政事,朱光有些心不在焉,大家草草就散了。 景文出来和他舅舅说,“刚才你干嘛不让我说话?” “你是想让王上不快吧。” “你看王上那个样子,就是叫人生气,他也太宠凌风了,我真是不服气。” 不一会功夫,朱光的御辇出了宫门,朝旁边凌风的府邸过去。 武毅小心地站在厅里,偷眼看着凌风,他刚才进来时大声禀告了一下,凌风瞟他一眼,眼睛又转回堆积如山的公文上去了。他的眼光不太凶,武毅有点放心了,但看到凌风紫得吓人的眼眶,他的心又沉下去。 侍卫匆匆进来,低声说:“王上来了。”两人都是一惊。凌风心想,不知提督是怎么和王上说的,他怎会赶过来呢?他大步迎了出去,朱光已经到了厅口,见凌风没什么事,他放心了,“你的眼睛怎么了?” 凌风小心地把朱光迎到厅上坐下,站在一旁有些尴尬地说,晚上不小心撞到门框上去了。朱光有些不相信,但也问不出什么。就说:“这么这么不小心,擦过药了吗?”“还没呢。”“我叫御医过来,你这个样子,别人见了还不知会说些什么呢。你又不是小孩子,你看你像什么样子!”旁边武毅想笑又不敢笑。 朱光四处看了一下,起身离开,凌风跟着要送出来,朱光低声喝道:“别出来了,还想让别人看现眼啊!”凌风讪讪然红了脸,小心退了回去。 御医颜远过来的时候,凌风倚在椅子上,瞪着武毅生气。颜远一进来就说,“小风,听说你生病了,王上叫我来看你呢。”凌风扭过头去不理他。颜远硬把他的头掰过来,“喔,你气色不错,没问题。咦,这个熊猫可真标准,被谁打了?”凌风说,“你看也看过了,请回吧。” “我还要给你上药呢,让我找找…‥”“哎哟,这个倒真没有,你等着,我回去给你拿来。” 凌风说:“我这里有,不劳驾你了。” “我见王上怎么说?” “不用说,王上已经来过了。” 颜远一笑,“那你可真倒霉,我走了。”武毅一把拉住颜远,“快帮我求求情。” 颜远说:“是他?” 凌风说,“我请他过来,在另一只眼睛上也打一拳,这样平衡一下,也好看些。” 武毅说:“小爷爷,你别吓我了,当时我酒后迷糊,也没认出你,现在后悔的不得了,你就放过我吧!” 凌风说,“你仗着是王上的老卫士,喝酒打架也不是第一次了,要是今天不教训你,以后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 “颜远,你看看,你看看,他这么大的时候叫着‘叔叔,叔叔’,硬要我抱,现在作了点官就翻脸不认人了。不就打了一下吗?要么你打还我好了。” 凌风说,“我跟你到王上那里去说。”武毅说:“咦,你不是跟王上说是自己撞的吗?” 凌风说:“凭你平时的劣迹,判个流放也够了,要是能把你撵出去,你们提督大人不晓得会有多高兴呢。”武毅说:“我作队长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兵呢,他当然看我不顺眼。” 颜远出来打圆场:“你们别争了,我看呀,你干脆把他叫过来,你这里也缺人,以后他再犯错,老帐新帐一起算。”凌风说:“我这里没薪水的,就是三顿饭和几套衣服,反正他的钱也留不住。” 第5页 武毅说:“啊!?”颜远说:“要么叫他办你个流放好了。反正他有这个权。” 武毅说: “算我倒霉。”凌风说,“我给你点钱,先把欠的债还掉,明天就过来,我会和你们提督大人说的。” 五年以后,一天深夜,凌风从城西的监狱回来,他手里捧着案卷,脸上若有所思。武毅在旁嘀咕,“又搞这么晚,还让不让人睡觉。喂,你走路注意一点,怎么像魂不守舍似的。”凌风回过头去说:“武大哥你先回去休息,我再在书房坐一下。” 凌风来到书房门口,一个侍从迎上来,轻声说,“荣学士的公子想要见你,从下午一直等到现在。”“在哪呢?”侍从指指客厅一角,一个少年倚在椅子上,已经睡着了。凌风奇怪,没听说荣学士家有公子。他近前一看,少年体态娇小,容貌秀丽,眉毛弯弯,分明是位少女。他沉吟一下,叫两个侍女,“你们给这位小姐披上斗篷,用我的马车送到荣学士府上。” 第四章 马车到了学士荣华府上,府里上下正在忙乱。大小姐瑶华下午出门,深夜还未回来,大家都急坏了。管家来报,凌大人差人来访。荣华一惊,“这么晚了,他叫人来干什么?”管家说:“是送大小姐回来。” 这个荣学士早年时连中三元,进了翰林院作学士。他的妻舅是大将军凝威,驻守边关,手握重兵,朝野无不重视。上年凝威还朝,侍从军官中有个叫越石的,小伙子相貌出众,武艺高强,瑶华对他一见倾心,拼命鼓动舅舅把他留下来,被凝威一口回绝。瑶华不甘心,与侍女商量,怎么把越石弄回来。侍女给她出了个主意:“小姐,你去找一个人,只要能说动他,就准能给你办到。” “谁啊?” “刑部尚书兼少府卿凌风,他要求什么东西,王上无不答应,调动一个人根本不算什么。就看你敢不敢去找他了。” “怎么不敢,他又不是老虎。”瑶华生性爽朗活泼,喜欢穿着男孩衣服在外玩耍,她午后就骑了匹马过去了。凌风一大早就去了监狱,她一直等到晚上,又累又饿,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次日早上荣夫人把她叫起来,“瑶华,你昨天下午到那里去了?” “我…我怎么不记得是怎么回家的了。”“你还说,昨天是尚书凌大人派人送你回来,你到他那里去做什么?” 一个侍女跑过来,“夫人,凌大人到府里来了,老爷在见他呢。”荣夫人换了衣服来到客厅,凌风正在和荣华聊天,见了荣夫人,站起来招呼。荣夫人说:“凌大人,昨天蒙您送小女回来,我们十分感激。”“哦,我昨天不在家里,令爱过来,也没好好接待,昨晚我应当亲送令爱回来的,但夜深确实也不方便,不知令爱是否安好。她过来找我有何贵干?” “小孩子家哪会有什么事,瑶华太过娇蛮,我们夫妇俩也没有很好管束她,真是让人见笑了。”凌风笑笑,起身告辞。瑶华急匆匆跑出来:“凌大人,你别走!”几双眼睛都盯着她。凌风说:“荣小姐,你昨天等了我一下午,到底为什么事?”瑶华说:“我说了你能答应?”凌风说只要我能办得到。瑶华说:“我舅舅手下有个军官叫越石,我要你调他上京。”凌风对荣华夫妇说:“令爱真是爽快。”荣华说:“小女不知羞耻,是我们管教无方,让您见笑了。”瑶华说:“喂,你答应了。”荣华说,“瑶华你还不进去,再这样胡闹,看我还让你出门。”瑶华做个鬼脸,悻悻地走了。 凌风说:“越石是怎样一个人?”荣夫人说:“人蛮老实的,武艺不错。”凌风说:“长得定是一表人才啰。”荣华哼了一声,“可不是,女孩子家就吃这个。”荣夫人说:“瑶华胡闹,您不要理她。昨天之事真是麻烦您了。”凌风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告辞了。”荣学士夫妇两个把他送出去。 凌风晚上把武毅找来,问:“武大哥,去年凝威将军进京,带了一个军官叫越石的,你有没有印象?”武毅说:“见过两次,人蛮好的,身手也不错,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凌风说:“我想把他调到咱们这边来,你看怎样?”武毅说:“盛明想到外地去领兵,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凌风淡淡地说,“我这里留不住人哪。”武毅说:“你这里条件再好,没什么油水,只能作个跳板,在这里混个一两年,升个两三级,出去就不一样。后台也有了,捞起好处也方便。”凌风说,“那你也去呀。”“我懒得动那些脑筋,不过说实话,那个小伙子还不错,他未必肯来。” 次日凌风见了朱光,把此事说知,朱光问,这个越石武艺如何,人怎么样。凌风说,“听说不错,人也很忠厚。”朱光说: “随便你,以后这种事不必奏明,你直接去调来就是了。”凌风答应了一声。朱光看着他:“你也别光忙于公事,年纪不小了,有什么中意的名门闺秀,跟我说说,也好为你安排。”凌风红了脸,小声说:“我没想过。”朱光微笑着说,“那你回去好好想想。”凌风红着脸告退。 第6页 凝威接到凌风的行文,要调越石进京。他找来副将诚明,将文书给他看了,诚明一惊,“他到底是什么用意?”凝威问:“你感觉这个凌大人怎么样?”诚明说,“看他为人四平八稳,挑不出什么毛病。”凝威说:“这种人最吃不准,要是别人倒无所谓,他要调越石,我真有点犹豫。”诚明说,“是啊,您刚惩罚过他,把他发到下面去,现在要送他进京,谁知道他会去瞎说什么。再说这样观感也不好,以后我们怎么管下属。要不要想个办法搪塞过去?”凝威说,“那人太精明,不一定瞒得过他,还是算了吧。你传令下去,叫越石即日起程上京。我写封信到妹妹家,让他们打探一下消息。” 越石风尘僕僕赶到京城,找到凌风的府邸,两个卫兵把他送进去。凌风不在,他见了管事,管事叫他先到饭厅吃点东西。 饭厅在东院的后院,东面厢房是厨房,正中三间是人们就餐的地方,人不多时,凌风也会在这里吃饭。他的乳娘管理这个厨房,里面所用的粮食和菜蔬都是从郊外的庄园里送来的。 越石到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厨房里只有凌风的乳娘。她给越石盛了一盘饭菜,说:“小伙子,慢慢吃,还有呢。”越石长途跋涉,确实是饿了,很快吃个精光,乳娘又给他盛了一盘。 武毅匆匆进来,叫道:“老太婆,我饿坏了,快盛饭来。”乳娘说,“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哪还有饭呢!我这里不是饭馆,过了点请出去吃吧。” 凌风进来说:“奶妈,帮我盛碗饭来,我饿坏了。”武毅说,“别叫了,你奶妈把给咱们留的饭给这小子吃了。”“噢…”凌风留神看看越石。越石跟凌风差不多岁数,比他高一些,他长着一副娃娃脸,两道浓眉下面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鼻樑很挺,嘴巴不大,是个美男子。 越石见凌风看他,想站起来,乳娘按住他,:“小伙子,不相干的人,不用理他,吃你的饭吧。”凌风自言自语:“怎么他一来,我倒成了不相干的人了呢?”乳娘白他一眼,“等着,我给你去做。”她转身进了厨房,凌风跟过去说,“奶妈,弄点剩饭炒炒就行了,不用麻烦。”武毅说,“你好对付,我可饿坏了。”凌风说:“在牢里他们没请你吃吗?”武毅说:“呸!晦气,牢里的饭能吃吗?” 武毅凑到越石面前,问:“你是新来的吗?叫什么名字?早先在哪里?”啰啰嗦嗦问个没完。越石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了他。武毅又问,“你晓得凌大人为什么调你上来吗?”越石说:“我怎么知道?”武毅小声说:“让我告诉你吧…”门一响,凌风进来警惕地说:“你们在讲些什么?”武毅说:“那位大人调你上来,是听人说你长得一表人才,配得上给他做侍卫。他是外貌派的,你看我们这里,除了我之外,个个英俊漂亮。”他说着笑了,凌风狠狠瞪了他一眼。” 武毅又说:“那位大人啊,他平时笑嘻嘻的,板起面孔可吓死人了。他一皱眉就说,‘把他推出去砍了!’比你们大将军还要吓人。在他手下做事,要缩起脖子做人。他说我喝酒赌钱,把我的薪水都扣光了,你说他刻薄不刻薄?”“你在我们这里小心混个两年,提它个两三级,出去就不一样了。可别叫他一两个月就赶出去了,说出去也不光彩。” 越石说:“我不想留在这里。”凌风盯着他:“为什么?”越石说 “我从小立志报国,升官发财不是我的志愿。更不想在这种地方混晋升。”凌风看着他还想说什么,乳娘端着两盆饭菜走过来,“吃你们的饭吧,别老打扰人家。”她看着越石说:“你看人家小伙子多老实,你们可别欺负人家。”凌风说:“我先前也很老实,都是被武毅带坏了。再说人家由您罩着,谁还敢欺负他?他一来,我都靠后了呢!”武毅在他身后作势挥了挥拳头。 越石匆匆两口吃完饭,回到管事那边,问凌大人回来了没有,我想见他。管事呀了一声,说,“刚才进饭厅的就是凌大人,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也没说呀。”管事说你先等在这儿,等他吃完饭你去见他就是了。 片刻,凌风走出来,越石迎上去:“大人…”越石说:“大人…”凌风说你跟我来。两人进了书房,凌风说:“我已经叫管事给你安排好住处,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开始和武将军轮流执勤保护我。你跟随过大将军,应该懂规矩,要谨言慎行,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管的不要管,特别不要对外乱传什么消息。”越石还想说话。凌风说你的想法刚才不是都说了吗?“你想杀敌立功,保卫国家,做一番大事,嫌在我这里没机会。”越石说是。凌风说:“我年纪和你差不多,阅历可能比你多一些。我认为,要做个好将军,战场上的实战经验固然重要,可是善于等待和忍耐,把握好时机也非常要紧。人说为将者要求:‘智、信、仁、勇、严’。智排在第一位,不是没有道理。在我这里,未尝不能学到一些东西,你就也把它当做历练的机会吧。武毅是个老军人,你可以向他多请教。” 第7页 第五章 次日中午,凌风从宫中回来,马车刚到府门,瑶华骑马飞驰而来,她一紧缰绳把马勒住,飞身从马上跃下。越石从后面的马上下来,打开车门让凌风下车。瑶华兴奋地说:“越石哥哥,真的是你吗?我可想死你了。”越石闹了个大红脸说: “瑶华,你怎么来了?”凌风看着他们两个,说:“荣小姐是来找我的吧?”“是啊…,不过…”瑶华黑亮亮的眼睛在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最后盯住凌风:“凌大人……”凌风一笑,说:“越石,荣小姐是客人,你陪她到花园里走走。”凌风先走了。 越石看着瑶华,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最后说:“你怎么来了?”瑶华说:“我来看凌大人,真没想到你会来。”“我还要和凌大人一起出去,你先走吧!”“那你明天来找我。”越石不响。“真是的,你怕什么,我们家有老虎,会吃了你。”“我是怕人家说想高攀你。”“什么嘛,我舅舅也是从普通士兵做起的,我相信你不会比他差,那时人家说是我高攀你呢!……我们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凌大人可是叫你陪我进去逛的,你把我的马先牵进去吧。” 瑶华把缰绳递给越石,越石接过缰绳匆匆忙忙牵着马就往马厩走去,瑶华在后面嗔道:“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又没有人在后面赶你。”两人来到西院的马厩,越石把瑶华的马栓好。瑶华拍着马儿的脑袋轻声说:“马儿,马儿,你要乖乖的呀,不许和越石哥哥的马儿抢东西吃,回去我好好餵你。” 两人来到花园,正值初春,园中柳绽初芽,梅吐芬芳,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瑶华向着越石靠过去,“真冷啊,这个花园比我们家的大多了,感觉好空旷。”越石退了一步,指着向阳处的一排木椅说,“我们到那边去坐。”他们走过去坐下,阳光照在身上,感觉非常惬意。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瑶华说:“我真没想到你能回来。”越石沉默。瑶华又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越石屏了一下说,“我也没想到还能和你在一起,现在感觉就像在梦里一样。”两人又沉默了,花园里很静,只有周围鸟雀在叽叽啾啾地鸣叫。 凌风坐在书房里,武毅进来问:“越石呢?”凌风说:“和荣小姐在花园里。”武毅说:“她来得好快啊!你作了他们穿针引线的媒人,小心荣学士夫妇打上门来。”凌风说:“世上的有情人不多,干嘛还用门第、出身之类的界限来阻隔他们呢?”武毅说:“他们还年轻,谁知道以后会怎样?”“管他以后,只要现在幸福就行。”凌风倚在椅子上,神情有些落寞。 武毅看着他:“你像有双重性格,现实起来太现实,有时又太浪漫了。”“是吗?”凌风随手拿起桌子上一个精緻的木盒子:“这是他们刚刚送来钱币的币样,你看一看。”木盒子里有三枚硬币,分别为,金、银、铜质。一枚金币可换二十枚银币,一枚银币可换一百枚铜币。币样正面是皇宫的图案,反面是国徽,由浮在海水上的谷米、云彩、宝剑、书卷组成。钱币外围有一圈边框,铸工十分精緻。武毅说:铸造出来,工夫不少啊!”凌风说:“没办法,只有在工料上下功夫,才能防止他们私铸。” 保持货币制度的稳定性,防止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是历朝历代经济工作的重要方面。朱光在王室领地建立造币厂,国内通行的货币都是在那里铸造的。国家垄断金、银、铜等造币原料的开採,并通过对外贸易进口一部分。大宗交易和国家收支用金币为计算单位,银币和铜币用于小额支付。各种货币之间的比值一般是稳定的,但是有时也会有波动。国家通过调整各种货币的供应量,来调节货币之间的比值,维持货币制度的稳定性。这是一件十分微妙的工作,也是由凌风负责的。他手下有一批精于计算的专业人员,并通过与国内商会的合作达到这个目标。 国家对私铸货币有非常严厉的惩罚措施,可以处死并没收财产,家属也会沦为奴僕。凌风当然并不愿意单以刑法来防止私铸,所以他在铸造钱币的工艺上下功夫,使他人难以仿制。国家的货币由于铸工精良,成色十足,在市场上信誉很高,在国外也有流通。 凌风把币样托在手上,仔细端详。武毅说,“钱真是好东西,有了他,权势土地,美女珍宝都可以买到。”凌风没有说话。他感觉权势财富对他来说得到的太过容易,已经没有什么刺激性,在二十三岁刚刚步入青年时代,他已经失去了奋斗的动力,感到空虚无助。 他站起来说:“我想出去走走,你不用跟来了。”武毅点头,说:“你自己小心。”凌风回到卧室里换了一套衣服,从后门骑马走了。 他来到西市,把马在花园里系好,信步来到酒肆坐下。店里依旧十分热闹,柔娘在招待客人,凌风远远地向她打了招呼。酒保过来:“公子,要吃什么?”凌风去掏口袋,里面有两枚银币,其中一枚是币样,不知怎么给他放进去的。他伸手拿出另一枚银币,叫酒保拿壶酒来。柔娘过来招呼:“小风,好久没来了。”凌风笑着说,“你想我啊?”柔娘白了他一眼。凌风说:“我想听你唱曲子。”柔娘开口刚要唱,两个酒客拿着一张告示进来,直奔店主:“老闆,街上又贴上告示,像是又要在法场杀人了,我揭了一张,你给我念念。” 第8页 老闆指着凌风,“这位公子是认字的,你烦他念吧!”凌风展开告示,是宣告要三天后处决犯人的,以他的名义发布,下款还有他的官印和私印。他看了一遍,其实这些对于他已经是烂熟于心了。 凌风念到:“为…,…在西市处决刑犯二十名,犯人某,犯……罪,犯人某犯……罪。”店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在听他读,好不容易读完,他觉得手心里都是汗。他把告示撂在桌上,暗暗问柔娘,“为什么你们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怪的”。柔娘说:“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应该混在我们群里,你有学问,举止行为都和他们不一样。” 凌风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倒觉着我不如他们。”柔娘问为什么。凌风说:“我也是孤儿,被恩人抚养长大,他对我很好,我的吃穿用度都是他供给的,有时我在想我能否报答他。如果我不能依附他人,凭自己一手一脚来讨生活,养家餬口,我会开心一点。” 旁边有个酒客忽然叫起来,“我知道那个连杀两人的大伟,他们都叫他“赌王”,他掷骰子,推牌九,玩纸牌从来就没输过。花钱如流水,豪气的很,怎么会去杀人呢?” 凌风昨天还在狱中见过大伟,此人年前掷骰子赢了一大笔钱,抛弃了发妻,另寻新欢。不晓得那女的又搭上了一个情人,把大伟的钱都捲走了。他又愧又悔,找到那个女人连同他的情夫一起杀掉了,他自己也被捕。因为罪行严重,证据确凿,他自己也都认罪,此案没有什么争议。凌风有点同情他,他问大伟,“你赌博赢那么多钱,本来这些钱对你来说也是过眼云烟,何必为此杀人,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大伟说:“我现在知道后悔了,但当时脑子一热,什么都顾不上了。其实我赢得巨款,抛弃妻子就无法回头,这个在狱中我就想明白了。” 凌风点点头,心想: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人生的际遇有时难以把握,金钱是否就一定能带来幸福呢?大伟说,可惜我的一身赌术也带走了真可惜,想想有点不甘心。凌风说我想学你肯不肯教?于是凌风连续几天到监狱,和大伟学赌术。 凌风喝了几杯酒,脸上有些发热,他攥着手中那个银币样,穿过人群来到一张桌前,这是酒店老闆设的赌桌。老闆找个人做庄家,用骰子筒摇骰子让客人猜大小。凌风侧着耳朵听了一下,将银币放在“小”的一边。骰子开出来,果然是小。凌风有些兴奋,他把赢到的钱拢了一拢,挑走了那个币样,把其余的钱又压了上去。他又赢了,店里有点安静,里面的柔娘和街上的武毅都不安地盯着他。凌风连赢了几局,面前的钱越来越多,好几个人跟着他下注。他感觉从来没有这样兴奋,也许是酒意上来了,心脏也急促地跳个不停。柔娘推了他一下,“小风,该歇歇了。”凌风抬起头来,这时他看见店老闆盯着他,对另一个人作了手势。猛地一下,他惊醒过来。 第六章 凌风撕下一幅衣襟包着赢来的钱,丢在柜檯上,“老闆,我请大伙喝一杯。”店主惊奇地问:“公子,这钱你不要了?”凌风说:“给你作酒钱吧。”店主心想:算这小子识相。他取来一坛好酒,给大家都满上,店里又热闹起来。斟到凌风,他说我已经喝太多酒了。凌风向柔娘告辞说:“本想听你唱曲子,到最后还是没听到。”柔娘楞了一下轻声说,“刚才把我吓坏了。你以后别沾那些东西,对你没什么好处。” 凌风走到街上,武毅跟过来,说:“太帅了,你每天到狱里面去就是学这个,快教给我吧。”凌风说:“你看我身上都是汗,这个学了没好处,你看大伟就知道了。我一直以为自己很能把持的住呢,看来还是过于高估自己了。你回去可千万不能讲给别人听。” 凌风和武毅回到府邸,越石跑过来,“大人你出去怎么也不叫我?”凌风心想亏得没叫他,否则他不知怎么看我。他说:“荣小姐送走了?”越石说早走了,回去晚了怕她父母担心。”凌风说,“你这两天多跟荣小姐见面,我半个月后要去外地巡视,时间比较长,你们要见面就没机会了。” 朱光和凌风在花园里散步,朱光问凌风,越石怎么样,凌风说,人很老实,也带得出去,蛮好的。朱光说,你并不打算把他一直留下来喽?凌风说他一来就直冲沖地说志愿杀敌立功,保卫边疆,不想留在京城。朱光微笑说:“他倒是个爽快人。你把他叫上来看看。”越石来了。朱光说:“听说你们大将军派你下去守边哨,真有此事?你犯了什么错啦?”越石吓了一跳,过一会儿才说:“我违反军令,大将军惩罚我,才把我派下去的。” 朱光说:“年轻人不懂事,大将军教训一下也不为过,也是为你好嘛!不过也不能太过,听说他一顿大杖,打得你在营中躺了两个来月,可有此事?”越石眼眶泛红,跪下不响。朱光说,“就是这样,你还是要回去?”越石说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凌风在旁低声说:“陛下真是消息灵通。”朱光说:“边防之事关系甚大,国家把十几万军队交到凝威手中,我怎么能不重视呢?”大秦国北面和绮兰国、佛林国接壤。绮兰国在东北,佛林国在西北,三国之外是海洋围绕。佛林国以前国力强盛,与大秦国连年作战,还曾占领过大秦国的全境。后来国内局势动荡,王子施云出奔大秦国,国力也衰落下来。现在大秦国的主要对手是绮兰国,凝威镇守的东北边境,是对绮兰国作战的主战场。朱光说:“凝威久历战阵,威望甚高,一时将帅都比不过他。人说水至清则无鱼。若他没有大问题,还是不要动他,毕竟没有适合取代他的人选。” 第9页 凌风说边境连年战争,开销太大,也不利于休养生息。若能打场大胜仗,两国修和一段时间,财政会有利的多。朱光笑了:“你总是从钱的角度想问题。不过凝威在边境太久,国家把安全太依赖一人,确实也是问题。”对了,听说景武近来武艺有很大长进,战阵兵法之道也有进境,他的几个老师一直在夸奖他,如有机会,可以让他试试。” 大秦国对外战争不断,所以要求贵族子弟文武双全,能在战场上领兵打战,杀敌立功,于个人前途至关重要。朱光的独子昊文战死在沙场上,他的女婿施云王子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当年就是他领兵占领大秦国。所以景武王子从小就勤学武艺,研读兵书,学习行军操练。朱光也想叫凌风习武,但他厌恶战争,不愿习武,但他一般的骑射还是可以的。 凌风向朱光告辞出来,在宫门口找到越石,越石在那里发愣,凌风拍他一下:“越石!”越石说:“大人,我……”凌风说:“王上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明天我们启程去外地,你也去散散心,现在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吧。”凌风上了车,向府邸驶去。 瑶华精心打扮一番后要出门,被荣夫人拦住了,“瑶华,你去哪里?”“凌大人要去外地了,我去看看他。”“你去看凌大人?”“除了他还有谁?”“你舅舅给我来信了,你自己看看。”瑶华看了信,故作惊讶地问:“是吗?越石上京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舅舅问我为什么凌大人会想到要调越石进京,你叫我怎么答覆他?” “您就照实说好了,舅舅最疼我,他不会说什么的。” “傻孩子,你真不懂事。”瑶华做个鬼脸熘了。 瑶华来到凌风府门,正碰上凌风带越石回来。瑶华大老远就看见越石在马上,她跳下马来等越石过来。“越石!” 凌风从马上下来,“荣小姐,来找越石?”瑶华脸一红,偏过头去望着越石,凌风笑了,对越石说:“我下午不出去,你跟荣小姐去玩吧,记得早点回来。” 瑶华一拉越石:“咱们出去玩。” 越石说,“就在府里不好吗?” “什么嘛?那么多人看着呢,京城里那么多好地方,你都没去过,我带你好好逛逛。” 两人并马而行,正是春暖花开时节,两人来到城北的凝碧池。池子连同外围建筑占地方圆数里,是皇家操练水军的地方。池中烟波浩渺,一望无际。池子南面有雄伟的大殿,是朱光检阅水军和赐宴的地方。平时有侍卫守卫,不让闲人接近。向西去有一座虹桥,桥尽处池心中有五间大殿,向背而立,构成环形。池东面建筑较少,遍植杨柳。 瑶华一拉缰绳,跃马上了桥,越石追了上去,跟她并马而行。瑶华一身粉红衣衫,娇颜如花;越石则是白色箭衣,镶有金色边饰,腰悬宝剑,英俊潇洒。两人宛若一对金童*,往来行人无不频频注视,称羡不已。 两人过了桥,来至池心。今天有微风吹过,池水上下起伏,轻轻荡漾。一对对水鸟在池中飞来飞去,时聚时分;池中盛产鱼鲜,有捕鱼小船不时划过。池边春花烂漫,烟柳成行。瑶华轻声说:“这里真美。”他们把马栓在树上,在池心的小岛上漫步。越石望着瑶华微微发红的脸庞,心中的烦恼全部抛到了池水中。他伸手揽住瑶华的肩头,瑶华没有动,她望着越石,眼中说不尽的柔情蜜意。瑶华低声说:“越石,答应我,我们永远都不分开,永远像今天一样。”越石感觉自己的心咚咚直跳,他说:“我会永远爱你,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分开。”他们忘却了周遭的存在,尽情享受着爱情带来的欢悦幸福。 上灯时分,越石来到凌风的书房,凌风问:“送荣小姐回家了吗?”越石答应了一声。凌风看着越石,越石的脸有些发红。武毅进来了:“小风,你老盯着人家看什么?”凌风一笑,“越石你下去吧。”武毅说:“看他一副甜蜜的样子,年轻就是好啊!”凌风说:“美女爱英雄,自古如此。”武毅看着他,“就你的条件,还愁找不到美女来配你?干嘛一副酸熘熘的样子。”凌风说:“我有吗?”武毅说,“你要成全他俩,让越石不要跟你出去不就行了吗?”“那太过了吧,别人看着不好。” 凌风、武毅、越石三人并排骑马走在小路上,后面跟着十名骑兵。路面很不平,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坑,刚刚下过雨,路上积了水,更是泥泞不堪。武毅嘟嘟囔囔地在抱怨,“天天花钱修路,可是出来偏偏要走最破的路,你是不是有些自虐啊!”凌风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他骑术一般,比不得武毅和越石他们,因此十分小心,饶是这样,他的衣服上还是溅了不少泥水,看上去很狼狈。听见武毅抱怨,他抬起头来说,“小路上风景好,吃点苦头值得的。”“有什么风景,不就几间破房子吗?”凌风说:“你也可以跟着马车走大路嘛。”他们这次出来,凌风的马车和一辆装载着物资的大车走大路,凌风的两名侍女和另外十个骑兵在这批里,他们约定在前路汇合。 这时,凌风的马蹄一滑,差点把他摔一交,幸好越石把他拉住了,武毅朝他一笑。他说:“你看你那样子,等到了地方两个小丫头又要抱怨了。” 第10页 这时,在当地的州衙内,州官江介正在接待县官思道。思道说:“大人,我这水渠一通,能灌溉几千顷的庄稼,您一定要为我想想办法。”江介说:“你的想法不错,可是这三千块金币的费用,我这边肯定是拿不出的。”思道说,“那您再跟上面争取一下。”江介看着他,说:“现在有个机会,你只要说动了这个人,这笔费用肯定没问题。” 思道说:“是谁?”江介说:“凌风凌大人是王上的大红人,你知不知道?他这次要过来巡视刑狱,这个人掌握王家的财政大权,手里有一笔很大的款项,只要你能说服他就没问题。”思道说:“我怎么去找他呀!”江介说,“等他下了车,你就拦住他,把你的计划详详细细地讲给他听。”思道说:“他能听吗?”江介说:“那就看你了,他这个人脾气很好,一般不会发火,就是要不到钱也没关系,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凌风他们来到路口,马车已经等在那里。凌风看到远处一簇人迎了过来,心里暗骂“该死”。他想没工夫换衣服了,怎么办?江介他们迎上来,两个骑兵向江介指了指一併骑马上来的三个人。江介对思道努努嘴,思道冲过去。越石走在最前面,他拉住马缰绳,几个人先后下了马。思道看着他们三个,武毅太老,凌风的样子真的不敢恭维,他就冲着越石说:“凌大人,我有事要向你禀告。”越石很尴尬,凌风在后面推了推他,叫他将错就错应下来。 第七章 越石说,“有事你就说吧。”思道就一五一十地把要建水渠的事讲了一遍。江介奔过来,说,“思道,你怎么搞得” 凌风说:“这位先生正在和凌大人说事呢,您可别打断他。” 江介说:“您看上去可真体面啊。”凌风笑笑,对越石说:“大人,我想跟这位先生去实地看一下。”越石说:“这不太好吧?”凌风说,“他不会把我卖了吧,江大人,是不是?”江介说:“这个嘛,当然不会,那我们一起去吧!”凌风说:“您公事繁忙,就算了吧。”思道说,“那最好了,您一起去看看,回来和凌大人说说,我们几千人就指着这条渠子呢。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凌风说我叫越石。 两人上路,后面跟着四个骑兵和几个差人。思道骑着一头驴子,和凌风并排走在前面。道路很崎岖,有时只能容一人通过,凌风一边注意脚下的路,一边和思道闲聊。凌风问:“你们这里老百姓生活怎么样?”思道嘆了口气,说你看这路这房子就知道了。他们来到一座山上,几个人下了马,一起来到山坡上,思道指着远处一大片平地说,这边土地水源不足,老百姓要翻过山到那边的河里去挑水,我想凿开这座山,把河水引过来。凌风说你:“能行吗?”思道说:“那边地势较高,水渠开成了,水就会流过来了,这样再用分渠把水势分开,这样就可以把几千顷的地都变成良田。”凌风说:“你的设想那么好,为什么不快点做起来。”思道说:“僱佣人夫,伙食、工具筐挑都需要钱,我和江大人说过,他说他再帮我想想办法。”凌风暗想,江介真坏,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他问,是江大人叫你去找凌大人的?思道说,“是我一时性急,才去冲撞凌大人的。” 他们穿过山坡,前面是白茫茫一条大河,思道指着河水说,“你看现成的水源,却没法通过来,多可惜。”凌风说:“你是本地人吗?”思道说不是。凌风说你也真是,在这里混过一任就调走了,何必胼手胝足的那么辛苦,好处还不是都给后任拿去了。你能落得个什么呢?”思道脸一沉,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既然到了这个位置上,一定要做出点实事来。” 这时在州衙里,武毅、越石他们正在和江介吃饭,武毅说,“江大人,真不好意思,你为凌大人准备的,让我们叨光了,”江介说,“没准备什么,我知道他这个人,你准备得太好他准会说话,还是简单一点好。”武毅说:“怎么没准备?你不是拉了个模范官员来应付他?你小子,太精了!”越石说:“不晓得他们晚饭吃什么?”武毅笑着说:“看那人的酸样子,馒头咸菜最多了。”江介说,“你们凌大人也不赖呀。看他满身的泥水。”武毅说:“不晓得他明天回来时会是什么样子。” 这边凌风鼻子一酸,连打了几个喷嚏。他看着端上来的晚饭,干馒头,咸菜,还有几个煮鸡蛋。他皱紧眉头,有个骑兵过来轻声说,“我出去买点吃的吧。”凌风说算了,大家将就点。五个鸡蛋大家分着吃了。那个馒头硬的像石头一样,大家喝了好几口水才把它咽下去。思道抱歉地说,“我也没想到今天会回来,就弄了这点吃的,鸡蛋是自己家的鸡下的。”凌风说:“蛮好的,还是草鸡蛋嘛,很有营养的。你这官做的真不错。” 县衙只有一个院子,前面是衙门口,一个大门,瓦做的顶,上挂的匾额上有县衙二字,房瓦凌乱不堪,上面还长了草,很破败的样子。进门是个大院子,通过过道是正厅,做公堂使用。正厅旁两间耳房,一间作书房,平时接待客人,一间做卧室。东西两边是厢房,有牢房、库房,差人的卧室等等。房舍都很破,弄得还算干净。 第11页 凌风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说“这里太旧了,为什么不先修起来?”思道说,“能住人就不错了。哪有钱修呀?” 凌风说,我看其它地方比这还穷,衙门照样修的不错,上司过来也好看点。”思道不响。旁边有人说,“时间不早了,客人也累了,老爷你先安排他们睡觉吧。” 安排下来,思道和凌风住在思道的卧室里,四个骑兵住差人的房间。思道说,你们要不要梳洗。凌风说,“梳洗倒不用,你拿个布来,让我把衣服上的泥水擦掉一些。” 两人在卧室里和衣而卧,凌风把马鞍拿下来铺在地上,身上盖了一条毯子。思道看见马鞍上华丽的丝绸障泥,心想,他这个人可真阔气。凌风沉默了一下,突然问:“你需要多少钱?”思道说三千个金币。凌风吃了一惊,“这么多?”思道说,“山体很坚硬,凿出一条渠不容易,人工、粮食,工具的损耗也很厉害。”凌风说,“咱们是为老百姓造福,他们应该志愿踊跃过来做工才是,怎么还要咱们出工钱呢?伙食叫老百姓自带就是了,农闲之时,他们在家里呆着就不吃饭啦?” 思道说,“召集人夫,需时甚久,出钱招募,人员可以很快招齐,不会耽误工时。开渠用劳力,饭肯定吃得多,不可能同平时一样。这两项费用都省不下来。我已经和江大人仔细的算过,这笔金额是最低的了。水渠开通,这里的田地变成良田,国家赋税可以增加,老百姓的收入也提高,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凌风说,“看你一副老实相,倒挺会说话的,那我就照你说的回覆凌大人了。”思道说:“那可要多谢您了。”凌风笑眯眯的看着他,眼珠转了一转,说:“思道先生,其实我看这费用还有压缩的余地吧?”思道想他口气怎么一下变了,说:“怎么压缩?” 凌风说,“你自己去想办法啦。 我们这趟过来,你看路况这么差,他们四个兄弟都不容易,总有点辛苦钱吧。”思道想,敢情他这么积极是为这个。说,“那你要多少?”凌风说,“钱一下来,我先拿掉一千,再把剩下的拨给你,钱都在我手里过,凌大人不会知道的。你拿到钱,先改善改善生活,把衙门修一修,你这日子过得真够苦的,哪像个当官的呀!” 思道缓缓地说,“二千金币不够开渠的。”凌风盯着他,说,“你要不愿意,可就一分钱也拿不到了,凌大人最听我的话,不会理你的。”思道说,“开渠的费用实在是仔细核算过,并没有高估,若是我有贪污的意思,情愿不得好死!我就算得不到凌大人这笔款子,也不能去欺骗他来餵饱你们这种无耻之徒!” 凌风闭上眼睛,沉思起来,夜凉风紧,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裹紧了身上的毯子。 第二天一大早,骑兵已经备好马,买来了早饭,几个人匆匆吃过,上了马就走,思道也把他的驴子牵了出来。凌风说怎么先生你也要去?思道说我要去面见凌大人。几个骑兵在偷笑,凌风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一路上,他们都没怎么说话,凌风心想开渠的支出三千金币不算多,确实也没什么余地。但他手头其实并不宽裕,边境连年战争,国库非常紧张,王室的费用也很大,还要挪出钱来支援边防,到了手的钱马上就出去了,有时要靠借钱过日子,有时他将自己庄园的收入拿出来使用,可以缓解一下。但是此地离京城不远,若是真能多出几千顷良田,京城的粮食供应也可缓解,至少外地运粮进来的数量可以减少,他点点头,下了决定。 这时他思想不集中,左右一摇,缰绳没有抓紧,扑通一下跌在地上。几个骑兵下了马赶紧奔过来。思道离他最近,他待要不扶,心中不忍,坐在驴上一把把凌风拉起来。还好凌风那匹马是千里挑一的良马,站在地上纹丝不动,否则他就惨了。 几个骑兵说,您没事吧,可把我们吓坏了。凌风说:“我没有事,大家慢慢走吧。”骑兵把他扶上马。 在道口大家等得发急,江介说你们大人怎么还不来,都中午了。武毅说没事,越石说,:“他要真出事,王上怪罪下来怎么办?”武毅说他又不是三岁的孩子,王上知道他的脾气,就是喜欢乱闯,不要紧。“啊,你们看,这不是来啦。”江介凝神望去,“怎么看不清是哪一个?”大家想笑又不敢笑。凌风身上沾满了泥水,像是在泥潭里洗过澡来的。武毅迎过来说,“你怎么啦,掉泥坑里了?”凌风瞪他一眼,下马上了马车。 思道红急白脸对越石说,“凌大人,我有话要对您说,您那个越石真是不像话。”越石脸红了。江介说,“思道你可别瞎说,进马车那个才是凌大人。” 思道啊了一声,脸涨得通红,他真没想到。武毅说,“大人年纪轻,喜欢跟人开玩笑,不过他人是很好的,你不要在意。对了,他跟你说什么?” 凌风下了马车,他已经换了一套衣服,看上去英俊潇洒,武毅说,“这才像个样子嘛。”凌风看着思道,说:“这个事我已经清楚了,你回去听消息吧!”思道红着脸说,“大人,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凌风说你有话就说吧。思道说:“上待下以诚,下待上以义。我知道你是在试探我呢!但是我感觉您不信任我,心里很不痛快。”凌风楞住了,他从未听人这样跟自己说话。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等了一下,他又说,“您忠厚正直,办事认真,我很佩服,但我知道您是初入官场,我希望几年之后,我看到的您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凌风转身走了,思道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第12页 江介笑着对凌风说:“下面如何?” 凌风摇摇头,“不说了,衣食住行没有一样是顺利的,要我可真待不下去,近畿之地,怎么有这么穷的所在?”江介说:“水旱连年,粮食紧张,道路也不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凌风看着江介,“我出来的时候,本要行文下去,经过地方,一概不要迎送,食宿我们自己解决。你找几个书吏帮我写一下,我盖上印信发出去。你也是,出来接了我两次,真是不好意思。”江介说:“我们自己人别当真,难道我请你一顿也请不起吗?你这次出来,连书吏都没有带?”凌风说:“少个人少笔费用,清理刑狱,地方上找两个人记一记,也可看看他们的能力。”江介说,“你算盘打得可真精呢。那个水渠的事怎么样。”凌风说:“可以定下来。”他看着江介:“不过此事还是要他打报告过来,否则别人都跟他学就乱了。你看看准备工作可以先做起来,到了合适的时机就可以开工了。应用之物我先跟你借一借,反正最后大家一起结算。”江介说:“没问题,还有经费我会让他尽量节约,剩下的钱再还上来,我知道你这里也紧张。”凌风说不用:“能宽裕还是宽裕一点,不要缚手缚脚的,做事也不开心,真有剩下的钱叫他把县衙修一修,我昨晚吃了一夜的凉风了。”“不过,”他又说:“叫他把帐目记记好,保不齐我想看一看呢。” 大家在州衙吃过中饭,凌风告辞出来,去到州衙清理囚犯。他这次出来,主要巡视京城以南大部州府刑狱的司法事宜,还有就是巡视王室领地上的各项事务。大秦国分五十个州,每个州有七八个县。县级的刑案由县令审理,但只能判决执行诸如欠税、小的斗殴之类只能用鞭仗的小案子,要判处徒刑,流刑或死刑的案子由州府的法官负责,其中流刑和死刑的案子还要上文到京城,由大理寺和刑部共同审核。凌风作为刑部尚书,是最高司法长官,他只看死刑的案子。当然他对司法工作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也可以提出调查重大的案子,但是这些权力他一般都不会去使用。京城方圆一百里的死囚,是解送京城执行的,因此凌风可以面审这些囚犯。但是要把全国的死囚都解送京城,费用太大,也不安全,所以也只能看案卷审核。所以凌风每年要花三个月巡视各地,走马观花般看一看。 凌风在州狱待了一下午,掌灯时分回到原安排下榻的旅舍。他休息了一夜,清早写了封信给江介,谢谢他的款待。江介回信说他不送了,请凌大人走好。凌风一行离开州境,江介接到消息,暗暗松了口气。旁边有个官员说,“这次让思道一个人出了风头,大人你怎么一点也不在意?”江介说你懂什么,“思道是我手下的人,我就是要让凌风看看,我怎么体恤下属。下属能干,我做上司的也有光呀。”“那凌大人岂不就上当了?”江介说:“他心里明白着呢,官场之道就是大家敷衍,不要搞得太认真了,思道就是这一点吃亏。” 几天之后,凌风一行人来到另一个州府,还没进城门,只听锣鼓喧天、笙歌悠扬,热闹非凡,一大群人堵住了城门口。 第八章 凌风他们来到一处州府,只见城门处有鼓乐之声,武毅说,“好像谁家在娶新娘子。”凌风说:“我们过去看一看。”他们催马前行,只听前面说道:“来了,来了。”音乐声静下来。为首的官员拿了一份大红帖子,朗声说:“声州知州谭文,率州县官迎接凌大人。”那人肥头大耳,看上去很富态。凌风笑笑,下了马走上前去,“谭大人。”谭文说,“听说凌大人要来,我们上上下下都兴奋地不得了,都盼您早点来。大人年轻有为,王上十分器重您呢。”凌风又笑笑。谭文又说,“凌大人远来辛苦,小官备下薄酒,为大人洗尘。” 一行人如众星捧月一般,把凌风奉到州衙。一路上乐声悠扬,谭文还找了不少人夹道欢迎。到了州衙,凌风说,“我不喜欢热闹,您叫下面的人都回去吧,就您陪着我就行了。”谭文连连称是。 酒宴摆上来,真是水陆毕陈,十分丰富,谭文说,“小官还请了一班歌姬,凌大人旅途寂寞,也可藉此解闷,您看如何?”凌风说:“很好,你快叫她们上来吧。”一班歌女上来行礼,她们一个个容貌秀美,衣着华丽。谭文吩咐下,只见她们歌的歌,舞的舞,十分好看。凌风很兴奋,他喝了几杯酒,和武毅指指点点哪个歌妓漂亮,嗓子如何,调子有没有错。越石在旁边不响,也没吃什么东西,他对凌风不满,他明明下文要求不要搞接待,但今天谭文如此,他也欣然接受,看来那个文件也不过是装样子罢了。 谭文恭敬地说,“本地的歌舞,自然比京城的差,难入大人的法眼。”凌风说,“不错,蛮好的。”武毅说:“他欣赏水平就那样,高不到哪里去。”凌风白了武毅一眼。 歌舞已毕,残席撤下,侍女送上香茶。凌风喝了几口水 ,问起谭文本地人口、农桑、政事。谭文原先也有所准备,但他几杯酒喝下来,看凌风十分开心,一颗心早就放下,准备好的东西早忘得一干二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凌风暗笑,他不要官员迎送,顶多临走前打个招呼,寒暄两句,其实谭文算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第13页 他笑嘻嘻地说:“谭大人的酒席真丰富,我在宫里也不是经常吃到这么好的佳肴。”谭文像被打了一闷棍,坐在那里发闷,凌风又说,“我日前行文,要求不要迎送,大人是否看见。”谭文说看见了。凌风说那你认为我是做样子的喽。谭文站起来,垂着手颤抖说“不是。”凌风说:“这些酒席歌舞,谅大人的官俸是负担不起的,我吃也吃了,武毅,叫侍女拿五十个金币给谭大人,把帐填上吧。”凌风扬长而去。武毅、越石在后面跟着,武毅低声说,“傻小子,明知是大人请客,也不多吃几口,浪费了多可惜啊。”越石说我也不知道呀。武毅说,“你看大人是那种吃饭不给钱的人吗?” 凌风来到州狱,州里的法官和监狱的狱长都迎上来,狱长说,“听说凌大人要下来巡视,我们把准备工作都搞好了。”凌风说,“我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争取在一天内搞定,你先把死刑犯人挨个带上来,我问问他们,刑具可以拿掉,我这里有两个高手,不怕他动粗。另外找个书吏帮我记记东西。” 犯人带上来,在门口卸去刑具,凌风叫越石拿把椅子给他们坐下,翻开案卷仔细询问。他询问了死刑的犯人,接着又讯问了判处流放的犯人,这时已是初更时分,他们离开州狱,到旅舍安寝。 越石说,“那个谭文真是讨厌,大人不准备处置他吗?”凌风说,“官员的考核是吏部的事,我其实根本管不到他们。要他有贪赃的事,真的留下来调查,时间也不允许,而且也太小题大作了。”越石说:“那就没有办法了?”武毅说,“那也不是,只要大人回去向王上汇报,随便带上一句,那谭文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你看他们一个个恭恭敬敬,就是为这个。”凌风说,“我也不是有意要找他们的茬,但是国家经济困难,老百姓生活也不好,他们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看着就叫人生气。” 次日清晨,凌风又来到州狱,他说,我想先到牢里看一看。狱长陪他下去。州狱占地二十亩,前面是大堂,后面是一排排大房子。进了牢门,昏黄的灯光下,过道两旁一排排铁栅栏,分成一个个小号,里头关满了犯人。凌风问,“这里一共关了多少犯人?”狱长说有五百多。凌风吃了一惊,“这么多?都是些什么罪行呀?”狱长说:“都是拖欠赋税的犯人,等交齐了就放他们出去。”凌风说:“这里还算富庶,赋税也不苛重,怎么这么多人拖欠赋税呢?”狱长低声说:“谭大人在正额外加了一倍耗羡,这次您来又要收迎送费用,所以抓了这么多人。”凌风说“你们大人办事可真干练,我要来的消息传过来没几天,他都已经抓了这么些人了。怪不得我看街上欢迎的老百姓不情不愿的,大概心里都在骂我呢!”狱长不敢回言。 凌风说,那你把这些人的案卷都拿上来,我好好看看,要没别的事就让他们回去吧。文吏挨个点名叫号,凌风十个十个叫上来仔细问过,掌灯时分,整个监狱已经清了大半。凌风说就到这里吧,“大家辛苦了。狱长,这件事情烦你向你们大人报告一下,就说我做主了,反正也是在我身上的开销嘛!” 大家离开州狱,只见许多百姓围观欢呼,兴奋不已。凌风没有说话,默默看着。越石说,就怕您走后,他还会把人再抓回去。凌风说,“我下令放的人,谁敢再抓!他要识相一点,把收来的钱还上,说不定还有点好处。” 凌风回到旅舍,谭文已经候在那里。他见凌风回来,立刻跪下,不停颤抖。凌风说你快起来,我可受不起。谭文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凌…凌大人,我…我已经叫他们把收来的钱退…退还给老百姓,特…特来向您禀…禀告。”凌风说我知道了,你请回吧,我要休息了。谭文讨了个没趣,灰熘熘地走了。 凌风吩咐大家,今天晚上早点就寝,明天大清早要出发的。武毅看着他,“怎么一大早就熘了,怕老百姓堵着门不让你走?”凌风说,“就是,我还怕他们拿板砖砸我呢!” 凌风在房间里整理文案,越石进来,“大人,”凌风看着他,“你还没睡?” “我睡不着,看您房间还亮着灯就过来了。” “你有什么事吗?”“您打算拿那个谭文怎么办?” “估计他的官是保不住了,反正这事不用我去管,其它看他后台硬不硬了。” 凌风说,“在我这里还习惯吗?” 越石说,“我觉着您和别人不一样。” “你是说凝威大将军啊?” 越石一楞:“也不是,我原先觉着一般做官的都是趾高气扬,不把下属当人看,有时会让我们做一些僕从做的事,我很反感。” 凌风说:“不是有侍女吗?武毅不消说了,他是我长辈。”他看着越石,低声说,“我把你当兄弟,你呢?”凌风的眼睛闪闪发亮,他盯着越石,越石被他看得低了头,轻声说,“我怎么敢高攀您呢?”凌风说我从小被王上收养,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你也知道王宫里的环境,十分寂寞孤独,我一直想有同年龄的朋友在一起聊天,游戏,可这终究是个奢望。也是,我这种性格的人,也确实很难和人好好相处。越石说:“您个性善良,待人温和,大家都喜欢您呢。”凌风说,你在这里时间久了就会知道,我不像你说得那么好,也不像有些人说得那么坏,大家都是身不由己罢了。 第14页 凝威接到妹妹的信,拿去给副将诚明看,你看看,竟然是瑶华跑去跟凌风说,叫他把越石调进京去的。诚明说:“这个凌风也真是的,瑶华小姐一说他就同意了,不知道是为何哪?”凝威问,“你知道越石和瑶华谈恋爱的事吗?”诚明说不知道。凝威说,“要说凌风看上瑶华,想藉此亲近她,却也不像。不过越石和瑶华相好,他就不会轻意把我们的事说出去,这个可以放心。”诚明说,“凌风平时笑嘻嘻的,有时眼睛一出神的时候可真有点吓人。人说什么样的囚犯在他面前都是老老实实。照理说如果有风吹草动我们这里该有消息,可惜他那里实在是安插不进人去。”凝威说,可不是,他倒借着调动侍卫军官的名义,在我们这里调进调出了不少人,那些人用又不敢用,动也不敢动,真是麻烦。 第九章 三天之后,凌风他们进了王室领地的边界,这些领地犹如珍珠串一般分布在全国各地,大的方圆几万里,小的也在万里左右,共有十个。领地之间和其内部有道路连接,内部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河道纵横,运输和灌溉都很方便,也有大片森林、湖泊、矿山等。领地中心和各交通要道口、水运港口都有大大小小的市镇,商业也很发达。凌风负责管理这些地方,收取赋税供王室使用,通过调节各领地之间的相互关系,及其与邻近地方州县政府之间的关系,达到王室收支平衡;并建设道路、疏通河道和灌溉水利设施,开办学校教育人才。 领地的名义税收比一般的州县要高,不过它的各项设施都很健全,而且不会临时加税,税制也比较简单,有灾害的年份赋税可以减免,因此人民的实际压力是比较轻的。 这天天气不错,蓝天白云,风和日丽。凌风跑在前面,兴奋地说,真不错,到了自己的地方就是不一样,连空气都清新了好多。武毅说:“是不错,咱们这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就跟天堂差不多,大人你治理有方啊!”凌风说:“谁说的,我们上次过来,怎么还给贼偷了东西呢?”大家都笑了。 他们来至一处,蜿蜒曲折的河岸上,零散地分布几所茅屋,在河岸伸向水中的一个岬角上,搭了一个亭子,也是茅草顶。房舍的左边是一座小山,树木葱郁,右边一路望去,是一片开阔的田地,也有隐约的房舍。从河边有水渠将河水引过去,农民在田地上忙忙碌碌。 他们下了马来的屋内休息,里面木榻草蓆,十分朴素。侍女把茶水端上来。凌风望着越石笑道:“越石,我这里怎么样?” 越石说:“这里安静闲适,不像城市里那样吵闹。” 凌风说,“我有块地在这边,要不要去看看?”越石很惊讶:“您的地?”武毅说,“是啊,他每年都要来住两天,耕种、播种,收下来的麦子还要运回京城呢?” 大家一起过去,那块地不大,五亩见方,旁边有田壠和其它地隔开。大家见了凌风他们纷纷打招呼,“小风,武大哥,这是谁呀?”凌风说:“他叫越石。”有个老伯说,“耕具、耕牛都准备好了,我还担心你不来,要把地先耕了呢。”凌风说,路上有事,耽搁了两天。 大家把耕具弄好,凌风脱了长衣,扎起裤腿脱下鞋子就下了地。老伯在前面牵牛,他在后面扶着犁,那架势很熟练。越石也要跟他下去,武毅拦住他:“你干什么?”越石说我要下地帮他忙,武毅说,“你可不对,我们的任务是保护他,不是帮他做事,你这可是越俎代庖了。” 天气有些热了,凌风的脸上满是汗,衣衫也有些湿了,越石有些不安,他看着武毅,武毅没理他,干脆坐了下来。越石说:“武大哥,你……”武毅说:“他说是他的地不是?灌田、锄草、收穫都是别人帮他做了,前面的事还不叫他自己来,你是没看到他每年拿着收穫的麦子到王上面前显摆时那个兴奋劲!” 越石说,“这么远还专门运过去?”武毅说,那当然,看他平时算东算西,这里头开销他是从来不算。越石说:“如果有人骗他呢,拿别的麦子来充数呢?”武毅说,“他的嘴可刁呢,什么产地、品种一吃就吃得出来。我们骗过他两次,回回都被拆穿。” 凌风扔下犁头,从地里出来,看着他们说,说我坏话呢。武毅说,“你这么快就耕好了?”凌风说还不许我休息一下吗?“你这么拖拖拉拉,几时才能弄好?”凌风说,“明天一天应该能好,这个扶犁是新式样,用起来感觉比旧的省力。”越石说:“大人你累了吧。”凌风说:“还好,越石,要么你也弄块地试试。” 越石说,他本来在家时也时常下地干活,现在军中几年,已经很久不做了。凌风说,你们军中不是也有屯田吗? 武毅说:“他们打仗都来不及,哪还有时间种田呢。” 深夜,凌风看完一大叠文书,伸了个懒腰,他感觉腰腿有点酸痛,走出来放松一下。月色如洗,照在大地上一片通彻,月光将河水倒映在四周,置身其中,像进了水晶宫一样。河边的草亭里,有人影在月光下伫立。凌风走至近处,那人转过头来,“大人。”’越石,是你吗?这么晚还不睡?” 越石不说话。这儿的景色太好,反倒使人无法安睡,总想多留恋一下。 就像触碰到幸福的人,总想紧紧抓住,生怕一松手,幸福就会熘走。 第15页 凌风说:“我看到这里就爱上它,巴不得留下来。”越石说,您在这里能干什么?凌风说:“耕种读书、娶妻生子,做每个人都要做的事。”他吟道:“晚岁躬耕不怨贫,只鸡斗酒聚比邻。都无晋宋之间事,自是羲皇以上人。千载后,百篇存,更无一字不清真。若教王谢诸郎在,未抵柴桑陌上尘!”凌风说:“这是辛弃疾的词。”他嘆了口气,说,“我原也想做个诗人的,可惜不能如愿。”越石说:“王上不会同意您躲到这里来,他那么器重您。”凌风意味深长地看着越石,说:“王上的恩宠,是最靠不住的事情;他可以把你抬得高高的,也可以让你重重跌下来。像我这种人,有几个有好下场!”越石说:“大人,您……” 凌风说,“我早就想通了,王上待我恩深,我自然要好好侍候他,为国效劳。倘若王上不再相信我,或王上有所不豫,那时景文殿下登基,他第一个拔掉的,就是我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到那时候……也只好随他去了。” 他深深地嘆了口气,说:“要能再给我十五二十年,让我把想做的事情做完,我也死而无憾了。” 凌风一笑,他又说,“怎么无缘无故跟你说这些,大概今夜月色*,叫人不禁有些醉意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要去睡了,明天还有不少事呢。” 这个晚上,在京城景文的王府里,一小群人也聚在一起议论,先开口的是景文的岳父,当朝的吏部尚书康伯,他说,“殿下,谭文的事您知道了?”景文看着康伯,“都是你挑的好人,居然会借着奉迎凌风的名义捞钱,这不是碰到枪口上去了吗?”康伯说,“他不是在为您效劳吗?收的钱也是为您啊!” “那现在怎么办?” “只好叫他先辞职避一下风头,否则闹出来更加不好看。”康伯的儿子康莱说:“凌风的手伸得也太长了,王室领地的用人行政他一把抓了去,现在父亲这块他也要插手,干脆整个国家全给他得了。”景文沉着脸,康伯说儿子,你瞎说什么呀!康莱说,“他算什么东西?我看他越来越放肆,连殿下您也不放在眼里。” 景文恨凌风入骨,是有原因的。当初朱光带凌风入宫,藉口景文大了需要独立,把他从离自己内殿很近的一所院落里迁出去,却让凌风住了进来。现在凌风在宫里办事、留宿的那个宫院,就是朱光让景文迁出去的地方。景文起初并不在意,为离开了祖父的视线还很高兴。但他懂了人事以后,却非常不是滋味,难道他这个亲孙子还比不过那个野孩子吗? 康莱又说,“王上还不立王储,这件事可真叫人担心呢!”康伯白了他一眼,“这个王储当然是我们殿下,景武根本不可能。”康莱说,“那个…你不把他算上?” “什么?” “有些人可能会往上面去想呢,是不是,莫学士?” 莫尚是翰林院的学士,三年前他把大儿子莫韩送到凌风那儿去学习历练,原想不多时就叫他回来。没想到凌风很器重莫韩,莫韩也喜欢那个环境,于是就一直留在凌风那里。莫尚见康莱问他,连忙站起来说:“康公子,我原想送莫韩过去,也只是叫他学点本事为殿下效力,没想到他三推四请地不肯走。真是的,现在给凌大人熏得像个财迷,开口就是钱、钱、钱;我们都不爱理他了。” 景文不大高兴,凌风在王室领地上开了几处机房,为王室织造高级的衣料和其他装饰用织物,还拿一部分去出口到国外去,听说赚头很好。他眼红也想试试,结果钱赔了不少,府里的收支也出现问题。他向朱光抱怨,被祖父说了一顿。朱光最后说,“你在家里多看看书,多学点做人的道理,别听你手下人蛊惑,做这种没用的事情。一个王子做生意,传出去被人笑死。”景文说:“凌风呢?”朱光看着他:“那你跟他对调可好?”景文不响了。最后凌风拨款,把亏空填掉。 景文说,“凌风是有点小聪明,怪不得王上重用他,他这几年也为王室赚了不少钱。”户部侍郎,景文舅舅的女婿说,他还不是靠着侵占地方的利益,把功劳算在自己头上吗?真格的,我要有他这个权,赚得钱起码比他多一倍。景文说,“看着吧,以后会有机会的。” 第十章 大家散去,康伯小声对景文说,“以后别搞这么晚了,被人看见不好。凌风人在外地,眼睛说不定还盯着这里呢。” 凌风一行人来到灵州,这里也是他的辖地,城里人口众多,商旅密集。凌风说一直骑在马上也累了,叫越石和他一起从城里穿过去。他们预定过夜的旅舍在城外,也是王室的产业。 城里有五条主要街道,南北有两条,东西三条。街道笔直平整,像是经仔细规划过的。街道两旁有官府的机构,人家的住宅,还有许多商铺,货物琳琅满目,令人应接不暇。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两人穿过城市,从另外一个城门出来,来到旅舍。武毅迎上来,“两位逛街逛好了,买了什么东西?”凌风说,“就是瞎逛逛,没买东西。”武毅说,“莫韩刚到,把去年的收支表拿来了。”凌风说,“那我得赶快进去。” 第16页 凌风对着那张收支表发愣,他问莫韩,“收入都算进去了,没遗漏什么吧?”莫韩说,“您应该可以相信我吧。”表上收入四百五十万金币,包括田赋二百二十万,商税五十万,租金三十万,盐业专买三十万,铁专卖二十万,铸币收入二十万,矿山收入二十万,自营手工业及出口三十万,进出口关税三十万。 支出四百八十万,包括王室支出二百二十万,人员开支九十万,道路、桥樑、水利工程开支五十万,运输费用三十万,支援边防六十万,教育开支二十万,杂项十万。赤字三十万金币。凌风看着这个数字,嘆了口气,“到那里去找这三十万出来?”他想去年恰好平衡,他就知道今年不太妙,果不其然,出现了赤字,看来只好问商会借钱了,明年的收支表上又会多了一项支出:利息。 凌风手里这些个地区,占全国土地面积十分之一,但收入占全国的四分之一。这是由于这些地方本来就比较富庶,但凌风经营有方也是一个方面。经过六年经营,现在每年收入还在增长,但不像一开始那么快了,支出却迅速增长。王室的开支增加很快,朱光还一直要他拿钱给边境上的凝威使用,以弥补户部拨款的不足。 莫韩看着凌风,说,“去年这个情况,我看今年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可能更糟,您可要想想办法。”凌风说:“商税去年已经加了一倍,总不好再加;田地一共就那么多,新增的耕地也少,再说新增的地规定五年之后才能征田赋,总不好自食其言,我真的很难再变出钱来。” 莫韩说,“盐的方面不能想想办法?”凌风手里有全国的盐池,他开採出来加一倍价钱卖给盐商,盐商领了凭证之后才能到全国贩卖。法律规定,私盐贩卖是违法的。凌风说,“你说加多少?”莫韩说,“再加一倍,至少去年的亏空能填上。盐业消费有弹性,再贵也得买不是?” 凌风说,“我的盐一提价,盐商还得加价在上面才能保证利润。那时候私盐就会冒出来,我的盐还有人要?查禁私盐要大量人力物力,地方官没有好处也不会帮我的忙,那时开销更大,说不定得不偿失。”“算了!咬咬牙熬一熬,说不定今年风调雨顺,田赋能多收一点,那时就有了。”莫韩不说话,那意思有点不以为然,他想,要是今年风不调雨不顺,那岂不更糟? 凌风说:“我晓得你不相信老天会给我好面孔,反正我们一路跌跌撞撞都走过来了,最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第二天一早,凌风进城去会见有关官员,询问人口、赋税、工程的情况。这里的官员都是他任命的,相处起来很随便,知州子元说,“凌大人,你可来了,我们都盼着您呢!啊!莫韩也来了。”凌风说:“他是专门给我送好消息来的。”莫韩沉着脸不理他。子元说,他怎么啦?凌风说,“也没什么,就是去年有了赤字。”子元吃了一惊,“那怎么办?要我们想想办法,再多收点税上来。”凌风说用不着,“你真要收了太多我倒有疑问了。不要把民力都用尽了,商人都跑光了,明年后年怎么办?” 子元点点头,他觉得凌风这个人很好说话,他是不会一开始就问你,今年收了多少税,现在耕地多少,能收多少田赋这些直接的问题。在这种事情上不会叫你有太大压力,也不拿你和其它州相比。他更关心的是水旱、物价、人口这些问题,要是他在街上看见物价腾贵,老百姓面带飢色或土地抛荒这些现象,那负责的官员可就要倒霉了,特别是他们没有及时呈报灾害的情况下,如果差不多的地方,田亩、税收出现飞速增长,他也会有疑问,不把这个疑问弄清楚,他是不会罢休的,对于手里这些地方的情况,有时他比地方官还要清楚,因为他情报渠道很多,也善于比较分析,别人很难欺骗他。 官员的政绩考核,历朝历代都是难题,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套考核办法用到后来免不了僵化。官员几年一任,只要眼前政绩看上去过得去,满足了晋升的标准,以后的事就留给下任处理,他们反正不管了。尤其美化政绩、讨好上司的办法多的是,那是几千年传下来的,愈用愈精。凌风深知这个弊端,想要找出解决的办法。他知道,只要老百姓生活富裕,国家收入什么都不是问题,民富才能国强,所以他不希望地方官竭泽而渔,把老百姓都赶光了,宁愿自己忍一忍,想办法克服一下。 官员难久任,也是一个问题,特别是地方官对于眼前看得见效益的事情,非常热衷,要是三年五载才能收效,眼前只有支出和麻烦,有些人就避之唯恐不及,反正有了好处也是后任的,出了问题也是后任的,与他们无关。后任又经常轻易改变前任的做法,以彰显自己的能力,搞自己那一套。所以凌风对于政绩出色、能力强的地方官,宁愿给他们加薪晋级,让他们在本地继续做下去,以求着眼长远,不求利在一时。 凌风知道王上朱光信任自己,给自己很大权力去实现抱负。他希望自己的想法能有实实在在的成效,以便在全国推广,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实现的,他对越石说希望有十五到二十年时间,并不是出于贪恋权力,而是希望能把制度建立巩固下来,即使景文即位也无法完全推翻。 第17页 凌风望着进来的一位年轻人,对子元说,这人是谁?子元楞了一下,说是我新任命的助理,叫盛明。凌风说他跟你有没有什么其他关系?子元说他是我妹妹的儿子。子元说话的时候额头上冒了汗。他看着凌风,凌风淡淡地说:“任用人才当然要了解,自己家人平常接触多,肯定比较熟悉,你这样做也没什么问题。但是这层关系也要讲清楚,否则下面瞎吵吵,对你对他都不好。我是相信你不会用错人,不过有时也要平衡一下官家子弟和农家子弟的任用比例。 凌风在灵州查看了几处水利设施,到下面的县里走了走,问问情况,接着又重新启程。几天之后,一行人来至一条大河岸边,河岸很宽,约有数十丈,白浪涛天,汹涌澎湃。河面上有浮桥,可以行走车马。这条大河是联通东西的主要河流之一,每年有大批重要物资如稻米、小麦、黍米等通过这里转运到京城。河边建有粮仓,可以贮藏粮食约十万石。他们过了浮桥,可以看见岸边有高大的粮仓,有三十余间,排列十分整齐。凌风下车进去查看,只见一间间都堆满了粮食,秩序十分井然。他随便抽出几个仓看了一下,十分满意,于是上车继续前行。 一天之后,他们来到一处路口,只见一伙民工约有二百余人,在那儿筑路。凌风下车随意走过去,和民工交谈。他问他们吃得这么样,一天工钱有多少。他们说工钱不少,一天五十文铜钱,吃得不太好,那米是陈米,已经有点发霉了,叫人难以下咽。 督工的人跑过来,“喂!你是做什么的,跟他们瞎聊什么啊!”凌风陪着笑脸说,“这位大哥,我是一个米商,过来看看有没有市场,你们这里的米是谁进的,能包给我吗?”他顺手在督工手里塞了一个金币。督工看他衣冠楚楚,态度和气,又是金币在手,说话客气多了:“这位先生,恐怕不行,这里的米都是那边仓库里运来的,他指了指凌风来的方向。我帮不上你,这个钱你拿回去吧。”凌风忙说:“不要紧的,送给大哥喝杯茶吧。”他又说,“大哥,带我去看看你的米,我拿点样品回去,给我父亲看看,我初次做生意,什么都不懂,要好好学学。”那督工见他客客气气,又拿了他的好处,不能不帮他。他让凌风等着,不一会儿就包了一袋米回来。凌风接过来,谢了督工,跑了回来。 第十一章 武毅说,“小风,在搞什么呀?”凌风不说话,径直上了马车,说:“走吧。”马车辚辚作响,凌风的心也一上一下。他知道,前三个月他们和米商签了合同,将仓中的陈米置换出去,调入新米,照理说仓中不应该还有陈米流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蓦地站起来,大声说,“停下,往回走!”武毅说,“你怎么啦?”凌风说,前儿的粮仓,我要再看一下。他们急急赶路,又回到河边的粮仓,仓官见他们去而复还,都变了颜色。凌风沉着脸,一个库一个库的检查,发现共有三千石是陈米。几个仓官脸色发白,都跪了下来,凌风上车就走。 到了住宿的地方,凌风下了车一声不响。武毅见他脸色铁青,拍了他一下:“小风,你怎么啦?”凌风楞了一下,说:“你们先吃饭吧,我出去走走。一个时辰之后,他回来了,仍是一言不发。侍女说,大人,晚饭摆好了,你快吃吧,别伤了身体,为那些人不值得。凌风来到桌前,抖着手拿起筷子,他在菜里戳了两下,越想越气,哗啦一下,把桌子掀翻了,饭菜、碗筷撒了一地。几个人从来没见他发那么大火,都吓得不敢说话。凌风掀了饭桌倒平静下来,说,“对不起,我太过分了。”他扶起桌子,去捡碎瓷片。侍女说,“大人,我来吧。”凌风丢下瓷片,又坐回到座位上。那晚凌风房间里的灯光,亮了整整一夜。 次日清晨,凌风叫越石到房间里,把一封信交给他,说,“你到京城西市,找陶朱先生,把这封信交给他。”越石说,“我怎么跟他说呀?”凌风说,“信上都写上了,我去他过来吃饭。”“在这里?”“我在向北距此一天路程,有座庄园叫秀野园,面积蛮大的,我请他来看风景,叫他把那个米商也请过来。”越石说,“那我也跟他们一起来?”“不,你先回来,我留人带你过去。” 越石出来,武毅迎着他,说,“他这么早叫你做什么?”越石说,“他叫我送信到京城去。”武毅偷笑说,“见识到了吧,你一直说他好好好,其实他凶起来,抬手就打人,瞪眼就杀人,脾气和王上年轻时一个样。”越石说,这么厉害?!武毅说,“说笑而已,我也是头一次看他发那么大火。” 越石说,“那我走了呀。”凌风走出来,说:“越石,你等一下,我们吃了早饭你再走。”吃饭的时候,凌风的情绪显然好多了,他说说笑笑,别人都不理他。凌风说,“大家怎么啦?”武毅说,“你还说,昨天你那个样子,别人都被吓坏了。”凌风说,“是吗?我觉着我昨天挺克制的。”两个侍女瞪了他一眼。 越石把信送到京城陶朱家,陶朱是国内最大的商人,也是商会的领袖,他经营国内商业和国际贸易,货币计算和兑换,一年手里的往来也有二、三百万金币。他四十出头,早年丧妻,家里有个十五岁的女儿。 第18页 陶朱看了信,有点纳闷,问凌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啊?越石说,信上写着呢,他请您吃饭去。陶朱问,在哪里?越石说:“在庆州的秀野园。”陶朱说,“他请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吃饭?这路上要走十几天呢!他还说什么了?”越石说:“他还请您去看风景来着,叫您把那个米商年裕也一起请过去。” 陶朱不响了,其实这些信上都写着。这几年,凌风每年要请他吃十几顿饭,可以这样形容这些宴会,叫:“宴无好宴,会无好会。”每次总会弄掉他不少钱。但是从未请他到这么远的地方吃饭过。不过总而言之,他从和凌风的交往中是获利颇丰的,他也为凌风提供了许多方便,如一些短期拆借,货币兑换结算之类,这种事务不可能叫凌风自己安排人手处理,就是能这样做代价也要大很多。另外他也从陶朱的商会那里了解到国内外的许多情况,可以用来和自己的情报渠道出来的信息进行对照,这对他非常有利。 陶朱说:“这位将军,你跟我们一起去吧。”越石说,“您叫我越石就行了。凌大人叫我先过去,您请快点起程,凌大人等着您呢。” 陶朱叫来年裕,告诉他吃饭的事,年裕很兴奋,这么个大人物专程请他吃饭,他可从而想过,以后财源滚滚是不要说了,就是讲出去也很风光。陶朱看着他问,“最近你没做什么错事吧。”年裕一惊,他想,是不是陈米的事情发作?照理说不会,一个仓里几万石,谁会查得那么细呢?他放下心来。 十几天后,他们到了秀野园,庄园坐落在一块盆地上,四面群山环绕,有道路通向里面。这里风光秀丽,山水旖旎,里面的谷地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是个宝地。陶朱他们来到路口,凌风已经迎了出来,他们见面寒暄一下。陶朱说,“你这个地方真不错,风景好,空气比京城好多了。”凌风说:“卖给你好不好?”陶朱说你捨得?凌风说我手头有点紧,巴不得都把这些产业都抛出去。陶朱看着他的脸,说“不会吧!” 凌风笑笑。 凌风说:“这位就是年裕先生?”年裕满脸堆笑,“凌大人,听说您请我来,我高兴地不得了,您这么年轻,真是没想到。”凌风说:“舍下已经备下薄宴,请两位赏光。” 酒席很丰盛,凌风说,“这都是附近山上的野味野菜,吃个新鲜吧。”吃饭的时候,凌风谈笑风生,陶朱不停地看他的脸色,心里又紧张,又诧异。 酒过三巡,凌风说酒差不多了,大家吃饭吧。年裕问:“米饭也用的是本地产的米?”凌风说:“是外面拿来的。”年裕说,干嘛不用本地米。凌风说,这里的米吃腻了,换换口味。 饭拿上来,大家面面相睽,饭黄黄的,还发出一股子霉味,这还是淘了十几遍的结果。年裕问:“这米那里来的?”凌风说:“是河边粮仓里的,”他手里拿起一碗,“大家远来辛苦,快点把饭吃了充充飢。”他自己吃得很快,几筷子下去就没有了,接着又喝了一碗汤。陶朱也把饭吃了。年裕怎么也吃不下去,他站起身来,“大人……”凌风说,我想听你的解释。 年裕支支吾吾道出了真相,这次陈米更新,他与总仓官卫云商量,扣下了二万石米。分散在各个粮仓,叫库里加快把这些米处理掉。二石米一个金币,这样他们可以赚一万个金币,年裕分三千,卫云拿了三千,其余各仓官多少不等,五百、三百、一百都有。 凌风听了说道,“此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二万石米嘛,补上就是,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这样吧,你回京把帐簿拿出来,咱们看过以后讨论个解决办法。”年裕恭敬地问:“什么帐簿?”凌风说,你销米的帐簿和分钱的帐簿呀,应该都有记载吧。年裕说是,凌风说,“你在这里住一夜,明天上路吧。”“你们给年先生安排一下住处。”年裕一块石头落了地。 第十二章 凌风和陶朱出去,陶朱说,“你小子了得嘛,三言两语就搞定了。”凌风笑而不语,接着说,“老兄,我这次请你来,是有事求你。”陶朱说:“什么事,能帮得上我一定想办法。”凌风说,我想问你借钱。陶朱问,为公事还是为私事?凌风说是公事,“我想借二十五万金币,借期半年,年利8%。”陶朱沉吟了一下说,“那还有五万呢?”凌风一楞,恍然大悟,“您的消息可真灵通啊!”他接着说,“你看这个园子怎么样,值不值五万?”陶朱说:“这是你们公子王孙开心的地方,我要去有什么用?”凌风苦笑。陶朱说,“你在西市的那几条街,三十万,怎么样,卖不卖?”凌风说:“你想也别想,一年店铺租金也不下五万,真卖给你,我吃什么?” 两人说笑了一会,来至一个水潭,水面波光粼粼,时不时有鱼跳出觅食。凌风拿了点鱼食餵它们,两人静了一下。凌风凝视着水面。陶朱说,“米的事情,我叫年裕尽快解决掉。”凌风说,“不要他管了,我私人先拿五千个金币,您再借我五千,重新採购来填上吧!这个人我是不会再和他打交道了。你跟商会里说说,叫他换个职业吧。”凌风的意思,叫陶朱将年裕开除出商会,这样他就不能做生意了。陶朱心说你可真狠哪。 第19页 陶朱说,这样吧,另外五千我来出,这件事也是我失察,若早点发现就好了。凌风一笑,“谢了。”陶朱说:“我晓得你也打的这个主意。” 第二天,凌风对年裕说,“我这几天再四处巡视一下,大概半个月后就可以回到京城了,你拿上帐簿,直接交到京中我的府邸就行,不劳你再奔波了。这件事不要对别人乱讲。”年裕连连称谢。 此日,凌风起程回京。他换了路线,从麟州往南走,在南边绕个圈子后北上进京。 一天,凌风在马车里打盹,忽听外面吵起来,他拉开车帘问外面,“出了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一个骑兵过来说:“路口要收我们行路税,他们把我们人马都算了不说,还把大车上的行李算作货物,一共要收我们五个金币,太黑了。”凌风说,“给了算了,为这种事计较,传出去叫人笑话。”骑兵说:“论理我们根本不用交,我们和他们说明就是了,您做人也太客气了。”凌风说,“路上不要太声张,别人都在盯着呢,为这点钱不值得。”侍女拿钱过去,他们过了道口。 晚上,他们住下,越石问凌风,“我看您那里都不收过路费,为什么外面都在收?”凌风说,“官府修路架桥用的都是他们肉里钱,不收点过路费弥补一下怎么行呢?”越石说:“那您又不收?他们说您那里财务状况也蛮紧张呢!”凌风说,“我也想过,但是这几年,用于不收行路税,我们这一路由于路上费用低,长途贩运的客人乐意从我们这里走,这样一路上旅舍、商号也越开越多,街市繁荣,我的商税就可以多收。沿途百姓所用的物资价格也低,这样人家也愿意迁过来,抛荒的田地也少了,田赋也可以多收。这样我收入多了,沿途的治安、道路修理也拿的出钱,这样人们就更愿意来,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越石说,“咱们少收一点不就行了。”凌风说,例子一开,尝到甜头,后面就收不住了。“再说多收少收,人员费用等各种成本也不会少,又麻烦,我现在哪有精力管这些事。” 越石说,“您这里不收,过了您的辖区还不是照收不误,白便宜了他们。”凌风说:“所以我尽量让自己的辖区能连成一片,这样一条道路就能走到底。如若不然,和当地的官府商量,我们出钱给他们修路,或者拿出钱来帮他们弥补一下。”越石说:“您可太客气了,以王上对您的宠爱,您一出面就能解决,干嘛还要给他们钱?”凌风说:“我现在这样,人家还在说闲话,真要像你说得那样,不是把人都得罪光了?再说事事自己出面,人家就不把你当一回事。所以我有事尽量让手下人去解决,也可藉此考察、锻鍊他们一下。”“其实贴着王室物资标志的货物,是不用交过路费的,但我不想滥用这个特权,被人指指点点。” 凌风回到京城,朱光召见了他。朱光说:“这一路上怎么样?”凌风把一路上发生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朱光说:“谭文上表自劾,自请解职,吏部已经批了,这件事就这样了,反正钱已经退回来了嘛!粮库的事,你打算怎样处理?”凌风说:“东西总要补回来,否则影响太坏。那个粮商我已经请陶朱先生处置,我们这边的官员,总要叫他们自省,以后不能再出这种事。”朱光说:“蛮好,水清则无鱼,这种事也不能搞太大,几个官员处理一下就行。” 凌风回府,年裕已经把帐簿送过来了。凌风仔细查阅,上面记载了每一笔粮食买卖的情况和官员受贿私分款项的数字,实际不止这一次,但是这一次的数额最大。凌风对年裕说:“人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又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却以为不然,横财之后必有横祸,还不如老老实实经营,本本分分致富的好,这样晚上睡觉也踏实。您年纪不算大,若能重新开始,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年裕说,“我愿意把亏空的款项补起来,凌大人您可千万要原谅我啊!”凌风说,“这事我已经和陶朱先生商议好了,不用你补。”“你下去吧。” 凌风在书房里,把帐簿上总仓官卫云受贿、私分款项的每一笔记录详细抄下来,用信封封好,派越石送到卫云府上。 卫云接信一看,大吃一惊,他对越石说,“凌大人没有跟你说什么?”越石说,“他就叫我送这封信来。”卫云在书房里关了一夜,第二天他妻子进来,发现卫云已经服毒死了。卫云的儿子卫国进来,大叫:“父亲!父亲!”他问母亲,父亲为什么自杀。卫夫人说,“昨天凌大人送了封信过来,你父亲看了信情绪就不对了。”卫国说:“管家,你去把凌大人请来。” 凌风听管家报信,沉默了许久,问:“还有没有救?有没有请大夫?”管家说,“老爷已经咽气了。”凌风说,“我就来。”凌风换了素净的衣服,上车来到卫府。府里银装素裹,已经开始办丧事了。卫夫人穿着白衣,接了出来。她一言不发,带凌风到了卫云的尸体旁,遗体尚未装棺,只见卫云双目紧闭,脸色发黑,直挺挺躺在那里。凌风说,“卫夫人,卫大人的去世,我真的没想到。请您节哀,要保重身体。卫大人的死因,对外不必说是服毒,就以急病发作为名吧。”卫夫人点点头。凌风上了三柱香,在遗体旁深深鞠了三个躬,卫夫人在旁行礼相还。这时卫国冲进来,大声说,“凌风,你害死我父亲,我要你偿命!”凌风沉默,武毅和越石把他拦下来,卫国不断挣扎叫嚷,卫夫人说,“卫国,在你父亲的灵堂里你就别闹了,我想你父亲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卫国盯着凌风,大声说:“凌风,你听着,我有朝一日一定会为父亲报仇的!” 第20页 凌风回府,武毅问他,“你真的不知道卫云会自杀?”凌风说,“这么大的事,总有人要承担责任。我也没办法。” 几天之后,凌风召集了有关人员,在府里开会。他看着大家,低声说,“最近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堂上鸦雀无声,没人敢说话。凌风说,“粮食是国之大计,不能出任何闪失。你们如果牵涉这次事情的,回去详细写个条陈来,把贪污的赃款都交上来,我会根据情况处理;还有,给我通令下去,以后漕运、仓储若有弊端,允许官员、文吏、仓丁越级上告,由我亲自处理。若查实了,重重有赏,做上级的不许阻拦。”“你们散会吧!” 越石目睹大小官员走出大堂,愤愤不平地说,“大人,就这样算了!”凌风说,“已经死了个卫云,你说还能怎样?严刑峻法,不是防止贪污的唯一办法,只有严格制度,加强监督,虑事于萌芽之中,才能收效。现在这个样子,你抓了一批,还会再上来一批。人说使功不如使过,把柄在我这儿,谅他们也不敢乱来。倘若再犯,二罪并罚。我以后也会多留心,尽量避免这种事。” 越石说,“卫云贪的钱,也不向他家追讨了?”凌风低声说,“你说是一大笔钱重要,还是生命重要。人死债平,就这样算了吧。” 越石当夜没有睡好,第二天起来凌风看见他眼圈发黑,关切地问他怎么啦。越石老实说觉没有睡好。凌风说,“你这些天奔波劳碌辛苦了,精神也太紧张,反正今天武毅执勤,你去找瑶华小姐吧。”越石脸一红,说我才不去呢。这时外面传来瑶华的声音,越石有点紧张,凌风朝他一笑,“人家找你来了,还不迎出去。”越石不动,凌风打开门出去,笑嘻嘻地说,“瑶华小姐,你来了。”瑶华说,:“凌大人,越石在吗?” 凌风朝房里努努嘴,“在里面呢。你们谈话吧,我走了。” 第十三章 瑶华推开门进去,看见越石站在桌边,瑶华嗔道:“真是的,听见我来也不迎出来。”越石说:“凌大人在呢,多不好意思。”瑶华说,当着凌大人有什么不好意思,我看他就象大哥哥一样。越石不响。瑶华走到他面前,用手搂着他的脖子低声说,“这一路上想我不?”越石看着瑶华,轻声说,怎么不想,睡里梦里都是你。两个人拥在一起。 凌风没有走远,他看着房间,心里有点苦涩,武毅走过来问,“小风,你怎么在发呆?”凌风说你声音轻点,越石和瑶华小姐在房间里呢 凌风说,时候不早,我们进宫去吧。凌风进到宫中,求见朱光,侍卫说,朱光正在召见吏部尚书康伯,叫他等一等。 康伯对朱光说,“凌风近来所作之事,外界都议论纷纷,说他行事太辣手,不少人都心寒呢!” 朱光说,为什么。康伯说:“他处理粮库之事,逼死了卫云,陛下没听说?”朱光说,“卫云不是暴病致死的吗?”康伯说:“就算是暴病,也是被凌风逼的。”朱光收敛了表情,盯着康伯,“谁人做事能不被议论?可我就从来没听到凌风议论别人长短。我觉得他这次处理的很好。道听途说的事,不要讲了!” 凌风进来,朱光说,“这次的事,你处理得不错,不过现在空出了一个总仓官的位置,你说应该怎样安排?”凌风说,他们出了这么大的事,从内部提人不太好,还是从外部调人过来吧!朱光说,“刚才康伯提了一个人,是户部的郎中,你看如何?”凌风说我没意见。朱光沉吟了一下,说,“这样吧,总仓官暂时由你兼着,叫他做副总仓官,如果你不满意,还可以调换。”凌风说陛下英明。朱光说:“你以后也不要太露锋芒,出头的檩子先烂,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凌风说:“我听陛下的。”朱光摆手叫他出去。 凌风走出殿门,迎面正碰上景文,凌风退到路边,恭敬地说:“殿下。”景文客气的说,“你一路上辛苦了。”凌风说:“为王上做事,不敢当‘辛苦’二字,殿下过奖了。您去见王上?”景文说是,凌风向他行礼告辞。 凌风来到景武所在宫院,对守门的侍卫说,“我想求见殿下。”侍卫进去一会,出来说:“凌大人真不巧,殿下出去打猎了,你要么先进来坐坐。”凌风说,“既然殿下不在,我就不进去了。” 其实景武在家,他从小讨厌凌风,根本不想和他照面。但是他的衣食住行,师傅侍卫,基本上都是凌风负责安排,朱光特地和凌风说,叫他亲自做景武的总师傅,教导他国家的政事之类。所以凌风无论如何,一周也要去景武那里几次,去瞧景武的脸色也罢。 凌风回到自己的院子,那边的文牍已经堆了几堆,每堆都有三尺来高。他外出时,最紧要的文书是用快马帮他送过去的,但是一般性,不用及时处理的东西更多。他一件件草率看过,将比较急的文件堆成一摞,不急的文件堆在一起,资料之类理到架上,用时翻阅,剩下无关紧要的文件叫下属帮他回复。文件理完,已经是上灯时分,他吃了点心,翻开文件看了起来。 侍卫跑过来,“凌大人,王上叫你呢。”凌风问什么事。侍卫说:“绮兰国的使节觐见,王上叫你过去做一下翻译。”凌风跟着侍卫来到内殿,使节已经等在哪里。朱光说:“小风,你来了。”凌风点点头,站在朱光旁边。 第21页 朱光先向绮兰国的君王夫妇问好,绮兰国的女王显德女王,与其丈夫广徽结缡已有五载,尚未有后,全国上下都有些着急。朱光问了女王夫妇的起居情况,国内的形势,两国关系特别是现在边境上的问题。凌风一句句给他们做翻译。使节说,边境上的问题,贵国有一定责任,女王陛下一直指示边将,叫他们不要与贵国发生冲突,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朱光说:“是吗?怎么我得到的信息不是这样的嘛!”他又问:“现在女王陛下有没有消息?”使节问:“什么消息?”朱光说:“那还用问,他们结婚五年了,到现在还没有后代,你们不担心吗?”凌风迟疑了一下,朱光看着他,你给我翻过去,又不是什么难以启口的事。使节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说,“女王夫妇伉俪情深,非常恩爱,相信不久就会有好消息了。”殿里气氛有些紧张,彼此敷衍了两句,使节告辞,朱光说,“小风,你去送送。” 凌风送使节出来,他对使节说:“王上之意,只是关心贵国的情况,请您不要在意。”那个使节说我知道了。凌风问您在这边,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使节说,“府邸外有一排高大的白杨树,遮住了视线,外面的风景都看不到了。”凌风说,“是吗?”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凌风送使节到了宫门,彼此告辞回去。 使节回到府邸,有个侍女迎上去,低声说,“陛下叫你呢。”原来这次使节来访,他们的女王显德也暗地里一起过来,她想看看大秦国的状况,也藉此散散心,他们没有惊动官方。使节见了显德,她问你觐见朱光,他都跟你说些什么?使节说,“都是一些泛泛的话题,他还问了您和亲王殿下的事,问您是否有孕。”显德女王蓦地站起来,想要说什么,又坐下了,她对使节说,”我晓得了,你出去吧。” 旁边侍女愤愤不平地说:“要他管那么多,他这不是要你的好看吗?”显德幽幽地说:“我肚子不争气,有什么办法?”侍女说,“亲王殿下也太不重视您,他一心就想打仗、打仗,从来没有考虑您的感受。”显德说,“他有什么办法,别人的闲话他也听了不少了吧。也许就因为如此,他才总是想在战场上把面子找回来。” 第二天一早,显德起来,侍女拉开绣帘,显德习惯性地朝窗外一看,原先窗外那排白杨树已经大多不见了,就留下几株风姿挺秀的还散落在路边,远处秀美的景色一览无遗。侍女说,“真奇怪,昨天晚上也没听见砍树的声音呀。”侍女说,我出去问问。 她走到外面,正碰上使节,她说,“您看见外面的树了吗?怎么没了,女王昨天还在抱怨呢!”使节心想,那人说话真管用。他对侍女说,“昨天我进宫,为我做翻译的那个年轻人送我出来,我和他讲了树的事情,没想到一夜之间就解决了。”侍女说,“是吗?那人是谁呀?”使节说不知道,只听朱光叫他“小风”,看来是朱光所宠爱的人吧。 凌风趴在桌案上,似醒非醒,他昨天熬了一个通宵,把重要的文件都批阅好了,临近天明才小睡了一会,头疼得像裂开来一样。侍女送来热毛巾和清茶,凌风喝了茶,才算清醒一点。他手拿起剩下的文件,继续看起来。 朱光叫他进去。凌风到了殿内,见朱光背着手站在后殿,在看墙上的书画,凌风走过来,轻声说,“陛下。”朱光转过身来看着他,说:“怎么又是一夜没睡?你做事也不要太拼命了,身体要紧。” 凌风眼圈一红,说,“有了陛下这句话,凌风再辛苦也无所谓。”朱光说:“你们去年的收支,出了赤字?”凌风一楞,他拿给朱光的收支明细,是基本平衡的。朱光说:“为什么不跟我说,三十万金币不是小数目。”凌风说,“我能解决的。”朱光说,还不是拿你自己的钱填进去。凌风说:“我一身一家都是陛下赐予的,不敢有为自己考虑的想法。” 朱光说:“你这样做也不是长久之计。本来你这边的开销,主要是我们宫里使用,现在又加了边境的费用,自然比较困难,是我给你加的压力太大了。”凌风说:“陛下……”朱光说:“这样吧,王室领地附近的五个州,你也代管一下,赋税不用缴到户部去了,由你统一支配吧。”凌风说:“这样不太好吧,别人会有意见。”朱光说,“闲话由他们去说,不必理他。” 凌风回到家里,坐在椅子上沉吟不语。朱光这一安排,使他的辖地扩大了二分之一,显然是为他考虑,但凌风觉得压力更大了,这几个州县,毕竟比不上他全力投入了六年的那些地方,他深知自己处事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很大的议论。他打开地图,仔细看起各个地方的地理形势来。 这时侍女来报,说康大人来了。凌风换了衣服,匆匆迎了出来。康伯笑着说,“王上的圣旨我们都看到了,王上对凌大人这么信任,真是可喜可贺,大人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凌风说:“哪儿的话,王上的重託,我真是惶恐不已,一旦有负所託,让王上蒙羞,我万死也不能蔽其辜。”康伯说:“不会的,凌大人精明强干,朝廷上都是公认的嘛。” 第22页 几天来一直有朝臣上门道贺,凌风接待了一部分,其余的请武毅挡驾了。 这天凌风有些心事不宁,他对武毅说,“我想出去走走,你们就不要跟来了。”武毅点点头,说:“你自己要小心。” 第十四章 凌风来到酒店,柔娘迎上来,“小风。”凌风说:“柔娘,你给我找个舒服的座位坐着,我想静一下。”柔娘给他拿了个长榻,可以半坐半躺,十分舒服。凌风半躺下来,望着热闹喧嚣的街市,虽然已是初夜时分,街市上人还很多。店铺人家开始陆续点上了灯笼,街市上烛火闪烁,光彩盈盈。柔娘给他拿了一壶酒,凌风说,“你也坐下来吧。”柔娘挨着凌风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说:“你又瘦了。”凌风没说话,他靠着柔娘,像在自己亲姐姐的怀里一样,觉得十分安适自在。过了一会儿,凌风说:“柔娘,你前儿唱的曲子很好听,我编了些词,你把它放在曲子里唱给我听听。柔娘说:“你念给我。” 凌风沉思了一下,慢慢地把词念出来: “弱柳轻风二月花,轻薄浪子恋芳华。欲将心事诉流水,流水无情自喈嗟。” “春城无处不飞花,愿为钟情逐春华。望仙桥下汴河水,为谁长流到天涯。” “苦将心意惜落花,只为春逝嘆韶华。依稀迷离烟尘里,夕阳何处是归家。” 柔娘让他重复了一遍,轻声唱了出来。清歌宛转,款款深情,凌风不由听得痴了。一曲完毕,余音裊裊,四座鸦雀无声。 后面阴影里一个座位上,侍女推了推显德,低声说:“陛下,你看那个年轻人。”凌风没有看柔娘,他两眼望着远处,还在发呆。侍女说,“那个年轻人作的词,是唱给那个歌女的吧?”显德说。“不会的,我听他们叫她‘柔娘’,你没听他词里,每段都有一个‘华’字。”她再看看凌风,凌风清秀俊朗,面色忧郁,举止潇洒飘逸,虽然倚着柔娘,却一点不带轻薄之意。她心想,我贵为一国女王,却不能有这样一个年轻人为我钟情。 凌风回到府邸,正碰上瑶华同越石回来。越石说:“大人您出去了。”凌风说:“你一个大男人真是的,怎么好叫瑶华小姐送你回来。”越石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到瑶华家,瑶华说再陪我走两步,没想到走着就到这里了。”瑶华说:“不要紧,你再把我送回去不就得了。”凌风说:“越石你到了瑶华小姐家可不能叫她再往回送了,时间太晚,荣学士夫妇要担心的。”瑶华说:“人家又不是故意的,走着走着就忘了嘛。” 凌风坐在书房里,越石进来:“大人。”凌风说,“把瑶华小姐送到了?”越石说“是”。凌风说:“你跟瑶华小姐怎么样,要不要我向荣学士夫妇提出来?”越石脸一红,“太早了吧?”凌风说等你立功封侯,瑶华小姐就变成老姑娘了。她对你这样好,可别辜负她。越石欲言又止。凌风笑了,“怎么?还有什么难言之隐?”越石沉默。凌风说你不肯说就算了,时候不早,我这里还有事,你先去睡了吧。 凌风展开地图,却没有看,他想越石勤奋踏实、忠勇可嘉;人也很聪明,叫他代替凝威,是不错的人选,当然他还要多历练。凌风从试探越石的言行中,感受到他和凝威之间肯定有问题,但是越石不肯说,他也没办法。如果现在放越石回去,恐怕他会有危险,但是只要他和瑶华成了婚就大不一样了。瑶华是荣学士夫妇的独生女儿,凝威对他这个外甥女十分钟爱,不会下决心去伤害越石,所以他极力想促成这桩婚事。越石和瑶华两情相悦,实际也已经到了可以公开的时候了。 一个月,凌风处理完公事,对越石说,“越石,我们出去兜一兜。”他们换了衣服,从后门出去。凌风对越石说:“我有空的时候,喜欢在各处看看,了解一下事态风情。你神情自然一点,不要显得太紧张,让别人起疑。” 两人来到一家酒店(不是柔娘所在的那一家),找了张寂静的桌子坐下来,凌风叫了一壶酒。酒店里很热闹,人来人往挤的满满的。不过中间有张桌子,和旁边分得很开,一个彪形大汉坐在桌边,旁若无人地在喝酒。来往的人都避开他,不敢靠近。 这时有个人挤过来,他径直走向中间,在大汉身旁坐了下来。那大汉瞪着他,叫道,“你干嘛坐过来?”那人说,“店里太挤,你这里那么空,大家让让,不是蛮好嘛。”大汉说,这是我的位子,不许你坐!“我坐了又怎样?”“我要揍你!”大汉挥拳打过来,说时迟,那时快,那人让过大汉的拳头,右手一把匕首迎面朝大汉胸口扎过去。大汉倒在血泊里,人们都惊呆了。等醒悟过来,那人早跑了。凌风走过去试了试大汉的气息,摇了摇头。越石说:“我们快点追过去啊!”凌风说:“凶手早跑了。”越石说:“我认得他的,我们找找看。”凌风说,“你的任务是保护我的安全,不是去逞能。追捕凶手是地方官的事,和我们无关。”越石说,“那您快点去报案,叫他们调查,我们是证人啊!”凌风看着越石:“你叫我去作证,人家问起来,‘凌大人,您在哪里看到的?您还去微服私访来着?!’你叫我说什么?再说现场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越石说,“那咱们就不管了?”凌风说,“事情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地方官不能不处理。看情况再说吧。”他望着远处,自言自语说,“那人身手灵活,行动迅速,倒是把好手,看来他做这个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第23页 时值夏日,天气十分炎热,凌风挪到临水的水轩里办公,这里三面环水,十分凉爽,夜里有蛙声鸣叫。荷花占满了水面,高低起伏,绰约多姿,隐隐可以闻到荷花的清香。凌风对着荷塘,轻轻吟道: “採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越石跑过来:“大人,您在念什么呢?”凌风说,“我在背诗呢,这莲池边的景致真不错。“越石沉默了一下说,“我也想背一首诗给大人听听。” “苦哉远征人,飘飘穷四遐。南涉五岭巅,北戎长城阿。溪谷深天底,崇山郁嵯峨。奋臂攀乔木,振迹涉流沙。隆暑固已惨,凉风严且苛。夏条焦鲜藻,寒水结冲波。胡马如云屯,越旗亦星罗。飞锋无绝影,鸣镝自相和。朝餐不免胄,夕息常负戈。苦哉远征人,拊心悲如何!” 凌风说:“边疆将士征战辛苦,我是知道的。我也尽量多调配一些物资过去,给他们改善一下。”他停顿一下,又说:“什么时候战事平息,能让将士们回家种田,安享天伦之乐,这也是我最大的心愿。”越石说“是”。凌风说,“做你们将官的和我的想法肯定不一样,若不打仗,光凭循例晋升,几时才能做大将,成大名呢?我从小就厌恶战争,人家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想想就令人心寒。王上叫我学武艺,以后也可以斩将立功,威震天下。我跟他讲,‘我不是这块料,还是老老实实做些文书工作算了。’” 越石说,“大人宅心仁厚,令人佩服,看来我的想法还是过于狭隘了。”凌风一笑,“我也不是说国防就不要了。我们不去欺侮别人,但也不能让别人来欺侮我们。真是外敌入侵,国土不保,老百姓朝不保夕,任人宰割。任他经济再繁荣,又有什么用呢?” 凌风望着越石,淡淡地说:“越石你在军中多年,那面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我若有能力,一定愿意尽绵薄之力。将士们有什么需要的物资,或是武器铠甲的制造有什么问题,你一定要跟我说。我埋在文件堆里,将士的处境也没法切身感受,你一定要帮帮我。” 越石没有答言,凌风看着他,说,“你再想想。”越石答应一声下去了。 这天晚上,越石无法入眠。凝威纵容手下的军官倒卖军用物资,走私到敌方藉以敛财;还和对方将军有了默契,大家时不时制造冲突,创造紧张气氛,凸显他的重要性,藉以挟制朝廷给他更多物资和兵力。越石察觉到了,和凝威反映。凝威怀恨在心,藉故打了他几十军棍,还把他发到下面,想找个机会除掉他。越石想对凌风说,但是凝威原先待他不薄,再说他又是瑶华的舅舅,瑶华对自己那么好,真要闹出来,她定会怨恨自己,因此他左右为难。 次日绮兰国使节将要回国,众官员设宴为他饯行。使节说,“我这次来,该见的都见了,但是听说贵国有位凌风凌大人,他怎么从来没出来过?”礼部侍郎说,“不会吧,您上次觐见王上,旁边翻译的那个……”他们的尚书看了他一眼,“别说了,”他说:“使节大人,我们凌大人是不出闺阁的大姑娘,不喜欢见人的,大人您包涵吧。”大家都哈哈一笑。使节说,“那您见了凌大人,一定要替我向他致意。”尚书说,“我知道了。” 凌风来到酒店,柔娘迎上来,对凌风说,“小风,你看那边。”凌风看过去,那边有几个番人挤在一边,天气太热,他们把帽子脱下来,里面头发剃得光光的,只有脑袋中间留了一缕头发,看上去很清爽。不过几个人衣衫都有些破了,看上去风尘僕僕,像是从远方来的。 凌风走过去,他们在那里叽叽咕咕,说话别人听不懂。老闆对凌风说,“看来他们是想吃饭,又拿不出钱来。”凌风说,“老闆,给他们一些吃的,我来付钱。”老闆把吃的东西给他们送过去,那些人连连拱手,向凌风致谢。凌风笑笑,转身喝酒。他们想是饿荒了,东西一下就吃完了,凌风又叫老闆多添一些。这些人有个年轻人是为首的,其他人都很尊重他,他不动手,别人也不敢开吃。酒足饭饱之后,那人过来致谢。凌风说,“都是小事情,萍水相逢,大家应该相互照应。”那人看着他,听不大懂,凌风笑了,他想他讲的太深奥了。凌风和那个年轻人坐在一起,用手势和简单的问话攀谈起来。 那个年轻人叫达奚,是西北面草原上一个酋长的儿子,达奚和父亲闹翻了,同手下人跑出来。他原本带了不少钱,但是路途遥远,他又言语不通,常被人欺骗,到了京城,已是身无分文。这天他飢饿难忍,正碰上凌风,凌风见他器宇不凡,因此想帮帮他。 凌风问,“你在京城住在哪儿呀?”达奚不说话,这两天他们都是找了房檐下躲躲,天明就赶紧熘走,幸好天气炎热,还不打紧。凌风笑笑,说,“我有几个朋友,可以帮你安排一下。”达奚欲不答应,又确实没地方住,他说,“那就谢谢你,我有能力会百倍报答的。”凌风跟老闆说,“我这里只有十个银币,先都给你,剩下的钱我改天再付,请您再借我三十银币,我改天一定还你。” 第24页 老闆说,“不要紧,我还能不相信你吗?” 凌风和柔娘告辞,领着达奚一行人出了店门,他找来熟人,给他们安排了几间不大的房舍,屋子很干净,陈设整齐简单。达奚十分感激。凌风把三十银币交给他手下人,说这可以买些应用之物,我改天再来看你们。 凌风告别离开,达奚望着他的背影,一个家丁说,“我们运气真好,能认识这个好心人。”达奚说:“他不是一般人哪。” 两个月后,一份案卷放在凌风案上,上写为持械于闹市杀人事,案犯一名某某,犯人已实供,凶器、血衣俱在,定为斩刑。案卷有被害人的尸格(尸体检验记录)仵作的名字,缉捕人员的名字、陈述;初审、覆审法官的意见都十分详细。日期、地点都与凌风他们所目睹的一致。 第十五章 凌风对越石说,“明天上午我们到监狱去。”越石说,“有新犯人了?”“上次那个人捉住了。”越石很惊讶,“这么快?”“是啊,初审、覆审都过了,就等我最后裁决了。”第二天一早,他们到了监狱,狱长把犯人押上来。越石见了犯人,神色很惊讶,因为这个犯人并不是他们所见的那人。 越石刚要说什么,凌风瞅了他一眼,对看守说,把他的刑具卸去。凌风审理犯人有个习惯,不喜欢犯人带着刑具,也不要侍卫、看守在旁边。他觉着这样犯人不自在,他自己也不舒服,起初别人很担心,但拗不过他。不过这几年,确实也没有犯人袭击过他,大家都觉着奇怪,不过也就放心了。 凌风说:“越石你也出去吧。”越石说:“大人……”狱长拉了他一把,说,“这是他的老习惯,我们出去吧。” 凌风指着一把椅子,叫犯人坐下。那犯人年约三十余岁,中等身材,看上去像个老实人。他小心地坐在椅子上。 凌风面带笑容,问起囚犯的年岁、籍贯、职业、家庭情况。那人是酒店的伙计,三十二岁,家里父母都在,已经娶妻,有一儿一女。那人见凌风很和气,原来紧张地心情也有些放松了。他身体伸展了一下,靠在椅背上,坐得比较舒服了一点,毕竟摘掉刑具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凌风就着狱中的笔砚,在纸上草草记着,实际案卷中这些都有,他一边记一边沉思,时不时抬头看一下犯人。 凌风突然问,“你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吗?”他口气很凶,犯人被他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好半天低声说:“是杀人的罪。”“按律应处什么刑!”那人有点吓呆了,脸色猛地发白。 凌风厉声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懂不懂!”那人说:“我懂。”凌风说:“你将作案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跟我说说。” 那人迟疑了一下,支支吾吾说道:“那天我去酒店喝酒,那人看我不顺眼要打我,我就掏出匕首刺了他,没想到他运气不好死掉了,我也没想到。”他说着说着,扑通一下跪下了:“大人你念我是初犯,饶了我的性命,我家还有高堂父母,老婆孩子呢!”凌风没有理他,又问,“你一个酒店伙计,怎么还随身带着匕首?你一共刺了他几刀?”那人说,现在治安不好,我随身防卫用的,他想了一下,又说,“大概刺了有四、五刀吧。”凌风都记下了。 那人拼命磕头,叫道:“大人救救我,饶我一命吧。”凌风摇头,“我可没办法,照你的罪行,法无可恕,你就等着挨刀吧。” 他拿起桌上的铜铃摇了摇,看守进来给犯人上了刑具,把他押走了。越石进来又要说话,凌风一摆手。他对狱长说,“这个犯人你要特别注意,派心腹的看守看押,不能出一点闪失。”狱长点头记下了。 一回到府里,越石就说,“大人,他们抓到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犯人。”凌风说:“我怎么会不知道,问题是他自己已经坦白了,凭口供就能定他的罪。”越石说,“那您就将错就错了?!”凌风说,“那我这个官不就等于木头人了吗?”“不过这个案子两级法官都审过,牵涉的面广,我要好好考虑一下。” 次日凌风将覆审的法官叫来,说,“前日送来的案卷,内容好像不全。”那个法官说,“不会吧,大人觉得缺少了什么?”凌风说:“事情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总有在场的证人吧?你就没叫他们认认?”法官说,“凶手已经招供,缺了这个也不是问题,再说当场的人都吓得跑光了,哪还找得到证人呢?”凌风说:“小心一点没有错,人命关天,如果我们现在把他处决了,以后这个案子再翻出来,被人捉住漏洞,那时大家都脱不了干系。”那个法官心中一惊,额头渗出汗珠。凌风看着他,又说,客人跑掉了,酒店的老闆、伙计还在吧,叫他们认认,不就得了? 两天以后,狱长派人来禀告凌风,说那个犯人寻死觅活要求见他。凌风赶过去。那人一见凌风就跪下了。“大人救救我,我不想死哪。” 凌风沉声说:“只有你自己能救你自己。” 那人跪在地上,慢慢地说起来。原来京城之中有两大帮会,西市一帮叫青蛟帮,东市一帮叫飞马帮。他们各占一处,横行街市,无恶不作。近年来经过打击,少许收敛了一些,但是两帮之间的矛盾却更加深了。被杀的人是青蛟帮的副帮主,飞马帮的少帮主洪浩,雇了一个叫黑龙的杀手去刺杀他。得手之后,黑龙躲在飞马帮得分舵里,等风头过后再出来,由于这件事过于张扬,上头严令限期破案。那人的父亲受过飞马帮老帮主救命之恩,洪浩叫他去自首,并说他们关系都打通好了,不会处死他。他们上下都疏通了关系,糊里糊涂就把案子判了下来。 第25页 凌风叫狱中的文吏把那人的陈述都记了下来,叫那人画了押,把他押回狱中。 凌风回家坐在书房里,慢慢回想,将那日所见凶手的相貌画在纸上。他让越石进来认了一下,越石说嘴巴不太像。凌风按他所说的改好了,越石说,“就是他。”凌风叫画师临摹了几张,集中了京城中比较信任的捕头,问他们认不认识。大家面面相睽,都不说话。凌风说,“他可能躲在飞马帮的第二分舵,你们三日之内给我捉过来。” 大家商议了一下,决定到那边守候,实际上除此之外也没有其它办法。二十几个人白天穿着便衣在街上监视,晚上伏在墙后蹲守。第三天夜里,几个人商议“怎么办?”, “要么冲进去?” “不管怎么说,明天一定要交差啊。” 这时从后门走出一个人,大家一看,正是黑龙。十几个人一拥而上,黑龙拼命挣扎,混乱之中不知是谁动的手,等他们控制住黑龙,他已经死了。 凌风听了捕快的禀报,亲自察看了尸体,点点头,他遣走捕快,坐了下来。 第二夜正好是飞马帮帮中聚会,大家包了一间酒店,歌呼喧譁,十分热闹。老帮主洪澜见暗处桌边坐了一人,一动不动正在饮酒。他叫来老闆,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把店都包了吗?”老闆说:“他下午就来了,赶也赶不走,他付了十个金币的酒钱,也不好意思强行去赶他。” 几个人上去想要拉他出去,洪澜手一摆,他走到那人身边,客气地说,:“尊驾,我们弟兄有事,请你让一让,酒钱我来还你。”那人回过身,正是凌风。他说不用,我喝我的酒,你们谈你们的事,互不相扰。洪澜眉头一皱,几个人又要上来。凌风站起来,他脸色阴沉,嘴唇紧抿,双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大家被他镇住了,都退了下去。凌风又坐下来,他说:“老帮主,我叫凌风,特来找令郎说话。”大家都啊了一声。 洪澜说:“你胆子真大。”凌风哼了一声,说:“我怕什么?我就一个人,你们这么多人,还有妻儿老小,大家算算谁合算。”洪澜说,“人家说你不喜欢随便杀人的。”凌风说,“那是在我管得了的情况下。”洪澜问,“你找我儿子什么事?”凌风说,“上次青蛟帮副帮主的案子,是令郎指使的,我要请他和我一起回去。”洪浩上来说,“那个凶手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凌风说:“可是那个自首的犯人还在,他可全说了。” 凌风取出一只哨子,吹了一声。立刻有一队弓箭手围住酒店,几个差人进来,带走了洪浩。大家被弓箭瞄着,都不敢动。洪浩叫道:“父亲!”洪澜嘆一口气,坐了下来。 第二天,洪澜来求见凌风。凌风说,“这件案子,令郎雇凶杀人,他也是死罪。”洪澜说,“我就一个儿子,大人救救他。再说,统共杀了一个人,难道要两个人为他赔上性命不成?”凌风说,“令郎杀了别人,其他人又会过来报复杀你们的人,环环相报,何时方了。我今日要处死他,就是为了中断这个报仇的链条。”洪澜沉默了半晌,说,“他们也杀过我们的人。”凌风说,“你拿证据来,我叫人去查。”洪澜不言,等一会儿,他说,“真没办法了?”凌风说,除非对方家属谅解求情,才好想办法从宽。还有你得把受贿官员的名单给我。 洪澜说:“那怎么可能?”凌风说,“那就要看你准备做多么大的牺牲了。” 洪澜说:“请大人明示。”凌风说,“我要你解散飞马帮。” 洪澜说,“那我手下人怎么办?”凌风说,“京城之内,本来就不能有非法的组织,是我过于放纵了。你们那边人如果有正当职业,叫他们继续做下去不就得了。若是没有职业,给他们点钱,打发他们回乡去,这些人没有后台可以依靠,就得学会自食其力了。” 洪澜又说:“我怕我儿子会有风险。”凌风说:“我会让他们写下保证,若令郎出事,拿写保证书的这个人是问。绝不宽贷。你们也要保证不去伤害那个自首的人和他的家人。” 洪澜说:“大人想得很周到,不过我们一散,青蛟帮一家坐大,大人就不担心吗?”凌风说:“辅车相佐,唇齿相依,若你们散了,青蛟帮就孤单了,那时候解决起来更容易。”洪澜说:“大人年纪轻轻,心思缜密,我们两家自以为混得风生水起,没想到全握在大人的手掌心里。” 洪澜走后,越石进来。他说,您既然了解整个案件,为什么当时不就直接下令追捕那个凶手,而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呢?凌风说:“法律上的正义有两种,一种是程序正义,一种是实质正义。程序正义要求保证程序符合法律,避免不必要的插手办案,我的职责就是最终裁决,只能案子到了我手上才开始干预。否则就剥夺了下属的权力了,毕竟主要审案子的是他们这些人。再说这个案子总的来说还是比较简单的,很容易侦破。” 一月之后,凌风把案子判下来。洪浩流放两千里,四名有关官员二人流放,一人开除,一人降职。凌风对法官们说,“人命之事至关重大,诸位不可掉以轻心,不能轻信口供;要务求证据全面,情实相符,更不能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此次之事,大家一定要深思啊!” 第26页 第十六章 冬去春来,一年很快过去了。这天越石找到凌风,说我想回去。凌风很惊讶,说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事。越石说,“他们在您这里,基本上也都呆一年,我都打听过了。”凌风说,:“那武毅呢?” 越石说:“您不是真的要拿我和武大哥比吧。”凌风说,“你讨厌我这里了?”越石说,“不是,我觉得这里太安逸了,叫人身体发软,我害怕再过几时,连刀枪也拿不动了。” 凌风说:“你在笑话我。”越石说:“大人忧心国事,日夜操劳,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只觉得你对我太好了,一直纵容我不按时执勤,去跟瑶华约会。”凌风说,“我这里做侍卫都差不多。我又没什么仇人,不用日防夜防。你要真的走了,瑶华小姐怎么办?”越石说:“我会回来娶她的。”凌风沉思了一下,说:“你的话也有些道理,你还正当年,也不好一直留在这里。这样吧,我仔细想想,给你找个好地方。”凌风说,“我要回凝威大将军那里去。” 凌风一字一字慢慢地说,“我不能让你回凝威那里去。”越石说,“为什么?”凌风说,“你比我清楚。”越石沉默了。 一天凌风在宫里和朱光谈话,有个侍卫过来禀告说越石求见,朱光问那个越石?侍卫看看凌风,“是凌大人的侍卫。”凌风说:“陛下不要理他。”朱光看着凌风,“为什么?”凌风说他想回凝威那里去,我不同意。朱光说,他从那里来的,回去不是蛮好吗?你本来的政策就是从哪儿来,回哪里去呀。凌风脸涨得通红,说,“陛下,请您不要过问此事,我回去说说他。”朱光沉思了一下,说:“越石是个人才,凝威那里正在打仗,需要他这样的人。这样吧,我给他升个三级,回去也风光些。你给凝威写封信,叫他善待越石。” 凌风回到府里,一言不发。越石进来说,“大人,我……”凌风说你给我出去。越石说我擅自求见王上,您一定很生气。凌风说我不生气,“你们爱怎么样就这么样,最好明天一起到王上那里去,我是不怕丢面子的,让他们去议论好了。” 越石轻声说:“王上同意我了?”凌风站起来大声说:“你想去哪就去哪,我是管不了你了。你今天就走,就滚,我永远也不想见到你!”武毅闻声跑过来,“小风你怎么啦,为什么乱发脾气?”凌风说:“武大哥……”他一跺脚,自己先走了。 武毅对越石说:“你是知道凌大人这个性格了,他轻易不发火,脾气都憋在心里。我看他活得很累,你要多体谅他。他自小丧母,又没有父亲,好多事都一个人撑着,他们上上下下的人,有哪一个是好惹的?我看他是真心把你当弟兄看,你这回可把他的心伤透了。” 越石眼中含泪,说:“我知道凌大人一向待我好,可是……”武毅说,“你回去睡吧,我去劝劝他。” 他来到书房,凌风正在喝闷酒,书籍横一本竖一本的扔在地上。武毅把书拾起来,轻声说,“真生气了?”凌风猛地一下眼泪流出来,他说,你别劝我,道理我都懂。他拿起酒杯,吟道: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君不见黄河之水滚滚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人生得意须尽欢,勿使金杯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鸣馔玉不足贵,只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嚯。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他又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干了,扬声大笑起来。凌风又说,“我是个晦气的人,跟我沾上要倒霉的,越石走的好,武大哥,你也走吧,你们都走个干净!” 武毅望着凌风书房里的灯光,对越石说,从来没有见他这个样子过,他算是把自己心里的郁闷全发泄出来了。 次日中午,凌风起来,把越石叫到书房说,“王上已经同意你回去,给你连升三级,你这下可以放心了。”越石想说什么又屏住了。凌风冷着脸说,“这是王上的恩典,和我没关系,我觉着你也没立什么功绩,当不上那个晋升。愿你此去立功封侯,载誉还朝,把瑶华小姐风风光光娶回去,我等你的好消息。” 越石说我想早点过去,凌风说,“我这里有一封信要写给凝威将军。等我写好了,你拿上信再走。这两天不用你执勤了。也没什么事,你自便吧。” 下午瑶华跑过来,对越石说,“怎么你要走?是凌大人赶你吗?”越石说,“你别瞎说,是我自己要求回去的。”瑶华问:“回舅舅那里去?”越石说是。瑶华说那我就放心了,舅舅那么器重你。瑶华说,“咱们出去吧。”越石说我不想出去,我们到花园里去。 凌风在窗口看见他们进了花园,他暗暗传令,叫大家不准去花园,违者严惩。 花园里繁花似锦,柳条轻摇,正是春花烂漫的时节。瑶华和越石手牵手在园中漫步。瑶华向远处看去,一片积云堆雪,正是桃李芬芳之景,无边的花海布满了整个园子。亭台楼阁都笼罩在繁花之中,只能看到隐约的轮廓。此时的春景,正如辛词中所写“昨日春如,十二女儿学绣。一枝枝不教花瘦。”花团锦簇,浓艷诱人。园中的清澈的小溪,载着片片飘落的花瓣,蜿蜒曲折流向远处。两人携手站在小溪旁,望着溪水中轻轻摇动的两人的倒影。 第27页 瑶华说,“越石,就不能不走吗?我去跟凌大人说说。”越石沉默了一下,说:“我就是到了天涯海角,心还在你身上,你放心吧!”他念道: “郎心忆,妾情意,牵繫情丝千万里,欲继无从继。 心流连,意相怜,此情此景意绵绵,心事长相牵。” 瑶华说:“我怕你像这溪水一样,流出了这园子,就一去不回头了。” 越石说,“你不相信我?” 瑶华说,“我就是害怕,怕你会离开我。我说过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京城呢?” 越石说:“我是为了我的弟兄们。” 瑶华问:“那在你心目中,我到底占什么位置?” 越石说:“你是我的一切,就像我是你的一切一样。” 瑶华说:“那你别离开。” 越石搂住瑶华,轻轻地说,“我现在之所以离开,也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瑶华说,“那我现在就去找凌大人,叫他向我父母提出来你要和我结婚,成婚后我们一起过去。” 越石说:“你要相信我永远爱你,我会回来的。” 两人又沉默了,园中一片寂静,他们笼罩在由花海瀰漫而成的一片彩云之中,嗅着馥郁的花香。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凌风站在后院的楼上,望着在花丛中隐约闪过的这对恋人,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太阳渐渐落下,整个府邸陆续亮起了灯火。凌风让人送来了灯笼和精緻的酒食。侍女对瑶华说,“凌大人请荣小姐吃完晚饭再走。”两人坐在亭子里,面前摆着酒菜,却无心动筷。花园里灯火阑珊,和府邸院落内灿烂的灯光恰成对比,令人有冷落凄凉之感。小溪倒映着灯火的影子,闪着粼粼的微光。一阵微风吹过,瑶华缩了缩身子,靠到越石怀里,轻声说:“真冷啊。”越石搂着瑶华,嗅着她发际的清香,不禁感觉心醉神驰。他镇定了一下自己,说:“晚上天气冷,你还是早点回去吧。”瑶华说,“不嘛!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 空气中传来一阵低低的抽泣声,散落在无边寂静的夜空里,空气也好像在微微颤动。夜晚的天空非常美丽,星月交辉,令人陶醉。 第十七章 凌风拖了三天,把越石叫到书房,将写给凝威的书信交给了他。凌风说:“我前两天心情不好,请你原谅我,我们还是好弟兄。愿你此去一切顺利。” 越石说:“大人……”凌风说:“不要叫我大人,我们都是自己人,以后再见面,你就叫我小风吧。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我不该勉强你。我虽然在这个位置上,有好多事情也是有心无力,不能按照自己的理想去做,这点上,我不如你。这一路上不很太平,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在大将军军中,有几个做过我侍卫的军官,想必你是知道的。有什么困难可以相互帮助,应该有点用处。 我明天有事,就不送你了。请武大哥他们送送你吧。你路上一定要小心。如果有妥当人来京,叫他们带个信给我,口信也行” 越石说:“大人……”凌风笑笑,“我知道你一时也改不了口。”他转过身去,眼泪顺着面颊淌下来。凌风说,“我还有公事,你回去休息吧。”越石急步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细雨绵绵,整个京城都笼罩在朦胧的雨雾中。武毅他们送越石离开。越石望着府邸深处的楼阁,有个身影站立在那里,隐约可见。越石对武毅说:“武大哥,你可不能离开凌大人,他一个人太孤单了。”武毅点点头。越石说,“那我走了。”他扬鞭向大家告别。瑶华骑着马奔过来,“越石……”越石看着瑶华的身影,一咬牙,纵马离去。 朱光看着凌风的脸,他说,“你脸色不好看,是因为我叫越石回去的事吗?”凌风说“陛下英明天纵,虑事周详,我怎么会有意见呢?”朱光说,“越石又不是小孩子,他不会胡闹的。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凌风看着朱光,说:“凌风不能为陛下分忧,反而给陛下添麻烦,真是该死。”朱光说:“你自己知道就好。我觉得你最近好像换了一个人。”凌风说:“凌风蒙陛下恩养长大,陛下深知凌风。凌风愿意肝脑涂地效劳陛下。”朱光说:“家里人干嘛说这些。我就是叫你多注意一些,这是为你好。”朱光说,“我累了,想要休息,你下去吧。” 凝威接到凌风的书信,上面写着: 凝威大将军: 越石才干过人,忠勇可嘉,助我良多。大将军识人之明,凌风十分钦佩。凌风与越石相处一年,亲如手足;且越石与令甥女相恋,望大将军善加看视越石,凌风不胜感激。 凌风拜上 凝威把书信给诚明看,说,“你看,他把话都说透了。”诚明说,“看来越石没有说我们的事,这个可以放心。从信上看,凌风对越石十分器重,真要动他,这个后果可真不小。您还记得越石逼总仓官卫云自杀的事吗?”凝威说:“没想到这个人是有点情绪化的,真要逼急了他,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只要越石安安分分,我们对他多照顾一下,过阵子叫他立点大功,对凌风也算有了交代。凌风和王上的关系不一般,他真要做些出格的事情,王上也不可能重重处罚他的。” 第28页 第一章 夏日炎炎,朱光在临水的清凉殿里召见了景文、凌风和其他几位大臣。宫中的杂役将水用机械车起来,洒向空中,在殿后形成一道水幕,殿内凉风习习,有些大臣甚至感觉有些发冷。 朱光问大家,京城的提督出缺,你们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没有? 刑部尚书惟彦说:“西京的提督尹源,是合适的人选,请陛下定夺。” 凌风想,尹源也是景文的人,与自己见过几次,感觉他态度很生硬。但这个人不属于奸诈的小人,处事还算平允。 景文说:“我也觉着这个人很适任。” 朱光看着凌风:“你觉着如何?” 凌风说,“惟大人主管刑部,对京城治安非常熟悉,他提的人选,想必不错。” 另外几个大臣也连连附和。朱光说,“那就这样定了。惟彦,你后日带尹源过来,我要召见于他,听听他对治安的打算。” 次日晚上,景文召见尹源,他说:“先前几位提督,都是王上的老侍卫中提拔的,你是个特例,怕其他人不服。你要做点大功绩出来让王上看看,也让他人信服。”尹源胸有成竹地说:“我已经有打算了,江洋大盗李福,在横行京城附近多年,几任提督都拿他没办法,是京城的心腹大患。我要是捉住了他,定能让他人刮目相看。” 后日,惟彦带尹源进宫见朱光,正碰上凌风从朱光那里出来。惟彦先打招呼:“凌大人。”凌风看着他们:“惟大人,尹提督。”惟彦说,原来你认识他,我还打算给你们介绍呢。凌风说,以前见过两次。惟彦笑了:“凌大人见人是过目不忘的。”凌风说:“大人过奖了。” 凌风看着尹源:“尹提督,京城的治安很繁重,您要多辛苦了。” 尹源说,“为王上效力,是我的本分。” 惟彦说,“王上还在等我们呢,凌大人,我们告辞了。” 朱光对尹源说,“京城的治安还是不错的,你只要维持好就行了。要小心做事。特别几次重要的大典,绝对不能出差错。” 尹源说:“江洋大盗李福,在京城肆虐多年,几任提督都拿他没办法,臣上任之后,一定要将他拿获,除京中一害。” 朱光低语道:“李福,这名字很熟悉。那你就将他捉来,让我看看他究竟是个怎么样人。你们下去吧。” 尹源派人在京郊大肆搜捕李福,搞的社会很不安定,大家议论纷纷。一连搜捕了一个多月,连李福的影子也没摸到。 凌风对武毅说,“不知尹源什么时候才能闹够? 整个京城都给他搞乱掉了。”武毅有点心不在焉,他楞了一下说:“真的捉不到,也没办法,他过阵子会停下来的。”凌风说:“他声势搞得那么大,又向王上保证,现在怎么好收手呢?我想李福横行京郊那么多年,也应该有人去解决他了。几任提督好像都不怎么上劲,我想线索也不是没有,他们也不是很主动去跟进”武毅说:“是吗?不会吧。” 景文府里几个人聚在一起。景文说,“尹源,李福的事你有线索了没有?”尹源说,“殿下,现在我还是没什么头绪。”“那你开始为什么向王上拍胸脯,现在弄的我也没面子。”“我下去再试试看。”“我看你没什么花头了。”景文沉思了一下又说,“你去找一个人,他也许有线索。” 尹源问:“谁啊?”景文不响,用茶水写了个“凌”字。尹源说,“您让我去找他?他怎么会知道,就是知道也不可能告诉我吧!”景文说:“死马当做活马医,已经拖了一个多月,再不收场,你这个提督还干的下去?凌风在司寇的位子上干了六年,一直和那些囚犯打交道,应该有些线索。反正面子已经丢的差不多了,没什么关系。你跟他恭敬点,他应该也想捉住那个人。” 凌风在书房里,侍从来报:“提督大人来访。”凌风迎了出去。尹源说:“我上任以来,也没有拜访过凌大人,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来您府上,是有事来求您了。”凌风说我能帮你什么忙?尹源说:“李福的事情,您可一定得帮我。这也关系到老百姓呀。” 凌风没说话,请尹源坐下,侍女端上香茶。凌风说,“让我再想想。”尹源说:“凌大人……,我知道你不愿插手治安上的事,可是这次是我求您,您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 凌风站起来,背着手走了两步,尹源站在后面,从侧面忐忑不安地看着他的脸。最后凌风说,“你到监狱里,找这一个人,你亲自去,对他客气一点,他会给你点线索。有没有用就不知道了。”凌风把名字写下来,递给尹源。尹源说:“凌大人的指教肯定不会错,我先谢谢您,等捉住李福再来致谢。”凌风说不用:“反正大家都是为王上,为国家出力,没什么好谢的。以后我有事求您,还请您多配合。” 尹源去了监狱,去找贾彪,他是李福的同伙,马上就要处决了。 尹源问:“你是贾彪,听说你知道李福的消息?”贾彪说,“您是听谁说的? ” 尹源不响,等了一会说,“你要说了,定会有些好处。”贾彪说,“脑袋都快没了,还要什么好处。你现在不如请我好好吃一顿,说不定我还能想起来。” 第29页 尹源叫来狱卒,过了一会,一桌酒菜摆了上来。贾彪拼命吃喝,尹源在一旁耐心看着他。贾彪心满意足地吃完,用衣袖抹了抹嘴巴。尹源说:“你现在可以说了吧。”贾彪说,“那当然,我在这里要掉脑袋,也不能便宜了他。我告诉你。”他把李福常去的几个地方和行动规律全说了。 几天之后,差人围住了东市里的一条小巷。前后左右都布置了人手。搜至一间小房子,里面一条大汉见势不妙,从后窗逃走。窗外也有差人,把他围住了。大汉拼命反抗,打倒了几个人。差人越聚越多,大汉寡不敌众,被他们打倒在地。几个人上去端详了他的脸,不由一阵欢呼:“捉到了!捉到了!” 第二章 凌风给朱光拿来了去年的收支表,由于他的手上增加了五个州,收入状况有了好转,实际年终盈余二十万金币。 凌风说:“陛下,盈余的钱,我这两天就缴上内库。”朱光想了一想,说不用:“你把一半的钱归到户部库里,让他们有点甜头,免得一直瞎吵吵;另一半就随你处置,以后也照此处理。” 凌风说,“这样不太好吧。”朱光说:“你应该能利用好这笔钱吧。反正王室的开支是你这里负责,放在内库和放在你这里没有什么区别。” 凌风说,“那我谢谢陛下。” 凌风回到府邸,莫韩迎上来,“王上怎么说?”凌风说:“他让我们把一半的盈余缴到户部,一半的钱让我自行处置。” 莫韩说,“那您打算怎么处置?存起来?” 凌风看着莫韩,沉思了一下说,“我打算把这钱放在教育上,存起来没有什么意义。” 凌风说,“我们现在基础教育有了私塾,州里有州学,京城有国子监。我想在大的王室领地中心办书院,招募有学问的学者开办政治、文学、艺术、历史、法律、工程、经济、科学等课程,让有前途的年轻士子前去修读。毕业后可以通过考试录用做官、做学者搞文艺科技、也可以从商,开手工业作坊。这样可以开他们的眼界,为国家储备人才,我们的未来才有希望。”他念了一首诗:“九州风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莫韩说,“并不是所有人都拿的出上学的费用的。”凌风说:“可以拿出一部分钱去资助他们。我自己也会出一部分钱。”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十分兴奋。 莫韩说,等到书院开起来,您也可以去上课。 凌风说,“我哪有那个学问?” 莫韩告辞出去。凌风来到武毅的房间。他今天下午都没有看见武毅,心中有些诧异。只见武毅正在喝酒,桌上放了五六个空酒壶,还有几个扔在地上,已经摔碎了。武毅没有理凌风,两个眼睛呆滞地望着前面,伸手拿了一杯酒又喝了下去。 凌风说:“武大哥,你怎么啦?”武毅说:“你不许我赌钱,连喝酒也要管我吗?”凌风说,“这样下去要把身体搞垮的。以前你从没像现在这样过,出了什么事了?”武毅说,“谁说的,在到你这里之前我就是一直这样过来的?你不知道?” 武毅伸手拿起酒壶,嘴巴对着壶嘴,使劲灌酒。凌风实在看不下去,抢过酒壶,扔在地上。啪嗒一声,武毅惊了一下,又坐下来。他看着凌风,“你现在习惯摔东西了,脾气见长啊!” 凌风在武毅身边坐下来,低声说:“武叔叔,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和我说说,别一个人闷在心里,总会有办法的。” 武毅看着凌风:“上次尹源过来,是为李福的事情?”凌风说是,听说他们已经把李福抓获了。武毅说,“是你给他的线索?”凌风说,“怎么啦?”武毅说,“没什么,他终究也得有这么一天。”凌风说您就为这事?武毅看着凌风,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他说我想去睡了。跌跌撞撞朝卧室走去,凌风赶快过去扶他。 凌风回到自己书房坐下来。桌上堆满了文件,他却无心阅看。武毅对李福这件事这么重视,使他很吃惊。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问题? 次日早上,侍女报尹提督来访,凌风接了出去。尹源说,“这次多亏凌大人提供线索才抓获了李福,我是来致谢的。”凌风说:“同朝为臣,相互帮助是应该的。不知李福现在在哪里?”尹源楞了一下,说:“已经押到西郊的监狱了。”凌风说,“我想过去看他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这里有好多关于他的案卷,我想面审,核实一下。”尹源说:“这……,那大人请自便。反正他也没什么可以审理的,早就是罪恶昭彰了。” 凌风送走尹源,就叫侍从备车,他来到武毅那儿,说:“我要去面审李福,您去不去?”武毅说,“你性子可真急。我不去了,没什么意思。” 凌风带着几个侍卫,朝西郊的监狱奔去。 景文、惟彦、尹源三个人在朱光那里。尹源说,“陛下,李福已于昨日被抓获。您曾经说过要面审的,什么时候我把他押过来?”景文说:“尹提督抓获巨盗,为京城除一大患,功劳不小;惟大人举荐有功,陛下定有重赏。”朱光在那里沉思,既没有高兴,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好像没有听见他们说话。 第30页 景文暗暗诧异,轻轻叫了声“陛下”。朱光猛醒过来,“哦,李福……捉住了……。他现在在哪儿呢?”尹源暗想,“他和凌风问的问题怎么都一样呢?”他恭敬地说,“在西郊的监狱。”朱光又想了一下,他说,“这样吧,你帮我传旨下去,李福罪大恶急,不必审了,在狱中就地处决了吧。” 尹源啊了一声,朱光看着他,尹源说,“凌大人已经知道这件事,还说要面审李福,他现在弄不好已经到监狱去了。”朱光说:“什么,他这么急干什么,是谁通知他的?” 尹源不好说话,大家一时沉默在那里。朱光叫侍从,“你现在快去叫凌风进宫。你们三个退下去吧。”三人退下,惟彦说:“尹源你是怎么搞的,干嘛去通知凌风吗?眼见这一场功劳反而使王上不开心。你真是糊涂啊!”尹源心想:“他们一提到李福怎么都怪怪的。可真是弄不懂。”景文说,“这也难怪他,下次小心吧。” 朱光等了片刻,侍卫回来说,“凌风到监狱去了。要不要把他追回来?”朱光想了想说,“算了,由着他吧。” 第三章 凌风到了监狱,狱长接出来,凌风说:“我想提审李福。”狱长说,“您来的好快哪,李福昨天晚上刚刚押过来。”凌风有点不太好意思,问:“没什么不方便吧?”狱长说,“您是管这个的嘛!我就是奇怪您以前从没有这么早介入过案子。” 凌风坐在位子上,六名狱卒把李福押进来。李福个子很高,肩膀宽阔,看上去人高马大的;他是方脸庞,眉毛很浓,紧挨着眉毛的是一双霸气的大眼睛,虽然在被捕时给捕快打在脸上,两个眼睛都打肿了,但他还是努力睁大眼睛,望着前面的凌风。他身上衣服都撕破了,裸露的地方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口,有的还在流血。被捕时给他上了重铐,脖子上、手上、脚上都缠着沉重的镣铐。 凌风望着李福,感到熟悉又陌生,他的记忆力很好,但他实在记不得在哪里见过李福。李福也在望着凌风,他说:“你是谁?过来干什么?”狱卒告示他:“这是凌风凌大人,来提审你的。”李福“喔”了一声。 凌风说,“把他的镣铐都拿掉吧。”狱卒有点为难,李福说,“你不怕我袭击你?”凌风笑了,他说:“我还没有遇上过这样的事呢?”狱卒把镣铐拿掉,给李福搬了把椅子。李福舒展了一下身体,坐在椅子上。 凌风沉思了一下,他急匆匆的跑过来,见了李福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想起武毅的古怪表现,难道他们曾是好友?他又看看李福。等一会儿,才低声说,“李福,你在京郊肆虐十八年,做案二百余起,有记载的人命案有四十二条,你有什么可辩解的?”李福说:“我没什么可辨的,我想你匆匆过来,也不是问这个的吧!”他又说,“你现在独自面对我,就不怕四十二条人命再添上一条?”凌风说:“为什么?你现在还能行?”李福说,“你把手伸过来。”凌风当真就把手给他了。李福握住凌风的手,一使劲,凌风脸一抽,差点没叫出声来。李福把手放开,凌风的手上几个清楚的指印。凌风揉着自己的手,说,“我看你并不想杀我。” 李福说,“不见得。”凌风说,“我们又没什么过节?”李福说,“你真的不记得我?也难怪,四岁的孩子能记得什么?” 凌风失声叫道:“你是李虎叔叔!”原来李福原名李虎,也是朱光的侍卫,原先凌风和母亲住在外面的时候,朱光经常过来看他,有时就带着李虎和武毅,凌风和他们玩的很开心,留有深刻印象。后来李虎失踪了,凌风还问朱光他的下落,但时间长就淡忘了。 凌风问,“您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当初您走了,我问王上他什么都不肯说,问急了还骂我。武毅叔叔现在在我这里,他知道您的事很伤心,整天一直在喝酒,问他又不肯说。我真没想到。” 李福说:“你知道又能如何?”凌风默然,低声说,“您怎么会变成大盗,杀了那么多人。这都是为什么?” 李福恨声道:“我一家十口人被人杀死,又是为什么?”他仰头盯着凌风,目中闪烁寒光。凌风被他盯得心中一凛。 凌风说:“是谁杀死你的家人?你告诉我。”李福说:“是王上派人杀的。” 凌风蓦地站起来,低声说:“不会的,王上为什么要杀你的家人呢?”李福说:“他连他的女婿都要杀,我的家人算什么?” 凌风坐在位子上浑身发抖,颤声说,“你说什么?”李福慢慢把事情的经过讲出来。 朱光的女婿施云,出奔大秦国后与朱光的女儿光仪公主相恋,两人结婚后光仪身怀有孕。朱光和施云原是一对敌手,两人素有芥蒂,施云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人才出众,在大秦国和拂林国都有很高的威望。朱光担心他们的孩子生下来之后,施云会利用这个孩子为筹码,去染指大秦国的王位。他就想尽办法去打压施云的声望。 他派施云去拂林国交涉领土事务,使他在故国百姓面前丢脸,接着又在施云回国途中劫持他,要求施云同意领兵攻打拂林国。施云当然不能答应,于是朱光就狠心杀了他。这件事做得非常秘密,到现在人们都还认为施云是失踪了,他的尸体始终没有找到,当然也没有人去认真搜寻过。 第31页 因为这件事影响过大,光仪公主也因此难产死亡,所以朱光尽力去掩盖这个秘密。他将参与这个事的人诛杀殆尽,人们虽有怀疑,却不敢出声。李福逃掉了,朱光就杀害了他的家人。李福因此性情大变,成为作恶多端的大盗。几任提督都是他的熟人,隐约知道他的事,都没有尽力下手去追捕他。 当时武毅和李福在一起,那几天武毅生病,所以都是由李福值班。武毅是没有什么家人的。所以他一直很内疚,认为当时如果是自己去,起码没有家人拖累。因此变得嗜酒好赌。 凌风说,“我不相信王上会做这样的事。”李福说:“你就这么不了解王上?”凌风默然。 李福说,“小风,你说句公道话,是我的罪大,还是王上的罪大?”凌风说:“你杀死四十二条人命,证据确凿,罪恶昭彰,根本没什么辩解的余地。”“那王上呢?”凌风低声说:“王上若真的做了这些事,他也会有他的报应。”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根本听不清楚。 李福放声大笑,“你这句话说得好,我死而无憾了!”他的声音太响,外面的人都闻声沖了进来。凌风坐在椅上,面色苍白,他低声说,“把他押回去吧。”狱卒给李福带上镣铐,把他押走了。李福在路上得意地笑了,他知道凌风的性格,所谓:“三岁看到老”,他的这番话,会像钝刀子一样,不断切割凌风的神经,破坏他和朱光的关系。这比杀了他们两个还有效。 第四章 景文和惟彦在王府的书房里密谈。惟彦对景文说,“你告诉你岳父,少指责凌风,他越是说凌风的坏话,王上就会越宠爱他。王上和凌风之间不会没有矛盾,但是你现在攻击了凌风,就等于攻击王上,起码他心里会这么想。如果没有外面的压力,凌风的性格就会慢慢显露,那时王上会感觉有压力,我们的机会就到了。” 景文点点头,“我现在也是这样在做,这次李福的事,不知王上会怎样做 。” 惟彦说,“他要立即下令处死李福,就是不让别人介入。看来李福身上有个大秘密。”景文问:“什么秘密?”惟彦说,“我瞎猜的,可能是景武父亲的事。现在凌风大概也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样?” 景文说,“王上现在对凌风是非常信任的,只要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就行。王上今天夜里一定就会下旨处死李福,这个人太危险了。” 朱光和凌风站在宫中花园的高台上,台上的楼阁布满了灯火,看上去仿佛半透明似的。楼阁倒映在水中,影子微微晃动,上下辉映,似琼楼玉宇一般辉煌无比。园中的景物、建筑都笼罩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神秘又朦胧。 朱光问,“你今天面审李福,他对你说些什么?”凌风说:“他说他是您以前的侍卫李虎,叫我留个面子给他。”朱光说,“喔,他是这样说的,那你又是怎么回答他的?”凌风说:“我说他杀死四十二条人命,证据确凿,罪恶昭彰,根本没什么辩解的余地。”朱光点点头,“他是我以前的侍卫,这事传出去不好听,我已经下旨立即处死他。照他的罪行可以凌迟的,就一刀结果他算了,看在他以前的功劳上。” 凌风点点头。朱光突然问,“小风,你说说,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凌风一楞,想了一下才说我有三首晋朝的古歌,想背给陛下听听: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郎意气重,遂得结金兰。 碧玉破瓜时,相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 这是为晋汝南王爱妾碧玉所作的歌,表达爱恋之情,凌风用来表达对朱光的依恋之情也可以用。 朱光点点头,他看着凌风,说:“我懂你的意思了。” 凌风犹豫了一下说:“陛下,我以前跟您说过我想离开京城到乡下去,您还记得吧?”朱光盯着凌风:“为什么提这个?”凌风说,“我怕我终究有一天会让您失望。”朱光低声说,“你都知道了?” 他等一下又说:“做大事不拘小节,我这也是没办法。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要理解我。我也知道你的担心,你怕我有个万一,景文上台后会处置你。你放心,我会有个解决办法。但现在你哪里都不能去,我需要你,这个国家需要你。” 朱光拉住凌风的手,两人并肩站在楼顶上,望着灯火璀璨的街市。朱光低声说:“我老了,不要再想起以前的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人老了,就想含饴弄孙,开开心心过日子。”他回过头来看着凌风。凌风被他看得低下了头,朱光说,“你懂我的意思吧?” 两人又都沉默了,四面一片寂静,半个月轮悬在这座巍峨的高台上,景色美得像画中的一样。 越石在他镇守的边城城楼上,灯火底下看着《孙子兵法》,他刚从外面查哨回来,现在坐下来休息一下。 越石回到边境上,由于升了三级的关系,也升到了副将的职衔上,凝威叫他留在自己身边,越石说自己还是喜欢到边哨去。凝威就派他来到这个平泉小城。这个小城坐落在一条交通要道上,四周都是群山,地势十分险要。他们在南北路口筑了城墙,城中是一片平地,基本上都是军营,驻有二千将士,也有十几户住家。东面西面都是山,越石派人在山势险要的小路口、及便于眺望的地方,都设了哨卡,监视来往行人,防备敌人偷袭,他自己定时巡视一遍。 第32页 越石翻开书本,是《孙子》的第四篇《形篇》,第一句开宗明义写道: “古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就是说:“古代的善战者,先为自己做好胜利的准备,等待战机,求得胜利。” “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藏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意思是,“善战者,能够自保不被战胜,而不能保证一定战胜敌人。所以说,可以知道如何取胜,却不可能去强求胜利。懂得自保可以保证不失败;进行进攻可以赢得胜利。兵力不足时去防守,兵力充足时去进攻。善于防守的人,可以隐藏自己的弱点不会被人发现;善于进攻的人可以把握一切机会,在别人不会发现的地点进行进攻。所以既能自我保护也能获得全胜。” “见胜不过众人之所知,非善之善者也;战胜而天下曰善,非善之善者也。……” “众人所能见到的胜利的预兆,不是最好的,要在胜利的预兆萌发前就发现胜利,才是最好的。获得天下人都看到的胜利,不是最好的,能兵不血刃取得胜利,才是最好的。” “士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所败也。是胜兵……。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敌之政。” “我们认为的善战者,是打败容易打败的敌人。所以善战者的胜利,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为他的战略一定能取得胜利。所以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去战机。是故胜兵先知道胜利然后求战,败兵先战再去求得胜利。善用兵者,顺天道,修法度,所以能战胜敌人。” “兵法: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故胜兵若以镒称铢……胜者之战民也,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 “兵法,一是度量土地;二是衡量人力、仓廪;三是考量敌我力量的多少;四是衡量敌我总体的实力。国家土地是度量的基础,度生量……所以胜兵好像用相差很大的力量去对抗敌人,败兵……胜者驱动兵力,像在千仞之溪上决开口子让它冲下去,这是由于正确抓住形势的缘故。” 整个《孙子》十三篇,要贯通起来看,不能孤立地看每一篇、每一节。《孙子》说:“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致胜。” 学习兵法的人,要深知自己的身体条件、能力、性格;所谓“知己知彼,百胜不殆”。否则就是读通了每一篇,也未必能成为将才。 越石合上书本,天已经亮了。这时在京城凌风的书房里,他手里也拿着一本《孙子兵法》。 第五章 凝威和诚明在大将军府里,凝威问:“我们给绮兰国的书信,回信应该快到了吧?”诚明说,“就在这几天吧。”凝威好像想起什么,说,“我们忘记嘱咐送信人,回来不要走平泉那条路,万一给越石截获怎么办?” 诚明说,“那个人很小心,不会有事的。” 凝威和绮兰国私通信件,要出卖越石所在的平泉给绮兰国,这个地方地势险要,是双方必争之地。如果真的被绮兰国占领,凝威可以把责任推在越石头上,他自己能够拿到一大笔好处,这可以说是“一箭双鵰”之计。他跟绮兰国通信,在价钱上讨价还价。 越石在灯下看书,这时他的副官曹玮走了进来。曹玮年约十七、八岁,身材高挑,相貌英俊;方脸,剑眉朗目,鼻如悬胆,薄嘴唇,是个典型的美男子。他体格健壮,身手敏捷,武艺出众。 曹玮来到越石面前,低声说,“将军,我们抓到了一个奸细。”越石站起来,“是吗?我去看看。”他们走下城楼,越石问,“是个什么样人?”“看上去是个机灵人,他一开始不响,后来说是大将军的人,叫我们放了他。”“大将军的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一出去可就是绮兰国了呀。”“所以我们不敢擅作主张,请将军去看看。” 曹玮推开房门,让越石进去,那人年约四十来岁,个子不高,越石模糊记得像是见过几面。那人见了越石,说:“越石将军,我是大将军的人,前来哨探军情的,不知怎么就被你们的人抓了,请你为我做主。” 越石问:“你既哨探军情,怎么出关时不跟我们接洽,难道大将军对我们还有所怀疑不成?你在境外待了多长时间,得到了多少军情?” 那人无话可说,越石一皱眉,说:“你们搜他的身上,看看有什么东西?”两个人走过去,里里外外搜了一遍,一无所获。那人冷笑说,“那你可以放我走了吧。”越石不响,那人走过去拉开房门,猛的一阵风吹来,把他的帽子吹掉了,越石一怔,说,“拉他回来,搜他的头发。”那人脸上马上就变了。 在他的头发里找到一个蜡丸。越石收起蜡丸,叫士兵好好看守那人,自己回到了住处。他打开蜡丸细细一看,脸色发白,惊出一身冷汗。 第33页 曹玮跟着他,问:“将军,书上写着什么?”越石沉默了一下说:“凝威与绮兰国私通,要出卖平泉。这是绮兰国的回信。”曹玮啊了一声,“那您马上回京,把这个事通知朝廷。”越石说:“我私离防地回京,也是死罪,凝威在半路就可以截住我。”“那怎么办?”越石说:“我要去面见大将军。”曹玮说:“那怎么行?”越石说:“我把话和他说清楚。你带着这封信跟我分路走,万一我有什么意外,你就赶快回京,把信交给凌风凌大人,他会为我们做主的。” 越石把大家召集起来,指定了暂代他的人,然后说,“我要去觐见大将军,你们要紧守关隘,不能让敌人有进犯的机会。” 他的副手说,“您带几个人去?”越石说:“我就带曹玮,这里需要人,我带多人去也没有用。”“那个奸细怎么办?”“先押着再说。” 越石带着曹玮,来到高梁城外,这是凝威的驻地,城墙很高大,围住了整个城区。城门朝四个方向开着,但平时只开东西两门。城门上方有高大的城楼,城墙四角还有堡垒。城外有护城河环绕,城北面是连绵不断的山脉。城市很大,住着几千户人家,城中央还建有子城,里面驻扎部分军队,凝威的大将军府也在里面。高梁城驻有军队二万人,部分在城里,部分在城北山脉下的山谷中。 越石对曹玮说,“我去见大将军,你去城外的军营里找王琼将军和其他几个人,他们都曾是凌大人的侍卫,你叫他们找人打听消息,一有问题你就马上回京。” 曹玮说:“将军……,你要一切小心。”越石说,“你也是。” 曹玮去见了王琼将军,王将军一楞,说,“你怎么来了,越石呢?”曹玮说:“越石将军去见大将军了。”“那他为什么事呀?”曹玮吞吞吐吐不好说,最后说:“越石将军怕有危险。”王琼听出他的意思,说,“你等在这里,我们进城去看看。” 凝威听说越石过来,也吃了一惊,他问诚明,“你说他会有什么事,还特地赶过来?”诚明说,“不好,说不定那封信被他截住了!”凝威背着手踱了几步,“越石的运气不好,我也没办法了。你叫人做好准备,一有不对就将他拿下。” 越石见了凝威,“大将军。”凝威微笑说:“你怎么有空过来呀,平泉那里还好吧?”“托大将军的福,那边一切无恙,不过近来我们抓到一个奸细,他携带一封书信,上面有关于我们内部有人与敌方勾结的内容。”凝威蓦地站起来,“你说什么?”他想发作,诚明来报,王琼和其他几位将军来了。 第六章 凝威对诚明说,叫他们等等,他看着越石,“那书信在哪里?”越石说,“不在我手上。”凝威说:“你要想如何?”越石说,“请大将军向王上请求,解去兵权回京城去。”凝威说:“你是说真的?”越石说:“请大将军三思。”凝威说,“让我再想想。” 他对外面的诚明说,“让大家都进来吧!”几位将军纷纷进来,列队向凝威行礼:“大将军!”凝威说:“你们来的可真齐呀!”几个人说,就是想见见大将军。王琼诧异地问,“越石你怎么来啦?”越石说,“有紧要军情要通报给大将军。” 凝威看着越石,“军情我都知道,你先退下吧,有事明天再说。你们也都回去吧。” 诚明问越石,“你是住城里还是城外军营,我好安排。”越石说:“我住城外吧。”王琼说:“最好了,就住我那里。”他们一同回去。 城外的山谷实际是一块面积很大的盆地,上面划了数个营区,分给几位将军使用。营区中心是将军的大帐,外面营帐呈放射状排开,再外面是一排排纵横交错的营房。总的营区外面有筑有围墙,防御设施有壕沟、鹿角将营门外的通道变窄,阻挡敌人通过。 王琼拉越石进了自己的营帐,曹玮也在那里。王琼问越石,“到底是什么事?”越石说,“我希望永远不要有人知道才是。”王琼嘆口气:“你为瑶华小姐去维护大将军不值得。大将军老谋深算,你这样做很危险。” 大将军府里,凝威背着手不断走动,诚明问他,越石到底说了什么。凝威说:“信在他手里,他要藉此胁迫我辞去军职。”诚明啊了一声,“他胆子也太大了。”凝威说,“还不是那个凌风教出来的,现在他们是步步紧逼呀!”“那我们怎么办?”凝威说,“现在只好先敷衍他过去。我明天跟越石说我要上京觐见王上去说这件事。你打发越石回平泉去。那时候……,只要我们把信拿到手,就没事了。”诚明点点头。 第二天凝威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说:“我要进京觐见王上,这里的军务暂由诚明代理。”王琼看看越石,越石没说话,会意的点点头。他们一起送凝威上路,凝威带着一百名骑兵,很快离开了。 诚明问越石,“你是在这里等大将军回来呢,还是先回平泉去?”越石说:“我回平泉。那里少不了我。” 第34页 王琼送越石回去,他说,“我想你最好还是留在我这里,这样比较安全。”越石说:“我又何尝不知道呢?但是万一平泉有危,岂不都是我的责任?”曹玮说:“我和您一起回去。”越石摇摇头,“你还是待在王将军这里吧。”王琼提出派几个人和他一起回去,也被越石谢绝了。 越石挥动马鞭向他们告别,纵马沿着大路向前奔去。夕阳洒在他的身影上,发出淡淡的光彩。他的手按在胸前,那是瑶华送给他的礼物,一块玉佩。他手抚玉佩,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 第二天,在距离高梁城五十里远的地方,一个士兵发现了越石的尸体。 他们把越石的的遗体安置在营帐中,曹玮大哭着跪下去,“将军……!”大家沉默不语,王琼说,“曹玮,你别哭了,我已飞鸽传书给凌大人,这事终究要还越石一个公道。”曹玮说,“我要进京去见凌大人。”王琼说,“事到如今你还不愿告诉我们越石到底发现了什么吗?”曹玮说:“将军生前嘱咐我只能告知凌大人。”王琼摇摇头:“你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安全,否则你未必能到得了京城。” 这时有人来报,诚明来了,曹玮想冲出去,王琼把他拦住了,“你先下去休息,我去跟他讲。” 诚明一脸悲痛地进来,他看着越石的遗体,喃喃地说,“越石,真是没想到,你就这么去了。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王琼说:“什么?” 诚明说,“我得到可靠消息,是曹玮谋害了越石。”此言一出,大家都是大吃一惊。王琼说,“不可能,曹玮昨夜一直在我营中。”诚明说,“他是越石的副官,为什么不和越石一起回去。你昨夜一直守着他了吗?”王琼说,“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曹玮为什么要谋害越石?”诚明说,“我就是过来带他回去弄清楚这一点。”王琼说,“你有什么权力带他走!”诚明说,“大将军临走时叫我暂代他的,你不服大将军的话?” 两人越说话越僵,旁人过来打圆场,“诚明将军,不好意思,曹玮已经走了,你在这里找不到他的。”诚明说:“什么?”“要么你搜搜?” 诚明看着大家的脸,他们一个个脸色铁青,手扶着剑柄。他定了一下神,说,“那我别处去找找看。”诚明悻悻走了。有人过来轻声对王琼说,“曹玮是走了,他叫我向您致意,说他一定会到京城,找到凌大人为越石将军报仇。” 凌风从宫里回来,下了马车。有个侍卫急匆匆从里面奔出来,手里拿着一只鸽子。他叫道:“大人,边关来信了!”凌风在鸽子身上缚着的铜管里抽出一个小纸卷。他把鸽子还给侍卫,展开纸卷一看,顿时脑子嗡了一声,不禁觉得天旋地转。 第七章 凌风脸色发白,靠在路旁的树木上,侍卫要去扶他,被他推开了。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又把信读了一遍。信是王琼写的,第一件事是通报越石的死讯,第二是说凝威在越石死前一天回京觐见王上了。信上没有什么细节。 他立即进宫,朱光见到凌风很奇怪,说你刚走怎么又回来了。凌风说,“越石死了,我要到边关去。”朱光大吃一惊,他说:“你这个消息是哪里来的?”凌风把信递给朱光。朱光把信细细读了一遍,缓缓地说:“这个消息还不确定,你先等等再说。”凌风跪下来:“陛下……。”朱光看着凌风的脸,嘆了口气,“随便你吧。” 凌风带着武毅和五十名骑兵,当夜就启程了。 诚明盯着几个心腹,说,“你们带人把守各个要道口,一定要捉住曹玮,不能让他到京城去。”有人问,“要是抓住他怎么办?”“把他押解回来,要活的人。实在不行尸首也要弄回来。” 王琼聚集大家,也在商议。有人说,“曹玮这样莽撞,也会落得和越石一样。”王琼说,“他也没办法。王上和凌大人远在京城,大将军让诚明代理军务,他就是这里为首的了。我们反抗他就等于反抗大将军,凭手里的兵力,难度很大。”他们手里约有八千人,诚明手下有一万余人。在距高梁路程两天之内可以集合起来的驻军有三万人,这些都是凝威的属下。 副将吴微说:“诚明一定在搜捕曹玮,如果曹玮被他捉住,那我们就一点主动权也没有了。”王琼说:“现在就看凌大人的了,如果他能来就好了。”有人说:“这怎么可能?”“不管怎么说,我们要做好准备,把自己手中的兵力控制好,多收集一些他们的罪证,以后到王上跟前也好说话。大家各自去行动吧!” 这个夜里看似平静,却充满了不安的骚动。 诚明派出十几队骑兵,每队二十人,还有一些步兵,沿交通要道仔细搜寻曹玮。曹玮换上平民的衣服,抛弃了战马,昼伏夜出,急急向着京城赶路。 三天之后,他来到大安山口,这里树木茂盛,山路纵横,过了山就是一片开阔的平地了。这里也是凝威辖区的尽头。曹玮望着山下,眼中含泪,“越石将军,我终于可以为你报仇了!”他急步向山下走去。 第35页 忽然,一队骑兵如狂风般卷过,为首的校尉冷笑着说,“曹玮,我们已经等你多时了。” 曹玮拔出宝剑沖了上去,几把长枪冷森森地抵住他的胸口。校尉说:“曹玮,你老实一点,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曹玮闭上眼睛,喃喃说:“你们杀了我吧!”校尉说:“你谋害越石将军,我们就是要把你押回去处死。” 这时在大路上,凌风带着随从,也在飞驰向前。 在要道口,凝威缓缓前行。他抬眼望前,一队骑兵驰过,留下一路飞尘,凝威不禁皱起眉头。侍从说:“谁敢在大将军跟前无理,我们找他们理论去。”有人说,其中一人仿佛是武毅将军。“武毅,他不是跟凌风在一起吗?莫不成?”凝威想转身回头,想想还是算了,他深知,他是回不了头了。下面只能看运气。 校尉将曹玮押回高梁,曹玮在路上不断挣扎求助,他说,“我不是谋害越石将军的凶手,是诚明在诬陷我,是他谋害了越石将军。你们知道他一开始就和越石将军不对。”大家似信非信,不过脚下的步伐都放慢了。 五天之后,他们回到高梁,诚明说,“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校尉说,“实在是曹玮是步行,我们在那里等了他几天。”诚明说,“那把他押进来吧。”曹玮怒目圆睁,破口大骂:“诚明,你这奸贼,你这个杀人的凶手!”诚明啪啪两记耳光打过去,曹玮的嘴角渗出鲜血。校尉转过头去。诚明说,“你们都退下吧。”他叫心腹人按住曹玮,自己亲自在曹玮身上搜查。曹玮仍然在不断叫骂。诚明在曹玮贴心的小布囊中,搜出了那封信。曹玮停止挣扎,闭上眼睛,在他眼角流出了泪水。 诚明把信细细看了一遍,用镰刀火石点了火把信点着了,他做得很细,连一片最细小的纸片也没留下。最后轻轻地把纸灰都吹散了,才长出了一口气。 曹玮看着他,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诚明微笑,“到那时再说吧。” 外面来报,王琼将军来了。王琼进来,他一眼看见曹玮,说:“诚明将军,既然您已经找到曹玮,我们要一同审问他。”诚明说,“曹玮已经供认谋害越石,我看不用审了。”曹玮大叫:“我没有谋害将军,是这个奸贼谋害了他!”王琼看着诚明:“你难不成要这样匆匆处决曹玮,就不怕旁人非议?”诚明说,“我只要等大将军回来,向他交代就是了。” 王琼手握剑柄,“如果我不同意呢?”诚明一拍手,一队士兵围住了房子,诚明说,“你还是不要和我作对的好,现在是我为首,违抗我的军令,你也是死罪。” 王琼盯着诚明,“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等着吧。”他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外面士兵分开一条道让他过去了。 诚明吩咐校尉,将曹玮押赴校场,就地处决。校尉有点犹豫,诚明把眼一瞪。他们来到校场,王琼他们已经等在那里。王琼带了一壶酒,三个杯子,他说:“可惜大哥救不了你,就来祭祭你吧。”曹玮说:“我没什么,可惜不能为将军报仇!”王琼为他解了绑绳,曹玮把两杯酒洒在地上祭奠越石,他喝了第三杯酒,将酒杯摔在地上。 曹玮被绑在木桩上,诚明一挥手,侩子手举起大刀。这时一马飞奔过来,有个沙哑的声音低喝道:“刀下留人!” 第八章 凌风他们经过一个驿站,下马休息并更换马匹。凌风下马一个趔趄,侍卫把他扶住了。他趴在侍卫身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坐在椅子上。武毅说,“你跑得太快了,自己身体要紧。”凌风眼窝深陷,面孔整整瘦了一圈,两个眼睛显得更大了。他盯着地面,轻声说,“听到越石的死讯,我觉得像自己的心被割了一半,哪里还有能力去考虑别的事呢?”武毅说:“你到了那边又如何?”凌风说:“见机行事,打蛇一定要打在七寸上。” 武毅说,“越石为人过于刚勇,遇事直截了当,他这样确实很危险;当初他一来你就跟他说,‘为将要智、信、仁、勇、严’,这个‘智’字他还是没做到。”凌风说,“不知为了何事,会导致凝威能下此狠手,他这样做,明知我会有很大反应。看来越石肯定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威胁。”武毅说,“你认为是什么?”“不敢说,所以我要快点赶过去,否则线索都被他们清理干净了。”武毅说,“你还能骑马?”凌风说,“你们把我架上去吧!”他们上马继续急奔。 八天之后,他们进了高梁城,在进子城的时候,兵士把他们拦住了,凌风出示了金印和虎符,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听说诚明要处死曹玮,叫兵士带路,几个人向校场奔去。 到了校场,凌风喝住侩子手,一紧缰绳勒住马,顿时趴在马背上,感觉像虚脱了一样,后面随从赶紧把他从马上扶下来。凌风倚着随从的身子,看着大家,王琼又惊又喜,“凌大人……”诚明过来行礼:“凌大人,您怎么来了?”凌风轻声说:“我和越石兄弟一场,听说他故去了,我想来送送他。”他一指曹玮,“此人就算真的谋害了越石,也不能就这样匆匆处死他,等越石的后事办完了再说。”他叫人把曹玮从木桩上解下来,“王琼,你来负责看守。” 第36页 诚明说,“凌大人远来辛苦,请先去休息一下吧。”凌风说,我想先去看看越石。“ 一行人来到城外的军营中,诚明也跟来了。越石的遗体停在王琼的大帐中,用白布盖着。凌风轻轻揭开白布,露出越石的头部,见他双目紧闭,嘴唇微张,面上有两处刀伤,但面容还似往常一样英俊。凌风不禁悲从中来,他伏在越石身上,放声大哭。旁边将士无不落泪。诚明有些尴尬,他用手抹着眼睛。武毅瞅了他一眼。 侍卫扶凌风起来,他推开侍卫,朝前走了两步,顿时眼前发黑,晕倒在地上。人丛中一片混乱。王琼说,“你们快去叫医生!” 军医叫来了,他用手使劲掐凌风的人中,并在他的后背缓缓揉搓。好一会儿,凌风才醒了过来。他呆滞地望着大家,坐在椅子上半天没说话。军医给他把脉后,说:“凌大人是路途劳累,悲伤过度引起的,我给他开几副药补补,休息几天就好了。”武毅对诚明说,“他平时就不注意身体,一直工作到半夜。这次听说越石的事,急匆匆就赶过来了,要是身体搞垮了,我怎么向王上交代呢?” 诚明说,凌大人这个样子,我就不多打扰了。想必你们一定是住在城外的了,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开口,我叫人即刻送来。武毅说,“那谢谢了。”他把诚明送出营外。 凌风说,“大家都出去吧,王琼你留下。”大家离开大帐,凌风缓缓站起来,用手把白布完全揭开,不禁倒吸了口凉气。他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越石身上全是伤:胸腹部有五处箭伤和十几处刀剑伤,腿部也有很重的伤,持剑的右手几乎被人砍了下来,背部也有几处刀伤。王琼说,“看来凶手有好几个人,他们先用弓箭把越石射下马,再动手杀了他。越石也进行了激烈的抵抗。”凌风点点头,“越石武艺高强,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王琼说:“大人,你想怎么办?”凌风说,“凝威和诚明的劣迹,你这里有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王琼说:“证据有一些,都是涉及诚明的。”凌风说,“杀害越石的凶手,有什么线索?”王琼摇摇头。凌风说,“越石遇害的现场,有没有採取措施?”王琼说,“我已经派人把守起来了。”凌风说:“我们明天去看看,也在那里祭一下越石。” 王琼说,“曹玮在这里,您要不要去问问他。他对我什么都不肯说,只愿意告诉您。”凌风说,“明天再说吧,你派心腹把他看看好,不要有什么意外。”王琼说,“您现在为什么不见他?”凌风说,“他被诚明捉住,有什么证据也已经落到了诚明手里,你看诚明的脸色就知道了。现在见他,也只能听他一面之词,没有证据可以验证。” 凌风说,“我想单独和越石待一会,你出去吧。”王琼正要出去,凌风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感觉又是眼前发黑,用手扶住了头。王琼惊叫了一声:“大人……!”想要过去搀他,凌风摆摆手,“你出去吧!”他慢慢地又坐回到椅子上。 当夜,诚明坐在将军府里,一个心腹走过来,诚明问:“凌风在干什么?”那人说,“他还能怎样?大概站也站不起来了。八天跑了四千里,就是铁人也得累趴下,何况他那个身子。”“他有没有审过曹玮?”“没有。”“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大意,这个人深藏不露,很难猜透。我们要做好准备,若有万一,也只有起兵杀了他们,投降绮兰国去。” 第九章 第二天他们来到了越石被害的现场,凌风坐着两人抬的肩舆,上面铺了厚厚的狐皮褥子,这是城里诚明那里送来的,他还送来了人参、鹿茸等物给凌风补身子。武毅毫不客气地都收了下来。 肩舆向北行了约有五十里,来到一处狭窄的山路上,这条路只能容一人一骑通过。王琼指着路旁的一小块空地,说:“越石的尸体就是在那里被发现的。”凌风噢了一声,想要下来,旁边侍卫扶着他,他们缓缓地朝那边走过去。 空地上的杂草、灌木被践踏得凌乱不堪,地上满是大片的血迹,山石上有刀剑噼砍的痕迹。凌风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低声说:“找到越石的宝剑了吗?”王琼说,“在我那里,上面有砍损的刃口和好多血迹。”凌风说:“看来对方肯定也受了伤。”王琼会意地点点头。 他们找了一块干净平坦的山石,将供品,香烛摆在上面。侍卫点上烛火,凌风点了三支香,插在香炉里,他的眼泪不禁又落了下来。 他们拜祭完越石,凌风离开人丛,向远处望去,王琼跟在他后面。王琼说:“大人,我去问问沿途的住家,有没有可疑的人经过。”凌风说,“等我们离开了再说。找两个精细点的人去问,不要太刻意了,免得打草惊蛇。”他倚在王琼身上,轻声说,“看来我是不行了,坐轿子还是觉得累,回去路上叫他们尽量走得慢一点。”王琼把他扶到肩舆上,叫大家启程回去。肩舆走在前面,后面的人并排骑马跟在后头。 他们回到军营,诚明请来的大夫已经等在那里。陪同他来的军官说:“诚明将军实在不放心大人的身体,请了最有名的医生过来看看。”凌风噢了一声,说,“那你替我谢谢他。”军官看着凌风,他整个人好像脱了形一样,看上去比昨天更加憔悴。医生给凌风把了脉,说:“大人是哀伤过度,思虑伤形,一定要好好静养,否则身体难以恢复。”武毅说,“小风,你别再伤心了,你这样子,越石在下面也不安。”凌风说:“我晓得了,谢谢大夫。”王琼问,“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凌风说,“其实我觉着好多了,你们都是瞎操心。” 第37页 大夫走了,凌风看着大家想要说什么,这时他感觉胸口一阵发痛,嗓子一痒,一口鲜血咳了出来。“大人!”“小风!”凌风看着他们,轻声说,“看来我确实是高估自己了。”“你们先出去,让我静一静。” 凌风躺在床上,感觉身上没有一处不痛的。连日的纵马飞奔,心中的思虑伤痛,周围巨大的压力,在人群中能强行压下,现在一静下来就全部爆发出来。他有时真想躺下来永远不起来,他在心中说:“越石,请你帮帮我吧!” 晚上,凌风把大家召集到一起,缓缓地说,“我决定三日后为越石举办葬礼,地点就在军营里。王琼你去城里採办葬礼用的白纱白布,你们叫士兵砍伐合适的树木搭建火葬台,另外帮我准备一个精美的银瓮做骨灰盒,我要把越石的骨灰带回去。葬礼完了过两天我到附近的温泉静养,恢复一点后就回京城去。” 离高梁城三天路程,有着名的温泉汤泉,对疗养身体很有效。 大家有点吃惊,都面面相觑。凌风又说,“曹玮之事,王琼你同诚明将军一起审理查明再处理。诚明处事操之过急,万一冤枉了他呢?也不好。越石的事慢慢查,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你们都是大将军的部下,别相互猜疑,伤了和气。诚明是大将军指派代理军务的,你们要尊重他,不要老是和他作对,传出去人家会说是我在后面指使你们的。” 下面的人小声议论,武毅用眼晴看着凌风。王琼说,“大家不要说了,让凌大人好好休息,个人办个人的事吧。越石的葬礼一定要大张旗鼓,让他走得风光。”大家都答应了。 王琼来城里找诚明,要採办一大批白纱白布和香料,用于越石葬礼之用。诚明说:“我一定会配合你,这就下令去採买。”王琼说:“钱的事不用发愁,凌大人自己会拿钱出来。”诚明说:“这怎么行呢?越石是我们的人呀!”王琼问诚明,越石的葬礼你参加不参加?诚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高梁的防御也需要人,都跑过去参加也不好,我就不去了。”王琼说,“那城里的将领,我去邀邀他们,毕竟是同僚一场,送送越石也好。” 王琼去了每个军官府上,由于越石平时为人很好,大多数人都要去送他。 葬礼那天,白衣如雪,素带飘扬,整个军营都笼罩在一片悲伤的气氛中,士兵们头上裹着白布,整齐的列队在校场上,军官们穿着白衣,站在前面。越石的遗体由凌风亲手清洗干净,敷上香料,用白布裹好,他的面容还露在外面,看上去苍白又凄凉。武毅、王琼和其他两个人将越石的遗体用尸架缓缓地抬到火葬堆上,稳稳地放好。走回去站在凌风后面。 凌风也穿着白衣,他轻轻一抬手,有人把火把递到他手里。他手持火把,回过头来想说些什么,又顿住了。他大步走过去,用火把点燃了火葬堆。由于木料里添加了许多易燃之物,一瞬间,烈火熊熊燃烧起来。 凌风扔下火把,退后几步,他眼看着越石在烈火中渐渐消失,猛地悲从中来,伏在地上大哭。他这一行为仿佛打开了闸门,三军将士跟着他放声大哭起来。 武毅过去把凌风扶起来,凌风回过头来,眼睛盯着大家。一时间,整个校场一片寂静,连微风吹过的声音都听得见。熊熊的烈火映照着他们的脸,也点燃了他们的心。 第二天晚上,将军罗通来找诚明,问他:“明天凌大人要走了,您送不送他呀。”诚明说,“有那么多人呢,我还是不打扰凌大人了。”罗通说您这可不对,“不管怎么说凌大人是王上的宠臣,再说又是为越石的事情来的。他来这么多天,你只去过一次。凌风回去跟王上一说,王上对你和大将军会怎么看呢?” 诚明点点头,那我明天过去送送。 第十章 第二天,诚明带了五百名骑兵前去送凌风。他没有进军营,让他们在大路边歇下,静静地等凌风出来。半个时辰左右,凌风由一大群人拥着,从军营里走了出来。经过几天休养,凌风看上去恢复了一些,心情也好多了,他倚着武毅的肩膀,缓缓地走出来。 凌风看见诚明,楞了一下,诚明迎上去:“凌大人!”凌风笑了笑轻声说:“诚明将军,你也来送我。”诚明说,“凌大人来这么多天,我也没尽什么地主之谊,现在您走了,我总要来送送您。” 凌风缓缓地说:“诚明将军,我和你接触虽不多,觉着你这个人还不错,可见我还是偏听偏信了一些话。”他说着斜瞟了王琼一眼,王琼低下了头。这番话,听得诚*里很是舒心。凌风边走边说,他声音很轻,诚明听不太清楚,他紧紧跟着凌风,与骑兵的距离越拉越远。 凌风问诚明家里的情况,家乡在哪里,军中的情况,跟大将军打过几次大胜仗。诚明都回答了,他越说越兴奋,给凌风讲起了战斗故事。 忽然间,他感觉周围气氛有些异样,凌风好像变了一个人,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两柄利刃抵住他的腰部,佩剑也被人抽走了。 大队人马从军营里涌出,围住了那五百名骑兵。王琼高喊:“诚明已经在凌大人手里,他的罪行由他一人承担,和你们无关。你们快点放下武器,效忠凌大人。”骑兵纷纷放下武器。 第38页 此时,王琼事先联络好的城里的军队已经包围了诚明的府邸,捉住了他的几个心腹。躲在另一处的杀害越石的凶手也都被一网打尽,他们都是绮兰国人,是诚明怕自己士兵做事不牢靠,从边界那里找来的。 凌风对王琼说,“我想见曹玮。” 王琼把他带到一所营帐前,揭开帐门让他进去,曹玮正在里面。曹玮见了凌风,跪倒在地上,说:“越石将军死得太惨了,您一定要为他报仇啊!”说罢大哭起来。凌风面色惨然,说我知道了,“我之所以一直没来看你,是怕诚明起疑,这几天,把你憋坏了吧?”此言一出,曹玮哭得更加伤心。 凌风说:“你别哭了,把事情经过跟我说一说,王将军讲你只肯跟我说,到底是什么事呀?”曹玮止住哭声,把他们怎样截获凝威通敌要出卖平泉的信件,越石又为了怕不影响瑶华,不肯公开,想要叫凝威辞去军职解决此事,零零总总说了一遍。 凌风问,“那信件呢?”曹玮说,“被诚明搜去销毁了。不过那个送信的人还在平泉。”凌风说,“此事关系甚大,光凭送信人的口供无法定案,何况他还未必肯说。” 曹玮说那怎么办?凌风说,“先解决这边,看诚明怎么说。” 凌风坐在大帐里,众将士刀枪罗列,看上去整齐威严。王琼躬身禀报,“诚明押上来了。” 诚明被带了上来,王琼喝令:“跪下。”诚明直了直脖子,瞪着眼睛望着凌风。后面士兵想要强迫他跪下,凌风摆摆手。 凌风说,“诚明,你私通敌国、谋害越石、侵吞倒卖军用物资,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说法?”诚明说:“成王败寇,我没什么说的。可惜我驰骋疆场三十多年,却连手都没有动,就败在你这小子下面。”凌风说:“说什么‘成王败寇’,你是我们大秦国人,应该为王上效劳,为国守疆。你私通敌国,杀害战友,你的爱国之心在哪里?落到这个下场,是你咎由自取。” 诚明说:“讲什么爱国之心,你心里想的还不是权势地位?”王琼眉头一皱,想要制止他说下去。凌风把头一摇。诚明接着说:“你借着调换侍卫军官的名义,在这里安插了多少私人?你每调动一次,我们这里就要乱一次。这就是你的为国之心?” 凌风说:“是非自有公论,我做得怎么样我自己心里清楚。你扪心自问,在你被擒之时,有多少人出面帮你?一个人做事不能太绝,越石为人怎么样,大家心里清楚。他在我这里一年多,就没说过你一句坏话。你竟会忍心杀害他?” 诚明不语,等一下又说,“这个我也没办法。越石做事太直了。” 凌风猛的感觉眼前一黑,嗓子发腥,他一张嘴,一口鲜血又吐了出来。人们一片慌乱。诚明看着凌风,“原来你的病不是装出来的。”凌风淡淡一笑,“你以为呢?”诚明说:“败在你手下,我无话可说。你杀了我吧!”凌风叫士兵把诚明押下去。 王琼说,“大人,你怎么样?”凌风说我没事,“这不是有诚明送来的鹿茸吗?你们拿来给我补补吧。”武毅说他送来的东西你也敢吃?凌风笑笑。 暮色四合,凌风缓步走出军帐,一轮圆月高悬在空中,照在军营上,一排排营帐布满整个山谷,一眼望不到边去。凌风想起诚明白天说过的话,陷入了沉思。自己所做的事,真的像自己所想全部出于公心?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真的是全心为国?还是醉心于保权固势而不自知? 第十一章 凌风走到一座营帐前,守卫的士兵向他行礼,这个帐篷里关着诚明。凌风示意里面的看守出去,来到诚明面前。诚明被绳索紧紧地捆着,他看着凌风,“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了,你还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凌风轻声说,“你真的不明白?”诚明说:“我一人死了就算了,叫我攀指大将军,绝对不可能!” 凌风说:“凝威自己匆匆走了,把你放在这里当替罪羊,你对他就没有一点怨恨?”诚明眉头动了一下,说:“我的作为全是我一人之意,与大将军无关。大将军待我恩深,我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凌风说:“凝威不过把你当鹰犬使唤罢了,有什么恩情呢?” 诚明说:“此时还说这些干什么?我人虽死,羞耻不能丢,要我去胡乱牵连别人,营中的将士会怎么看我?我宁死也要做条汉子!” 凌风点点头,“我懂了。”他走出营帐,吩咐士兵好好看守。副将王琼走过来,“大人,他还不肯说?”凌风说:“算了。”王琼说,“让我对他动刑,看他说不说?” 凌风看着王琼:“严刑拷打拿来的证据,我是不要的。”王琼说:“越石死得这么惨,你就这样轻易放过?”凌风说:“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这样做,否则我跟他又有什么区别?我们做高官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不能胡做妄为,给下面留下恶劣的榜样。”他又说,“诚明是营中的副将,你若对他用刑,士兵们会怎么看?军官的威严又在哪里?保不齐以后有人会跟你学。” 凌风看着王琼:“我们为人处事,要记得给自己留条后路。”王琼出了一身冷汗,朝后退了一步。 第39页 凌风说:“曹玮这小子不错,以后就叫他跟我吧。我身边需要这样一个人。”王琼应了一声。 凌风说:“明天先把直接杀害越石的几个凶手处决了,诚明之事关系军务,我要上奏王上,请旨处置。” 凌风回到军帐,曹玮迎上来,“大人。”凌风笑笑,“曹玮。王将军和你说了没有?你愿意不愿意?”曹玮说我当然愿意,“是大人救了我的命,我要一辈子侍候大人。”凌风说:“我不会拖住你一辈子的。做人总要有些奔头才好啊!” 曹玮想想又说,“那凝威之事就算了?明明是他指使诚明害死将军的。”凌风说:“问题是那封书信丢了,我们现在没有证据。不过出了那么大的事,他这个大将军也当不下去了。以后我会盯着他的。” 王上朱光看着案上凌风派人用快马送来的奏章,凌风在上面说:“越石被杀一案业已侦破,是副将诚明勾结绮兰国歹人所为,他自己也已供认。随奏章附有诚明、他的三名下属及直接谋害越石的十名歹徒的口供。诚明里通外国、杀害越石、参与倒卖军用物资牟取暴利,因涉及军务,请陛下定夺。” 朱光问送信来的王琼,“凌风身体怎么样?”王琼说:“凌大人一路上过于劳累伤神,曾经晕倒过几次,现在好多了。”朱光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朱光在朝堂上望着大家,“诚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大将军凝威出班跪倒,“陛下,诚明之事,是我约束下属不严,以至于此。我已上表辞去大将军之职,并请陛下给予我处分。” 朱光说,“你年纪大了,有些地方也顾不过来呢,以至于让小人钻了空子。边疆之事过于繁杂,确实也很辛苦。你既然提出来了,我再想想,安排一个合适的人选接替你的位子。” 凝威说:“凌大人就不错,您就让他当这个大将军吧!” 朱光说:“他不行,再说这里也离不开他。不过他已经在那边了,就让他暂代一段时间去巡视一下,也散散心。他对群臣说:“就这样,你们写圣旨下去:‘诚明及三名下属着即处决,凝威之职由凌风暂代。’” 殿下景文对他舅舅惟彦说:“凝威推荐凌风当大将军,明明是给他吃药。凌风根本不喜欢军事,真要当了大将军肯定吃不消。” 惟彦说,“那也不一定,看他擒拿诚明,像是不费吹灰之力。这个人呀,你要说他懂什么不懂什么,都很难说。” 景文说反正他现在跟凝威卯上了,我们就在旁边看着他们斗吧! 凌风接到王上的圣旨,他依旨处决了诚明,但没有将他的头颅号令,而是将尸首还给了他的家属。 凌风抄了诚明的家,清查出家财十二万块金币。他将其中一万令心腹人连同越石的骨灰送回他的家乡,一万金币分给诚明及其三名下属的家人,避免他们流离失所。其他十万全部分给边疆的战士。 他全面巡视了整个边境,查看了全部的防御设施、军需储备、抚慰了全体将士。并令人将整个边境的地理形势,画了详细的图纸。他调整了兵力部署,加强了防御设施和物资供应,士兵们都很信服他,巴不得他能留下来。 三个月之后,朱光任命前九门提督为骠骑将军,接替凝威驻守边疆。 在他到高梁的前一天晚上,凌风召集了从前做过他侍卫的几个人开会。凌风说:“新主将要来了,你们几个以后要千万注意,别老是想着做过某某人的侍卫,和他唱对台戏。出了问题,我是帮不了你们的。我想过了,诚明的话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我从前插手边境的军务,确实有些过分,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王琼说,“大人为国为民,我们都看得很清楚,您对自己是过于苛求了。” 凌风一笑,“说句实话,人人都以为自己是大公无私,其实或多或少都有些私心在里头,只是自己不自知而已罢了。” 会后,凌风即刻启程,去到骠骑将军的驻地,将交接的文书给了他。 凌风说:“我在边疆搅了一阵,不知有多少麻烦留给将军去收拾,您千万不要怪我呀。” 骠骑将军说:“您这句话太谦虚了,我一路行来,大家都在称颂您吶。我等着明天和你见面,怎么你今晚就来了?” 凌风说:“多留也没意思,我今晚就启程回去了。我们就此别过吧。”他一拱手,缓步出帐。寒风萧瑟,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就看不见了。 第十二章 凌风离了边境,一路行来,当季已是初冬,树木叶子都掉光了,看上去很是凄凉。路边的杂草萎黄了,瑟瑟地在寒风中发抖。天气很晴朗,蓝天上没有一朵云彩。但让人感觉丝丝的凉意,深深地透到心底。 凌风坐在马车上,透过车帘望着窗外,侍卫曹玮问他在看什么?凌风说,“我过来时还是晚夏,一转眼又过了近四个月了。当时的景致没来得及细看,再回来就大不相同了。不知当初越石从这条道路上过去,他一路上在想什么。” 侍卫武毅说:“越石已经故去这么长时间了,你就不要再去想他了吧。过于伤感不是什么好事,你还是要向前看。” 第40页 凌风说:“向前看,能看到什么?经过这一番事,我的心境已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感觉自己有些精力减退,自信不足。” 曹玮还想说什么,武毅用眼神把他止住了。 回了京城,当晚,武毅来到凌风的书房,他对凌风说:“我年纪大了,经过这次奔驰真的吃不消,我原不想和你提的,现在有了曹玮,你也算有了臂膀,我就放心了。” 凌风看着他,“武叔叔,你不是叫我向前看吗?那你自己呢?”武毅苦笑:“叔叔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二十多岁,光景还长着呢!” 凌风说:“自从出了李福那件事,我就想到您可能会离开。”他打开一个锦盒,取出一张地契递给武毅,“这是用您六年的饷银购置的,给您养老用。以后不要再喝酒了,保重身体。空闲时多来看看我。” 武毅紧紧地把凌风搂在怀里,接着就离开了。凌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挖空了一样,感觉自己毫无依託。他伏下身子,静静地流泪。不知哪里被风吹来断断续续的洞箫声,细细地散落在清冷的空气里。 第二天凌风带着曹玮,乘车来到宫里。王上朱光见到他说:“这几个月在外面还好吧,看你有些消瘦,不过面色还算健康。多往外跑跑也有益处。”凌风说:“是。”朱光说:“叫你回来为什么,你应该清楚喽。”凌风说,“那当然,明年三月是陛下登基二十五年,当然要热烈庆祝。我在外面已和商会领袖陶朱通过信,有些物资的採购已经动起来了。” 朱光说:“还是你最体贴我。听说你新收了一个侍卫曹玮,叫上来我看看。”曹玮上来行礼,朱光看着他:“小伙子不错,配得上你们大人。”曹玮满面通红,凌风在旁笑了。曹玮下去,凌风说:“武毅年纪大了,跟我提出来要解甲归田,我就答应他了,曹玮年纪轻,叫他辛苦一下吧。”朱光点点头,“武毅岁数是不小了。让他去吧,我想想,给你再派个人去。”凌风说:“是。”“那你下去吧。” 凌风出殿后,去见殿下景武,景武是朱光的外孙,与凌风素有不合。但朱光叫凌风照管景武的起居学业,因此凌风无论如何有空还是要多去去。 凌风来到景武所住的衍庆宫宫门,叫侍卫通报,侍卫说殿下在呢,另外原大将军凝威也在那里,与他讨论军事。殿下叫您进去。 凌风来至屋内,见景武和凝威坐在厅上,言谈甚欢。景武见了凌风没理他,凝威站了起来,凌风说:“殿下、大将军,你们都在啊。”景武哼了一声,凝威看着凌风:“凌大人,您忘了,我已经不是大将军了。”凌风有些尴尬,他搭讪着问,“殿下,您在和凝将军讨论什么呢?”景武说:“看《兵法》上有些问题,正好凝将军过来,我就向他请教。”凌风说:“凝将军一直来您这里吗?”凝威说:“偶尔过来,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 凝威说,“其实殿下《兵法》上的问题,完全可以问凌大人的,王上不是让凌大人当您的师傅啊?”景武说:“他不懂。” 凝威说:“凌大人文韬武略,都是一流的。他这次出去,千里飞奔,救下曹玮;借病迷惑诚明,暗中布置;用越石葬礼激励士气,使诚明孤立无援;最后趁他来送行之际,一举擒获。凌大人此番作为,也可以写一部《兵法》了。 凌风看着凝威,“我当时可真的没想那么多,听凝将军一讲,有那么点意思,真叫‘一语惊醒梦中人’。” 凝威哈哈大笑:“若凌大人在梦中,哪里还有清醒的人呢?诚明可惜,做了您祭旗的人了。” 凌风说:“您对他还有怜惜之意?”凝威说:“那不是,他杀害越石,罪无可恕。”凌风说:“不过他也确实是条汉子,只求一死,不肯牵连别人。”凝威面色有些异样。 景武说:“你们别说了,凌大人公务繁忙,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就请便吧,别在这里打扰我学习。”凝威看着凌风:“那您请便吧!” 凌风还想说什么,楞了一下算了。他拱手向两人告辞,两人都没有理他。侍卫送了出来。 凌风来到宫门,曹玮迎上来说:“门口的侍卫说凝威常去景武殿下那里,是真的吗?”凌风说是,他现在就在那里。曹玮说,“那个殿下怎么这么傻,他小心上了凝威的当了,您没提醒他吗?”凌风说:“殿下从小和我不对,我的话他根本不会听的。”“为什么,您人那么好?”凌风说:“这就是命吶!不过景武很聪明,他应该终究能看透凝威的。 凌风出了宫,他对曹玮说:“我带你到荣学士那里,你把越石的玉佩还给瑶华小姐。 瑶华是荣学士的女儿,也是凝威的外甥女,越石的女友。 凌风到了荣府,荣学士出去了,他夫人接了出来。凌风对荣夫人说:“越石身上戴有一块玉佩,听说是令爱送的,火葬时也不好处置。我叫人取了下来,给令爱留个纪念。这是越石的副官曹玮,越石出事时他也在那儿。“ 荣夫人面色憔悴,她说:“谢谢凌大人,我叫瑶华出来,让她谢谢你。”一言未尽,瑶华沖了出来,她说:“凌大人,你快给我讲讲,越石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就是不相信,会有人去害越石。”她眼眶浮肿,显然最近经常哭泣,人也瘦多了。 第41页 凌风看着瑶华没说话,他示意曹玮取出玉佩,交给荣夫人,瑶华一把抢了过来,放声大哭起来。 凌风等了一会儿,轻声说:“瑶华小姐,这是越石的副官曹玮,让他给你讲讲详细的情况吧。” 曹玮就把越石觐见大将军凝威,回去途中被副将诚明勾结绮兰国歹人所害,凌风已经处决了诚明为越石报仇等一系列经过都讲了一遍。当然对涉及凝威的部分只字未提。 瑶华边听边哭,不时询问详情,最后说:“我还是不明白,那个诚明为什么要害越石。”凌风心想,怎么可能让你明白,毕竟指使诚明的是你舅舅凝威呀! 荣夫人说:“瑶华,你伤心的时间也太久了,这样越石在下面也不安心。正好今天凌大人来了,你就痛痛快快哭一场,慢慢把越石忘了吧!”瑶华说:“我永远不会忘了越石的!” 凌风起身向她们告辞,荣夫人送了出来。 第十三章 他回到书房,下属莫韩走了进来,他是翰林院学士莫尚的大儿子,莫尚和景文殿下走得很近,一直叫莫韩到户部去。莫韩说自己在凌风这里呆惯了,不想离开,为此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 莫韩看着凌风说:“大人气色不错。”凌风指着椅子叫他坐下来,向他介绍说,“这是曹玮。”两个人寒暄一番,曹玮出来。凌风对莫韩说:“我这几个月不在,京城里还好吧。” 莫韩说:“这里一切正常,就是缺少了大人,感觉上好像少了根主心骨似的。”凌风说:“看来没我问题也不是很大啊。”莫韩吃了一惊:“您怎么说这样的话?”凌风说:“我以前自以为是朝廷柱石,自矜聪明,做事任意妄为,认为缺了我不行。现在想想,缺了谁不行呢,顶多不过乱几天而已。” 莫韩说:“这是因为您把制度建立好了,使大家办事有了责任担当,就不用您一个人太辛苦。这样可以抽时间研究大事情,在这方面可是缺不了您吶。” 凌风说:“是吗?要说现在眼前的大事,就是王上登基二十五年的庆典。现在还有四个月时间,你明天把人都聚齐了,大家议一议。” 第二天,他们聚在大堂上,讨论登基庆典的筹备事项。凌风说:“登基庆典主要是三个活动,一是大典的阅兵,军队由兵部和九门提督召集,和我们没关系,但是他们的军装和铠甲要由我们负责;二是宴会百官和外国使者,这个肯定比往年的规格要高许多;三是宴会同时的表演,包括街道布置,舞台搭建,演员召集、戏服制作、还有焰火表演。 我们现在的手里的经费有二十万金币,我想请王上在内库中再拨十万给我,这样大概差不多了。反正要力求完美,就是稍微超支一点也没什么,会有办法弥补的。” “有些物资的问题我已经和商会的陶朱先生联繫过了,他已经帮我们准备起来,如果临时大量採购,价钱会高很多。” 凌风说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凌风认真听着,不时拿笔记下来,有时还插嘴询问。他为各个事务安排了合适的人选,然后说:“时间不等人,那大家就开始吧,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告诉我,让我帮你们协调。这两天,先把预算拿上来,我要斟酌。” 大家散去,莫韩悄悄对凌风说:“您说的超支一点也没关系,会有办法是什么意思?” 凌风笑笑,“大家心里清楚就行了,何必一定要说出来呢?”莫韩说:“公是公,私是私,您不能分不清楚吧?”凌风说:“我对公当然是公,这私嘛……只要能拿得出来,也是公。本来也都是王上给我的,用在王上那里,理所应当的。难道让老百姓出吗?” 莫韩说:“这可是个无底洞,您就永远填下去?”凌风说,“我看不了那么远,再说到最后是谁的还不知道呢。”莫韩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凌风,“大人……”凌风笑笑,“我只是瞎说说,你不要在意。后面的事情不少,你去准备起来吧。” 早春二月,天气已经有所回暖,河流冰融,柳绽细芽,有些早开的花卉如梅花等已经开放,疏疏落落点缀着街道。凌风骑马走在街道上,感觉几丝暖意。他想起近人写的一首词:‘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他淡淡地笑了。曹玮问:“大人您笑什么?”凌风说:“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景武殿下在南郊练兵,不晓得怎么样了?”曹玮说:“我真不想去看他那副脸色,还有凝威将军,天天跟他待在一块,不晓得说您多少坏话呢!”凌风说:“我把他从大将军的位置上弄下来,他能不恨我吗?再说景武又爱听这些。” 他们沿着贯通南北的朱雀大街向南走,出了外城的城门再向南,有一座很大的园子,周长六里,是王室重大场合阅兵的地方,名叫玉渊园。 园子由矮墙围绕,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均开有园门,便于参加阅兵的人员出入。其中北面的园门由于是王上出入的地方,建有高大的门楼,非常雄伟考究,下面有三个门,其中中间的门是只供王上朱光专门出入的。另外三面的园门很宽,便于士卒迅速撤出。 第42页 在园子的东南部,有一座高大的阅武楼,高约数十丈,可以俯瞰整个园子,上面可容纳千人。阅武楼向南数百步,有一个高十丈的露台,供将领指挥阅兵之用。园子西北部,引了外面的河水蓄成两个池子,岸边有亭台楼阁和一座不大的殿堂,形成园中之园,是朱光小宴群臣和游览歇息的地方。 这时景武殿下和凝威将军正在阅武台上,指挥将士训练。景武今年二十岁了,长得十分威武英俊,他高贵显赫的出身和英武的相貌,成为许多年轻小姐倾慕的对象,他的表兄景文虽是王上唯一的孙子,与他相比就逊色多了。 景武对凝威说:“上午就到这里吧,让大家休息一下。”凝威应了,传令下去。他们两个走下阅武台,来到旁边的小院歇息。景武对凝威说:“这次多亏您帮忙,训练才能如此顺利。将军是老成宿将,果然不凡。”凝威说:“那里那里,殿下聪明绝顶,英武出众;使人钦佩不已。您要是挂帅出征,定是一代名将。” 景武说:“这个我不想,我的最大宿愿,就是找出害死我父母的凶手,为他们报仇。”凝威说:“我推荐你找一个人问问。”景武说:“是谁?” 凝威说:“凌风呀,他主管刑狱多年,定是接触过这方面的情况。”景武说:“我不会去问他的,”停了一下,他又说,“他就是知道,我想他也不会告诉我。” 这时有人来报,凌大人来了。 第十四章 凌风见了景武,上前行礼, “殿下,哦,凝威将军也在这里。”景武冷淡地点点头。凝威说:“凌大人您来得可真不巧,我们刚歇下来。”凌风有些失望,“他说真可惜,我应该早点来才是。”景武说:“你到时看现场不就行了?何必假惺惺地一趟一趟跑过来,也蛮辛苦的。”凌风说:“凝威将军这几个月协助殿下练兵,您辛苦了。”凝威说:“总比在家里闲着好啊!是不是?”景武说:“凝将军深通兵法,才干卓识,帮了我不少忙。他比那些整天无所事事,只知道东游西逛的轻浮之士可强得多了。”凌风笑了,他说殿下和凝将军相处几个月,口才也好了不少。凝威说:“岂敢岂敢,王上派凌大人做殿下的师傅,殿下的学识是由凌大人教导的才对,和我有什么关系?”景武说他可没教过我什么。 景武对凌风说:“我们要吃饭了,您也一起吗?” 凌风说算了,我还有事,不奉陪殿下了。他躬身告辞,景武朝他点了点头,心说你还算识相,没有硬要留下来。 卫士曹玮说:“他们这样阴一句阳一句的算什么意思!你跟他们也太客气了!”凌风说:“谁叫我来的不巧呢?” 他们回到府里,莫韩已经等在那里。他说:“参加阅兵的将士的军服,铠甲已经准备就绪,明天就运过去让他们试试;宫城正门上的城楼已经粉刷一新,里面的宴会厅也重新装修过了;城楼对面的台子在搭起来,搭好以后该演的戏先演起来,也可以试试舞台的效果;歌舞伎人的服装差不多准备好了,节目正在排演;宴会的食物在准备起来。凌风满意地点点头,说:“你们都辛苦了,我下午过去看看,要保证万无一失呀。” 三月十二,是庆典的正日子,天刚蒙蒙亮,在宫城南门通往南郊玉渊园的朱雀大街上,布满了守卫的士兵,在他们后面,是密密麻麻想要一睹朱光的御驾的百姓。御驾通过大街,穿过外城门,来到玉渊园,前后是华丽的仪仗,再后面是百官的队伍。 朱光进了园子,来在阅武楼上宝座上坐下,殿下景文和几位最重要的大臣坐在他两边,其余都站着。凌风站在朱光身后。朱光向下看去,只见三万名士兵,整齐威严地站立在场地后方。其中两万一千名步兵,组成三个方阵,象徵战场上三个阵地:中央、左翼、右翼;在他们两边各有两千名骑兵,整齐地分列两厢。 在主要方阵后面,有四千名步兵,作横列站立,两旁是一千名骑兵,左右各五百名。这些人是作预备队使用的,在阅兵当中基本不动。 在指挥台上面,布置了二十五面战鼓, 二十五面锣,战旗飘扬,供指挥使用。在阅武楼周边,有富贵人家搭建的彩楼,供他们的家眷观看之用。彩楼下面有众多百姓观看阅兵,把守的士兵把他们同场地隔开,现场人山人海,十分热闹。 这天天气不错,就是云彩多了些,气温回暖,太阳照在人的身上十分舒服。 上午,阅兵正式开始负责指挥的景武,身着金盔金甲,锦绣战袍,手执令旗,站在指挥台上。他将令旗一挥,台上战鼓隆隆擂响,只见两边的骑兵,以雷电般的速度,整齐地向场地前方包抄而去。他们在场地前方交汇,又向对方原先的位置奔去,时间不长,这个阵势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只是骑兵已经交换了位置。 景武再挥令旗,只见三个方阵又迅速变为三列纵队,整齐地向前方行进。行进不多时,中央队伍停下,向后方退去,两翼快速插向前方,迅速变换队形。不多时,三列队伍变成了依次排列的三个横队,左翼在前,右翼在中,中央在后。骑兵在两边也在不停行动,为他们空出位置。 阅兵进行了两个时辰,其中变换了多种阵形,最后预备队迅速穿插向前,通过前面队伍留出的间隙插到最前面,整齐排好。最终的队伍:阵势还是最初的阵势,只是预备队和主力部队交换了位置。 第43页 朱光在楼上不停点头,他想:景武确实是出息了,他训练出来的队伍,到战场上打仗没有什么问题。 景武刚要下令鸣金收兵,一阵急雨倾泻而来,队伍有些慌乱,他一动不动地钉在台上,任凭雨水打在自己脸上、身上,人们平静下来。剎时间雨收日出,一条美丽的彩虹高悬在天空。景武举起令旗山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全场的将士跟着他一起欢呼,响声惊天动地。朱光不由自主站了起来,走到前方向将士致意,群臣也跟着他走了过去。 景武待将士山呼已毕,朱光回到宝座坐下,下令鸣金。只见二十五面锣一起敲响,将士按照原先的安排,通过东、南、西三个园门逐次撤到园外。不多时,场地已经清空。 此次阅兵,将士们训练有素,秩序井然,场面宏大,非常好看。 凌风在后面对曹玮说:“你过去看看,叫他们多准备些热汤水,将士们淋了雨,不要生病才好呀。” 阅兵当中,在彩楼之上有一双美丽的眼睛,目不转晴地望着指挥台上的景武。 凌风随着朱光的御驾进了城门,来到宫城前面的御街上,他下了马车来到宫城的正门宸德门,晚上朱光大宴百官的宴会要在城楼上举行,城楼对面搭建了舞台,结彩悬花,金碧相射,用异样珍宝装饰的十分华丽。 舞台两边搭建鰲山,高十丈,宽二十丈,用各式灯彩汇集而成。有龙凤呈祥、海陆各种奇珍异兽、花卉草木、传奇故事等等花样内容,也用锦绣异宝装饰。鰲山两边以彩色绫罗结成文殊、普贤菩萨,跨狮子、白象,其手摇动,入夜之后各于手指出水五道,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映着灯彩十分壮观。 这天下午,凌风就一直在这边,监督宴会及演出的准备情况。 第十五章 夜幕降临,御街上的灯火慢慢点燃,将整个街市映照得异常辉煌。鰲山上的灯彩光辉璀璨,耀眼夺目,舞台明如白昼一般。整个御街特别是舞台、城楼下已经挤满了人群,有很多士兵在维持秩序。 宸德楼上的酒席已经布置好。城楼分三层,最上层有乐人演奏乐器;中层正对舞台观看的最佳位置,安排了王上朱光的宝座,下面是高级官员的座位;下层是中级官员的坐席。坐位由一人一个几案坐墩组成,案上放置各类点心果品,三五人共用一个装酒的酒瓮,里面有数枚酌酒的勺子,有教坊叫来的乐人为他们酌酒。 时辰一到,城楼高处有众鸟和鸣,若鸾凤翔集一般,霎时静止,传来悠扬乐声,百官随着乐声缓缓进入,站在座位上。朱光的仪仗进来,列在宝座两旁,朱光随在后面,在宝座上坐下。百官齐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朱光含笑招手,“爱卿们请坐。”大家肃然坐下。 大家目光都向舞台注视,舞台后部陈列乐队,手执拍板、琵琶;列箜篌、大鼓;后有羯鼓;次列铁石方响;次列箫、笙、埙、篪、觱篥龙笛之类。凌风在后台做了一个手势,舞台上乐声悠扬,两队舞姬身着桃红、湖绿衣衫,裊裊婷婷来至前台站立,口诵四句口号:“火树银花不夜天,奼紫嫣红为谁妍。华灯璀璨如白昼,国泰民安丰裕年。”语声刚落,漫天焰火拔地而起,照得黑夜如同白天,大家欢呼起来。 舞台上节目丰富多彩,如歌舞、马戏、杂剧、诙谐之类。舞姬身披绫罗,如花似玉;歌者嗓音清丽动人;乐声扬扬令人陶醉;杂耍精妙绝伦。台上台下欢声笑语,在节目的间隙,群臣不停举杯,恭祝朱光江山永固,圣寿无疆。 殿下景文望着舞台上翩翩起舞的伎人,心想凌风这次搞得真不赖,要说我这里想找这样一个人还真难呢,怪不得王上这样宠爱他,不知道这次又要给他什么好处了。 朱光欣赏着精彩的表演,问旁边的人,“凌风在哪儿呢,怎么不见他?”那人恭敬地说他在后台呢。朱光说可怜他忙了几个月,却什么都看不到,到现在还不能休息。那人点头称是。 大幕合上,接着又徐徐拉开,一位绝代佳人,她身着白色舞衫,袖口和边襟镶了绿色锦绣。佳人手执鼓槌,站立在十二面大鼓面前,她要表演鼓舞。只见她轻舒玉臂,清脆的鼓声缓缓响起;鼓声日趋激烈,恍如滚雷一般动人心魄;佳人白色身影犹如一朵白云,在十几面大鼓之间飘来飘去;鼓声又渐渐舒缓,最后慢慢消失。台下一片寂静,激越的鼓声好像还在他们耳边回荡。佳人放下鼓槌,走到前面,她面容淡静,头发服饰一丝不乱,但使人感觉她在柔弱之中带着英武之气。佳人向观众敛衽行礼,观众发出雷鸣般欢呼。佳人缓缓退下,她那秋水般美丽的眼睛,望着在台角隐蔽处站着的莫韩。她叫绿绮,是京城的名妓,也是莫韩最心爱的人儿。 宴会持续了两个时辰,几案上水陆毕陈,十分丰富;舞台上歌舞节目精彩纷呈,动人耳目;外面烟火不断燃放,有乐人不断引导人群山呼万岁。到了最后,乐队齐奏《大秦盛德乐》,人群不停山呼万岁,朱光带头走向城楼前面,向人群致意。沖天焰火又燃放起来,乐声慢慢止歇,宴会结束。 天色朦胧发亮,凌风站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莫韩站在他旁边。凌风问:“感觉办得怎么样?”莫韩说:“办得很成功,”他迟疑了一下说:“太靡费奢华了吧?”凌风说:“二十五年了呀,就是让王上高兴一下,不知道五年、十年之后,还能不能有这样的盛景?”等一下他又说:“我们应该相信自己。”莫韩没有响。 第44页 莫韩问:“接下来怎么收拾?”凌风说:“舞台先拆掉,空落落的放在那里也不好看;鰲山再放三天,毕竟搭起来不容易,不过要注意火烛。拆舞台的时候小心一点,能利用的尽量回收,珠宝要小心收拾,不能短少,要归还库里的。”莫韩说:“我知道了。” 有个侍卫跑过来,说,“凌大人,王上找你。”凌风跟着侍卫来到宫内花园,上了高台,朱光正在那里等他。朱光对凌风说:“昨天我很开心,你辛苦了。”凌风说:“只要陛下高兴,凌风不辛苦,陛下过奖了。”朱光说:“你传令下去,所有办事人等,各有嘉奖,由你做主吧!”凌风答应了一声,想要退下,朱光缓缓地说:“京郊的那个庄园,就赏赐给你吧。”凌风说:“陛下……”朱光说:“你要是再推,我就要生气了。”凌风说我谢谢陛下。朱光说:“自家人不要客气,” 他看着凌风说:“为什么我总觉着你和我有一层隔膜呢?”凌风沉默许久说:“凌风以臣子之道侍候陛下,不敢有所怠慢。”朱光深深地嘆了一口气,他看着凌风的脸,凌风恭敬地低下头。朱光有些失望,他说:“你下去吧。” 凌风回到府里,他十分疲倦,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换上便衣,拿了一壶酒,一个酒杯,自斟自饮起来。朱光对他好,他是清楚的,可是他总觉着和朱光有一些距离,这些距离妨碍了他对朱光的爱,特别是李福那件事后更是如此。他该怎么办呢?他确信朱光不会放他离开,可是他想离开,换一个地方,一种方式生活。他拿起酒壶想要倒酒却倒不出来,原来不知不觉中,一壶酒已经被他喝光了。凌风感到一阵倦意袭来,不由自主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十六章 在荣学士府邸后院,有一座两层小楼,是瑶华的绣楼。小楼后部的楼梯上去,走到前面,有没有完全隔断的三间房间。中间是个小客厅,客厅靠后窗处放了一个长方形的小几案,两边各有一副桌椅,客厅内陈设简单雅致,面对院落的的一面是几扇槅扇门,可以全部打开,房间里光照很好。 此时正是三月下旬,瑶华从外面骑马回来,坐在几案旁边的椅子上。她身穿淡黄色短衫,外罩披风,下面是雪青色绣裙,雪青色中衣,脚上套了一双小马靴。她手持马鞭,在靴子上轻轻敲打,正在发呆。在她身后的墙上,挂了一张越石的肖像,英姿挺拔,十分传神,这是瑶华亲手画就的。 凝威将军从楼梯上来,来至小客厅,瑶华听见声音,扔掉马鞭,从椅子上站起来,“舅舅。”“我的宝贝外甥女,想什么心事呢?”凝威过来,笑呵呵地望着瑶华,他猛然看见越石的画像,略显吃惊,但马上掩饰过去。 瑶华说:“舅舅,你这些天在忙什么呢?”“我在陪景武殿下,和他谈论兵法,间或一起出去打猎。”瑶华一楞,然后问:“殿下人怎么样?”“和善直率,和……”凝威顿了一下,接着说:“和越石很像,出身仪态当然不能比,他毕竟是王上的外孙,那是要高贵得多了。” 瑶华问:“你们几时再出去打猎?”“隔个三五天吧?若你想去,舅舅也可带你去。”瑶华说:“那不好吧?”“不要紧,你不是经常女扮男装的吗?一般人看不出来。”瑶华低了头,轻声说:“舅舅,那到时您过来叫我。”凝威一笑。 王上朱光在和凌风交谈。他说:“小风,你也老大不小了,景文结婚已有七个年头,孩子也生了两个,你就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凌风低声说:“我没有考虑过。”“你老是这样说,其实你的心事我知道,荣学士家的瑶华小姐怎么样?你也不是没见过。”凌风一楞,高声说:“那肯定不行。”朱光被他吓了一跳,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凌风低声说:“陛下,我失态了,可是瑶华肯定不行,她是越石的女友。”“越石死去快一年了吧,她的心情也该平复了,难道她就一辈子不嫁人?”凌风说:“她不会爱我的,我不是她喜欢的那一种类型。”朱光说:“你老是看低自己,这件事我作主了,明天我叫人和华学士去说。”凌风低头没有说话。 荣学士回到家里,对夫人说:“王上想让瑶华和凌大人订亲,我已经同意了。”荣夫人吃了一惊,她说:“你怎么也不同我商量?”荣学士说:“王上很在意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凌大人是不错的嘛,王上也器重他。瑶华和他结婚,有何不可呢?”荣夫人说:“瑶华不会喜欢凌大人。”荣学士说:“小孩子懂什么,这次不能由着她了。”荣夫人来到瑶华的绣楼,对她说:“王上想让你和凌大人结亲,你父亲已经同意了。”瑶华吃惊地睁着眼睛,等了一下才说:“我不同意,不同意,不同意!”说着她哭了。夫人搂着她,说:“你父亲都已经答应了,我也没办法,你再好好想想。” 这时来人通报,凌大人来了。荣学士和夫人接了出去,凌风面色有些尴尬。他说:“荣学士,荣夫人,这事是王上做主,我也很为难,怕小姐不愿意。我以后再找机会和王上说一下。”荣学士笑着说:“怎么你还看不上我们瑶华?”凌风说不是。“那不就得了,瑶华是女孩子,比较害羞嘛。来人,你们叫小姐出来,凌大人在这呢。”一个侍女走了一趟,跑回来说:“小姐身体不舒服。”凌风说没什么,让她好好休息吧,他又坐了一会儿,告辞回去了。荣学士和夫人把他送出府外。 第45页 十天以后,瑶华和凌风订了婚。 凌风坐在书房里,眼睛望着屋外,院落里种植的几株樱花,前日还繁英满树,如今经过几场风雨,已是残花满地,憔悴零落。他深深地嘆了口气,拿起文件看了起来。 莫韩走过来,“大人。”凌风说:“莫韩,你来了。”莫韩问:“前日我父亲过来看大人,他跟你说了些什么呀?”凌风说:“你应该回去问你父亲,怎么过来问我?”莫韩说:“我跟他没有办法沟通。”凌风摇摇头,说:“你要和景文殿下的舅舅—惟彦大人的二千金订婚了,这你不会也不知道吧。”莫韩黑了脸,说:“我不愿意,他们是逼我的。”凌风说:“这有何不好,以后你就是景文殿下的亲戚了,对你前途是大有好处啊。”莫韩说:“您总是这样说。”凌风说:“你父亲来,是想让你离开我这里,到户部去。你这次王上登基二十五年庆典出力最大,别人都是知道的,你也应该到其他地方去历练历练。” 莫韩不太高兴地说:“你好像在赶我走一样。”凌风沉思了一下说:“我们这几年有一些办事的思路方法,如果能试着推广一下,看看在其它地方能不能奏效。你要是能出去,可以起点作用,反正我是这样想的。”莫韩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凌风说:“我怎么啦?”莫韩说:“人家过来一个个挖人,人都挖走了,你接下来还怎样做事?”凌风说:“总有办法的嘛。你在哪里,也是为国效力。” 莫韩说:“你总是在讲大道理,这有什么用?”他大步走出去,啪地一下,把门碰上了。 凝威来找瑶华,他说:“瑶华,明天我要和景武殿下打猎,你来不来?”瑶华说:“不好吧,会有人议论的。”凝威说,“就是散散心,不会有人知道的。你混在我的侍从当中,谁会去在意呢?殿下骑射俱精,明天准能打到不少猎物。”瑶华说:“那我明天一早等在家里,您可要过来叫我呀。” 第二天四更天,凝威带着几个侍从来到荣府,瑶华已经在外面厅上等着了。她梳了男人的发式,把头发簪好放进帽子里,身穿一套白色镶金边的侍卫装束,虽然个子有些矮小,但看上去英姿勃勃,像个美少年。荣夫人迎出来,问:“哥哥,你要带瑶华去哪里?”凝威说:“就是带她去打猎,我会注意,不会让她闯祸的。”瑶华说:“就是嘛,我跟着舅舅,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他们一路向南,出了南门,景武殿下正在那里等他们。 第十七章 凝威看见景武,上前行礼:“殿下。”景武说:“他们昨天晚上在树林里赶了两头鹿来,像是一母一子,我们去看看。”一行人继续向南行去。瑶华偷眼看着景武,他身高八尺,体态匀称,身穿白色锦袍,上面织有隐约的团龙纹路,在腰上围着金带,上面挂了一柄宝剑,剑把和剑鞘上镶金嵌宝,十分华丽。瑶华觉得他的长相和凌风有相似之处,但他更加英挺,不似凌风的内敛沉郁。 景武感觉瑶华在注视他,也转过脸来,两人目光相接,瑶华低下了头。景武对凝威说:“这位小哥以前没见过,是您新收的侍从吗?”凝威说:“是我亲戚家的晚辈,我让她跟在身边,学点礼貌规矩。”他对瑶华说:“姚风,快点见过殿下。”瑶华过来行礼,景武说:“既然是将军家的亲属,就不是一般的侍从了,姚公子,你好啊。”凝威说:“殿下太客气了,叫他的名字就可以了。”瑶华跟在舅舅身后,一行人又向前走,进了皇家的猎苑,这里绵延数里,有大片茂密葱郁的树林,林中树木高大,遮住了大部分阳光。他们沿着林中的小道,催马前行,来到林中空地,在那里等候。 只听马蹄声和猎犬的吠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不多时,一对梅花鹿被猎犬驱赶过来。景武搭箭上弓,放松弓弦,利箭如流星赶月,一箭正射中母鹿的脖子,那母鹿倒在血泊里不动了。小鹿大概四五个月大,它依偎着母鹿,呦呦哀鸣,几只猎犬围在它们周围,拼命吠叫。 瑶华于心不忍,她看着景武,“殿下,您放了小鹿吧!”景武看着瑶华,他挥了挥手,训犬师将猎犬带开,小鹿试着逃跑,但它一瘸一拐跑了两步,又倒在地上。瑶华下了马跑过去一看,原来它的腿被猎犬咬伤了。 瑶华说:“那怎么办?”景武说:“放掉它也是个死,除非能把它带回去养好伤再放掉。”瑶华看着景武,“让我把它带回家去吧。”景武笑着点点头。 他们叫从人看好小鹿,一行人继续打猎,景武箭不虚发,半天下来打了不少猎物。瑶华拔下不少斑斓美丽的鸟羽小心收起来,景武看着她对凝威说:“姚公子怎么很喜欢这一类东西,感觉他像个女孩。”凝威看着瑶华笑笑,瑶华羞红了脸。 下午,他们分了手,景武叫人用小车载着小鹿,又分给凝威他们不少猎物,他看着瑶华说:“姚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再出来打猎?”瑶华没说话,躲在舅舅身后,景武盯着她看:“怎么,不想和我做朋友?”凝威说:“殿下气度高贵,她是小孩子嘛,有点胆怯,下次我叫她出来就是了。” 第46页 凝威送瑶华回家,他问瑶华,“你们府里有地方安置小鹿吗?”瑶华一楞,“那怎么办?”她想了一下,对凝威说:“舅舅,你先回家跟我母亲说一声,就说我去凌大人府里,叫她放心。”她领着两个侍从,带着小鹿向凌风府邸奔去,凝威看着她的背影,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侍卫通报,说瑶华小姐来了。凌风又惊又喜,搁下文件向外面走去。他在仪门遇到瑶华,低声说:“瑶华小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瑶华有点不太好意思,这也是他们订婚后第一次见面。 瑶华说:“凌大人,我求您一件事。”凌风笑着说:“你现在怎么客气起来了,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是什么事呀?瑶华指指车子上的小鹿,这时已经有不少好奇的人围过来观看,看看小鹿,再望望瑶华,他们看着瑶华穿着男装,都露出诧异的眼神。凌风挥挥手,“都给我回去,没什么热闹好看。”瑶华的脸红了,她轻声说:“小鹿的腿被猎狗咬伤了,好可怜,我们家地方太小,你能收留它吗?”凌风看着小鹿,它蜷缩在车中,轻轻哀鸣,腿上被猎犬咬去一大片皮肉。 他们把车推到花园里,那里向阳处有一片草坪,凌风和瑶华合力把小鹿从车上抱下来,安置在草坪上。他叫曹玮拿来伤药、烧酒和纱布,凌风用烧酒洗净小鹿的伤口,敷上伤药,小鹿在上药的过程中一直在发抖,瑶华轻轻地拍着它的身体抚慰它。他们给小鹿的伤口包上纱布,它好像舒服一点了,但还是站不稳。凌风说:“你是从哪里得到这只小鹿的?”瑶华犹豫了一下,说:“我今天和舅舅一起去打猎,在猎场发现了它,就把它带过来了。”曹玮脸一沉,正想说什么。看见凌风一摇头,硬把话憋下去了。 凌风说:“我叫人在合适的地方搭个棚子,把它养起来,你就放心吧。”瑶华说:“谢谢你。”凌风看着她,“你跟我还这么客气。”瑶华站起来,“凌大人,时候不早,我告辞了。”凌风说:“那好,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曹玮,你代我送瑶华小姐回府。”瑶华走了,凌风看着她的背影,楞了好一会儿,才回到书房。他叫人去搭棚子,自己又重新看起文件来。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曹玮回来了,他一来就开口又想说什么,凌风止住他,缓缓地问:“把瑶华小姐送到了?”“送到了!”“那你回去休息吧。”曹玮站着不动,气沖沖地说:“你为什么不让我质问她,今天凝威是和景武殿下一起去打的猎,她背着你去私会其他男人,你就一点都不在乎?!”凌风缓缓地说:“瑶华不是这种人。”曹玮大声说:“就因为您待人太好,别人才不重视您,您难道不知道吗?”凌风说:“我不关心别人怎样想,只要自己心安就是了。”曹玮说:“我是替您不平。”凌风说:“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出去吧。” 曹玮出去了,凌风继续看文件。 半夜时分,他看完文件,提着一盏灯笼,到花园里去看小鹿。棚子已经在背静无风的地方搭好,小鹿偎在边上。凌风用柔软的稻草铺了一个窝,把小鹿引过来睡在上面,小鹿倚在他怀里睡着了。凌风等了好一会儿,轻轻地把小鹿放下,回到卧室。他在床上折腾了很长时间,才朦胧睡去。 第十八章 王上朱光召见凌风,说:“我已经为你物色了一个新的侍卫军官,叫郭维,他是京城的卫戍军官,职衔是参将,此人老实勤勉,保卫你应该没有问题。”凌风说:“曹玮是校尉,两人共事不太方便。”“那将曹玮也提升到参将好了。”朱光叫来郭维,说:“你见过凌大人,以后要小心侍候他。”那人响亮的回答:“是!”他把凌风吓了一跳,凌风皱了皱眉头。 凌风来至宫门,曹玮迎上去说:“听说要来一个新的侍卫,是真的吗?”凌风说:“是个参将,叫郭维。”曹玮说:“他的职衔比我高嘛。”凌风说:“王上也把你提做参将了,恭喜你啊。”曹玮脸上一点喜色也没有,他说:“明明我能够保护你,为什么还要插个人进来,王上的心思,真是搞不懂。”凌风说:“你不要多想,明天那个人要来了,你要跟他好好相处。”曹玮说:“那么快!?” 凌风回到府中,先去看小鹿,一个月过去了,小鹿的伤已经痊癒,能够在花园中轻盈的跑动跳跃,凌风望着它的身影,不禁又想起瑶华,她和这小鹿真有点象呢。这一个月来,瑶华隔个三五天来这里一次,给小鹿餵食、换药、添水,小鹿把他们两个当作母亲一样,十分依赖。曹玮说:“它的伤好了,接下来怎么办?”凌风说:“这里毕竟不是它真正的家呀。”曹玮说:“您要是留它在这里,瑶华小姐就会经常过来的。”凌风说:“那它成了被利用的工具,岂不是太痛苦了吗?”曹玮说:“放它到树林里去,也只能被老虎吃掉,被猎人捕杀。”凌风说:“那也是它的命,无论如何,它也只能靠自己奋斗出来,慢慢成长,繁衍后代,我们是帮不了它的。明天若是瑶华小姐过来,你就陪她去把小鹿放了吧!”曹玮点点头。 第47页 瑶华和曹玮来至上次捕获小鹿的地方,瑶华搂着小鹿的脖子,轻轻地说:“记着,你要乖乖的呀,见着猎人马上躲开,别给老虎吃了。姐姐隔段时间会来看你的,你要认得姐姐呀。”她掏出送给越石的那块玉佩,系在小鹿的脖子上,“这样姐姐就会认得你了。”曹玮一动容,想要说什么,又硬咽了下去。瑶华把小鹿放掉,它向前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张望,瑶华拼命朝它挥手。两人望着小鹿的背影,心里各有各的想法,瑶华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却又有说不出的惆怅。曹玮心里又酸又涩,难受极了。 曹玮把瑶华送回府里,瑶华对他说:“请代我谢谢凌大人。”曹玮冷淡地说:“凌大人做事是为让自己安心,不是硬要什么人谢谢他。”瑶华一楞,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郭维来至凌风书房,见凌风行礼:“王上派我来侍候凌大人。”凌风客气地站起来,“郭参将免礼,请坐。”郭维说:“凌大人太客气了。”凌风笑笑。郭维说:“曹参将在吗?我想见见他。”凌风一楞,竟没有反应过来,等了一下才说:“噢,你在说曹玮,我派他出去办点事。”郭维说:“那您这里岂不是没人了吗?”凌风说:“这里满屋子都是人,怎么能说没人呢?”“我是说没人保卫您。”凌风说不要紧:“我经常一个人出去,也没遇到什么危险。”郭维说:“那可不行,出了事我怎么向王上交代,您以后出门一定要带着我。”凌风说:“以后再说吧。” 凌风等等曹玮不来,等到天黑,曹玮醉醺醺地回来了。在书房门口,他被郭维堵住了,“大人在书房办公,你是谁,怎么硬闯进来?”曹玮瞪大眼睛说:“你又是谁,怎么待在这里?”郭维说:“我是王上新派来的侍卫,来保护凌大人。”曹玮说:“别拿王上压我……”凌风闻声出来:“曹玮,你回来了,我有事问你。”他对郭维说:“这是曹玮,你们认识一下。我有事跟他谈,你回去睡觉吧。” 曹玮看着郭维的背影,“什么狗东西,动不动就是王上王上的。”凌风说:“你怎么搞的,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曹玮说:“我真恨哪,那个女人怎么能这样轻易就抛弃对将军的感情。”凌风说:“怎么啦?你在说谁?”曹玮说:“瑶华小姐把送给越石将军的玉佩扔了。”凌风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曹玮把出去放生小鹿的过程说了一遍。凌风沉默了良久,缓缓地说:“这样也好,她总不能一直生活在回忆中,越石毕竟已经去世很久了呀。” 曹玮说:“那她现在已经和您订了婚,就应该多跟您相处。”凌风望着曹玮:“你真得认为她跟我结婚能幸福吗?”“怎么不能,你人那么好?”“可是我和她之间永远会有一个阴影存在,我无法忘记她曾经是越石的女友,他是我们共同的回忆。” “那她现在看上了景武殿下,她明明是迷上他的出身地位,才把将军忘了的。” 凌风长长地嘆了口气,说:“景武和我一样,也就是一个孤儿,出身地位都是外面的风光,没有什么意思。”曹玮楞了一下,说:“我懂了。”凌风说,“我还有事,你早点睡吧。” 第二天早晨,凌风把曹玮和郭维叫在一起,说:“昨天曹玮回来得太晚,又喝了酒,你们也没好好相见。今天再熟悉一下。”曹玮看着郭维,他年约三十七、八岁,中等身材,看上去面相蛮忠厚,就是眼睛喜欢一直眯着,叫人猜不透他。郭维说:“曹参将年轻有为,深得凌大人信任,定有好的前程。”曹玮说:“那里那里,郭参将是王上派来的,就是钦差了,您以后可要多多提点我呀。”凌风笑着说:“你们两个还真客气,以后都叫名字吧,我听着挺别扭的。”两人齐声回答:“是!” 凌风从宫里回来,去荣学士府找瑶华,荣夫人接了出来,她说瑶华出去了。凌风迟疑了一下,说:“那我回去了。”荣夫人说:“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多坐坐,别急着回去。凌风又坐下来,荣夫人命人倒茶来,凌风谢了。荣夫人看着凌风:“我们瑶华年轻不懂事,你不要怪她。你人又能干,脾气又好,瑶华几辈子修来的,找你这样的好人。”凌风低下头,等了一会才说:“荣学士也不在吗?”荣夫人嘆了口气,说:“他哪里还有在家的时候,整天眠花宿柳,家里的钱都掏光了。现在又纠缠上一个绣春院叫绿绮的*,花了好多钱,人家根本就不理他。”凌风不知说什么好,默默的坐了一会,他起身告辞,说:“瑶华回来,您代我跟她说一声,就说我问候她。”荣夫人说我知道了。 第十九章 晚上,凌风换了套衣服想出门,郭维过来:“大人,您到哪里去。”凌风说:“我出门办点私事,你们就不要跟着了。”郭维说:“这怎么行呢。”凌风一皱眉,曹玮一把将郭维拉过去,“郭大哥,我们喝酒吧。”凌风骑马出门,后面两个影子却隐隐的还在身后,凌风嘆了口气。 他来到绣春院,下马进了院门,眼前是一座庭院,有清池、修竹、水亭之类。过了前庭,眼前显出一幢楼阁,楼上灯烛绚烂,交映璀璨。凌风进了大门,里面是大厅,中间搭起舞台,乐声悠扬,有舞姬在饰演歌舞。台下桌案排满,王孙公子,达官贵人川流不息,一些*艷妆绚服,三五成群,等人招呼。凌风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了下来,立刻有人上来招待,送上茶点。他凝神望着舞台,这时上来一群舞伎,中间围着一个白衣女子,女子容色秀丽,衣冠齐楚。她来至台前,示意乐师:“奏《白纻舞》曲。乐声响起,女子且歌且舞: 第48页 “兰叶参差桃半红,飞芳舞縠戏春风。如娇如怨状不同,含笑流眄满堂中。翡翠群飞飞不息,愿在云间长比翼。佩服瑶草驻容色,舜日尧年欢无极。” 那舞伎腰肢柔软,姿态娇柔,旋转进退步法不乱;目光流动,歌喉婉转,如慕如诉。台下一片寂静,等乐声一停,才纷纷叫好。那舞伎朝着台下深深一福,缓缓退下。凌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 老鸨过来招呼,“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吧?请问尊姓大名,如何称呼。”凌风说:“我叫越风。”“噢,越公子,你看上了哪位姑娘?”凌风说:“贵院姑娘才色非凡,令人称赏,我想和一位姑娘坐坐。”老鸨说:“你说得是刚才的妙儿?”凌风说:“不,我听闻此处有一位绿绮姑娘,特来请见。”老鸨犹豫了,说:“可能不方便。”凌风拿出一个钱袋,说:“这里有一百个金币,请妈妈安排。”老鸨眉开眼笑,接过钱袋说:“就看公子不是一般人,请公子候着,我去安排。” 绿绮隐在柱后,望着下面的大厅,她的眼睛停留在凌风身上。凌风外罩一件宝蓝色长衫,修眉朗目,风姿飘逸,举止潇洒不羁。这时老鸨过来,“女儿呀,你在这里呢,有位公子想见你。” 绿绮问:“又是哪家纨绔公子?”老鸨一指楼下,“是这位越风公子,他倾慕你的芳名,出了重金一定要见你。”“我累了,不想见客。”“傻孩子,就他的相貌风度,难道还辱没了你了?比以前那个强多了。”“那荣学士来了怎么办?”“妈妈去应付他。” 老鸨将凌风领到楼上绿绮的房间,进门一间厅堂,北面是窗户。右边一张长榻,可坐可卧,榻前有几案,榻后一门通往绿绮的卧室。左边是雕空玲珑木板,做成花罩和博古架,将客厅和书房隔开。架上陈列古玩饰物,隐约可见书房书籍罗列,案上放着古琴和香炉。窗外即是河水,水波荡漾,映着灯火璀璨,反射到窗纱上,室内墙上波光点点,令人心旷神怡。 老鸨请凌风在榻上坐下,奉上茶点,接着出去,过了片刻,老鸨回来,请凌风沐浴。凌风一笑,说我是洗了澡来的。老鸨说:“小女脾气古怪,请公子见谅。”凌风随老鸨出去,侍女服侍香汤沐浴,换了内衣,回来归坐。绿绮还未过来,凌风有些不耐烦,老鸨说:“小女就来。”她同凌风讲些里巷往来的闲话,凌风耐着性子应付她,又等了片刻,凌风说:“如果绿绮小姐今天不得闲,那我改日再来吧。” 老鸨正想再去催促,只见门口来了一名女子,月白衣衫,深蓝色绣裙,一根玉簪挽住青丝,耳边垂着小小玉坠,此外别无首饰;她轻点朱唇,淡扫娥眉,清清楚楚,姿容绝代。凌风在榻上动了一下,老鸨赶紧迎上去,“绿绮,快来见过越风公子。”绿绮叫了声越公子。老鸨关上门出去了。 凌风倚在榻上,凝视着绿绮。绿绮说,“越公子执意见我,不知为了何事?”凌风说:“人说绿绮姑娘是绝代佳人,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绿绮说:“您就是想见我一面喽。”凌风说:“院中姑娘,色艺双绝,方才在下已经看过,闻得绿绮姑娘舞艺是院中翘楚,我很想看看。”绿绮说,“那我要换上舞裙,唤乐师伴奏。” 凌风说不必更衣,若姑娘不弃,墙上有笛子,我愿意为姑娘伴奏。 凌风拿过笛子,试了试音律,笛声激扬,音色清亮。他点点头,缓缓吹起,是一曲《折杨柳》。绿绮随着笛声起舞,舞姿摇逸,令人倾倒。凌风放下笛子,笑道:“小姐舞技真是不凡。”绿绮说:“越公子吹笛之技也很出色。”凌风说:“小时学过,一直不吹,都荒疏了,小姐不要见笑。” 这时,门外传来吵闹声,一个男声叫道,“她在见什么贵客,竟敢回我,我到要看看,什么人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老鸨在那里劝解,那个男人在啪啪打门。凌风过去,把门拉开,那个人正是荣学士。 第二十章 荣学士一楞,“怎么是你?”凌风说:“是我,天色不早,您还不回府,夫人小姐正等着您呢!”荣学士碰了钉子,灰熘熘地走了。绿绮看着凌风,“越公子,你怎么这么厉害,那荣学士见了你不发一声就走了?”凌风笑笑,“我和他认识。”他拿起外衣,说:“我也该走了,家里还有点事情。” 绿绮走过来,轻轻拉住他:“越公子,时间还早何必匆匆离去。我请妈妈送上酒肴,再唱几支曲子,为公子侑酒。” 凌风为难,他本来打算赶走荣学士后就走的,但绿绮切切挽留,他这些日子也一直是郁闷在心,难以消解。绿绮善解人意,美丽娇柔,使他十分倾倒,于是他顺水推舟留了下来。 绿绮来至榻前,隔着案桌坐下,她眉头轻颦,说:“方才公子笛子吹的是《折杨柳》,我就为公子唱一曲《折杨柳》吧。”凌风点头,拿起笛子,绿绮唱到:“垂柳拂绿水,摇艷东风年。花明玉关雪,叶暖金窗烟。美人结长恨,相对一悽然。攀条折春色,远寄龙庭前。”清歌婉转,珠圆玉润;一曲终了,凌风笛子横在唇前,默然不语。 第49页 绿绮望着他,“公子怎么啦?”凌风说:“我想起了一个朋友。”绿绮说:“是你心爱的女子?”凌风摇摇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他原来也在边关的。你提起玉关,我就想到他。”绿绮说:“女人的命运,就像杨柳一样,任人攀折。若爱人在边关,有守候期盼的念头,也会觉着幸福。”她转头望着窗外,问:“越公子有喜爱的人吗?”凌风没有马上回答,等了一下才说,“我已经订婚了,但她不爱我。”他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你再为我唱一曲,我们唱曲喝酒,把不愉快的事都忘了吧。”绿绮点头,又唱了一支曲子,凌风吹笛为她伴奏。 夜静更深,两人都有些醉意,凌风说,“我要回去了。”绿绮看着他,“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越公子就在这里睡了吧。”凌风犹豫,绿绮说:“看不出来您还是位君子呢。”凌风望着绿绮,佳人秀色,妩媚动人,他不禁有些动心,绿绮轻轻扶着他,进了卧室门。 清晨,凌风醒来,他轻轻一动,感觉这不是自己的卧室,旁边绿绮柔软的身体挨着他。看见绿绮还在熟睡,他慢慢起来,轻轻穿好衣服,转过头来望着绿绮的脸,嘆了口气。凌风推开房门出来,迎面正碰上老鸨,老鸨说:“越公子这么早就要走?”凌风说:“我有家事要处理,就先走了。绿绮姑娘还在熟睡,她醒了你代我问候她一声,妈妈你不要送了。” 老鸨敲敲绿绮的房门,走了进来,绿绮已经起来,正在梳妆。老鸨说:“女儿,你这么早就起来了?”绿绮说:“越公子走了?”老鸨说是。“他说你在睡觉,叫我不要惊动你。还叫我代他问候你一声,这个越公子真是不错,相貌俊秀,举止温柔,出手还很阔绰。”绿绮望着镜中的自己,轻轻说:“有什么用,他只是匆匆一过而已。”老鸨说:“不一定,我看他对你有点动心了。”绿绮说:“他们这些贵人,我们可高攀不上。” 凌风坐在书房,看着卷宗皱起眉头,他把莫韩叫来,问道,“收支汇总的金额和帐簿所记怎么相差那么大?你再仔细核一下。”莫韩接过卷宗,脸一下红了,他低声说:“我忘记把银币记录的数字换算成金币的金额了。”凌风看着他:“你最近好像心神不定似地,虽说你婚期临近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好。”莫韩说:“我知道了。”凌风说:“要不然你休息两天?”莫韩说:“您别为我担心了,我会把事情做好的。” 三天后,凌风又来到绣春院,老鸨迎上去,“越公子,来见绿绮?”凌风点点头,老鸨上了楼,叫道:“女儿,你看谁来了?”绿绮迎了出来,“越公子。”凌风有些尴尬,他为绿绮的姿色才华所吸引,明知来此不太合适,但还是情不自禁地过来了。 凌风进了门,在榻上坐下,绿绮奉上香茶,凌风喝了一口。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绿绮说:“越公子怎么有空来?”凌风说:“你定是不欢迎我吧。”绿绮没有回答,她说,“我把琴取过来,给公子弹一首曲子吧。”绿绮摆好琴案,焚起一炉好香,信手拨来,凌风端坐聆听。琴声凄切,令人伤感。一曲弹罢,凌风吟道: “双燕双飞,双情想思。容色已改,故心不衰。双入幕,双出帷。秋风去,春风归。幕上危,双燕离。衔羽一别涕泗垂,夜夜孤飞谁相知。左回右顾还相慕,翩翩桂水不忍渡,悬目挂心思越路。萦郁摧折意不泄,愿作镜鸾相对绝。” “这是一曲《双燕离》,姑娘有心爱的人吗?”绿绮轻声嘆道:“我们人家天天迎新送旧,哪有什么心爱的人呀。” 凌风轻轻揽过绿绮,取出一只翡翠镯子戴在她的手腕上,那只镯子如水一般透明,一色的翠绿,没有瑕疵。绿绮望着手腕上的镯子,“为什么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凌风一笑,“物必有主,它正配你,戴在你手上,它也有了灵气。” 绿绮轻轻嘆息说:“美好的东西终归脆弱,看它碧绿通彻,一清如水,但只要不小心一碰就成了碎片。人说:‘但凡好物易伤损,彩云易散琉璃脆’。”凌风说:“你正在青春,不要如此伤感。人生在世,只要适心如意,一展胸臆,便可心满意足了。何必想那么多呢。” 绿绮不响,凌风望着她,轻声念道:“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春花映何限,感卿独采我。”绿绮看着凌风,眼中落泪,她轻轻说:“我不知如何报答公子深情。” 第二十一章 凌风说:“有时付出即是得到,姑娘不必在意。”他又坐了片刻,站起身来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好生歇息吧。”绿绮没有起身送他,只是轻声说:“公子慢走,路上小心。” 莫韩在家中书房,他母亲过来说,“莫韩,不来吃饭?”莫韩说:“我没有胃口。”“还想着那个女人?”莫韩说:“我已经好久不去绣春院了,她来信约我见面,我也没有回信,您就放心吧。”“这样最好,听说她也有了新的客人,大概也死心了。” 第50页 绿绮和凌风坐在一起,她望着凌风,欲言又止。凌风说:“你这里清幽美丽,令人不舍。我多来一次,就越发留恋这里。真不知你有什么魔力这么吸引我。”绿绮说:“这是我们人家惯用之技,公子你这么聪明,难道还不清楚?”凌风一笑,说:“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你说我是贵人,又这么夸我。那你倒是猜猜,我到底是什么身份?”绿绮轻声说:“我可不敢乱猜,我想您一定是哪家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吧。”凌风摇摇头,意或不信。 半夜里,凌风被绿绮的低语声惊醒,他剔亮了油灯,转身轻轻地拍着绿绮。绿绮似醒非醒的,轻声叫道:“莫韩,别离开我!”凌风一惊,他下了床穿好衣服,站在窗前。绿绮完全醒了,她看着凌风铁青的脸,低声叫道:“凌大人……”凌风说:“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是不是?你的情人是莫韩,为什么不对我讲?” 绿绮说:“大人能帮我吗?我和莫韩山盟海誓,他答应过要娶我的。”凌风说:“你一开始为什么不对我说?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尴尬吗?”凌风背着手,在室内不停走动。“如果你处于我这种位置,你能怎样?”他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大笑话。“我是不可能叫莫韩解除婚约,我都无法跟他提起这件事。太荒唐了,太荒唐了!”绿绮说:“您是不是也认为,我们这种身份,是不可能成为莫韩的妻子的?”凌风沉默了良久,他说:“抛开这件事不说,如果莫韩有足够的勇气去承担后果,不顾家族的责难和仕途上的影响的话,他当然可以娶你,但这对他风险太大了。”“如果换作您呢?”凌风说:“绿绮小姐,你知道我是十分尊重你的,但我在不能兑现的时候,就不会做出承诺。”绿绮说:“就是说我对你来说也就是玩玩而已。”凌风看着她说:“至少,我没把对其他人的感情带到我们的关系中,是不是?” 天色渐明,凌风开了房门离开了。 凌风越想越别扭,他回家换了衣服,径直来到宫中。今天这里有很多要务要处理。他先去了内殿觐见了王上朱光。朱光看着他的脸,“凌风,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昨晚上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凌风说:“我的一举一动还不都在您的眼皮底下吗?”朱光有些生气,他说,“你的行为要符合你的身份,免得被人议论,我关心你也是为你好。”凌风说:“这个事已经结束了,您可以放心了。”朱光说:“这样就好。” 凌风在书房里若有所思,他不禁又想起绿绮,这个女孩温柔中带着刚强之气,她和其他女孩有所不同,这点深深的吸引了他。有人推门进来,他一抬头,看见莫韩站在面前。 莫韩说:“大人,您找我?”凌风说,“我找你没有什么要事,就是随便和你聊聊。你坐下吧”莫韩坐下。凌风说:“你来我这里五年多了吧?”莫韩说是。凌风说:“当初令尊找到我要安排你来这里历练历练,我想你待几个月就要走的,没想到一晃就这么长时间。”莫韩说:“我要一直跟随大人。”凌风说:“这里和一般的官员升迁序列有所区别,若是一直待下去,恐怕对你日后升迁不利。你去户部的事,令尊已经向王上提出,王上也同意了。”莫韩站起来,说:“这都是家父在乱做主张,我根本不同意!”凌风说:“令尊深谋远虑,为你铺好了路,你要是拒绝他的安排,似乎对他不起。”莫韩说:“我知道大人你的意思,我未婚妻是景文殿下的表妹,她父亲一直针对您。”凌风说:“你可不能这样说话,我们都是为王上效力,我若有不对,当然希望别人给我指出来。”莫韩脸有些红,他大声说:“我并不想结这门婚事,是家父强迫我同意的!” 凌风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惟彦大人家的小姐不好吗?”莫韩说:“我不爱她。”凌风说:“别人都是这样过来的。”莫韩一时说不出话来。凌风说:“你心里有什么事情,要尽快处理掉,否则对你自己不利,回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莫韩鼓起勇气说:“大人,如果我另外有爱人,你说我该怎么办?”凌风说:“你应该和令尊令堂说,当初就不应该结这门婚事。”莫韩说:“他们不会同意。”凌风说:“为什么?”莫韩没有回答:他楞了一下说:“我和她山盟海誓,答应娶她为妻。“凌风看着窗外,低声说:“你现在再想取消婚事,几乎是不可能的。你应该去找那个女孩说清楚,请她原谅你。”莫韩喃喃地说:“我怎么能这样对绿绮说,说我当初是在欺骗她,我其实根本做不到……” 第二十二章 凌风来到酒店,柔娘迎上去说,今天怎么有空来?”凌风说:“你别走开,咱们说说话。”柔娘望着他的脸,说:“你瘦了。”凌风说:“我自己怎么没感觉?”柔娘说:“你有段时间没来了吧?你自己天天看见,不明显。”凌风心中一酸,眼泪流了下来。柔娘搂着他,轻声说:“有时觉得你成熟稳重,有时觉得你还像一个孩子。”凌风说:“你别说了好不好。”两人默默地坐着,远处有客人叫:“柔娘,柔娘。”柔娘看了凌风一眼,走了过去。 第51页 凌风醉意朦胧,耳边隐约听见柔娘的歌声:“黄鹄参天飞,半道郁徘徊。腹中车轮转,君知思忆谁?”“黄鹄参天飞,半道还哀鸣。三年失群侣,生离伤人情。”他咀嚼着歌词的意思,眼前浮现出瑶华、绿绮的面容,又连喝了几杯。柔娘想过去劝他,这时从外面进来了两个人,扔下一枚金币,把他扶了出去。 凌风次日早上醒来,已经在家里。他的头很胀,感觉不太舒服。御医颜远过来,说:“王上要我来看看你。”凌风看着他,“王上怎么知道我昨晚喝醉了?他的消息可真灵通啊!” 颜远说,“是啊,他还叫我对你说,少去那些地方。”凌风望着天花板,轻声说:“我的事不用他管。”颜远问:“你是要我把这句话带回去吧?”凌风说:“随便。” 这天凌风没有进宫,他一直忙着处理公务,到了天快黑时才吃了一碗稀粥。接着又继续办公,到了拂晓时分,他头痛得快要裂开来,才放下了笔。 侍女送来一张花笺,上面用娟秀的笔迹书写:“凌大人:前日大人来访,小女子触怒大人,心中惶恐。现请大人在凝碧池一会,深致歉意。绿绮拜上。”凌风说:“这花笺是谁送来的?”侍女说:“是一个白衣女子,她还等在外面。”凌风说:“你去告诉她,说我下午过去。” 凌风下午从宫里出来,骑上马直奔凝碧池。朱光在高处看着他,旁边的人问要不要跟去,朱光摇摇头,说:“算了,他近来心情不好,就不要去惹他了。” 凌风到了凝碧池,看到绿绮一身白衣,在虹桥上伫立。他在岸边树上系好了马,慢慢地走过去。两人过了桥,在水边的亭子里坐下。凌风说:“绿绮姑娘,你想见我,定是有话要说。”绿绮站起来在凌风面前跪下,说:“凌大人,你帮帮我,我不能没有莫韩。”凌风避开她,说:“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办法帮你。”绿绮说:“我知道您是个好人,您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被拆散。”凌风说:“这事只有莫韩自己能做决定,他不敢面对你,我也没办法。”绿绮说:“他不能违背他父母的意愿。”凌风说:“你既然知道,还能强求什么。我可以为你赎身,让你离开这里。以后你终究会找一个爱你的人作丈夫,忘了莫韩吧!”绿绮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大人,你不懂!”凌风说:“我是不懂。可是你也应该知道,你最不该找的就是我。”他把绿绮拉起来,回身上马就走了。 三天后,凌风同莫韩在外面回来,他们下了马车,看见绿绮站在府门边。莫韩凝望着绿绮,她脂粉不施,头发随便地挽了一个髻垂在身后,身上还是三天前穿的那袭白衣;面容憔悴凄楚,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莫韩走过去,说:“绿绮,是你。”绿绮说:“你不肯见我,我只好过来找你。”凌风说:“你们有话到花园里面去说,这里不是谈话之所。”绿绮看了他一眼,两人进了府门,顺着一条僻静的通道向花园走去。 凌风进了书房,拿起一份文件看起来。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却发现读不进一个字。他感觉这个房间里精緻的硬木家具,典雅的摆设,架子上一排排整齐的文卷资料,后窗上雕刻繁复精细的窗格花纹,几案上名贵的文房四宝,如同一道道绳索,把他捆得紧紧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些是众人梦想得到的东西,却不是他所需要的,但他也无力去摆脱它们。他的出身、他所处的社会地位、他所持的观念,已经把他束缚得死死的,使他不能脱身。他也知道,他不可能像他曾经想像过的那样超脱。他想:“如果能有一场地震,把所有的一切都毁掉,那他也就可以解脱了。否则生活还会周而复始的继续下去,到他真正厌倦的时候。 房门被轻轻推开,莫韩拉着绿绮走进来,他说:“凌大人,我和绿绮准备离开这里,到其它地方去。”凌风看着他们的脸,说:“你们决定了?”“决定了。”“不后悔?”“不后悔。”凌风说:“莫韩,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莫韩说:“为什么?”“当生活的重担压垮了双肩,当她不再像现在这样美丽,你会想起过去的生活,荣华富贵,没了这个什么都没有。那时你就会后悔,一点点小的分歧就会瓦解你们的关系。你真的想清楚了?”莫韩看着绿绮:“有她在,我就不后悔。”凌风看着绿绮:“请你一定要支持他,即使他坚持不下去了也要支持他。如果他离开你,你也不要放弃。我认为他会后悔,但我不希望他后悔。” 凌风说:“你们什么时候离开?”绿绮说:“我们约好三天后在南郊的玉渊园。凌风点点头。 三天后,绿绮等在玉渊园的正门,她从天明等到天黑,却没有看到莫韩的影子。眼泪流下她的面颊,莫韩失约了,凌风说的没错,他一定会后悔。绿绮一个人向远处走去,凌风在暗处,看见她孤单的身影慢慢消失。 一个月后,莫韩成婚了。 第二十三章 七月下旬,骄阳似火,一袭快马直冲进凌风的府邸,骑马人挥汗如雨,他叫道:“凌大人,边关有急报!”凌风跑出来,来人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他将一份告急文书递给凌风。 第52页 凌风接到边报,急急地看了起来。这时宫里传来消息,叫他立刻过去,有要事商议。凌风匆匆进宫,来到内殿,王上朱光,两位殿下景文、景武,几位重要大臣,前大将军凝威都在那里。朱光皱紧眉头,说:“边关传来急报,绮兰国亲王率军二十万侵略我国,前锋已到平泉了。前线兵力只有十五万,且是分散部署,兵力有所不支,你们看应该如何是好?” 景武说:“孩儿愿带援军,前去驰援。”景文说:“景武这几年苦读兵书,勤练队伍,由他去领兵,应该可以应付。”几位大臣也连连称是。朱光问凌风:“你以为呢?”凌风楞了一下才说:“殿下能力是有的,但是缺乏实战经验,恐怕不是绮兰国广徽亲王的对手。”有人在旁边附和:“也是。”景武回过头来盯着凌风:“你可别小看我。”朱光说:“这也确实是个问题,要有人辅佐就好了。”景武说:“我想请凝威将军辅佐我。”凌风一惊,“景武,你这是何意?”凝威看着凌风,又转过头对景武说:“殿下,你看他对你一点也不尊重。”朱光说:“你们别说了。景武,凝威是宿将,你既然要他助你,也很好。” 刑部尚书惟彦说:“臣也举一人,对景武殿下会有极大的帮助。”朱光说:“你说的是谁?”惟彦说:“是凌风凌大人,他去年在边关代理凝威将军,听说将士十分信服他。若他能陪景武殿下去,定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朱光看着凌风说:“你们都回去吧,让我再想想。” 凌风没有回家,他来到宫里住处,宫女送上茶点,他吃了一点,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景文和舅舅惟彦同车回府,他对惟彦说:“舅舅,你怎么想到叫凌风和景武一起到边关去?”惟彦说:“这是我们除掉凌风的好机会,不能放过。”景文说:“何以见得?”他舅舅说:“景武没有实战经验,此去可以说没什么把握。凌风更不用说了,毕竟他身上一点武艺都没有,自卫都不行。而凝威人家传说他与绮兰国勾结,不会是空穴来风。你说这个仗可怎么打?”景文说:“您上次说旁人未必清楚凌风的能力的。万一这仗真的打赢了,怎么办?” “就是打赢了,功劳也是景武的,算不到凌风的头上。”“那他就那么傻,他不会向王上推辞吗?” “王上之所以宠爱凌风,不就是因为他这一点吗?凡是王上交代的事,他都会竭力去做,所以王上也愿意给他权力。” “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王上不知如何对待凌风才能不逾越他所认为的边界,他不能给他身份,就只能给他利益和权力,他也认为这是凌风应得的,因为凌风做得实在太无可挑剔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后就是继承了王位,也只不过是空架子,实权可能都会落入凌风之手?” “所以现在是个最好的机会,就是冒把凌风树得更高的风险也值。” 凌风在宫里住处看书,一个侍卫来叫他,“凌大人,王上叫你过去。” 凌风来到清凉殿,朱光说:“惟彦的话你以为如何?”凌风说:“陛下不用咨询我的意见,您命令我就行了。”朱光说:“此事非同小可,你没有武功,在战场上可能有生命危险,我不愿意强迫你。”凌风心想,那你不跟我说起不就行了。他后退了一步,抬头看着朱光。朱光看着凌风的眼神,感觉在他的身上有些自己从来没有觉察到的新东西在萌动。凌风跪在地上,朗声说:“凌风惟陛下之命是从。”朱光说:“我知道了,你回府去吧。” 凌风回府,几个心腹侍卫都跑过来说:“听说有人推荐您陪景武殿下到边关去打绮兰国,此事是真的吗?”凌风说:“是真的。”“您是文官,又没有武艺,到那边有什么作用呢?”凌风说:“曹玮,你在边关待过,凭良心讲,你希不希望我陪景武殿下到边关去?”曹玮沉默半晌,说:“凝威也要过去,您能陪着景武殿下当然好,可是朝中那么多人,为什么这种事情总要轮到您呢?”凌风点点头,“我明白了。” 第二天,朱光在朝堂上宣布,任命景武为大将军,凌风为监军,率援军三万驰援边关;凝威为参议,辅助景武。他还下令,拨内库金币二十万,供赏赐将士之用。另赐景武三万,凌风二万,凝威五千,随行大小将官各有赏赐。 望仙桥头,杨柳堤岸,景武和瑶华两人在依依离别。瑶华换上了女孩的衣服,辫子挽成一个髻盘在头上。景武说:“没想到你穿上女装那么好看,我要是早点知道你是女孩子就好了。”瑶华说:“为什么你一定要走,我们现在能多相处一刻也好。”景武说:“我一回来就和王上说我要娶你,我不会再看别的女子了。”瑶华忽然放声大哭。景武有点慌了,“姚风,我说错了什么了吗?你别吓我呀!”瑶华说:“我只是害怕,怕再也看不到你了。”遮天蔽日的垂柳遮住了夏天的骄阳,也遮住了他们的身影。瑶华却感觉到在斑驳的树影背后,有着凌风阴郁的面孔。她猛的一回头,人影消失了。景武说:“你在看什么?”瑶华说:“我大概看错了什么了。”她有点害怕,扑在景武怀里。 第53页 凌风来到荣学士府上,荣夫人接了出来,她说:“瑶华出去了。”凌风说:“我等她回来。”荣夫人说:“这次出去,瑶华有点害羞,也没准备去为你送行,你没意见吧?”凌风说:“我上次说过,订亲之事,非出我意,是王上硬作主张。我知道现在取消婚事,对瑶华小姐也不太好。若是这次我有什么意外,倒对瑶华小姐是个解脱。”荣夫人不悦地说:“凌大人,你这是什么话!这次出征,并不要您上阵厮杀,就是在旁边盯着就可以了,不会出什么意外的。您回来之后,我们就同王上商量,为你和瑶华办了婚事,这样你也可以放心了吧。” 凌风摇摇头,“我想还是不要太勉强瑶华小姐吧。” 瑶华走进来望着凌风,凌风也站起来望着她。两人沉默了一下,凌风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荣夫人,瑶华小姐,你们不用送了,告辞吧!”瑶华看着母亲,“他过来说什么?”荣夫人说:“他说‘他如果有什么意外,对你也是解脱。’”瑶华哭着说:“我不想他有什么意外,但我真的不能嫁给他呀!”荣夫人搂着瑶华说:“女儿,这都是命,我们认命吧!” 二十四章 八月初五清晨,王上朱光率文武大臣,在玉渊园为出征的援军送行。这次出兵,京城禁军派出两万精兵,另外一万人由各地驻军分拨,于行军途中陆续加入队伍。景武殿下一身金甲,耀目生光;凝威将军是一身铁甲;凌风还是平常的官服。朱光一挥手,宫女端上三个托盘,盘中各有三杯御酒。朱光说:“这是给你们送行的酒,愿你们全歼敌军,凯旋归来。”三人都把酒喝了。朱光看着凌风说:“等到奏凯还朝,我一定还有厚赏。”凌风脸上没什么表情,朱光旁边的殿下景文微微皱了皱眉头。 大军启程,三人都上了战马。朱光朝他们挥手致意。大队行了片刻,凌风等朱光的身影看不见了,他下了马,改乘队后的马车。侍卫军官曹玮和其他几个侍卫骑马跟在马车前后,郭维因病卧床,这次没有一起出来。 凌风坐在马车里,拿出一卷文书看了起来,他为准备出征的事情,十几个昼夜没有休息,现在十分疲倦,但又无法入睡。他盯着文件,将一页看完了,却也没有读出什么意思。凌风嘆了口气,从行囊里拿出一粒药丸吃了下去,他感觉精神好了一点,拿起文件继续看下去。 虽值初秋,天气还很炎热,大军行至中午时分,在路旁阴凉之处露营,待下午天气凉爽之后再行。凌风下了马车,走到队伍中巡视,他嘱咐司务人员一定要让士兵们吃上热饭,接着向景武所在的地方走过去。景武他们在路边一棵茂盛的大树底下坐下,侍卫们在地上铺了一块很大的毡子,景武、凝威、左军主将宗力、右军主将程信都在那里。看到凌风过来,凝威、宗力、程信都站起来迎接他。凌风向景武行过礼,在毡子上坐下来。景武说:“绮兰国敌军已围住平泉,正在攻打城池。平泉一破,敌军顺着大路,三天之后就可直抵高梁,形势紧迫,诸位有何见教?”宗力说:“平泉与高梁之间,还有几座城市,现在只有叫他们固守待援。”程信说:“绮兰国出兵二十万,现今虽有所分散和损耗,但他们亲王广徽手里还有十七万军士,和我们兵力悬殊太大,此番作战可要千万谨慎呀!” 景武听他们的话,都有些泄气的意思,他心里很是不悦,说:“我们的兵力虽少,但只要运用得宜,未必不能打胜仗。我看那个广徽以往打仗的战例,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古来以寡敌众,出奇制胜的例子多了,大家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看了看凌风:“凌大人以为如何?”凌风说:“殿下所言甚是。”凝威心想:“这俩人年纪轻,等真正上了战场就知道厉害了。”景武问凝威,“将军你看呢?”凝威说:“我们要尽快赶过去,查明敌人情况,以便因敌致胜。”景武点头,他说:“请诸位将军传令下去,大军在此休息,待傍晚之时启程,连夜赶路。我们一昼夜要行军百里,二十天内赶到高梁。” 傍晚,大军继续前行,夜幕降临,大家陆续燃起火把,照亮道路。两万之众,连同辎重车辆,首尾相接有半里之遥。在高处看来,犹如一条火龙,在大道上整齐前行。 景武和凌风在队伍中间并马前进,两人看着这一场面,都有些激动。景武说:“我在平时苦练,就想有朝一日能踏上征途为国效力。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这个愿望。我真想插上翅膀飞到前线去。”凌风说:“殿下志向远大,令人钦佩,我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凝威在后面看着他们,心神不定,他在想:“这次到前线,不知绮兰国那边会不会找上他,那他该怎样应付?要是他同敌国勾结的事情暴露,那他岂不是要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了吗?若是真的因他的原因打了败仗,那朱光也不会饶过他。他有点后悔当初与绮兰国联繫,以致越陷越深。想起凌风看他时冷冷的眼神,他有点不寒而慄,这小子一点不念亲戚情分。他想:若是真到了那一步,他说什么也要把凌风拉下水,让他和自己同归于尽。 他有点紧张,不禁加快了脚步,差点碰到凌风战马的尾部,那马轻轻一惊,凌风回过头来看着凝威,说:“凝威将军你怎么啦?差点碰到我的马。”景武说:“就是,凌大人骑术不行,你要是把他的马惊了,伤了他可怎么得了!”凌风笑笑,说:“我的骑术还不至于这么糟吧。”凝威也尴尬地笑了。 第54页 大军逶迤前行,第十九天上到达高梁城,三万大军在城南的营地驻下。在高梁城驻守的骠骑将军连同其他守将都出来迎接。骠骑将军说:“真没想到殿下这么快就来了,我们是喜出望外呀。”景武说:“现在敌情怎样?”骠骑将军说:“绮兰敌军已拿下平泉,离此地有百里之遥,兵力有十万之众。女王显德,她丈夫广徽亲王都在军中。”景武说“据报说他们有十七万兵力,现在就只剩下十万了?”骠骑将军说:“平泉一战,打得很惨。我们三千人,剩下的只有一百余人,敌军也死伤惨重,沿途为保卫交通线又分散了部分人。但就是这样,我们现在的兵力总共八万人,比他们还有所不如。” 曹玮在后面听了骠骑将军的话,心头一痛,他含着泪对凌风说:“大人,兄弟们死得太惨了,我一定要给他们报仇!”凌风拍拍曹玮的肩膀,心里也很难过。他知道,守卫平泉的战士,都是曹玮生死与共的弟兄,曹玮不能和他们并肩作战,心里的难过可想而知。他又想起越石,如果他还在就好了。 王琼对凌风说:“没想到凌大人您能来,我们三军上下都很高兴。”凌风说:“我来协助景武殿下,看看能不能尽微薄之力。”王琼说:“我已向骠骑将军提出,愿在殿下手下当差。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打败敌人。”凌风说:“王将军,谢谢你。” 大军绕过高梁城,又行了三十里路,扎下营地。前方探马来报,绮兰国敌军离此只有二十里了。 第二十五章 景武召集众将官,在他的营帐中商议军事。他说:“据探马报:敌军十万,驻扎有三个大营。离我军最近的木兰峪,有敌军两万人;在木兰峪西面的黑松林前面的营地,有两万五千人;黑松林以北二里路,是敌军的主力,广徽亲王就在那里,兵力有五万五千人。 我军兵力八万人,两万驻守高梁城,用于此次作战的兵力为六万人。诸位认为应当如何应对?” 凝威说:“我们的营寨位置很好,便于防守。我们可以等他前来攻击,击退来敌之后再进行反击,可保万无一失。”左右两军的主将也都附和凝威的意见。 景武又转过来问王琼将军的意思。王琼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守。敌军布置比较分散,这样他们兵力的优势就体现不出来了。大胜之后敌军十分骄横,以为我们众寡不敌,不会主动进攻。我军训练有素且士气很高,我们要抓住他们轻敌的机会,在黎明突袭,先打掉他两个营寨,然后再以得胜之兵进攻第三个营寨,这样六万大军也可以打败他们十万之众。” 景武听了王琼的话兴奋地点头,他问凌风:“你的意见呢?”凌风说:“我的意见与王将军一致。”景武又问:“宗力、程信两位将军以为如何?”两位将军说:“王将军所说有可行之处,我们看着地图再从长计议一下。” 凌风看着王琼,这个方案是他们上午仔细看过地图研讨出来的,几位军官都贡献了意见。现在景武能接纳他们的想法,两个人都很高兴。 大家经过仔细商议,景武开始传令:由宗方和王琼带领两千骑兵,一万二千名步兵,攻打木兰峪;景武和程信带领三千骑兵,一万七千名步兵攻打黑松林;两军得手之后合兵一处攻打第三个营寨。两军之间的侧翼由骑兵将官李封带领四千骑兵居中联繫保护;凌风和凝威带领五千骑兵,一万七千名步兵做为预备队,在距前线一里处,随时准备策应。大军于凌晨出发,黎明时到达敌营,以收奇袭之效。 凌晨之时,天空中星月交辉,照在地面上十分清楚。士兵被要求保持绝对肃静,骑兵马上的銮铃也都塞上棉花,马嘴都被布袋套了起来,禁止它们发声。大军趟过一条小河,穿越山谷,行军十八里,黎明来到敌军寨前。 营中的敌军这才发现他们,表现十分慌乱。宗方和王琼带领步兵,组成两个方阵,穿过敌营前的壕沟,冒着密集的箭雨,向敌营冲去。两翼的骑兵绕过壕沟,沖向前面去迎击对方骑兵。王琼高喊:“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带头冲进敌营,将士随着他也拥了进去。敌军支持不住,纷纷后撤。在营外,宗方清除了营外的敌军,他们把这座营寨拿了下来。 绮兰国的广徽亲王听到景武奇袭消息的时候,刚刚起床,他下令七千名骑兵火速增援木兰峪一线。王琼和宗方刚刚占领营寨,敌方的骑兵就赶到了。他们下令一线的弓箭手不停地用强弓利箭射击敌骑兵,步兵则用长矛和大刀戳砍冲上来的骑兵的马匹。敌方的骑兵一轮轮的攻击都被他们击退,渐渐支持不住,向后败退。 景武和程信进攻黑松林前的敌军,也已得手,这时广徽派来的另一支援军一万五千人也赶到了,他们企图冲击中间的李封将军,然后向景武的侧翼攻击,将其击溃。李封支持不住,派人向后方的凌风求援。凌风站在一片高地上,对战场的形势看得十分清楚。他等了一阵,看李封确实难以支持,回过头来对曹玮说:“现在是你为平泉的将士报仇的机会到了。你愿不愿意带四千骑兵支援李将军?”曹玮昂起头,“谢谢大人,我愿誓死报国,为兄弟们报仇!”他下去集合队伍,向战事最激烈的地方冲去。 第55页 李封见来了援军,也士气大振,两军合兵一处,向敌军冲击。敌军也已经削弱,见他们来了生力军,更加抵挡不住,向后溃退。 景武让将士休息片刻后,集合起全部队伍,穿过松林,向敌军的主力进击。 广徽也集合起队伍,两军开始正面交锋。广徽以骑兵为前锋,不停地向景武的方阵冲击,但都被他们挡了回来。时值傍晚,绮兰国军队开始混乱起来,景武抓住机会,果断下令:“冲锋!”步兵以方阵队列,向前冲去,骑兵在两翼包抄。敌军开始溃乱起来,有几个将官带头逃跑。广徽杀死了几个逃跑的人,也制止不了形势,他也被溃退的士兵裹挟着向后退去。 景武带领骑兵追杀溃退之敌,他们举起大刀长剑,如砍瓜切菜般砍杀敌人。对方自相践踏,死伤狼籍。此役,景武以六万之众打败绮兰国十万大军,歼敌三万余人,本军伤亡三千人。景武一战成名。 凌风在后面对凝威说:“殿下此次得胜,边关将士训练有素,奋勇杀敌,立下大功。这都是您在边关这么多年积累的成绩,我心里真是十分钦佩。”凝威看着凌风,说:“没想到您也会说我的好话,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景武当晚就在广徽的营帐里集合将官们庆祝。他兴奋地说:“我们此役大胜,下一步就可以拿下平泉,一鼓作气将敌军赶出国土去。” 凌风说,“敌军虽然大败,但实力犹存,我们还是谨慎为上。”凝威哼了一声,说:“殿下打了胜仗,您好像并不开心,怎么还给他泼凉水啊!”王琼一动容,想说什么,被凌风用眼神制止了。 凝威早上起来,他派到营外去侦察的心腹士兵回来了。士兵拿出一封信,凝威把他打发走,撕开信封看了起来。 信是广徽亲王写的,上面说:“我和您两年前一别,至今悬悬想念。将军是贵国忠臣,受朱光信任,今又立下大功,官复原职指日可待。我这里也有您几封书信,想在回国之前交给景武殿下,所以事先打个招呼。您应当有所取捨,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广徽拜上。” 凝威看了这封信,像一个闷雷打在头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六章 次日傍晚,凌风带着王琼和曹玮巡视,凌风内穿软甲,外套锦袍,头上戴了顶轻便的头盔。他走在战场上,不时绕过一堆堆由本军和敌军的尸体和死伤的战马堆积而成的小丘。战场上景象十分惨烈,许多人都是多次受伤,有些尸体纠结在一起,负责安葬的将士也分掰不开。王琼和曹玮也受了轻伤,身上裹着纱布。 夕阳黯淡的光彩照在沙场上,秋意正浓,给人一种萧瑟凄凉之感。虽然打了胜仗,凌风却一点也没有喜悦之色,前天准备战役时的兴奋激动全都消失了。他在想,这么多人战死在那里,究竟为了什么?他们的父母妻儿可能还在翘首期盼他们回家种地呢。战争真的就无法避免吗? 我们这些人究竟能做什么去减少战争,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不断持续呢?这些真的就没有报应吗?如果有,又将降临到谁的头上?他最厌恶战争,但却被身不由己的深深捲入其中。 王琼和曹玮见他脸色沉重,也都沉默在那儿,一行人默默地走了一阵,凌风说:“阵亡和受伤将士的名单都统计好了吗?”王琼说:“正在统计中。”凌风说:“要快点搞好,送到后方的骠骑将军手里。重伤的将士也要经简单处理后尽快转移过去,减少伤后死亡的人数。战死将士的家属要尽快得到抚恤,避免他们流离失所。有战功的将士也要尽快得到嘉奖,以便鼓舞士气,你们要尽快做起来。” 凌风看着两个人,又说:“这次战役,你们立下大功,我会上奏王上,为你们请功。”王琼说:“这次大胜,您策划在先,殿下指挥有力,你们二人才是头功。”凌风说:“我有什么功劳,计划不是王将军你向殿下提出的吗?”曹玮说:“在庆功宴上,王将军想要说,您为什么要制止他?”凌风说:“我对这种功名利禄已经厌烦了,就算有功劳,王上又能给我什么?我手里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我现在一心就想把敌人赶出国土,尽快结束战争,让将士们回家。你们正当年,有的是发展的机会,我真是羡慕你们啊!”两人都闷声不响,等了一会,曹玮说:“我们一定努力作战,将敌人赶出国土,取得全胜,报答您栽培之恩。”凌风说:“说那些干什么。主要是要效忠王上,效力国家。”两人齐声回答:“是!” 此后一个多月,双方有多次交锋,绮兰国军队分三路,向北退却。中路三万余人,由广徽亲率,向平泉方向撤退。景武带领两万五千余人,进行追击。他的速度很快,前军的一万人,渐渐与后面宗方将军的一万五千将士拉开了间隙。 凝威骑在马上,和景武并排前行,他说:“殿下英明神武,将士奋勇杀敌,绮兰国显得不堪一击。前面就是平泉了。我们快点追过去,全歼敌军。听说他们的女王显德也在军中呢。如果能把他们夫妇两个都捉住,那殿下您这次出征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了。 凌风在后面有点紧张,他在想,他们这一万士兵跑得太快,和后军有一段距离。若敌军从中间插进来,将我军其中一部分割消灭,那我们岂不是重蹈对方上次的覆辙了吗?他想着催马上前,对景武说:“殿下,我看我们还是等一等,让后面的宗方追上来才好。” 第56页 凝威说:“凌大人是不是害怕了,不敢和广徽正面接触。绮兰国被我们打得心惊胆颤,早就没有抵抗力了。要是我们再慢一点,让他们的女王逃掉了,那可怎么办?”景武说:“凌大人,要么你带些人在中途等候他们,我和凝威将军先追上去,你看怎么样?”凌风说:“不用了,我还是跟殿下在一起吧。” 凌风让他们两个在前面,自己退到队伍中间查看将士们的情况。曹玮小声对他说:“我觉得凝威这两天有点不太对劲,我们是不是要多盯着他点。”凌风点点头,“他现在蛊惑殿下一个劲向前跑,万一敌人设下伏兵把我们包围可怎么办?如果他真的和敌人勾结,我们要尽快拿到证据给殿下看,以便让他将凝威绳之以法,减轻后患。”他们继续前行,眼前就是平泉了。 大军来到城墙前,一片经战火洗礼摧残过的景象出现在眼前:木制的城楼完全被火焚毁了,城墙也残破不堪,阵亡的将士的遗体还散落在那里,地上血迹斑斑,到处是散落的残损的武器。景武叫人去收拾阵亡将士遗体,安排出场地供将士休息。他说:“我们在此安歇一夜,等后面的队伍上来,王琼,你现在派出人去,催他们迅速赶来。”王琼说:“是!” 凌风在城里扎下,他叫士兵尽力修整城墙,将残破的地方用木头堵起来,在外围的山脉高处和要害的路口加派人手巡逻眺望,有些要道也用障碍物堵了起来,又安排好守卫城墙的军官士卒。凝威看着他说:“凌大人可真够小心的,我们就是住一宿而已呀。”景武看看凌风,又看看凝威,没有说话,他的心里也开始紧张起来。 凌风忙了一夜,凌晨刚和衣睡下不多时,就被曹玮推醒了,曹玮急促地说:“大人,不好了,绮兰国的军队围上来了!”凌风一跃而起,跟着曹玮上了南面的城墙,看见大路上敌军密密层层压了上来,在要道扎营的王琼的士兵承受不住压力,开始向城里败退,王琼领着一部分骑兵在尽力抵挡他们,好让士卒撤进城里。还好他们训练有素,进城的时候并没有拥挤。王琼且战且退,他刚进城里,敌军也沖了过来,几个跑得快的敌军骑兵竟然跟着王琼也沖了进来。士兵们掩上城门,用重物加固,杀死了冲进城里的士兵。 第二十七章 景武坐在营房里,看着众人一言不发,凌风说:“殿下不必忧虑,敌军一时半会攻不下平泉,我们尽快和外面取得联繫,里应外合突围出去。”大家说:“也只能这样了。”景武分派了防御的岗位,几个将领都有了负责的区域,大家退了下去。 在后面的宗方闻听消息,大吃一惊,他的副将说:“我们快点赶过去,解救殿下和凌大人。”宗方想了半天,说:“不行,万一中了他们 ‘围城打援’之计怎么办?我们还是同后面的队伍取得联繫,加强力量之后迂回到他们的侧后方,对他们的侧翼施加压力,迫使他们解围。此是万全之策。”副将说:“就怕城里的人等不及,到时王上怪罪起来怎么办?”宗方说:“就是王上怪罪,由我一人承担,总比让全军覆灭的好。我们要尽快和城里取得联繫,把我们的计划和方位告诉他们,这样如果他们突围,也能找到我们。” 广徽他们也在开会,一个将领说:“凝威来信说,他们的景武殿下和司寇凌风都在城里,这下可以一锅端了。亲王殿下您这次收穫不小啊。”广徽说:“这都得益于我们部署了凝威这个棋子,他们说那个凌风是个神秘人物,没有多少人看见过他,这次我们一定要把他抓到手,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另一个大将说:“我们来日就开始攻城吧。”广徽说:“只要给他们施加点压力就行。上次打平泉,我们死伤了一万余人,士卒们现在还心有余悸。他们粮食不多,过几天就会乱起来。我们先把后面的一万五千敌军拿下,再攻城就稳多了。” 晚上,月色很好,凌风和景武在城西面的山脉高处巡视,这个山峰上有一条小路向西通往外面,路口已经用杂物堵死,避免外面攻进来。城西像这样的小道还有几条,也都被堵住或用栅门关紧,栅门口用士兵守卫。外面路上有几队敌军在巡逻,不过绮兰国军队的主力都部署在城墙外面,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去。 这时有一只白色的信鸽飞过来,落在凌风的手上,凌风从信鸽身上的铜管里抽出一张纸条,递给景武。景武看着纸条,说:“是宗方的信,”他匆匆看完,说:“凌大人你看吧。”凌风把鸽子递给旁边的侍卫,接过纸条看了起来。宗方在信里说:“他们已经联繫到后面的军队,现在总人数已经达到二万三千人,转移到绮兰军队的西面来威胁他们的侧翼,争取十五天之后打到平泉。当然如果城里的军队能突围出去和他们会合就更好了。” 凌风看了信,说:“那我们暂时不能指望他们了,现在城里的粮食只能支撑三天,要等到十五天可能城池已经被攻破了,我们要自己想办法。” 景武说:“凌大人你在这里看着,我先回去了。”他匆匆就离开了。曹玮从后面上来,低声说:“绮兰国给凝威回信了,您要不要先看看。”那封信很小,封口上有一个蜡印,是绮兰国国徽的图案。凌风接过信,小心打开,上面内容很简单,就是叫凝威想办法让景武投降,他们能保证俘虏的安全。凌风看过信,沉默不语,他们前两天截获了给凝威送信的人,将书信抄录了一遍后派妥当的人送去。现在对方的回信来了,他们该怎样解决这事呢?凌风说:“曹玮,我们这就找凝威去。” 第57页 景武回到自己的营房,越想越气,他怪自己太自信,孤军前行,落入敌军的圈套,也怪凝威一直怂恿自己向前沖。他径直向凝威的营房走去。 凝威也在营房里着急,他想他的信不晓得到了广徽那里没有,要是半路被截留怎么办?那可一切都完了。这时景武走进来,凝威看景武脸色不太好,他说:“殿下,你有什么事吗?”景武说:“我们现在坐困愁城,将军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凝威说:“援军没有消息,突围难度也大,”他鼓起勇气说:“殿下,你看我们先暂时投降他们好不好?”景武说:“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很大,几个将官闻声都跑了过来。 凝威说出来倒轻松了,他说:“如果我们投降,起码您和凌大人不会有什么事,对方会按你们的地位来接待你们,等谈判好赎金的数目,交好赎金就可回国了。将士们也是如此。”景武气得脸都发青了,他说:“你还是不是军人,是军人就应该战死沙场,头脑里怎么会有‘投降’这个词呢?”凝威说:“那您说该怎么办?就为了您的面子,牺牲掉这一万人。要不是你追这么急,我们也不会落入敌人的圈套。” 景武气沖斗牛,他拔出宝剑,指着凝威说:“你再说‘投降’这两个字看看。”凝威说:“您指着我也没有用,现在形势就是如此,您杀了我又能怎样?”“那我就杀了你!”说着,景武一剑刺穿了凝威的胸膛,众人大吃一惊。 凌风急匆匆地赶到凝威那里,他已经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凝威看着凌风说:“我也是没办法。”说着他闭上了眼睛。凌风把书信交给众人传阅,说:“凝威通敌卖国,死有余辜,殿下为我们除了后患。但此人对我们还有用处,凝威之死大家要保密,知道的人要越少越好。现在事不宜迟,就在这里商议下一步的打算。曹玮,你把其他将官都找来。” 人都汇齐了,凌风说:“我认为我们应当尽快突围,与宗方会合,大家以为如何?” 第二十八章 大家面面相觑,景武说:“怎么突围?”凌风打开地图,指着上面说:“城西的几条小路,敌军封锁并不严密,我们可以趁夜出去,转移到敌人后方与宗方将军汇合。” 景武说:“一万人一夜之间不可能从小路撤走,敌军肯定会追击的。”凌风说:“可以留一部分人在城中牵制敌人,我模仿凝威的笔迹再给绮兰国写信,说城中已准备投降,叫他们再等两天,这样可以迷惑敌方。” 景武说:“那叫谁留下来呢?”他看看众人,大家都不动。沉默了一会,凌风缓缓地说:“我留下来。王琼、曹玮,你们两个也一起留下来断后吧!” 景武说:“怎么能让您留下来呢?这样对您太危险了。我说什么也不能同意。”王琼说:“我和曹玮留下来断后就可以了,凌大人,您和殿下一起走吧。”凌风说:“我身体不好,爬不了山路。再说我受王上厚恩,此时正是报答之时,殿下,您就让我断后好了。”他说罢转身离去。 景武望着凌风的背影,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他楞了一下说:“既然已经决定突围,那大家回去做准备吧。” 绮兰国广徽亲王接到凌风的书信,拿去给女王显德看,他说:“城里已准备投降,叫我们再缓两天,给他们一点面子。”女王说:“这样也好,可以减少伤亡。”旁边有个将军说:“就怕中了他们的缓兵之计。”广徽说:“城中这些人,都是出身高贵,养尊处优,他们有什么抗压性?现在这个处境,投降是上策,难道他们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 凌风和景武站在城墙上,眺望远处敌军的军营。时间已是傍晚,敌营里欢呼歌笑,此起彼伏,守卫也像是放松了许多。曹玮过来说,那边的信来了。凌风打开信,上面说:“可以给他们两天时间好好考虑,不然就要攻城了。”凌风点点头,把信递给景武。景武看过信,望着凌风说:“老师,您再想想,和我们一起走吧。”凌风说我实在不行,殿下您快点去安排吧。 景武召集众人说:“我们八千人分两天突围,我在第二批走。你们第一批到达安全位置后放出信鸽给我们讯息。凌大人带二千人断后。” 深夜里,敌营寂静无声,城里这边搬开堵住小路的杂物,人马的脚上绑上稻草,将士口中衔枚,马嘴也用布袋封好,绝对禁止出声。他们沿着山间小道,整齐的出发了。凌风望着撤退的将士,感觉有种放松般的虚脱,他靠在墙上,一言不发。 第二天深夜,景武也要走了,他拉着凌风的手,说:“老师,这里就拜託你了。有合适的机会,你们也要突出去呀。”凌风说:“殿下,您给我五天时间,过了这五天,我们再想办法。”景武点点头。 第三天早上,有个将官来到绮兰国广徽的大帐,说:“殿下,城外的小道上有一队巡逻士兵被杀死了,您说他们会不会乘夜突围呀?”广徽呀了一声,转眼又一想,说:“小路能逃得了多少人去,为保万全,我们到高处看看他们的动静。” 广徽上了活动的塔楼,下面推着他,接近城墙。只见城中旌旗猎猎,景字和凌字大旗迎风招展,城墙上站满了守卫的士兵。广徽不禁松了口气,他对手下说:“你去给我喊话,要景武殿下和凌风出来讲话。” 第58页 曹玮穿着景武的盔甲,凌风还是一身锦袍,头戴软盔,站在城墙上。他们听了对方的喊话,凌风对旁边的翻译说:“你给我回答他们,宽限两天,我们在商议呢。”广徽变了脸,说:“你们再不投降,我就要攻城了。”曹玮和凌风没理他,转身下了城墙。广徽大声高喊,“给我攻城!” 绮兰国军队冒着冰雹般砸落的飞石和密集的箭雨,架起云梯向城墙上爬去。守城的将士奋力抵抗,将一拨拨爬上城头的敌军又重新赶下去。战斗持续了一天,双方死伤惨重。 晚上,凌风视察军营,他吩咐军医给受伤的将士们包扎,又察看了士兵们的起居,深夜才回到自己的营房。晚饭已经拿来了,凌风看了一眼,叫侍卫拿下去,“我不饿,给将士们吃吧。”侍卫说:“您的身体也很重要,要您垮下去,我们该怎么办呢?”凌风说:“将士们守城需要体力,我少吃一顿不要紧。” 他望着营房外圆圆的月亮,低声说:“你们都有思念的亲人吧?我真希望能把你们都带出去呀!”几个侍卫转过头去,擦掉眼泪。 激烈的战斗又延续了四天,城中有战斗力的士兵已经剩下一千不到了,他们借着同伴的尸体做为掩护,奋力抵抗敌人的进攻。凌风也来到城上,和他们一起防守。又有一拨敌人冲上来,其中一人持剑向凌风刺去,凌风一侧身,躲过第一下,那个人又向他胸口扎去,他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心想这次肯定完了。一个人影闪过,那个敌军扑倒在地上,曹玮提着剑在旁站立。爬上城墙的敌人被赶了下去。曹玮说:“大人,你受惊了。”凌风一笑,“谢谢你,”他又嘆了口气,说:“有时我真觉得我是个累赘。”曹玮说:“大人你可不能这么说。如果不是你在这里,这座城早就被攻下来了,我们现在都依靠着您吶。” 夕阳西下,敌军向营中撤去。凌风在城上松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向下走去。他到营房里集合起几个将官,对他们说:“我答应景武殿下五天,现在已经到期了。我们今夜就撤出去。”有人问,“伤员怎么办?”凌风说:“没办法,轻伤的一起走,重伤员只好留下了,给他们留些食物和药品,看他们的运气吧。”凌风看着地图,对王琼说:“你带八百人,连同伤员,从西边偏南的小路出去;我和曹玮带二百人,从西北的小路走,营中有些绮兰国的军装,我们穿上试试,看能不能混过去。”他和王琼又把路线研究了一遍,在火上把地图烧了。 他们准备停当要出发了,凌风来到留下来的重伤员那里,说:“我对不住大家。你们的名字我都记下来了,王将军一份,我身上一份,无论如何,你们的家属都会得到抚恤,你们就放心吧。”他说着,扑通一声,朝他们跪了下来,后面的将士也跪了一地。曹玮把凌风扶起来,凌风眼含热泪,沉默了半晌,一挥手,“我们走吧。” 他们把城墙上破旧的“凌”字大旗和“景”字大旗取下来,王琼和曹玮身上各裹了一面。曹玮说:“我们一定会把它带出去的。” 第二十九章 深夜,凌风和曹玮一行人摸黑前行,他们行经几处路口,遇到绮兰国的巡逻军队,凌风用纯熟的绮兰语和他们对答,敌军没有怀疑,让他们通过了。 天光渐明,绮兰国的广徽亲王又开始部署进攻,这时有几个军官跑进他的大帐,惊慌失措的说:“殿下,城上好像不太对劲。”广徽来至城边,夜里隐隐约约守城的人影都是些稻草人,打更的梆子绑在树上,迎风摆动,发出清脆的“梆梆”声。 广徽气得脸都青了,他下令进城去搜,回来的人说城中只有几十个重伤员。广徽下令,“快给我去追!” 这时有几个昨晚巡逻的士兵过来,说:“深夜有一队人,从西北的小道经过,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广徽瞪大眼睛说:“你们为什么不把他们拦下来!”为首的军官说:“他们说是给您执行特殊任务的,口音上听不出什么问题,态度也很硬,我就把他们放过去了。” 广徽一跺脚,“什么特殊任务,快去给我追!”他想了一下,说:“我亲自去吧!”广徽骑上战马,带着一队骑兵顺着大路向西北方向追过去。 他追了一上午,绕到小路,看见路上有二百余人在前行。凌风他们也听到后面有马蹄的声音,凌风对大家说:“如果绮兰国的人追上来,你们千万不能泄露我的身份。”曹玮说为什么。凌风说:“我不想给景武造成不必要的困扰。”曹玮说那您怎么办?凌风说:“你们不会不听我的话吧。”大家都沉默了。 转眼间一阵狂飙已经卷到他们面前,曹玮想动手,凌风摇了摇头,说:“动起手来我们就都完了。再拿老法子试试看。”他一抬头,广徽身穿金甲,外罩锦袍,甲冑和袍子上都镶上了珠宝,灿烂夺目,胯下金鞍白马,右手按在剑把上。 广徽问:“你们是哪里的人?”凌风说:“我们是亲王麾下的人,去执行任务。”广徽看着凌风,说:“你倒很镇静,你知道我是谁?”凌风看着他。广徽跳下马来,走到凌风面前,喝令:“把你的头盔拿下来!”凌风把头盔取下,呈现在广徽面前的是一张镇静自若的脸。广徽火往上撞,揪起凌风的衣领大声问:“景武在哪里?凌风在哪里?凝威在哪里?”凌风说:“他们早就走了。”广徽一个巴掌打在凌风脸上,他的嘴角渗出了鲜血。曹玮想动手,绮兰国的士兵把他们围住,下了他们的武器。 第59页 他们被士兵押解着向绮兰国的大营走去,曹玮低声说:“大人,他那么对待您,真是可恶。”凌风说:“也难怪他,围住了一万人,只抓住两百,你想他能怎么样。”广徽听见他们在说话,回过头去,正好和凌风略带嘲讽的眼神对视。他盯着凌风,心说:“我要是不把你的气焰打下去,我还能做这个亲王吗?” 他们来到大营,所有人都围过来观看。他们特别注意凌风和曹玮,两人都是正在青春,相貌英俊,惹人瞩目。女王的侍女鸾红看到凌风,回来对女王说:“陛下,我看到两年前大秦国的那个年轻人了。”显德说:“什么,真的是他吗?在哪里?”鸾红说:“在殿下押回来的俘虏里,他比以前更英俊了。亲王殿下真是比不过他。”她们一抬头,广徽正站在帐门上,他说:“陛下,要我把他带过来吗?”显德说:“去忙你的军务吧,鸾红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 鸾红跑上去,说:“殿下,你不要伤害那个年轻人呀。”广徽看着她说:“你既然说他漂亮,那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的脸的。”说着他大步走开了。 广徽叫人把凌风带到他大帐旁边的一个小营房里,曹玮对来人说:“我要和他一起过去。”来人说:“殿下没有叫你。”凌风看着曹玮说:“你要记着我的话呀。” 来人把凌风带进来,广徽看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凌风说:“我叫越风,是营里的文书。”广徽说:“喔,是个文书。那你总该知道些什么喽?”凌风说:“我就是抄抄写写,其他一概不知。”广徽说:“总有些办法能让你回忆起来吧。”凌风脸色发白,倒退了一步。他是做司法工作的,对这行的门门道道了解的多了,虽然他不喜欢用严刑拷打,但对下面的官员的这种做法,也只能装作没看见。今天身临其境,要说一点不怕,是不可能的。 广徽看着他,说:“想起来了吗?”凌风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广徽说,“那给你换个姿势好好想一想。”他叫行刑的人,“把他吊起来。”两个人捆住凌风的双手,把他拉起来吊在房樑上。两人目光对视,凌风在广徽闪着寒光的眼神中,感觉他对自己深深的敌意。这种敌意,能把一个普通人变成野兽。广徽数周来作战失利带来的压抑和愤怒,将要全部发泄在这个孤傲难驯的对手身上了。他收回了眼神,说:“你们看着他,我走了。” 第三十章 深夜,广徽处理完营中的事务,回到这边,凌风还被吊在那里。广徽叫人把他放下来,问他感觉怎么样。凌风努力控制住自己,吐出两个字:“还好。” 广徽点点头,“还好是吗?”他叫那两个人,“你们再把他吊上去。”凌风刚才吊在那里时还好一点,现在才松下来又被吊上去,顿觉得眼冒金星,身体发沉,两个胳膊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他努力稳住,眼睛斜过广徽的头顶,向营门外的夜空望去。 广徽见他居然不看自己,顿时冒了火,他大声说:“把他解下来。”行刑的人把凌风解下来。广徽说:“你大概还没有尝过鞭子的滋味的吧!”凌风看着他,面无表情。广徽叫行刑的人把凌风的上衣脱下来。行刑人走到凌风面前,想去脱他的衣服,他轻轻推开他们,自己动手把上衣解下来扔在地上。 行刑人把凌风带到营房中间,那里有一个t字形的架子,差不多一人高,受刑人的手臂可以被固定在横架上。行刑人把他绑好,拎着鞭子望着广徽。广徽说:“先打五十。”行刑人举起鞭子,猛的抽在凌风背上,他感觉一种身体被撕裂的感受,后背一阵抽动。行刑人继续一鞭一鞭的打下去,凌风咬牙忍受,鲜血和汗水流了一地。 五十鞭打完,凌风的后背已经血肉模糊。广徽问他怎么样,凌风痛得说不出话来,他面色苍黄,满脸是汗,抬起头来望着对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广徽说:“再打五十。”行刑人举着鞭子,他觉得凌风的后背上已经找不到一个落鞭的地方。打到四十下,凌风痛晕过去,行刑人停了下来。广徽吩咐:“拿水浇醒他。”凌风悠悠醒来,广徽说:“你现在该想起什么了吧?”他摇摇头。广徽示意再打,行刑人说再打他就没命了。广徽也有些疲倦了,他悻悻地说:“那今天就放过他。”广徽走了,行刑人把凌风放下来,让他坐在地上,身体倚着墙。 秋风萧瑟,白露泠泠,凌风在敌军的营房里,营房门开着,外面不断传来营中打更的梆子声、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大旗在风中哗啦啦的舞动声。他知道他落在那个强大骄横的敌人手上,是没有办法脱身的了。他不禁感觉有些后悔,但现在已是骑虎难下。他又想到景武,看广徽那个态度,他应该还没有找到景武的军队。凌风想,他答应景武五天时间,现在等于又争取了一天,景武应该和宗方汇合了吧?他又痛得昏了过去。 第二天夜里,广徽又来看凌风,他看着凌风问,“你缓过来了?”凌风今天下午才勉强合眼睡了一阵,他见广徽问他,侧过头去。广徽示意行刑人将凌风重新绑在架子上,胸口朝着前面,他拿起火盆里的烙铁,使劲朝着凌风的胸前烙去。凌风“啊”的一声惨叫,面孔疼得扭曲起来。一阵清烟腾起,伴随着皮肉烧焦的臭味。广徽叫行刑人,“你们来吧。”一会功夫,凌风前胸是焦黑一片,他几次昏过去,又被冷水浇醒。 第60页 他感到再也无力支撑,不禁将头垂了下去。广徽用手里镶嵌着珠宝的马鞭顶着凌风的下巴,迫使他把头抬起来。凌风眼睛微睁,静静地看着广徽。广徽被凌风的眼神激怒了,他真想拿起烙铁,在对方俊朗的脸上烫上几个烙印,再把他的眼睛给挖出来,以消心头之恨。他又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凌风看着广徽冒火的眼神,他感觉这次是逃不过去了,他现在只求一死,希望有什么办法能激怒对方,让他直接杀死自己。 显德女王被凌风的惨叫声惊醒,猛地坐起来,鸾红不满地说:“他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陛下你就不管一管。”女王说:“鸾红,你知不知道,就是你的话害了那个人了。”鸾红说:“我怎么知道殿下在门口呢?” 广徽问,“你现在应该有感觉了吧。”凌风看着他说:“你要么就杀了我!” 广徽瞪大眼睛,说:“你以为我会便宜你吗?”“给我找两个大钉子,把他的手掌钉在架子上去。”行刑人去找钉子和锤子,广徽又说:“钉子要钝一点的。”东西拿来,行刑人固定住凌风的手掌,举起锤子,向着凌风左手掌心中的钉子砸去。只听见咔嚓一声,凌风又是一声惨叫,他左手掌心的骨头断了。凌风又晕过去,但马上被痛醒过来。 显德女王再也忍不住了,她叫鸾红,“帮我穿好衣服,我们去看一看。”两人过去,行刑人正要把钉子往凌风的右手掌心里钉。女王对丈夫说:“广徽,你也累了,让我跟他谈一谈吧。” 广徽走了,女王叫行刑人把凌风放下来,她看着凌风,他那刀凿斧噼般稜角分明的面孔上,流露出沉毅坚忍的神情。他看着女王,旁边鸾红说:“这是我们的女王陛下。”凌风说:“哦。”他努力露出一丝微笑,“陛下。”女王说:“你为什么要硬挺着,知道什么说了不就完了吗?”凌风说:“人爱名声,就如鸟爱羽毛,人终有一死,但绝不能让人看笑话。”女王说:“人终有一死,但人生下来并不是为了等死。你像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凌风看着她,沉默了一下说:“您若真想帮我,就请保全了那二百个人的性命。”女王说:“你为什么老想着其他人?”凌风说:“我没什么希望,也没有什么恐惧。其实人生就是如此吧。” 鸾红端了一碗水过来,餵凌风喝下。凌风说:“我好多了,谢谢你。”他望着营门外的天空,这天天气很好,深蓝色的夜空中星光璀璨。凌风不禁喃喃地说:“今天的夜色真好。”他的眼睛里晶莹透亮,尽管努力控制住自己,但两行眼泪还是从面颊上趟了下来。凌风见女王在看他,有点发窘,淡淡地笑笑。女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匆匆走了出去。 四周无人,凌风挨过去拾起自己的外套,用牙齿撕开衣领,领子里藏着一颗黑色的药丸。他犹豫了一下,把药丸放进嘴里,用力嚼了两下咽了下去。顿时一阵倦意袭来,他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第二卷终。 第一章 第三卷 第一章 王琼将军带领八百人连同轻伤员从小路上撤离,途中遇上拦截的绮兰国军队,他们奋力抵抗,其中六百多人杀了出去,向西寻找景武率领的主力军队。 两天之后的清晨,他们和本方的巡逻骑兵相遇。景武在突围之后,已经与宗方将军汇合。他们合兵一处,隐藏实力,伺机寻找战机。景武派了十几队骑兵向外进行侦察,通过地方的百姓了解敌人动态,也收集在平泉断后的凌风他们的情况。 其中一队骑兵正好与王琼相遇。带队的李封将军见到王琼他们非常激动,他说:“太好了,你们能突出来,凌大人在吗?”王琼很震惊,他说:“怎么,凌大人没在殿下这里?他和曹玮在一起,论理应该先到了呀!”李封说:“我出来半天了,或许他们已经来了也说不定,我们快点赶回去看看。 景武坐在大营里,宗方在他旁边。他们陆续收到消息:绮兰国的广徽亲王现在还在平泉;我军突围的信息他们也知道了;其中一部分人是突围成功了,但小部分人被拦截。景武问带回消息的侦察士兵,“你们知道突围成功的人里头有没有凌大人?”他们都说不清楚。 王琼来至景武的大营,大营位置很好,背靠高山,前临河水,他们在山下的一片平地上扎营,在他们左前方有面积较大的密林,樵採防御都很方便。景武现在兵力有三万五千余人,他随时准备与敌军交战。 王琼到了大营,见了景武,景武问他:“凌大人呢?”王琼说:“我们是分两路走的。他和曹玮在一起,他们带二百人,从西北小路突围,殿下没有他们的消息吗?” 景武面色发暗,他说:“据探马报,我们有一队突围的将士被广徽拦截,凌大人可能就在里面。”王琼大吃一惊,他说:“不会的,不会的,凌大人怎么会给他们捉住呢?殿下有没有确切的信息呢?”景武摇摇头,他说:“他们也不清楚里头到底有哪些人。” 王琼跪在地上,从怀里取出破旧的“景”字大旗呈给景武,他哭着说:“殿下你一定要救救凌大人啊!”景武把王琼扶起来,他说:“我会见机行事的。你回去好好休息吧”王琼看着他,不发一言走出了大帐。 第61页 景武问宗方,“现在我们怎么办?”宗方说:“事已至此,着急也没有用。凌大人若已经不测,我们也无计可施了。为今之计只有打败敌人,上报陛下之恩,也可回报凌大人和将士。我们再详细打听一下,也许他们也可能隐藏在哪里。看运气吧!”景武说:“要不要上报王上?”宗方说:“现在报也只能让他担心,等有了确切消息再说。” 侦察兵又传来消息,绮兰国有两万余人,驻在离此五十里的所在,现向这里进发了。景武一拍大案,说:“我们先把这部分人消灭了再说吧。” 他部署好军队,将部分人埋伏在敌人必经之路上,叫李封带一千个骑兵前去诱敌。李封和敌人刚一接战,就溃退下去。敌方的将领有些犹豫,李封又回过身来,大声叫骂。那人被他激怒,率领军队径直追了下去。 他们来到大秦军队埋伏的地方,鼓声一响,大批军队沖了出来,将绮兰军拦腰截断。他们慌张起来,李封率领骑兵返身回来,直冲敌军。景武和宗方绕到敌人后方,将他们包围起来。一场厮杀,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日暮时分,战斗结束,绮兰方面大败,死伤人马、器械、军旗堆积如山。敌人的后军将领带了一小部分人奋力突出重围,向东败退。 李封想要追击,景武说:“穷寇勿追,我们就算是给广徽送个讯息吧!”他想了想又说:“希望他们过来作战,这样我们也可知道凌大人的消息。” 次日晚上,景武来到营地后面的高处,此地风景很好,三座山峰南北呈高中低排列,一道山嵴将它们连在一起,有小路可以通行。山峰在南面坡度平缓下来,有广阔的空地可以扎营。他们在山上也设了营地,防止敌人在背后偷袭。今天天气很好,一轮圆月高悬在夜空上,把下面的营地照耀得非常清楚。 景武望着下面的营地,旁边李封将军说:“营中对凌大人的事都在议论纷纷,殿下应该有个说法。”景武说:“是不是大家都认为我该先想办法找到凌大人?”李封说:“毕竟他是为我们而遇险的。”景武说:“兵法云:‘致人而不致于人。’我不想因此而变得被动。”李封说:“但是军中这个情绪存在,对士兵的战斗力也有影响。” 景武说:“要是我遇险了,凌大人他会怎样做?”李封说:“他肯定不会让殿下遇险。”景武说:“凌大人做事兼顾情理,我学不到他那么高。此事我知道了,王琼是他的爱将,你去跟他沟通一下,叫他出面表个态,把军中的议论平息下去吧!”他望着天空,喃喃地说:“我并不是不想救出凌大人,可是我作为主将,还是要为全军的利益着想呀!” 绮兰的广徽听到败军将领带来的消息,十分气恼,他觉着这个仗打得真是窝火,围住了敌人又让他们跑了,现在又是一场败仗。他对女王说:“我要亲自领军,一定要把景武那个小子拿下,以解我心头之火。 女王说:“我们还是撤兵回去吧,你现在那么烦躁,怎么打得好仗呢?”广徽说:“我会控制住。你先领一部分人回国去吧。在这里也容易让我分心。你回国之后先把军队派过来,还有粮食和其它军需物资也要供应充足,我一定能打赢这场战争。” 女王说:“那就这样决定吧。我先回去,把后方给你保障好。”广徽说:“你也带那个人一起走?”女王垂下头,轻轻地说:“也是救人一命呀,我并没有别的用意。“广徽说:“我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女王说:“你可不要乱说,我不是这样的人。” 广徽问:“那两百个俘虏该怎么办?你也把他们带回去?”女王说:“路上不方便,干脆把他们放了吧。”广徽说:“不如把他们杀了,以除后患!”女王说:“杀戮俘虏是很大的罪过,我不同意这样做。”广徽心想,她算是给那人彻底迷住了。想想也是,现在对方也有我们的俘虏,要是他们也照此办理,那以后将士家属抱怨起来也不好办。他说:“就照你说得做吧。” 女王朝他笑笑。广徽不禁搂住妻子,女王轻轻动了一下,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这个男人,曾经和她非常相爱,但近年来却忽略了她。现在他如此动情,她倒感觉有些不自然了,她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气。 第二章 那日凌风吃下了毒药后,过了片刻,看守进来,看见他口吐黑血,昏迷不醒,他们马上去报告广徽亲王。他带了一帮将领大臣前来观看,有人试了试凌风的鼻息,说:“气息很微弱,眼见着不行了。”广徽也懒得再去看他,说:“抬到外面去,找个空地埋了吧。” 女王的侍女鸾红来到帐外,她看军营中乱闹闹的,就过来询问,有个将官跟她说:“亲王殿下带去审问的那个年轻人服毒了,大家都跑去看他。”鸾红吃了一惊,她问“人在哪里?”那人说:“亲王叫他们抬走埋了,不过他们说他还有口气呢。” 鸾红截住抬凌风的人,她往担架上看去,凌风双目紧闭,面色平静,好像睡着了一般,他的脸上蒙着一层灰暗的颜色,嘴角有黑血,像是服了毒的样子。鸾红试试凌风的鼻息,确实还有口气。她暗暗叫他们把凌风抬到自己帐中,叫了女王随行的御医海绥过来看看。 第62页 海绥试了试凌风的鼻息,又闻了闻他的嘴唇。他说:“这种毒药是可以立刻使人致命的。”鸾红说:“他不是还没有死吗?”海绥说:“由于他受外伤太重,影响了毒药的发挥,所以没有立刻死掉。”鸾红问:“那还有救吗”?”“不一定,看他的运气吧。”“那您先看着他,我去见女王。” 鸾红走进女王帐中,女王披着外衣,斜靠在床上,一缕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把她高贵典雅的面容衬托得很苍白。几个侍女站在她身后。女王说:“鸾红你到哪里去了,我派人到处找你。”鸾红说:“您不知道,那个年轻人服毒自杀了。”女王说“你说的是谁?”鸾红说:“就是亲王殿下带去审讯的那一个,刚才您还不是去看他呢?”女王侧过脸去,轻轻地问:“死了吗?”鸾红说:“亲王殿下叫他们把他埋了,我看他还有口气,就把他带来了,叫海绥看看。”女王说:“你真是胡闹。”鸾红说:“我想也是救人一命,如果您这样说,那就叫人把他抬走不就得了,我就怕您以后会有什么想法。”女王说:“既然已经抬过来了就算了吧,还有救吗?”“海绥说要看他的运气。”女王想了一想,说:“在我的营帐后面搭个帐篷,把他挪过来。要有人问起,就说是我把他救下了。”鸾红说:“是,陛下。”女王想了想,又说:“这个事不要对别人说,免得大家瞎议论。”鸾红说:“我们是在做好事,怕什么呀?” 十天之后,女王先撤退回国,她带了两万军士和行囊辎重之类,装载了几百辆大车,启程回国。她吩咐将凌风放在一辆舒适的马车里,一同上路。凌风伤势过重,中毒也深,他依旧昏迷不醒,御医海绥每天给他诊治。 启程之前,他们将曹玮他们带到营外,对他们说:“女王下令把你们放了,你们要记取陛下的恩典,不要再和绮兰国为敌了。”大家都不敢相信,曹玮日夜惦记凌风的消息,他急忙问:“我们还有一位同伴他怎么样了?他被亲王叫去问话,至今没有下落。”他们被关在很偏僻的角落,根本得不到讯息,所有人都焦急万分。 绮兰国的差官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说:“这个嘛,我也不清楚,我们这里死个把人也不算什么。你说是不是?” 曹玮感觉一盆冷水直浇头顶,整个人凉到心底,呆呆站着,一时说不出话来。那人见他这样,有点同情他,又说:“我也是假设性的说法,你不要太当真。现在人都只顾自己,你的性命保住就算不错了,何必再管其他人呢。”曹玮说:“我们几百人的性命,也抵不上他一条命呀。”那人说:“倘若他真是贵人,自有贵人去护佑他,你就别担心了。我们还有事,你们快点走吧,回家干点该干的事,不要再当兵了。” 曹玮被他阴一句阳一句说得心里直发慌,他在原地站了好一阵,才带领同伴离开,向西寻找景武的队伍。他们没有粮食,靠吃路边的野果和在老百姓家要点粮食充飢。十天之后,当他们在距平泉百里以外的营地找到自己的军队的时候,已是骨瘦如柴、衣不遮体。曹玮见到景武,他掏出怀里的“凌”字大旗,放声大哭,旁边将士无不落泪。王琼急忙问,“凌大人呢?”曹玮语不成声的说:“大人不让我们透露他的身份,他被那个广徽叫去后就没有下落,后来绮兰国要撤出平泉才把我们放了。”他把当时的情况讲了一遍。 景武沉吟不语,他说:“你们辛苦了,都下去休息吧。”王琼说:“殿下,您一定要想办法打听凌大人的下落。”景武点点头。 十几天后,他们派部分部队又向东行军,打入绮兰境内,截断了他们的运输通道。广徽军中有些紧张了,许多将官要求撤回国内。广徽不甘心,他集合全军,向景武正面攻击。战役持续了三天,绮兰国大败,广徽带着三万余残军,狼狈退回国内。 这边欢庆胜利,景武把整个作战的经过,写成详细的奏章,派李封骑快马送回京城。王上朱光听到胜利的消息,大喜过望,他说:“景武真的出息了,他们几个人都好吗?”李封脸色发暗,他支吾着说:“陛下看奏章吧。”朱光打开奏章,开始很高兴,后来越看越阴沉,手也开始发抖,他放下奏章,靠在座位上,颤声说:“李封,你说,这到底是谁的主意?为什么让凌风断后,他是打仗的人吗?”李封轻声说:“这是凌大人自己的要求,现在殿下已派人打听他的下落。”朱光说:“当时为什么不上报给我,现在仗打完了才说,要当时想想办法多好。景武怎么可以这样冷酷呢,太叫我失望了。”李封无话可说,他跪了下来。朱光喃喃地说:“我就知道他这个人,当初就不该让他出去,我真是鬼迷心窍。”他停了一下,对李封说:“打了胜仗,我是高兴的,我会传旨下去,所有将士,按照功劳大小各有升赏,阵亡将士也要给予抚恤;凌风之事搁下再说吧。”李封说:“凌大人之事,将士们也都很痛心,这次胜利,大家都有些高兴不起来,封赏之事还是等凌大人有了下落再说吧。”朱光哼了一声,说:“你还有点良心。不过两事不能并为一谈,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呀!”“你下去吧!” 第63页 第三章 李封下去后,殿下景文上来说:“惟彦大人当初推荐凌大人和景武一起上前线,也是想他们一起协作,融洽一下感情,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状况。”朱光苦涩地说:“你舅舅当初说得没错,他说凌风能协助景武打胜仗,这不是应验了吗?他可没有保证凌风不会出事。” 景文碰了个钉子,讪讪然退了下去。他回到府邸,把绷着的脸放下来,对府里的众人说:“可把我憋坏了,王上的脸像霜打过的一样,我要是露出喜色被他看见就完了。”刑部尚书惟彦说:“恭喜殿下,这下可以高枕无忧了。”景文说:“是您出的主意好啊。” 撇下他们高兴不提。朱光回到内宫,心头发痛,侍卫把御医颜远找来,颜远给朱光诊过脉,说:“陛下心神不宁,需要好好静养。您别太伤神了。”朱光说:“我怎么静得下来?小风现在没有下落,你说我着急不着急。”颜远也知道了这事,他是看着凌风长大的,心里也很难过,他说:“吉人自有天相,小风人那么好,不会有事,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打听到他的下落。”朱光说:“我想直接写信给他们的女王。”颜远说:“绮兰的御医海绥,是我的好友,我写封信给他,私下打听看看。如若不成,陛下再写信吧。”朱光说:“就这样吧。我真的有些心力交瘁了。” 绮兰国的显德女王在国内一座风光旖旎的城市呼珊驻下,这座城市地处交通要道,城里有巍峨宏丽的行宫,是绮兰王室经常驻跸的地方。 行宫北面是一座大花园,十字交叉的水渠把花园分成四个区域,外围还有一圈方形的水渠围绕着整个花园。用石头砌成的各个亭阁散落园中,建筑之间有高大繁茂的树木、名贵的花草、布置别致的各式喷水池。在花园中间,有一座白色的建筑,是由大理石砌成,外墙镶嵌了精美的图案,显得十分美观。显德女王正在里面。 她坐在富丽堂皇的宝座上,显得有些郁闷,宝座是并排设立的,但女王旁边的位置空在那里。女王身边围满了宫娥彩女,侍卫大臣,有乐伎在为他们演奏乐舞。 现在虽然已到了冬季,但此地气候十分干燥,昼夜温差很大,白天温度还是较高。 一个装饰艷丽的歌女走上前去,向女王行了个礼,就坐在座位子上弹唱起来。她唱到: “在沉沉的夜晚我开怀畅饮, 直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 可口的醇酒像阳光般灿美, 它驱散了烦愁又带来欢欣。” 随着悦耳的歌声大家开怀饮酒,大厅里非常热闹。歌女又唱了一首歌: “我沉醉于他的琼眸而非他的琼浆, 他荡漾的眼波将睡意逐出我的眼眶。 我陶醉于他的美发而非他的美酒, 他善良的心肠时时牵动我的愁肠。” 女王听了暗暗地嘆了一口气,鸾红在旁边说:“要您觉得她的歌不好听,就让她停下来好了。”女王说:“让大家开心开心有什么不好,战争终于打完了,我也算松了一口气。”“那为什么我看您并不开心呢?亲王殿下也不来看您,他心里头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女王说:“随他去吧。” 侍卫送上一封信,鸾红看了信封,就递给女王,女王一看,说:“这是写给御医海绥的信,怎么拿到这里来了,快给他送过去吧。”鸾红说:“这可是大秦国来的信,谁知道写些什么,海绥负责您的身体,还是小心点好。”女王说:“反正我是不看的,你自己处理吧。”鸾红打开信封,仔细地看起来。她说:“是大秦国的御医写来的,他们是朋友。”她继续看下去。“对方叫他打听一个人,应该是个重要人物。”“啊,陛下,你说跟那个人像不像?年纪体貌都符合。”女王说:“给我看看。”她拿过信。信上并没有提凌风的名字,就说是大秦国的大臣,请海绥有消息就通知他。 鸾红说:“他们现在才想起他来,时间还真够长的,要是您不救他,十个人都没了。”女王说:“你可别乱说。”鸾红问:“现在他已经甦醒了,我要不要拿着这封信去问问他?”女王说:“先别急,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毕竟只是一封私信而已,又什么都没说清楚。”鸾红说:“就是,我看他也没什么了不起,否则那边早就急了,会等两个多月才来打听?如果是我早就寒心了,我看他干脆留在这里别走算了。”女王沉默了一下,说:“你有空再去看看他,问他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这座行宫有三个很大的方形庭院,由红砂岩筑成,每个庭院四面由长排的二层楼房组成。每个庭院有数十个房间,楼下由精巧的双排柱廊支撑;楼上阳台和下面齐平,也有精緻的短柱间隔。建筑的外立面和墙体上都刻有精细的花纹,非常美观。庭院其中一面楼房屋顶上还加筑了一座高大的厅堂,可以用来举行宴饮,也可以俯瞰下面。庭院中有喷水池,水流从面朝不同方向的狮子嘴里吐出,发出哗哗的响声。 凌风住在楼上房间,他躺在床上,望着外面夕阳淡淡的余辉,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上午御医海绥给他切除了部分胸脯上烧伤结成的瘢疤,由于没有上麻药,他感觉比当初受伤时还要痛楚。医生给他嘴里塞了棉花,他一手抓紧床单,拼命控制自己,鲜血把床单都染红了。医生给他在伤口上洒了去腐生肌的秘药,把他嘴里的棉花取出来。凌风感到伤口上一阵清凉,他仰卧在床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您医术真是高明。” 第64页 海绥在整理手术的器具,他看了凌风一眼,说:“比你们的颜远大夫怎么样?”凌风一楞,说:“您怎么知道我认识他?”海绥说:“你吃的药不是他配的吗?”凌风说:“我回去一定要把这个事情跟他说起。”海绥得意地说:“他跟我打赌他配的毒药我不能解,这下看他怎么说?不过,这也算你命大,没有当场死掉。”凌风说:“是呀。” 傍晚,鸾红过来看凌风,她说:“你伤好多了,精神也好了不少。”凌风说:“是啊,谢谢姑娘一直来看我。”他坐起身来,郑重地说:“有件事情要请姑娘帮我上达女王陛下,就是我的姓名身份,我叫凌风,是大秦国的大臣。” 第四章 鸾红听了凌风的话,瞪大眼睛说:“原来你就是凌风。当初你为什么不说?”凌风说:“我不想影响我方的战局。”鸾红嘲讽地说:“你可真是个大忠臣。”凌风说:“随你怎么说吧。我请你转达给女王陛下,请她通报我国,就说我在这儿,请他们进行议和的时候把我的赎金数额也议一下。” 凌风又说:“也请转达女王陛下,陛下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希望能报答她的恩情。”鸾红说:“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本来就是亲王殿下让你受的伤嘛。” 凌风抬起头来郑重地望着鸾红,“那件事情请你不要再提了。”鸾红说:“为什么?”凌风说:“当初是我隐瞒了身份,再说这些事情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过去了就都忘了吧。这次战争死了那么多人,我能活下来就不错,我真的不想再记起这些事情。” 鸾红说:“你的话我会跟女王陛下传达。你还有什么要求没有?”凌风说:“请你把女王陛下的御用商人尼姆先生请过来,我有一些私人事务想请他帮忙处理一下。”鸾红瞪大眼睛说:“你和他也有关系?我倒真的没想到。好了,我回头就把尼姆叫过来。” 傍晚时分,天气变得阴冷起来,凌风裹紧了身上的被子,看着黯淡的烛光呆呆发愣。两个多月前的遭遇,给他带来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国内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也使他感到非常吃惊,甚至有些气愤。他脸上虽然表现得很淡定,但心里却波涛汹涌,难以自抑。他不禁地想:“其实在王上心里,我不过是能为他办事的人罢了,根本不算个什么,少了我也没有关系。”他正在胡思乱想,门外有人敲门,他从床上坐起来,整理了身上的衣物,说:“请进。” 门外来了一个老者,他年约五十多岁,个子不高,衣冠华丽,朝凌风鞠了一躬,说:“凌风大人,我是尼姆,听说您在这里,愿为您效劳。”尼姆和大秦国的陶朱有很频繁的生意往来,凌风也常通过陶朱和他进行贸易,他们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彼此都相当了解。凌风现在一个人在绮兰国,但他有了这样一个途径可以得到一些资金上的供给来以备日常开销,维持自己的独立性。 凌风点点头,说:“尼姆先生,您好,请坐。常听陶朱先生提起您,说您做生意机敏老成,绮兰王室的供应有好大一部分都由您负责。”尼姆嘆了口气说:“现在生意不好做呀。”凌风说:“不会吧。” 尼姆说:“您是不知道。算了,别管他,现在谈谈我们的事吧。您要我做什么?” 凌风说:“我在这边起码还要住两个月左右,身上的各式衣服都要订做,您帮我定做吧。另外我想预支部分款项,这个有什么说法?” 尼姆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本簿子,打开来说:“陶朱先生给了我您签名和印章的样本,按惯例我要核对一下。”凌风拿起桌上的纸笔,签了“凌风”两个字,他把手上戴的一个精美的银戒指取下,轻触戒指内侧的小机关,把戒面打开,里面是雕刻细緻的印文。凌风蘸了尼姆带来的印泥,在纸上敲下一个红章,递给尼姆。尼姆看了点点头说:“我不是不信任您,规矩就是这样。”他把纸条递还给凌风,对方随即在烛火上把它烧了。 尼姆说:“您知道此地的气候,这里昼夜温差很大,中午热得要命,夜里又太冷。所以您四季衣服都要做。” 凌风说:“我懂。”他想了片刻说:“四季衣服各做十套,用我国的式样。质料要好,但不要太过华丽了,我现在客居在这里,也不想太引人注目。衣扣用银质和象牙的就好了,主要是要配和衣服的颜色。” 他一边说,对方一边拿笔记着,不时嘆口气。 凌风又说:“夏天的衣服料子不能太薄,不能看到肌肤,领口收在脖子上,袖口也不能太敞开。” 对方说:“您太保守了吧,天气太热,会闷出病来的。” 凌风抚着受伤变形的左手,沉默了一下,他是不想别人看见他身上的伤痕,所以一定要提出这些要求。他又说:“帮我做二十只左手的丝质手套,式样精緻一点,我的手受伤了,露在外面不好看。” 对方瞟了他的左手一眼,马上把视线转开了。 房间里沉寂了一会,尼姆在算所需的费用。他最后说:“需要三千金币。” 凌风看着他说:“就这样吧。我还想借支五千金币的现款;还有,如果赎金数目下来了,我想请您先帮我垫一垫,等款项运到了就还给您。大概需要多少利息,您到时候照收就是了。” 第65页 尼姆说:“现款的事没问题。赎金数额您估计要多少?” 对方说:“两三万金币,最多不会超过五万吧。” 尼姆说:“这点我还拿得出来,您就放心吧。” 凌风说:“谢谢您。” 尼姆说:“我明天就派人来帮您量尺寸,衣服会陆续帮您送过来。时间不早了,您就安歇了吧,晚安。” 凌风说:“好的,您也晚安。”对方朝他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凌风又回到床上,现在客人走了,他又回到起初孤单寂寞的状态里,在床上久久辗转之后才进入梦乡。 清晨,凌风醒过来,他这些天睡得很不安稳,夜里一直在做恶梦。醒来后感觉很不舒服。望着室内,他看见,第一缕曙光已经透过雕刻精细的窗格照进里面。庭院中人声渐起,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第五章 女王在自己的内室里召见尼姆,她问:“凌风找你去办了什么事?”尼姆说:“他订做了一些衣物,还问我借支五千金币的款项。”女王说:“你把制作衣服的费用算在我的帐上吧。”尼姆说:“他不会有什么意见吧?”女王说:“他是我们的贵客嘛。我要隆重接待他,先要给他换一个合适的住处。你马上送些精美贵重的陈设把房间装饰一下,不能让人说我们不会招待客人。” 上午尼姆安排手艺高超的裁缝给凌风量体裁衣,并带来了几套和他身材比较合适的衣服供他暂时穿着。下午鸾红过来看他,说:“你真是焕然一新了,要是别人不相信你的身份才怪呢。”凌风说:“这么说还是衣服重要喽。”鸾红说:“就是嘛。”她又说:“女王陛下叫我为您换了一个房间,我带您过去吧。” 凌风跟着鸾红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另一个庭院,进了房间。室内陈设雅致精美,墙上挂着富丽堂皇的帷幕,地上厚厚的地毯遮住了地面,起居坐卧的地方堆着刺绣精緻的靠枕。家具用名贵的木料制成,上面放着金银打制的器物。一个银制的大香炉放着居室中央,里面是珍贵的香料,整个房间香气馥郁,令人沉醉。 凌风说:“这个房间太奢华了,我在此不太适应。”鸾红说:“您先住下来,如果实在不习惯再说吧。” 数天后,凌风在行宫的大厅觐见显德女王。他穿了一件灰色绣银丝的礼服,显得风度翩翩。女王含笑接待了他,请他坐下。女王说:“您来我们这里做客,这里有接待不周的地方请您海涵。”凌风站起身来说:“我在军营里生了重病,多亏陛下让御医海绥为我医治,使我得以保住性命,我对陛下是铭感五内。” 女王一楞,马上明白,他不想再提受伤的事。女王说:“两国战争对大家都是很大的伤害,我能弥补一些也是好的。亲王殿下脾气急了一点,我代他向您表示歉意。” 凌风淡淡地说:“这个事已经过去了,请您不要再提起。” 女王面带笑容,说道:“景武殿下和您初上战场就能获得胜利,真是可敬可佩。” 凌风微笑着说:“亲王殿下也不错,他就是有些轻敌了。如果重新开始,不知是谁胜谁负呢。” 女王轻轻说:“您还想再打一仗?” 凌风沉默了一下,郑重地说:“我最厌恶战争了,经过这些个事更是如此。我是愿意为两国和平出力的。” 女王凝视着凌风说:“您有这个心就好。”凌风被她看得低下了头。 当天晚上,女王举行盛大的宴会,凌风和绮兰国的大臣显要都出席了。 他在这里又待了十来天。几乎每天都和女王见面。凌风为人谦和,出手也很慷慨,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喜欢他。 这天晚上,鸾红过来找他,凌风正在房间里看书,鸾红说:“凌风大人,您看谁来了?”凌风定睛一看,不禁大喜过望,只见曹玮和几个侍卫出现在面前。 鸾红悄悄走开,曹玮扑倒在地上,梗咽着说:“大人,真把我们吓坏了,我们都以为您不在人世了呢。”凌风把他拉起来,也落下泪来。 其他几个侍卫也向凌风问好。只有一个小个子侍卫站在一旁,看着凌风,也不说话。凌风有些诧异,他看过去,感觉又惊喜,又难过,那人正是瑶华乔装改扮的。她看着凌风,对曹玮说:“我有话和凌大人说,能否请大家都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凌风说:“瑶华,你快坐下吧,你能来,我真是没想到,太让我高兴了。”瑶华看着他,也不坐下,房间里空气有些紧张,凌风收敛了笑容。 瑶华犹豫了一下,大声说:“凌风,你为什么污衊我舅舅,你知道这会给我家带来多大的伤害啊?你明明是在报复我!” 凌风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说:“瑶华,你舅舅的事我以后会和你说清楚的,你现在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瑶华说:“我叫你现在就说清楚,你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事情说不出口呢?”凌风缓缓地说:“瑶华,你这次来看我倒底是为了什么事呀?”瑶华脸涨得通红,她说:“凌风,我当初订婚就是被迫的,你自己也清楚。现在出了这个事情,你认为我们还能够在一起吗?” 第66页 凌风回过身去坐下,他迷离沮丧的眼神盯着房间里黯淡的烛光。这个房间设置了许多灯盏,他嫌太耀眼,叫人都熄灭了,就留下书桌边的一个枝形灯座上的两支蜡烛还闪着亮光。房间里比较暗,烛光把凌风的背影放得很大,在墙壁上不停颤动。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 凌风真想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好好地发泄一下,他真的实在是难以承受这一系列的事情了,精神紧张到了极点。但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用平缓的语气说:“我知道了,确实我们也不合适;现在又出了这个事情,那个婚约维持下去也没有意思。你既然提出来了,我也没意见,就这样吧。我回国之后会把婚约解除的事和王上说的,他应该也能理解。” 瑶华看着他,也感觉有点不忍,凌风比出征前瘦了很多,精神也不太好,两只眼睛却显得更大了。他没有看瑶华,右手按在书本上不停颤抖;左手无力地搁在桌上,上面戴着一只精緻的手套,看上去有点怪异。瑶华说:“你的手怎么啦?” 第六章 房门被忽然推开了,显德女王站在门口,她手里拿着一叠书信,用大秦国的语言对瑶华说:“瑶华小姐,令舅凝威将军确实与我国有来往,这些书信就是证据。” 瑶华来找凌风的时候,有些宫女在议论她像是女孩乔装的。显德女王的寝室和凌风的住处不在一个庭院里,但距离很近,通过一条走廊就到了。有些侍奉女王的宫女经过凌风的住处,听见瑶华的声音觉得很奇怪,就留神偷听了一会,回来讲给女王听。 女王很为凌风不平,她拿了凝威寄给广徽的信件来到凌风那儿。她听见凌风答应和瑶华解除婚约,感觉到他语气中强忍住的失望和悲伤,再也耐不住了,就推开了房门。 女王要把信件递给瑶华,凌风第一个念头就是制止她,他说:“陛下,您不能这样做,这样对死者和生者都很不公平。您把信件给我吧。”瑶华脸色发白,说:“我不相信,这些肯定是伪造的。”她一把从女王手里抢过书信。从信封里抽出信纸,匆匆看了起来。 瑶华看了第一封信就面色大变,这封信就是凝威要出卖她前男友越石所镇守的平泉时,写给广徽讨价还价的书信。她再也没有勇气看第二封,扔下书信跑了出去,回到自己房间里大哭起来。 凌风起身捡起书信,一封接一封地放到香炉里焚毁,一股烧焦东西的气味夹杂着香料的味道充斥了整个房间。女王没有制止凌风,只是站在旁边看着他把书信烧掉。十几封书信转眼间化为几摊纸灰,凌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女王说:“你真的很爱那个女孩呀!”凌风看着手上的书本,轻轻念道: “残忍根本饱和不了她的灵魂。 我在火上燃烧,她的眼睛也不会掉泪。 我自己奇怪,我爱她胜于爱生命, 纵然她对我比威胁我的生命的敌寇更坏。” 女王微微嘆了一口气。 凌风在旁边的条案上拿了酒壶和两个精美的银杯,倒满了美酒,他将其中一杯推给女王。他拿起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女王犹豫了一下,举起酒杯沾了沾嘴唇。凌风没有看她,随手又倒了一杯酒,他念道: “我们都将归天,宇宙的进程就是这样。 我们犹如麻雀,而死亡却像巨鹰在等待。 任何一朵花儿早晚都要凋谢,— 死亡却用自己的锉要把所有的生灵磨掉。” 他喝完手中的酒,笑着说:“我真傻,经过了这么多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一旦死去,什么情啊爱啊还不是一场空。” 他又倒了一杯酒。 女王想制止他,但又控制住自己。她想起两个多月前的一个晚上所见的同一个男人,感觉他比那时还要沮丧悲凉。 凌风喝完第三杯酒,又念道: “由痛苦在面前铺展着苦难的地毯的人,那就是我们; 掩盖了心中的火焰和目光里忧伤的人,那就是我们; 被敌人的把戏架上残酷的命运之轭的人, 按着命数的意志在汹涌的海面上奔跑的人,— 那就是我们。” 他忍不住笑起来说:“这就是我,我生来就是个倒霉鬼。”凌风伸手倒了第四杯酒,一晃酒壶,已经空了。他随手一挥,噹啷一声,把酒壶丢在地上。 女王心里一惊,她轻轻地说:“你不能再喝了。”凌风看了她一眼,说:“不要紧,我在家里不开心时,也常喝酒,比这还要多呢。也没有事,这边没有酒,我要叫他们再送两壶过来。”他跌跌撞撞地想走出来叫人,女王一把把他推回去:“你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医生说你不能喝太多酒。” 凌风笑着说:“我喝死又何妨,反正也没人会关心。您当初就不该救我,要是死了也就罢了,我这样活下来,就是个笑话,笑柄!”他轻声重复着“笑柄”这个词,不禁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女王在他对面坐下来,凝视着他的脸,温柔地说:“那你就别回去了,反正他们确实也不在乎你。你留下来,我会一直安慰你。自从那天晚上起,你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凌风望着女王美丽的眼睛,他是个聪明人,女王的心思他岂能不知。但自从景武殿下把瑶华的舅舅凝威杀死,他对挽回和瑶华的关系存了一份希望,今天这个希望破灭,把他彻底击溃了。他感到无比沮丧,只求有人能安慰自己。他把女王拥在怀里,女王没有反抗,她拥有了这个她心仪已久的男人,心里感到甜蜜幸福。 第67页 次日早晨凌风清醒过来,女王已经离去了,他的头有点胀痛,像做了一场甜蜜的幻梦一般。他暗暗问自己,究竟昨夜是在做梦,或是现在还在做梦。如果是后者,他希望永远不要清醒。 曹玮敲门进来,他说:“瑶华小姐今天就要回去了。”凌风啊了一声,说她干嘛这么急。曹玮说:“她坚持要回去,而且说不打算和您辞行了。”凌风说那你叫两个人陪她回去,曹玮说我知道了。他看着凌风的手,惊奇地问:“您的左手怎么啦?”凌风说:“是守城的时候被石头砸了一下,当时也没在意,大概是耽误了。”曹玮说:“能看好吗?”凌风说:“反正我又不做体力活,让它去吧。”曹玮看着凌风,说:“大人,您……”凌风说:“知道你们二百多人安然无恙,我很高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你别再提了。” 鸾红过来说:“凌风大人,陛下请您过去。”凌风心头一阵颤动,脸色有点发红,他说:“我就来。”曹玮看着他的脸,说:“大人,您好像有点激动。”凌风说:“是吗?” 第七章 凌风跟着鸾红来到女王的寝宫,看到宫室正中有一张用洁白的云石雕刻而成的床榻,透过烟霞般轻薄朦胧的纱帐,隐约可见精美的锦绣被褥之中安卧着一位姿容绝代的美人。 凌风脸涨得通红,心脏在“砰砰”直跳,他想转过头去,却又如被什么神奇的魔力束缚住了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房间里很安静,只听见两人轻轻的呼吸声。 女王微微地动了一下,眼睛慢慢睁开,她漆黑浓密的秀发零落在枕席之间,发沿上用丝带缚了一颗小小的红宝石。她迎面正遇上凌风炽热的眼光,白皙的面颊上涌上来淡淡的红晕。 女王穿丝绢睡衣,缓缓坐起身来,她珊瑚般秀美精緻的红唇轻轻颤动,漆黑明亮的大眼睛望着凌风:“凌大人,你来了。”对方好像化作了石头人一般,呆立不动,也不回答。 女王似水般温柔的眼波在他脸上流转,嘴角边露出浅浅的笑涡,她坐到一张镶金嵌玉的银质梳妆檯前,用象牙梳子梳理秀发。她那洁白的双手也如象牙般细腻光泽,乍看之下竟然分不出来。 女王示意叫凌风过来,她看着镜中对方深沉痴迷的眼睛,不由感到征服对方的快乐。女王说:“您昨晚睡得好吗?”凌风说:“不好。”“为什么?”他说:“昨晚有位姿容绝代的美人来到身边,我醒来后她却已离去,使我惆怅失落。” 女王说:“您就当是一场幻梦好了。”他说:“我希望这场梦永远不要醒。”女王拿出一张诗笺,说:“这是一位年轻人为他爱恋的女孩所写,您看一下。”凌风接过诗笺,不由得满脸通红。上面写着: “弱柳轻风二月花,轻薄浪子恋芳华。欲将心事诉流水,流水无情自喈嗟。” “春城无处不飞花,愿为钟情逐春华。望仙桥下汴河水,为谁长流到天涯。” “苦将心意惜落花,只为春逝嘆韶华。依稀迷离烟尘里,夕阳何处是归家。” 这是他写来思念瑶华的,不知怎的会落到女王手中。女王看着他说:“您要真的爱我,也该留个证据才是。” 凌风看着女王,沉思了一会轻轻念道: “我像扑火的飞蛾,在爱的烈焰里烧焦了翅膀, 却仍感到喜悦安祥,充满幸福。 爱人衣裙旁的一隅之地,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我靠近您一步,目光被您吸引;靠近您两步,灵魂被您征服。 爱情的监狱是天下最牢固的监狱,我已无力逾越,无路可逃。” “你给我生命,也可以用轻蔑的目光叫我去死。 爱人啊!我的喜怒哀乐、生死荣辱就繫于你一念之间。” 凌风慢慢念完,用痴情的目光望着女王。女王胸口微微起伏,她站起身来搂住凌风,两人拥抱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嘴唇才慢慢分开。凌风望着女王含羞带笑的眼睛,他说:“我愿为您放弃所有的一切,但就怕我对您来说只是匆匆一过而已。”女王说:“你后悔了?”凌风说:“我对爱不会后悔,如果一生中没有爱,人生就是一场空。宁愿有最痛苦的经历,也不要留下空白。” 女王说:“你是我所见过的最优秀的男人,我不会把你让给其他人。” 凌风缓缓地说:“我向您保证,我一直到死也会爱您。”他们又拥抱在一起,心中充满甜蜜和幸福。 两个月后,他俩手携手走在花园里,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着四周优美的景色,也倒映着他们情意绵绵的身影。花园里一片静谧,女王有点累了,她把身子靠在凌风的肩头,轻轻地说:“小风,扶我一下。”凌风说:“你的身体要是不舒服,请御医看一下吧。”女王说:“我只是累了,没什么事。” 女王的丈夫广徽亲王在另一地,他们已和大秦国谈妥了议和的条款。 一、 为期十年的停战期,双方保证不对对方进行军事上的敌对活动; 二、 双方交换俘虏,大秦国俘虏了绮兰国一万人,被绮兰国俘五千人。被俘的人中包括被女王已经释放的二百人。这样绮兰国必须为多出的五千人支付每人十个金币的赎金,共计五万金币。 第68页 三、 绮兰国赔偿大秦国的土地、财产的损失合计十万金币。 四、 凌风的赎金为二万个金币,绮兰国在收到赎金后把他放回。 负责议和的官员把议定的条款拿回来,有人说:“给凌风定的赎金太少了。”广徽哼了一下,心想:“宁愿少收点,赶快把他赶走,要是他在这里住个一年两年,绮兰国都不知道是谁的了。” 当天夜里,女王在行宫举行盛大的宴饮。餐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美丽的女伎翩翩起舞,丝弦之音悦耳动听。大家频频举杯,祝女王青春长在,绮兰国运兴隆。凌风坐在女王下首,他不时和女王的目光相接,暗暗交换深情的眼神。一个舞女经过他的身旁,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那个舞女长得很漂亮,舞姿也很美,凌风也朝她望过去。女王看着他,说:“花言巧语的男人,大多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的。” 凌风看着她闪着妒意的眼睛,笑嘻嘻地说:“我见到美丽的女孩,总忍不住与我的爱人相比。在我眼里,她是钻石,其他女人只是美丽的小石子而已。”那个舞女生气地朝他白了一眼。 第二天清晨,凌风回到卧室,桌上放着一张纸条。纸条是尼姆写得,他说:“您的赎金已经备好,可以随时取用。利息为年息六厘,期限三个月,这是很优惠的条件了。凌风拿着纸条,陷入沉思。 第八章 女王感觉身上不适,她叫鸾红请来御医海绥为她诊治,海绥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才说:“陛下,我的结论有些唐突,请您不要生气。”女王问:“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了?”海绥说:“您没有得病,您是怀孕了。”女王是又愁又喜,喜的是多年来终于有了后代,愁的是丈夫不在身边如何解释。她对御医说:“这个消息您不能公开,过段时候再说吧。”海绥说:“我懂。” 三日后的中午时分,女王在内室里一个人用餐,鸾红走了进来,她略显慌张的说,“亲王殿下来呼珊了,正在过来呢。” 女王叫侍女把桌上的杯盘撤掉,重整桌案,又上了一桌佳肴美酒。她换了一套华丽的衣装,坐在窗前静静等待。 片刻功夫,广徽亲王就到了,他看见妻子,稍微有些尴尬,女王把手伸给他,他犹豫了一下,把女王抱在怀里。 广徽看见桌上的盛宴,问道:“这是为我准备的吗?”女王嗔道:“难道还有谁?”两人并排坐下,侍女上来斟酒,女王笑颜如花,广徽凝视着她,说:“你越来越美了,和几个月前大不一样。” 女王说:“是你几个月不来,把我忘掉了吧。” 广徽心中有些诧异,不过妻子的热情使他陶醉,他很长时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也许是小别胜新婚吧,当天晚上,广徽在女王寝宫住下了。 次日晚上,他们举行大型的宴饮,这次规模更为盛大,广徽过来带来了许多朝臣,他们装饰奢华,举止优雅,为盛会增添了许多色彩。一对对舞女跳起欢乐的舞蹈,场面热闹非凡。 凌风在宴会上见到了广徽亲王。亲王先向他打招呼:“凌风大人,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在我们这儿住得惯吗?”凌风说:“殿下,谢谢您的关照,这里的生活我能够适应。其实我这个人很随遇而安的,基本上什么环境都可以适应。” 亲王笑着说:“开始我们招待不周,不过您既然没事,我也就放心了,希望您不要记恨我们。”凌风看着他,说:“我已经不记得那事了。” 凌风坐在座位上,拿着金杯一个劲的朝嗓子里灌酒。在宴会上,女王几乎没有看他,他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酸楚,在宴会举行到一半的时候就匆匆离席了。 女王下去更衣,鸾红说:“陛下有没有看到凌风的面色,我一度以为他这个人是从来不生气的。今天算是头一次看到他变脸了。”女王微笑着说:“他吃醋起来也很迷人,这对我来说比一百句花言巧语都能证明他对我的爱。”鸾红说:“您当心把他气走了。”女王说:“不会的,他没交赎金,想走也走不了。”“那您就这样让他把这个醋一直吃下去?”女王点点头说:“没办法,毕竟要先把亲王这头解决。”鸾红说:“您直接和他把实话说了不就完了。”女王说:“他这个骄傲的个性,真知道了还不和我翻脸,这事要慢慢来。” 凌风回到住处,感到头痛欲裂,他早早睡下,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梳洗完毕后他问侍女:“有没有我的书信?”侍女说没有。凌风在房里枯坐了一个时辰,派人去找尼姆,尼姆见到他说:“您刚想起我来?”凌风说:“我想和您把帐目结一结。” 尼姆把帐本拿给他看,凌风说:“怎么没有定制衣服的帐目?”尼姆说:“女王说记在王室的帐上。”凌风说:“我还没有到靠女王供养的地步,她要问起来,您就把我这话跟她说吧。”尼姆耸耸肩,“我知道了。”凌风手签了一张八千金币的汇票,尼姆用于和大秦国的陶朱进行结算。另外两万金币的赎金,凌风打借条给尼姆,借条上包括本金和三个月的利息。他回国后派妥当人把款项送到后,尼姆把借条再还给他。 第69页 尼姆拿到凌风的借条,他说:“我这就把两万金币解到王室的金库里去,款项入库后会把财政大臣的收条送给您。”凌风说:“麻烦你了。” 凌风把曹玮叫过来,他说:“你简单收拾一下,我们明天早上就动身回国。”曹玮说:“是吗?太好了!我早就想回去。”凌风叫侍女过来打好行装。傍晚时分,他这边刚收拾好,尼姆把赎金的收条也拿过来了,凌风把收条仔细收好,他派人打听广徽亲王在何处,来人说:“他在女王那里。”凌风沉默了一会,说:“知道了。” 这天晚上女王又为丈夫举行欢宴,她派人请凌风参加,凌风对来人说:“我身体不太舒服,不能前来,请把我的歉意带给陛下。” 女王听了凌风的回音有些不悦,亲王在旁说:“他身体不好也没办法,反正又不少他一个,你太敏感了吧。” 这天晚上,女王有些神情不安,她频频望着旁边凌风常坐的那个空位子,感觉对他做得有些过分了。 凌风在房间里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他望着天上的星星,心中悽苦无比。 天刚黎明,凌风起来用凉水沖了个澡,把胀痛的头清醒清醒。他吃了早饭,把这些天服侍他的绮兰国的侍女卫士召集起来,每人赠送了一百金币。又派人将一封感谢的书信和一千金币送给御医海绥,谢谢他救命之恩。他也请海绥代他将一千金币送给鸾红作为感谢。 凌风来至女王的寝宫,叫人打听亲王是否已经起身,那人说:“亲王已经起来了。”凌风点点头,说:“请为我通报,我要见亲王殿下。” 广徽有些诧异,凌风这么早见他有什么事?他匆匆更衣出来,来至内殿,凌风已经候在那里,这是他们上次事件以后第一次单独见面。 凌风说:“亲王殿下,您好。”亲王点点头:“凌风大人。你见我有何贵干?”凌风把收条递给他:“我已将赎金交齐,请您为我签署一张通行证件,我准备今天就回去了。”亲王按捺不住喜色,他说:“这么快?你可真有办法。” 亲王匆匆签了通行证件,递给凌风,他说:“你真是个爽快人,不知道我们以后还会不会见面。”凌风说:“我不想有这样的机会,不过,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亲王看着他,点点头:“我的想法也是如此。”两人客气地分了手。 第九章 显德女王起身后,心中有些不安,她把鸾红叫过来,对她说:“你到凌风那里去一次,让他到花园来和我相会。”鸾红走了,女王精心梳妆,让宫女挑了一套清丽优雅的衣裙。她刚想出去,鸾红匆匆回来了,她对女王说:“凌风走了。”女王吃了一惊,她说:“他能走到哪里去,你不要吓我。”鸾红说:“他问尼姆借钱交了赎金,亲王为他签了通行证件,他一早就走了。”女王跌坐在椅上,脸色发白,她怎么也没想到凌风会这样匆匆离去,心中感觉一片空虚。她低声说:“他这个人呀,我怎么就把握不住呢?” 御医海绥来为女王诊治,他说:“凌风走了,陛下知道了吧?”鸾红说:“我们真是没想到。”海绥说:“他派人送了一封信给我,向我致谢,陛下要看一下吗?” 女王接过信上面写道: 海绥先生:承蒙先生妙施圣手,拯我性命,凌风无以为报。今奉上金币一千,小小敬意,请先生笑纳。 今我匆匆离去,不能面辞先生,请您勿怪。先生医术高明,宅心仁厚,我心中不胜钦佩,临别依依,片纸难尽。 先生万福。 凌风敬上。 附言:另有一千金币,烦请代我交予鸾红小姐,感谢她数月来的精心照顾,并请代我致意于她。谢谢。 女王看了信,喃喃说道:“他想到了你们,却没有半个字留给我,难道他就那么记恨我吗?”鸾红说:“他就那个脾气,越是一般关系的人,他越是客气。他没有面辞陛下,就说明他对您有感情啊。” 广徽亲王派人把尼姆找来,佯装生气地对他说:“你这个老东西,我向你借钱你推三拖四,怎么你借给凌风就这么爽快。他匆匆走了,要是将来不把钱送来,你可就损失惨了。” 尼姆苦着脸说:“就是,我现在也在后悔,怎么会鬼迷心窍,会答应他。”亲王说:“下次可别这样糊涂了。”尼姆连连称是,他从亲王那里出来,脸上掩饰不住喜悦,他这次赚了一大笔利润,所谓后悔的说法,这用来迎合亲王的,他自己可一点也不担心。 凌风带着几个侍卫在道路上纵马奔驰,他右手紧紧拉住马缰,身体贴在马背上不停飞奔,几个侍卫都被他甩在后面,曹玮尽力和他并排向前,喘着气对他说:“大人,您的速度太快了,您的身体不适合奔驰,还是小心为上。”凌风不理他,双腿夹紧了马腹,一直向前。 三天后,他们来到绮兰与大秦的边界上,凌风默然回望,心中十分难过,他人离开了,却把心留在了那边。他真能捨弃那一段感情吗? 在边境的小城歇了两天,他们继续飞驰向前。曹玮看着凌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也不好劝说,只是在心中暗暗嘆气。十天之后,他们来到京城。凌风被他们从马上扶了下来,他感觉身体非常难受,勉强支撑着把管事叫了过来,叫他到西市请医生为自己诊治。 第70页 管事到了西市,在一所住宅前敲门,一位清秀的女士开了门,她叫楚青,是一位有名的女医生,凌风有时生病不想让王上知道,就请她来医治。楚青是个寡妇,丈夫在五年前去世了。管事见了她,恭敬地说:“楚青夫人,凌大人身体不舒服,请您过去为他看看。”楚青吃惊地说:“凌大人他回来了,这么快?”管事说:“今天刚到的。”他让楚青上了马车,马车急促地向凌风的府邸驰去。 他们到了凌风的卧室,他在静静昏睡,曹玮守在旁边非常焦急。他说:“你们终于来了,他这个样子,可怎么办好呢?”管事说:“他平时慢悠悠的,但凡事一上心,就风驰电掣般奔走,一点不爱惜自己,这样身体早晚要垮掉。” 楚青给凌风诊了脉,她说:“凌大人是由于心神不宁、劳累过度;加之先前重病还未完全康复,今又奔驰太过,使身体受到很大损害,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曹玮点头。 管事说:“要不要把凌大人抵京的事情启奏王上?”曹玮说:“等两天再说吧。” 侍卫军官郭维进来看了凌风,跟着曹玮走出来,他说:“曹玮将军,此次您跟随凌大人出征,战功卓着,王上已经任命您为副将,真是可喜可贺。您还不满二十岁,以后前途大有可为。”曹玮一笑:“这都亏凌大人的提拔,郭将军可惜生病,错过了机会,我为你感到遗憾。”郭维一年前初来时,是参将,当初曹玮只是校尉,比他级别低,王上朱光为了平衡他们两个,给曹玮也提了参将。如今曹玮立功升职,他比郭维要小十几岁,职衔倒比他高许多。郭维心中那个滋味就别提了。 次日清晨,凌风慢慢醒来,曹玮看他苍白憔悴的样子,心中非常难过,他慢慢地把凌风扶起来,凌风看着他,有点过意不去,他说:“曹玮,我没事,是这几天心情不好,想纵马飞奔发泄一下。咳,我这个脾气,怎么也改不掉。” 这时管事过来通报,九门提督尹源过来看望大人。曹玮一楞,他说:“是谁把大人回京的消息透露出去的?”他对凌风说:“大人,我去接待他,跟他说您身体不好,不能见客。”凌风点点头。 曹玮在凌风的内客厅里见了尹源,说:“提督大人,您来看凌大人?”尹源说:“我是奉王上之命来的,凌大人身体如何,王上很是关心。”曹玮心想:“他既然这么关切,为什么不自己来呢?”他说:“那我把您的意思通报给大人,他实在不能见客。”尹源神情有些为难,他说:“王上命我一定要见到凌大人。” 这时,后面的门开了,凌风衣着整齐,慢慢的走出来。他说:“王上派您前来,有什么要事吗?” 第十章 尹源看他面色确实不好,心中不安,他说:“凌大人此次出征辛苦了。”凌风说:“我还好。王上叫您过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尹源说:“王上叫您进宫去见他。”凌风说:“是现在吗?”尹源点点头。曹玮在旁边说:“大人,您的身体要紧,请尹大人和王上说明一下吧。”凌风说:“你不要说了。”他对尹源说:“请等候片刻,我去更换衣服后就跟您进宫。” 凌风趁进屋更衣的功夫,从一个瓷瓶里取出一粒药丸,吞了下去。他在椅子上坐了片刻,觉得精神好了一些,这才出来。 他随着尹源来至宫中内殿,王上朱光正在那里等他。他看到凌风进来,不由得从座位上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又猛地停了下来。凌风到朱光,一时说不出话来,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尹源在旁说:“陛下,若没有微臣的事,那我下去了。”朱光嗯了一声。 凌风梗咽着说:“陛下……”朱光看着他,说:“回来就好,听说你安然无恙,我真是像一块石头落了地,心情也好多了。”凌风跪倒在地上说:“微臣无能,害陛下担心,真是该死。”朱光一把把他拉起来,说:“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这次出征,你立了大功,景武能安然脱险,也多亏你。他太年轻,不及你稳重踏实,若这次没有叫你陪他前去,这场战争能否打赢还在未定之天。你的功劳和景武相比,还要超过他。” 凌风说:“此次胜利,上托陛下天恩,景武殿下指挥有方,下靠将士们用命。我在战事当中就被俘,后面根本就没起什么作用。陛下过奖了。” 朱光说:“你一直是这样。无论如何,我总要重重奖赏于你。” 凌风默然不语,他最不爱听的,就是“奖赏”二字,总觉得他所有的付出,都变成一笔交易,对方拿好处酬谢他,就银货两讫,互不亏欠,这使他心中很不舒服。 他轻声说:“这次战事,将士们死伤甚多,如果有款项多给他们一些抚恤,对激励将士也有好处。我所做得都是份内之事,不敢要求陛下赏赐。” 朱光看着他的脸,说:“伤亡将士们的抚恤已经拨下去了,你的奖赏也是不会少的,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殿内气氛多少有点紧张,朱光想问凌风他在绮兰国的情况,凌风在绮兰国两个多月没有消息,后来听说他与绮兰国的女王有点暧昧,这使朱光不太高兴,但这是个人的私事,也无从责备他。 第71页 凌风感觉精神不继,出来时用药物提升的一点精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他低声说:“若陛下没有其它事,微臣想告退了。” 朱光想了一下,说:“凝威将军的事,你在平泉时说他暗通绮兰国,是否属实?”凌风说:“当然属实。”朱光说:“此事事关重大,明天早上朝廷上要廷议此事,你把有关情况说一说,大家作个结论。” 凌风说:“我知道了。”他要下去。朱光犹豫了一下,把他叫住:“小风,你明天在廷议时,说话要慎重。”凌风面色一变:“陛下,您认为我应该怎样说?”朱光说:“凝威在边境十几年,牵涉甚广,他一个大将军暗通外国,朝廷脸上也不好看,将士心里又会怎样想?再说他毕竟是瑶华的舅舅,他人已经死了,你就看在瑶华的面上,为他挽回一下声誉吧。”凌风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他说:“陛下,我明白了。” 凌风来到宫门,曹玮见他面色凝重,脚步虚浮,走上一步把他扶住了。凌风在他臂弯里靠了片刻,让他把自己扶上马车。曹玮也一起上来了。他对凌风说:“王上见您,有什么事吗?”凌风说:“明天要廷议凝威的事,王上叫我去说明情况。”曹玮说:“凝威罪恶昭彰,死有余辜,有什么好议的?难道有人还想把事情翻过来吗?”凌风说:“这你别管,我知道你很谨慎,有几个知情的人,你帮我提醒他们一下,对这件事别再往外乱传了。别人问起来,你就说不清楚。”曹玮说:“您怎么也这样?凝威害您吃了那么多苦,把他千刀万剐也不解恨。”凌风小声说:“我没什么。” 次日,凌风来到朝堂上,文武百官分为两列,在殿内的白石台阶下井井有条的排列起来。台阶上是王上的宝座,宝座很大,用紫檀木制成,上雕江水云龙图案,表面涂金漆,庄重而不失威严。宝座后有七扇磨铜镀金屏风,金碧辉煌,耀眼夺目,屏风前面双列宝扇。两旁对称摆放着一对对铜铸鎏金宝象、香炉、仙鹤等等。 凌风在自己的位置站好,景武殿下就在他对面,他们对视了一眼,凌风想要说话,这时乐声悠扬,朱光从后面进来,登上宝座。他扫视了大家一眼,朗声说:“前大将军凝威之事,数月来大家议论纷纷,现在凌大人回来了,当时情况他最清楚,我让他给大家说明一下,嗯,然后你们再议。” 凌风慢慢出来,他向朱光见过礼,向周围的同僚扫视了一眼,犹豫一下,缓缓地说:“当时情况非常紧张,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稳定军心。事实上,当初我们被困平泉,凝威将军主动向我提出他在绮兰国军中有关系,能诱使绮兰的广徽延缓进攻,以便我们突围。他就写了书信过去。后来景武殿下过于急躁,杀死凝威将军,眼看军心不稳,我只好拿了这些书信给大家看,以稳住队伍。此事是我对凝威将军不起。” 景武大声说:“我不相信!”凌风看了他一眼,心想,你不相信也没办法,这也是为你和瑶华好,要是凝威坐定了卖国奸臣的位置,你还能和她在一起吗? 景文殿下说:“凌大人,你是因为和凝威的外甥女订了婚,才为他说好话的吧?” 凌风正色说:“我与瑶华小姐因个性不合,已解除婚约,我和她已没有关系了。” 景文说:“你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要么你发誓,证明你所说是实,我们才能相信。”景武在旁边说:“就是,你发誓吧。” 朱光面色发沉,说:“你们别说了。” 凌风看着大家,身体颤抖,他放大声音说:“我发誓,若有虚言,愿死于刀剑之下!大家可满意了!”他面色惨白,身体摇晃,朱光示意旁边的侍卫扶住了他。朝堂上一片寂静。凌风靠在侍卫身上,轻声说:“我大病未愈,想休息数月,请陛下俯允。”朱光点点头,“好,那你现在就下去吧。” 第十一章 王上朱光在朝堂上对大家说:“刚才凌风的话大家都听清楚了?”群臣说:“是。”“此事以后不要再讲了。到此为止吧。”景武满面通红,还想说什么。朱光看着他,说:“景武你也不要再说了,此事是由你过分急躁而起,你太年轻,也不能多怪你。如今瑶华小姐已和凌风解除了婚约,我的意思,你就和她缔结婚事,这样也算对得起凝威将军了。”景武说:“陛下,您不能这样。”朱光看着他说:“你以后就知道我和凌大人一片苦心了。此事不会让你失望的。” 晚上,曹玮找到凌风,说:“大人,您怎么能为凝威辩护,还把以前自己说过的话收回来呢,这样您成了什么人了?听说您还在朝堂上发誓,这可怎么得了?”凌风躺在床上,说:“这也是给他们逼得没办法。其实也没什么,我早就看透了。我已向王上请假数月,我们明天就到乡下去,不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叫管事去请楚青夫人陪他一同前去,对方答应了。第二天一早,凌风带着曹玮、两个侍女、几个侍卫连同楚青夫人一同起身。 三月,春光烂漫,莺飞草长;柳丝烟软,桃李怒放。一路上风景非常美丽,凌风半躺在马车里,车辆辚辚作响,他的身体也随着一起一伏。路修得很好,基本上没有颠簸之处,他们在路上缓缓走了两天,到达一处庄园。 第72页 庄园很大,约有几千顷良田,大部份种植庄稼,也有小部分有果蔬种植。里面沟渠纵横,灌溉十分方便。庄园西南有山峦环抱,景色清幽安静,适合休养。在山谷之中有几间小小房舍,凌风他们就住在那里。 起初十几天,他卧床不起,楚青夫人每天给他开药方调养身体,两个侍女在旁服侍。此地没有什么闲人,空气也好,食物之类非常新鲜。凌风长久以来没有这么悠闲过,他尽量不去想不愉快的事,心情好了,身体也慢慢强健起来。 这天,凌风可以起来走动,他由曹玮陪着,慢慢散步。此地山峦十分陡直,大股泉水从山上流泻,遇险要之地直冲下来,形成瀑布,如碎珠缀玉般奔流下来,水声大如雷鸣,非常壮观。瀑布旁的山坡上,有精巧的小亭子,可以近观瀑布,休憩谈论。 山谷之中,溪流蜿蜒曲折,一直向前汇入江水,奔腾而去。溪谷之中灌木丛杂,有山花开放。溪水清澈,水底的卵石历历在目,几尾小鱼在缓缓游动。 凌风说:“曹玮,你陪我在这里住些日子,就回边关去吧。”曹玮不解地说:“大人,您想赶我走吗?”凌风说:“你现在已是副将身份,在我这里也不合适,别人会议论的。”曹玮说:“那我不当这个副将可不可以?”凌风笑了,说:“没有人这样的,我当初要你过来,也说过不会一直留你。人要有志气,恋栈京中,像郭维这样,有什么出息呢?”曹玮说:“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您刚回京,王上就知道了,肯定是他说的。”凌风说:“我们回京用的驿站的马,王上早就应该知道了,不一定是他去说的。”曹玮说:“反正他在您身边,我就不放心。”凌风说:“这人我还控制的住。” 他们走了一段路,凌风有些累了,他们在路边的山石上坐下来,凌风问:“曹玮,你喜不喜欢这里?”曹玮说:“这里太安静了。”凌风说:“你还太年轻,不懂得享受山水的好处。”曹玮说:“您不到三十岁,也还是年轻人啊。” 凌风笑着说:“心境不一样了。”他望着自然的美景,说:“此地有山有水,令人神往。山峦高耸,溪谷深邃,山峰无溪谷,不足以显其高,溪谷无高山,不足以示其深。群山与深谷,是和谐统一的整体。我爱山水,就爱它的“和”字。我们做人,做不了高山,做溪谷也可以,溪谷包容万物,涵养生命,才是上善之求。 他望着奔泻而下的瀑布,说:“瀑布飞流直下,水石相击,终能找到出路,奔向远方。若没有溪流沖刷,这群山也就死气沉沉,毫无生趣。山与水之间相互激荡,最终互相交融,展现出生机勃勃的美景来。真好啊!” 他回过头来看着曹玮,后者似有领悟,含糊地点着头。凌风微微一笑,说:“我累了,先回去吧。我说这些话,也是想拖住你多留两天,否则我看你已经对此地有些厌烦了。”曹玮忙说:“您在这里,我怎么会厌烦呢。” 他们回到屋里,已是中午时分,饭桌上摆了许多杯盘,凌风诧异地说:“楚青夫人,你怎么做了这么多菜,有客人吗?”外面御医颜远走过来,说“小风,王上叫我来看看你。”凌风说:“你回去帮我拜谢王上,说我还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颜远说:“不是吧,我刚到你就要赶我走。那有你这样待客的?”凌风哼了一声,“我可从没把你当客人看,你到我这里都是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从来不客气。”颜远说:“你是不是怕我把你的女医生一起拐走了?”曹玮在旁边一笑,楚青夫人有些脸红了。 数日后,凌风从外面散步回来,室内一个人也没有,曹玮到外面放马去了。楚青和颜远也不在,凌风拿了一本书,在窗前慢慢翻看。过了片刻,曹玮回来了,凌风问,他们两个呢?曹玮说:“他们在瀑布旁边的亭子里。”凌风说:“两个人都在那儿?在做什么?”曹玮说:“两人都是医生,自然是在谈医术。”凌风说:“我可不信。”他嘆了口气,半开玩笑地说:“为什么我无论到哪里,都会成不受欢迎的第三个人呢?” 第十二章 两个月后,他们动身回去。在路上,颜远和楚青俨然已是一对恋人,凌风对曹玮说:“我预测的如何?”曹玮说:“这样也好,您既然撮合了他们,您的诊金也不用付了,这不是一举两得吗?”凌风一笑,“是吗?” 他们到了府邸,凌风下了马车,留在府里的郭维和管事出来迎接。郭维说:“大人气色好多了,我们都很欣慰。”凌风笑笑。他来到书房,不禁眉头一皱,桌案之上堆满了案卷资料,他的头又开始胀痛了。 第二天,凌风带着案卷,来到城西监狱。他与监狱的官员见过,叫他们把待审的犯人押过来。犯人显然是被拷打过,浑身是伤。凌风眉头皱的很紧,凝视着犯人半天没说话。他在犯人身上,看到了好几个月前自己的影子,虽然情形不同,但遭遇却有相近之处。监狱的官员看他不说话,也不敢下去。这时隔壁的审讯室内传来犯人的惨叫声,凌风脸色苍白,右手微微颤动,他痛苦的记忆完全被唤醒了,感觉又回到了在绮兰军营中的那两个晚上。被自己拼命压抑的回忆涌上心头,使他难以承受。他低声说:“叫他们停下来。”隔壁动静没了。 第73页 凌风凝视着案卷,却不知道上面写些什么,他以往的明察干练都不复存在,心里感觉对自己失去了信任,脑子也有些混乱了。他匆匆地问了犯人几句,就离去了。监狱长对其他人说:“凌大人好像换了一个人,他是怎么回事?” 凌风回到府里,心潮澎湃,他早就厌恶用严刑拷打来逼供,但迫于传统,一直容忍下来。如今自己也有这样的遭遇,痛定思痛,心想,“我现在还在这个位子上,若不能实现宿愿,改变这个现状,那做这个官还有什么意思呢。” 夜静更深,他还在挥笔不断书写。 黎明时分,一份新的文章出炉了: “本官承王上厚恩,下受民众託付,任司寇已有九载,虽有微劳,但无显功。但自历官以来,所见颇伙,有无辜之人,身罹酷刑,被迫招认之事;有狱中犯人,罪不至死,被刑而死之事;有强横之人,忍刑不招,因无口供,反得超生之事。是此种种,皆违天理人情,难以理喻。 因思断案之事,内思情理,外审物证,兼取于犯人口供,是犯人口供仅是证据之一环。今断案者往往不察物情,专以严刑逼取犯人口供,以致时有冤抑之情,是何道理! 又核实死刑是本官之责,若由下面任意轻重施刑,以致刑毙犯人,那本官还有何用! 今有令,严禁用刑逼取口供,凡断案者,应详细搜寻物证,探问证人以察案件真相,不得专依犯人口供断案。如有刑毙犯人者,照故杀减一等处置;用刑使犯人受伤者,照故伤减一等处置;如用刑使犯人招供被查出者,有关人员各有处置,绝不宽贷。准犯人及其家属申诉,若上司知有下属刑伤刑毙犯人,压下申诉,隐瞒不报者,以妨害司法、渎职之罪处置。狱中有申报犯人病死者,由刑部派人下去检视,以防有刑毙犯人报称病亡者。 刑部应设立机构,传授交流破案之法,提拔精干之士。若有人以为无严刑拷问即无法断案者,自可挂冠而去,本官不会挽留。 因思官府之为是百姓榜样,若官府自为罪戾,然百姓还有何从?望吾众深体王上好生之德,安分守己,毋罹法网,以伤天和。 此令 ” 凌风又看了一遍,在最下面签了自己的名字。他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笔。 凌风上午进宫,把这份文件呈给王上看。王上朱光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才说:“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事情上去?以前也都好好的,何必去搅它呢?”凌风说:“我既知其不当,就应该去改变,若只能敷衍行事,那这个官不做也罢。”朱光说:“这个东西先放在我这里,让我再想想。”凌风恳求说:“陛下……”对方说:“我知道了。” 六月,天气已经有些炎热,凌风来到郊外,送曹玮回边关去。曹玮说:“大人,您要保重,千万不可再任意糟蹋身体。我若有公务回京,就来看您。您如有要事託付于我,请送信来,我万死不辞。”凌风说:“你自己也要小心,边关重地,不可草率。你年纪轻,要多听年长的将军之言,不要因少年得志而过于骄傲了。”曹玮点头,凌风一直送出去二十多里路,两人洒泪而别。 九月初,凌风翻阅案卷,有一起妻子杀死丈夫的案子,女犯名叫素灵。案子是年初发生的,当天晚上,室内只有夫妻两个人,半夜时分,忽听丈夫一声惨叫,过了片刻,他的妻子出来叫人,说丈夫被强盗杀了,但强盗是什么模样,她又说不清楚。她和丈夫感情不好,是家里破产,为了还债才嫁给他的。因此婆家人怀疑是她杀了丈夫,假託是强盗所杀。那个男人心脏被刺一刀,凶器是室内削水果用的小刀,非常锋利。 初审的法官是个老官吏,他清正廉洁,凌风对他比较了解,他认定是那个女人杀死了丈夫,依律判她凌迟处死,后来覆审的法官也覆核了案情,确认没有问题。此事甚惨,但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也确实毫无办法。凌风去审过那个女人,她也承认了罪行,问不出其他情况来。 本月中旬,京城又要处决一批犯人。差役们在热闹的地方都张贴了告示。 第十三章 当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凌风身披斗篷,头戴风帽,缓步走上监斩台。台下依旧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大家闹哄哄的,你推我挤,有士兵不断地把他们轰开去,让囚车顺利进来。 凌风觉着精神有些紧张,去年这个时候,他已随军出征,监斩的任务是由刑部代劳的。再回到这里,感觉有些不习惯了。他挥挥手,侩子手将那个女犯带到行刑处,脱掉她的衣服,那个女犯相貌不错,但身材稍有些臃肿,显得不太协调。凌风用眼睛的余光扫了她一眼,楞了一下。 他有些犹豫,手举着行刑的令箭迟迟没有扔下来,刑场上一片寂静,几万双眼睛都盯着他看。那个女犯的眼神呆滞,却还想四处张望,似有所盼。她的目光与凌风的眼睛相接,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拼命挣脱侩子手,试图往台上冲去,嘴里叫着:“大人我冤枉,丈夫不是我杀的!” 凌风蓦地站起来,掀下头上的帽子,走到台前,人群中“呀”地一声,他们头一次看到他的容貌。他盯着台下的女人,问道:“你不是都承认了吗?怎么在刑场上翻供?” 第74页 女人说:“我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我不想死啊,您要救救我!”凌风大吃一惊,他确实觉得那女人身材有些异样,他想:这个女人被捕已有七八个月,她的身孕从哪里来的?他说:“你要老实说,我不能随随便便就相信你。” 女人说:“她先前有个未婚夫,两人非常相爱。因家里破产才嫁给现在的丈夫。丈夫对她不好,她的爱人趁夜过来安慰她,不想被她丈夫撞见,两人争执之中,她丈夫被那个男人刺了一刀,当场死了。”男友保证他会救她,两人还在狱中发生了关系,女人对他还有感情,也希望他能兑现承诺,所以就承担了全部罪行。她的男友就是初审法官的独生儿子。 凌风坐回到座位上,下令把女人带回去,暂停处决。下面的议论声纷纷起来,大家都对他的行为有所质疑,凌风听若不闻,挥手叫他们继续行刑。 下午,凌风回到府里,几个司法官员围了过来,他们说:“凌大人,您今天的做法大家都在议论呢。”凌风说:“我知道。”“您这几年可从来没有在刑场上遇上这样的事,他们都说您这次回来后不如从前了。” 凌风坐在座位上,久久不语,厅上很安静,凌风看着大家说:“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但此事也无可奈何。我已经让稳婆到狱中查那个女犯身孕的情况,另外那女犯说案子是由法官的儿子所为,此事他本人是否知道,你们把他请过来,我要问问。” 老法官来了,他鬚发皆白,神情沮丧,几天前他的儿子因病去世,临死前向他坦白了杀人的事,他在接案之初知道儿子与那女子的关系,也觉察到儿子有些异样,但因舐犊之私,胡乱断了案子,他还默许儿子进监狱同女友私会,结果让她怀了身孕。现在儿子也没有了,他后悔莫及,见凌风找他,就说:“大人,此案确实是犬子所为,现在他也死了。几天前我才知道真相,我将自请处分,辞去职务。此事给大人带来麻烦,我真是抱歉万分。” 凌风说:“我已将那女子送回狱中,她确实有身孕。待她生育之后再做处置吧。”法官老泪纵横,说:“那女子所怀的是我儿子的骨肉,若能产下孩儿,请交予我收养。”凌风说:“我会想办法,您先退下吧。” 凌风对身边的人说,“这事不是他一个人的错,明天三法司: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会议,大家一起议一议这个事。” 第二天众人齐聚刑部大堂,凌风派人说他可能要晚点过来。这下大家更无拘束,纷纷表态。他们都对凌风不满,说他自作聪明,在法场上叫停行刑,现在自己难堪,大家也跟着丢脸。刑部尚书惟彦说:“到底是谁的过错?他自己也是签了字的。他一直自以为是,说自己明察秋毫,这下看他怎么说?” 有人进来通报,凌大人来了,大家安静下来。凌风进来扫视了众人一眼,说:“大家都在议论我吧。”没人回答他,他继续说:“此事我是失察,我将向王上自请处分。”有人说,这其实不关您的事。凌风没有接这个茬,又说: “初审法官明知自己儿子与案件有牵连,没有按律回避,覆审的官员也包括我没有详查,我们都有过错。我现在说这些,是希望大家引以为戒,不要重复这个错误。司法关乎荣辱性命,不可掉以轻心,必须按律谨慎作为,宁可放过一百,不可错捕错杀一人。法律规定大的案子要进行覆审,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我们都会有后代,若是大家都任意妄为,或敷衍行事,流弊一开,自己的子孙若也被屈含冤,那时就后悔莫及了。这是我肺腑之言,请大家细思。”说完,他就起身离去了。 惟彦回到府里,在晚餐桌上对家人说:“这下凌风可丢脸了,这个案子他已经批下,却在刑场上被犯人喊冤,如果是我来处理,怎么会出这样大的纰漏?现在他还巧言为自己辩解,实在可笑,大家对他都有意见。” 他女婿莫韩原是凌风的下属,对他十分了解,他说:“凌大人就是这样的人,他不是在为自己辩护。他是爱惜羽毛的人,凡事要求尽善尽美,出了这样的事,我看他非辞职不可。” 惟彦哼了一声,说:“世人谁不爱权,就为这点小事辞职,他如何肯呢?你太高估他了吧!” 第十四章 凌风来到柔娘所在的那家酒店,看他进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凌风没有理睬旁人,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来,对老闆说:“请把柔娘姑娘叫来。”老闆说:“是,大人。”凌风诧异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呀。你是第一次看到我吗?” 老闆说:“您别戏耍小人了,您一直光临小店,我们侍候不周,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可千万要饶恕小人。”凌风说:“你不要再说了,把柔娘请过来吧。”老闆急忙叫道:“柔娘,你快过来,大人叫你呢。“ 柔娘过来说:“大人。”凌风看着她,轻声说:“我喜欢到这些地方来,就为了不想听人家叫我‘大人’。”柔娘说:“您终究和我们不同。”凌风看着她,说:“你是知道我的,千万不要疏远我啊!”柔娘低头不语。 凌风轻轻揽过她,柔声说:“我这阵子经历了很多事情,人也有所觉悟,人生在世,只要适情顺意,何必管他许多。柔娘,我知道你很喜欢我,如今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也不用再多费唇舌了。我只想问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第75页 柔娘挣脱他的手,说:“大人深情,叫人伤感。我们身份悬殊,是不可能结合的,世人不会祝福我们。您不要再说了。” 凌风说:“只要我能坚持,没有人会说什么‘不’字,你不要多考虑这些。”柔娘说:“我只是个小女子,没有大人的气魄胆识,也不敢高攀大人。您的身份已经挑明,这个地方不适合您,以后您还是别来了,我们做生意也不太方便。” 凌风感到无限空虚,他失望地说:“连你也要抛弃我吗?”他想一醉,一看桌上,连个酒杯都没有,别人都在看着他。他脸上发热,对柔娘说:“难道你连送客的歌曲也不肯为我唱?” 柔娘望着他,轻声唱道: “可怜八公山,在寿阳,别后莫相忘。 东台百余尺,凌风云,别后不忘君。 梁长曲水流,明如镜,双林与郎照。 辞家远行去,空为君,明知岁月驶。 笼窗取凉风,弹素琴,一嘆复一吟。 夜相思,望不来,人乐我独忧。 长淮何烂漫,路悠悠,得当乐忘忧。 上我长濑桥,望归路,秋风停欲度。 衔泪出伤门,寿阳去,必还当几载。” 凌风嘆息一声,起身而去,人群自动空出一条通道,让他过去了。 当晚,他彻夜未眠。 次日,他将两份奏章呈给王上。一份是辞去司寇之职的奏章,理由一,是因回国以来,身体一直没有完全恢复,司寇职务,责大任重,一有不慎,恐有负圣恩;虽欲勉力为之,实在力不从心。理由二,近日之案,确实是臣处事疏忽,办事不当而招人非议,理当辞职以示负责。 一份是关于死刑执行方面的奏章,上面言道,长期以来,京城及外地定期终审,公开执行死刑,百姓数万人围观,一次判决处死人犯少则十人,多则数十人,百姓习于残忍之行,无补教化且有伤天和,近年国内灭门案件多发,凶恶之徒连童稚小儿都不放过,惨绝人寰。刑法不是报复主义,官府应自为表率;罪犯报复社会,官府不能也予人以急于报复之印象;应引导百姓趋于良善之行,减少暴虐之心,判决死刑慎之又慎;仅靠严刑峻法,一人处死,后者继从,终不能解决问题。请令有司研究,对律例中死刑条目进行删减。并逐步减少公开执行死刑犯人的数量。有司判决死刑,终审覆核后执行,无须搞什么集中宣判,一次判决执行死囚数人,予人官府滥杀之感想,骇人听闻,社会观感恶劣。 接着,他提出取消凌迟这个死刑执行方法。奏章上说:“宋朝继五代丧乱之后,刑法严酷,宋仁宗因两湖地区杀人祭鬼之事时有发生,下诏:“自今首谋若加工者,凌迟斩。”此刑残忍无益,仁宗因此无后,由旁系继承皇位;宋神宗推广使用,至其孙钦宗,父子被金人所掠,惨死在五国城。是此刑乃不祥之刑,始作俑者皆无后也。请旨废除。 朱光看了奏章,对凌风说:“你的奏章我都看了,连同上次那个,也确实有些道理,就先发下去吧。你身体不好,可以先歇歇,把事情交出去一些,不要急着辞职。凌风坚持说:“实在不能胜任,请陛下批准。”朱光长嘆一声,“就随你。” 两份文件先发了下去,惟彦对他人说:“我女婿还说他要辞职,我看他意气风发,还要大有作为呢,谈得上什么辞职。”几日之后,凌风辞职的奏章也公开了,大家都大吃一惊。惟彦又说:“他倒好,就这么辞职走了,把烫手山芋留给我们。”景文殿下说:“凌风走了,您正好顶上去,他那说的一套,您装作没看见就是了,还照老法子做。凌迟之刑废除也罢,本来就没什么意思。” 朱光传召他们进宫,告知凌风辞职的消息,景文说:“惟彦大人原任司寇的职务,让他回复原职就可以了,这样也方便,凌大人的职责都可以由他去执行。”朱光说:“凌风做司寇时的那些个职责,乃是专门为他而设,现在想想,确实权力过大,压力对他也太大了。有些权力我还是要收上去。惟彦还是做刑部尚书,司寇之位就让它空着吧。”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大失所望。 第十五章 荣夫人来找凌风,她说:“景武殿下即将与瑶华成婚,但他却尚不知瑶华就是与他倾心相爱的女友,我怕此事会弄僵,凌大人有什么良策吗?” 凌风说:“您为什么来找我商量?”荣夫人说:“我家受大人深恩,我把大人当自己人看待;大人与景武殿下关系也不一般,此事非您不可。” 凌风默然不语,瑶华对他绝情,却导致他与绮兰国的女王相恋,但现在他一片深情已付之流水,心中空落落一片。他心知瑶华从来没有爱过自己,却还对她有怜惜之意,希望她能有个爱她的丈夫。 凌风想了一下,说:“瑶华小姐有画像吗?能否交给我一张,我自有用处。” 次日,凌风约景武过府,说他新得一把宝剑,请景武前来鑑赏。景武对兵器是行家,于是欣然从命。他来到凌风府邸,对方已在门口迎接。一进门,景武就问:“宝剑在哪里?”凌风笑而不答,带他进了花园。 已是金色十月,园中秋意正浓,桐叶转黄,枫林似火,凌风同景武穿过几条回廊,在池畔假山旁矗立着一栋卷棚顶的三层小楼。他们来至三楼,沿墙都是精美的格架和柜子,陈列各类器物。靠窗处有一几案,凌风已将宝剑放在案上。宝剑是乌木的剑把,剑鞘也是同样的木头,乍看之下貌不惊人。景武握住剑柄,小心地把剑从鞘中抽出来,顿时,一道寒光闪过,景武眼睛一亮。此剑约有二尺,剑刃十分锋利,景武用右手捏住剑尖,将剑身向下弯曲,剑身很柔韧,成弯钩状,他随即将手松开,剑身铿然作响,随之挺直。景武点点头,凌风笑了,说:“这把剑怎么样?”景武说:“剑是好剑,可惜稍微短了一些,作战不太方便。”凌风说:“万一再有战事,用来防身之用,应该还比较称手的。” 第76页 凌风请景武下楼,在园中的正厅里坐下,侍女端上茶来。凌风对侍女说:“你把那幅画像拿过来。”侍女取过一轴画卷,凌风对景武说:“此是瑶华小姐的肖像,是荣夫人给我的。如今瑶华小姐与你将要成亲,这幅画留在我这里也不合适,你就带走吧。” 景武说:“就算我不该杀死凝威将军,王上也不能硬要我娶瑶华小姐作为对他们家的补偿。我自己也有心仪的人,这样草草成亲,我真是不痛快。”凌风说:“王上做主,我是不能说什么的。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他命人将画放在一个紫檀木盒里,让景武的从人带好。两人又聊了几句边防上的问题,有人来求见凌风,景武就匆匆告辞了。凌风把他送出大门。 景武回到宫中自己的住所,从人将画放在桌上。景武说:“快点拿走,我不想看。”几个年轻的侍卫起闹说:“殿下,快给我们看看,未来的王妃长得什么模样。”“您该不是要保持神秘感,等进洞房掀盖头的时候再看吧。”另有人说:“殿下是想再没人时再看,嫌我们碍事呢。是不是?”大家哄堂大笑。景武脸上挂不住了,他说:“你们都给我出去!”大家吐吐舌头,一闹而散。 景武望着桌上的画,心想,你就是美若天仙又有什么用?我已经有了唯一钟情的人了,此生绝不再爱第二个。姚凤,你究竟在哪里啊?为什么我回来以后,你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有了踪迹了呢?若你现在出现,我一定会推掉那个婚事,可我现在根本就不知如何开口。 他盯了那个画轴老半天,终是拗不过好奇心,把画像展开了。他的眼睛一接触到画中人的面孔,就像触电般呆住了,这不是姚凤吗?难道是我思念她太深,看到任何人的脸都当做她?他揉了揉眼睛,又看着画像,果然是她。 他有太多疑问要得到解答,就马上叫人备好马,出宫向荣府奔去。 荣夫人听人报说景武来访,又惊又喜。她马上叫瑶华出去见他。瑶华说:“我不去。”荣夫人说:“你这傻孩子,为什么呢?”瑶华经历种种变故,像换了一个人,她对妈妈说:“我当初在和凌大人订婚的情况下,化名姚凤与殿下相好,他会怎么看我?再说他是杀害舅舅的凶手,您就不恨他?”荣夫人说:“你舅舅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殿下。”瑶华吃惊地说:“妈妈,你都知道了。”荣夫人说:“别人不了解你舅舅,我是他亲妹妹我会不了解?凌大人不知为何会维护你舅舅,要不是他如此为你舅舅开脱,我们家的名声就完了,在人前也抬不起头来。”瑶华说:“凌大人对我那么好,我纵不能嫁他,也不能嫁给第二个人了。” 景武在客厅里焦急的走来走去,荣夫人出来见了他,她说:“瑶华不想见您。”景武说:“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她,您千万要让我见她一面。”荣夫人点点头,说:“我带您过去,您和瑶华好好谈谈,这孩子脾气太倔,您不要放在心上。” 荣夫人带景武来到瑶华住的小楼,瑶华见他们来了,背过身去。荣夫人下去了,景武对瑶华说:“你知道我这么长时间没见到你,我心里有多想念你吗?你当初为什么不把真名姓告诉我呢?” 第十六章 王上朱光突然召凌风进宫,他来至内殿,朱光说:“这封信你看看。”凌风看到信封,心“膨膨”地跳了起来,信上印着绮兰国的国徽,封口上面有女王的蜡印。他取出信纸,是她的亲笔信。 信上内容主要是,女王向朱光问好,协商处理两国来往的问题。最后她说:“两国经历战争,现在关系还不巩固,急需一位能为大家所接受的人物担任大使职务。凌风大人是您的亲信,他前几个月在我国期间也颇受欢迎,此人性格和善,才能出众,精通绮兰国的语言,能非常顺利与我方沟通,是合适的人选。望陛下考虑到两国关系的顺利发展,能答应我的请求,派凌风大人出任这一职务。我们都殷切地盼望他重返绮兰国。 凌风起初有些激动,但读到后来就慢慢平静下来。朱光察看他的神色,缓缓地问:“你的意见怎么样?”凌风说:“此事我不能接受,我不想过去。”朱光说:“你讲得太绝对了吧,女王殷切地想要你过去,这样断然拒绝她不太好。” 凌风脸色由红转白,他说:“此事由陛下决定,这只是我的意见罢了。”朱光在内殿里背着手踱了一阵,说:“这事你知道了吧,女王三月下旬宣布怀孕,这对他们国家是个大喜事。”凌风说:“我不太清楚,我那时在乡下休养,回来后也无暇了解。陛下肯定已经去信祝贺了吧?” 朱光看着他,说:“让我再慎重考虑一下,你也不要多想,回去好好办事。”凌风说:“是。”他就退下了。 凌风在回府途中,路过荣府,他犹豫了一下,叫马车停下来,让侍卫为他通报。 瑶华进退两难,她深爱景武,但又摆脱不了对凌风的负罪感,在她看来,凌风在朝堂上为她舅舅凝威辩解,甚至发下毒誓,都是出于对她的爱。再说她在与凌风有婚约时就和景武恋爱,也怕景武看低自己。瑶华对景武说:“我配不上殿下,您不要再理我了。”景武惊讶地问:“我们就要结婚了,你怎么忽然说这种话?” 第77页 瑶华说:“我舅舅确实有叛国行为,我在绮兰国时看到了他写去的信件,我是叛国之人的外甥女,您现在明白我的心情了?” 景武的脸上阴晴不定,他最后说:“凌大人在朝堂上不是说清楚了吗?”瑶华说:“他说得不是事实,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景武沉默了好一会,他说:“我是爱你的,你舅舅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我们就要成婚了,你还是多想想这方面的事情,别再胡思乱想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景武出荣府,正遇上凌风,对方问:“殿下,您从瑶华小姐那里来?”景武说:“瑶华好像不太对劲,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凌风说:“您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看看。”这时,荣夫人接了出来,凌风说:“我想见瑶华小姐。” 他们来到后院,有个侍女跑过来,说:“夫人,小姐把房门反锁上不肯开门,您快去看看。”几个人上楼,荣夫人轻拍房门,“瑶华,快开门,凌大人来了。”里面不见动静,荣夫人说:“快,去找个力气大的男僕把门撞开!。” 侍女找来僕人把房门打开,只见瑶华在卧室的房樑上已经上吊了。她们忙把她解救下来,平放在床上轻揉她的胸口,凌风站在门口不好插手,他叫僕人不要乱说,叫他到门口把景武殿下请进来。 过了一会儿,瑶华喉头抽动,哇的一下哭了出来。荣夫人哭着说:“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你要死了叫妈妈怎么活啊?” 景武冲进来,“瑶华,出了什么事?你吓坏我了!”瑶华把头埋在他怀里,说:“我害怕你瞧不起我,怕你抛弃我,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两人拥抱在一起,久久不能放开。凌风来到房内,瑶华抬头望着他,说:“凌大人,对不起。”凌风酸酸地说:“对你来说,我永远只是凌大人。”他向他们点点头,转身独自离去。 绮兰的显德女王在园中散步,鸾红陪着她。女王大腹便便,已经快要临盆了,她吃力地走着,鸾红扶着她。一条长长的水渠通向花园的尽头,倒映着那里的一座小巧的白色房舍,渠中一长串的喷泉涌出晶亮的水花,驱散了白天的炎热。 女王说:“我的信写过去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回应,看来他是不会来了。”鸾红说:“他也忒绝情了,回去这么多时候,连个口信也没有。您就算当初不该这样对他,他是个男人,也不能那么小气。”女王说:“想到我的孩子不能和他的亲生父亲生活在一起,我就难过。如果他能过来,那总该可以想到一个解决办法。” 鸾红看着女王,“您有意让他取代亲王殿下?”女王说:“有什么不可以?他有主见,有目标,做事大胆又细緻。比亲王做事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强多了,我怕亲王这样下去,会把国家搞乱掉。现在大秦国实力渐强,我真有点担心啊。” 夜里,凌风在西市的花园里过夜。他坐在假山上的亭子里,眺望远处宽阔的水面。原先这里很偏僻,但现在也热闹起来,各种商船来往穿梭不断,水面上灯火闪烁,反倒显得他这座园子很是萧条。忽然,有人匆匆跑过来,说王上已经进园了,叫他快过去迎接。 第十七章 凌风命人在园林各处点上灯火,片刻之间,园内灯火璀璨,完全变了个模样。他急步向门口走去,在一条长廊之上迎上朱光。朱光带着十几名侍卫,缓步走来。 凌风陪着朱光在长廊上漫步,长廊建在水面之上,用石柱架在水中。园内水面开阔,池岸曲折,近水的亭台在灯光之下隐约可见。他们下了长廊,折向北面,北面沿河岸有人工堆砌的小山,大约十几丈高,靠近河岸一面山势陡峭,外人无法攀登。山上种植树木,山顶有凉亭可以眺望河景。山环之中拥簇三间厅堂,凌风把朱光迎进去,奉上香茶。 朱光说:“你这园子料理得不错啊,像是下了一番功夫。”凌风说:“这里原是一处废园,山形水貌还保持有特色,我又修整了一下。平时也无暇过来,总是空着的时候多一些。” 朱光说:“你总是忙公事,自己的事情也要多留意。我跟你说过多次了,你不拘小节,大概也不想正式成婚,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人要有家庭,才能定心,对公务也有好处。” 凌风说:“陛下关爱,我深铭肺腑。可是现在我实在无心顾及这个事。” 朱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想着绮兰国的女王呢?”凌风脸有点红:“陛下别听外人谣言,我和她没什么的。”朱光说:“你还年纪轻嘛,这也没什么。我起初是有些不太高兴,现在事情也过了。我知道你是不能去绮兰当大使的,否则成什么体统。不过你还是早点成婚,免得再被人议论了。家里有妻子儿女也热闹些,不要再孤单一个人了。” 凌风说:“我想勉强找个人成婚也不太合适。还是慢慢来吧。”朱光说:“下月景武成婚,要忙一些,过了这个事,我再帮你物色一下。你有合适的人选,也要和我说,这没有什么害羞的。”凌风说:“是,陛下。” 与此同时,绮兰国的显德女王在皇宫之中诞下了一位公主。鸾红抱着小公主,对躺在锦被之中脸色苍白的女王说:“陛下您看,公主虽是早产,身体还是健康的,样子也很好看,跟陛下是一模一样。”女王看着初生的孩子,她满脸通红,皮肤发皱,实在谈不上好看。不过女王心里还是甜滋滋的,毕竟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王国的继承人。 第78页 消息传开,皇宫上下一片欢腾,一个侍臣讨好的对广徽亲王说:“您这次出兵大秦国虽然不太顺利,却因此和女王陛下融洽了感情,诞下了公主;这次战争还是值得的。” 广徽脸上很高兴,心里却有些疑惑。 半月之后,朱光这里也接到消息,他要派人祝贺,把凌风叫了过来。凌风说:“贺礼已经备好了,这里是单子,请陛下过目。”朱光说:“贺信呢?”凌风说:“您不亲笔写吗?不然找翰林院的学士写也可以。” 朱光说:“你现在在宫里,就随手帮我写就吧。反正我的笔迹你也模仿得来,就省得我费脑筋了。”凌风脸色有些异样。朱光叫宫女在旁边摆下桌案纸笔,凌风犹豫了一下,坐下慢慢构思起来。 信送到显德女王手里,她展开阅看,信上写道: 女王陛下: 欣闻陛下诞下公主,母女平安,我心中十分喜悦。我谨向女王陛下伉俪和贵国人民表示衷心的祝贺。 公主的诞生,是贵国的福祉。王国有后,贵国人民也有了依託,贵国上下一片欢腾,自不必说。女王夫妇结缡八载,恩爱如初,今又诞下公主,伉俪深情,令人羡煞。 年前,我们两国陷入不幸的战争,这是我们两国共同的灾难。现在我们已重缔和平,我希望公主殿下的诞生能象徵我们两国关系和平发展的希望,并且在可预见的将来把两国的友好关系延续下去。 再次热烈恭贺女王陛下伉俪,祝陛下青春长在,公主殿下平安健康。 朱 光 某某年某月某日 女王看了信,沉思不语。她信手拿过一支笔,在纸上写起来。 本月初五,景武和瑶华正式成婚。婚期前三天,荣府将瑶华的嫁妆运到宫外朱光为景武新建的府邸。瑶华的舅舅凝威将军并无子女,他的家业全部由妹妹荣夫人继承。荣夫人将部分家产救济穷人,剩下大部分都作为瑶华的嫁妆。因此瑶华的妆奁十分丰厚,家具,金银器皿、箱笼衣物等花团锦簇地摆满了街道。围观的人群很多,地方官员派了兵丁维持秩序。 景武在府里坐着,心中十分喜悦。他再过三天就要和心爱的恋人成亲,对他来说,这三天又是开心,又是难熬。景武不时站起来,看着络绎不绝的嫁妆运进府邸。他感到有些无聊,想出去走走。府里的长吏拦住了他。 长吏说:“王上要派人送贺礼过来,您要亲自接待,可不能怠慢了送礼的使者啊。”景武皱皱眉头说:“还有谁家要送礼过来?”长吏说:“景文殿下的礼物在王上之后送来,凌大人的礼物已经送到了,还有各家大人的贺礼也要送过来。”景武说:“你和管家说,除景文殿下和凌大人的礼物收下外;其他各家大人的礼物,叫他们把帖子收下,写个谢帖,赏送礼的人一些赏钱,礼物都退回去吧。” 三天之后,一大早,景武金鞍骏马,头戴金冠,身穿锦袍,带领两百来名侍卫去荣府迎亲。在他前面,是乐队吹着迎亲的乐曲,一顶杏黄颜色绣有凤鸟、异常华丽的八抬大轿跟在他身后,大轿两旁是迎亲的宫女,前后都有仪仗跟随。迎亲的队伍在城中绕了一圈,才到达咫尺之遥的荣府。 瑶华在楼上梳妆,荣夫人陪在边上。荣府上下也装饰一新,府里挤满了贺喜的宾客。这时门口鼓乐声响起,侍女来报,迎亲的队伍到了。瑶华看了母亲一眼,泪水不禁涌了出来。 第十八章 荣夫人先下了绣楼,瑶华梳妆完毕,头戴凤冠,身穿红嫁衣,肩披刺绣精美的霞帔,由侍女扶着来到正厅向父母拜别。 景武在前院,由荣家的亲友接待。他下了马坐下来,看着轿子慢慢抬进里面,心中有些焦急。 瑶华低声说:“父亲、母亲,女儿告别了。”说罢失声痛哭。荣学士眼圈发红,背过身去;荣夫人把女儿搀起来,瑶华扑在母亲怀里,放声大哭。荣夫人含泪劝慰女儿,“瑶华,你出嫁是好事,妈妈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景武殿下的府邸离家这么近,来往也方便,妈妈会常来看你的,你就别伤心了。出嫁了要懂事,别像在家做妈妈的女儿时那样任性了。”瑶华梗咽着说:“妈妈……”荣夫人为瑶华盖上红盖头,让侍女把她搀出正厅,上了大轿。 荣学士夫妇随着轿子来到前院,见到景武。景武连忙打招呼:“荣学士、荣夫人。”荣学士说:“殿下,您久等了。小女和我们告别,用了一些时间,我们也没出来接待,怠慢您了。”荣夫人说:“殿下,瑶华年轻娇惯,您要多担待她呀。我们就把女儿託付给您了!”说罢深深一礼。景武急忙还礼:“二老你们就放心吧,我深爱瑶华,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迎娶队伍离开荣府,又向前行,一路上鼓乐阵阵,道路两旁观者如堵,自从八年前景文成婚之后,京城的百姓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隆重的迎亲场面。 队伍来到凌风的府邸前,乐声隐隐传来,侍卫们纷纷跑出去观看。有个侍卫来到书房, 凌风问:“外面怎么有音乐声?”侍卫说:“您公事忙得糊涂了吧?今天是景武殿下娶亲,是迎娶的队伍过来了。您不去看看?”凌风噢了一声。侍卫说:“您好像不太高兴?”凌风说:“怎么会呢?可能真是最近太累了吧?”侍卫出去了,凌风自己一个人喃喃地说:“景武成亲,瑶华出嫁,我怎么会不高兴?可是我为什么就是兴奋不起来呢?” 第79页 迎亲的队伍回到景武的府邸,宫女把瑶华扶入洞房。洞房铺设华焕,如锦绣妆成的一般。进门是四扇双面帖金鸳鸯戏水大屏风,地铺炫彩地衣,走上去极其轻软,落地无声;房间几案桌椅,俱是紫檀雕花,架上有贵重古董、金玉器皿作为点缀;一只纯银大博山炉焚有沉香,冒出缕缕香菸;婚床是紫檀木雕花大床,挂一幅锦绣销金帐幔,床上是织金绣被。 瑶华在床边坐着,由侍女陪着解闷,景武自去外面陪同客人。府邸里早就排下丰盛宴席,祝贺的宾客来往不断。他的表哥景文殿下早就到了,荣学士夫妇两位也在席上,大家谈笑风生,热闹非凡。下午,凌风也来了,大家都说:“凌大人,你可真忙啊,我们还以为你比王上还要晚到呢。”凌风说:“说笑了,我既迟到,来来来,拿酒来,我自罚三杯就是。”侍从把酒拿来,凌风望着景武:“殿下,我来迟了不好意思,这三杯酒,特向您致歉。”说罢,他把三杯酒一饮而尽。景武说:“凌大人你太客气了吧!”众人说:“要的要的,谁叫他来晚了呢!” 傍晚时分,府邸点上灯火,显得更加辉煌。朱光带着全副仪仗来到府邸,大家排列整齐前去迎接,宴席又重新排过。朱光望着景武说:“你今天结婚就算是成家立业了,不枉我对你的养育之恩;你要好好奋进,国家的未来就在你们这辈人身上了。”景武说:“是,陛下,我都记下了。” 礼部尚书低声对朱光说:“陛下,吉时已到,仪式开始吧。”朱光点点头,宫女把盖着红盖头的瑶华扶出来,在她和景武之间拉起大红绣球,正殿上红烛高烧,铺排整齐,几案两旁是一副椅子,铺绣金罩子。典礼官贊礼:“一拜天地!”景武和瑶华两人向外盈盈跪拜。 “二拜高堂!”朱光说:“叫荣学士夫妇坐在上面吧。”刑部尚书惟彦说:“陛下抚养殿下长大,应该请陛下上坐。”朱光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景武心中酸楚,二十几年前父亲失踪,至今毫无下落;母亲难产而死,他刚出生就成了孤儿。如今他已成婚,但杀害父母的凶手却无从找寻,这让他怎么能心安呢? 荣学士夫妇坐在上面,景武夫妻向他们拜倒,景武眼里不禁落下热泪。“夫妻对拜!”两人互相拜过。“送入洞房!”宫女把瑶华扶出去。朱光说:“我有国事在身,再说我在这里你们也拘束,我就先走了,大家尽兴吧。”大家把朱光送出府邸,齐声说:“恭送陛下!” 大家回来,凌风说:“那我也走了,大家照顾景武殿下一些,别让他喝太多酒,新娘子要不高兴的。”景文说:“你可真好,迟来又要早走,这可这么说?”凌风要过大杯,斟满了酒喝干了,向景武一揖到地,“殿下恕罪,我告辞了。”景武要送,被他拦住了。 景武送完宾客,回到洞房,瑶华还坐在床边,景武用案上的一根赤金杆子挑开瑶华的红盖头,在烛光下仔细一看,瑶华满脸绯红,娇羞无限,真是佳人如玉。景武不禁心醉神驰,他说:“瑶华,你久等了,他们一直不肯走,我恨不得把他们都赶出去呢。” 瑶华看着英武的丈夫,说:“我真没想到能和你在一起,到现在还像在做梦一样。”景武拿起她的小手,笑着说:“让我咬你一口,看你痛不痛。”瑶华把手抽回来,嗔道:“我相信了还不成吗?不许你咬我。”。景武伸手把她搂在怀里。侍女上来说:“殿下、王妃,该喝交杯酒了。” 第十九章 侍女端上银盘,盘里有金持壶和两个小酒杯。景武示意侍女下去,他端起酒杯,说:“瑶华,今夜开始,我们就是夫妻了,我生性口拙,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反正至此之后,我不会再看别的女子一眼,你若相信我的话,我们就喝了这交杯酒吧。”瑶华笑靥如花,望着景武:“我当然相信你了,今日之后,我们夫妻永不分离,你到哪里,我也跟你到哪里,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生死相依。”他们喝了三杯交杯酒。 瑶华拿下头上沉重的凤冠,脱下礼服,在梳妆檯前卸去浓妆。背后景武目不转睛地望着妻子,说:“你涂上脂粉是一种娇艷之美,卸掉妆容又变得清丽可人,我真是百看不厌。”他伸手搂住妻子,瑶华回身扑倒在他怀里,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瑶华轻轻推开丈夫,来到案前,她早已命侍女硏好浓墨,备下纸笔,她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花好月圆”。瑶华望着景武,“愿我们永远就如今日般恩爱圆满。”两人含笑相视,意深情浓。景武挽过妻子,“时候不早,我们安寝了吧。” 月影西沉,寂静无声,两人说不尽的绸缪恩爱。 凌风从景武府邸回来,久已不见的莫韩来访,他邀莫韩在花园后堂饮酒。 凌风说:“莫韩,你为什么没有去景武殿下府上贺喜?”莫韩说:“我和殿下不熟,冒然前往恐殿下不悦,我岳父去了不就好了吗?”凌风说:“他还能不去?你们翁婿二人,都是聪明人啊。”莫韩看着凌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两人喝了几杯酒,凌风拿起架上的箫吹了起来,箫声断断续续,哀婉动人。莫韩问道:“大人,今日景武殿下成婚,是件开心的事,兼之现在国泰民安,是个盛世。我看你郁郁不乐,是什么道理?” 第80页 凌风放下竹箫,望了他一眼,说:“你道现在是个盛世吗?”莫韩说:“王上圣明,景文殿下精于政事,景武殿下武略出众;下有您和众位大人辅佐有力,百姓安乐,国家太平,不是盛世又是什么?” 凌风说:“别人可能还好,我只知忠心服侍王上,算个忠狗,其他就谈不上了。”莫韩说:“大人忠心为国,人所共知,您为什么把自己看得如此之低呢?”凌风没有回答他这句话,他指着外面精美的园林布置说:“你看这里如何?”莫韩说:“大人的鑑赏能力,自然是不错的。”凌风说:“我现在一门心思,就是经营自己的安乐窝。什么忧国忧民,早就抛在脑后了。原先读史书时,还肆意嘲笑他人;如今习于奢侈,久而浸渍其中,待到醒悟,已经不能回头了。” 莫韩说:“王上待大人甚厚,这点开销算不上什么,您太过于自责了。”凌风说:“我们刚刚和绮兰国打好一场仗,作战费用和将士的抚恤金额巨大,拿到的赔偿只是杯水车薪;那边的广徽虎视眈眈,随时想再起衅端。西北的拂林国虽不会打来,但他们暗中扶持我们的北蛮,也想动一动。一旦战事再起,费用巨大,国家的财政收入就不够用了,那时就要加税,受苦的还是老百姓。王室费用那么大,根本没办法减下去。国内土地兼併严重,高门大户的赋税收不上来,也要转嫁到老百姓身上。王室内部也不安静,我就不多说了。如今形势,如贾谊所说如‘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他举起酒杯,念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忧忧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随。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凌风念罢,长嘆一声说:“虽有周公,也不可能再把田地重新分给小农,这是没奈何的事情。” 莫韩看着他,说:“你知道吗?绿绮难产去世了,留下一个一岁大的男孩。”凌风说“噢。”莫韩说:“听说你后来也和她有过来往是吗?”凌风淡淡地说:“我和她见过几次面。她人长得美,又很有才华。”莫韩说:“我是真心爱她的。”凌风耸耸肩,望着酒杯说:“现在你夫人已有身孕,你还说这些事又有什么意思?” 莫韩直视着他说:“我不像你见一个,爱一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绿绮在我心中,永远是第一的位置;我已打算把那个孩子抱回家里抚养。” 凌风用醉眼斜瞟着他说:“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这事肯定会在你家掀起轩然大波,对孩子也不好。”莫韩说:“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不能让他流落在外。”凌风说:“你就是留下他,能还给他一个母亲,给他一个温暖的家吗?”莫韩说:“我还能如何?”凌风说:“让他自生自灭就是了,这里每天死那么多人,也不多他一个。” 莫韩被他激怒了,大声说:“凌风,你怎么可以这样忍心?!” 凌风看着他,说:“你终于知道叫我‘凌风’,你天天‘大人、大人’的叫我,真是让人不舒服。” 莫韩说:“对不起,我失敬了,凌大人。” 凌风又灌了一杯酒,望着莫韩说:“说什么大人小人,你现在叫我大人;等我成了阶下囚,跪在你身后摇尾乞怜的时候,你恐怕根本都不会理我。” 莫韩摇头说:“不会的。” 凌风说:“什么不会?” 莫韩说:“我说你不会向别人摇尾乞怜的,你不是那种人。” 凌风深深地看着他说:“为什么不会,我也是人,也怕死。有一线生机,也要去争取。每当午夜梦回之时,思及此事,不无恐惧害怕之感。人说死去万事空,我最害怕的,就是这个‘空’字啊。” 凌风趴在案上睡着了,莫韩久久凝视他,最后走了出去。他轻轻掩上门,对门口的侍卫说:“你们大人喝醉了,等他醒过来替我致意一下:就说我先走了,我还会来看他的。” 第二十章 凌风次日起来,觉得头痛欲裂,他模糊想起昨夜莫韩来访,他自己喝了很多酒,也说了不少话,但具体说些什么就记不得了。他现在越来越喜欢喝酒,自己也感觉说不过去,但心情不好时也只有这个可以排遣,所谓借酒消愁嘛。 朱光在御花园里散步,他的孙子景文殿下带了两个儿子来见他。这两个男孩一个七岁,叫衍贤;一个五岁,叫衍昭。他们见了朱光不免有些拘谨。景文说:“你们两个别楞着,快叫陛下呀,几天不见,怎么就认生了?”两人齐声叫:“陛下!”朱光笑着俯下身子拍拍他们的头,问今天读了什么书,师傅凶不凶?大的说读了《论语》,小的读了《三字经》,师傅是个慈祥的老头儿,被他们闹得可怜,不过这在朱光面前不好提,两个人都说师傅不凶。朱光一挥手,后面宫女托出两个金盘,里面各盛着冠服一套,一围小玉带、玉佩、金锁。景文说:“你们两个快谢谢陛下。”两人说:“谢谢陛下。”朱光说:“你们去玩吧。”他们像放开了的小马驹,一晃就不见了踪迹,后面侍卫紧跟着他们。 第81页 朱光对景文说:“宫里那么冷清,你带儿子过来也热闹些,是不是?”景文说:“我当然想带他们过来,就怕影响陛下处理国事。”朱光说:“不打紧的。”景文说:“那我带他们过来给陛下解闷就是了。”这时衍昭跟在一只小猫后面急奔过来,侍卫在后面边追边叫:“小殿下,慢点跑,小心摔着!”言犹未尽,衍昭脚下绊了一下,跌倒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他的乳母急忙过来安慰他。那只猫回过头来喵呜一声,放慢步子走开了。 景文说:“小孩子太淘气了,真不好管。”朱光笑着没说话,他不禁想起凌风小时候,他不太喜欢吵闹,一向躲到书房里看书,别人都说他很好管束,不会叫人操心。眼看凌风也二十七八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哪。 景文看朱光有点心不在焉,就说:“陛下,您像是有些劳累,那我先退下了。”朱光说:“随你吧,两个孩子叫他们再玩一段时间,午后我派妥当人送他们回去。” 朱光看着衍贤、衍昭玩了一阵,转身回了内殿,他叫来侍卫,问凌大人来了没有。侍卫去问了,回说还不曾来。朱光说:“等他进宫后让他过来见我。” 凌风洗了个澡,用过午饭,觉得精神好了一些,就起身进宫。他刚到宫门,侍卫就迎上说:“凌大人,陛下叫你去见他。” 凌风来到内殿,朱光正在翻阅奏摺,他上前行礼:“陛下。”朱光瞟了他一眼,不禁皱起眉头,他看凌风眼窝深陷,脸色也不太好。他没理对方,继续翻着奏摺。凌风有些尴尬,他小心咳嗽了一声,想引起朱光的注意。朱光顿了一下,还是没睬他,两人就僵在那里。过了片刻,朱光抬起头盯着凌风说:“昨天又喝了不少酒?”凌风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朱光说:“你辞了司寇的职务,把担子卸给我,就是为了回家喝酒去!我看你越来越不长进了!”凌风跪下来不敢说话。 朱光嘆了口气说:“起来吧,我教训你也是为你好,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样子下去也不是个事情。” 凌风说:“是,陛下,我知错了,我以后一定改。”朱光说:“我找你来,是为新年和元宵灯节的事情。新年不必说,都是老套路;元宵的彩灯一直是几种旧款式,大家都看腻了,你去跟陶朱商量一下,搞几种新式样看看。” 凌风说:“陛下的训示我记下了,我明天就过去见陶朱去。”朱光又打量了他一下,说:“那你先退下吧,我有事再叫你。”凌风退下了,朱光看着他的背影,半天才把眼睛重新转到奏摺上去。 陶朱在书房里翻阅帐簿,不禁喜上眉梢,他的生意一年比一年好,年前两国战事,他通过供应物资又大赚了一笔,对他来说,无所谓和平和战事,能做生意就好。不过现在和他竞争的人也多了,他想,以后还是要多结交朝中的贵戚,尽量把官府的生意多揽过来一些。 这时他的女儿琼英上来叫道:“父亲,您叫我。”陶朱看着女儿,琼英年约十七八岁,人长得很漂亮,性格直率,她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父亲没有再娶,家里的事务都是她在管理。她能力很强,从来不让父亲操心。 陶朱看着女儿,暗暗嘆了口气,他说:“待会凌大人要过来拜访,你给我们送上茶水吧。”琼英说:“家里又不是没有侍女,为什么要我来送茶呢?”陶朱说:“你听我的就是了。” 这时家人来报,“凌大人来了。”陶朱赶紧迎出去,在门口见到凌风,他说:“凌大人,你真是稀客,最近还好吗?”凌风说:“谢谢挂念,陶先生生意兴隆、财源滚滚,恭喜恭喜。”陶朱说:“不敢当,凌大人不是来打秋风的吧?”两人都笑了。大家寒暄了两句,一起进了客厅。 他们分宾主坐下,陶朱对僕人说,“叫后面上茶来。” 第二十一章 后面一位少女端上雕漆托盘,托盘上盛着两盅香茶。她为凌风送上茶水,凌风一楞,站起来要接,少女朝他一笑,将茶盅放在案上。凌风看着少女,她体态苗条,相貌清秀;小巧的瓜子脸,眉毛很浓,末端微微上翘;眼睛不大但漆黑有神;小而直挺的鼻子,紧抿的小小双唇,唇形丰润诱人。少女身穿深蓝色绣花绮袄,外罩湖绿色马甲,衣缘用缂丝镶边,很是雅致。 凌风说:“陶先生,怎么叫令爱前来送茶,侍女都用不起了?”陶朱说:“琼英,快来见过凌大人。”凌风说:“大家又不是不认识,不过几年不见,令爱就出落得飘逸可人,不再作小儿女态了。”琼英羞红了脸,轻轻叫声“凌大人”,就退了下去。 凌风对陶朱说:“王上叫我来,和您商量元宵灯节的事情,您这里有新式的彩灯样子给我看看,让我斟酌定下数量品种。”陶朱噢了一声,带他来到西院。在廊下悬挂了许多灯盏,雅致富丽,颇有可观。有五色琉璃灯,山水、人物、花鸟,大者直径三四尺,观之栩栩如生。有白玉灯,纯用白玉雕成,如清冷玉壶,莹透夺目。种种式样,不胜枚举。凌风暗暗点头,心说这些工匠真是慧心巧思。陶朱望着他的脸,说:“怎么样?”凌风说:“您先给我一些样品和价目,让我考虑一下。”陶朱同意了,他把凌风送出门来。 第82页 陶朱叫过女儿,低声问道:“琼英,你看凌大人如何?”他女儿说:“爹爹,您问这个干什么?”陶朱犹豫了一下说:“王上派人找我,说有意让凌大人和你结亲,我是不太同意的。他现在依靠王上的信任,颇为得势,以后的前途就很难说了。你是我的独生女儿,我不能冒险,但又不能断然回绝王上。你先跟他交往看看,找个合适的机会和他说清楚。这个人很通情达理,他不会为难你。” 琼英羞涩地低下头,凌风年轻俊朗,举止随和,确实是很合适的结婚对象,许多女孩对他倾慕不已。琼英见过他几次,留有深刻印象。琼英眼睛盯着地面,对父亲说:“女儿听您的。” 凌风在宫中的书房见到王上,朱光的书案上堆了一摞需要他御批的死刑案子和其他重要的司法案件。见凌风进来,他叫侍从在下首摆上小几,说:“我神倦力疲,这些案卷你给我看吧。” 凌风说:“陛下,这不太合适吧,我已辞去司寇职务,司法上的事务就不好再干预了。”朱光说:“你只要在案卷上加上小签,把你的意见写在上面就是了。这些案件头绪繁杂,翻阅一遍就要许多时间,你辞职之时,就没有想过给我造成的麻烦吗?” 凌风不敢再说,坐下来翻起案卷。一时间书房里很安静,只听见他翻纸和书写的声音。侍从将朱光案上的所有案卷都堆到凌风旁边,又将群臣的其他奏摺放到朱光案上。 两个时辰过后,朱光有些疲倦了,他对凌风说:“你也休息一下,陪我在殿外走走。” 朱光所在的内殿,是坐落在王字型台基之上的三座平行的建筑,前殿垂拱殿是他日常听政的地方,设有大型的宝座,后设屏风。中殿熙明殿是他理政,召见亲信大臣的所在。熙明殿和后殿福宁殿有穿堂连接,形成工字殿的结构。后殿被隔成数个小间,朱光的书房和寝殿都在这里。 他们沿着回廊来至前殿外的广场上,前殿面宽七间,重檐庑殿式顶,很是雄伟壮观。夕阳照在殿顶黄澄澄的琉璃瓦上,泛出灿烂的光芒。大殿的檐下柱头和斗拱都画上鲜艷的涂金彩画,十分艷丽夺目。 他们在广场站了一会,凌风说:“单看案捲来了解案情,我心中还是忐忑不安。”朱光看着他说:“你审了犯人,就不会出错了?”凌风说:“一人之智短,众人之智长。我想如果请陛下选派五名或七名德高望重、谙识法律的高级官员,集体负责审理死刑案件的终审、涉及贵戚大臣和影响很大的案件,把他们各自的意见记下来,呈给陛下御览决定。法官尽量不去调动,有缺随补。这样他们也有了权威性,做出的决定也为人信服,岂不甚好?” 朱光说:“如果我的想法和他们不一致,那怎么办?”凌风说:“不会吧?不过春赦秋杀,尽在陛下裁夺。陛下若有意宽容,下道赦书就行了。”朱光说:“那我想杀的人他们却说无罪,那怎么办?”凌风不响了。朱光说:“你看你头脑太简单了吧?惟权力不能下移,否则这样一来我不就被架空了?” 他们沉默了一阵,朱光突然问凌风:“你去陶朱那里,看的彩灯怎么样?”凌风说:“颇有几样别致的,我把样品拿来请陛下过目。”朱光盯着他说:“就看了灯吗?”凌风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着朱光。朱光说:“有没有见到陶朱的女儿?”凌风说:“您怎么知道?”朱光说:“听说陶朱的女儿长得很漂亮,再说她是独生女,将来的财产都由她来继承。我已经派人和陶朱提起,要他将女儿嫁给你,你意下如何?” 凌风说:“此事不妥吧?我们与陶朱之间有大量的生意往来,如与他结亲,不就等于拿王室的生意给自己做吗?这万万不可。” 朱光说:“我还不相信你吗?倒是陶朱会有所损失,你若避嫌,就会减少和他的往来。”凌风小心地看着朱光说:“就是,我也不好强人所难,这个婚事还是罢了吧。我去和陶朱说,他一定会欣然同意的。” 朱光断然说:“此事我已决定,你不要再说了。你先和她交往看看,实在不满意再作罢吧。” 第二十二章 日已西沉,景文的府邸里,后堂之上坐着一位珠围翠绕的贵妇人,她云鬓高耸,发髻上装饰赤金点翠镶珠凤钿,鬓边双插凤头金簪,凤口中衔着珍珠流苏;身穿湖蓝色织金长袍,十指尖尖,戴着纯银镶碧玺指甲套,这是景文的王妃丽素。她有些不耐烦的等他回来用晚膳。 两个孩子由乳娘、侍卫陪着,由门外直冲进来。把丽素吓了一跳。大儿子衍贤大叫:“娘我饿了,我要吃点心!”他娘狠狠瞪了他一眼,说:“你爹快回来了,现在还吃什么点心?等下晚饭又吃不下了。”衍贤说:“今天爹会回来吗?”丽素蓦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衍贤不敢说话了,他娘近来常常发脾气,好像换了个人,很叫人害怕。 大家又等了片刻,有个侍从进来说:“殿下在宫里回不来,叫我回来通知一声,请王妃殿下和小殿下先用晚膳吧。”两个孩子想欢呼,见母亲阴沉沉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丽素说:“我们不饿,你去通知殿下,我们等他回来一起吃。” 第83页 丽素不说话,又过了半个时辰,衍贤、衍昭肚子咕咕直叫,他们看着母亲,两人疯了一天,确实饿坏了。衍昭不好直接和娘说,就缠着他乳娘说:“乳娘,我饿了,我饿了嘛,我要吃点心。”眼睛盯着丽素,身体扭来扭去撒娇。 丽素憋了一肚子火,景文在府外养了几个情人,这她是知道的。但他以前总是在府上和妻儿用了晚膳后再熘出去,在外面停留一两个时辰就回来,她就忍下来了。但近来景文时常不回府用晚膳,推说在宫里,或者到他舅舅家去了,有时还夜不归宿。听说他在外面又养了个小情人,这些天一直腻在那里,她已经请自己母亲到外面去打听了。他们结婚之初,也有一段美好的光景,两三年一过,就有些淡薄了。她没有办法,只能想法子把府内用度控制住,让景文无法肆意开销。他父亲是户部尚书,在这个方面颇有一套办法。 景文在御街西尽头僻静的地方,置了一所大宅院。院门没有开在大街上,而是在朝向东面的背静的路上。院门时常关着,只有他来时才打开。这时景文在后堂炕上,一个身披纱罗的美貌女子偎在他身边,娇滴滴同他亲热。这里窗门紧闭,有火盆和熏笼供暖。景文有些热了,他将外衣脱去,有美人在侧,他感觉身体发软,迟迟不想离开。 炕桌上摆着精巧的碗碟,盛放各种果品。他的情人,娇小美丽的紫珠用纤纤玉指从桌上的琉璃碗里捻起一颗金橘,餵进景文嘴里,景文笑嘻嘻的看着紫珠,把她搂在怀里。紫珠抬头看着景文,温柔地说:“殿下爱不爱我?”景文说:“怎么不爱,你可是我的性命。”紫珠撇撇嘴说:“我才不信呢!你见了王妃不是也这么着?”景文说:“我看在她父亲的面上,才敷衍她。等到我登基了,看吧!”紫珠说:“到时你能把我接进宫里去吧?”景文楞了一下,紫珠双手搭上景文的肩头,细声细气地说:“我不会强人所难,只要殿下真心喜欢我就是了。”景文说:“当然了,你比我家里的黄脸婆强多了。” 紫珠靠在景文怀里说:“那我要什么你可要给我买。”景文说:“你爱买什么自己买去。”紫珠说:“姐妹们看过一只镯子,说是绿绮戴过的,要五千金币,我哪有这么多钱哪。”景文微笑着说:“我要给你买了,你回报我什么?”紫珠在景文脸上亲了一下说:“我整个人都是殿下的。”景文说:“你要金山银山我也给你搬,谁叫你是我的小美人呢?” 他们又缠绵了一阵,眼看月已西沉,今天再不回去过夜就太不像话了,景文这才从紫珠的怀里脱身出来,动身回府。 丽素还端坐在堂上,桌上的饭菜冷了又热,热了又冷。两个孩子吃了点心已经去睡了,她的贴身侍女垂琴说:“王妃,殿下不会回来用晚膳了。您还是进点饮食,别赌气伤了身体。”丽素说:“我就是要等他回来。” 侍卫匆匆进来说:“殿下回来了。”丽素没有动,景文走进后堂,他看见妻子还坐在那里,桌上摆满了饭菜,不由得一楞。他柔声说:“丽素,我在宫里有事,侍卫没有禀告你吗?”丽素说:“我派人到宫里问过了,你根本就不在那里。”景文呀了一声,说你怎么闹到宫里去了,被人笑话。丽素脸色铁青,垂琴说:“王妃一直在等殿下回来用膳呢。” 景文温柔的对妻子说:“我在外面是逢场作戏,你是我的妻子,我对你敬爱尊重,那些女人怎么能比呢?有朝一日你做了王后,一国之母,要是还像这样吃醋就不好了。”丽素幽怨地说:“做了王后又能怎样,王上的王后,你的祖母还不是因为王上在外面养了个狐狸精,活活给气死了。”景文不安地朝周围环视了一眼,说:“这话可不能乱说,王上最讳忌这个事了。他始终不肯另外立后,宫中只有顺贞和明辉两位夫人照顾他的起居,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丽素还想说什么,景文拉着她的手,在饭桌前坐下,说:“你不是还没用膳吗?我陪你吃一点,算是向你赔罪。垂琴,叫厨房做几个王妃爱吃的小菜,快点送上来。”垂琴下去了。片刻新鲜的菜餚送上,景文深夜归来,确也有点饿了,他边用膳边甜言蜜语哄着妻子,丽素只是稍微动了动筷子。 景文看着妻子的脸,欲言又止,丽素问他什么事,景文不太好开口向妻子要钱,到嘴的话又缩了回去。 次日景文叫人到户部去请莫韩,莫韩在户部任度支郎中,马上要升侍郎了。他听说景文叫他,立即乘车过来。景文屏去闲人,把莫韩叫到书房密谈。 他对莫韩说:“听说你前天到凌风府里去了,你们谈了些什么?” 第二十三章 景文和莫韩密谈的书房,在他府邸旁边的花园里,花园有独立的大门,也可以通过府邸的旁门进出。莫韩由府中的侍卫引导,穿过架在水面上的曲折长廊,眼前是一片竹林,不过正值隆冬,显得有些萧瑟。穿过竹林里的小径,四面树木围合,在向阳之处建起一座小院。小院前面有溪流缓缓流动,通过溪流上架设的小桥,莫韩进了院门。他穿过回廊,院中正房三间,正对房门的墙上挂着一幅仕女图,画中贵妇目光流转,欲笑还嗔。景文正背着手,欣赏这幅图画。 第84页 莫韩进了门,景文让他在下首的椅子坐下,侍女送上香茶,离开时把门关上了。莫韩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他听景文头一句话就问这个,吃了一惊,差点把茶水呛到气管里。 景文把他的表妹夫莫韩叫来,是想叫他处理财务方面的问题。莫韩原是凌风属下的干将,办事能力很强,与商界的关系也很密切。景文为讨好情人开销越来越大,王妃丽素很不满意,开始控制他的花销。景文不想和她正面冲突,要另外找财源,就想起了莫韩。 他问起莫韩去凌风府邸的情况,莫韩一边努力把茶水咽下去,一边说:“殿下,我自从离开凌大人身边,这是头一次去他那里,殿下不会猜疑我吧?” 景文笑着说:“你这是哪里话,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怎么会猜疑你呢?凌风是你的旧上司,你去探望是应该的,否则人家要说你过于薄情了。对了,凌风没有说我的坏话吧” 莫韩说:“我和凌大人开始聊了些过往的事,后来凌大人多喝了几杯,他说怕殿下以后会处置他,对我发了几句牢骚。” 景文说:“这也难怪,我过去有些针对他,现在思量,也太过小气了。你与他有旧,也可以和他好好沟通,只要他对我像对王上一样,以后的事他不要过于担心,我不会对他怎样的。” 莫韩看着景文,“殿下真是宽宏大量,凌大人是个聪明人,他应该能领会的。” 景文一笑:“但愿如此吧。”他看着莫韩说:“我现在急需五千个金币,你去想想办法,三天之内给我弄到手,没问题吧?”莫韩心想,景文要养几个情人,为她们购宅院、置服饰、买侍女僕从、日常开销等花钱如流水,现在王上从王室收入中拨给他的开销—每年三十万金币直接进了府里,被王妃丽素控制住了,府里排场大,上上下下近千人,本来就剩不下几个钱。地方官员送景文的馈赠,本来也是直接送进府里,现在景文暗示他们送到自己的舅舅,也是莫韩的岳父惟彦家,他就从这里开销外面的费用,但现在也有些捉襟见肘了。景文叫莫韩以自己的名义向商人贷款,保证以后给他们政策上的优惠像专卖权之类。这成了个无底洞,似此下去如何收场呢? 莫韩说:“殿下也要控制外面的费用,能省则省,借钱过日子终不是长久之计。”景文无所谓的说:“以后整个国家都是我的,这点钱算不了什么。”他看着莫韩:“你好好为我办事,以后国家的财政大权,无论是户部,还是凌风手里那块,我都交给你掌管,如何?”莫韩说:“谢殿下栽培之恩。”他装样子要拜下谢恩,被景文拉住了,景文说:“自己亲戚不用客气。”他凑近莫韩的耳朵说:“听说你在外面养了个私生子,抱回自己家叫你母亲代为抚养,可有此事?” 莫韩脸一红,说:“殿下消息真多,这事可不能告诉我妻子。”景文说:“大家都是男人嘛,你放心,我不会去跟表妹讲的。不过你看上去一本正经,想不到外面也有花头啊!”莫韩说:“那都是我结婚前的事了,现在绝对没有了。”景文说:“有也不要紧,我替你瞒着就是了。”说着,他哈哈大笑。 他们又谈了一阵,莫韩告辞出去。他把负责为户部採办物资的商人找来,以景文的名义向他们借款,这件事很快就办妥了。 今天是景武和瑶华结婚的第三天,府中准备了各种锦绣彩段、衣饰、饮食果品等礼物,装满了几十个朱红漆匣。景武白马锦袍,瑶华凤冠盛饰,带着侍从礼物一行人来到荣府。府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荣学士和夫人已经在正厅上等待多时了。 景武和瑶华进了府门,穿过正院的垂花门,通过院中的甬道来至厅前,荣学士夫妇已经等在台阶下,荣学士首先打招呼,“殿下,您来了。” 景武连忙施礼:“荣学士,荣夫人,我陪瑶华过来看望二老,瑶华这两日可把你们想坏了。”瑶华盈盈拜倒,“父亲、母亲,女儿回来看你们了。” 荣学士夫妇赶紧拉住他们两个。荣学士说:“殿下真是客气。”荣夫人一把搀起瑶华,瑶华扑在妈妈怀里。荣夫人说:“咱们母女到后面叙话,让他们在前面罢。” 她们来到后堂,荣夫人问女儿,“殿下待你如何。”瑶华脸一红,两人新婚燕尔,绸缪恩爱自不必说,瑶华生性活泼,弓马娴熟,她配景武真是天作之合。两人并肩驰马,弯弓引箭,情意绵绵,简直一刻也不愿分离。瑶华见妈妈问起,羞答答地说:“景武他待我很好。”荣夫人点点头说:“这下娘就放心了。” 瑶华说:“不过我看景武有时也暗暗不快,我问他时,他说是为父亲一直没有下落,心中悲痛。母亲,您可知道此事,舅舅在当时也已有些地位,他对您说起过这事吗?” 荣夫人一惊,说:“女儿呀,你若是为景武好,就别再提这个事了。你们应该多想想未来之事,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瑶华说:“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难道你们都这样无动于衷吗?景武的父亲失踪,他的母亲因此去世,就没人在乎?那个凶手究竟是个什么样人?居然没人敢去查他?” 第85页 第二十四章 王上朱光斜倚在炕上,对着灯烛想着心事。他所在的福宁殿被隔成五个小间,正对殿门的明间设着宝座,东西四个房间是他的起居之所。房舍没有完全隔断,用雕刻着冰裂纹图案的框架间隔,中间可以通行。整个寝殿看上去静谧幽深,每个隔间都有四盏精巧的宫灯,照得房间十分明亮。 一个苗条的身影缓步走进来,这是服侍朱光的顺贞夫人,她将茶点放在炕桌上,正要离开,朱光转过头来望着她,问道,“景武今年多大了?”顺贞说:“景武殿下二十二岁了。”朱光低声说:“二十二年了,日子过得真快哪!玉娘也是他出生的那一年过世的吧?”他所说的玉娘,就是凌风的母亲,她叫琢玉,过世那年才二十四岁。 顺贞夫人说:“您又想起琢玉夫人了?”朱光沉默了片刻,挥手叫她退下。 他心想,景武出生前后的一两年中发生了多少事情?先是王后去世,接着女儿光仪公主爱上了自己的老对手,从邻国拂林国出奔过来的王子施云。施云虽然英武出众,但是他在战场上受伤,失去了一只眼睛,能有多少吸引力?再说他在本国也有相恋的情人,因为种种原因不能结合,女儿偏偏看中了他,一定要和他结婚。她定是怨恨自己,所以才挑中这个人作她的丈夫的吧?他也不好激烈反对。 施云和他颇有芥蒂,就像瑜亮之争一样。对方曾经打败过他,占领了大半个大秦国,还把他俘虏了。可他终于逃了出去,最后把拂林国的军队赶出大秦,并登上了王位。从某一方面来讲,他应该感激施云给了他机会。可他毕竟是施云的手下败将,这是永远的耻辱。当施云出奔过来,他感觉终于可以让对方在自己檐下低头,可是自己的女儿却爱上他。他感觉这对他是个威胁,最后终于把施云杀了。算是挖却一个心病?但他又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像是自己的一部分也随之而去了。他把自己的宝剑埋在施云旁边,算是对他的一种祭奠吧,施云死了,宝剑也无用处了。 没想到自己女儿光仪也难产而死,他知道这和施云的死不无关系,他应该考虑到女儿有孕在身,受不了刺激。他看着景武一天天长大,觉着又愧疚,又担心。景武也和他父亲一样,成为一名武将,他如果知道了真相会怎样? 还有玉娘也在那年去世,留下了四岁的凌风。这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他原想娶玉娘为妻的,这样凌风也可以有正式的身份了,但也成了泡影。玉娘临终前,拉着凌风的手把他交给自己,说:“我不要求你给他什么,只要让他一辈子欢愉快乐就行了。”可是这却是最难的。他就是一国之君,也不可能有这个权利。 他给凌风权力,给他财富,为他创造机会去发展,你说他做的好吧?也可以说是不能再好了,可他就是不能再上一步,顶多是在原地兜圈子。让他去打仗,他会主动为全军断后,结果被绮兰国俘虏,差点丢了性命,他为什么不让别的将军去呢?毕竟他不是武将呀!为什么他不多为自己着想? 他觉得凌风和他又像又不像,可扪心自问,他能接受和他一模一样的儿子吗?那对他岂不也是一个威胁?眼见着凌风和自己隔膜越来越深,他该如何与儿子相处?自己也已年过花甲,已是一个孤独的老人了。他自己曾经快乐过吗?大概也就是和玉娘断断续续相处的几年里吧? 凌风站在西市园林的水阁里,深夜风凉,他紧了紧身上的黑貂披风。池水静静地翻着波浪,鳞次栉比的建筑物在水中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在这个既无星星又无月亮的晚上,整个园子显得格外清冷凄凉,远处的灯光有气无力地闪烁着,时不时被风吹熄。几个僕从想过来点亮灯火,凌风摆了摆手,叫他们退下。 近处的灯盏一处处熄灭,周围一片漆黑,凌风倚坐在水阁的栏杆上,呆呆发愣。童年时的回忆涌上心头,那时他才三岁,和母亲住在京城远郊的一片繁茂的森林里。他们的生活很清苦,但却快乐。母亲温柔美丽,她身穿蓝印花布衫子,在操持家务后的闲暇时总是和自己做游戏。 那天母亲在房里忙碌,他在外面玩耍,来了个凶巴巴的大姐姐,闪在他身后,用刀抵住他的喉咙,低声说:“不要哭,要不就杀掉你!”他吓坏了,瞪大眼睛一声不吭。大姐姐带着他拼命飞跑,在林子旁的一条溪流边停了下来。他累得筋疲力尽,躺在地上哇哇大哭。大姐姐看上去烦躁不安,她拔出刀喝道:“你再哭我就在你的脸上划几刀。”那刀子明晃晃好吓人。他害怕得止住了哭声,坐在地上不停抽噎。 远处来了个男人,他牵了两匹马过来,对大姐姐说:“光仪,你原来在这里,我找得你好苦。”他看了凌风一眼,惊讶地问:“这个孩子是谁?”光仪说:“你别管,我要带他离开这里。”男人靠近凌风,凌风看着他,向后退了一步,露出害怕的神情。那人相貌还算英俊,但只有一只眼睛,看上去有些怕人。这个人察觉到了,问:“叔叔是不是很吓人?”凌风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他小小年纪,已经学会察言观色了。 光仪在他身后说:“这个孩子长大后,和他妈妈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那个男人惊讶地问:“你说什么?”光仪说:“他妈妈害死了我母亲,我要把他带得远远的丢掉,气死我父亲和那个女人。” 第86页 第二十五章 朱光的女儿光仪公主劫走了幼小的凌风,想把他带到远处丢掉以报复她的父亲。未婚夫施云阻止了她,他弯下腰对凌风说:“小朋友,你知道家在哪里吗?”凌风指着家的方向,施云说:“光仪,我们把他送回去吧!”光仪撇了撇嘴,说:“你要做好人你送去,我可不想见那个坏女人。” 那个男人抱起凌风,向着他所指的方向走过去,他的臂膀坚实有力,凌风躺在他怀里很舒服,他不再怕那个人了,反而觉得他很亲切。施云把他送回去,在远处就听见母亲焦急地叫着“小风!”“小风!”凌风从施云的身上跳下来,扑在母亲怀里。母亲搂着他大哭起来。施云说:“这个孩子迷路了,我看他在路上哭,就把他送回来。”凌风刚要说什么,看施云向他挤眼睛,就把话咽了下去。母亲说:“谢谢你,公子,我和这孩子相依为命,没有他我真不知该怎么办。请进屋喝杯茶吧。”施云说:“不了,我该走了,别人还在等我呢。”凌风有点留恋他,就跑过去拉住施云说:“叔叔,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呢?”施云朝他笑笑,没有回答。他的笑容很亲切,这些年一直留在凌风的记忆里。 一阵风吹来,凌风不禁又打了个寒战。管家提着一盏灯笼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凌风站起身,随着管家向卧室走去。 卧室里门窗紧闭,暖意融融,一个娇艷的女人正在等他。 景文在外宅里拥着紫珠,紫珠穿了一身浅绿色的轻罗衫子,头上只插了支小小金凤钗,凤口里垂下翠玉珠串。她举起嫩白的左手腕给景文看:“殿下,你看这个镯子怎么样?”景文一看,确实是件好东西,翠绿的玉镯发出柔和的光彩,衬着紫珠细嫩的臂膀越发诱人。他说:“也只有美人你配戴这样的东西,该怎么谢谢我呢?”紫珠娇声笑说:“才给了人家这点东西,就说要人家谢东谢西的,殿下可真小气。”景文说:“是啊?我就是要你谢。” 外面服侍的侍卫听见里面紫珠吃吃的娇笑不停,不禁相互窃笑。 这时有个侍卫从外面进来,他去敲后堂的屋门,景文不悦地问:“有什么事啊?”侍卫说:“王妃突发急症,请殿下快点回去。”紫珠啊的一声,说:“王妃怎么知道您在这里?”景文耸耸肩,“她就是这样,一点小毛病就这么夸张。没办法,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吧。” 景文带着侍卫,匆匆忙忙往府里赶。他回到家,就往寝殿走去,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他问外面的僕从,“王妃呢?”僕从说:“王妃刚才出去了。”“去哪里了?”“像是朝西面去了。”景文暗叫不好,急急忙忙又往回赶。 莫韩来凌风府里看他,看门的守卫说他到西市园子里去了。莫韩来到西市凌风的园子,他熟门熟路,进了书房。管家迎了上来:“莫大人,您可真是稀客,一向可好?”莫韩说:“我很好,多谢您挂念。听说凌大人在这边,我是来看他的。”管家面有难色,莫韩说:“他是不是不方便?”管家说:“也没什么不方便,您稍待片刻,我去请他过来。”他让僕从送上茶点,自己往后面走去。 凌风*着身子,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他的脸上有点红,半闭着眼睛像在沉思。那个女人穿着轻纱衣服,躺在他边上轻轻抚摸他的胸脯,略显诧异地问:“公子,你的胸口上怎么都是红红的伤疤,像是被烫过的一样。”凌风觉得很惬意,他没有睁开眼睛,淡淡地说:“是被人用烙铁烫的。”那女子惊叫一声:“什么人这么忍心,你当时一定很疼吧?”凌风长嘆一声:“都过去了。这算什么,他们恨不得把我的心给掏出来呢。”那女子说:“公子你不像是个坏人哪。”凌风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我是个懒人,能不动就不动。他们却都把我看做威胁,其实我所企望的,也不过就是一间安静的书房罢了。”他起身拥住她,笑说:“美人儿,给我唱首曲子吧。”那女子在他怀里低声唱道: “乐心儿比目连枝,肯意儿新婚燕尔。画船开抛闪的人独自,遥望关西店儿。 黄河水流不尽心事,中条山隔不断相思。当记得夜深沉人静悄自来时。来时节三两句话,去时节一篇诗,记在人心窝儿里直到死。” 凌风低声念道:“记在人心窝儿里直到死。” 门外管家轻轻敲门,凌风问:“什么事?”管家说:“莫韩来了,在书房呢。”凌风说:“我就来。”他想下床,那女人拉住他:“公子…”凌风轻轻把她的手拉开:“你在这里等着,我会叫人送你回去。”他下床穿好衣服,披上披风,打开房门走出去,管家轻声说:“大人。”凌风用手指指里面:“给她一百金币,派妥当人送她回去吧。”管家说:“我知道了。” 凌风来到书房,莫韩站起来,“凌大人。”凌风说:“莫大人,你久等了。”莫韩有些不习惯,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两人落座,侍女送上香茶。凌风说:“最近户部事务繁忙,莫大人辛苦了。”莫韩说:“如此而已吧,不过要不是您的精心栽培,那些业务我一时真也拿不下来。” 第87页 凌风慢悠悠地说:“要说栽培,景文殿下才是你的伯乐呀,我不算什么。听说你要升侍郎了,真是可喜可贺。” 莫韩脸色有点发红,他迟疑了一下说:“殿下前几天叫我去见他,问起我去您府里时我们交谈了什么话。” 凌风说:“那天我喝了很多酒,真的也记不清说了什么了。应该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吧?” 莫韩说:“殿下让我转告您,只要您对他像对王上一样,您就不要为后面的事担忧了,他不会对您如何的。” 凌风锋利的眼睛在莫韩脸上转了一转,莫韩低下了头。凌风说:“殿下的意思我懂了,若他有为难的事要我帮忙,我会尽力而为的。至于其它,我也不敢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外面街市之上一阵喧譁,凌风问:“外面出什么事了,怎么这样吵?”一个侍卫跑进来,笑嘻嘻地想说话,猛见莫韩在这里,就收敛了笑容,说:“景文殿下在前街的住宅里养了情人,王妃殿下不知怎的知道了,带人过来打闹呢。” 第二十六章 莫韩说:“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凌风抬头望着屋顶天花板上素淡的彩画装饰,轻轻地吹了口气,说:“这种事情就算是圣人时间长了也忍不住,何况是她呢。人干嘛要结婚,多累呀!”莫韩说:“你就准备这样胡乱过下去?”凌风说:“除非陛下逼我,反正我是不想结婚的。无牵无挂一身轻,走到哪里是哪里,多好啊!”莫韩说:“你是个好人,也必然是个好丈夫,无论如何,人总要走这条路。我一直在想,如果是你先遇上绿绮,你和她会是什么结果。你性格比我坚强得多,对于自己的选择一定会坚持下去。”凌风黯然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对了,你不去劝劝王妃殿下,这样闹下去丢的可不是她一个人的脸,整个王室都会蒙羞的。” 莫韩走了,凌风回到卧室,管家过来说:“我已经将那个女子送回去了。”凌风嘆了口气,心想莫韩可真是煞风景,这个晚上可怎么过呀?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本书,是《孙子兵法》,他翻开第二章《作战篇》,上面写道:“孙子曰: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这一章讲了战争的费用问题,孙子以当时作战的具体情况,论述动用十万人作战,随军的战车和装载辎重的车辆各千乘,从距离战区遥远的地方调运粮食,消耗的各种物资费用总计起来,每日要花费千金。 “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 即使长期战斗后能取得胜利,但兵力疲弊,在攻城战中会耗尽实力。军队长期在外作战就会国力空虚。如果其他国家乘机起兵,即使再聪明的人也没有方法善后了。 “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 所以宁愿为了作战速决而打一场硬碰硬的战争,也不能为了显示战术巧妙而拉长战争的期间,因为每天的消耗太大了。长期作战而有利国家的事是从来没有的。 “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于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力屈、财竭,中原内虚于家。百姓之费,十去其七……” 善于用兵的人,兵役只在出兵时徵发一次,只在出兵时和军队回国途中为军队供应粮草。作战物资如武器车辆由国内供给,粮食在敌方取得供应,这样军中的粮草供应就能得到满足。国家最容易被远距离为军队供应物资所拖垮,因为远距离供应会导致百姓贫困。(因为要徵发农夫为军队运输粮食,既耽误农时,运输途中的人力、物资的消耗也很大。)靠近军队的地方物资腾贵,这样通货膨胀导致国库财竭,就会急于征敛税赋。国家就会虚弱了。百姓的财产,十分中去了七分…… “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故杀敌者,怒也;取敌之利者,货也。故车战,得车十乘以上,赏其先得者,而更其旌旗,车杂而乘之,卒善而养之,是谓胜敌而益强。故兵贵胜,不贵久。故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 所以聪明的将领务必就食于敌方,因为长途运输,消耗二十钟粮食才能有一钟粮食到达我方。所以要鼓舞起将士的怒气来打败敌人,也要让将士能得到财富上的满足,这样他们才能尽力。所以在车战时,获得车辆十乘以上,就重赏先得到车辆的人。将我方的旗帜插在获得的车辆上,善待获得的俘虏作为自己的士兵使用。这样既战胜了敌人也使壮大了我方的军队。所以作战要尽快取得胜利,不能把战事拖太长时间。知道如何作战的将领,是老百姓的救星,国家安危的保障。 这本书凌风起码看了数十遍了,可以说倒背如流。他随手一抛,把它丢回原处,手托着后脑,陷入沉思。这是一本实用主义很强的书,一本写如何打仗的书。在我们的一生之中,有没有比胜利、荣耀、金钱、地位更重要的人生的价值取向吗?如果我们对这些已经失去了兴趣,是否我们的人生註定是毫无价值的?是否为了成功就可以不择手段,把别人当做你的棋子? 第88页 他莫名地感到恐慌,出了一身冷汗。眼前又浮现出施云微笑的脸庞,他默默地说:“你可不要来找我,我那时才四岁,什么都不懂,大人的罪过不能牵连到孩子身上,我对景武可没做过什么坏事。我现在的处境已经够为难的了,只想太太平平地把日子过下去,我就是曾经伤害过别人,也不是有意的。他朦胧睡去,却在噩梦中惊醒过来,房间里的烛光摇曳不定,他再也无法入睡了。 天色微明,他换好衣服,起身入宫。在殿前正好遇上景文,看景文眼睛发红,也是一夜未睡,凌风上前行礼,“殿下。”景文说:“凌大人昨夜没睡好?”凌风说:“您好像也是如此,殿下为国事操劳,也不能累坏了身体。”景文嘆了口气。他昨夜急急忙忙赶过去,正碰上莫韩把丽素王妃劝回来,两人小心陪着丽素回到府里,景文不住的劝慰妻子,丽素只是哭,不住口的骂景文和他的几个情人。莫韩见状先告辞回去了,景文在家里折腾了一夜。 景文说:“凌大人,你不结婚真好啊,可以随意潇洒,没人约束。”凌风惊讶地问:“殿下和王妃不快吗?”景文心想,你装什么糊涂,你园子离那边这么近,肯定都看到了。 朱光叫二人过去。他让凌风在殿外等候,先把景文叫了进去,景文看朱光面色有异,低着头一声不吭。朱光说:“景文,昨夜你妻子可出风头了。大概整个京城都轰动了吧?”景文说:“此事是我不对,陛下请宽恕我吧。”朱光说:“你好色也有个限度,不要搞得后院起火被人笑话。再说,你对妻子也太放纵了吧?怎么任由她这样放肆呢?对你两个儿子也不好。”景文不语,朱光说:“你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吧。” 景文退下,朱光把凌风叫上去,迎头就问:“你和陶朱家琼英小姐的亲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凌风低着头说:“我看还是算了吧!”朱光盯着他,“你现在是怎么回事,精神越来越不好,行为也放纵多了,和以前简直是判若两人。你究竟想怎么样?”凌风说:“陛下既然什么都知道又何必再问,您想怎么处罚我就直接说吧。” 朱光大声说:“你说什么?”凌风不响。 朱光控制了一下情绪,他叫殿内服侍的人都退下,走下宝座直视凌风,凌风也看着他。两人对视良久,朱光先收回了眼神,他轻声说:“难道我连责备一声你都不行了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呀?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你变成这个样子?我已经六十多岁了,你要我如何做你才能满意?”凌风跪下说:“请陛下放我走吧。我为陛下效过微劳,就算不能报答陛下养育之恩,可我也不能再多做什么了。我所求无多,一顷土地,几间木屋,陛下所赐我的,请都收回去吧。” 朱光说:“我若放走了你,我就剩不下什么了,你就从来没想过我的心情吗?”他指着宽阔的大殿,“夜晚孤灯,形影相弔,空虚寂寞,你一点也不同情我吗?”朱光说:“我还记得你念给我的三首古辞。”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郎意气重,遂得结金兰。 碧玉破瓜时,相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 他把凌风拉起来,“永远别再说要走的话,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凌风背过身去,抹去眼泪。 第二十七章 凌风走出殿外,在回廊上看见景武从侧门进来,他犹豫了一下,远远绕开景武,走了出去。 下午他去了陶朱那里,和他商议元宵灯节的事务。陶朱听到通报迎了出来,两人这次见面有些尴尬,凌风说:“陶朱先生,元宵彩灯的品种数量都订好了,我这次来是想和你商议价格的问题。”陶朱说:“您又何必亲自来,叫人通知我不就得了?”凌风笑笑,两人进了客厅,陶朱叫后面送茶来,琼英捧着两盅香茶上来。她放下托盘,将一盅茶递到凌风面前,凌风犹豫了一下,站起来伸手去接,二人眼睛相视,不禁面颊都有些微红。凌风觉得嗓子里有些发涩,他微微咳嗽了一声,接过茶盅喝了一口。他将茶盅放在桌上,说:“琼英小姐,谢谢你。” 琼英说:“凌大人真客气。”她把另一盅茶递给父亲,就进去了。陶朱说:“凌大人,王上同您说过了?”凌风望着琼英的背影,说:“王上一直想让我早些成亲,但也不能强行撮合呀。此事您一定也不太贊成,是吗?” 陶朱说:“我只有一个女儿,当然想让她嫁得好一点,生意上的事实际也无所谓,反正财产以后都是她的。你的人品相貌我是看得中的,就是有时候做事太冲动,完全不顾自身的安危,我可不想我女儿早早变成寡妇。” 凌风说:“我懂了。”他站起身,说:“您事务繁忙,我不打扰了。彩灯的事就拜託了。”陶朱说:“凌大人,我说话太直,您不要见怪。您在生意上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请随时通知就是。”凌风点点头,向外就走,这时琼英从后面走出来,说:“凌大人,您这么快就走?”凌风看着她,说:“琼英小姐,您……”琼英看着陶朱,“您别见怪,我想送送凌大人。”陶朱猛地站起来,又无力地坐了下去。他嘆了口气说:“随你吧。” 第89页 琼英望着凌风说:“父亲的话,我都听见了,他为我着想我也知道,但王上既然已经同他提过亲事,回避这个问题对父亲的生意肯定会有影响。”凌风说:“不要紧,我会和王上好好解释的。”琼英说:“您就打算这样一个人过下去?您就不想找一个爱您,能安慰您、帮助您的妻子吗?”凌风嘆了口气说:“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女人吗?” 琼英说:“您只要愿意,会有很多女人爱您。”凌风说:“我一个人过惯了。”他朝琼英点点头,独自离去。 皇城角下的客栈里,住着几个国子监的太学生,客栈东院的三间正房里,住着南面来的刘阜,他家中富裕,带了管家、干粗活的僕人,还有一个漂亮能干的小厮。三个僕人住东边的厢房。西边的厢房里住着两个穷书生,也在国子监读书。 程卓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还是觉得寒冷。他手里拿着借来的一本《资治通鑑》,望着简陋的木桌上破旧的陶碗,用竹筷敲着碗吟道:“朝日上团团,照见我的盘。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何弘走进来,笑着说:“再过两天,你连苜蓿也吃不上,那时大概连吟诗的力气都没有了。” 程卓瞟着他说:“我可不想就为讨一口残羹剩饭,就去拍刘阜的马屁。”何弘说:“总比饿死强。下季的膳金不知何时才能到手,就是发下来了也不够付房租的。京城米珠薪桂,真是住不起呀。”程卓说:“我就不信,我还能饿死在这里。” 三人次日去讲堂听课。一个老博士在讲台上眉飞色舞的开讲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他先念了一段: “难者曰:“春秋之书战伐也,有恶有善也,恶轴击而善偏战,耻伐丧而荣复雠,奈何以春秋为无义战而尽恶之也?”曰:“凡春秋之记灾异也,虽亩有数茎,犹谓之无麦苗也;今天下之大,三百年之久,战攻侵伐,不可胜数,而复雠者有二焉,是何以异于无麦苗之有数茎哉!” 然后解说:“董老夫子说,‘春秋之书战伐也,有恶之者,有善之者,以轴击为恶,以偏战为善……” 有个学生问他:“先生,什么叫轴击?” 老博士楞了一下,瞪着眼睛说:“这个嘛,你把孔圣人的《春秋》再读两遍,细细深思再说。书读三遍,其意自现,如此简单之事,也要问我?” 下面传出嗡嗡的说话声,有人说:“他大概也不知道吧?” 老博士不管他们,继续念下去: “不足以难之,故谓之无义战也。以无义战为不可,则无麦苗亦不可也;以无麦苗为可,则无义战亦可矣。春秋之于偏战也,善其偏,不善其战,有以效其然也。” 程卓书桌上放着两本书,上面是《春秋繁露》,下面是《资治通鑑》,两本都是借来的。他昨晚腹中飢饿,在床上折腾了一夜,现在老博士的读书声犹如催眠曲一样,他不禁眼皮有点垂下来了。眼望四周,也有睡觉的,他也趴在桌上打起瞌睡来。 老博士又念下去: “春秋爱人,而战者杀人,君子奚说善杀其所爱哉!故春秋之于偏战也,犹其于诸夏也,引之鲁,则谓之外,引之夷狄,则谓之内;……” 他望着下面,几乎一半的人都在睡觉,他气坏了,用戒尺狠狠地敲了一下讲台。程卓被他惊醒了,猛得一抬头,正看见老博士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博士说:“程卓,你睡醒了?我问你,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程卓推推旁边的何弘,何弘悄悄在书上指给他看,程卓照书念了一遍,老夫子睁大了眼睛,有些难堪,后面有人在笑。老夫子咳嗽一声说:“那你给我们解说一下。” 程卓说:“孔夫子写《春秋》的要旨是珍惜人的性命,而战争的目的就是杀人。君子怎么会认同杀害他最珍惜的性命的战争呢?所以春秋在记述自卫战争时,拿中原的华夏诸侯国比喻,和鲁国比较,他们就是外人,和四夷的异族比较,他们也是我们自己人。” 老博士叫他坐下来,说:“你人就是再聪明,也不能不听讲,别老学人家去外面寻花问柳,专门在课堂上睡觉,这对你前途不好。” 程卓暗想,我倒想去寻花问柳,谁给我去寻花问柳的钱呢? 老夫子又念下去:“比之轴战,则谓之义,比之不战,则谓之不义;故盟不如不盟,然而有所谓善盟;战不如不战,然而有所谓善战;不义之中有义,义之中有不义;辞不能及,皆在于指,非精心达思者,其庸能知之!” 他念到这里,不禁兴奋起来,猛得一拍桌子;“真是至切之论呀!”睡觉的人都被他惊醒了,纷纷抬起头来。老博士嘆了口气,“好了,下课了,你们都回去吧。”太学生们一闹而散。 他们走到前堂,只见许多人都在看一张告示,他们挤进去一看,上面说枢密大臣,王室总管凌风要招收十名书记,要求人品端正,文采出色,从太学生中招收。欲应徵者在明日午时之前上交文章一篇,文体内容均可自由发挥,务必人尽其才。一旦录用,待遇优厚。 第二十八章 晚上,凌风处理完公务,披上披风,向府门走去。他在门口骑上马,向西面奔去。郭维带着十几个侍卫,暗暗跟在他后面。 第90页 凌风来到柔娘所在的酒店,下了马,将马栓在门口,他提着马鞭走进店中,柔娘又惊又喜,迎了上来。凌风说:“柔娘,你好吗?”柔娘说:“凌大人,你很久没来了。”凌风说:“给我拿酒去,我想想好好喝一杯。”柔娘拿来酒壶和酒盅,给凌风斟满了一杯酒,凌风将马鞭放在桌上,伸手去端酒杯,郭维走进来,说:“凌大人。”凌风一楞,郭维拿过凌风面前的酒盅就喝了下去,他说:“外面的酒不安全,我还是为您试一下的好。”凌风皱起眉头,他说:“我喝到现在了都没事,你干嘛这样大惊小怪的。”郭维说:“王上派我来保护您,我要为您的安全负责。”说话之间,其他侍卫也走了进来,酒店里的客人见状,纷纷离开。 老闆皱着眉头,暗地里对柔娘使个眼色,柔娘为难地对凌风说:“您来这里,把我们的客人都赶跑了,您还是回去吧!”对方脸色铁青,顺手拿起马鞭抽在郭维脸上,郭维脸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大家都惊呆了。 凌风急步朝外走去,几个侍卫说:“您到哪里去?”凌风说:“我到园子里喝酒去,这你们总算放心了吧?”他骑上马就走。 凌风坐在书房里,面前放着两三个酒壶,他感到无限的孤寂冷落,像是被封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无法脱身。房门敞开着,飕飕的冷风不停地吹进来。屋外水岸之上,种植着几棵高大的栎树,时值隆冬,树叶落尽,只有枝干伫立。一条回廊通向院外,在这条回廊之上,影影绰绰有两个人影向这边走过来。 是管家领进一个少年,他自己退了下去,把门关上。少年披着青绸面毛皮里子披风,她将风帽拿下,是个温雅的女孩儿,她将一窝青丝盘在头上,用银丝发网攒住;面颊有些微红,大概是被冷风吹过了。凌风定睛一看,是琼英小姐。他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有些不舒服,他摇摇晃晃的想立起来,睁大眼睛问:“你来这里干什么?”琼英掂掂桌上的酒壶,都是空的。她说:“你干嘛喝那么多酒?”凌风大声说:“你们都要管我是不是?为什么不把我捆起来,那大家都可以放心了,我现在和一个囚犯有什么区别?出入有人监视,干什么都不自由,难道我喝点酒也要人管?” 琼英说:“您不能这样颓废荒唐了,这样下去您要被毁掉的。”凌风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他人无关。”他提起一个酒壶,晃了一下摇摇头,是空的。他随手把酒壶扔在地上,啪嗒一下,酒壶碎了。他沉思着看着一地的碎瓷片,又说:“我现在就跟这个酒壶一样,脆弱得很。” 他觉得头痛欲裂,感觉难受极了,就伏在桌上,忍不住轻轻呻吟。琼英看着他痛苦的神情,有些害怕,她去叫管家请大夫过来。凌风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他身子慢慢的向下滑去。琼英犹豫了一下,上去用力将他从座位上拉起来,慢慢扶到旁边的榻上躺下去,又拿起他挂在架上的披风给他盖上。 凌风浑身全是冷汗,心脏急促地乱跳,眼前模模糊糊,感觉房间里的东西好像都要向自己压下来,他感到说不出的浮躁难受,停了一会,昏睡过去。 颜远匆匆赶过来,他掀开披风,给凌风诊过脉,耸耸肩说:“是酒喝多了,休息一夜就好,醒过来给他多吃一点梨、马蹄之类的醒醒酒就好了。我给他在额头上贴幅膏药,解解他的烦躁。”他回过头,看见琼英,惊讶地问:“这位小姐是谁?”琼英脸色发红。管家附着他的耳朵说了两句,颜远笑了,说:“那我要回去和陛下恭喜。” 凌风在榻上躺了一夜,琼英在旁边守了一夜。 天色微明,他清醒过来,感觉胸口还是很闷,头也疼得厉害,他又静静地躺了片刻,侧过身子一看,琼英坐在旁边的客座上,已经睡着了。他将披风盖在她身上,转身想离开,琼英惊醒了过来,说:“大人,你醒了?你昨天的样子好吓人。”凌风说:“是吗?现在不是没事了?”琼英还想说什么,管家跑进来说:“王上过来了。” 凌风想迎出去,朱光已经进来了,他在上面坐下,目光在下首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对凌风说:“昨天又喝了不少酒?”凌风没说话。朱光说:“我知道你不喜欢郭维,就把他调走吧。你自己也要自重,别再给别人说闲话了。”他看着琼英,“这就是陶朱先生的小姐?和你蛮相配的嘛。你身边是需要一个好女人了。”凌风说:“王上……”朱光说:“你还有什么说的?她在你身边可已经呆了一夜了。” 朱光走了,凌风说:“琼英小姐,你下次别再来了。”琼英说:“为什么?”凌风说:“你父亲实际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你是知道原因的。”琼英直直地看着凌风说:“我不相信他的话,也希望您能给自己一个机会。”凌风垂下头,觉得鼻子有点发酸,他何尝不想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是他对自己的前途毫无把握,也害怕家人被自己拖累。这些天孤独冷寂的滋味他尝够了,他看着琼英的脸,感到一丝温暖。 第二十九章 何弘对程卓说,“这下我们的机会来了,只要这篇文章做好,被凌大人看重,至少眼前的温饱问题可以解决。人说凌大人是王上的心腹,接近了凌大人就等于接近王上,我们好好努力吧。” 第91页 程卓撇撇嘴,说:“我是相信正途出身的。不由举人进士这条道上走进仕途,做了多大的官也被人瞧不起。这个机会就让给其他人吧!”何弘说:“你小子都要饿死了,还说这种漂亮话,你有没有搞错?”程卓说:“几百个人里招十个人,人家打破头都要进去,门路早就通好了。你看他们有钱的公子不都在找人代写?这种考试,有什么公平性可言呢?”何弘说:“我不管,先把文章写好再说,讲不定瞎猫能碰到死老鼠呢?”他匆匆先走了。程卓不想回去,他饿着肚子,在街上逛了半天,上灯时才回到客栈。 刘阜着急地等在门口,见程卓进院子,马上迎过来说:“程兄,你可回来了,快,劳你大笔帮我作一篇文章吧。”程卓说:“怎么,你也要去挤那座独木桥吗?”刘阜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难得程兄不去凑那个热闹,以你的文章,凌大人肯定看得上。要多少好处,你随便说。”程卓说,“你弄一桌好酒菜给我,我就帮你写。”刘阜连说:“好说,好说。吃完再写来得及吗?”程卓说:“我下笔万言,驻马立就,怎么会来不及呢?”刘阜说:“有个五千字就差不多了,太多他们也来不及看。” 刘阜立刻叫他的僕人前去买办,不多时,一桌丰盛的酒菜抬到他们的房间里。有烧鸡、烧鸭、燻肉、腊肉、团鱼、羊肉、肥肠,猪肚、海蜇、糟鹌鹑……酒有三瓶,真珠泉、琼花露、锦波春,用瓷瓶装着,看起来很考究。程卓饿坏了,立刻起开瓶盖,拿起了筷子,酒气,菜餚的香味充斥了不大的房间。 何弘的文章已经写好,正在誊清。他看着程卓,皱起眉头。程卓说:“你也过来吃呀,这么多菜,我也吃不了,可惜酒太少了。”何弘说:“我没你这么好的胃口,吃人家的嘴短,小心吃下去还不出来。”程卓说:“你也忒小心了吧,不就一顿饭嘛。” 程卓放开胸怀,又吃又喝,满桌的酒菜给他来了个盘碗朝天、风捲残云。他再也吃不动了,打了个饱嗝,捧着肚子满意的坐在床上,说:“一年多没吃这么好了,那个凌大人真是善解人意。”何弘说:“你还能写吗?” 程卓说:“怎么不能写,刘兄,快叫人把残羹剩饭清理掉,我要做文章了。”刘阜巴不得这一声,立刻叫人把碗筷收掉了。 程卓铺上纸张,研好浓墨,借着酒意洋洋洒洒一大片文章写下来。他摇头晃脑默读了一遍,自觉满意,待墨水干后,卷好了拿给刘阜,何弘想过来看看,又不太好,就说:“你写的什么,可不要害人家呀。”程卓说:“都是夸凌大人的话,人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看了准高兴。”何弘撇撇嘴。 凌风坐在书房里,右手拿着酒杯,案上摊开一篇文章正在阅览。他的案上、脚下、靠墙的架子上都堆满了一个个纸卷。右边是没看过的,有点意思的都插在一个大瓷筒里。 文章的内容五花八门,有的文章说拂林国曾占领过我国领土,此是国之大辱,绮兰国也和我国交战过,也是个威胁。现在我国国力强盛,应该趁此机会,东灭绮兰,西平拂林,我大秦国一统天下,君临万邦,是其时也。 有的说现在土地兼併严重,应当禁止土地买卖,以防止富户贱买小农土地;有的说应严惩官员贪赃,金额在十个金币以上就要追究刑事责任;有的说应让官员都下去劝农,按开垦土地多少升降官职,垦荒越多,官职越高,完不成任务,就丢官罢职,这样老百姓就不愁饭吃了。凌风拿这些文章下酒,倒也觉着有趣。 他又展开一篇,是何弘写的,他说:“现在官员不恤百姓,实际是因为中央政府权力太大,官员只要对上面负责就行了,不用管老百姓的利益。现在大家认为地方官员不好,都希望上面有青天大老爷能为民作主。这样要求中央政府加紧约束各级官员,实际是起了反作用。应该把权力下放,同时让各地的老百姓来评议官员的好坏,让他们对下面负责。如果有朝一日,大家对上面也失去了信任,觉得他们也不可能为自己做主,那么一旦有人闹事,就不可收拾了。 他点点头。把纸卷放到瓷筒里。又展开一篇。 上面是刘阜的名字。 文章说: “我大秦併吞六合,远涉八荒,方经盛世,国阜民丰。圣主临朝,神武布于环宇,良臣治世,恩泽遍乎万民。文星璀璨,焕如列宿,武将赳赳,熊罴是擒。 圣主拔擢英才,不拘一格。今有凌大人,天资英挺,绝出群伦,渊角殊祥,山庭异表;望衢罕知其术,观海莫测其澜。圣主青眼,弱冠出仕,口衔天宪,就理万民。圣主恩泽,珠玉盈于室,锦绣被于身。沃壤过乎万顷,兰麝拥于后堂。” 凌风看到这里,暗说:“放屁,他亲眼看到的?” “高阁连云,陈设画堂,雕玉瑱以居楹,裁金壁以饰珰;清凉宣温,神仙长年;金华玉堂,*麒麟;不可胜观也。” 凌风暗想,“他这么羡慕,干脆让给他住算了。” “大人之材,如松梓楠檀,枝干高耸,是国之栋樑也;大人之名,如衡兰芷若,馥郁芳香;大人之实,如柑橘桃李,嘉实满树,硕果纍纍。……” 第92页 凌风心说:“原来他是来摘果子来着。” “……平原*,府第纳珠履佳客三千,诸葛儒雅,胸中藏虎贲雄兵百万。大人挥师一出,敌氛扫净,雄酋授首,边境安谧,万民景仰。召伯甘棠树,羊子堕泪碑,不足喻也。 巍乎高哉,南山峨峨,干青霄而秀出;澹乎深矣,江河长流,灌注天下之半。大人文章,如镂金雕玉,华彩纷纭,绮丽芳华;饰以藻绣,文以朱绿;翡翠火齐,络以美玉…… 。流悬黎之夜光,缀随珠之明润。”凌风想,还头一次有人这样向他拍马屁的,真是不容易。 “小子愚智,列于下流。仰慕大人,如倦兽归林,穷鸟投怀。愿大人能辟府中一隅之地,容留小人,小人誓尽心殚力、肝脑涂地,以报大人之恩。……” “噫乎,大人之才,譬如日月;大人之风,山高水长。” 凌风好不容易看完,手都在气得发抖,他把那张纸头丢在地上。心想:这是什么人,有这样露骨地吹捧他的吗?这个人到底什么意思? 第三十章 次日上午,凌风进宫,朱光叫他到御花园的丹辉阁来。丹辉阁在花园东南角,建筑物前面和左右大约十几亩的土地上种植了各种树木和小型灌木,高低错落有致,这些树木叶片有不同的颜色,在阳光照耀之下十分绚丽。再前面是一片辽阔的水面,倒映着远处的山峦。丹辉阁建在土山上,位置比较高,可以眺望远处。 这是一个两层楼阁,室内层高很高,空间也宽敞,墙上绘着透视的通景画,是庭院的景致,花间月下,绿影婆娑,进门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 朱光正坐在宝座上,闭着眼睛听歌女唱曲。一个歌女葱绿衣裙,梳着小鬟髻,正柔声唱着: “蕊珠宫,蓬莱洞。青松影里,红藕香中。千机云锦重,一片银河冻。缥缈佳人双飞凤,紫箫寒月满长空。阑干晚风,菱歌上下,渔火西东。” 旁边有个乐伎,用笛子给她伴奏。凌风不想打扰朱光,悄悄站在旁边。一曲终了,朱光把眼睛睁开,说:“你来了。”凌风说:“陛下,您有事叫我?”朱光说:“你也别老是忙公事,有时间放松一下。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几个舞姬上来,婀娜起舞,有乐队给她们伴奏。其中有个伎人,不停向凌风张望。朱光一笑,看看凌风。凌风低下头。 朱光说:“你现在怎么装得像个道学先生一样,做给谁看呢?”凌风说:“陛下,您是否还有事要我去办?”朱光有些失望,说:“你就不能陪我片刻吗?”凌风说:“陛下……”对方说:“我知道你在我这里总有些放不开,这也难怪。你家里房子那么大,感觉空旷了些。这样吧,你在这边挑两个伎人过去,也可以解解闷,以后不要老是到外面去,我是为你的安全考虑嘛,想必琼英小姐也不会见怪的。” 凌风脸一红,说:“不用了吧,这样不太好。”朱光看着他,“又要推?”凌风迟疑一下说:“谢陛下。”几个歌姬听了朱光的话都在偷偷看他。凌风恨不得有条地缝可以钻进去,他轻声说:“陛下,随便您吧。”说完就飞快地离开了。朱光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摇头。 凌风回府,他找来两个侍卫,说:“你们到国子监,把那个刘阜找来,我有话要问他。”侍卫赶到国子监,刘阜不在,他们问了他所住的客栈,又骑马过去。刘阜和程卓都不在客栈,只有何弘在房间里看书。他好奇地问两个侍卫,你们找刘阜有什么事?侍卫说:“凌大人找他,大概是为他的文章。”何弘暗道:“我们都还没有消息,他找人代写倒先拔头筹了,这是什么世道?程卓说写得都是夸凌大人的话,看来那个大人还真吃这一套。” 侍卫等了半晌,刘阜回来了,他在饭馆吃了中饭,又在茶馆泡了半天,正准备回客栈换件衣袍上妓院去,正被侍卫逮了个正着。那两个人说:“你叫刘阜是吗?凌大人叫你过去呢。”刘阜又惊又喜,这下上青云有路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两个侍卫:“侍卫大哥,大人就叫我吗?还有没有其他人?”侍卫说:“就叫你,快点,大人在等着呢。”一个侍卫一把把他拉到马上,让他骑在自己身后,刘阜在马上很害怕,紧紧抓着侍卫的衣服。 凌风在府里办公,管事来报,王上派总管送两位姑娘过来。凌风一皱眉,放下笔迎了出去。外院停了两辆小车,两位如花似玉的美女各带两名侍女,从车上下来。宫中的王总管指着她们说:“凌大人,这两位美人一个叫郁李,一个叫樱桃,都是宫中顶尖的伎人,王上知道您喜欢音律,特地叫我把她们送来。王上对您,可真的不一般呢。”凌风说:“我感谢王上天恩,请您回去代我叩谢王上。也谢谢您专门过来,您辛苦了。”他作个手势,管事将一份厚礼拿过来,凌风示意他交给总管的从人。总管说:“凌大人可真客气,咱们谁跟谁呢,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我还有事,不打扰大人办公了,告辞。”凌风一直把他送出府门,他随从的人也都由管事给了赏钱。 郁李和樱桃过来盈盈下拜,“凌大人,王上让我们姐妹过来侍候您。”凌风说:“两位姑娘请起,我叫管事去安排房舍,你们先去休息吧。”两人离开,这时,载着她们行李什物的大车也到了,管事叫人把东西卸下来。 第93页 凌风暗想那小子文章写得可真有先见之明,他说:“兰麝拥于后堂。”这下美女还真是送过来了,王上恩典,也真叫他为难。 这时侍卫说:“那个刘阜带过来了。”凌风坐在书房里,看着刘阜,对方中等身材,穿一身青缎长袍,头戴方巾,帽子前方正中间缀着一块美玉。看他气色不太好,像是被酒色淘虚了身子。凌风有些诧异,就问他,“这篇文章是你写的吗?”刘阜被他盯得有些发慌,他低头说:“是小人写的。”“没有叫人润色过?”“小人知道大人要选拔真才,不敢弄虚作假。” 凌风问:“你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内容吗?”刘阜拿过文章交上去之前草草看过一遍,但文章实在太长,而且有好多字他都不认识。他说:“小人仰慕大人,写的都是这一类的话,实不能表达小人心情之万一。”凌风一笑说:“那你背几句给我听听。”刘阜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凌风说:“要么你拿过去读读。”刘阜抖着手接过纸卷,慢慢读起来,他读了两句就顿住了,因为有字不认识,凌风盯着他,他勉强又读了几句,把纸卷放在凌风案上,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凌风说:“我知道肯定会有人找人代写的,这事不怪你。你只要告诉我是谁写这篇文章的就行。”刘阜说:“是同客栈的程卓写的。”凌风叫人把他送回客栈,再把程卓叫来。 半个时辰后,程卓进来了,凌风看他,身上一件旧棉袍,头上一顶破方巾,衣服上打了几个补丁,看他站在那里有些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凌风说:“程卓,你的文章写得好啊。”程卓那天喝多了,真也记不太清他写得什么了。他看着凌风冷冰冰的面孔,有些战战兢兢地说:“我无知冒犯大人,请您恕罪。”凌风说:“你在夸我,怎么是冒犯我呢?不过你结尾上少了一句,我替你添上,他提笔在结尾补了几个字,扔给程卓看,这样结尾变成了“噫乎,大人之才,譬如日月;大人之风,山高水长。呜呼哀哉。”凌风一拍桌子厉声说:“你写这个东西,是在给我写祭文吗?” 第三十一章 程卓被他一说,反而镇静下来,他想,死猪不怕开水烫,他总不能杀了我吧。他抬头说:“凌大人,我当时酒喝多了,胡乱写了两句,实在没有什么恶意。现在我晓得你不喜欢看这些话了,大人不计小人过,你就原谅我吧。”凌风说:“谁说我不喜欢听奉承话来,只是你结尾写得太夸张了点。再说你字体也太潦草,要好好练一下。这样吧,现成的稿子,你去写它三十遍,字体工整些。” 程卓暗暗叫苦,五千字的文章,写三十遍就要十五万字,这人可真厉害。凌风叫从人,“你们给这位程先生安排一间房间,给他纸笔墨砚只之类以及其他用度,不要怠慢了他。” 程卓一走,凌风又坐下来办公,临近年末,各种朝会仪式特别多,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他每年应付下来,已经有些厌烦了,可是又能如何,他就是做这个的。中夜,放在书案右面的文卷移到了左面,他伸了个懒腰,终于完了。 他披上斗篷,来到外面,游廊之外山石嶙峋,一泓池水清清澹澹,天上的残月倒映在水里,远处树木叶子都落了,只有枝干斜插向空中。几盏残灯还在闪烁。 他心绪不宁,不想入睡,就叫人把郁李和樱桃请来。两个人清雅装扮,侍女捧着乐器过来。凌风说:“我心中烦闷,想听二位姑娘雅奏,劳烦你们了。”郁李和樱桃说,“大人真客气,不知您想听什么曲子。”凌风说:“你们奏一曲琵琶曲《十面埋伏》吧。 郁李拨动琵琶,乐声铿然作响,先是一声接着一声,如金石之音,接着舒缓了些,像轻风拂过,其中,间或高起;后来乐声连绵不断,逐渐紧张,高低起伏,直至高潮声起,密密匝匝使人透不过气来,最后戛然而止。 凌风神情恍惚,他像是来到了二十二年前施云被杀的现场,在密林深处的空地上,身体靠在一棵树上,面对着一百多名手持刀剑的士兵,面前被他杀死的士兵的尸体已经堆成了小丘。噢,不是他,是施云,提着宝剑,剑上已有了几个缺口,他身上也有十几处深浅不一的伤口,都流着血,他感觉有些支持不住了。朱光远远地站在高处,看着这里,他愤怒地叫着朱光,“朱光,你过来,你敢不敢和我单打独斗呢!你这胆小鬼!” 朱光不理他,转过头去一挥手,一阵箭雨迎面射来,他用剑去挡,但手腕已经虚弱无力,十几支利箭插向他的胸口。他集中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宝剑向朱光的方向掷去,接着就向前仆倒在地。人们一拥而上,他清楚的听见刀剑砍在他背上的声音、骨头断裂的声音、士兵的说话声。 他仿佛升到了天上,俯瞰着这片空地,朱光喝止士兵住手,这时他的身体已经被砍得不像样子,朱光命人将他的身体翻过来,这时他看见了自己的脸,脸上没有什么伤痕,双目微闭,牙关紧咬,整个脸紧绷着,看上去十分吓人。冷月残照,夜风凛凛,感觉很是凄凉,人们围着他的尸体鸦雀无声。他听见朱光喃喃地说:“施云,我也不想杀你,但你在我身边,总是一块心病。你放心走吧,我会照顾好光仪和她的孩子的。”他叫道:“这个卑鄙的小人,我就是死了也要报复他到底!” 第94页 凌风猛然惊醒过来,他浑身是汗,他看见郁李和樱桃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郁李说:“大人,你怎么啦,你刚才的样子把我们吓坏了。”凌风定了定神,说:“日间公务太多,我大概是过于紧张了。时候不早,你们回去睡吧。” 凌风很疲倦,他坐在后堂,朦胧睡去。他隐隐约约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人,相貌英俊,和景武有些相像,但右眼瞎了,就是他四岁时所见的那个人。两人相对,他听见对方说:“你既然知道我被杀的真相,为什么不告诉景武?”他说:“旧事重提,有什么好处?景武现在已经结婚了,他以后会有儿子,时间一长,谁也不会再记起你,如果景武现在知道真相,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施云说:“儿子为父母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是他的责任。” 他说:“你一生戎马生涯,杀死了多少敌人,他们的儿孙就不该找你报仇吗?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呢?”施云说:“那不一样,我是在公开的战场上杀死敌人,而朱光是在暗地里卑鄙地暗杀我的。他丧尽天良,杀死女婿,害死女儿,你说他还是不是个人?” 他说:“王上现在肯定后悔了,他待景武不是很好吗?你还想如何?”施云说:“我所受的苦,我会向他讨回来,他会自食其果的。你看着吧。”他惊恐地问:“你到底在哪里?你要想做什么?”施云说:“我是你心头的一根刺,你什么时候心口发痛,那就是我。”他慢慢隐去。 凌风醒来,感觉身上冰凉,心脏怦怦直跳。夜静更深,寒风凛冽,北风打着旋吹过树梢,发出“呼呼”的声音,外面有侍卫走动的脚步声。他感觉恐惧,要叫个侍卫进来陪他,想想又算了。 凌风匆匆梳洗,进卧室上了床,朦胧睡去。 第二天,他将国子监太学生上交的文卷里选了二十份,叫这二十个监生在他府上又做了一篇不长的文章,从中选出九个人,分别是云霁、马隆、李晟、杨侃、柴谭、许逵、何弘。九人出身都很一般,凌风召集他们,让他们和老成的官员好好学习。何弘问凌风:“凌大人,我有个室友程卓被您叫进府中,他现在还在这边吗?” 凌风一笑,“你要去看看他吗?”他带何弘来到东院的一间厢房,只见程卓正在那里埋头苦干,他面前堆着一叠叠白纸,旁边的大竹筒里插着几卷已经抄好的文章。一支写坏的小楷扔在纸篓里,墨锭已磨去了不少。凌风展开一个纸卷,满意的点点头说:“写的不错,你辛苦了就休息片刻吧,要劳逸结合嘛。” 程卓感觉手都抬不起来了,何弘看他眼睛里都是血丝,问道:“凌大人叫你抄什么呀?”他拿起文章想看,程卓一把把它抢过来,说:“你别看,我抄着都觉着脸红呢。”何弘说:“这就是你所谓夸凌大人的文章,看来确实打动他了,你看他不是叫你留下来了?” 程卓说:“是呀,他爱极了我的文章,特地叫我帮他抄三十份,大概是要送人吧?”何弘说:“什么,三十份这么多?”程卓说:“他可真刻薄,我看跟着他没好果子吃。”凌风从外面走进来,他说:“你说什么?”程卓脸色一变,立刻乖乖地坐下去抄写。凌风说:“何弘,我带你们四处看看,见见同事。” 两天之后,程卓把抄好的文章交给凌风,凌风打开看过,叫从人端来火盆,逐一将它们烧毁了。他看着程卓问:“还有没有遗漏的底稿?”程卓说没有了。凌风沉着脸说:“你可要确定,真有这样的文章流出去了,我拿你是问,别以为我是开玩笑。”他放缓了语气说:“李贺有诗云:‘寻章摘句老雕虫,晓月当帘挂玉弓。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我们年纪还轻,不要在这种表面文章上下功夫,要多学点经世济民的大学问。你也写累了,就下去休息吧,待会到管事那里去领两套衣袍和暂支的薪水,明天就把行李搬过来。” 正月初一是元旦的朝贺大典,正月初十凌风和琼英成婚了。在前一天朱光把陶朱和琼英召到后殿,指着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凌风对陶朱说:“这孩子少年孤苦,我一直想让他早些成亲,没想到拖到现在。他为人不错,把女儿嫁给他,你应该能放心的。我也会好好照顾他,不令他再有什么意外了。” 第一章 凌风的婚事十分低调,行礼已毕,他在花园的擢秀堂摆了几桌酒席,招待显要的客人。 临近佳节,府邸和花园灯火辉煌,焕然一新,各种精緻华美的灯饰张挂在庭院之中,连池塘上也装饰了各种莲、荷、鸳、鹭等各种形状的彩灯,向远处望去,水波粼粼,灯火闪烁,如仙宫一般。擢秀堂上摆了三桌酒席,管事从西市请了一班顶尖的歌妓,宾主酒酣耳热,相谈甚欢。 陶朱坐在首席上,他起先并不想把独生女儿嫁给凌风,但如今木已成舟,凌风性格温和,长相俊朗,王上又这么器重他,也确实挑不出毛病。他今日作为凌风的岳父,被作为上宾接待,他周围都是朝廷的高官,耳边听到的都是对他女婿的溢美之辞,心里也十分高兴。 户部尚书康伯在他左边,凑进他耳边说:“陶朱先生,今天可要多喝几杯,令爱嫁给凌大人,真是天赐良缘。王上把凌大人视若己出,你就是王上的亲家了,我们也要让你一分。”这边兵部尚书元懿站起来大声说:“王上悉心栽培凌大人,凌大人您也没有辜负王上的期望,如今您成家立室,王上一定很欣慰。您可要多喝几杯。”大家都说:“可不是,值此良宵,凌大人酒量这么好,喝酒可不能太保守。”堂上弦歌阵阵,侍女歌姬花枝招展,频频来往劝酒。凌风坐在下首主位,也喝了不少酒,但他听着这些好话,心中却只是感觉淡淡而已。 第95页 这时侍卫来报,王上派顺贞和明辉两位夫人前来。凌风赶紧整理了一下服饰,急急来到二门迎接两位夫人。她们盛饰丽妆,在其身后簇拥着大批宫女侍从。朱光派她们过来,赐给新婚夫妇大批礼物,还有一个匾,是朱光手书的四个大字“神仙眷属”。凌风叫人立刻挂在后面夫妇共居的楼阁的正门上。顺贞夫人说:“王上原想亲自来看看的,因为身上不舒服,就叫我们姐妹两个人过来,也给府上添点喜气。”凌风连说不敢当。两人说:“我们想看看新娘子,你可得陪我们过去。 他们的新房在中间一列院落的大庭院里,朱光在为景武安排府邸的时候,为凌风也在后院建造了一座楼阁,楼阁高三层,雕樑画栋,巍峨高耸,气派不凡。楼阁的底楼正面是华丽的厅堂,凌风和琼英的新房布置在右面的房间里。凌风陪两位夫人来到厅上坐下,叫侍女请琼英出来接待她们,两位夫人见了琼英,都赞不绝口,明辉夫人说:“咱们女人家说话,凌大人你就不要在旁边听着了,还是到外面陪其他客人吧。” 凌风告辞出来,回到擢秀堂。刑部尚书惟彦问他,“凌大人,王上派两位夫人过来是何意呀?”凌风脸一红,说:“王上又有厚赐,叫我如何当得起呢?”景文的岳父康伯心想,朱光这么宠爱凌风,再看凌风的人品,婚后一定不会有什么外心,自己女儿丽素与景文关系日益恶化,早知如此,还不如把女儿嫁给凌风,说不定倒是好姻缘呢,他看着陶朱,心里酸熘熘地不舒服。 元懿有些醉意,他眯着眼睛说:“凌大人,这几个歌姬我早就都看腻了,听说王上赐给你两个歌姬,你把她们请出来让我们见见。”凌风点头,叫侍卫到后房请郁李和樱桃两位姑娘过来。 两位美人进到厅堂,众人都是眼前一亮,两人鬓发如云,妖娆美丽,苗条的腰肢单臂就可以拥住。一时间众人都没有说话,凌风咳嗽一声,大家才缓过神来,凌风说:“两位姑娘,各位大人想看你们的伎艺,就请清歌几曲,为我们助兴吧。” 两人向座上施过一礼,郁李手拨琵琶,樱桃扬声唱道: “洛阳城边朝日晖,天渊池边春燕归。含露桃花开未飞,临风杨柳自依依。小苑花红洛水绿,清歌婉转繁弦促。长袖逶迤动珠玉,千年万岁阳春曲。” 两人的眼睛一直盯着座中的凌风,凌风装作没看见,转过头去招呼侍女。坐上的诸人都在羡慕他,陶朱开始为女儿担心起来。 有人来报,两位夫人要回去了,凌风连忙去送行,他和琼英一直把她们送出府门,等他再回到堂上,康伯说:“咱们也散了吧,春宵一刻值千金,新娘子该等急了。”凌风说:“时候还早,大家再坐坐吧。”陶朱不好说话,惟彦说:“凌大人何必假客气,难道要留我们过夜吗?”大家也纷纷告辞。凌风把他们送出府门,回到新房。 琼英端坐在房中,侍女上来施礼:“大人。”凌风红着脸,从架子上取下金如意,轻轻挑开了新娘的红盖头。两人相向而视,凌风看着琼英美丽的眼睛,心中却殊无太大的喜悦之意。一个陌生的妻子,迷茫的未来,此时犹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富贵荣景,对他接下去的人生,到底预示着什么呢? 新婚夫妇喝过交杯酒,更衣上床。侍女放下帷帐,逐一灭掉了室内的灯烛,只留下窗前案上的一盏孤灯微微闪烁。 凌风搂着妻子,琼英有些紧张,她想挣脱他,却碰到了他的左手,他平时手上一直戴着精緻的手套,现在手套除去,那只手摸上去很僵硬,掌心之中有一个很大的伤口,一直贯通到手背。 她颤抖了一下,问:“你的手怎么了?”凌风眼睛看着天花板,唇边一抹淡淡的苦笑,说:“你现在知道了吧,我左手已经不能用了,现在也就只不过是半个废人罢了。” 琼英说:“王上知道吗?”凌风说:“平时手套戴着,他看不见的。”琼英说:“王上对你很好。”凌风说:“是呀,可是,他给我的,都是我不需要的东西;我真正想要的,他给不了我,其实他也未必关心这个。” 微弱的灯光之下,他的胸膛上看上去伤痕累累。琼英轻声说:“也是战争中受的伤?”凌风说:“现在不疼了,没感觉了。”琼英凝视着他说:“你一定吃过很多苦。”凌风侧过头去,凝望着那盏孤灯说:“那又如何?”英扑在他怀里,窗前的灯火微微颤动。外面一片寂静,整个府邸都已沉睡了。 这时,府邸高高的院墙外,有个年轻的白衣男子在那里徘徊,他眼睛里闪着凶光,怀里藏着锋利的匕首。 他盯着院墙里的那座高楼,禁不住伸手去摸怀里的匕首。这时有一队巡逻兵向这里走过来,他一闪身,隐没在夜幕中。 此人名叫卫国,他的父亲卫云做过总仓官,在四年前因为以新谷的价格购进陈谷,从中贪污而畏罪自杀。此事是凌风发现的,卫国因此对他怀恨在心,如今母亲也去世了,他孑然一身,决心杀掉凌风为父亲报仇。在这边他暗暗窥视已经好几天了,但守卫实在太严,找不到机会下手。 次日清晨,凌风醒来,他轻轻一动,琼英也醒了,两人梳洗已毕,侍女在厅上摆好早餐,琼英说:“王上赐给你的两个歌姬怎么不一起用餐呢?”凌风说:“你要听奏乐唱曲,就叫她们过来好了。我把她们当客人看待,日用都是另外拨给的,和这边不在一处。”琼英看着丈夫说:“你和别人真是不同。”凌风说:“我是没有那个精力。” 第96页 凌风今日下朝回府,马车到了府门没有停下,直接从东边的侧门进去。躲在墙角处的卫国根本见不到凌风的面孔,更不要说接近凌风了,他感到很失望,就悻悻离开了。 凌风在东边的偏院下了车,来到后面,妻子琼英在院门内的回廊里等着他。她发髻上包着珠帕,用金簪簪住,身穿月白色缠枝花纹绫面,狐皮里子的长褂,外罩披风,在月色下显得亭亭玉立,秀逸飘渺。凌风搂过妻子,柔声说:“干嘛不在屋里等着,外面这么冷,会生病的。琼英说:“在房里呆不住,想和你到花园里走走,也看看灯去。” 两人穿过回廊,来到花园,池边被回廊和各种楼台馆舍串起,中间有一个小岛,岛中堆起土山,山上遍植梅树,如今,一些早梅已经开放,红白各色梅花相互辉映,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山顶有个亭子,上悬匾额是烟霞二字。亭子里悬着一盏用白玉琢成的宫灯,直径二尺,观之莹洁夺目,照的亭子一片透亮。 坐在烟霞亭里,可以看见整个花园,月色*,水波粼粼,楼台倒映在水中,远处的景致也看得非常清楚。 凌风轻声说:“本来应该陪你到街上去观灯的,但我现在一出门,就有十几个人或明或暗在后跟着,叫人很不舒服。你在家里,憋坏了吧?”琼英说:“府里事务那么多,哪有心思想这些,王上派人保卫你也是为你好,别会错了他的意思。”凌风笑着说:“你倒是比我要通情达理,卑人自愧不如。”琼英白了他一眼,靠在他怀里。 两人在花园里盘桓了片刻就回卧房了,新婚蜜月,正是最甜蜜的时候。 卫国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发呆,这时一队军兵沖了进来,把他按在床上捆绑起来。他们把卫国带进一处府邸,他拼命挣扎,大骂凌风。这时一位贵人来到面前,对他说:“你骂错人了,不是凌风而是我要找你。” 第二章 卫国被人绑架进一处府邸,塞进了过道里的一间空房子。他认为是凌风发现自己想要报杀父之仇,来个先下手为强,抢先除掉自己。他自知必死,破口大骂凌风,但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殿下景文。 景文下令将他松绑,又叫侍从拿凳子让他坐下。卫国不敢就坐,他说:“殿下是贵人,在您面前小人不敢坐下。殿下叫我来,不知有何贵干?” 景文笑笑说:“你父亲才干优长,成绩卓着,却因一点小事让凌风抓住把柄,被他逼死。我跟他有过交往,却不能救他,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听人说你要杀死凌风为父报仇,这个心是好的,可是他现在出入戒备很严,恐怕你找不到机会下手吧?” 卫国瞪着眼睛说:“我不管,就是拼个鱼死网破,我也一定要杀掉他为父亲报仇!” 景文说:“慢说你现在找不到机会,就算你真的杀死凌风,你也肯定是个死,你是你们家的独子,若你一死,你们家可就绝后了。再说你现在日夜窥探凌府,要被他发现,到时你的一条小命可就先送掉了。” 卫国说:“殿下此话是何意?” 景文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要先求个出身,若你有了官位,再接近凌风就容易了。再说我在王上百年之后登上王位,那时我把他交给你,你任杀任剐,又不用冒风险,岂不快哉?” 卫国跪下来对着景文说:“殿下若能在日后将他交予小人处置,小人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景文对卫国说:“如今九门提督尹源大人要到西面去防备北番,你拿着我的信去投奔他。只要你能立下大功,他一定会上报王上给你升赏,这是我为你指下的出路。” 卫国‘咚咚咚’用力磕了三个响头,说:“殿下美意,小人铭感肺腑。” 景文望着卫国的背影,得意地笑了,他的人发现卫国在凌风府外窥视,就报告给他。景文原想由他去,万一真能得手呢?但他看凌风周围的戒备也很严,看来卫国一时难以下手。还不如利用他的复仇之心,为自己培植势力做接班的准备。 清晨,凌风在偏院准备上了马车去皇宫,一个侍卫走过来,凌风问他,“这几天有没有看到那人?”侍卫说:“我们留心了些时日,这十来天没有看到他。”他松了口气说:“那就好,看来这个人是不会再来了。”侍卫说:“您明知他在窥探您,为什么不抓了他来?”对方说:“抓他来又如何处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找不到机会,时间长了就会走的。我们这里左一批右一批来探事的人多了,难道都要捉起来?”他上车向宫里驶去,七八个侍卫骑马跟在后面。 宫中今天是常朝之日,朝中王亲贵戚,六部九卿的长官、副职齐聚一堂,沿着长长的玉石阶梯走到大殿向王上行礼。殿中香菸缭绕,随从侍候的宫女举着宝扇、提灯、各种用具、她们身着宫妆,宛若天上仙子一般。朱光坐在宝座上,望着下面行礼的群臣,心中忻然,他朗声说:“众位爱卿请起。” 人们纷纷站起来,按顺序分列两厢。朱光扫视了一下群臣又说:“我有件事要宣布一下,凌风主管王室产业,与户部、工部职责有所冲突,他这几年来功劳卓着,也应有所嘉奖。着提升其为枢密令,参议朝政大事,并主管户部、工部。” 第97页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片寂静,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向凌风。他有些吃惊,一时说不出话来。站在他旁边的景文推了他一下,轻声说:“你快点谢恩呀!”凌风出班跪倒,说:“微臣叩谢王上天恩。”朱光满意地看看他:“你起来吧,要好好努力。” 群臣各自向朱光奏明了自己职权范围内的事务之后,朱光示意退朝。群臣排好队列,向殿下走去。有个侍卫把凌风拦住了,说:“凌大人,王上叫您过去。” 凌风来到后殿,朱光正坐在书案后面,他面前摆了一大叠奏章。他看着凌风说:“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凌风想了一下说:“我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好好办事,为陛下效力。”朱光点点头满意地说:“这才是你该说的话。” 他又说:“你现在成婚了,办事的所在再设在你家里就不合适了,把它迁出来吧,在皇城六部办公的地方有所空的院落,修缮一下就可以搬进去,办事也方便。”凌风说:“我这就去办。” 他想了一想又说:“陛下,既然办事机构要迁走,那您赐我的府邸就太空了,我们夫妻二人,用不了那么大的房子,请您收回去另赐一所较小的房子给我吧。” 朱光微笑说:“人家都嫌房子小,没有像你一样嫌房子大的。你说房子太空,夫妻俩努力一下多生几个孩子出来,房子不就填满了?要不,我再挑几个宫女给你?”凌风红了脸,连连摇头。 半月之后,他迁入新的衙署。皇城在皇宫东面,三面筑着城墙,西边与皇宫相接,也有城墙相隔。皇城里有一条宽阔的长街横贯东西,向西通向皇宫的东门,六部九卿、卫戍机构、其它办事部门的的衙署分列在长街南北。 他的衙署在皇城偏西,离皇宫的东门不远,旁边是户部和工部,人们前来办事很方便。 他刚刚坐下,有人来报,户部左侍郎莫韩大人来了。凌风来到厅前,想下台阶迎莫韩,对方已到了阶下,就急步上来,凌风说:“莫大人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正好刚到。” 莫韩拱手说:“得知您升了枢密令,又主管户、工两部,我又能在您手下办事,心中真是欣喜。” 凌风说:“莫大人现在老练多了。”他看对方脸上色变,忙又说:“大家一起做事,谈不上谁上谁下,我也有许多地方要你协助,望多多帮忙。有你在这里,我心中也踏实。” 莫韩一笑说:“凌大人真是客气。” 他们在厅上坐下,莫韩刚要说话,有个侍卫跑进来说:“凌大人,王上叫你过去。” 凌风进了宫门,来到内殿,朱光正坐在那里沉思。凌风正在和莫韩攀谈,朱光叫他过去议事,这时侍从进殿,拿来一封军情奏报。朱光打开来看过,沉默了一下,对凌风说:“西北的尹源有报告来了,是关于北番的消息。” 凌风接过报告,上面说:“北番老酋长的儿子达奚,听说他与父亲不合,在都城这边呆了数年。这次回部落,又与父亲起了冲突,他弒父夺位,还娶了后母做老婆。”凌风“啊”了一声,将奏报还上书案,说:“想不到他会这样做。” 当初达奚到京城来,语言不通,盘缠用尽,凌风在小酒店里遇上他,看他器宇不凡,就帮他安排了住处,还借钱供他使用。他知道达奚的身份后,将此事报告给了朱光,朱光令他拨给达奚一笔款子,以维持其生活。凌风在空闲时频频与达奚见面,两人成了好友。凌风还向达奚学习北番的语言,了解那里的风土人情,传说历史,他很快就通晓了那边的语言,达奚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半年前,达奚突然说要回去,凌风有些吃惊,他对达奚说:“你的事我已通报了王上,现在你要回去我也要和王上请示,也许他要召见你呢?” 达奚看着凌风说:“凌风大人,如果王上不同意我回去,是不是我就走不了了?” 凌风说:“你放心,不会的。” 凌风面见朱光,禀报了此事。朱光说:“他要走,就让他走吧!”凌风说:“此人不是平庸之辈,我怕他回去后对我们控制西北会有影响。” 朱光看着他说:“你跟他相处这么长时间,对他和跟他的这些人都比较了解了吧?”凌风点点头。 朱光又说:“他真回国去当了酋长,肯定会重用这些人,人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怕他什么!这个脓包,也到了该捅破的时候了。你跟他说我不见他了,你好好招待他,多送他些礼物,我们面子上总要做好。” 凌风说:“是,陛下。” 凌风在西市的花园里设宴招待达奚。当时正是秋天,天色晴朗,北雁南飞,园子里的树叶都变了颜色,红一树、黄一簇的,看上去艷丽逼人。 酒席设在山坡上的亭子里,这里地势开阔,视野很好。达奚满意的说:“凌风大人,你这个园子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小气,这么多房子挤在一起,憋闷得很。哪像我们草原上,千里平川,可以纵马奔驰,肆意而为。” 凌风说:“我晓得你的脾气,在这里闷坏了吧?” 达奚说:“这里有这里的好处,天朝的制度习俗、威严气派我就很喜欢。”他盯着翩翩起舞的伎人,又说:“这里的女人也很漂亮。” 第98页 凌风笑着说:“你不是有心爱的恋人了吗?”达奚脸色一黑,说:“她已经是我的后母了。还为我父亲生了一个儿子。” 凌风低声说:“真没想到。”他眉头一扬说:“天下女人多得是,你们的草原上美女那么多,不怕没有你心仪的人。我们喝酒吧!”他一抬手,满盏美酒下肚。达奚举着金杯,也一饮而尽。他说:“树上的鲜花千万朵,我只认定一支美丽的花儿;天上的星星无数颗,只有我只看得见一颗星。我的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凌风说:“做儿子的不能和父亲争,让他去吧。”达奚阴沉着脸说:“夺走儿子心爱女人的父亲,还是父亲吗?” 凌风说:“我怎么提起这个,破坏了我们的气氛。”他叫侍女拿银碗来倒满一大碗酒,说:“我喝完它,向你赔罪吧。”他咕嘟咕嘟一气喝完,面色立刻涨得通红,他大声招呼达奚手下的人:“你们快点向主人敬酒,把他的愁闷打掉。”这时一大盆一大盆的菜餚也上来了,乐师奏起欢快的音乐,伎人也纷纷上来劝酒。 达奚看着凌风说:“我看你也有不高兴的时候,你把你的情绪一直掩盖下去,这样累不累?” 凌风说:“美酒佳人当前,你干嘛要提扫兴的事?我们在此喝酒,你不欢喜吗?”他拿着金杯,欣赏着上面精緻的雕工,说:“人的青春能有几时,要让我们的青春如同这精美的杯子,天天盛满欢乐和美酒才行,否则我们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他用力将杯子抛向空中,只听噹啷一声,杯子落在草丛中不见了。他说:“杯子摔扁了,可样子还在,工匠重新雕刻打制又会恢复原状,我们一旦老去就回不来了。” 达奚蓦地站起来,大声说:“凌风大人,酒也差不多了,谢谢你的款待和几年来的关照,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他挥手叫过手下人,十几个人站在他身后,一起向凌风跪下拜谢。凌风慌忙也跪下还礼。他说:“我们是朋友,不用那么多礼数。” 达奚说:“欢迎你到我们那里去,我会用上宾之礼款待你。”凌风说:“我一定去。” 他一挥手,侍女端出大批礼物,凌风说:“这些东西携带也很方便,不会给你的行囊增加多少分量,我们相交一场,留个纪念吧。” 达奚稍一犹豫,就收下来了。凌风还有给达奚手下人的礼物,每人一份,达奚叫他们谢过。 第二天达奚就走了,凌风一直把他送出城外。 第三章 半月之后,凌风在傍晚回到府里,他看见前院堆着许多物品,不由一怔。管事迎了上来说:“大人,这些东西是北番的达奚派人送来的,他还有书信给你。 凌风问来人在哪里,管事说我已经把他让在厅上了。凌风来至客厅,使者察吉带着十个侍从站在那里。他是达奚的亲信,一直跟随他,见凌风进来,上前深施一礼,呈上书信说:“凌风大人,我们的大王派我送礼物给您。” 凌风心里说:“达奚已经改称大王了?!”他双手接过书信,坐下来展开一看,信中说:“凌风,我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不要怪我没有听你的劝告,这都是神佛指引的结果。我终于把所爱的人抱在怀里,惩罚害我的人,杀死我的敌人,让他们的家人流干眼泪;提升忠实于我的人,让他们居于青云之上;报答帮助过我的人,比我得到的帮助超过百倍。 我自由奔驰在草原之上,身后跟着无数的臣民。这一切都是我所有的,我是草原的大王,臣民、土地、财富、牲畜都由我随意支配。我像鹰鸷一样在苍天之上盘旋,展翅之间飞越千里,捕捉老虎、狮子和大象。我的马匹是最彪悍的,我的士兵是最勇敢的,他们就是我的翅膀。 凌风,你如果在这里感到不愉快,请到草原上来吧。草原上成千上万美丽的女人供你挑选;我的权力、财富与你共享;你可以做我的宰相,做我下面的第一人。我们一起喝酒、打猎,一起在大地上纵马飞奔,所有的人都要匍匐在我们脚下。” 信尾盖着清晰的印玺,是北番文的‘大王’两字。 凌风淡淡一笑,看下面一张纸,是一份礼单,有骏马一百匹、美女十名、其它贵重礼品等等。他对察吉说:“你的主人太客气了,这么多礼物,我真是受之有愧。”察吉说:“大王慷慨大度,就算是小小的恩惠,也要给予慷慨的赐予。当初您盛情款待大王,他当然要尽情回报,您就收下来吧。” 管事上来附着凌风的耳朵说了几句话,凌风说:“察吉,天色晚了出去不方便,你就住在这里吧。”察吉躬身答应,管事把他们带了下去。 凌风来到后楼,琼英夫人坐在东间没有出来。凌风看着厅上无人,有些诧异,侍女朝东边努努嘴,凌风没有脱外衣就走过去,柔声对妻子说:“琼英,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干嘛闷在房里呀?” 琼英说:“你还晓得回来?厢房里有十个美女等着你呢。还不快过去。” 凌风说:“我就去将此事奏报王上, 把礼物都送进宫里去,我是王上的臣子,不能私下和外族相交。再说我早向你保证,除了你,我不会再爱别人,你还不放心我?” 第99页 琼英转过头来说:“人家就是不放心你,宫里头和家里那么多女人围着,别人还给你从外面送过来,你叫我的心怎么安得下来呢?” 凌风微笑说:“也就是你才把我当作宝,别人才不会那么想呢。你就放心吧。” 琼英轻轻啐了他一口,说:“你可真是的,怎么外衣也不换掉,穿着多不舒服呀。” 凌风笑嘻嘻地说:“没有您的命令,小生岂敢更衣。我现在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没有夫人,真是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他妻子白了他一眼说:“你呀,就会油嘴滑舌。”她示意侍女拿来便服,为凌风解开衣扣,脱下外衣,又给他把便服穿上。凌风左手受过伤,不太好用,他只使用右手很不方便。 侍女把晚饭摆在房里,凌风说:“我又来晚了,你等了好久了吧?饿不饿?”他妻子嗔道:“你现在晓得问了?人家听到你回来了,就到门口等你。你要接待客人,也该先过来和我照一下面再去。你这一整天就不想我吗?” 凌风放下筷子看着妻子说:“怎么不想你?就是批阅卷宗的时候也老是在想你在家里做什么,他们都说我快成了情圣了。” 琼英说:“外面的事务麻烦不麻烦?公事你从来不同我讲。看你回来越来越晚,饭量也很少,你的身体支撑得下去吗?” 凌风嘆了口气,他不想把工作带回家里,宁愿晚点回来。他知道妻子会埋怨他,但是他希望能在家里换换心情,不再想那些烦心的事情。 他搂过妻子,带点歉意的口气说:“琼英,我吃了饭还要进宫去,刚才北番的人送礼物书信来,我要立刻报给王上。” 琼英说:“明天早上去不行吗?你已经换了便服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出去了呢。”她有点不悦,推开了丈夫。 凌风叫侍女把礼服拿来给他穿上,对妻子说:“他们来了这么些人,肯定已经有人报给王上了。我现在赶去已经迟了,不知他们会如何向王上汇报,”他顿了一下,不确定的说:“我会尽量早点回来。” 凌风匆匆出去了,琼英在院门口目送着他。 凌风进了宫,请侍卫打听朱光是否有空召见他,侍卫回来说:“王上正等着您呢。”侍卫把凌风带进内殿,朱光叫侍卫都下去,他看着凌风说:“怎么才过来?” 凌风不知怎么回答他这句话,他将达奚的书信和礼单恭敬地放在朱光的书案上,说:“陛下,北番的达奚派人送信和礼物给我,我不敢隐瞒,特来禀告陛下。” 朱光扫了他一眼,把信纸抽出来,信的原文用的是北番的文字,达奚叫懂大秦文字的通事官写了译文,礼单也是如此。信不长,朱光却看了很长时间。殿内很安静,凌风不敢看朱光,他站在那里,眼睛望着摇曳不定的烛光,神思有点飘摇开去。 朱光突然问道:“信上说让你不愉快就到他们那里去,你有什么不满之意吗?对我还是对其他人?他又是从何得知?” 凌风一怔,回过神来,他颤声说:“陛下,这事如何说起?这是他揣测之辞,没有半点根据。” 朱光看着他,有点失望,想不到简单一句话,会引起他这么大的反应,他说:“我只是戏言,我不信任你还能信谁?达奚狂妄自大,言语不逊,倒是要警惕呀。你在这里写好回信让我看看,叫通事官译成北番文送给他去。” 朱光叫侍卫摆下小几,凌风就在上面起草了回信,信上说: “听闻您登上酋长之位,在下心中欣喜,本当去信祝贺,奈本国有令,官员不得私下与外往来,因此未便。今您来信告知此事,又致送如此厚礼,真叫我受之有愧。 北番乃我国羁縻之地,王上数有封赠,笼络备至。百姓相互通商,均获其利,边境祥和,人民安乐,享太平之福。今您成为北番之长,也应按惯例,向王上呈报,此是要事,请勿要轻忽。 您信中所提,请我去贵处一聚,我为公事在忙碌,现无暇过来。但我一直有意去塞外一游,以开我眼界,避免井蛙之讥;企望不久能与您相聚。 人说‘千里相知,天涯若邻’,我不敢自承是您知己,但有淡淡情意,附书与您知晓。” 落款是‘凌风’二字。 朱光看了点点头,他叫通事官来译成北番文字,凌风看了一下,他粗通北番的语言,但文字不太行,他把看不懂的地方请教了通事官,信件写好译就已是深夜。 凌风看着朱光很疲倦,他说:“陛下,您为国事操劳,太辛苦了,我没有早点来禀报此事,真是该死。” 朱光一挥手说:“你知道就好,你也累了,明天晚点进来吧,反正公事也办不完,迟几日不打紧。” 凌风说:“那些礼物我明日一早就送进宫里。”朱光看着他:“你自行处置吧,他不是送给你的吗?” 凌风还想说什么,见朱光确实很累不好再讲,他行礼告辞,带着封好的书信出宫了。 凌风回府,他妻子琼英还未入睡,她看着丈夫,埋怨道:“你还晓得回来?”凌风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我还能如何?离了这里,我又能做什么?你就理解我吧!”妻子扑倒在他怀里,说:“我就是想多和你相处一点时间嘛,王上也把你用的太狠了吧!” 第100页 这几天凌风晚上睡觉一直做恶梦,他不知怎的会梦见达奚持刀朝他冲过来,他下意识用右手地去挡,却被达奚一刀砍在头上。 凌风惊醒过来,吓出一身冷汗。他悄悄起身披上衣服,推开后门来到楼后的小院里。小院约有一亩,南北长,东西宽,北面有一道高墙围起。院内有一棵桂花树,枝叶繁茂,占了院落西边一角,桂花树下是一个月洞门,门外隐见曲折回廊。院中用卵石铺地,墙角之下用山石围绕,几丛紫竹随风摇曳。 晨光熹微,凉风阵阵,他紧了紧外衣,望着天边的残月,他想,看达奚的信中词句,言语甚是不逊,难道他真要挑起战争?此事该当如何是好? 凌风送莫韩出来,两人边走边谈,户部事务繁杂,现在户部的官员大小事务都要向凌风请示,他不胜其烦却也没有办法,他对莫韩说:“这些事务,以前怎样处理就照旧吧。我刚接触这边的事,并不熟悉办事程序,也不好随便定夺,你们这样做,给我的压力太大了吧?” 莫韩看着他说:“王上请您主管户部,这些事务当然要向您请示后再办,否则人家会说我们不尊重您。再说现时当官的都是这样,能推尽量往上推,您就忍一忍吧!” 凌风笑说:“那我岂不是掉到火坑里来了吗?”莫韩说:“人说做官本来就如飞蛾扑火,但又有谁愿意抽身而出呢?” 两人来到院外,莫韩告辞。 凌风沿着廊下向厅上走去,他在厢房门口听见程卓和何弘在议论达奚的事,不由站住倾听。何弘说:“我真想看看这个达奚如何凶恶,居然做出杀父娶母的事来。”程卓说:“我们这里娶母的虽然不多,可是要说弒父之行,也是比比皆是,比他处不遑多让,老兄太古板了吧。”何弘说:“此是禽兽之行,你倒说得轻巧。”程卓说:“一旦到了紧要关头,管你是谁?有了利害纷争,也讲不得父子不父子了。” 他们看见凌风站在门口,不由得站起来,齐声说:“凌大人。”凌风没有说话,沉着脸走了过去。 凌风在书房里看卷宗,心里却想着程卓的一番话,他在情感上无法接受程卓的言语,但理智上却也有些认同。*本来就是你死我活,人人都在为自己的利害考虑,有时父子兄弟之间的亲情根本无从谈起。真涉及到继承权的冲突,也许亲人反倒是最大的敌人。思虑及此,真让人可悲可嘆。 今日凌风回府较早,他与妻子相约,去景武府上去探望他的王妃瑶华,瑶华怀孕两个月了,他们也很为他们夫妻高兴。 第四章 他们到达景武的府门,凌风让门上的侍卫通报进去,景武遣府中的长史出来迎接,并请凌风来厅上叙话,琼英来到后面楼上看瑶华。瑶华睡在二楼,这里空气较好,视野开阔。进了槅扇门,有一架绘有花卉彩蝶图案的嵌银画屏遮住视线。琼英绕过画屏,细细的珠帘之后,隐约看见瑶华躺在卧榻之上,身上盖着轻纱薄被。她身穿白色罗衫,头发挽了一个小圆髻,用小金簪绾住,发髻边插了几支金钿和珠花,脸色有些苍白。 侍女拉起珠帘,把瑶华扶起倚在榻上。琼英说您不要忙了,好好休息吧。她又说:“听说王妃殿下怀有身孕,凌大人和我都十分挂念。兼之景武殿下这几日不在您身边,一定十分寂寞。大人和我早想前来探望,但他实在太忙,以致拖到今日。现在好了,景武殿下回来陪您,您一定很高兴吧。” 瑶华歉意地一笑,她说:“凌夫人,您和凌大人成婚,我们也没有上门道贺,今日您和凌大人又特地过来,真叫我们不好意思。”这时侍女上来说:“荣夫人来了。”话音未落,荣夫人已转进画屏,琼英站起招呼,瑶华对母亲说:“妈妈,这是凌夫人。”两人打过招呼,荣夫人说:“凌大人对荣府有恩,听说他娶了位美丽贤惠的夫人,我们都十分高兴。今日看到您,果然是端庄秀丽,名不虚传。瑶华一个人在家很寂寞,等她身体好些,我陪她到您府上回拜,你们两人要多多亲近才好。” 琼英点头,她见母女两个人还有话要说,遂起身告辞,荣夫人把她送到楼下。她回到楼上,把侍女都打发出去,荣夫人坐在榻上,搂住瑶华肩头,对她说:“景武殿下这次回来,是不是在家呆几天就又要出去呢?” 瑶华低声说:“他在查父亲多年前失踪的事,我也不太好干预他。”荣夫人说:“都过去二十几年了,还能查出什么名堂来?对他来说,你腹中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难道你怀着身孕,还得为他操心吗?” 瑶华靠在母亲怀里,唇边露出倦怠无力的微笑说:“景武是一根筋,不肯回头,我就是爱他的忠厚笃实。他心上的事*在脸上,不用费心思去猜,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踏实。” 凌风在前厅和景武叙话,他问景武查访其父施云的事进展如何,景武皱着眉头:“我原以为此事是轻而易举,不想竟查得如此艰难。您执掌刑宪多年,有什么可以指教我的吗? 凌风看着景武的眼睛说:“殿下,要我直言相告你定会不悦,我任司寇多年,看过不少案子,像令尊这样失踪二十多年毫无下落的案子,确实是无法侦破。若令尊真的已经去世,除非遗体被人找到,才会有发现。你现在这样寻找真是大海捞针,我劝你还是放弃了吧。” 第101页 景武说:“我是不会放弃的,就算是把大秦的土地全部挖掘一遍,我也要找到父亲的下落。”他又说:“我要上奏王上,要求准许我去拂林国调查。父亲是从拂林国回来后出事的,也许在那里会有线索。”凌风不禁失声说:“不行,王上不会答应的!”景武说:“他有什么权力干涉我?”凌风和缓了口气说:“西北的地区形势不太稳定,听说拂林国也在那里活动,你现在去拂林,时机不太好。” 景武说:“就算是这样,你可也太激动了些。”凌风尴尬地笑笑,一时说不出话来,厅上一片沉寂。琼英从后面进来,凌风走上去迎着妻子,转身过来对景武说:“王妃殿下身体不太好,我们也就不久留了,殿下您也心宽些,不要让王妃过于担心了。我告辞了。”景武作势要送他,被他拦住了。 凌风把妻子扶上马车,自己也坐了上来。琼英靠着他的肩头说:“我最近好累,也不太想吃东西,你整天在外面,也不多陪陪我,这么大的房子就我和几个侍女,我真的好寂寞。”凌风搂着妻子,温柔地说:“我知道你的苦,我何尝不是如此?现在我们就像进了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永远停不下来了。”琼英说:“凌风,你带我离开这里吧!”凌风紧紧抱住妻子,刚想说什么,马车停了下来,已经到了他的府邸了。凌风楞了一下,对车夫说:“去西市的园子吧。” 路上,凌风说:“我们到园子里住两天,也换换空气,顺便到你父亲家去,你看如何?”琼英说:“我听你的。”马车向西急驶,窗外很热闹,熙熙攘攘,灯火通明,凌风望着外面嘆了口气,他已经好久没有到这里来了。 马车到了园门,凌风把妻子扶下来,琼英面色苍白,站立不稳,她靠在丈夫怀里,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凌风说:“琼英,你怎么了?你吓坏我了。”琼英说:“不知怎的,我就是觉得好累。”凌风把妻子扶到后房,叫来侍女服侍她,转身叫管事请御医颜远过来为她诊治。 颜远现在春风得意,他娶了楚青夫人为妻,两人夫唱妇随,伉俪情深,已经有了一个一岁半的孩子了。他带着一个副手,给他背着药箱。来到院门,凌风迎上去,说:“琼英身体不舒服,你快点为她诊治吧。”颜远进了房门为琼英诊脉,凌风焦急地站在旁边,过了片刻,颜远笑嘻嘻的说:“不妨事的,你夫人是喜脉,她有喜了。”凌风睁大眼睛,不太相信地说:“是真的吗?你再看看。”颜远一笑,“要是我诊断错误,你就把我的鬍子揪下来。你要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劳累生气,我写张饮食和其它方面需要注意的事项,你照着多注意就可以了。” 凌风来到妻子床前,看着她疲惫的脸,琼英把头伏在他的怀里,脸上带着幸福的眼泪,他们将会有一个孩子。 御医颜远说:“我这就去进宫上奏王上,让他也高兴高兴。” 凌风说:“过几日再说吧,王上为国务烦心,我不想再让他分神。”颜远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说:“这是喜事,王上定会高兴的,这也是你的孝道呀。”凌风说:“我去上奏王上。”颜远点点头。 次夜颜远循例为朱光诊脉,他仔细看过朱光的脉象,见朱光心情不错,就面带笑容说:陛下六脉平和,荣光焕发,显示御体康健,真是可喜可贺。朱光瞟了他一眼,“都一把年纪了,有什么可贺的?”颜远说:“眼前就是喜事呀?”朱光问何事。颜远一楞,心想他还没和王上说?他有些后悔,轻声说:“凌大人的夫人已怀有身孕,我昨日已为她诊过脉息了。”朱光嗯了一声,说你下去吧。 颜远下去之后,朱光来在殿外,左边一个院落是平时凌风在宫中值班时住宿的地方,此时他正在房中。朱光伫立了片刻,有个宫女过来说:“夜寒风冷,请陛下保重龙体。”朱光点了一下头,由宫女搀着转身回去了。 早朝之时,镇守西北的提督尹源差人上奏,说北番的酋长达奚妄自尊大,有不臣之心,他纵容属下的部族劫掠边境居民和来往客商,还试图占领边境的要塞。尹源请旨要求增援以便进军征讨达奚。 朱光望着几个大臣,问:“你们以为如何?”大家纷纷进言,有的说要征讨的,有的力主慎重。王孙景文说:“达奚如此狂妄,我大国威严何在?请陛下立即增兵给尹源,将他们一举剿灭!”尹源是景文的人,景文有意要尹源立功,以增强自己的实力。 朱光看着凌风,问:“你以为如何?”凌风在宫中忙了一夜,感觉非常疲倦。他见朱光问他,忙说:“若抽调内地的士兵增援西北,需要不少时日;北番与邻国拂林国邻近,要将附近的军队调过去支援,与拂林国的边界就空虚了,事在两难。我以为还是让尹源谨守边境,不要主动起衅,待时机成熟再行征讨也不迟。” 景文冷笑说:“当初达奚住在京城,是谁盛情接待他的?又轻易将他放归,现在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听说前日达奚差人来送了你不少礼物吧?难怪这么为他说话。你依仗陛下宠爱,无所不为,你以为别人都是瞎子?” 凌风不语,当初达奚和其父闹翻,流落到京城,他见达奚举止不凡,就安置他住下。达奚想要归国,凌风是请示了朱光之后才将他放归的。现在景文藉此攻击他,他也无话可说。他抬眼望着朱光,“陛下,殿下之言,我无从辩驳。不过若我们首先起衅导致边境不宁,非国家之福。”景文说:“陛下天威震慑,那达奚不过是跳樑小丑,有何惧哉?你是不是上次被绮兰军队俘虏了以后,吓破了胆,连‘战’字也听不得了?” 第102页 朱光听任他们两个争论,板着脸不响。旁边刑部尚书惟彦上前说:“陛下,凌大人之言也有道理。臣有个愚见,不若派一位近臣前去晓谕达奚,令其上表效忠,也可避免战争,防止生灵涂炭” 朱光点点头:“西北的形势不明,仓促增兵,当真激起变乱也不好。”他看着群臣说:“你们有什么好的人选?” 惟彦说:“凌大人对达奚有恩,他去最适当不过了。” 朱光看着凌风说:“那你就辛苦一趟,有没有什么困难?” 凌风犹豫了一下说:“陛下,臣没有困难,此去西北,定然不辱使命。” 朱光说:“此事就这样吧,退朝!”他一甩袖子走了。群臣呆立了片刻,列队步出殿外,在台阶之下散开,三五成群边议论边走出去。景文靠近惟彦小声说:“舅舅,你这个主意真好,等凌风到了达奚那里,我们叫尹源乘机打过去,不怕达奚不杀了他。”惟彦笑笑。 凌风走在后面,颜远从旁边过来,拉过他小声说:“你妻子怀孕的事,还没有禀报王上吗?”凌风说:“此事不急,再说吧!”颜远“咳”了一声说,“老兄,你可真够慢的,实不相瞒,我已经禀报给王上了。”凌风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你说了就好了嘛。”颜远说:“你小子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凌风没好气地推开他,说:“王上要派我到西北去见达奚,我要好好静静想一想。” 颜远吃了一惊,“这个时候,他可也太那个了,都怪我多嘴不是?” 凌风幽幽地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是这点小事?”他转身走了。 第五章 颜远看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气,他回到府中,叫来妻子楚清夫人,说:“你赶快到凌大人府上,陪凌夫人前去宫中觐见顺贞和明辉两位夫人,将她怀孕的事情禀报两位夫人。”楚清夫人也是位名医,经常入宫为宫眷诊病。 楚清说:“这么急作甚?别人的事要你这么热心?”颜远说:“我也不想,可这父子两个,咳,说不清楚!” 凌风回到衙署休息了半个时辰,有个侍卫跑过来说:“凌大人,王上叫你过去。” 凌风来至内殿,朱光坐在宝座上闭目养神,他不敢惊扰朱光,在一旁静静等着。朱光慢慢睁开眼睛,说:“你来了。”凌风说:“陛下。” 朱光说:“景文的话,你不要太在意。”凌风说:“我怎么敢?”俩人对视,殿中有些寂静。这时一个宫女进殿禀报,“陛下,两位夫人有事跟您说呢,让她们进来吗?” 朱光说:“让她们到次间等我。”凌风说:“陛下,那我先退下了。”那个宫女说:“夫人们还说,‘把凌大人也找来呢 ’,您正在这里,太好了!” 朱光说:“你也过去吧。”俩人来至次间,两位夫人正候着,凌风的妻子琼英也在那里。 朱光在当中宝座坐下,说:“什么事还特地过来,说吧!”明辉夫人搂过琼英说:“给陛下道喜,琼英有了身孕了。您看,这么快,小两口感情不错嘛!”夫妻两个不由对视了一眼,脸上发赤。 朱光淡淡的说:“这有何喜?”明辉说:“他们的孩子生下来怎么说也是您的孙子,这还不是喜事?” 朱光说:“他们才不在乎有没有我这个当爷爷的呢。”他转身就走,一屋子的人就这样被撂在这里。顺贞夫人说:“王上这是怎么啦?”这时宫女进来说:“王上叫凌大人过去。” 凌风来到明间,朱光没有看他,边批阅奏章边说,“你妻子既然有孕,你就早点回去陪她。西北的事,再说吧!” 凌风将妻子扶上马车,琼英说:“你不陪我回去?”他面带歉意的轻声说:“晚上我会早点回来。”琼英说:“我知道你事情忙,可是我在家里,实在是太寂寞了。”她把头倚在丈夫肩头,他搂住了她,周围很静,过了一会儿,凌风勉强说:“我会尽量找机会陪你。”她看着丈夫,不太相信地摇摇头。车门关掉了,凌风望着妻子落寞的身影,心中不是滋味,他看着马车渐渐远去,才转身离开。 凌风回到书房,程卓拿了封信过来,说:“大人,拂林国兴元王子来信了。”凌风点点头,把信拆开。兴元王子是拂林国前王昭明的庶子,他文武双全,野心勃勃,但由于出身而不受父亲重视,心中非常不满。昭明虽然已退位,但在拂林国有不少领地,他希望由其弟施云之子,也是朱光的外孙景武来继承这一块产业。兴元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子,却眼看无法继承他的财产。前年凌风微服去了拂林,与兴元有过接触,因为朱光要求尽量隔绝景武与父亲故国拂林的联繫,凌风为执行他的令旨,不得不利用各个渠道。兴元也要向国外寻求援助,两人一拍即合,以后书信来往频繁。 兴元在信里发了好多牢骚,说父亲昭明写了几封信到这边来,都没得到回音,因此经常发脾气,他觉得其父真是不可理喻。信中顺便提到,拂林也派人在北番活动。凌风心中一惊,他拉开一个隐蔽的小抽屉,取出一封书信,这是昭明写给景武的,被他截了下来。 第103页 景武在朱光那里,他在调查父亲二十多年前失踪之事,但一直毫无进展,感觉心中愤懑不安。 景武说:“陛下,我调查父亲失踪之事,毫无进展;似乎有人在掩盖事实,阻挠我查明真相。” 朱光听他的言辞,心中生气,却没有表现出来,他盯着外面,缓缓地说:“是吗?” 景武说:“不知为什么,没人愿意告诉我当年的情形,像是受到很大的压力,我想请陛下准我到拂林国去调查一番。”朱光说:“景武,你父亲是在这边出事的,到拂林国去做什么。”景武说:“起码他们肯说话。” 朱光脸色一变,眼睛紧紧盯着景武。他控制了一下情绪,缓缓地说:“不是我不让你去,实在是时机不对。如今朝政繁杂,我压力也很大,你看群臣个个在辛苦奔忙,你也耐下性子,先想着为国出力才好。等时局稳定了些,我派几个能员,助你深入调查就是。” 景武看着朱光,他感觉对外公已经失去了信任,可是在这里,他又能信任谁呢? 凌风回到西面的园子里,立刻到后院看怀孕的妻子琼英。这是一个精緻的小院,从东面的月洞门进来,有三间小屋,中间为起居之用,右面是卧室,左面是书房。院西面有一个小亭子贴在院墙上,只翘出两个檐角。亭子前面用山石围出一泓小池,有鱼儿在水中游动。院子北面是大片水面,水中种有莲花,推开后窗,园中景色历历在目。 凌风来在厅中,桌上已摆好了饭菜,琼英叫侍女拿来便服给他换上。凌风对妻子说:“我原想陪你回娘家去,把你怀孕的事情告知岳父大人,让他也高兴高兴,但是近来实在抽不出时间。这里过去很方便,你多去看看岳父大人,也不会太烦闷了。”琼英撇撇嘴说:“他也只顾着做生意,哪里有时间管我呢?” 两人吃完晚饭,凌风唤两个歌姬郁李和樱桃过来。他对妻子说:“你无聊时听听乐曲,也可解解愁闷,再说我们的孩子也需要胎教不是。”琼英笑出声来,她说:“他才一个月,不知有没有你的拳头大,哪听得见呢?” 郁李拿着琵琶,樱桃穿上舞衣,两人合唱一首《浪淘沙》曲。 “洛水桥边春日斜,碧流清浅见琼沙。无端陌上风波急,惊起鸳鸯出浪花。” “鹦鹉洲头浪飐沙,青楼春望日将斜。衔泥燕子争归舍,独自狂夫不忆家” “濯锦江边两岸花,春风吹浪正淘沙。女郎剪下鸳鸯锦,将下中流疋晚霞。” 凌风听两人歌曲中有幽怨之声,他望着两个歌姬,心中有点冲动,但很快抑制下去。他想这两个人若不能送回宫中,还是把她们嫁出去为好,放在家里,总是不太合适,也耽误了她们的青春。还有达奚送来的十个女孩,他让管事送到庄园里,请通事官教授她们大秦的语言,便于和别人沟通,但也不是长久之计,这可都是些麻烦事。 琼英看他发愣,有些不太高兴,她轻声说:“你要是喜欢她们两个,就叫她们陪寝好了,我也不是妒忌的人,你何必假惺惺装什么情圣呢,好像我成了棒打鸳鸯的了妒妇了。” 凌风搂住妻子,刚想说什么,管事过来通报,说景武殿下来了。 凌风吃了一惊,忙接了出去。他将景武让到园中的水轩之上,这里四面临水,只有小桥与岸上连接。坐在这里,有超然出世之感。侍女奉上香茶,景武瞟了一眼说:“我不喝茶,拿酒过来吧。”酒肴摆好,凌风打发侍女离开,为景武斟上酒,景武一口喝干了。凌风说:“殿下饮酒不可过急,您若喝醉了回去,王妃会责怪我的。” 景武冷笑说:“我是什么殿下,行动也不自由,明知父亲被人杀害,至今连他的尸首也找不到。”凌风默然,他说:“殿下别说了,此事我也无能为力,现在国家多事之秋,殿下也该以国事为重才好。”景武说:“哪个国?是我父亲的国,还是我母亲的国?” 凌风看着他:“您虽然父母双亡,但总归知道谁是您的双亲,我连我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此心又有何说?” 景武站起来为凌风和自己的酒杯斟满,凌风想阻拦已来不及。景武说:“凌大人,我敬你!”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凌风也喝干了。俩人坐下。景武说:“凌大人,我有一事相求,就是王上派人到北番晓谕达奚之事,我想主动请缨过去,请您帮我说服王上。”凌风说:“殿下是想顺道去拂林吧?”景武看着他:“凌大人真是快人快语。” 凌风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殿下,我帮不了您,您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景武蓦地站起来,大声说:“难道这个国家里头,就没有一个人肯帮助我去找我父亲吗?” 第六章 夜半时分,王上朱光批阅完奏章,回到寝殿休息,明辉夫人一边为他宽衣,一边柔声问:“陛下,今日得知凌风的妻子身怀有孕,是个大喜事,陛下反而龙颜不悦,是什么缘由啊?” 朱光沉着脸说:“此事颜远已经告诉我了。凌风知道妻子怀有身孕,应该第一时间让我知晓,他根本没有把我这个父亲放在心上。”明辉嘆了口气,说:“可是陛下和他的关系终究与寻常父子不同。” 第104页 朱光说:“我把他养育成人,悉心栽培他,给他权力和财富。我为他所做的,不比景文和景武少。他这个聪明人,真的会不明白?要说让他归宗认父,也不过是捅破一层纸罢了。但此事关系王位继承的归属,乃是了不得的大事,怎可草率而行?况且,我现在越来越摸不透他的心思,看他对我又哪有一点父子之情!” 朱光停了一下又说:“等这个孩子生下以后,若是男孩,我就要把他接进宫里抚养。景文耽于酒色,他的几个孩子也资质平庸;如果凌风之子可以造就,那就太好了。” 凌风安置妻子睡下,自己在灯前发愣。琼英轻声问:“你怎么还不睡呢?”凌风说:“我在想王上白天的举动。”琼英说:“王上是有点古怪,他这是为什么呢?”凌风说:“他是怪我没有即时禀报他。我之所以迟迟不报,是不想给你压力。王上的恩宠,有时真也是个负担。”他将妻子搂在怀里,说:“我有时真想和你两个人逃离这个地方,找一个安静的所在生活,那该多好啊!” 次日凌风在衙署办公,何弘递上一卷文书,凌风展开一看,是和国中首富陶朱签订的,购买宫中日用香料的合同,陶朱是琼英之父。凌风沉思良久,把何弘叫过来说:“陶朱是我的岳父,这样做不太好,还是向他人採购吧。”何弘说:“大人一心为公,谁人不知?我们一向是在他那里购买的,另觅人家未必经济。”凌风说:“此一时,彼一时,该避嫌的时候一定要避嫌,你再辛苦一下,找其他商号去问问。” 陶朱在家里看手下人清点货物,他的业务遍及全国和海外,拥有许多货栈和码头。相形之下,京城中的住宅不算很大,每天人来人往十分拥挤,言谈声、算盘声、吆喝声十分热闹。有个伙计挤进来说:“老闆,同宫里那笔香料生意已经定下来了,我们的伙计已经去取合同。”陶朱点头。伙计又说:“您一直担心凌大人做了您女婿会影响生意,这不,还是一切照常?我们又不会多赚他们钱,大家是公平交易嘛。” 这时去取合同的伙计回来了,他有些慌张地说:“老闆,合同没有取到。是因为……”陶朱脸一沉,说:“是被他卡住了吧?”伙计吞吞吐吐地说:“他们只说还有变化,要再等等。” 晚上凌风特意早些回来,陪妻子去探望岳父。他对妻子说:“你怀孕的消息王上都知道了,岳父还蒙在鼓里,真是太对不起他了。”琼英笑道 :“你怕他也先从别人口中知道,也像王上一样发火是不是?”凌风暗想:“我怕他不是要单为这事发火吧,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上灯时分,陶朱正坐在厅上,门上的僕人来报,小姐和姑爷来了。他话音未落,凌风和琼英并排进来,后面两个僕从抱着礼物。琼英满面笑容,说:“父亲,我和凌风来看你来了。”陶朱坐着不动,说:“女儿,你来啦!啊!凌大人怎么也有空来?。”他女儿嗔道:“您怎么这么和您女婿说话呢?”凌风有些尴尬,他说:“岳父大人是怪我来得太少了吧。”陶朱瞪了他一眼,琼英上前拉住父亲的胳膊说:“您也知道您女婿公务忙嘛,我们来是给您报喜来啦!”陶朱说:“我有什么喜事?”琼英满脸羞色说:“您……您要抱外孙啦!不是喜事吗?” 陶朱睁大眼睛说:“是真的吗?太好了。”他看着凌风,面色又沉了下去,凌风对妻子说:“琼英,我有话想和岳父单独说,你在这里坐一下。” 陶朱说:“也好,我们到书房去吧。”他们在书房坐下,凌风说:“岳父大人,那笔香料生意,是我给压下了。”陶朱哼了一声,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你。”凌风说:“您道我却是为何?”陶朱说:“不过是为了避嫌罢了,你一向自命清高,这谁不知道?”凌风说:“您要是听了我这番话,也会认同我的决定的。 两人落座,陶朱说:“你现在到底有什么话说,就请讲吧!” 凌风盯着陶朱的眼睛说:“我这样做,就是为了要疏远您。” 凌风平时对人谦和有礼,对长辈更是尊重有加;陶朱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真好似闷棍打下来,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书房里很寂静,凌风慢慢站起来,望着窗外的一弦弯月,说:“您当初不想把琼英嫁给我,您可还记得?” 陶朱说:“你就因为这个对我怀恨在心?” 凌风说:“我今天的荣华富贵,都依託于王上,倘若他一旦驾崩,后面的事情谁也不好说。我今天和您疏远,是让您以后行事有一定余地,我一旦失势,您不会受到牵累,说不定还可以救到您的外孙。” 陶朱低声说:“别人都在说,王上之所以迟迟不立王储,是因为你的原因。你应该尽力孝敬王上,讨他开心,这样未尝没有继承王位的机会。” 凌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慢慢把茶杯放到桌上,他借着幽暗的灯光端详墙上一幅《千里江山图》,缓缓地说:“您真以为我没想过?但景文是王上的嫡孙,由他继承王位是名正言顺。现在他亲戚同党遍布朝野,真要说把他拉下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王上中意我,景文又岂能甘心,非得有一场大的震荡不可。” 第105页 陶朱靠在椅背上,看着凌风说:“自古争夺王位都是血腥残酷,你总不至于想坐在家中白白等死吧!那琼英怎么办?你们的孩子怎么办?” 凌风坐了下来,看着岳父说:“我不想为了争夺权力而造成骨肉相残,更不想在取得权力之后为保住手中的权力变成一个自私、猜疑、罔顾骨肉之亲,滥杀无辜的暴君。” 书房里很静,俩人一时都在沉默,这时琼英在敲门了,她说:“父亲,凌风,你们谈这么长时间,还吃不吃晚饭了。” 凌风站起身来说:“琼英,你陪着岳父吧,我有公务,先走了。你在这边住一宿,明早我过来接你。”琼英说:“你……”陶朱挥了挥手说:“让他走,凌大人,最好你以后也不要来。”琼英说:“出什么事啦?”凌风说:“我和岳父有点小误会,过两天就好了。岳父,我告辞了。”他向外走去。 半年之后,凌风陪着妻子在花园里散步,此时是暮春季节,落花满地,芳草如织。琼英的腹部已经明显大出来了。 琼英小声说:“你为什么还是要去西北,王上又没有说一定要你去?听说那边的人很野蛮,春天雨水多,道路也不好走,我真是很担心你。” 凌风小心搀着妻子,柔声说:“不妨事的,我找了识途的嚮导,那边有我的朋友,路上不会有问题。也许我还能赶得及看见我们的孩子降生呢!”琼英拉着丈夫,又说:“不然我去求求陛下,朝廷上能人那么多,难道就找不出一个人来?”凌风沉默。 他陪妻子回到卧室,琼英说有些睏倦了,凌风将妻子扶到榻上,为她盖上锦被。琼英说:“小风,把手给我。”凌风有些奇怪,但还是把手伸给她,琼英拉住丈夫的手,放在胸前肚子上说:“我不放开你,这样你哪里都不能去了,我要你一直陪着我和孩子。”她说罢放声大哭。凌风搂住妻子,不停轻声安慰她,琼英渐渐止住哭声,朦胧睡去。 第七章 凌风看见侍女站在门口,似要进来,他轻轻地把手从妻子手中抽出;琼英动了一下,一滴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流了下来,凌风用沙哑的声音说:“我先出去一下。”琼英把头别过去。凌风示意侍女安静,他悄悄走出屋外,来到书房里。侍女上前说:“曹玮来了,等在外面呢。” 凌风又惊又喜,赶忙说:“快叫他进来。”曹玮曾是凌风的侍卫,在与绮兰国的交战中立下大功,被提升为副将之职,现在边境驻守。这次他上京觐见王上,接着就来拜见凌风。 曹玮见了凌风,上前拜倒:“大人,末将特来拜见,您一切安好吧?”凌风把他扶起来,有些不高兴的说:“你以前见我可不是这个样子的,现在怎么见外了。在我这里,不要讲那些规矩。”他看着曹玮,又说:“一年多不见,你更加威武,像个将军的模样了。”曹玮说:“若不是大人,哪有我的今天。听说您娶了夫人,我真替您高兴。”凌风点点头,问道:“边境一向还平静吧?”曹玮说:“绮兰国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再不敢轻易开战了。真是托您的福啊!”他说罢一笑。凌风说:“那就好。”俩人又谈了一阵,凌风问:“此次见到王上,他有何令旨吗?”曹玮说:“王上说让我保卫您一起到北番去。这真是太好了,我又能和您朝夕相处了。”凌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楞了一下说:“王上……,无论如何,路上可能会有危险,你可要有准备。”曹玮说:“我的性命也是您救的,我定会誓死保卫大人!”凌风说:“不要说这些……”他见妻子的身影在门口闪过,就对曹玮说:“你搬到这边来住吧,有事方便些。”曹玮说是。凌风让曹玮回客栈去取行李,自己匆匆回房。 他见妻子在榻上默默垂泪,忙上前安慰她,琼英说:“你对我这样说,为什么对曹玮又那样说?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真是不放心你!”凌风看着妻子说:“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我保证我会平安回来的。” 曹玮出了园子的园门,穿过一条窄巷来到外面,此地乃是繁华的街市,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他牵着马走在街上,旁边店铺林立,各色货物琳琅满目,店家都在招呼生意。一家宅院门口,有几个穿红着绿的女人在招呼客人,她们见曹玮相貌英俊,武将装扮,纷纷迎了上去,曹玮连忙避开。 这时在小巷中传来女子的呼救声,他丢下马缰绳,直冲过去。只见几个花花公子,在纠缠一个女子。曹玮上前高声喝道:“你们在作甚?”几个人看他威风凛凛,先是怯了,有一个人还充英雄,朝曹玮冲来,被他一拳打在脸上,打落了半颗牙齿。几个人四散奔逃而去。 那女子年方二八,美貌绰约,她躬身下拜,轻声说:“谢谢将军。”说罢抬头,俩人四目相视,视线一接触又分开了。女子说:“街面上不太安静,刚才多亏将军。”曹玮说:“不妨事。”俩人步出小巷,那女子指着曹玮刚才出来的哪条窄巷说:“我家就在那边,您看,离家几步,我想出来走走原是不要紧的呢!”曹玮一楞,说:“你是凌大人家的人?”那女子说:“您怎么知道的?我是凌大人家的侍女,叫樱桃。”她面色一红,身影闪过巷子进了院门不见了。 第106页 曹玮盯着院门发愣,待他想起他的马,前去寻找,已经早已被人牵走了。 曹玮为保护受到流氓纠缠的樱桃,把自己的马匹丢下了,等他回过神来再去找马,它已经被别人牵走了。此马伴随曹玮两年有余,像他的弟兄一样,现在被人偷走了,曹玮十分痛惜,就在大街小巷不停找寻。 眼见天色渐渐暗下来,他心想凌风还在府里等他,不得已,他只好赶去客栈,准备拿了行李,回凌风府上再说。 快到客栈的时候,曹玮忽听身后有马车声响,他一个闪身躲到墙跟下,只见一辆描金绘彩的马车从后疾驰而过,马车由四匹栗色的骏马拉着,马匹的辔头、挽具上的各种纯金部件,在昏暗的灯光下熠熠生辉。驾车的马夫衣着华丽,马车后面还跟随十名侍从,看衣服是景文殿下的侍卫。 马车在近处的巷口停下,景文匆匆下车,朝一所住宅走去。他敲了敲院门,里面有人提了灯笼前来开门,曹玮在远处隐隐看见,此人中等身材,面孔用帽子遮住上部,看不太清楚。他见了景文躬身施礼,景文抬手止住他,俩人一前一后向里面走去。侍卫在巷口、院门分别把守。 曹玮停了片刻,转身向客栈走去,他在路上胡思乱想,不知和景文见面的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看身形是自己认识的人,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他进了客栈,漫不经心的拿起行李,挎上宝剑。这时他猛得一激灵,不禁浑身颤抖,他丢下行李,拼命往来处奔去。 曹玮在隐蔽处等了片刻,那人送景文出来,和他在院门口又说了几句。曹玮看得很真,正是那个人。待景文的马车驶过,他抄近路向凌风的别院跑去。 凌风在家里,又接待了一位客人。郭维原是凌风的侍卫军官,因事触怒了他而被调走,如今凌风这边缺人,朱光又把他派了回来。 郭维上前拜见:“凌大人,王上派我随从您到西北去。”凌风淡淡地说:“此事王上已经和我说过,你回去准备吧!”郭维说:“王上命我现在就开始保护您,我看此地过于嘈杂,您还是迁回府邸的好。”凌风哼了一声说:“我知道了,再说吧!” 此时曹玮匆匆闯了进来,他刚想说话,迎头见到郭维,俩人素有不合,此时见面有些尴尬。郭维先缓过神来,他比曹玮职衔低,看凌风用眼睛示意他,不得不上前参见,“曹副将,末将有礼了。”曹玮不管郭维,他急忙对凌风说:“大人,请叫他出去,我有要紧事要向您单独禀告。” 凌风叫郭维出去,郭维军礼行了一半就被人赶走,他满面通红,不声不响退了出去。凌风见曹玮气喘吁吁,浑身是汗,他抬手说:“你别急,我让侍女倒一杯茶给你解解渴。”这时有人进来附在凌风耳边说了几句话。凌风一笑,说:“曹玮,听说你的马被人偷了,可有此事?”曹玮瞪大眼睛,说:“大人,您怎么知道的?”凌风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说:“不要紧,我已经帮你找回来了。” 曹玮站起来说:“此事不值一提。大人您可知道,当初在平泉时我们都以为凝威死了,可我今天发现他在京城和景文殿下见面。” “噹啷”一声清脆的声响,凌风手中茶盏落地,他盯着曹玮说:“凝威被景武刺死的时候我们都在场,此事太荒谬了吧?你看真切了吗?” 曹玮说:“我看得千真万确,不然您派人随我一起把他拿来。”凌风摇摇头说:“现在情况不明,还是不要轻易惊动他,你告诉我地点,我差人前去看看。”曹玮说:“此人活着,对您,对我们国家都是心腹大患。您可不能掉以轻心呀。” 凌风唤人进来收拾摔碎的茶盏,他自己缓缓地走了出去。来至池边,水波粼粼,一轮残月高悬在夜空,夜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一只孤雁在水面上飞过,落到草丛中不见了。这里很静,与房舍中灯火盈盈,人来人往的景象恰成对比。他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凉意,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凝威本是镇守与绮兰国接壤东北边界的大将军,他颇有野心,私下与绮兰国勾结,企图出卖国土,凌风的好友越石发现他的阴谋,被他暗害。后来和绮兰国交战过程中他和敌方私通消息,致使凌风和景武殿下在平泉被困,凝威在与景武的争执之中被景武一剑刺死。此是以往之事。 实际上当时凝威并没有死,他被心腹救下,自此隐藏起来。后来大军突围,凌风又被敌方俘虏,凝威的下落就无人知晓。但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后来为顾及他死后颜面,凌风虽然对他恨之入骨,还是在朱光的暗示下为他说了好话,因此凝威的声誉并没有受到损害。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曹玮带着几个侍卫过来,曹玮低声说:“大人,都打听过了,他是半月之前到达京城的。” 凌风点点头,说:“你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曹玮说:“大人,你的脸色很难看。”凌风低声说:“你别管,进去告诉侍女,叫她们说与夫人,我再过片刻就进去。”曹玮忍不住又说:“早知如此,您当初就不应该为他说好话。”凌风感到胸口剧痛,他猛地一阵咳嗽,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第八章 凌风得知杀害自己好友、卖国通敌的将军凝威还健在,愤懑之下竟尔吐血,曹玮大惊失色,他扶住凌风,说:“大人,你快回房休息,我去请颜远大夫来。”凌风推开他说:“不要去,我没事。”他转过头来对在场的人说:“你们不要对其他人说我吐血的事,知道了吗?”人们都不响。凌风沉默了一下,背着手向书房走去。 第107页 他在书房里坐下,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玉瓶,从瓶中倾出几粒朱红色的药丸一口吞了下去。听到后面曹玮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去说:“曹玮,你还没有吃过饭吧?我们好久不见,我叫人送些酒菜,我们在这里对酌一番,谈谈旧事也好。”曹玮早已是飢肠辘辘,他说:“大人,我不要紧,你快去陪夫人吧!”凌风说:“我想先平静一下进去。”他敲了敲墙上的云板,一个侍女走了进来。 凌风吩咐说:“樱桃,叫厨下送些酒菜,拿两个杯子来。”樱桃答应了一声,她抬头看见一旁的曹玮,不禁一怔,脸上飞过一阵红云。刚才回到府中,她想起当时情景,觉得有些惘然。如今这位年轻英俊的救命恩人猛然出现在面前,不由心神荡漾。曹玮心事重重,他没有注意樱桃。她有些失落,朝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曹玮一眼, 曹玮有些诧异,他抬头看了樱桃一眼,俩人四目交投,曹玮的脸也红了。 书房里灯光昏暗,烛火摇曳不定,房中两人的身影在白墙上不停颤动。凌风沙哑着声音说:“曹玮,世事不定,天意难测,西北之行吉凶难料,如今凝威死而复活,又与景文殿下勾结在一处,真使我有如骨鲠在胸啊!”曹玮说:“我去把他杀了。”凌风说:“我现在远行,也需要一个心腹的人相随,你若去刺杀他,无论成或不成,都会有麻烦。王上知道他的真面目,我明天去禀报王上,由他定夺。” 这时樱桃送上酒菜,放在案上,凌风随口说:“樱桃,这是曹玮将军,他这次要随我去西北,这几天就住在这里,你们见过一下。”樱桃敛衽施礼:“曹将军。”一双秀目脉脉含情,看着曹玮,“您对我有救命之恩,樱桃在这里谢过。”曹玮脸一红,将头转过,说:“这些小事,不足一提,姑娘太客气了。”凌风不解的问:“怎么,你们已经见过了,是怎么回事?”樱桃把前事说了。凌风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樱桃,你先出去吧!” 樱桃在书房口又看了曹玮一眼,随手把门掩上。 凌风提起酒壶为曹玮和自己斟酒,曹玮连忙阻拦,“怎么好叫大人为我斟酒呢,请让我来吧。”凌风抬手拦住他,将酒杯斟满。他说:“我们久别重逢,不要给凝威这个小人破坏了兴致。来,我们先干了这杯。”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曹玮说:“大人……”凌风看了他一眼。曹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也把酒喝了。接着拿起酒壶,为凌风和自己各斟了半杯酒。他说:“大人此去西北,一定能平息干戈,让生民享太平之福。”凌风微笑说:“但愿如此吧!”两人谈起往事,凌风的情绪渐渐好了起来。不知不觉,两壶酒喝干了,凌风叫侍女再去取些酒来。曹玮站起来说:“我真的不能再喝了,大人也需保重贵体才好。”凌风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身体,他说:“好吧,我叫他们取饭过来。”曹玮吃饱喝足,向凌风告退,凌风叫人送曹玮回住处。樱桃进来答应,凌风随口吩咐:“樱桃,你送曹将军去住下吧。”樱桃答应,对曹玮说:“曹将军,请随我来。”曹玮客气的说:“有劳姑娘。”凌风看着他们两个,想了想问曹玮:“曹玮啊,你也不小了,有意中人没有?”曹玮面红耳赤,一时说不出话来,樱桃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曹玮才挤出一句话说:“大人,我的事情你还不知吗?”凌风微笑说:“那就是没有喽。什么时候我给你物色一个。”樱桃面色羞红,抢着说:“大人,您别说了,您看曹将军。”她转头对曹玮说:“曹将军,我们走吧。” 凌风梳洗已毕,回到卧室,他夫人琼英等他不来,心中有些焦急,不由得埋怨了他几句。凌风柔声安慰妻子,他这几天非常疲倦,上床不久就沉沉入睡了。 次日清晨,他轻轻起床,这日是早朝之期,不能迟到。凌风用了早点,由侍从护送出了院门,他抬头一看,天上仍是满天星斗,熠熠生辉。 来到朝房,百官正在议论纷纷,凌风看见景文殿下在前面,上前行礼,景文笑道:“凌大人多礼了,你看我带谁来了。”凌风看他后面,不由大吃一惊,景文身后跟着的人,正是凝威。 凝威死而复生,且被景文殿下带至朝房之中,大臣们都在纷纷议论。凌风虽已知道凝威尚在人间,却未想到景文能这么快就把他推出来。景文看他口呆目瞪的模样,得意地笑道:“凌大人,你没有想到凝威将军尚在人间吧。我年前得到消息,派人前去寻访,终于把他找出来了。”凌风躬身强笑道:“殿下真是煞费苦心。”这时凝威上前道:“凌大人。” 凌风见他,心中不禁憎恶之情油然而生,凝威杀害自己好友,又陷他于围城之中被敌国所俘,凌风对他是切齿痛恨。如今得见仇人之面,分外眼红,他即使善于自抑,但也感觉身体有些颤动,右手拳头不自觉握紧。朝房之中一片静寂,大家都在望他的脸。凝威满面笑容说:“多亏凌大人在朝堂上为我辩白,使我有朝一日能重见天日。”凌风没有正眼看他,冷笑说:“早知将军没有死,我的做法真是多余,您老谋深算,定能为自己辩解。不知将军这两年住在何处,竟然能隐形不为人知,真是不容易呀!”凝威说:“我自会向王上解释,不劳您多虑。”他见凌风面色阴沉,又说:“凌大人,我看你面色发暗,莫非贵体有恙,您是国之柱石,可要保重身体啊!”凌风冷笑说:“你也要保重。”凝威躬身说:“大人您放心,您的大恩未报,我会保重自己的。” 第108页 钟鼓齐鸣,金鞭山响,朝臣列队上朝,景文启奏,“陛下,当初大家都以为凝威将军已死,现在儿臣打听到他尚在人世。因思当年我国大军被困城中,凝威将军忍辱负重与敌军通信,为我军突围创造了时机。如今边境不宁,国之良将不可轻弃,因而将他寻访出来,现在凝威将军在朝房等待宣召,请陛下指示。” 朱光听得此言也很吃惊,他看见群臣都不吭气,凌风面色铁青,见朱光望着自己,竟转过头去。朱光沉思片刻,说:“你们先下去,我和凌大人有事要议。” 凌风随朱光来到后殿,他不顾礼貌,张口说:“陛下,当初凝威私通敌国,乃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只是因为他已死,才为他保全了颜面。如今他又回来,此人心肠狠毒,是国之大患,断不能留,请陛下做主。” 朱光说:“以往之事既已揭过,却也难再提起。此人在军中还有些声望,也不好轻易将他处置,这样,若你能找到他新的通敌证据再说吧。” 凌风说:“请陛下再仔细考虑。”朱光看着他说:“怎么,你不相信我?”凌风听得此言再无可说,他跪下说:“微臣的意见非为重修与他的旧怨,乃是为国家着想。陛下睿智天成,深谋远虑,非微臣所能及也。微臣无话可说。”朱光皱眉说:“你知道就好。”他对侍从说:“叫他们都上来吧。” 大家回到朝堂,朱光命人宣召凝威,凝威上前跪倒:“末将叩见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朱光叫他起来,说:“你这两年在何处?”凝威躬身说:“陛下,末将当年被人救下,因思无颜见人,所以隐居乡里。原想匿迹终老,不想景文殿下派人寻访我,言辞恳切,不由末将不为所动。我愿戮力为国,一洗前辱,报答陛下和景文殿下知遇之恩。” 朱光点头说:“好吧,你先任兵部参议之职,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凝威谢恩归班,这时凌风出班跪倒,说:“陛下,微臣去西北宣抚北番,因思时间紧迫,后日是出行的吉日,我想就选此日出发,请陛下恩准。”朱光一楞,说:“这么急?”他看凌风的面色,知道他是和自己赌气,遂说:“就依你吧!” 凌风回到自己衙署,坐在书房之中,他对何弘说:“你去请莫韩大人过来。” 莫韩原是凌风的得力助手,后来与景文的舅父之女成亲,成了景文的表妹婿,就离开了凌风这里,去户部做官,现任户部侍郎一职。现在凌风兼管户部和工部,他又成了凌风的下属。 凌风听见莫韩的脚步声,起身绕过书案,来至堂前,莫韩已经上了台阶,俩人见过。凌风请莫韩坐下,自己坐回原位,侍从端上茶来。莫韩喝了一口水,起身说:“前日小女满月,蒙大人亲自上门道贺,又致送重礼,我真是受之有愧。” 凌风说:“这算不了什么,我请你来,是有一事相告,我此番出去三五个月不定,手中这一摊事务,要有个人接手。景文向陛下推荐了你,陛下也已同意了。” 莫韩听知此言,真是大喜过往。凌风所指的他手中的事务,乃是由他任少府卿职务所主管的王室财政,这和户部是分开核算的。凌风手中的州县,是全国最富裕的地区,另外还有盐税、关税和铸币等收入,都是油水最足的,这些收入用于应付王室开支,也由凌风根据王上指示来支出。不受其他人干涉。这个权力非常大,多少人都在觊觎。景文虽然向朱光提出由莫韩接手此事,但是也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他认为凌风是决不能放手的。 第九章 莫韩得知凌风将主管王室财政的少府卿职务交予他代行,心里不由一阵兴奋,他站起来拱手说:“凌大人,我才能有限,这个重任我可担负不起,您还是和王上说说,另觅人选吧!”凌风说,“你的能力我还不知道,又何必谦虚呢?何况还有景文殿下极力帮扶你。” 提到景文,莫韩不好意思的说:“我真没想到殿下会把凝威找出来,若我知道定会劝谏他的。”凌风一笑说:“对凝威这个小人我也不想多说,殿下定是不知他的真面目吧?” 他看了对方一眼,又说:“你初接手,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可要谨慎行事。”莫韩心知他所指,景文殿下在外挥霍无度,经常要莫韩想办法为他弄钱,外面颇有议论,现在他管了这个差事,景文定要让他向这里伸手了。 莫韩闻听此言不知说什么好,凌风笑道:“你别为难,我已经想过了,这里还有一笔结余,王上让我自由支配,殿下有什么开支,就从里面支出吧!”莫韩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真是解了自己天大的难题,他站起来颤声说:“大人……”凌风止住他说:“大家都是为王上做事,无需多谢,此事不要对别人讲。”莫韩点头。他告辞出去,凌风望着他的背影心说:“现在交好了他,但缓急之间也有个照应,无论如何,莫韩人还不坏。” 凌风处理了手边事务,回到府中已是上灯时分。他回到卧室和妻子见过面,用毕晚餐,又回到书房。曹玮进来就说:“大人,听说凝威在朝堂上露面了,可是真的?”凌风点头。曹玮说:“他可真是厚颜无耻。”凌风说:“他这两年的行踪一定要搞清楚,我们都太疏忽了。”他指着桌上的书信说:“我写信给东北边境上的几个将军,让他们调查一下。” 第109页 凌风让侍卫将信送走,转头对曹玮说:“我们后日启程,你明天若无事,可以出去逛逛,京城繁华富丽,美景无限,两年不见,又是一番新变化,可不要错过了呀!”曹玮说:“我只想随身护卫大人。”凌风摇摇头说不用,他又说:“明天郭维要过来,你只要以对下属的态度对他就可以了,不要和他客气。”曹玮说:“王上明知您不喜欢郭维,为何又要把他派给您,真是令人不解。”凌风说:“郭维忠于王上,王上自然要用他。”他嘆了口气说:“这也有王上警戒我要小心行事,不可太张狂的意思在内。” 两天之后,凌风带着曹玮、郭维两个军官及二十名侍卫上路了。他们骑马沿大路而行,一辆马车作为凌风的专车,樱桃、郁李和其他几名侍女坐在另外两辆马车上,另有两架大车装载应用之物。 春光明媚,和气至祥,大路之旁树木林立,芳草萋萋,远处的田地村庄连天成片,点缀着深深浅浅的绿色,时有村夫在田间耕作;沟渠纵横交错,有农夫在渠边车水,发出吱吱轧轧的声音。 几个侍女很少出门,她们不时掀开车帘向外张望,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曹玮骑马跟在凌风身边,凌风左手有残疾,单手控马甚是不便,但他硬要骑马,曹玮只得小心守候他。他们后面就是樱桃她们所乘的马车。樱桃不时拉开车帘,向曹玮问长问短,曹玮羞红了脸,只是不理。 凌风骑马行了一程,胸中畅快,他见曹玮不理樱桃,遂笑说:“曹玮,你一个男人,怎么一点不给人家女孩面子。你看人家问你,你却不理人家,是何道理呀?”曹玮尴尬地说:“我一心护卫大人,没有注意。”凌风微笑说:“曹玮呀,你们做将领的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樱桃她们就在你身边,你居然说没听见,你这样做将军可不合格呀。” 车中的侍女听凌风嘲笑曹玮,都是一片嬉笑之声。樱桃秋波流转,瞟了曹玮一眼,嗔起面孔不响了,凌风淡淡一笑。 天色渐晚,他们来至一处渡口,正是春水涨发之时,波涛滚滚夹杂着泡沫,东流而去,有几片孤帆顺流而行。夕阳照在大地上,近处的杨柳松柏、蒹葭蒲草、茅亭野舍,远处的山峦平芜、芳村野店都笼罩在一片金黄色的暮霭之中。江边山坡之下,有一片平地,这里有规模不大的旅舍,凌风指着那里对大家说:“我们今晚就在那里歇下。” 再说京城里的将军凝威,他在原来的府邸住下,重新招募僕从,门前又恢复了繁荣景象。这天管家来报,说景武殿下来了,凝威急忙出去迎接。景武生性坦直,他当年在争执中误刺凝威一剑,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如今知道凝威未死,胸中大石方才放下。他见凝威就拱手说:“凝威将军,当年之事我一直含愧于心,现在有机会当面向您道歉,希望将军您能原谅我。”凝威含笑说:“当年您是受小人挑拨,才不慎误伤我。我知您心胸坦荡,不比其他人,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呢?”景武说:“那就好,您可听说瑶华已生了一个孩儿,我来请您到府里一聚,看看我们的孩子。”景武的王妃瑶华,是凝威的外甥女。 景武带凝威来到家中,径直上了内宅的高楼。瑶华王妃正抱着孩子在哄他睡觉,瑶华晓得凝威以往的行径,她见了凝威,不禁面色改变。颤声说:“舅舅,您怎么来啦?”凝威是心胸狭隘之人,他看瑶华不待见他,不由得心中暗恨。 瑶华深知凝威以往的行径,不禁芳心暗惊,她觉得双手有些颤抖,就有些冲动地把儿子抱紧在怀里。那婴儿感觉母亲举动有异,身体也有些发僵,遂“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瑶华急忙去哄他。景武从妻子手里接过儿子,抱在自己怀里柔声安慰。他的怀抱安稳温暖,孩子在他手中渐渐止住了哭声,朝父亲甜甜一笑。 景武对凝威说:“你看这孩子就是太倔强了,动不动就哭。”说罢把儿子交给凝威。那孩子倒也不怕陌生,安稳的卧在凝威的臂弯里很舒服,也朝他一笑。瑶华有些紧张地说:“舅舅,你累了,把孩子交给我吧。”凝威把婴儿交还给瑶华。这时侍女上来说:“殿下,宫里有人来。”景武就对凝威说:“将军,你先在这里坐一下,我去去就来。” 景武走后,房间里两个人沉默了一下,瑶华低着头看着儿子,对凝威说:“舅舅,知道您平安回来,我心里真高兴。”她声音中有些发颤。凝威站起来,背着手说:“我看你并不高兴呢。”瑶华小声说:“您别再像以前那样了。”凝威沉声说:“凌风都给你说过些什么?他竭力诬陷我,想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你是我的外甥女,就应该站在我这边,怎么能轻易相信他的话!” 瑶华说:“我本不想相信,可是我看了您寄到绮兰国的书信,才不得不信。”凝威一惊,说:“书信在哪里,你快交给我!”瑶华低声说:“凌大人已经把书信都烧毁了,他是个好人,您别再和他做对了。”凝威心一宽,说道:“他还真是善解人意,可惜他原以为是烧给已死的凝威的祭品,却解了我这个复活的凝威后顾之忧。”说罢哈哈大笑。 瑶华抱紧儿子,朝后退了一步。凝威止住笑声,怨毒地说:“我知道你们都盼望我死掉。”瑶华颤声说:“舅舅,您千万别这么想,”她顿了一下,又说:“您看在孩子面上,我已经失去越石,我不能再失去景武了。”凝威说:“别人不对我手下留情,我也不会对别人手下留情。”他不觉握紧双拳。 第110页 这时景武的脚步声传来,瑶华极力控制自己,勉强露出笑容。凝威看见景武,遂站起来说:“殿下,瑶华产后虚弱,我就不多留了,告辞。”景武想要留他,被瑶华拉住了。景武对凝威说:“凝威将军,请改日再过府一聚,我有事请教。” 凝威走后,瑶华小心地对景武说:“舅舅这次回来,整个人变了许多。”景武拥着妻子说:“想当年我住在宫中之时,时常和凝威将军往来,从他那里受益良多,你记得我们就在那时候相识的。”说罢深情一笑。他看着瑶华怀中的儿子,又说:“在平泉我少年孟浪,以致铸成大错。亏得上天有眼,才保住他一条性命,不让我抱憾终身。凝威将军是你的舅父,也就是我的舅父,我在这边没什么亲人,我们要和他多多亲近。” 瑶华小声说:“母亲曾对我说,‘你赤心待人,别人未必也同样如此对你,还是要多加小心才好。’景武,你就听我这句话罢。”景武说:“你放心,我会有分寸的。” 几天之后,凝威又来看望瑶华和景武,他上楼看过瑶华和孩子,就被景武邀到书房叙话。两人谈些军旅之事,相处甚是融洽,自后便往来不绝。瑶华也无可奈何。 凌风那天在渡口汇合了在庄园里的十名番女和她们的通事,一行人逶迤向西北行去。上次达奚给凌风送信之时,除了大批礼品,还送来了十名女子,凌风为安置她们十分头痛,这次过去,正好设法把她们送回去。 一路上穿城过府,景色逐渐寥落,时有山脉阻隔。他们从山间的隘口通过,道路曲折难行。行至天色发暗,眼前一座高大的关城巍然屹立,这是柏璧关。一行人进了关口,在客栈中住下。这时关上的主将张嶷前来拜望,凌风叫曹玮把他请进房间,两人坐下叙话。 张嶷四十余岁,为人精明能干,凌风巡视地方之时,和他见过几面。他们客套两句,凌风问道:“张将军,你久驻此地,深知蛮中情势,现在那里可还平静?” 张嶷摇头说:“自从达奚弒父之后,滥杀老臣,许多约定俗成的规矩都被打破,边境上时起小摩擦,道路不宁,商旅都不敢过来了。”凌风说:“尹源将军进驻西北,他的近况如何?”张嶷说:“尹将军麾下有些将领也是年轻冲动之人,有些冲突是他们主动挑起的。”凌风说:“如果双方都有意挑起战事,这场大战就很难避免了。这可怎么办呢?”说罢深深嘆了口气。 张嶷说:“其实事已至此,达奚性格令人难测,此行定不太平,您又何必为此不可为之事?” 凌风说:“达奚在京中和我往来甚密,我的话他总还能听得几句。回想当日情谊,我不想终有一日我与他会拔刀相向,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更不想被人看做背信弃义的小人。” 张嶷说:“大人,你言重了吧!” 这时守在门外的曹玮见窗外闪过一条黑影,遂叫道:“何人在此偷听?”那黑影一闪不见了,曹玮追了上去。 第十章 郭维是猥琐小人,以告密为乐,奇怪君王面前都少不了这种人,朱光也不例外。大概所有人都有窥视他人私隐的欲望,朱光明知凌风不喜欢郭维,可还是把他派了过来。 此时郭维正在窗下偷听凌风和张嶷的谈话,月落空庭,他的黑影在窗口闪过,堂上的几个人就是一楞,曹玮拔剑沖了出去。郭维见势不妙,疾步跑开,向自己所住的别院躲去。他进了院子,打开房门沖了进去,随即把门闩上。这时曹玮已进了院子,把他的房门敲得山响。郭维起了一身冷汗,他勉强从床上站起,说:“是什么人在敲门呀?有事明天再说吧。”曹玮不客气地说:“是我,快开门,我有话要问你!” 郭维把门打开,曹玮手持明晃晃的宝剑站在门口,他看见郭维,气不打一处来,挺剑就要刺去。郭维吓得连退了几步,取剑架住曹玮的宝剑,大声说:“曹将军,有话好说,您可别出手伤人。”曹玮说:“你好大胆子,竟敢以下犯上,你架住我的宝剑,意欲何为?”郭维说:“您无故拿剑刺我,末将防身要紧,不得不得罪了。” 曹玮说:“你说我无故刺你,好,我问你,方才大人和张将军谈话,你为何在窗外窃听,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郭维眼珠转了几转,强辩说:“曹将军,您一定是看错了,我一直在这里休息,根本没有出去过。”曹玮冷笑一声说:“我一路跟你进来,看你进了院子。你还想抵赖,你看大人是君子,不屑和你这种小人计较,你就越发得意了是不是?”他看郭维手里有剑,也更加不用跟他客气,“唰唰”几剑,向郭维要害处扎去。郭维挥剑招架,他那里是曹玮的对手,时间不长,已是气喘吁吁。两人打到院中,此时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只见曹玮挺剑向郭维前胸刺去,对方举剑招架,曹玮反手向上一挥,兵刃相碰,郭维虎口一震,宝剑脱手飞上半空。人群一阵惊呼。曹玮挺剑又刺,郭维一闪,就势跪在地上,哀求曹玮说:“曹将军,我方才有事向大人禀告,正逢大人和张将军议事,就在窗下停留了一回,实在不是有意要偷听,请您饶过我吧。” 第111页 曹玮见他在地上颤抖,心中又气愤又好笑,顺手一剑,将他的帽子砍掉。郭维感觉头上发凉,竟而昏晕,曹玮轻蔑一笑,收剑扬长而去。 这里张嶷对凌风说:“凌大人,这里不太安静啊!”凌风望着院中,沉默一下,笑笑说:“客栈人多眼杂,这种事也常有,我早就习惯了。”张嶷说:“此地是边境,外面奸细很多,还是小心为上。将军府中地方宽阔,守卫森严,起居也方便,请您明天就挪过那边住吧。”凌风说:“就依您吧,可不要过分麻烦才好。”张嶷起身说:“那我明天在府中专候您吧。”凌风点头送张嶷出来,在堂前正碰上气呼呼的曹玮,张嶷知他有话和凌风说,遂说:“夜深了,大人也早点安寝吧,请止步。”两人别过。 凌风对曹玮说:“何事?”曹玮说:“果不其然,是郭维这小子在偷窥,我把他好生教训了一顿,谁知他竟然吓得昏了过去,真是好笑。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小人嘴脸,想不通王上竟会用这样的人。” 凌风默然,说:“让他去吧。我们不理他就是。明天我们去张将军府里住,在那里是客,不便带许多人去,你带五个侍卫和我一起过去,叫他在这里留守。” 郭维悠悠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两个侍卫面带笑容盯着他看。一个侍卫说:“郭参将,您干嘛睡在院子里呢?”另一个说:“你可没看到,郭参将和曹将军打得那个精彩,喂,郭参将,您最后一招叫什么名字,可真是出彩。”头一个侍卫啊了一声说:“不会吧,曹玮这么个老实人,郭参将您怎么会惹毛了他呢?” 郭维恨恨不理他们,说:“两位若无事就请便吧,我明天去向曹副将告罪就是。” 第二天,凌风带着曹玮和侍卫、樱桃和郁李两个侍女来到将军府,张嶷已经和部将在府外等候。曹玮抢先下了马,凌风在他扶持下从马上下来。他看张嶷候在府外,就急忙上去抢先施礼,“张将军,久候了!”张嶷要行谒见之礼,也被他拦下。 张嶷将凌风迎进了后厅,分宾主坐下,又将手下的部将一一介绍给他。凌风打量着各人的举止言谈,问问他们的家庭情况,不时褒勉几句。 柏璧关是通往西北咽喉要地,此地山脉连绵,逶迤向西延伸,柏璧关就在群山余脉之下的平原中,依山襟海,地势十分险要,城内驻守着一万精兵。 将军府在关上的内城中,与外城还有城墙间隔。府中有几重院落,中间的*节堂,是其中最雄伟的建筑,檐牙高耸,气派不凡;后院有一间花厅,规模也很大:再后就是一座二层楼阁,匾上题着“阅武楼”,张嶷请凌风在此楼居住。府后有一片很大的校场,可容数千人操练。将军府的阅武楼,底楼面阔五间,中间是宽敞的正厅,两边有书房和卧室。厅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四个大字:“虎跃鹰扬”,下面是一幅山河形势图。中间一张乌木几案,案上放置几件古董。 次日,凌风起来,用过早餐,张嶷过来问候,两人正在谈论军旅之事,有人来报,“车骑将军尹源有公文下来,并有书信问候凌大人。” 尹源驻扎在百里之外的澄州城,他手下有雄兵五万,并可节制西北一带的各路人马。此次行文下来,是为了调拨张嶷手下军兵充实自己兵力。他知道凌风到了柏璧关,面子上也要敷衍一下。 差官进来,迎头就看见坐在上座的凌风,他没有行礼,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凌风认出了这个年轻人,他身子不安地动了一下,侧过头去望着张嶷。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张嶷有些惊讶地大声说,“卫参将,你这是怎么啦?” 差官名叫卫国,在尹源手下任参将,是景文殿下安排到西北来的。他听张嶷问他,不情愿的动了一下,躬身施礼,“说张将军,尹将军派我送公文过来。”张嶷说:“这是凌大人,尹将军不是也有书信给他吗?” 卫国盯着凌风,右手竟不由自主的向腰间移去。他极力自控,朝上躬身,“凌大人。”凌风说:“你好。”旁边的曹玮急忙过来,要取过卫国手中的书信,卫国紧紧的把书信捏在手里,根本没有交给他的意思,凌风勉强笑了一下,说:“卫参将,请把书信拿来吧。”卫国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把书信交了过去。 张嶷看了公文,皱着眉头望了凌风一眼,又看看卫国说:“卫参将,你远来辛苦,先下去休息吧。我拟好回文,就付你带回去。”卫国答应了,遂告辞下去。 厅上沉寂了片刻,张嶷不愿手下的兵力被尹源抽走,想请凌风为他说项,他迟疑着思考如何开口。这时曹玮说:“张将军,卫国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观他看凌大人的眼神颇为怪异,此人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张嶷说:“他武艺不错,作战很勇猛;就是为人阴郁,朋友不多。大概是因为是景文殿下推荐他过来的,所以颇为高傲。可是像刚才那个样子,倒没有过,大面上毕竟还是过得去的。凌大人,您和他有过节吗?” 凌风说:“是以前的事了,一时说不清楚。张将军,你镇守此城,兵力粮草可还充足吗?” 张嶷遂乘机说:“我正为此事为难呢,凌大人,尹将军要在我这里抽调三千人马。”说罢把公文递了过去。凌风略微推辞一下,就接了过去,仔细看过,说:“我这次过来,王上也叫我到各军看看,可以便宜行事。我想兵在精不在多,有尹将军有五万之众也足够应付了,人马太多粮草也应付不来。你回函中就说是我说的,柏璧与澄州,互为犄角,若这边兵力太弱不利于防御,反而对澄州的安全有影响。请他再考虑一下。” 第112页 张嶷欠身谢过,凌风说:“这也是为了公事,您不要太客气。我后天就启程去尹将军那里,就带卫参将一起上路,事为两便,也不用再给尹将军写回信了。您在我们临走之前把回函交予卫参将就是了。”张嶷点头,这时有人来见他议事,凌风说:“您不要为陪我耽误了公事,就请便吧!” 张嶷下去后,曹玮对凌风说:“大人,那卫国看你颜色实在不善,好像有深仇大恨一般,我们为什么还要带他上路,您不怕他对您不利吗?”凌风朝书房走去,边走边说:“我的性命由天定,就凭他不能对我怎么样。”这时有个侍卫过来说:“那个卫参将有事求见大人。” 凌风说:“叫他进来。”卫国进来,也不参见,就说:“凌大人,你是否有回信给尹将军,请交予末将一起带回去。”旁边曹玮见他毫无礼貌,想出言申斥,凌风看了他一眼说:“曹玮,你先出去。” 曹玮出去后,卫国看着凌风说:“凌大人别来无恙啊?”凌风说:“卫国,你效力边疆,也能有一番作为。”卫国说:“借大人吉言。不过我有一句话想请问大人,当初我父亲出事,为什么里头那么多人,您单单针对我父亲,将他逼死。是何道理呀?” 凌风说:“我当初行事确有不妥之处,但无论如何,我确实没有要你父亲自尽的意思。” 卫国冷笑说:“如今你还要巧言善辩,吃我一剑吧!”他拔剑就刺向凌风。 第十一章 卫国拔剑刺向凌风,曹玮闻声进来,将他的剑架住。三人僵持,凌风说:“曹玮你退下。”卫国怒目直视凌风,凌风说:“你不用瞪我,要说你父亲无辜被我逼死,你来报仇也没有错;但你父亲实有罪过,是他自己选择了自尽方法而已。如今你就算杀了我,你也免不了抵命。大丈夫人生在世,总要做一番事业才不枉此生,我想这个脑筋你是转得过来的。我言尽于此,你下去好好想想吧!” 卫国撒手扔剑,冲出屋外。 凌风微微嘆了口气,回过头来看着曹玮。曹玮说:“您也忒大意了,若他真的动手杀了您可怎么办?”凌风说:“那又如何,谁也不是不可或缺的人嘛!”曹玮被他讲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说:“大人,你怎么可以这么讲!” 凌风笑笑说:“我这是玩笑话,我看此人颇有野心,不会就这样把自己性命送掉的。若是他立意要杀我,接下来有的是机会,又何必过来见我而使我提高警惕呢?” 曹玮说:“要真是这样,他也真够厚颜,竟能屈身事仇。”凌风说:“你不如说我够自负,居然去用与我有深仇之人。” 曹玮低声说:“大人经国远谋,末将万不敢当。但您听我一句话,当初您救我一命,若您今后有个三长两短,曹玮义不独生。此是我由衷之言,还望您要多多保重,不可托大呀!” 凌风听了他这番话,沉默了半天说:“我会小心的。”曹玮躬身退下。 凌风一行离开柏璧关,两天之后到达尹源所在的澄州城。凌风让卫国先去通报尹源。卫国参见尹源,递上张嶷的回函,且说凌风已经到了。尹源吃了一惊说:“这么说他是同你一路来的?”卫国说是。尹源说:“你没有忍不住去刺杀他吧?”卫国半晌才说:“没有。”尹源说:“那就好,景文殿下叫我们等他到了达奚那边之后才动手,这样可以把责任推到他们身上,你切不可打草惊蛇。” 尹源出城接了凌风,彼此施礼,尹源说:“凌大人远来辛苦了。”凌风说:“一路上还算安静,看各边塞军容整齐,士气正旺,尹将军统辖有方,令人钦佩。”尹源满脸堆笑连说不敢。凌风又说:“将士的饷银粮草,已由海运过来,大概这几天就到柏璧关。我已经託付张将军,请他急急运来。”尹源大喜,饷银粮草是军中的性命,听说几日可到,他岂不高兴。他暗想,凌风主管户部,有他在这里,粮草是不用发愁的了。可惜殿下一定要他的性命,否则自己也真希望他能留下来,解自己后顾之忧。凌风接着又说:“柏璧关连接海岸,防御守备也很要紧,我看他那边兵力也还不足,要是您这里能调一部分人过去就好了。”说罢一笑。尹源看了张嶷的回函,心中有些恼怒,但听凌风一说,他也无言以对了。 他们一路来至城里,尹源将凌风引进自己府里,同手下的将领见面。凌风见他们一个个年轻气盛,立功心切,不禁暗暗摇头。尹源问:“凌大人,除要您来西北晓谕达奚之外,王上还有何训示吗?”凌风说:“王上命我宣抚达奚,此外别无他言。”有个副将说:“我看达奚并没有归顺朝廷的意思呀。您这趟要是徒劳无功,反而不好吧。”凌风说:“我受王命在身,不敢有他言。”有个将领说:“就算达奚不肯听命,您过去看看那边形势也好,也可心中有数。”凌风看了他一眼,尹源连忙说:“凌大人心中自有定见,要你们瞎说什么!”尹源设宴款待凌风,饮至二更,凌风告辞回公馆,尹源派人送他回去。 在饮宴之中,卫国一直盯着凌风看,他见凌风酒量如豪,谈笑风生,亲切和蔼;但温和之中又别有一番威严之气,使人不敢违命。比较之下,尹源差得远了。他听人说凌风善抚士卒,擢拔精英,一时之秀多集于属下,愿为其出死力。在他手下,定会有不少机会。但让他腼颜事仇,不但自己真不愿意,连对方也会看轻自己。他想了半夜,终于下了决心。 第113页 凌风在澄州待了一日,第三天告别尹源启程。尹源说:“蛮人性格粗野,大人您还是小心为上,您这里只有曹玮他们,恐怕不够防卫,这里有两名将官:卫国和韩明。他们武艺都不错,我派他们领一队军兵保卫大人,也可壮壮声势。”凌风不便推辞,就接受下来。 西北一带群山绵延千里,在险要之处因山为固,建筑了许多烽堠、亭障,也有不大的城关;一道城墙将这些防御工事连接起来,蜿蜒曲折通向远方。 凌风一行百余人,通过一处关口,向北而行。关上守将陈言引导凌风他们来至高山之巅,这里筑有戎楼。从城楼望下看,只见山脉高低起伏,如奔腾汹涌的波涛一般;对面一座高山,也筑有工事,两山遥遥相对,下面的山谷,深不见底,观之令人头晕目眩。向北眺望,只见千里草甸,郁郁葱葱,也有不少树木丘陵散布其间。陈言指着北方,对凌风说:“凌大人,这里就是我们和北番的分界之处,再向北就都是他们的地界了。听说达奚的王帐在蓼水之畔,大人,是否要我为您找嚮导同行呢?” 凌风摇头说:“陈将军,嚮导不用,倒是达奚那边有什么新的情报,烦您为我通报一二。”陈言说:“达奚即位后,威福自用,对跟随自己出奔的心腹大加信用,他父亲原有的部属他诛杀了不少。但他以军法统勒部族,北番原来的散漫风气被他一扫而空,队伍整齐,号令森严,确实是个劲敌。听说他野心勃勃,对我们是不小的威胁。” 凌风点点头,又问:“听说达奚还有一个幼弟,现在还在吗?”陈言一笑说:“那是达奚之父与其后妻所生,现其母被达奚所娶,她苦苦哀求达奚,现在他被送到摩诃萨寺去修行去了。 凌风点头谢过,随陈言下山。此时天色已晚,他们就在关中住宿。次日五更,大家起身上路。陈言直送至数十里外,方告辞回去。 凌风策马来至两辆马车之前,车中所坐的正是达奚给他送来的十个女子。她们回到家乡,都十分兴奋。其中为首的女孩名叫敏娜,是达奚夫人赫拉的侍女,她年轻美貌,聪慧伶俐,秀发梳成长辫垂在胸前,衬托着白皙的脖颈;一双秋波漆黑发亮,明媚有神。她见凌风过来,就说:“大人,您有事吗?”凌风说:“你在这里长大,对道路应该很熟悉,我们要到摩诃萨寺去,可以为我们带路吗?” 敏娜低声说:“大王派我们来侍奉您,是您一直也没有给我们机会。现在您有吩咐,我怎么能不尽力呢? 凌风令人拉来一匹骏马,让敏娜骑上。敏娜拉住马缰,纵身上马,她腰肢轻柔,苗条矫健,众人都看得呆了。敏娜骑马在前面领路,凌风和她并马而行,曹玮跟在他旁边。 此地牧草繁茂,景色优美,极目望去,只见一马平川,令人心旷神怡。大家心情都很不错,一路说说笑笑。不过路上不见牛羊放牧,也没有行人经过,显得有些冷清。凌风就问敏娜,“这里是常走的道路吗?怎么连人家和通常的客商也没有呢?”敏娜说:“我上次过来时,还没有这么冷清,不过行人已经少很多了。路上不安静,大家都不敢过来了。”凌风点头。 晚上他们在丘陵避风处宿下,搭了几个帐篷。凌风吃过晚餐,将侍从和兵士集中起来,正色说道:“此地已进入北番的地界,我有一事说明,我奉王命宣抚,为得是和好蛮夷,边境安谧。路上遇到北番部族百姓,需知我国为礼仪之邦,要礼让为先;不可擅取他们的财物,如有需要应按价购买。”他取下腰间宝剑,放在案上,沉声说:“我此次出行,有兵符金印在此,可以便宜行事,如有劫掠财物、伤害无辜及侮辱妇女者,定斩不赦!”他沉静的眼睛扫过众人,大家齐声说:“是,大人!”有人诧异暗道:“这位大人相貌俊秀温雅,为人一直客客气气,温和有礼,如今却好像换了个人一样。真是人不可貌相。” 大家散去,曹玮安排了放哨的士卒,返身回来。几个侍女在外面篝火之上煮沸泉水,樱桃拿着茶壶来为凌风上茶,凌风说:“樱桃,你下去吧!”樱桃说:“我要在此服侍大人。”凌风看着樱桃说:“你生长深宫,娇生惯养。现在路途之上非常辛苦,天色也晚了,明天一早还要赶路。你还是早些休息去吧。”樱桃低声说:“大人您也要早点休息啊!”说罢望了他们一眼,告辞出帐。她的眼光在曹玮那里停留了片刻,曹玮脸一红,将头侧开。 第十二章 凌风对曹玮说:“樱桃和郁李都是王上赐给我的,眼见进我家也有一年有余了。我婚前行事有些随意,你也略知一二,但现在已经有了妻室,自然不能再向从前一样。这两个人,我和她们并没有什么瓜葛,若是寻常侍女,也就随意嫁了。她们身份不同一般,自然要郑重一些。樱桃对你有意,她容貌出众,我看你也不会一点不动心吧?我回去奏明王上,将她嫁与你如何?” 曹玮站起来说:“大人,您的美意,我心领了。但我实在无意于她,请您原谅。”凌风身子倚在靠枕上,用右手轻轻揉搓着受过伤的左手,沉思的眼睛在帐幕内的器物上缓缓掠过。他扬起头来看着曹玮说:“怎么,你另有心上人了?”曹玮说:“我的情况,大人尽知。曹玮一心只想跟随大人,从来没想过家室之念。” 第114页 在帐外窃听的樱桃闻得曹玮此言,悄声离去。 帐内沉默了一阵,凌风盯着曹玮,说:“你再莫说这样的话了。不错,我过去是救过你的性命,但那在我只是邂逅巧遇而为,并非要你报答。 你知道我现在所处的境况,无时无刻不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又是不肯下人的脾气,将来连家小都未必能保全,更何况是其他人。我们情同兄弟,但你是你,我是我,你将身许我,可是我连自身命运都无法控制,更不想再拖累他人。 我受王上重用,以王上之心为心,此是当然。可你知道我心中也有怨气,甚至忍不住当面顶撞王上,你知道这为了什么?” 凌风沉默了片刻,说道:“因为我一身一体皆为王上所赐,也只能依靠他,不可能有自己独立的意志。有时对王上交付我的任务不满也不能不依从。” 曹玮说:“王上明知您夫人怀有身孕却还派您远涉西北,他也真是不近人情。” 凌风说:“不是为了这事。王上他也没有办法,他再爱我,我们终究是君臣之份。” “一个人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是很痛苦。但王上明知我心中不满却硬要我去做,想必他的心中也不好受。” 凌风看着曹玮说:“我知我自负孤僻,有不少缺点,我要求自己以王上之心为心,却不想别人以我之心为心。因为我不希望别人和我一样,被别人来安排人生,也不希望我和王上一样,来安排别人的人生。你知道吗?” 曹玮激动的说:“大人……”凌风低声说:“以后你再莫说这种话了,不然我就要叫你走了。记着,我们所要忠心效忠的,只有王上一人而已。你出去吧。” 曹玮揭开帐门走了出去,外面繁星满天,光彩烁烁;漠野千里,芳草萋萋。营盘之间,灯火璀璨,笑语盈盈。四外隐约有火光闪动,是派出去巡逻的哨兵在走动。他望着四野,深深吸了口气。 次日一早,大伙上路。凌风由曹玮搀扶上马。敏娜惊问,“大人,您的左手怎么这个样子,被什么东西伤的?” 凌风说:“是打仗守城时,石头砸在上面了。伤了筋骨,无法恢复了。” 敏娜说:“您是贵人,怎么也会受伤呢,好可怜吶。”凌风一笑。他说:“我能骑马,能做事,也没什么不方便。一般人平时也不会注意的。” 他正说着,不慎马蹄一滑,他单手控马,终究不太方便,眼见就要从马上跌落。曹玮离他较远,来不及救护,幸得敏娜反应快,把他扶住了。 敏娜说:“大人,你还是坐车吧,你看,多危险。”凌风说:“我就不相信,单手就不能控马,坐车太闷了。”曹玮在旁边连连摇头,他刚才吓出一身冷汗,再也不敢离开凌风身畔半步。 傍晚扎营之时,曹玮走进凌风营帐,说:“大人,白天真把我吓坏了,你可真要小心一些呀!”凌风说:“看把你吓的,我也不是没有摔过,这里青草很软,不妨事的。”曹玮把手一摊,无话可说了。 这时敏娜和郁李端着晚饭进来,凌风随口说:“怎么不见樱桃,今天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她不舒服吗?”郁李说:“昨天她回去哭了一夜,也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凌风看了曹玮一眼,说:“曹玮,你要真的对她无意也就算了,否则,你还是去看看她吧。” 曹玮来至侍女住的帐篷里见到樱桃,她坐在帐幕一角,手持一支洞箫似要吹奏,她的十指纤长柔弱,白晰的手腕上戴着一对莹透的玉镯。樱桃见曹玮进来,起身放下洞箫,低头说:“曹将军。”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雪白的肌肤如透明的一般,北方夜寒,樱桃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夹袍,更显得飘逸迷人。 曹玮只觉她妩媚动人,一时不由主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樱桃也不做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点木讷的说:“樱桃姑娘,凌大人要我来看看你。”一张口他又有点后悔。 樱桃眼角唇边有些哀怨之色,她低声说:“是凌大人,可不,你确实是他的人。和他一样只会做表面功夫不是?” 曹玮说:“大人他……他忙于国事,无暇顾及男女之情。”樱桃说:“我们女子不懂那些国家大事,我只想有人疼我爱我就够了。” 曹玮鼓起勇气说:“昨天凌大人给我说过了,若姑娘有意,我愿意娶你为妻。” 樱桃抬起头来看着曹玮,“曹将军,如果我说‘不’,你和凌大人是不是很失望?” 曹玮一时间就楞在那里。樱桃看着他:“我最恨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人了,凌大人他表面俊秀温雅,可在我看来不过是个冷冰冰的石头人儿罢了。我原以为你比别人强些,真想不到……如果你对待感情也要被别人支配,就算盘珠子一样,拨一拨,动一动,你就不觉得这样子也太乏味了吗?” 曹玮说:“我懂了。”他转身就走。 曹玮回到自己帐中,拿出酒壶倒了一大杯酒,一仰头灌了下去。他手持酒壶,真感到自己很可笑,一举手,干脆就着酒壶口喝起来。这时帐门微动,他一惊,酒壶掉在地上,美酒咕嘟嘟洒了一地。 第115页 敏娜进来说:“曹将军,大人叫你呢。”曹玮猛地站起来,顿时感到头晕眼花,他勉强站稳。敏娜说:“将军,你怎么啦?” 曹玮说:“我没事。”他踉踉跄跄出了帐门,进了凌风的帐篷。 凌风已用罢晚餐,正在看书。他见曹玮进来,朝他暧昧地一笑,说:“你的脸怎么这样红?怎么样,她很高兴吧?”曹玮走进一步,凌风闻到他身上一阵酒气,不由皱起眉头。 曹玮硬邦邦地说:“大人,她回掉我了。”凌风抬头盯着他说:“怎么?你说错了什么了?”曹玮借着酒意,把樱桃的话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凌风手持书本静静听他说完,失声说:“是吗?她真是这样说?”他猛的一阵大笑,手里的书也掉在地上。曹玮说:“您怎么啦?”凌风笑得眼中掉下了泪水,他说:“想不到樱桃是个这么有主见的女子,我看错她了。我真是个傻瓜,自己的事也不能够做主,还帮别人乱出主意。拨一拨,动一动,她可真说的不错!” 曹玮看他甚是激动,不由担心说:“大人,您没事吧?”凌风收住笑容,说:“我只是一时感慨罢了。你喝了不少酒,我让她们给你倒杯浓茶解解酒吧!” 他掀开帐门,叫敏娜泡一壶浓茶来。 一个苗条的身影一闪掀开帐门,是敏娜拿了一壶浓茶进来。凌风看着她俏丽的面容,微笑说:“麻烦你。把茶壶给我吧。”敏娜把茶壶递给凌风。他给曹玮倒了一杯酽酽的浓茶,说:“你喝下去会舒服一些。”转身对敏娜说:“回去睡吧,没事了。”凌风看着敏娜出去,转过头看看曹玮。 曹玮一口把茶水喝干,皱眉说:“好苦啊!”凌风眼角飘过一丝苦涩,淡淡笑着说:“感情本来就是又甜又苦。”他看着外面,又说:“你知道我并不是十分收敛的人,只是强迫自己而已。这些女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你以为我真的不想?但在新婚之初我就下决心对琼英好,但我也知道我做不到,如果没有真感情,所能做的也只有冷冰冰的表面功夫吧?樱桃她看出来了,真是聪明的女子,你错过她太可惜了。” 他们行了十余日,眼见草原上牧人越来越多,不时可以看见驻扎的营帐,有人过来询问,凌风就让敏娜跟他们说是朝廷来的使臣。他们似懂非懂,看凌风他们人数众多,也不敢去侵犯他们。 又行了一程,路途之上帐幕越来越多,可见有许多显贵人物携带家小、奴僕,衣饰煊赫,鞍马精美;也有贫苦之人扶老携幼而来,挤挤挨挨,络绎不绝。 曹玮看见一队军士从南边而来,人数很多,遂指给凌风瞧看。 第十三章 凌风为了此次西北之行,在邻近富庶之地,调运了大量金银和上万匹布帛等物资,从海路运进来。他派程卓和几名得力将佐带领二百名精兵运送,和他分路而行,约定在这里汇合。 曹玮见他们这队人马过来,认出是己方的人,遂指给凌风观看。凌风催马迎了上去,程卓和副将徐咸、参将林希、马云,见到凌风过来,令队伍停下,他们翻身下马,在路旁等待凌风。 凌风下马和他们见面,他对曹玮说,“曹玮,三位将军你是认识的,程卓程公子是我的得力助手,你们俩个人见见,交个朋友吧!”几人彼此见面,相互寒暄。 当晚他们在路边扎营,三位将军和卫国、韩明也见过。韩明惊讶地问:“徐将军,你们是从哪里来?怎么尹源将军事前完全不知呢?”徐咸说:“凌大人命我们运送军饷粮草,就便把他调集的布匹、绸彩和金银之物也一道运来。我们在柏璧关把军饷粮草移交给张嶷将军之后就过来了。” 卫国说:“你们运这么大批东西过来,万一遇到蛮人劫掠怎么办?路途之上没有危险吗?” 徐咸说:“大人早已安排好了,他给几个部族首领写了信,要他们能保证我们平安过去。我们的嚮导在当地也有些势力,路途之上没有什么问题。” 韩明说:“想不到这个凌大人还真有些道道,我们久在西北,也不敢像他这样托大,敢把这么多东西运进来。” 凌风坐在帐幕内正在沉思,这时樱桃送晚饭进来,她放下器皿,转身就走,凌风把她叫住。樱桃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心中有些惶恐,她轻声说:“大人,您还有事吗?”凌风看了她一眼,扫了扫碗中的菜餚,有烤羊肉、烧鱼、野菜、肉脯,主食是面饼。他说:“樱桃,好酒还有吗?多拿两瓶过来,我要与曹玮、程卓共饮。” 这时两个人都进来了,曹玮一眼看见樱桃,神色有些紧张,樱桃向他们施了一礼,急忙就出去了。凌风说:“怎么,你们俩在一处?” 程卓说:“我们是一见如故,我和曹将军聊起行军作战之事,心中正是跃跃欲试,恨不得现在就拉出去跟谁打上一仗。” 凌风手中拿着酒杯,朝程卓一举,“程卓,你这次押解物资辛苦了,来,我敬你!”程卓站起来,将杯中酒饮尽,说:“多谢您派我这趟差,路上所历的,都是我见所未见的。我读古人边塞诗,心嚮往之,未曾想能亲身经历,大漠平沙、关塞蜿蜒、长河呜咽、莺飞草长,真是大开眼界。唯一遗憾的是路上太平静,没办法一试身手啊!” 第116页 凌风说:“平素这条路是通拂林国的商路,与附近部族都是有联络的。如今局势不宁,商旅虽已不多,但以重金啖之,想必他们还买我们一个面子。” 曹玮说:“大人,您运这么多金银丝绸来,是来送给达奚的?”凌风摇头说:“我们要去的摩诃萨寺,是首屈一指的大寺院。他们五年举行一次无遮大会,西北的部族首领都有参加,举行盛*会,施捨僧尼和穷人,你看一路上那么多帐篷,都是来参加这个大会的。我带来的这些东西,主要也是用于施捨。” 程卓一拍大腿说:“大人太高明了,达奚以残暴行事,我们就要争取人心,文德武功并行,才能无敌于天下呀!” 凌风笑说:“哪有那么容易?不过摩诃萨寺历史悠久,寺中主持禅嘉大师德高望重,在西北有很大的影响力,我想请他以佛法劝服达奚,促成和平。我虽然在京中与达奚有来往,但他现在变化太大,不知是否好相处,若是在这个大会中相见,气氛也可以和谐一点。” 次日一行人起身前行,行至正午之时,他们转过一座山坡,只见在一片山谷之中,建造着规模宏大的寺庙。敏娜见后非常兴奋,她飞身下马,虔诚的伏倒在地,对着寺庙连连叩首,她的同伴女孩也都和她一样行事。士兵在旁看着,议论纷纷,颇为惊奇。 敏娜站起来,对凌风说:“大人,这就是摩诃萨寺了,是我们崇敬的圣地。能见到神圣的禅嘉大师,是我们一辈子的光荣。” 凌风点头,说:“我今天也要拜谒于他,就带你一起去吧!”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有小队骑士出没在丘陵之间,纵马向东边驰去。他们的马蹄用布包好,马嘴也设法堵住了,不让它们发出嘶叫。整个队伍如鬼魅一般,只有领队不时用火折照亮道路,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并不紧张,反而有些放松和亢奋,不时有人拔出弯刀挥动,那刀非常锋利,反射出的闪光令人目眩。 夜太黑了,草原上根本碰不到行人,只有野狼在出没,绿莹莹的眼睛像磷火一样瘆人。有狼群和这队骑士在草甸下相遇,他们勒马停住,纷纷拔出弯刀,一道道辉光闪过,狼群蓦地站住,发出嘶哑的长嘶。 他们对峙了片刻,狼群有些动摇,头狼低嘶一声,带头向南退去,狼群也跟着它败退下去。有些年轻气盛的人想追过去,被领头的人制止了,他低声说:“正事要紧,眼见就要到了,别给他们觉察。” 草原上又恢复了令人压抑的透不过气来的寂静,这些沉默的人手持刀剑,急速向他们的目标驰去。 眼前出现了一片营地,用围栏圈着,大大小小的帐篷鳞次栉比,牛羊都散放在外面吃草。这里也很安静,守夜人手中拿着的火把,隐隐照亮了整个营地。大家都入睡了,连守夜人也感觉眼皮打架,这里一片安静祥和的气氛,使人有点放松。 领头的骑士看见了远处的火光,他用手势叫大家下马,把手下分成三队,悄然无声的向营地包抄而去。 他们砍断围栏,摸进营地,一个守夜人发现了他们,刚要喊叫,就被一刀砍断了脖子,一个骑士抢过他手里的火把,随手朝帐篷里一扔,顿时,这里火光熊熊,照亮了半个天空。别人也学着他一边放火,一边尽情杀戮。 营地中间矗立着一个高大华丽的帐篷,这里住着的是达奚手下的一个首领洛兰和他的妻子,他四十来岁,体格强壮,相貌威武。洛兰听到动静,从床上起身,摘下弯刀。这时领头的骑士吉索已经把帐篷砍出一个大口子,带着几个人径直冲了进来。 洛兰借着火光望着吉索的脸,这张脸上满布着粗野、残忍和抑制不住的疯狂,映照着外面熊熊的火光,显得格外可怕。他愤怒的问吉索,“你为什么要袭击我的族人呢?我是来参加无遮大会的,你这样做,佛祖会惩罚你的。” 吉索得意的说:“是大王命我捉你的,你背叛大王,其他人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他手持弯刀向洛兰冲过去。两个人厮杀在一处。在这个帐篷外面,刀剑互斫声,斫人声,哭喊声响成一片。随着外面的喊杀声逐渐低沉,不断有骑士进来帮助吉索,他退到后面,看洛兰和他的人打斗。 洛兰浑身是血,被二十来个武士围在当中,他身上有十几处伤口,弯刀已斫出缺口,但他还在拼命厮杀。他刀一挥,一个武士飞在半空中,倒下不动了。这时在他背后有人狠狠的向他背上砍去,洛兰手一松弯刀落下,人也倒下了。几把刀几乎同时架在他的脖子上。 吉索说:“别杀他,大王说尽量要活的。”他一把拖过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洛兰的妻子,端详着她的脸,说:“不错,带走吧。”洛兰将满是伤痕的脸转了过去。这时天色微明,余烬还在燃烧,空气中瀰漫着让人窒息的烟气。洛兰的母亲躺在营地里,他三岁的小儿子躺在乳母旁边,早已没了气息,洛兰的妻子猛地挣脱骑士的拉扯,扑倒在儿子身上,放声大哭,随即又被强行拖走。 骑士们收拾劫掠来的财物,驱赶着牛马和年轻的妇女,一路向西行去。 五日后,他们来到大河源头一处平原上,这里依山傍水,高耸入云的天狼山绵延百里,清澈的蓼水在其中穿过。 第117页 涉过蓼水,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帐幕营地,达奚部族有骑兵十余万众,老弱妇女不在其中。西北一带奉他为大王,受他管辖的部族共有数百万人之多。营地中央有一个高大的营帐,用金线织成,顶上是赤金的帐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达奚头天喝醉了酒,在营帐中酣睡,他的旁边是手下掠来的女子。吉索来到帐前,叫卫兵通报。达奚被卫兵叫醒,他一把推开旁边的女人,从床上跃起来。 十几日之前,在达奚的王廷所在,刚经历了一场政变。 一个月前,傍晚时分,达奚从外面狩猎回来,大步走进王妃赫拉的宝帐里。赫拉正坐在毛皮褥子上发呆,她头戴银丝编成的帽子,帽边缀着一串串红宝石,垂在胸前背后。帽子的折边上用锦缎包缀,中间是一颗硕大的珍珠。她乌黑的头发梳成粗大的辫子垂在背后,鬓边的散发扎成小小的辫子,散在额前,也用珠宝缀着。达奚站在帐里,端详着妻子,她听见他进来,却是没有回头,帐篷的天窗上透进的一束光线,照亮了她白皙的脖颈,颀长而美妙,如天鹅一般优雅。小巧的耳垂上戴着一副镂刻精美的金耳环,在夕阳的照射下发出夺目的光彩。 达奚胸中涌起一股冲动,他拉起妻子,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赫拉在他怀里颤抖了一下,达奚失望的把她放开,他感觉他胸前抱着的是一具木偶,硬邦邦的没有一丝活气。 他生气地看着她,自顾自坐下来,朝帐外喊道,“拿酒来!”两个娇俏的侍女拿着酒壶,大盆的牛羊肉摆在案上,又从架子上取下大银碗,为他倾上美酒。达奚摘下腰中挂着的金柄小刀,割下大块羊肉,一杯酒,一块肉,痛快的吃喝起来。 他斜眼看着身旁的侍女,大声说,“你们也坐下来!”两个侍女偷眼望了赫拉一眼,畏畏缩缩的坐在达奚身边。 达奚借着一股酒劲,搂住右边侍女,靠在她胸脯上,又让左边的侍女餵他喝酒。侍女把酒端到他面前,他把手一挥,银碗一倾,美酒洒了一地。他顺势拉住侍女的粉腕,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去亲她的嘴唇。赫拉看着他的表演,轻轻说了一句,“要闹到你自己帐篷闹去。”达奚放开她们,两个侍女红着脸逃了出去。 他拿起银碗,倒满了酒继续痛饮,直到喝的个酩酊大醉,美酒和吃剩的食物残渣洒了满地,才摇摇晃晃离开妻子的帐篷。 月色之下,一个苗条的身影在面前闪动,他急走两步,冲上前去抱住了她,顺手就把她拖进了自己的帐篷。那女人只惊叫了一声,嘴唇就被他瀰漫着酒气的强吻堵上了。 第十四章 一缕阳光从帐顶上透进来,达奚猛然惊醒,他的头有些胀痛,对昨夜的事记不大清楚。他掀开毡毯,旁边蜷缩着一个浑身*的女人在哀哀哭泣。达奚认出她,是堂弟丹敏的妻子,叫梭娜。他猛地一惊,随即又平静下来。这时外面有些嘈杂,像是什么人在争吵。他大声问外面,出了什么事了? 这时卫士长吉索在帐门外大声禀报,说他有事通报,达奚一把抓起毯子,扔在梭娜身上,然后叫吉索进来。 吉索进来跪下:“大王。”达奚不耐烦的叫他起来,说你有什么事吗?吉索瞟了一眼缩在一旁的梭娜,凑在达奚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达奚耸了耸肩膀,故作镇静地说:“我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挑五个漂亮的侍女送过去补偿他就是了。跟他说,梭娜我先留下了,过阵子会还给他的。” 丹敏听吉索传来达奚的回话,直气得浑身发抖。梭娜夜出未归,他在帐中徘徊了一夜,天明才知道被达奚借醉掳走了。他生性懦弱,来到达奚帐前居然不敢闯进去。卫士们看他在帐外徘徊,都露出不屑的神色。吉索大步走过来,极力隐藏住笑容,躬身对他说:“丹敏王子,您有事吗?”丹敏脸涨得通红,小声说:“我来找我的妻子。”他听见身后一阵毫不掩饰的闹笑声,几乎想拔腿就走。 吉索露出鄙夷的神情,故作惊讶地说:“是吗?王妃好好在您帐中,怎么会突然不见了?都找过了吗?”丹敏窘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兄弟丹吉带了几个部下奔过来,大声说:“哥哥,他们都说梭娜被大王掳走了,是真的吗?”丹敏露出羞愧的神色,转过头去看着帐门,丹吉眉头一皱,就要冲进去。吉索带着几个卫兵挡在前面,大声说:“大王在休息,你们想干什么?” 这时达奚叫他,吉索出来说:“丹敏王子,大王说了,叫我选五个侍女补偿您,您忘了王妃吧!”丹敏一时说不出话来。丹吉大声说:“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去跟大王说,要他给你一个交代!” 帐门一掀,达奚出来了,他手中拉着装束整齐的梭娜,脸上神色似笑非笑。他大声说:“大伙儿都进来喝酒吧,把王后也叫来!” 大家鱼贯而入,丹吉想找达奚理论,被他哥哥拦住了,他把手一甩,愤然离去。 达奚命人端上美酒佳肴,他搂着梭娜,自顾自畅饮起来。王后赫拉坐在他左边,仍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酒过三巡,大家酒酣面热,欢笑歌呼,十分热闹。吉索端起银碗,大声说:“让我们为大王新纳的美貌的王妃畅饮吧!”大家楞了一下,遂举杯痛饮。又喝了几杯,达奚让梭娜下去为大家斟酒。她端着酒壶走下去,第一席就是她的丈夫吉敏。 第118页 达奚将自己堂弟丹敏的妻子梭娜掳入自己帐中,还让她在酒席之上为自己丈夫斟酒。两人异地相见,都羞愧不已,丹敏举起被妻子斟满的银碗,一饮而尽,他把碗扔在地上,噹啷一声,众人一惊,达奚想要作色,被王后拉住了。丹敏从座上起来,大步走出帐外,哗啦一下,他用力甩下帐门。 宝帐里一片寂静,人们都在看达奚的脸色,他眉头一扬,大声说:“梭娜,快给大家斟酒,你光站着干什么呢?” 帐门又被揭开了,卫兵带了两个人进来,这是凌风派来给达奚送信的侍卫刘永和他的通事。 刘永见了达奚,躬身说:“达奚王子,凌大人派我送信过来。”达奚眉头一紧,后面吉索大声说:“你要称呼‘大王’,知不知道!”刘永一挺身对达奚说道:“凌大人没有命我这样称呼您。”后面几个达奚的亲信部属开始骂骂咧咧,有人竟拔出刀来。 达奚一摆头制止住他们,伸手接过书信,信上说,“王上命我出使北番和您见面,我也急切的想和您相见,共叙前情。摩诃萨寺五年一度的无遮大会,想必您也会参加,我们就在那里相见。” 信写得很简单,达奚匆匆看完,叫人把刘永带下去休息。 达奚左手第一席站起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他身穿用毛皮镶边的蓝色锦缎夹袍,腰束金带,上面挂着一把金柄短刀,刀柄打成老虎噬鹿之状,那虎张口腾跃,向小鹿猛扑下去,欲噬未噬,栩栩如生,虎睛所在处,镶嵌了两颗深绿色宝石,发出幽幽的光芒。 这是达奚的表弟锡金,也是他最亲近的人,当初他一路追随达奚出奔到大秦国,又在回来之后积极参与到他谋杀他父亲的行动中去。当时,锡金头一个冲进金帐之中,对达奚的父亲砍了第一刀。 达奚对锡金说:“那个凌风大人要到这边来。”锡金眼珠转了几转,大声说:“太好了,那人是个重要人物,我们只要找个藉口扣他下来,不怕他们不拿美女金银来把他赎回去。” 后面王后赫拉冷冷地说:“你们就醉心于财富和女人。”锡金说:“我们这些住在帐篷里,在草原上放牧的人和他们在住在有高大城墙围绕的大房子里的人没有关系。他们看不起我们,我们也瞧不起他们。他们一有机会就想掠夺我们的牧场,在上面开垦出田地来。那个凌风大人只知道躲在房子里,在纸上写他那些道理。他干嘛要到这里来?” 他干嘛要到这里来?达奚心里也在问这个问题。他甩了甩那封书信,说:“他要到摩诃萨寺去,我决定了我也要去。就算带上我们的全部财富去餵饱那群和尚。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那里出风头。” 锡金拍拍腰上的短刀说:“我们只相信刀箭和强力,要去听老和尚叽叽咕咕的念经干什么?只有女人相信他们。把金银扔到他们贪得无厌的嘴巴里,太傻了吧?” 达奚看着他说:“那个人在大秦的时候,看见寺院只会绕着走,为什么到这里来第一件事就要拜佛? 和他在一起没有压力,只有亲切和宁静。我可不喜欢这样一个人来到这片草原上,和我争取人心。只要占据了这里,北边可以袭击拂林国,到南边可以掠夺大秦国。金银财富会滚滚而来。这里有上百个部落,一百个部落一百条心,可是他们大多信仰佛祖,我面子上也要做一下。” 夜深人静,妻子的帐篷,赫拉拿着沉香念珠,对一尊金佛,正在念经。达奚进来说:“我是来告诉你,我们去寺里,要把泽浩去接回来,你肯定很高兴吧?”泽浩是达奚的弟弟,赫拉的儿子。赫拉手一抖,念珠落地。她轻声说:“他在寺里就很好,不用接他回来。”达奚笑笑说:“是呀,我要想杀他,派个人去寺里也可以。” 赫拉扑倒在他面前,说:“别这样,你要把我的心撕成两半吗?你们是兄弟呀!”达奚恨恨地说:“最不可靠的就是亲人,权力之争就是在血缘最近的人当中展开的。父亲要不是想杀了我立泽浩为继承人,我怎么会去杀他?” 他拉起赫拉:“你始终是我最爱的女人,要对我好一点,记着,泽浩的性命就在我手里。”赫拉无力地倒在他的怀里。之后一连几夜,达奚都宿在赫拉的帐篷里。梭娜一个人独居在达奚的王帐之中,感到寂寞难耐。 这天正午,达奚回到自己帐中,梭娜迎上去,为他斟上一杯马奶。达奚看了她一眼说:“我不要你了,回你丈夫那里去吧。” 第十五章 梭娜手一抖,盛着奶茶的银碗跌落在色彩斑斓的地毯上,浅褐色的奶茶流了一地。她失声说:“叫我回丹敏那里去?我怎么还有脸在族人面前露面呢?你把我当什么了?”梭娜背过身去,华丽的衣装上坠着的小小银铃不停抖动,声音清脆悦耳。 过了片刻,达奚或许想要驱散帐房中的尴尬气氛,说:“我遣赫拉送你回去就是,丹敏不会有二话的,我知道。” 梭娜背着身子冷笑说:“是啊,大王对他的性子最清楚,所以才如此的侮辱我。” 达奚一时想发作,但他忍住了,一把把桌案上的器具甩在地上,手握刀柄大步流星走出了帐房。 五天之后,达奚在赴摩诃萨寺之前,在草原上举行了数千人参加的大围猎。围场方圆数百里,草木繁盛,水泽丘陵起伏,中间虎豹羚羊麋鹿等走兽及雉鸡大雁野鸭等鸟类都非常多。围场中间有一座小山,山上松柏参天,林深草密。大队先在这里集中,然后分四队将猎物驱赶过来。 第119页 达奚带表弟锡金、亲信吉索、察吉等人帅众离开营寨,在营门之外又遇上梭娜。今天她打扮得十分艷丽,大伙都在朝她看。梭娜中等身材,十分苗条,她娟秀的小小面孔,精心描摹的峨眉之下是一双黑亮有神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鼻樑挺直;两片红唇丰润诱人。她穿一身织金的深红色外袍,衣袖和衣襟用各种珍贵的锦绣衣料滚边,有七八道之之多。深蓝色的宽腰带,也是织金的,上面绣满了精緻的图案,腰带上缀着硕大的珍珠。在朝阳的照耀之下,她浑身上下金光闪烁,令人耀目。梭娜的腰带上挂着一把银柄弯刀,刀鞘上用绿松石镶嵌着凤凰图案。 梭娜身边是她的小叔子丹吉,却不见她的丈夫。达奚瞟了她一眼,就催马离开,梭娜脸色一变,强作笑容向他身旁的锡金打招呼。锡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说:“王嫂,您也要出去打猎?”梭娜嫣然一笑说:“表弟,就你们男人能骑马射猎,我们女人就只在营地里挤奶做饭?我在我爹爹家里也是骑马打猎惯了的。”梭娜的父亲也是草原上一个大部落的酋长,手下有数十万部民。锡金还想要说什么,达奚在前面催他了,他恋恋不捨地朝梭娜又望了几眼,扬鞭追了过去。 他们带二百余人在那座小山的南坡驻下,等大队把野兽赶过来。锡金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中的虎头弯刀,不时向远处张望。山上的林子里不知怎的起了一阵骚动,有几只毛色鲜艷的山鸡扑腾腾飞了起来。锡金忍不住对达奚说:“大王,我带人去林子里打山鸡去了,在这里等着太无聊了。” 达奚点头,他很喜欢这个表弟,对他言听计从。锡金带十几个人下了马,手臂上架着鹞鹰,向身后的林子里走去。林深草长,他们一面小心留神着猎物,一面向深处走去。 林中潜藏着数百人,他们手持弓箭,腰挂利刃,在向这里张望。 丹吉对他嫂子梭娜说:“梭娜,我们冲出去吧?”梭娜望着下面外面影影绰绰的人马的踪迹说:“再近些才好呢!达奚戴着鹰头金冠很好认,我们要先射死他。” 这时他们听到锡金带人将要走近,丹吉说:“怎么办?” 梭娜抿紧嘴唇沉思了一下说:“你们躲在这儿别出声,我过去看看。”她手持弓箭从隐蔽处走了出来,向着锡金走过来。 林子里松柏参天,鸟儿的鸣叫声此起彼伏,悦耳动听。数条金色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射下来,整个林子中各种深浅不同的色彩和光线交织在一起,令人目眩神迷。锡金一个人走在前头,在他脚下踩着厚厚的针叶,发出‘吱吱’的声响。忽然他面前出现了一个窈窕迷人的身影。 梭娜像一团流动的火,也像一束闪烁不定的金光,使人陶醉。锡金走近两步,悄声说:“大王在山下呢,你怎么在这里,怕不妥吧?” 梭娜娇声说:“我也在打猎呢。不打紧吧?”她看锡金后面的从人也上来了,遂说:“我有事想请你告诉大王。我们私下说,叫他们离得远些。” 锡金把手一挥,别人知趣,都渐渐散去了。锡金看着梭娜,她把一头青丝盘成云髻,在发髻上围了一条嵌宝金鍊系住发髻,小巧的耳垂上各穿了一个金环,上面缀着两个小小金铃,走动时不时发出响声。她指着后面说,“我们到那儿去。”锡金眼里只看得见她,对周围闪动着的人影浑然不觉,他径直随她过去了。 几个人猛地冲出来围住锡金,在他猝不及防之下就抽掉了他的虎头金刀,他的后心也被武器顶住了。 丹吉从后面走出来,大笑说:“锡金,你没想到吧,我们是在打猎,不过猎的是达奚的脑袋。”锡金望着梭娜说:“你这是为什么呢?” 梭娜粉面一凛说:“如果不用达奚的鲜血洗清他带给我的侮辱,我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谁杀死他,我就叫谁做我的丈夫。”丹吉望着她,眼睛里有抑制不住的欲望。他把手一挥,众人押着锡金小心地向下走去。在一处可以清楚望到下面的地点,他们弯弓搭箭,准备向下射。达奚和卫士凝神望着远处正在说话,对上面的事情浑然不觉。 锡金忽然挣脱臂膀,大声说:“大王,有人要行刺你,小心啊!”他背后被什么人砍了一刀,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下面的达奚听到声音,向上一看,几十支利箭射来。他纵马猛的向右一闪,拔出刀来击挡箭支,其他卫士也沖了过来,接着又是一阵乱箭飞来,几十个卫士被利箭射中受伤的或死或伤,达奚的面孔被一支箭擦过,留下一道血痕。接着山上埋伏的人都沖了下来,把达奚和他的卫士包围起来。 丹吉扔下弓箭,领头向达奚他们冲来。近战之时,骑在马上很不方便,达奚他们跳下马来,徒步与对方混战。达奚的卫士都是精锐的武士,但人数不多,再说在对方的利箭之下已有死伤,现在在对方的包围之下人数在不断减少。丹吉见良机不可错过,举刀大喊:“杀死达奚,我们自己做草原的主人!”他一径向达奚沖了过去。 达奚像一头猛虎似地,在人群中拼命砍杀,口中大喊:“锡金,锡金,你在哪里?”有卫士吹响号角,远处的人渐渐聚拢过来,人越来越多,达奚在人群中遇到丹吉,就问:“锡金在哪里?”丹吉哈哈一笑说:“你去他那里去吧!”达奚气得大喊一声,举刀砍去。丹吉被他砍中肩头,连同一只胳膊也被卸去,倒在血泊里,叛乱的人众开始慌乱起来。梭娜见势不妙,带剩下的人冲出重围,顺着小路向山后奔去,他们的马匹等在那里。 第120页 达奚命人追过去,他带人向丹吉原先所在的山坡走去。走不几步,见锡金手下的人把他抬了下来,锡金浑身是血,但还有气息。他们把他放在平地上,达奚用沙哑的声音问他:“是谁伤的你?”锡金低声说:“是梭娜!”达奚轻声说:“是那个女人,你放心,我一定用将她碎尸万段。”这时医生前来给锡金诊治,达奚说:“你一定要治好他,我给你一千两金子!”他起身离去。 这时吉索来问:“大王,我们还打猎吗?”达奚望了望后面一地死伤的人众说:“当然啦,多大点事,你叫他们把猎物赶过来吧!” 这时有人来报,丹敏带手下一万余部众,在达奚出营之后,向东面移去。 达奚说:“吉索,你带一万骑兵去追,梭娜一定和他们在一道。你给我把她带来,要活的。他们有老弱妇孺和牲畜跑不快,定能追上的。” 第三天夜里,吉索把背剪双臂的丹敏带到达奚的大帐里,扔在地上。他禀报达奚说:“丹敏没有反抗,就跟我回来了,没有看到梭娜。”达奚点头说:“好,你下去吧!” 大帐中只剩下两个人,达奚抽出弯刀架在丹敏的脖子上说:“你把梭娜藏在哪里啦?交不出她我就先杀了你!”丹敏在地上苦笑说:“我自围猎那天就再也没见过她,你不相信,就杀了我吧!” 达奚将刀又移近寸许,在对方的脖子上割出一道血痕,他说:“你们阴谋行刺我,就是五马分尸也不过分!” 丹敏抬头说:“想暗杀你的是丹吉和梭娜,我只想躲开去。你要说我知情不报我也没办法,丹吉是我的兄弟,你叫我出卖他真办不到。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达奚冷冷地说:“你要见丹吉是吗?”他从角落里拎出一个血淋淋的包裹,随手打开扔给丹敏,对方定睛一看,这正是丹吉的首级。他昏厥过去,达奚叫吉索将他带下去严加看管。 赫拉进帐来,为他披上一件披风,柔声说:“锡金身体好些了,去看看吗?”达奚随她来至锡金帐中,他已经可以吃些流质的东西了。医生说幸亏他年轻,体质好,达奚点头,顺手叫人把许诺的千两黄金赏给了医生。医生满脸堆笑,连连谢赏。达奚在这里坐了片刻,拉着妻子的手,转身回了自己大帐。 赫拉轻声问:“还去摩诃萨寺吗?”达奚摇摇头说:“发生了这些个事,我哪还有心思去?我已经送信召集草原上的部族首领到这里来,叫那个凌风也来这里相会。” 赫拉松了口气,却又有点失望,她想见留在寺里的小儿子,却又害怕达奚会伤害到他。如今达奚说不去了,她不由感到一阵阵惆怅。遂又问:“干嘛叫那么多人来?” 达奚说:“是为了梭娜,我要宣示整个草原,谁收留她,谁就是与我为敌。” 赫拉微微嘆了口气,说:“开始原是你的不是。”达奚说:“我不是叫她走了吗?”赫拉说:“你到底懂不懂梭娜?她生性高傲,就算能原谅你占有她,却不会原谅你随意抛弃她。这才是对她最大的侮辱呢!” 达奚不在意地笑笑说:“不过是个女人嘛,我就会把她抓回来的。” 次日,达奚叫来吉索,叫他去打探梭娜可能的去处,一定要把她抓住。 吉索打听到梭娜的长兄洛兰带家眷去摩诃萨寺,就袭击了他的营地,但在这里他也没有见到梭娜。 梭娜比吉索来的晚,她遣散了手下,昼伏夜出,待找到兄长的营地只看到一片大火烧过的废墟,烧剩的木头和营帐东一片西一片的胡乱堆着,还好死者的尸体已被附近寺里的和尚收敛了,不致暴露在外。 梭娜跪在地上,对着佛祖和所有的神灵发下大誓,一定要报这个仇!接着她就昏晕过去。 第十六章 草原上的人们在此后的几年中多少次见过凌风,但对他们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头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那是盛会的第一天,草原上的首领和显贵带着他们的家眷,从寺院周围的山谷之中聚集到寺中的大殿听禅嘉大师讲经。 无遮大会原有众生平等,无贵贱之分的意思,但现在却成为炫耀财富和地位的场所了。贵族们取出了祖传和从外面劫掠来的珠宝、金银珍饰和贵重的毛皮锦绣穿戴起来。太阳从东边升起,照耀在女人们的首饰上,照在首领们佩戴的珍贵的佩刀、佩剑上。衣料上的金线刺绣和珍宝的辉光发出夺目的色彩,在山谷之中缓缓流动,整个谷地金碧交错,观之比太阳还要耀目,连寺院鎏金的塔顶也为之失色了。 牧民们挤在人群中,观看着首领和女眷的大队走过。这五年一次的盛会,真是个大饱眼福的好时机,首领们把大部分财富都穿戴在身上了,他们像只骄傲的孔雀,绝不会放过和他人比富和夸耀财产的机会,也想在更多的人面前展示自己,因此都高扬着头,步履缓慢地走到寺院里去了。 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队伍还没有走完。这时后面的人众起了一阵大喧譁,接着又忽然安静下来。动静这么奇怪,走在后面的显贵们也停住了脚步,向后观看。 寺院前面有一块广阔的场地,搭了上百个帐篷,中间一个大帐,是用深蓝色的丝绸制作的,非常华丽。营寨戒备森严,鸦雀无声,外面的热闹这么大,却没有一个士兵出来看风景的,只听见有马匹嘶鸣的声音。 第121页 这时,营门忽然大开,从中缓缓步出五十对骑士,在营外排开,骑士衣甲鲜明,威风凛凛;在骑士后面,是二十名侍卫,身着深蓝色箭袖服,腰系银带,骑着白色骏马,饰银鞍具;再后面是十名番女,身着一色月白袍服,绣着华丽的花纹;再后面是十名身着白衣的大秦国侍女,手持长柄羽扇、挂灯、拂尘之属。 前面走完之后,四周一片静寂,人们惊讶于仪仗的严整肃穆,服饰的雅致不俗,更倾慕于侍从的英武出色、侍女的美貌超群。他们更好奇将要出现的这位大秦国的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在营门前走出了一文一武两个年轻人,文的是程卓,身穿蓝色官服,手持鎏金麾节,节上饰有氂牛尾;武的是曹玮,身穿银甲,手持一把长剑,这是凌风的佩剑,剑鞘和剑柄都是乌木制成的,用银丝和蓝宝石、绿松石装饰,显得雅致大方。接着走出郁李和樱桃两个歌姬,她们也只穿着了白色绣衣,肩饰月白色云肩,腰饰银线刺绣的腰带,飘飘然如神仙一般。 人群起了一阵骚动,许多人说:“这不是佛祖面前的天女吗?人间真有这么漂亮的女子吗?” 言犹未落,凌风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也只穿了件银灰色袍服,领口和袖口饰有银线镶边,腰系玉带,发束银环。 凌风用沉郁有神的大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曹玮将佩剑给他挂在玉带上。程卓手持麾节走在最前,凌风带着曹玮、郁李、樱桃和六名番女缓缓向寺门走去。他所到之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通道。 人们面面相睽,他们知道他是大秦国的大官,来这里出使的。但没有想到他是这样一个年轻、温雅又显得有些孤独瘦弱的大男生。在一片炫耀夸富的气氛中,他的朴素反倒显得特别出众。凌风的眼神中带着善意的微笑,又好像略带些倦意似的,在人们面前飘过,却像一道闪光,一直射到了他们的心里。 营门前的仪仗和骑士,又像出现时那样迅速、有条不紊的撤了回去。 凌风来到寺院的大殿,这是一个建设在高高的台座之上,有着七间门廊,187根立柱,可容纳9000人同时诵经的巨大的正方形建筑物。殿顶上饰有金幢、*、金塔,在阳光下金光闪烁。 进入殿内,整个大殿高大宏伟,宽广幽深,阳光在屋顶上的天窗上投射下来,照在莲座上的高至屋顶的铜铸释迦牟尼佛上,大佛四周非常明亮,比较之下角落之处阴暗许多了。殿内的墙壁之上,绘有鲜艷的壁画,描绘的是佛讲经的场面和佛本生故事。 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他们见凌风进来,都退后让他入内。凌风来到禅嘉大师面前双手欠身合十说:“大师,我听您讲经迟到,望您宽恕。 大师欠身一笑说:“施主太客气了,我这里还未开始呢。” 凌风退至人群之后,专心听大师讲经,禅嘉大师讲的是《金刚经》,他用北番语言宣讲,凌风不能完全听懂,他集中精力,凝神静听。他身边的随从不懂北番语的,听大师语言铿锵有力,娓娓动听,开始还有些兴趣,但时间一长,就有些吃不消了,开始向四周观看。 在凌风右边,站着一个大汉,他年约四十余岁,身材魁梧,两道浓眉,一双环眼,狮子鼻,下颌方正,留着乱蓬蓬的鬍鬚。他身穿连珠纹锦袍,腰系金带,腰带和佩戴的弯刀之上坠满了珠宝。这是若朗部的首领朗达。若朗部也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大部落,有几十万部众。若朗有十余个妻妾,已经有了二十余个儿女。他这次来带了部分妻妾儿女过来,就在他身边。 在凌风后面是一位英俊的青年人,郁李看见他向凌风这边张望,不由推了樱桃一把,让她注意。许多男人都没有专心听经,而是在偷眼看她们两个,但那个年轻人看的却是樱桃旁边的敏娜。只见他呼吸急促,目不转睛地盯着敏娜,竟全然不顾周遭人的目光。敏娜和他想必是熟识的,见她满面惊喜,也和那人对视,两人四目交投,各有心事。 曹玮有些不耐烦,转头向殿内观瞧,这时,外面起了一阵骚动,是个女子和僧人吵嚷的声音。曹玮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想是那女子要进殿里。殿内起了一阵骚动,禅嘉大师也停止了讲经。有些人站着有些累了,也藉此松松筋骨,他们都向外面望去。凌风向后一瞧,正看见敏娜和一个陌生青年在以目送情,他微微一笑,敏娜满面通红,向后退了一步。那个男子浑然不觉,竟走近一步,结果差点撞到樱桃身上,樱桃面上带嗔,轻轻推了他一下,那男子这才惊觉,连连道歉。 梭娜推开僧人闯了进来,她的衣袍本来是十分华丽的,但经过战斗,又是奔波,已经有些破旧了,佩戴的珠宝也已遗失。她把漆黑的秀发拢在脑后梳成一个大辫子,看上去还是惊人的美丽。许多人是认识她的,看其如此情景,不禁议论纷纷。 凌风低声问敏娜,“你认识她吗?”敏娜面上尚还有些羞红,低声说:“她是高车部首领诺兰的妹妹梭娜,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美人。我来大秦之前她刚刚和大王的堂兄丹敏成婚。” 梭娜冲进来跪在禅嘉大师和众人面前,大师缓缓从坐垫上起身,命人将梭娜搀起,缓缓地说:“女施主,你有什么冤屈要和佛祖说,就请讲吧。” 梭娜望着众首领,高声说:“我今天过来,是请大家给我一个公道,达奚侵犯了我,还杀害了我的丈夫和小叔,他昨天又派人在附近杀害了我的哥哥诺兰。我们接受这样的人做我们的大王,是让豺狼做羊群的首领啊!他徵发我们的青年去打仗,强征我们的女人供他享用,要求我们将所有财产纳贡于他;这样还不够—他还杀害他的兄弟,抢掠他兄弟的妻子,像个强盗一样,在深夜里偷袭我们的营帐,杀害了我的母亲、兄长和侄儿。有这个暴君存在,我们的生命和财产都不能保全。我请求大家,帮帮我,也帮助你们自己,除掉这个豺狼吧!” 第122页 她扑倒在大家面前,大声哭起来。 第十七章 凌风眉头紧锁,退后了一步。曹玮低声问他,“那女子说什么呢?”凌风低声说:“她是达奚堂兄的妻子,她说达奚侵犯了她,杀了她的亲人。”曹玮不禁义愤填膺,他低声说:“这女子太惨了,大人我们要为她做主啊!” 在他们身后的呼韩部的延韩听着梭娜的话也连连点头,一年之前达奚强征了他的未婚妻敏娜去送给凌风,他敢怒不敢言,一直是郁郁寡欢,如今在寺院之中见到敏娜,也只能是偷偷以目送情罢了,人说咫尺天涯,就是如此吧。如今梭娜的话正中了他的心事,他想出去号召大家响应梭娜的话,在他右边的父亲和延知道他的打算,一把拉住了他。 若朗部的朗达也在看梭娜,他对梭娜早就垂涎三尺,早想占有这个女人,但他知道他的实力无法和达奚对抗,看他人都不响,也不好当场表态。整个大殿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中。 梭娜无力地从地上起来,说:“你们都只知道保全自己是吧?等到达奚欺凌到你们头上,那你们就会记起我今天说过的话了。”她奔了出去,朗达作势要拉她,梭娜的眼神和他充满*的眼睛相遇,她朝他嗔了一眼,却也有难以言表的意思在内。朗达手捻鬍鬚笑了。 晚上,几十个部族首领到凌风帐中拜访他。凌风令人摆上茶点招待。他带来的侍女都有歌舞弹唱的伎艺在身,这时便让她们表演,以娱乐客人。 朗达目不转睛的望着领舞的樱桃、郁李两个,说:“上国的女人真是漂亮,我们草原上就找不出这样的人儿。”凌风微笑着说:“您过奖了,不过这两人是王宫里的人,是王上赐给我的,民间女子却也没有这样的姿色才艺。”朗达说:“那就怪不得了,您的王上对您可真是厚爱呀!” 歌舞的间隙,侍女奉上茶点,几个首领互相示意,呼韩部的和延酋长先问道:“凌风大人这次到草原上来,路上也还顺利吧?”凌风点头说:“路上也还安静。” 有人私下里轻声说:“安静?这个草原已经被那个暴君搅得不成样子了!”“还有草原外面的军队,他们也是草原上的祸害!”“这个人来这里,到底干什么来了?” 和延又问:“您这样尊贵的人,长途跋涉到草原上来,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吧?” 凌风环视了大家一眼,他看出他们各怀心事,遂说:“王上听边将禀报,说草原部落数次袭击边民,掳掠妇孺和财物,并请令进剿。王上知边将立功心切,有夸大事态的倾向。但边疆事务关系国防,不可轻率,所以派我来看看,将详细情形探明回奏。” 各首领们听凌风此言,不由暗暗心惊,达奚手下的人袭击城郭,掳掠居民,大秦的军队还击时对草原上的部落也不客气,往往杀的都是些无辜的牧民。如今他们要真是大举侵入草原,达奚的龙廷在草原深处,军队轻易到达不了,他们这些离大秦国边境的部落就要在两军的夹缝之中,遭到灭顶之灾了。 首领们个个正襟危坐,表情严峻,有个首领说:“凌风大人,边境上是有些小冲突,但也不都是由草原上的人引起的。大秦的边民焚烧 草原,进行耕种;军队也时不时进入草原,抢走牛羊,掳去牧民变卖为奴。我们都有说不出的苦楚,您是公道的人,请将事实呈报给王上,无论如何,战乱对大家都不是好事。”大家纷纷附和。 凌风坐在当中,他还穿着那件银灰色的袍子,倚在色彩斑斓的靠垫望着大家,他一路过来奔波劳碌,夜里也睡不好,看上去显得苍白瘦弱,满面倦容。他听了大家的话,也不表态,只是皱着眉头沉思。 坐在凌风下首的朗达心想:“要是能让大秦国和达奚打起来,他就可以渔翁得利,取代达奚成为草原上最为强大的部落首领。可是,有何办法能挑动他们之间的战争呢?看眼前这个瘦弱的年轻人,他恐怕见到杀人的场面也会发抖的吧?何况是真刀实枪的作战呢?看来是不可能在他身上下功夫了。” 凌风拍了拍手,歌舞又上来了,在一片热闹之中,坐在末座的延韩,在他未婚妻敏娜的暗示之下,和她一前一后走出了大帐。到了营地一角的暗处,敏娜扑在延韩怀里,抽泣说:“延韩,真没想到还能在草原上见到你啊!”他们默默相拥,过了片刻,延韩放开敏娜,凝视着她的面颊说:“你瘦了,那个人没有对你怎么样吧?要是他侵犯了你,我去找他拼命!” 敏娜低声说:“离开了草原,语言也不通,气候也不习惯,我怎能不瘦下来呢?不过一路回来,我感觉已经好多了,吃到家乡的食物,真是幸福啊!” 她看着延韩,又说:“这个凌风大人是个好人,他没有对我怎么样,不过大王把我送给他,我就是他的人了。也许终有这么一天吧,你还是忘了我吧!”她心中暗思:“凌风对她一直是十分客气的,但在他的目光之中,总有一种特别的意味在内,她觉得自己对他也不是全无感觉的,要是到时他向她提出来,她又会做什么表示呢?一边是深爱她的未婚夫,一边是文雅的大人,真叫人难以取捨呢。” 延韩看她沉思,有些奇怪,就问她,“敏娜,你在想什么呢?”敏娜“噢”了一声说:“你别看那位凌风大人清清瘦瘦,弱不禁风,他可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呢,他十八岁就做大秦国的*官,和他打交道的都是些杀人的强盗。他还上战场打过仗呢,掩护大秦国的王子杀出重围,自己却失陷在敌营里头,他可真是个英雄呢!还有,在草原上,他带来的士兵抢了牧民的两头羊,他马上叫人把这几个人处死,十倍赔偿了牧民的损失。” 第123页 延韩啊了一声,说:“这个人可真厉害。”他有些不快的说:“我们难得见面,你却尽说那个人的事情,你难道也不想知道你父母和弟弟妹妹的情况吗?” 敏娜也觉得有些面红心跳,她便问起父母和部落里的事情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只见半空中高悬的月亮已经有些偏西了,远处的大帐一阵骚动,客人们涌了出来。敏娜说:“延韩,你走吧,不要给他们发现了。”延韩拉着她的手说:“我不能放你,我怕放了你就永远找不回来了。”这时有人在喊敏娜的名字,敏娜循声而去,延韩呆立在那里,望着她轻盈的背影,像一束萤火一闪而过不见了。 延韩找到父亲,他父亲有些紧张地说:“你跑到哪里去了,刚才大人还问起你呢。”延韩说:“我去见敏娜了,她还跟我说了那个凌风大人的事。” 他父亲颇感兴趣的问:“她说些什么啦?” 延韩就重复了敏娜说过的那些话。和延半信不信地说:“是吗?我只求他能回去为我们说句好话,保全草原的平安。看他也还和善,不像以前的那些官员那么高傲。” “如果他真是好人,为什么霸着敏娜她们不放?他难道真不知道她们是达奚从各部落强征来的吗?” 他父亲不安地‘嗐’了一声,说:“敏娜是达奚送给他的,已经是他的财产了,草原上的显贵三妻四妾多得是,又何况是他这么大的官呢?你别再痴心妄想了,多想想你的前程和部落的未来才好,你可是我的大儿子啊!” 延韩坚决地说:“没有敏娜,我就没有前程。” 这是盛会的第九天晚上,凌风从一个部落酋长的宴会上回来,他喝了许多酒,感觉心跳的厉害,由曹玮扶着回来。侍女端上浓茶,凌风喝了一口,觉着舒服多了,不由轻轻透了一口气。 曹玮不满地看着他说:“您真是不爱惜身体,怎么喝这么多酒。”凌风说:“我也不想的,可是当着这么多人,我不想显得太拘束。”曹玮说:“是呀,你和他们简直一模一样了,国内这么多人没饭吃,却把金子送给庙里涂墙,您在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凌风这次携带了大批金银和布帛过来,他将金银和部分布帛都施捨到了寺里供佛像装金之用,曹玮对此颇有怨言。 凌风笑笑说:“你不懂。”他看曹玮也有些倦意了,就说:“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曹玮走后,敏娜端水进来给凌风净面,她将银盆放在案上,将汗巾用水浸湿了递给凌风,凌风用汗巾洗过脸,将双手擦干。敏娜把汗巾搭在架上,想要离开。凌风看着她,忽然问道:“呼韩部的那个年轻人是你的情人吗?” 敏娜感觉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她说:“大人,请您不要见怪,他虽然以前是我的未婚夫,但我来到大秦后,和他就没有关系了。” 凌风嘆了口气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他看着敏娜,她脸上发红,面带羞色。凌风本来有些醉意,此时不由得感觉情难自抑,遂又问:“你看我比他如何?” 敏娜低声说:“您是天上的人,他怎么能比得上您呢?”她望着凌风,见对方眼睛发亮,呼吸也有些急促了,同平时像是换了个人。她退了一步,低头回避着凌风的眼光。帐篷里沉寂了很长时间,凌风长长地嘆了一口气,急匆匆的站起来出了帐篷,银盆被他踩翻,水流了一地。 敏娜放下了心,却也有些惆怅。她默默地从大帐中走了出去。 次日是盛会的最后一天,凌风站在寺院外搭建的彩棚里面,将一卷卷的布帛用双手递给要求施捨的牧民。他的棚子里聚集了很多人,不到中午全部的布帛就发放完了。他活动了一下,感觉浑身僵硬,人群里发出失望的声响。 凌风暗暗示意叫曹玮过来,曹玮近前刚要说什么,有个孩子跑过来说:“叔叔,请施捨我一些衣物吧。”凌风看他很可爱,就一把把他抱了起来,说:“你来晚了,叔叔这里没有东西可以施捨给你了。”他看那孩子衣着华丽,又说:“你也不像是要求施捨的人呢!” 那孩子在他怀里指着外面的人说:“他们也不都是要施捨的人哪,您是有福之人,在你手里接受物品,可以沾到您的福气呢!” 凌风说:“可是我没有什么可送给你了嘛!”那孩子从他怀里跳了下来,指着他身上的月白色锦缎长袍说:“你可以把这袍子给我。”凌风一楞,说:“为什么?”那孩子说:“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不能偏执。施捨之时,不能有物我的差别,我向你请求施捨,你施捨给我,都是大功德。此物即彼物,你可以施捨布帛,就不能施捨身上的衣服给我了吗?可见你还是不够真诚。” 凌风哈哈大笑,说:“好孩子,你真讲得我无话可说了,袍子给你。”他解下玉带,脱下长袍,双手递到孩子面前,说:“请您就当做一件大功德收下吧!”那孩子做了个鬼脸,接过袍带就走了。 凌风只穿一件衬袍,微笑望着那个男孩,曹玮上来说:“大人,那孩子说了什么话,竟然骗走了您一件袍子?”凌风说:“他和我讲佛经,我讲不过他。这孩子真聪明。” 第124页 他见众人将要散去,遂说:“请大家等等,我还有话说。” 第十八章 凌风望着众人,缓缓地说:“年前,达奚王子送我十名侍女,是从草原上选来的。我深感他的厚意,但我思胡马向北,鸟思旧巢;动物尚且如此,是人谁无故土之思?她们的父母兄弟都在草原上,思念之情又有谁来传达呢?”他说到这里,不禁想起怀孕的妻子,顿时眼圈一红,遂急急地说:“我决定放她们回来,如今她们就在后面,如父母兄弟在场的,就请接回;如不在的,也可随同本部落的人一起回去。” 凌风说完,外面先是一片寂静,大家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凌风趁着这个机会,叫人把十名番女都接了出来,送她们去各自的部落去。他自己由曹玮护送,径直去寺里了。 这里一片欢腾,有父母唤女儿的,有兄弟叫姐妹的,延韩望着敏娜,说:“没想到还能和你在一起,真像在做梦一样。”敏娜却想起昨天凌风的眼神,这个大人,他早就想要放我们回来了,所以他极力自控不是?如若不然,也许昨天……她不禁脸热心跳。延韩搂着敏娜,温柔地说:“敏娜,你在想什么吗?”敏娜喃喃地说:“大人真是个好人啊!”延韩猛地一动,说:“是啊,我们怎么把他给忘了,要好好拜谢他。”他们望前一看,凌风早就离去了。 凌风来到寺里拜辞禅嘉大师,大师在禅室里接待了他,合十请他坐下。凌风告坐,一个男孩送上茶来,凌风定睛一看,就是那个要他施捨长袍的男孩子。他年方七岁,长得很英俊,一双黑亮的眼睛,看上去很是沉静自然。凌风朝他一笑,那男孩放下茶杯,向凌风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凌风问大师:“这个孩子是什么人,为什么不穿僧侣的服装?”大师用沉静的眼光看着凌风说:“他就是达奚的幼弟,名叫泽浩。”凌风喔了一声说:“是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大师说:“您也这样想?”凌风说:“我和他一见如故,这孩子颇有意思。”他把方才之事讲了一遍。 大师说:“泽浩福泽深厚,且颇有慧根,小小年纪,学习经典都是一诵即会,讲解精熟。” 凌风说:“那今后定是一代高僧喽。” 大师看着凌风说:“大人不远万里来到我寺,又送上这么多供品,只是为了参禅拜佛吗?” 凌风站了起来,看着大师说:“您既然这样直接问起,我也实言相告。我知佛家安静和平,普度众生,在草原有广大的信众。如今这里战乱难平,我想借佛家之力抚平战乱,让我们的百姓过上平安的生活。”说罢拱手深深一拜。 大师站起说:“大人太客气了,须知佛家慈悲,岂不愿天下太平?我们日日诵经念佛,就是为了众生平安。但草原上不尊佛法,肆意杀戮之人颇多,有些还是显贵人物;即使来此拜佛的,也未必真是虔诚。要有慧根深厚、持念甚坚的领袖人物在草原上推行佛法,才能使之深入人心。大人懂老僧之意吗?” 凌风暗想:他的意思是想让他的高足接达奚的位置吗?那孩子还那么小,想不到他竟对他抱这么大的希望,看来这个大师也是个政治和尚。他遂说:“大师之意我记下了。” 大师一笑说:“大人以为老僧也还贪恋红尘里的权力吗?”凌风暗想,他可真厉害,自己的心思居然被他看穿,正想用言语掩饰,这时曹玮推门进来,对凌风说:“达奚有信给大人,请您回去拆看。” 凌风起身说:“大师,我原想和您探讨佛法的,没料到却只讲了一通俗事,心中真是不甘,愿有缘后会。”他深深一躬,禅嘉大师哈哈一笑,说:“大人是怪我吗?”凌风一笑,两人告别,大师也不远送。 他们回到营地,程卓过来说:“大人,您让我各赠给她们五匹彩段作为嫁妆,我派人都送去了,侍女和他们的家人来帐前拜谢,我回说您不在,都打发回去了。他们都在念您的好呢。” 凌风松了口气说:“把她们都送回去,我也了了一件心事。”曹玮说:“您就留一两个,也不算什么,我看敏娜聪明美丽,一路之上帮了我们不少忙,您把她留下多好!” 凌风摇摇头:“要么就全放,留一两个还不如不放。敏娜的未婚夫是部落首领之子,更不能把她留下。”他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不禁面上有点发红, 一路之上,他和敏娜相处,不知怎的有了爱恋之意,想起要把她放走,只觉依依难捨。他自知这场相思只是镜花水月,但心中终是不甘。但如今敏娜既已离去,他的那颗心也已放下了,但总有些惆怅之意。 他回头对曹玮说:“达奚遣人送信来,如今来人在何处?”程卓在旁说:“我安排他在帐中休息,已经派人去叫他了。” 使者过来见过凌风,他就是吉索。吉索有一对像野狼一般闪闪发亮的眼睛,明显的鹰钩鼻子,两个鼻孔总是在微微竦动,仿佛有嗜血的欲望似的。他张开薄薄的嘴唇,露出白白的尖利的牙齿。 吉索向凌风鞠了一躬,递上达奚的书信,信上请凌风在他的龙廷相见,并说也已叫了各部落的首领一起相见。凌风看了点点头,说:“你回去回复达奚王子,说我期待与他相见。”吉索向凌风行礼告别,这时樱桃端上一个银盘,里面是一套衣袍,凌风微笑说:“你一路辛苦,小小犒赏,留个纪念罢。”吉索接过银盘,又谢过凌风,他用眼睛瞟过樱桃,那眼光叫人很不舒服。 第125页 吉索走后,曹玮对凌风说:“此人看来不像善类。”凌风点头说:“听说他是达奚的卫士长,达奚用这样的人,叫人真是不解。人说梭娜之兄诺兰的营帐,就是被他洗劫的,如今诺兰和他的妻子还不知生死。” 程卓说:“早知如此,您就不该叫徐副将他们那两百人先行回去,多一些人,也可保护您周全。” 凌风说:“达奚部下几十万人,要他真想对我不利,两百人济得了什么事?要说路上防备,我们一百余人也够了,我们与其他部落首领同行,缓急之时也可互相照应。” 夜静风悄,在营地一角,有一对男女在切切私语。男的是卫国,那女子窈窕美丽,正是凌风的歌妓郁李。 行路之中不比房舍之内,男女之间相见的机会极多。卫国出生于官宦之家,他年纪轻轻,且器宇轩昂,一表人才,本来就为女子们所倾慕。如今在路途之上、营地之中,与侍女们时不时有所接触,眉目送情自是不免。卫国看郁李姿容美丽,郁李爱他年轻英俊,两人日久生情,遂成了一对恋人。他们常在夜深人静之时,瞒着别人偷偷幽会。 郁李看看前面,不远处就是凌风的大帐,她有些紧张,却也享受着冒险带来的兴奋。营盘外面,哨兵的脚步沙沙地作响,不过这里是侍女的帐篷,外人很少走过来。她留神听着和自己一个帐篷的樱桃的细微动静,尽量把悄悄潜入的卫国带的离帐篷远一点。卫国急不可耐的把郁李搂在怀里。 樱桃在帐里咳嗽了一声,两个人一震,不由得分开了。两人胆战心惊的呆立片刻,听听里面没有动静,不禁相视一笑。 四面很静,只有鸣虫的声音。卫国紧紧地搂着郁李说:“我怎么能离得开你呢?日间我一直恍恍惚惚,就等与你见面。每到看见你我都会情不自禁,想要把你拥在怀里,弟兄们都在笑话我着了魔了。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开心,看你离去就会使我感觉痛苦。郁李,你说我该怎么办呢?你让我带你逃走吧!”他俯身下去,热烈地吻在郁李红润丰满的嘴唇之上。 郁李凝视着卫国,温柔地说:“你也太多虑了,为了我抛弃前程太不值得。你带我去求大人,他通情达理,绝不会为难我们的,这样我们就可以公开在一起,不用再掩人耳目了。”她看着卫国:“你不愿意吗?” 卫国咬牙说:“我不会去求那个人, 宁死也不会!”郁李吃惊地问:“为什么?” 卫国说:“那人表面是正人君子,待人热忱,心中却是冷酷无比。他自矜聪明,从不把别人当人,我的父亲就是他逼死的。他把我留在身边,就是为了向我显示他的自负傲慢。看着吧,总有一天,我要让他死在我手里!”郁李看他英俊的面容一时抽紧,像变了一个人。她很害怕,不知说什么才好。卫国也自觉有些失言,两人一时都没有出声。 此时,在大帐之中,凌风也还未睡,他斜倚着靠垫,手边是一张无弦的素琴。凌风信手在琴身上拨弄,时不时拿起旁边的酒杯抿一口酒,也不说话,帐中很是安静。在他对面是程卓,面前放着一杯清茶。曹玮站在角落里,警惕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程卓看凌风煞有介事弹拨着无弦琴,不由失笑说:“大人,你精于音乐,妙曲雅韵也应让我们聆听才是。如今你把琴弦取下,只抚这无弦之琴,其趣何在呀?” 曹玮不安地望了他一眼,弹琴用左手按弦取音,以右手弹弦出音,凌风左手残疾,自然没法弹了。程卓是打趣他的话,一时忘了这个。 凌风瞟了曹玮一眼,又作势拂了几下琴身,慢悠悠地说:“抚琴之乐,乃是自为修持,凝神敛性,检容应节,发其心音。其性顺乎自然,扶摇天地之外,驰骋思绪、放意幽情。我技艺不佳,终不能了无羁绊,所以干脆把琴弦拿下,只取其意而已。此中意趣,不足为俗人道也。” 程卓耸耸肩说:“大人,您既然这么超脱,为何却眉头紧锁呀?” 凌风长嘆一声说:“我们这趟长途跋涉,怕是白来了。” 程卓说:“大人,您为何如此气馁呀?我看这边的人对您也还不错,达奚是您的旧相识,面子上总不能太和您过不去。有什么好担心的?” 凌风说:“我担心的不是这边,而是那边。”他指着东边的方向。 程卓说:“大人,您是担心我们这边?” 凌风说:“我这次过来,要拿不回什么像样的成果,想要王上打消出兵的念头,怕是很难。” 曹玮不满地说:“王上到底想怎样呀?” 凌风说:“这也不怪王上,我们视他们为化外之民,就算不能剷除之也要其顺服于我以立国威,否则面子上怎么也说不过去。万邦来朝、天下归心是王上的夙愿。这次我来这里,倘若不能说服达奚上书称臣,送来贡品,王上是不会满意的。” 程卓说:“有这么容易吗?” 凌风把琴移开,胳膊支在案上,将手托腮,低声说:“我想两边约束部卒,安守其份,不主动引起冲突也就是了。若他们前来侵扰,我为主,他们为客,攻城不是他们的强项,待其远来疲弱之时,我们集中兵力予以痛击,使其片甲只马难回。他们吃了教训,今后自会小心,不敢轻易来犯了,此是上策。 第126页 达奚桀骜不驯,再说与我们交战中也未吃过大亏,单靠几句言语自然说服不了他。现在要想让他顺服,只有给他看得见的好处。” 曹玮说:“他们这种人贪得无厌,要多少财物才能填得了他们的胃口?” 凌风意味深长地说:“我们一向不是这样做的吗?行险侥幸,举全国之力保一隅,毕久远之功于一役;虚荣浮夸,以百姓之膏血,换当道之荣宠。 不过要是王上为了颜面定要出兵,那还不如出钱买一个降服蛮夷的名头,这样人力、物质的消耗要小得多,毕竟他们生长在马上,与他们交手,我们未必能得到好处。” 程卓说:“景文殿下在那边虎视眈眈,您要是真许给他们好处,他加您一个欺瞒王上,辱国求荣的帽子,您恐怕要被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了。” 凌风站起来向门口走了几步,回过身来说:“我也只能尽尽人事,希望达奚能识时务,不要弄到两败俱伤的地步。一旦交战,兵连祸结,要是民穷财尽,可怎么善后才好?”他嘆了口气,顺手揭开帐门。 第十九章 凌风掀开帐门,欲要出去,躲在暗处幽会的一对情人大吃一惊,他们尽量隐在角落里,卫国把郁李紧紧抱在怀里,感觉她的身体在瑟瑟发抖。曹玮在后面说:“大人,夜晚风凉,请您加件衣服吧!”凌风点头,他接过曹玮手里的斗篷,与曹玮一前一后出了大帐,朝着卫国和郁李躲藏之处相反的方向而行,出了营地,接着程卓也走了。 此后很长时间,两个情人都吓得无法动弹,最后,郁李挣脱了卫国的双手,轻声说:“卫参将,我走了。大人虽然随和,但也是有限度的。营中耳目众多,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单独见面了,刚才我好怕!” 卫国气得咬牙切齿,他失魂落魄地向自己营帐走去。眼前一条黑影闪过,卫国正在思绪不宁之际,差点惊叫出声。黑影走近卫国,借着残月发出的微光,他发现来者是韩明,和他一起护卫凌风到草原上来的参将。此人是一员骁将,也颇有些心机,他拉卫国进了帐,两人坐下。韩明小声说:“把你吓坏了吧?”卫国不满地说:“夜静更深,你不去睡觉,却跑到这里来吓人,你怎么回事?” 韩明说:“你小声些,当心隔墙有耳。我问你,此时你不在帐中,到那里逛去了?” 卫国说:“我许久不能入睡,故尔出帐随便走走。” 韩明盯着他说:“你小子可真了不起,随便一走,就把凌风的爱姬钩上了手。方才凌风一出帐,我可真为你捏了一把汗。” 卫国蓦地站了起来,气愤地说:“韩明,你居然偷看我们,你待怎样?”他只觉羞愤难当,脸涨得通红。 韩明硬拉卫国坐下,低声说:“我是有事找你商议,恰好碰上而已。你只顾沉湎于女色,忘了将军派我们来的目的了吗?” 卫国楞了一下,他一心想报杀父之仇,但他们两个有护送凌风的职责,若凌风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卫国也是一个功名心很重的人,若是真箇要杀死凌风,路途之上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但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下手。 但这些心事决不能对韩明讲,他一挥手说:“韩将军,你是识途老马,心计比我多几倍。如今凌风身边侍卫众多,曹玮在他身边日夜不离,这可有些棘手。” 韩明嘻嘻一笑,说:“若只是为此,我早就动手了。要紧关键,是咱们的手不能染上血,如今有机会了。” 卫国心中一动,说:“你说来听听,若有用我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韩明说:“若杀死凌风,老弟你既报了杀父之仇,又可抱得美人归,这笔生意可真做得。” 卫国催他:“韩将军你快讲来,不要再卖关子了。” 韩明说:“前日来营里送信的吉索你可还记得?” 卫国说:“匆匆望了一眼,我看他不是善类。” 韩明说:“这小子贪婪暴虐,野心勃勃。他想挑动达奚和大秦的战争,从中取利。我以前同他有一面之缘,我对他啖以厚利,我们是一拍即合。” 他挨近卫国,小声说:“我们约好,明日三更动手。我们在西面寨墙接应他们进来,先埋伏在大帐附近。我派人在前面放火,待凌风派曹玮前去察看,这边一拥而上,乱刃将他杀死。” 韩明拍拍卫国的肩膀,“这个接应的任务,就派给老弟你了。”卫国点头。 韩明又说:“他们来人不多,我们趁其不备,把他们杀了灭口,这样虽有疏于护卫之过,但已经杀死刺客,为凌风报仇,想必王上也无话可说了。再说营中一百多人,王上难不成去追究所有人的责任吧?” 卫国说:“韩将军您计划周密,我们依计而行,若得报父仇,你就是我的大恩人。”他深深一揖。 韩明笑道:“老弟忒客气了。” 次日,他们行进了一百余里,在一片山谷之中扎营。营寨背依山岭,在朝向平地的地方筑了一面寨墙,约有一丈来高,在营门开在中间,有士兵轮班巡逻。营中空地上燃起几堆篝火,营地中央是凌风的大帐,侍女们的帐篷在大帐后面依山背风的位置,侍卫和凌风自带的士兵在围绕着他的大帐住下,寨墙一边是韩明和卫国带来的人。 第127页 此时过了二更,一轮残月高挂在半空,营中大半人都已入睡,只听见风吹刁斗单调的铛铛的声音,无力地响着。哨兵拖着武器,慢腾腾的步子半天挪不动一步。,韩明和卫国在营帐之中,两人屏住呼吸,默默等待。 将近三更时分,营外忽然传来一阵怪异的鸟叫声,韩明一跃而起,兴奋的小声说:“他们来了,卫国,你快去看看。”卫国慢慢站起,这时,帐篷外面有人叫:“卫参将,大人唤你呢。”两人面面相觑,韩*中暗骂:“这真是不巧。”卫国看着他,说:“我怎么办?”这时,更鼓急急敲响,韩明皱着眉头说:“也罢,你先去凌风那里,看有没有办法引开曹玮。我去接应他们吧。” 韩明出帐来到寨墙之下,这时正有一个哨兵过来,他昏昏欲睡,看见韩明才提了一点精神,上去施礼:“韩将军。”韩明点头说:“我们身处险地,万事要小心,我特来看看。”哨兵说:“将军您放心,一切正常。”韩明说:“是吗?你到那边去吧。”哨兵一转身,韩明拔出宝剑,一剑将他刺死。他登上寨墙,向外挥手,只见数十条黑影迅速向这边奔来。 韩明和吉索约定,先接应数十人从寨墙上下来,吉索带人埋伏在凌风大帐之旁,其余的人前去杀掉守卫寨门的卫士,开门让外面的人进来。待外面纷扰之时,乘机杀死凌风,再去掳掠财物和女人。 吉索看韩明招呼,率先爬上寨墙,跳了下来,韩明和他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隐身而去。这时有数人也已从墙上跳下。他们的动作惊动了巡逻的卫士,营中喧闹起来。吉索一边叫手下赶快下来,一边手持弯刀,砍杀奔过来的士兵。 此时在大帐之中,凌风已然起身,他平时睡觉就很轻,方才营外顺风传来一阵怪异的鸟叫,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了。他在外宿夜一直是和衣而卧的,此时便慢慢坐起,倾听外面的动静。睡在他旁边的曹玮也站起来,低声说:“大人,出什么事了?”凌风说:“刚才的鸟叫好生怪异。”他们留神静听了片刻,这时更鼓敲响,凌风说:“已经到了三更了。” 这时帐幕外有脚步声,在帐外守卫的侍卫喝令:“站下。”来人说:“是大人令我过来的。”侍卫惊讶的说:“卫参将,夜深人静,大人正在休息,他并未派人叫你来呀。”两下僵持住了。 曹玮听见是卫国,不禁一惊,他看着凌风,低声说:“大人,今夜真是怪事纷纷。他来干什么?”凌风披上一件斗篷,说:“我今夜心绪不宁,却也不想惊动太多人。也罢,既然卫国来了,就让你们陪我在营中走走。” 凌风出帐, “卫国进前见过他:“大人。”在帐前灯火的映照之下,卫国的脸有些发僵,握剑的右手在微微发抖。空气中瀰漫着一种不安的气息。凌风看了他一眼,转身对曹玮说:“曹玮,你去把他们都叫起来,四处察看一下。这里不太平,还是小心一点好。” 这时寨墙处传来骚动,有人来报,有敌人来偷袭。 曹玮看了卫国一眼,提着宝剑快步走开了。 他叫起大伙,点起火把搜索,刚一转身,就同吉索带来的人相遇了,双方在凌风帐篷周围动起手来。此时外面的敌人也已然进入了营地。有几个帐篷已然着火,传来女人的尖叫声。火光之下,看见来敌约有百来人,他们面蒙黑布,手持弯刀,十分凶恶。营中的士兵猝不及防,颇有损伤。幸好凌风所带的侍卫和士兵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他们起初虽然慌乱,但很快就稳定下来,一些士兵三五成群,背靠背互相掩护着对方,与来敌周旋。帐前,曹玮手持长剑与几个侍卫,在与为首的一伙人对敌。来人十分凶悍,曹玮他们极力抵抗,但战群还是逐步向凌风所在的位置推过来。 卫国偷眼看着凌风,凌风肋下佩着宝剑,双手背在身后,在观看战斗,看他脸色,也不显得多少紧张。这时,有个侍卫“啊”的一声,被敌人刺中倒地。凌风面色猛地一阵扭曲,他紧握右手,转身问卫国:“韩将军在哪里?怎么没看见他?” 卫国尚未答言,有个敌人冲破曹玮他们的防线,挥刀向凌风噼来,凌风朝后退了一步。卫国来不及思索,举剑向来敌刺去,他们两个混战在一起,那人向卫国噼出一刀,卫国挺剑架住,那人正想收刀,胸前一阵透心凉意,正被曹玮的长剑刺个对穿。 曹玮站在凌风面前,叫声:“大人……”凌风看了他和卫国一眼,眼神有些怪异。他说:“你们去对敌吧,不要管我。”两人答应一声,转身迎敌,这时,战局已经向有利的方面发展,外围的士兵将从营门外进来的来敌清除之后,纷纷过来帮助曹玮他们。这时距此数里外驻扎的各部落首领看到这边的火光,也奔过来救援。吉索见此情不禁慌了,他且战且退,将至营门处,迎面正碰上韩明,他心里一松,正想招呼,韩明举手一剑,直刺向他的要害处。吉索用持刀的右手指向他,“你……”韩明顺手又给了他一剑,吉索倒地死去。 此时营中的敌人已经全部被清除,曹玮押着十数个俘虏过来,上前躬身请示:“大人,这些人如何处置?”凌风扫视了他们一眼,眼神也并不显得凶恶,这些人显然有了一丝希望,纷纷跪下求饶。凌风淡淡一笑问旁边的郎达说:“草原上的人对盗匪如何处置?”郎达已经发现袭击者是吉索和他手下人,他知道照实回答会得罪达奚,但凌风那锥子般的眼睛直盯着他,在众首领面前真是难以下台,他只得回答:“罪当处死。” 第128页 凌风手一挥,俘虏被押了下去,片刻,曹玮拎着十几颗首级上来,堆在地上,吉索与他手下人在此横行一时,如今被杀,大家都是拍手称快。凌风谢过众首领,请他们进帐歇息,他们见营中破坏严重,需要收拾,就都婉拒了,就中延韩上来谢过大人放回敏娜的恩情,凌风看他一眼,微笑说:“无须多谢。” 不提凌风这边清理营地,抚恤伤员。郎达回到自己营帐,他急不可耐地揭开被褥,将睡在里面的女人抱在怀里。那女子也不推拒,两人缠绵了一阵,女人把郎达推开,坐起来娇声问:“郎达大人,你答应为我报仇,几时能兑现呢?” 郎达躺在毛皮褥子上慢悠悠地说:“梭娜,你去找一个人,只要他愿意与达奚为敌,我们就可以藉此机会除掉他,成为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了。” 梭娜问:“是谁?”“就是大秦国来的凌风大人。” 梭娜轻蔑地说:“就是那个软弱的公子哥儿,他只会哄哄无知的妇孺罢了。” 郎达说:“可是就是这个公子哥儿,他手下人杀死了来偷袭他们的吉索一伙人,我们过去也就只给他扫了一下尾而已。” 梭娜睁大眼睛说:“吉索死了?”她兴奋地向西跪倒,喃喃向佛祖祷告。接着,她站起身来,向外就走。郎达躺在地上懒洋洋地说:“你现在去找他?不要吧?他如今处理营中的事,没空理你。再说了,这人骄傲得很,你以为他会像我一样,喜欢你这样主动送上门来的女人?” 梭娜银牙一咬,使劲向郎达肋下踢去,郎达“哎哟”一声,他一跃而起,使劲抱住梭娜,梭娜在他怀里拼命挣扎,用拳头打他的面孔,但她毕竟没有对方的力气大,片刻之间就软了下来。 第二十章 众首领走后,营中开始清理,身亡的将士的尸体陈列在营地中,受伤的将士被抬到营帐中治疗。至于那些偷袭的盗匪的尸体则被士兵拖了出去,有些个好奇的士兵想揭下他们的面上的黑布看看其人的真面目,凌风淡淡地说:“都是些盗匪,有什么好看的,赶快清出去吧”。韩明走过来,他踢了一脚堆在地上的那些个砍下来的首级,提了两个走到凌风面前恭敬地说:“大人,我们将这些首级挂在营外的树上可好,也可威慑他们。” 凌风的面色变得非常苍白,他颤抖的右手握住宝剑,韩*中有鬼,有一剎那他感觉对方要拔剑刺向自己,不禁倒退了一步,也握紧了剑把,颤声说:“大人,您这是做甚?” 凌风没有理他,他低声说:“你们忙吧,我出去走走。”他随手拉过一匹马,出了营门向外驰去,曹玮也骑马赶了上去。 卫国走过来,拉韩明回营帐。他低声说:“韩将军,你刚才可真失态。他又没有拿住你什么把柄,怕他做什么?这人最精于察言观色,你刚才的样子难保他不对你起疑心。” 韩明看着卫国说:“卫国,我问你,凌风为何会在那个时候叫你过去,你别不是在中间做了什么手脚吧?” 卫国从皮酒袋中倒了一杯酒递给韩明说:“我们同心做事,可不要相互猜疑,凌风此人狡猾得很,谁知他在什么地方嗅到不对了。这次我们既然能全身而退,没有受到什么损失也是万幸,再找机会好了。” 韩明接过酒杯,斜眼看着卫国,心想,自己想利用卫国,但别是被他利用了吧?自己冒险去接应吉索,这小子却跑到凌风面前去讨好。他遂说:“我是奉景文殿下和尹源将军之令行事,也是为你报杀父之仇,你可不要想错了念头。” 卫国心想,仇一定要报,但人生在世,若不能有一番作为,岂不是白白走了一遭?要是此次凌风遇到什么不测,就算不是自己做的也要算在自己头上,这些人自己要向主子邀功,也不能把我当冤大头。韩明想撇清自己,却让我沖在前头,这个人太可恶了!他表面应付韩明,心中深恨不已。 凌风上马飞驰而去,在河边勒住战马,曹玮赶到他前面,将其扶下马来。凌风面色死白,拼命张口呕吐起来。他将腹中之物吐完,才自觉舒服了一些,接着俯身下去喝了口水。 此时天刚拂晓,虽然远处的树林、山丘还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黑影之中,但东方已露出一道淡粉红色的朝霞,一束刺目的光束在山丘背后散射出来,形成一个闪亮的巨大的光圈,把山顶上照得发亮。河边草甸上布满了酢浆草开放出黄粉色的小小花朵,在晨光的照耀之下也渐渐清楚起来。深蓝色天空如丝絮般散落的云朵,在河面上投下一片阴影。 凌风慢慢抬起身来,他外衣的前襟上被河水有些溅湿了,一阵轻风吹来,带来些许凉意。曹玮不安地看着他说:“敏娜姑娘在这儿呢!” 凌风哦了一声,他这才发现身边站着的那个窈窕的身影,他微笑说:“你好啊,敏娜。”敏娜带着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说:“大人,你要不要紧?”曹玮在旁抢着说:“大人旅途劳碌,敏娜你是知道的。并没有什么其他原因。” 凌风看着曹玮说:“我也不想在这里当什么强势人物,你就不要为我掩饰了。我下令将捕获的十几个吉索的同党处死了,现在胸中翻腾不已,大概是又想起刚才的场面了吧?” 第129页 他顿了一下对敏娜说:“我也打过仗,虽然没有亲手杀过人,但也看得多了。但是在我面前杀死手里没有武器的人,即使是公道的报复也罢,仍然使我无法忍受。” “我做大秦国的*官十年,亲手签过数百人的死刑书,目睹他们在我面前被处死,半夜梦醒,仍然会战慄不已。说实话,我可以找藉口不去看他们行刑的。但既然我签了判决,对他们总有一份责任,迫使自己去受这个刺激,也是提醒我慎重再慎重,毕竟手下是条人命啊!卸去这个职位,我感觉真是在嵴背上移去了一副磨盘。今日之事,仿佛恶梦重现。” 敏娜轻声说:“吉索原是达奚父亲的手下人,他残暴成性,滥杀无辜,早先就有过许多恶行。先前达奚杀父夺位,我们都以为他也定会被杀掉,心中庆幸不已,未想到他被达奚留下来,又加以重用。今天他被大人杀死,草原上的人都佩服大人。吉索的同党都是些恶徒,他们胆敢袭击您,真是罪有应得。” 凌风低声说:“你不懂。人说用剑杀人者必死于剑下,这是千古不变的至理名言。” 凌风来到帐前,程卓迎上来,两人同进帐中,凌风坐了下来,程卓说:“大人,此次被袭,我们这边牺牲的有十五人,受伤的五十四人,有些人重伤无法行动,您看这该如何处置。死者要就地安葬吗? 凌风思索了一下,说:“程卓,你去把韩明将军请过来。”程卓说:“大人对他这么客气,是不是怕他不敢来见您吧?”凌风看着程卓说:“我不懂。”“营中都在传说,昨夜来偷袭的盗匪,是韩明引进来的。大人真的不知?看他刚才惶乱的样子,定是心中有鬼。” 凌风慢悠悠地说:“证据在哪里?总不能以疑似之事杀人吧?”“大人笃行法制,不愿滥杀人,可传言历历有据,您也不可大意呀!” 凌风说:“我有数,你快去叫他来吧!不,是请他过来。”程卓犹豫地看了凌风一眼,不知这位大人打的什么算盘。 程卓来到韩明帐前,他看帐前无人,里面却有窃窃私语声,遂放重了脚步,扬声说:“韩将军,大人请你过去呢!” 程卓的声音在韩明耳边犹如一声响雷滚过,他差点跌坐在地上。卫国也一楞,他想,凌风怎么动作这么快呢?他外出是找证据去了?真不愧是主管司法十年的人啊? 韩明脸色灰白,看着卫国说:“老弟,我怎么办?去还是不去?”卫国只好安慰他说:“料到凌风没有证据,你据理力争,怕他怎的?我们毕竟是尹源将军的人啊?我陪你过去就是了。”他有些好奇,不知凌风要怎样对付韩明,想过去看个热闹。这时程卓有些不耐烦,不由说道:“韩将军,大人事务繁忙,你快过去吧。” 韩明一听又犹豫了,卫国心想:“你前天和我议事时信心满满,如今却像进了陷阱的兔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人说,‘伸头也是一刀,不伸头也是一刀。’怕有何用?他遂低声说:“凌风若真要抓你,就叫曹玮过来了。我们还是快些过去才好,否则反启他疑窦。” 他们掀开帐门出去,韩明见帐前只有程卓一人,没有别的侍卫,不由放下了一半心。他恭敬地说:“程先生,大人叫我有何事啊?”程卓说:“韩将军,哦,卫参将也在,大人只交代让我请你过去,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他们来到帐前,程卓对里面说:“大人,韩将军请来了,还有卫参将。”凌风说:“请他们进来。” 韩明进了大帐,他见凌风坐在桌案后面,身上还是昨天那件袍子,上面染有几点血迹,想是昨夜厮杀时飞溅上去的。曹玮满身戎装,看上去威风凛凛,在凌风身后按剑而立。 韩明见凌风面无表情,心中忐忑,他上前见礼,凌风命他们坐下,说:“韩将军、卫将军,昨夜一场厮杀,将士们奋勇杀敌,死伤甚多,我命人拟了份单子,上面有牺牲、受伤及立功的将士名录,其中有你们部下的将士,我请你们看看,是否有错漏的地方。” 韩*中一松,笑道:“大人处事公平,人人称道。您既然已经看过,谅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又何须我们再置舌呢?” 凌风慢慢站起来,向韩明深深一揖,韩明一惊,也站了起来,说:“大人您这是何意?” 凌风说:“我有要事相托,请你务必为我办好。”他面容非常恳切,韩明看他面色没有什么恶意,遂说:“大人之命,末将一定竭力去办。” 凌风说:“此次被袭,营中牺牲的有十五人,受伤的也有不少。将士们捨生忘死,我怎么能让他们的遗体在外草草埋葬,以致魂魄不能返乡呢?因此请你带五十余名士兵,护送牺牲将士遗体及受伤将士先行返回,你没有什么疑议吧?”韩明这下彻底放心了,他大声说:“末将接令。” 韩明走后,曹玮在帐中说:“这下太便宜他了!”凌风半晌不语,最后说:“把他打发走了再说,以我们现在的状况,千万不能因小失大。” 韩明在帐中对卫国说:“凌风真是可恶,居然要我运死人,如今天气炎热,一路上单气味就受不了。尹将军派我的这趟差事之时,我什么结果都想到了,单就没有想着会这样回去。”他嘴里抱怨,面上却颇为轻松。卫国心想,那人就会这么算了?无论如何,我也要提醒他一下才好。 第130页 三日之后,他们收拾启程,凌风骑在马上,叫曹玮把卫国叫来,他问卫国,“遇袭之夜你到我这边来,究竟是邂逅巧遇还是你知道了些什么?”卫国见身旁无人,他在马上一躬身说:“末将死罪,当日韩将军勾结盗匪欲来偷袭营帐,我想来报信,又怕您不相信我,只好暗中提防,此是实情。” 凌风慢慢地说:“你不相信我,也不奇怪。” 卫国连忙说:“志士为国而忘家,韩明勾结盗匪谋害大人,我既知此情,理当报告大人。因我看营中戒备森严,自信他们的阴谋无法得逞,这才犹豫未报。如今大人虽然无恙,将士们却有所死伤,我自觉心中有愧,请大人重重治罪。” 凌风瞟了他一眼,缓缰信马而行,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到:“卫国,这事以后再说。此次战斗中你救了我的性命,如你有什么请求,我能办到的尽量满足你。” 这时候,他们已经落在众人后面,一辆马车从后面上来,与他们并排而行。卫国想了半天,说:“我没有什么要求,就请大人和对待旁人一样对待我就是。”凌风看着卫国,说:“噢,这就是你的要求,我懂了。”他加了一鞭,那马嘶叫着飞奔到前面去了。 卫国信马而行,马车上绣帘掀开,郁李满含哀怨凝望着他,随即又把车帘放下了。 第二十一章 郁李在马车里嘤嘤哭泣,樱桃在旁愤愤不平地说:“郁李,光哭有什么用?被那小子听见,还以为你有多舍不了他似的。等下休息的时候,我拉他到大人那里论理去。” 郁李垂首不语,等多时才说:“你见大人怎么说?算了,就当不曾遇上他,我会试着把他忘记掉。樱桃,你也不是喜欢过曹将军吗?” 樱桃蜷起双腿,将身体靠在马车华丽的紫色丝绒内衬上,她拉过郁李,郁李无力的靠在她肩上,鬓边的发丝被泪水浸透,一小束一小束湿漉漉垂在胸前,看上去楚楚可怜。两人依偎在一起,樱桃秀眉一挑,小声说:“你说曹玮,他一切以大人为中心,根本没有自己的主见,不,他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他为人不错,也有些长处,要是你没有和卫国相好,我看大人会把你许给他也说不定呢?” 郁李轻声说:“我还是希望他能回心转意,再去向大人说说。咳,为什么我们女子就只能随人俯仰,没办法独立自主呢?” 樱桃轻蔑地说:“他们男人又怎么样呢?就算是大人这么大的官,也还不得听王上随意安排?王上要他到西北来,他抛下怀孕的夫人也得过来。我找丈夫,要找一个可以自主的,敢爱敢恨的男人,绝不会找像大人这样的人。”郁李幽幽嘆了口气,她透过薄薄的丝帘,在人丛之中痴痴地追寻着那人的背影。 天色将晚,凌风在看士卒搭建营帐,此时有数人骑马向这边飞奔过来,片刻间他们已到面前,是若朗部的首领朗达手下的人。他们走到面前,恭敬地说:“郎达大人的营帐就在前面半里处,他请大人过去一聚。”凌风点头说:“我就来。” 凌风换了件衣袍,带曹玮和几名侍卫跟随郎达的使者走了半里多地,来到郎达的营地。郎达听部下报信,带了他的许多妻妾子女出营迎接。他有十来个儿子,长子郎卡已经有二十七八岁,最小的儿子才刚满月。他与草原上许多部族联姻,势力很大。 两人见面,凌风先谢过前日营地遭偷袭之时,郎达相助的情谊。郎达连称不敢,他说我们过来时,你们已经把匪徒都消灭了,我们只是当了看客,大秦国的军队果然勇猛,名不虚传。凌风笑说您谬赞了。 两人客气了几句,郎达将凌风迎进帐内,设盛宴款待他。他让妻妾和侍女们奏起音乐,歌舞迎客。女人们舞姿蹁跹,颇有可观。郎达看着凌风的面色,说:“我这边自然比不了上国的伎乐,大人就当作消遣吧!”凌风笑着说:“您说哪里话来,贵地的音乐比之我国各有特色,说不上谁高谁低。我这次过来,也是大开眼界。” 郎达听了颇为得意,他说:“是啊!我这里的歌舞,在草原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他想要提出送凌风几个侍女,转念一想,达奚千里迢迢送过去,也还被他退了回来,这人不爱女色,也不在乎财物,是个水泼不入,针扎不进的主。这可难办。他叫人私下问通事,你们这位大人有什么爱好啊?通事想了半天说:“我们大人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看书。”手下回来一报,郎达把手一摊,无计可施了。 凌风看他沉思,就说:“天色渐晚,您要是没有什么要事相议,我想先告辞回去了。”郎达叫旁人退下,他义愤填膺地说:“达奚身为草原部族之首,竟然放任手下袭击大人。大人一定要惩治他,如有用我之处,我定会全力帮助您的。”凌风吃惊地说:“怎么,袭击我的盗匪是达奚手下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郎达看着凌风,他说:“大人您竟然不知道吗?为首的就是吉索,达奚的卫士长啊!”凌风沉思地点点头,他说:“他们面蒙黑布,我也没有细看,领头的两个人倒真是有点面善。” 郎达凑近凌风低声说:“达奚胆大妄为,蔑视朝廷,您一天不除掉他,终究会是个大患,大人可不能轻乎了呀!” 第131页 凌风说:“若真有此事,我会要他给我一个交代。”他看着郎达说:“您如果忠心为王上办事,我想王上不会亏待您的。”郎达说:“请您回去代我面奏王上,若将先前给达奚家族的封号赐予我,我一定送子为质、岁岁朝贡;世世代代为大秦效力。” 凌风点点头说:“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定会为你转奏的。现在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去了,谢谢您的盛情款待。”郎达见凌风没有爽快答应,不免有些悻悻,他把凌风送出营外,双方相辞而去。 凌风这面点起火把,在路上小心行走,将到营地,忽然在路旁传来一阵呻吟声。凌风叫曹玮下马前去看视,见一女子衣衫破旧,面有飢色,躺在草丛之中,这女子正是梭娜。 梭娜想要藉助凌风的力量复仇,她在后面随凌风的队伍而行,每天只吃少量的食物来补充体力,几天下来身体已经虚弱了不少,面色也很苍白。她躺在草丛里,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曹玮过来扶她,梭娜靠在他身上,慢慢起来。她身上有一股香气,叫人意乱神迷。 曹玮把她搀过来,对凌风说:“大人,这个女子躺在路边,想是饿了几天了,我们要不要救她?”凌风借着火光,凝视着梭娜,他阅人无数,一眼便认出了她,他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她怎么会在此处出现呢? 梭娜看凌风面色,猜想他已经认出自己,她放开曹玮冲到凌风马前,抓住他的袍子扑在他身上。“凌风大人,你一定要帮助我啊!”凌风骑在马上,一时动弹不得,颇为尴尬。他温言劝道:“小姐,请你先放开我,有事回营再说,可好?” 凌风把梭娜带回营地,让曹玮带她去梳洗。梭娜在侍女的帐篷里梳洗过,脱下破旧的袍子,正好敏娜有一件衣服遗留在这边,郁李拿来给她。梭娜吃了些食物,身上有了气力,面色也红润起来。几个侍女围住她看,透过通事问长问短,叽叽喳喳搅成一团。梭娜出身高贵,虽然是落难之中,还是显得有些高傲自持,她黑发如漆,腰肢纤细,胸前挂着一只刺绣精美的香囊,里头的异香散发出馥郁的香气。 樱桃看她爱理不理,只瞟了她一眼,转身对郁李说:“大人从哪里寻来的这个女人?你看,妩媚妖艷,眉眼弯弯,似个狐狸精一般,身上一股子浓烈的香气,想去熏谁呢!”郁李抿嘴一笑,说:“可不,看她那个不理人的劲儿,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呢!” 梭娜虽然听不大懂,但也感觉到她们是在议论自己,而且语气不太友好。她看了樱桃一眼,看对方和自己年纪相仿,秀眉大眼,美貌绰约,无边秀色之中又略带一点英气。 这时曹玮在外面说:“这位小姐梳洗好了吗,大人请你过去。”通事把他的话翻给梭娜。有个侍女朝着外面笑说:“曹将军,你可真是个正人君子,里面有老虎,会吃了你呀!” 曹玮红着脸进来,迎头正碰上梭娜的目光,他一低头,梭娜柔声说:“将军,麻烦您。”曹玮听出她是客气的意思,连忙摆手,苦于言语不通,不知说什么好,他有些慌乱,一回首,正看到樱桃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们出帐去了,这边樱桃冷冷一哼,她说:“咱们这位曹将军,像是被那个女人迷住了。” 曹玮带梭娜来到凌风帐里,凌风坐在桌案后面,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他看梭娜进来,放下书本站起身来,指着前面一只坐垫说:“请坐。”他言语客气,态度却有些疏远,那坐垫离他的位置有一定距离,想是因为他被梭娜刚才的动作吓住了,不愿跟她太接近。 梭娜看他很冷淡,也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曹玮躬身告退,大帐里沉默了片刻。凌风先说:“梭娜夫人,您的事我听说了,闻之确实叫人愤恨。不过我身为大秦国的使臣,此次来这里做客,也不太好管你们家族里的事情。我想您是明白女子,不会不懂。” 梭娜说:“您是个公道正派、扶弱除强的君子,不会无视我们这些受了难的人吧?” 凌风若有所思,他的目光慢无目的地在帐中的器物上扫过,在梭娜脸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在精緻的九连灯上,那灯架上燃着九支红烛,火光跳动不已。梭娜紧张地看着他。凌风说:“我与达奚相处过一段时日,对他的脾气有些了解,他虽然行事大胆,但也不是毫无道理可讲的人。您所说的事,和我的印象不太相符。我有些疑惑,他既然侵犯了您,是他理亏,可却为何到处追捕您,欲除您而后快呢?” 梭娜听了他的话,知道她那些说法显然无用,凌风不日就和达奚相见,与其到那时从达奚口中知道前因后果,不如现在就告诉了他。她遂说:“大人您是个爽快的人,我知您来草原是为了完成您的王上交给您的使命,所以您不愿多管闲事,也不愿空口安慰我,给我不切实际的幻想。”凌风耸耸肩,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我受达奚欺负,一心想杀了他泄恨,因计划失败才逃出来。如今与他势不两立,我兄长虽然被他杀害,但他手下数十万部族,还在我侄子的统帅下。我看达奚决不能归顺大秦,他与你们终有一战,到那时我就可以帮助你们了。” 凌风不耐烦地说:“战争,战争——除了这个之外你们就没有什么可说的吗?我的妻子就快要临盆了,她和我将要出生的孩子,在我眼里比整个草原——甚至整个大秦国都重要的多。我抛下他们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找谁寻衅打仗的。而是为了避免战争,不要让妻子变成寡妇,孩子变成孤儿,婴儿一出生便没了父亲——或者被暴徒穿在刀剑上杀害。” 第132页 “我带来的人中已经死了十五个人了,他们不能和我回家了。一旦打起仗来,死的人是这个数字的几百,几千倍!您的遭遇固然悲惨,我很同情您,可是我不想成为你们内部斗争的工具,说到头来,我也不是决定事情的人。” 梭娜不太相信他的话,但凌风已经把话说死,只好另想办法。她不太甘心地站了起来,说:“大人,您要赶我走吗?”凌风站起来背着她说:“我既收留你下来,现在你无家可归自不能赶你走,不过我们是向达奚的龙庭行进,这对你也很危险,你自己决定吧。”梭娜拜伏于地说:“大人,谢谢你。” 郎达派人跟着凌风他们,看凌风留下梭娜一起进了营地。他们的人在营地外藏了半宿,没有看到梭娜出来,遂回来报告。郎达点点头,满意地笑了。 凌风让梭娜换上侍女的衣服避免引人注目,叫她留在帐篷里尽量不要露面。 次日,大家向前行进,离达奚的龙庭已然不远。忽然,前面尘烟大作,响声震天,有数千兵马捲地而来,剎那之间,包围了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 第二十二章 凌风将至蓼水之畔达奚的龙庭,这时数千骑兵飞驰而来,马蹄震天,大旗遮云蔽日;刀剑在日光下闪出精光,照得迎面的人睁不开眼睛。剎那之间,他们展开两翼,包围了凌风所在的百余人的队伍。 侍卫们纷纷拔出刀剑,曹玮低声说:“大人,我们怎么办?”凌风说:“你们先把武器收进鞘里再说,别老是沉不住气。”他定睛观瞧,眼见前头一柄华盖之下,众人簇拥着一位头戴鹰头金冠,身穿豹纹锦绣袍,腰束嵌宝金带的首领摸样的英俊男子。那人骑在一匹白色骏马上,涂金鞍具,在阳光下金光闪闪。他手持马鞭向对面指去,似和身旁的人在说些什么。 凌风放缓缰绳带着侍卫向前行,周围的北番骑士不敢过分逼他,他们排在两旁,也向着华盖下的年轻首领行进。距他约有一箭之地,凌风停了下来,他已经望见前面正是达奚,想必达奚也看见他了。 两人对视,达奚先下了马,凌风在曹玮的帮助下也下了马,达奚身后的锡金轻蔑的一笑。两人在亲信的围绕之下步行向前,达奚一把拉过凌风的右手,说:“没想到你真会到草原来看我。”他望着凌风:“你一点没变,还是那副稳稳重重的老样子。”凌风看着他满身金碧辉煌的装束,说:“你可是大不一样了。”达奚说:“要说是第二个人给我这个评价,我真要发火了。也只有你,就是我做了天下的主人,你也只是这般淡淡的口气罢。”凌风不太令人觉察的皱了皱眉头,说:“你有无边的权势可供夸耀,我却没有这些,只好装作淡定一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达奚笑说:“你还是这般喜欢说笑,人家说你有泼天的财富田地,是大秦国里数一数二的宠臣,到那里都被大家抬举着。”他用马鞭指了指周围的骑士,说:“我带这么多人来,也只为配得上你的身份呀!” 凌风抱拳诚恳地对达奚说:“我此番出使,你以如此隆重的礼节来迎接我,不仅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之上,也可知你尊重朝廷,尊重我作为使节的身份。可惜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再不能脱尽形秽,随意畅饮倾谈了。”说罢他嘆了一口气。 达奚大声说:“谁说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你来到草原,就是我的客人,那些无聊的事情不要说了。往日怎样,现在还怎样,你看,眼前如此壮丽,视野如此开阔,我想没有什么人和事会破坏我们欢宴的气氛吧!” 凌风举头望向前方,他只能看见黑鸦鸦的军队,旌旗和大纛遮住了日头。他一笑说:“我知道这里的景色很好,可是你带的人太多,挡住了风景了。”达奚一阵狂笑,他挥手让前面的骑士散开到两旁,他自己骑上了马,看军队慢慢展开。 曹玮过来扶凌风上马,锡金看着凌风说:“凌风大人,我看你们大秦有一种轿子,坐在上面很舒服。你让人扶上扶下这么不方便,何不就坐那个轿子到草原上来呢?”他背上被梭娜砍了一刀,当时流了很多血,不过没有伤到要害,经过一段时日休养,已经痊癒了。但此时终究叫他难以释怀。因此时不时要表现一下,以突出自己。凌风微笑一下,也没答话。锡金看看达奚身后的几个亲信,想博得他们一笑,可惜没人搭理他。凌风和达奚骑马在前面,就中察吉过来说:“这位凌风大人左手受过伤,单手上马不方便。你不知其中缘由,就不要随便议论他。”锡金两个眼睛朝凌风横了一下,“单手就不能上马?那他怎么能骑马打仗?我最看不起这种人,文文弱弱连刀枪也拿不动的人,还能有什么用,大王为什么这么抬举他?” 达奚从吉索逃回去的几个部下口里得知他袭击凌风的事,心中大怒,一是吉索竟然不禀明他就随意而行,显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二是吉索的人居然如此无能,实际上也让达奚自己在众首领面前丢了脸。如今吉索也被杀死,他没法出气,就把逃生回来的几个人都处死,算是处理掉了这件事。 此地离达奚的龙庭有一天的路程,他率精兵迎上来,也有在凌风面前示威的意思。不过对方不吃他这一套,三言两语就把他的兴头打消了,让他倍觉悻悻。当然达奚毕竟是草原上众部落之首,他也不是如此小气的人,如今他同凌风又如往日一样并马齐缰,谈笑风生了。 第133页 大队行了一程,远处有人群在前等候。达奚挥着马鞭指指前面,对凌风说:“前面是众部落首领,我集合他们在这里,我们进行一场大的围猎可好?”凌风摇头说:“打猎我可不行。”达奚指指凌风身后说:“你部下这些个勇士呢?他们也不想一试?”凌风眼望着后面,曹玮说:“我跟着大人。”其中卫国说:“我要去参加围猎。”凌风点头,他让几个侍卫连同卫国带着三名裨将,五十名士卒随同达奚手下大部过去了。 达奚同凌风来在众部落首领等候之处,在此各首领都在屏息伺候。现场鸦雀无声,其中有大部分人在摩诃萨寺的大会上和凌风相识,可他们甚至不敢向他点头示意。达奚得意地望着凌风说:“如何?可见我统率之力了吧。”他有力地一挥手,大家齐声呼喊:“大王万岁!”达奚的部下纷纷响应,高声的呼喊一阵高过一阵,响声惊天动地。 樱桃坐在马车上拉开车帘望着骑在金鞍白马上那个头戴鹰冠、身穿锦袍的英武高大的年轻男人,他潇洒奔放的态度吸引住了她,在她眼里,那位穿着浅蓝色便服,阴郁有礼的大人在达奚面前愈发显得黯然失色。 他们来在一处空旷之所,达奚用头向后一点,只见他的金黄色大纛被四个力士用力抬起,大旗飘扬,一队队骑士纷纷向四面散去。他们按预先的部署分散在树林、湖泊、草原之上,围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将鸟兽圈在了其中。在这个广阔的狩猎场上,旗帜飞扬,号角齐鸣,人喊马嘶,猎犬的吠叫声,野兽的吼叫声响彻云霄。 一队骑手带着几头精壮的猎犬,将一头花豹驱赶过来,那豹子被逼急了,睁大血红的眼睛,高声吼叫着向这边飞奔过来。几头猎犬在它后面高声吠叫,骑士们跟在后面弯弓搭箭,瞄准了它,却没有发射,这头一只猎物,是留给达奚的,他不发第一支箭,大家都不能动。 眼见豹子向并马立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奔来。曹玮跟在凌风身边,他的鞍袋里带有弓箭,想取出来射击,凌风的目光拦住了他。达奚他伸手取过宝雕弓,搭上利箭,向前瞄准堪堪要射,他的眼神瞟过身边,见凌风神色自若,不由眉头一皱,这支箭就没有射出去。 这时凌风感觉自己胯下的马匹有些紧张不安,在试着向后退,他右手用力一紧马缰绳,那马一声嘶鸣,前蹄竟立了起来。他听见后面曹玮惊呼“大人!”凌风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手臂抱住马脖子,身体贴住马身,避免被马甩下来。曹玮拔出宝剑,想冲过去救护,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野兽已到了他们的马前,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四周一阵骚动。只听见“嗖”的利箭破空之声,那支箭直插在花豹的左眼窝里,力量甚急,箭头竟从后脑穿出。它痛得狂吼一声,腾身欲扑,这时后面几支利箭也射过来,豹子当即倒地死去。四周一片寂静,大家都被惊呆了。这时达奚笑着点点头,举起弓箭向众致意,人们大声呼喊:“万岁!万岁!”喊声一阵阵扩展开去,震动了整个大地。 随着达奚一箭射出,草原上的大围猎正式开始。人们分成一队队,一组组,对围在猎场上的鸟兽展开屠杀。马蹄声响,箭似飞雪,鸟兽的哀鸣声,人马兴奋的喊叫声响成一片。 达奚带领手下一些亲信,驰入围场之中,大肆猎杀起来。这时后面的各部落首领才敢过来和凌风打招呼。 卫国带着手下的骑士,也在猎场上飞驰。他射杀了几只山鸡野兔,心里很不甘心,见手下人也所获不多,眼前有一只银狐一闪而过,卫国催马追了过去。 那狐狸毛色银白,十分罕见,卫国看得真切,挽弓就射,射是射中了,可距离甚远,并没有重伤它,狐狸带着卫国的箭还在向前跑。斜刺里一支箭飞出,将它射倒,射箭的锡金飞身下马,去取他的猎物。 卫国叫手下人帮他带住马匹,他走上去对锡金说:“这只狐狸是我先射中的,请你还给我吧。”他在边境有一段时日,也学会了一些当地的话,虽然说不太好,但大意对方是能听懂的。 锡金抓住狐狸的尾巴,把它拎了起来,他把眼睛一瞪说:“你说是你先射中的,有什么根据?”卫国指着那只猎物说:“它身上还插着我的箭呢。” 锡金从狐狸身上拔出那只箭,仔细端详着,随手把猎物交给了从人。他斜眼看着卫国说:“这支白羽钝箭就是你的?它连猎物都射不死,留着有什么用?”他双手将这支箭折为两段,随手扔在地上。 卫国气得脸色发白,无论如何,当面折断别人的箭,是对人家极大的侮辱。卫国拔剑沖了上去,锡金也拔出弯刀,这时后面有个老成的侍卫拉住了卫国,低声说:“卫参将,此地不是动手之处,我们回去见大人再说。”卫国恨恨地说:“大人只知委曲求全,和他说有什么用?”这时对方也有人把锡金劝住了,两人充满仇视的对望了一眼,各自离开。 狩猎结束,大家清点猎物,都所获颇丰,达奚除了花豹以外,还射杀了不少猎物,他心情不错,笑嘻嘻地看着一脸阴沉的卫国。卫国射杀了一头公鹿,还有其它一些猎物,收穫还不错。达奚对身旁的凌风说:“这个年轻人箭法不错,是一员猛将。”凌风若有所思地看着卫国说:“卫参将,你有什么心事?”卫国说:“我请大人做主。”他将方才的事情说了。 第134页 凌风看着达奚说:“他这样的行为,非待客之道也!你们草原上的人,都是这样强横无礼的吗?”达奚被他问住,颇为尴尬,他命人叫来锡金,命他向卫国道歉,锡金一扬头说:“是他想抢我的猎物,我可没错!他不是要拔剑和我厮斗吗?放马过来呀!”卫国‘哐啷’一声抽出宝剑,锡金也拔出弯刀,凌风和达奚不约而同高喊:“住手!”大家都被吓了一跳,两人刀剑落地。达奚厉声对锡金说:“你是不是要蔑视我的命令?难道草原上没有法律了吗?”锡金这才不情愿地向卫国道歉。 凌风和达奚对视一眼,达奚说:“我们喝酒去吧!” 这时天色已晚,达奚令人在大营里燃起篝火,烧烤日前捕来的猎物。他和凌风并排坐在上首,各部落首领按次序坐在两边。举目望去,整个草原上连绵的火光传出老远,整个草原,亮如白昼一般,欢声笑语,惊天动地,场面非常壮观。 凌风坐在座位上,有些醉意,他望着眼前这一片景象,酒到杯干,也不知是开怀畅饮呢,还是借酒浇愁,反正颇有伤感之意。他望着达奚,达奚也望望他,俩人各怀心腹事,直感觉真不似从前了。 一番歌舞过后,达奚手下一员将领走上去说:“这些歌舞,不是我们这样的勇士饮酒的消遣,我们还是喜欢搏斗的游戏。凌风大人,你带来的侍从中一定也有勇敢的人吧?我们比试一下如何?”凌风正在犹豫,卫国说:“大人,我愿意和他们比武,看看是草原的武士厉害,还是大秦的武士厉害。”这时其他几个侍卫也跃跃欲试,凌风点点头说:“你们要小心。” 先是侍卫下场,双方互有胜负,后来达奚手下一员虎将出马,连伤了两名侍卫。达奚大笑,他举起一碗酒,向凌风一扬,张口喝了下去,凌风右手紧握着酒杯,紧张地看着场下,卫国正在和那人比武。 他们扭在一起,在地上翻来滚去,脸色涨得通红。忽然,卫国使劲挣脱了对方,举起拳头朝他胸口打去,对方骤不及防,被他打倒在地。凌风松了口气,举起酒杯喝了一口。接着卫国又打败了几名对手。 凌风对达奚说:“比武本是游戏,大家不要伤了和气,到此为止吧!”达奚朝他看了一眼,心想:“他占了上风,就要收手了,这可不行。”这时锡金走上前来,躬身说:“大王,我要和这个人比试。” 二人相向站立,锡金身形一动,挥起拳头向卫国太阳穴砸去,卫国侧头闪过,向着锡金右胸部击去。锡金稳住身形,左手抵住卫国的拳头,右手去勒他的颈脖,两人贴得很近,卫国的拳头挥不出去,他飞起一脚,向锡金的胯部踢去,这脚踢得很重,锡金不由得松开了手,卫国也被他勒得难受,两人各退了一步。 他们怒目而视,接着动手,几个回合下来,双方都受了点小伤,卫国唇边肿胀流血,锡金脸上也有几处青紫。两人实力相当,但是卫国先前已经打过几阵,而锡金正是生力军,眼见卫国气力不加,锡金频频挥拳,向卫国的要害处打去。对方竭力遮挡,步步后退,锡金急步向前,伸脚将卫国小腿勾住,右手挥拳,向他的左胸打去,卫国用双手挡架,这时锡金左手又向他腹部击去,卫国侧身想要避开,锡金右手肘顺势折过来,猛地朝卫国胸口肘击,这一下打得很重,卫国倒在地上。锡金猛地一脚,向卫国胸口踢去,卫国向右翻滚,避开了有害,只听“咔嚓”一声,卫国的左臂竟被锡金踢断。 帐前一阵骚动,达奚的部下欢呼喝彩,凌风面色严峻,不由得站了起来,眼见锡金还要动手,他把头一摆,曹玮飞身下场,把锡金挡住了。锡金傲慢地问,“怎么,你也要和我动手?”曹玮理解了他的意思,转身望着凌风,“大人,请准我下场比试!”凌风命人扶下卫国,他走到曹玮面前,右手搭在他肩膀上,低声说:“你要是再受伤,我们还怎么回去?算了!” 凌风拉回曹玮,锡金骂了一句:“胆小鬼!”卫国疼的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一滴滴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他听见锡金的骂声,不由转身过去怒视他,说:“你说什么?”锡金还要回言,达奚看凌风脸色铁青,右手紧握杯柄,手背上一条条青筋绷起,杯子剧烈晃动,里面满满的美酒在不断地洒出来,摆满食品的桌案上已经溅上了不少酒。达奚沉声说:“锡金,好了。”他声音不高,但很有威慑力,锡金只好退下。 凌风喝完杯中酒,将酒杯在座上重重一放,这只银杯分量本来很沉,他用了大力,“哐啷”一声震惊四座,人们常见他平和谦逊的样子,其实他发起脾气来却也有些吓人,大家都安静下来,看着他略带苍白的脸。达奚在座位上动了一下。 凌风没有发火,他转身对身后的樱桃说:“樱桃,你带了琴来,给大家弹只曲子来听听。”樱桃取出一张素面古琴,安在案上,她白衣飘飘,看上去弱不禁风,琴声响起,沉郁铿锵,有金石之音,是一曲《雉朝飞》曲,樱桃眉目低垂,低声吟道: “雉朝飞,振羽翼,专场挟雌恃强力。富贵惊,气摄人,蒿间潜彀卢矢直。刎绣颈,碎锦臆,绝命君前无怨色。握君手,执杯酒,意气相倾死何有。” 第135页 樱桃把曲子奏完,抬头看了达奚一眼,又把粉颈垂下。她站起身来,向上面的两个人盈盈一拜,捧着琴退下。达奚望着她略泛羞色的脸,问边上的凌风说:“她念的词是什么意思啊?”凌风沉思了一下说:“总是怀念我们旧日友情的意思。”达奚哈哈大笑,说:“我看不是那么简单,这妮子有草原人的英气,你的笼子里恐怕困不住她吧。”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大家酒都多了,不觉颇有醉意。曹玮低声对凌风说:“大人,您酒力不支,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凌风猛地站起来,感觉酒气上涌,头脑晕眩,他以手扶头站立不稳,慢慢地又坐回座上。他挥手说:“曹玮,你先带他们回去,我在此歇一阵再说。” 第二十三章 曹玮有些迟疑,达奚对通事说:“问那位曹将军,他还怕我会害了他们大人不成?”凌风听了他的话看着曹玮耸耸肩,曹玮只好讪讪告辞。 众部落首领也纷纷告退,人走庭空,帐前变得空落落一片。凌风两肘支在案上,对达奚说:“曲终人阑,繁华易逝,盛会虽然尽兴,终有散场的一刻;人世间的富贵荣华,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至百年之后,我们的尸骨早已腐朽,人事沧桑,变化莫测,可土地还是这片土地,人还是这些个人。什么家国之分,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生于泥土,也终归于泥土,我所眷恋的,只有这一方生我养我,又最终将埋骨于此的土地。” 达奚说:“是啊,无土地就无法立足,无土地就没有财富,多少征战厮杀,也就是为了获得无垠的领土罢。我每站在高处,俯视我治下的草原,心胸就无比舒畅欢乐。人不能永生,却可以创造伟大的功业让人传颂下去,在后人口中得到不朽。” 凌风幽幽的嘆了口气,他说:“你还是不愿意上书请封吗?”达奚说:“野马挣脱了笼头,怎么可能再去戴上呢?我是天生的英雄,不要在别人膝下求生。你们的疆域城池,也别想限制我的马蹄。要我一辈子困守在穹庐里,会要我的命的。” 凌风转身向外就走,达奚笑说:“夜这么深,你要到哪里去?在我的大帐之中睡一晚,害怕被别人说你不是忠臣了吧?” 凌风的身形猛地顿住,达奚拉他进帐,凌风喝了太多酒,此时感觉头痛欲裂,怎么也无法入睡,他在黑暗中,看见达奚的眼睛闪闪发亮,很是兴奋,也没有要睡的意思。辗转一宿,不觉东方发白。 前夜散席之时,郎达拉过锡金说:“锡金大人,那个凌风藐视大王,居然把梭娜收留在自己营里,不知是什么用意。别人都在议论纷纷呢。”锡金大声说:“什么,我就去禀报大王。”他转念一想,别中了郎达的圈套,遂说:“大王饮酒过量,明天再说吧。” 次日清晨,锡金换了衣服,来大秦的营盘外窥看。他等候了很长时间,不见动静,就准备回去了,叫身旁一个从人替他盯着。 当夜凌风没有回营,曹玮在帐中徘徊了一夜,天刚发亮就要出营去找凌风,迎面碰上梭娜穿一身侍女的衣服,端着一个铜盆向外走,他上前把她拦住,苦于无法和她沟通,只是双手直摇。梭娜其实知道他的意思,她故意磨蹭了一会,才向里走去。曹玮转身找到通事,请他向梭娜说:“大人现不在营中,请您千万不要出帐,免得被人发现。”梭娜连声答应,曹玮不放心,叫一个侍卫在她帐前守着。 锡金看得真切,不由又气又恨,他转身回去禀报达奚,来到帐前,天刚尚早,里面两人尚未起来,锡金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帐外转来转去,却在帐前正遇上来找凌风的曹玮,他朝对方瞪了一眼,心想,等下就给你们好看。 帐内有了声响,有两个侍女进去,服侍主人穿衣梳洗,接着便端了食物进去。两个人随即跟了过去,向上见礼。达奚笑着对曹玮说:“曹将军,这么早就来了,看看你们大人,可是少了一根毫毛。”凌风对曹玮说:“营中无事吧。”曹玮点头,请他放心,随即退到一边。锡金走到达奚近前,附耳刚要说话,达奚手拿一碗马奶酒,摆手说:“天大的事,也先让我吃完早饭。” 两人用餐之时,达奚面上堆欢,连喝了几杯酒,将面前食物吃尽,凌风只用了少许,他宿酒未退,感觉很不舒服。锡金上来又要说话,达奚看了凌风一眼,说:“锡金,你陪我出营走走。”他们出帐去了。 这边凌风对曹玮说:“他们几个人伤势如何?”曹玮说:“医生已经给他们上过药了,其中卫国伤势较重,医生给他左臂上了夹板固定住了,谅也无妨。大人,您何时回营啊?” 凌风说:“达奚说午后要召集众部落首领聚会,我大概傍晚回去。”曹玮说:“大人,我看您神情疲惫,面容发暗,可要注意身体。”凌风嘆了口气说:“现在还管这些干什么,对了,梭娜可还好?”曹玮说:“她要出营取水,被我拦住了。”凌风说:“什么,你把当时的详细情况讲一下。”他听曹玮说了,又问,“当时营外有无外人?”帐门一掀,达奚和锡金进来,曹玮收住了话头。 达奚望着外面的天色,对凌风说:“今天天气不错,营中太憋闷,我们出去走走。” 第136页 他们在营门前上马,并马向东驱驰而去,盛夏的草原上异常绚丽,蓝色的马兰草、洁白的狐尾蓼、羊鬍子草,粉蓝的野山蓟、紫红色的苦马豆开出绚烂的花朵,把广阔的大草原装饰成了一片花海。洁白的羊群在草丛间出没,懒洋洋的啃着肥沃的牧草,牧女骑着骏马,挥动马鞭赶着羊群。天空一片湛蓝,时有雁群在天上飞过,发出“嘎,嘎”的声音。他们来到河边,河水非常清澈,卵石历历可数,银白色的小鱼在水中游过,河水近岸处长着明黄色的莕菜花,给河岸添上了一笔亮色。举目望去,河水倒映着两岸的青山,蜿蜒向前伸展,一直向东去了。 他们两人没有带随从,达奚望着凌风说:“这里如何?”凌风说:“风景很美。”达奚说:“奔驰在草原上,能使人心胸开阔,我看你在大秦一直紧锁眉头,欢愉的时候很少,就没想过来到草原上和我住在一起,享受纵马奔驰的快乐吗?” 凌风嘆口气说:“是否欢悦,和人的心情有关,不在于所处的地方。” 达奚说:“你们大秦国人心机太多,不似草原人淳朴憨厚,直来直去,所以烦恼也多。” 凌风说:“你们草原上的人也有心计颇重的人,使人防不胜防。” 达奚大笑,说:“你说的对!你说的对!” 他们的速度慢了下来,一边享受着美景,一边谈话,好像回到过去的时光里了。 两个人在营门外下了马,携手进帐,这时众部落首领已经在这里集合了。 两人落座,曹玮过来低声说:“大人,我看这里气氛颇不寻常。”凌风举头看去,只见一队队卫士穿梭不绝,明晃晃的刀枪慑人眼目,在座的人严肃的多,放松的少,连达奚也把脸沉了下来,开始说话。 他大声说:“你们立我为大王时,曾对我发誓:‘不可违背我的命令,不可藐视我的尊严,用生命保卫我的安全,凡是我的敌人,就是你们共同的敌人,必须齐心歼灭之。’是不是!” 大家有些疑虑,不晓得他突然提这个干什么,于是齐声回答:“是!” 达奚说:“有个罪大恶极的女人,她意图谋害我,篡夺我的王权。幸得天神福佑,使我逃过一劫,但这个女人却逃脱了,你们要知道,谁收留梭娜,谁就是我的敌人!”达奚正襟危坐,他目光炯炯地望着下面,大家都感觉有一种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屏息的寂静。 锡金打破了这个寂静,他走上来指着凌风对达奚说:“梭娜就在他的营地里,我亲眼看见的!” 达奚对凌风说:“这是真的吗?”凌风站起来平静地说:“我只是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的女人,她的遭遇令人同情。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达奚蓦地站了起来,一把揪住凌风的衣领,把他推倒在地上,凌风的后脑磕在桌案上,顿时鲜血直流。曹玮想过去扶凌风,几把明晃晃的弯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令他动弹不得。 凌风挣扎着站了起来,他尽量平静下来,用平日的声音说:“达奚,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当众侮辱我,侮辱我这个大秦国的使臣,这个耻辱要用血来洗的,也许是我的血,也许是这里许多人的血,你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这个吗?” 达奚拔出腰刀,用刀尖指着凌风的鼻子说:“你们自诩为先进文明,前来教化我们,实际企图却是要占有我们的土地,把我们的人民当做奴僕使用。为了达到你们贪婪的欲望,就肆意干涉我们的事务,挑拨各部落之间的纷争,让我们阋墙于内,把自己人的鲜血洒在草原上;用小恩小惠来收买我们,收买不成就派来军队屠杀我们的人民,抢走我们的财产和女人。不!我们不怕你的威胁,你们的朝廷,就像一个破房子一样,一推就倒了,一群纸糊的军队,挡不住骑兵的铁蹄。”他转身对着大家,大声说:“对不对!” 下面有片刻的迟疑,然后齐声说:“是,大王!” 樱桃在帐中低吟:“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夜月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郁李走进来说:“姐姐,你又在念这首《明妃曲》了。难不成也想学王昭君去和亲吗?如今这个呼韩邪年轻英俊,可比王昭君那个强多了。”樱桃瞪了她一眼说:“你不去陪自己的情郎,在这边乱嚼什么舌根?” 郁李涨红了脸,含羞说:“我怎不想多陪陪卫国,可他偏偏要赶我走,说营里那么多人看着,会传到大人耳朵里去的。” 樱桃说:“你当大人真的耳聋眼瞎?他也不过就是顺其自然而已罢了。”郁李喃喃的道:“顺其自然?我和他就只能顺其自然?我们会有结果吗?” 樱桃说:“傻妹妹,你有大人做主,到时他不肯入洞房,你请大人派几个侍卫把他绑进去就是,愁个什么?” 郁李轻声说:“姐姐你不知道,他不肯承诺我,缘由就在大人这边呢。”樱桃说:“为什么?” 这时营中一阵喧譁,有个侍女跑进来说,“曹将军回来了。”只见曹玮苍白着面孔,急急从下了马,朝里就走。程卓迎上来说:“曹将军,大人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曹玮说:“达奚已经知道梭娜藏在营里,他要我们交她出来,否则就要对大人不利。” 第137页 程卓说:“那他为何不自己派人来搜?”曹玮说:“他想叫我们主动把她交出去。”程卓问:“大人怎么说?”曹玮说:“大人被他们带到后帐去了,不晓得此事。”程卓说:“他若是知道,绝对不会答应。他念梭娜孤苦无助而把她收留,若我们屈服于压力交她出去,别人会如何看待大人?达奚这样做,是为了羞辱我们,此事万万不可。” 曹玮说:“那大人的安危怎么办?”程卓说:“就是交出梭娜,我们的处境也不会得到改善,如今只有听天由命。” 曹玮说:“我看达奚不久就会派人过来搜查,如今我们既然不能庇护她,不如让她自行离开吧!”程卓点点头,两个人带着通事向梭娜的帐篷走去。 梭娜此时也急了,她所施的嫁祸之计,要挑起大秦和达奚的纷争,他们好从中渔利。她早上露面之后就想熘走,但曹玮派人守在帐外,她无法脱身,如今看曹玮和程卓两个人过来,她花容变色,声音发颤,说:“怎么,你们要把我交给达奚?你们不能这么不讲信义,把受你们庇护的人交给她的敌人。” 程卓看着梭娜,他不太喜欢这个女人,也不认同凌风收留她下来。程卓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曹玮诚恳地说:“梭娜夫人,我们绝不会把你交给达奚,不过如今达奚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他就要派人过来,我们也无法庇护你了,你还是趁夜逃走吧!” 梭娜巴不得这句话,她连声称谢,披上外袍朝外就走。程卓鄙夷地看着她,对曹玮说:“船还没沉,上面的耗子就要急急逃走了。这个女人早就嗅到危险的气息了,她可真是不简单。人说红颜祸水,我看她就是一个祸水。” 梭娜熘出营地,时机恰到好处,达奚的部下察吉带着一队骑兵,急急向这边冲过来。 达奚来到后帐,凌风正坐在那里,他头上的伤口上流了许多血,脸色显得格外苍白。他见达奚进来,抬头望了他一眼,两人对视,谁都不肯先挪开眼睛。凌风哼了一声说:“达奚,你这个上屋抽梯之计可真是妙啊!让我跌了一个大筋斗,有苦说不出。” 达奚说:“是你自己不智,去收留那个女人。她是什么样的女人,你会看不清楚?” 凌风说:“就算我不收留她,你还是存心要和我们决裂,此事也不过是给了你一个恰当的藉口而已。”他看着达奚说:“可惜当初吉索偷袭我时带的人太少,如果彼时他就杀了我,也少费你一番功夫。” 达奚背过身说:“吉索袭击你,是他自作主张,并不是出于我的授意。” 凌风说:“我原也这么想,因此不想声张,如今看来,实在是太幼稚了。你我一旦决裂,两下便为敌国,还用客气什么。” 此时天色渐晚,帐内渐渐暗了下来,达奚沉默不语,他似乎在下着什么决心。 天边还残留着一片晚霞的影子,天色却在慢慢发暗,远处的群山在草原上投下长长的身影,而它们本身也逐渐模糊,成为紧锁怀抱、幽暗静谧的憧憧黑影,巍然而冷漠地矗立在大地之上。一轮细月悄然在山间升起,娇软无力地发出微光,只够给它本身蒙上了一抹浅浅的光影。 在这片庞大而井然的营地之中,人们已经燃上了篝火,跃动的火焰照亮了大家的脸,有异样的兴奋,谨慎的沉默,略带一丝不安,各种情绪映在人们脸上。人群或是成队在营中巡逻;或是紧张地走动;或是举着火把,骑马在草原上奔跑;整个营盘像是一个活的生物组织,它的脉搏在活跃而不安的跳动。 在这个营地的中心,也是它的心脏所在的地方,却是一片凝固的沉寂。帐幕中很暗,看不清两个人的脸,他们都像在期待什么,又都感觉自己所期待的东西,未必是真正想要得到的。 凌风还是坐在那里,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长时间了,头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是伤口里一阵阵如撕裂似的痛感,混合着昨夜大量饮酒和失眠带来的剧烈疼痛,像潮水般冲击着他。他忍不住用手捂住后脑,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达奚听到声音,向前走了一步,凌风抬起头,他的面孔没有血色,唇边却带了一丝无奈的微笑,略带嘲讽地说:“我真没有想到,这一步棋,我们居然能把它走死了,一步也动不得,真是有趣。” 达奚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又无力地放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过来,察吉率人过来,他的神色有一丝紧张,身后跟着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穿了件长袍,头上用面纱蒙着,看不清面貌。 察吉进帐禀报:“大王,梭娜带来了。”达奚看看凌风:“是他们交她出来的?”察吉说是:“她不肯摘下面纱来,说要见大王。” 那女子走进帐篷,达奚对着凌风,想说出几句讥讽的话来,却看对方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女子说:“樱桃,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卫士用火把点燃了帐篷角落里一尊雕镂精巧的风灯,在盘龙花纹的镂空处,跳动的火苗照亮了小半个帐篷。借着火光,达奚看清了那女子,火光把她映得通红,樱桃青春艷丽,娇俏动人,一对大眼睛闪着光彩,默不作声凝望着他。 达奚不自觉地退了一步,他说:“梭娜在哪里?”樱桃说:“我们早就把她送走了。” 第138页 凌风迸发出一阵大笑,道:“好,好!”他转身对达奚说:“无论如何,此事与我手下人无关,你若还存一丝情面,就请送我爽快一死,放他们带着我的棺椁回去。” 达奚瞠目凝望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樱桃打破了沉寂,她向达奚走了两步,抬起头说:“我们送走一个女人,也交给你一个女人,我愿意给你做奴做婢,求求你放了大人。” 凌风蓦地站起来,厉声说:“樱桃,你胡闹什么?你真当自己是明妃,来和番的吗?你这样做没有什么好处,就只会添麻烦!”他用力过度,脑后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潺潺地流了下来。 樱桃从来没有看见这位大人发这样大的脾气,她看见凌风的衣服上染满了鲜血,不禁惊叫了一声,取出丝巾去给他包扎伤口。 凌风露出微笑,他拉过樱桃,在她耳边柔和而坚定的说:“你快回营去,放心吧,会没事的。”他看着樱桃,又说:“我知我淡漠疏懒,刻意回避了你们两个,可谁知我心中未必就无情。我如无法归国,也定会想办法送你们回去。夫人贤德淑慧,会为你们做适当的安排。”他说到妻子,不禁心中悽然,略一动容,又说:“家国之事,不是轻易能调和得了的。我们这些人,自恃有才能抱负,身在其位,要有所为。却不知人生天地之间,也不过如蝼蚁一样,被命运拨弄戏耍,欲强为天命,却如螳臂当车,自不量力。”说罢,他深深嘆了一口气。 樱桃说:“我不信!”达奚说:“我也不信!”达奚指着凌风说:“有朝一日,我会让你拜服在我脚下,承认我是你真正的主人。”樱桃挣脱了凌风的手,投向达奚的怀里,达奚哈哈大笑说:“我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你定是我的女人!你的请求,我答应了!” 凌风站在那里,如木雕泥塑的一般。一阵夜风吹过,火苗被吹得乱颤,映照着他变幻不定的脸,他不知这次回去,该如何面对他的王上,或许,这又是他人生中的另一个关口? 第四卷完。 第一章 凌风在京郊的驿馆住下,他没有朱光的宣召不能进京,也不能回家去看妻子和已经出生五个多月的儿子。他写了奏章叫曹玮替他递上去,向朱光报告了出使的详情。 初秋的天气本应是晴朗舒爽,这几天不知怎的,一直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使人心情十分郁闷。空气中泛着潮湿阴冷的味道,门扇和窗棂上蒙上了一层水气,手触上去湿湿滑滑的。 天色已晚,窗外黑沉沉一片,只稀稀落落的几盏孤灯,忽远忽近隐约闪烁着。院中植了一棵梨树,春日盛开时,洁白的梨花如堆琼积雪,玲珑可爱,如今不是开花的时节,满树绿叶布满了这个小院,在雨中显得有些凄凉。雨水打在窗下碧绿的芭蕉叶上,滴滴沥沥之声一直没有停顿。 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曹玮撑了一把雨伞,急匆匆的走进院来,檐下一盏孤灯在风中摇晃,隐约照亮了湿漉漉的石子路。他透过糊着细纱的窗棂,看到室内有微弱的灯光在闪烁。曹玮轻轻敲了敲槅扇门,里面没有动静,他将雨伞放在檐下,推开门走进室内。 厅内无人,灯光隐隐从里面透出,曹玮转到后面,推开门,西面靠墙处放置了一张桌案,下首北面窗下有一副座几。案上有一盏烛灯,用纱罩罩住。凌风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山石之间随风摇曳的细竹的影子。曹玮来到他身后,轻声叫了声:“大人。”对方转过身点点头,手指着椅子叫他坐下。 室内很热,原来凌风座位右手放了一个铜风炉,炉内燃着通红的炭火。曹玮轻声问:“大人,你身体不适吗?为什么现在就用火取暖?”凌风没有回答,他掀开风炉的盖子,用扇子煽旺火苗,将盛满水的小铜壶放了上去。曹玮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位大人,他不安地站起来说:“大人,这些事让末将来做吧。“ 凌风看着火苗不停的在风炉里窜出来,他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却是一副平平板板的冷漠,使命失败和好友的背叛和欺辱所带来的挫折感深深触痛了他,在归途中的一个多月中一直没有平复。他说:“消磨时间罢了,府中还好吗?”一时水滚,他将滚水倒在放好茶叶的紫砂壶里,给自己和曹玮各斟了一杯茶。 曹玮说:“夫人身体虚弱,我只说您一切平安,过几日就会回京,其他没有多说。”凌风点点头说:“这样最好。” 院门又被推开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程卓急急进来,气呼呼的把一个纸卷丢到案上,说:“大人,你看看,这是尹源的奏章,他怎么可以这样奏报王上!” 凌风瞟了一眼纸卷,他问:“哪里来的?”其实他自己清楚,尹源奏章递上来的时候,同时录有副本,交在枢密院,预备在邸报上发布。凌风京郊待罪,不能过问院务,但是他毕竟是枢密使,他们把副本拿到手,定会誊录一份给他。 凌风淡淡地说:“他爱写什么让他写去,事到如今,我也无颜面对王上。有什么处分,我都无怨言。”室内陷入一片沉寂中,许久,程卓说:“大人也只以国家为念,抛妻舍子,不顾生死跑到北番去。此行成算本来不大,王上如不体大人之心,专以成败论功,如何能激励勇于任事之人?尹源想打,就让他打吧,若是打了败仗,看他怎么面对大人?”。 第139页 凌风背过身子,望着外面说:“尹将军若进兵,总是望他取胜的好。” 朱光的案上摊开着两份奏章,他不时瞟上两眼,其实他已经看过多遍,对其内容已是烂熟于心了。 在阶下凌风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已经有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朱光抓起其中一份奏章,“啪”的一下扔在地上,冷冷地说:“你自己看!”凌风抬头瞧瞧,那奏章落下的地方离他有一丈来远,他不甘匍匐爬过去拾看,就干脆地说:“尹将军奏章上所言大致总是不差的,臣无从辩白,情甘认罪,就请陛下惩处。” 朱光哼了一声说:“大致不差,情甘认罪,你倒爽快,知道奏章上写的什么吗?” 凌风沉默,朱光叫来个侍从,指着地上的奏章,说:“念给他听!” 侍从拾起奏章,朗声念了起来: “臣车骑将军尹源,为枢密使凌风奉使北蛮诸事,奉旨查探分明,伏阙上奏。 北蛮达奚,桀骜不驯,怀心叵测。潜身京城数年,睹我朝之富庶,直欲豕突狼顾,进扰西北、糜烂边城;掳我士民、践我田庐;以塞其无厌之欲求也! 微臣镇守西北,职责之有在;睹夷狄之跳梁,思有以惩也。前上表朝廷,先其尚未滋蔓之时,提兵就敌,先发以制人;直指巢穴,尽灭敌之余烬。庶几致边境安谧,宽圣虑、保士民,以报王上之恩也。 枢密使凌风,自恃圣宠,前在京城,与达奚有知,布其私恩,不忍立见其就诛。故此力谏,以息兵安民为辞,阻臣进兵之势。 王上仁慈,虽夷狄小丑亦惜其性命,不欲多所杀戮。故遣凌风晓谕达奚,令其上表谢罪,挺身归附,以开其自新之路也。 不想凌风此行,处事多所乖谬,靡费国帑,施小恩小惠,而实以资敌;结交北蛮酋首,欢饮沉醉,失其上国大臣之体;凡此种种,一时难数。 达奚丧心病狂,猖狂之至。庭辱凌风于众酋之前,揪打推跌,视大国之威严为无物。而凌风竟唾面自干,腼颜以存,至献女求媚,藉此脱身,国之耻辱极也! 臣写表至此,激愤泪下,几欲搁笔。王上圣明,知臣之志,臣不待多言,以污圣聪。 微臣顿首,死罪死罪。” 侍从念到后来,已经有些气息沉重,手里也捏出一把汗来。 朱光等侍从念完,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凌风说:“你听清楚了吗?你既情甘认罪,凭这份奏章,我可以杀了你!” 凌风跪在地上说:“臣知奉使无状,有辱国体。不过尹源进兵之事,还请陛下从长计议。” 朱光横他一眼,说:“怎么,你还有话要说?” 凌风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而死者不能复生,请陛下三思。臣自知有罪,请陛下赐臣一死,以彰国体。”说罢,他站起身来,去取墙上挂着的宝剑,准备自刎明志。 朱光一拍桌子,大声说:“好了,你别闹了!”几个侍卫上前拉住凌风,朱光一挥手,人们将他拽到殿外,迎面正碰上殿下景文,景文看着凌风讽刺的说:“凌大人,想不到你也学会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了,这趟西北没有白去啊。” 群臣一个接着一个的进入内殿,朱光环视着大家,说:“西北之事,大家有何意见哪?”他看看景文,“你是力主进兵的,想必有了取胜的长策。” 景文此时又有点犹豫了,他想此次已经让凌风丢脸,挫伤了他向上的锐气,是宜见好就收。真的冒然进兵招致大败,反而让对方翻过盘来。他正在迟疑,见朱光问他,遂说:“此次凌风出使不力,激起达奚反叛,这个责任要由他来担。尹源进兵,后方粮草装备等物资要有人来筹措调运,请陛下让凌风戴罪立功,负责这个事情。” 几位大臣本是摇摆派,如今凌风失势,哪有不讨好景文的道理?都纷纷附和。 朱光皱起眉头说:“西北军资,自会有人来料理,难道偌大的大秦国,就找不到一个精于实务的人才吗?我们廷议征讨北番之事,若众议一致,就让枢密院拟诏书吧!” 景文说:“陛下,那凌风之罪该如何处置,如不按律发落,怕下面会有意见。” 朱光说:“人说赏功罚罪,凌风上次与绮兰国作战时立下大功可也没赏他,如今就抵掉吧。也不是要轻易放过他,就免去他本兼各职,降为侍卫在我身边留用。” 惟彦出去宣旨,他传完朱光的旨意后对凌风说:“凌大人,王上还是眷顾着你哪!先前令公子出世,王上已经驾临贵府去看过几次了,听说他对令公子是爱如掌珠。‘母爱者子抱’,我看王上倒是‘父爱者子抱’。” 凌风进殿去谢恩,朱光看着他说:“你先回去看看儿子,休息几天再进宫办事。我也要对大家有个交代,并不是要有意为难你。” 凌风梗咽着叫声:“陛下。”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他的马车刚到门口,夫人琼英已经等在这里,她望着丈夫,略带伤感的说:“凌风,我几乎以为等不到你回来了, 这几个月盼得我好苦哪。”凌风哑然,低声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这几天我会待在家里。” 第140页 “这几天?那以后呢?在今后的时间里,你究竟能有多少时日在我身边?在我们的孩子身边?” 他无言以对,只是轻轻搂住妻子,琼英扑在他怀里说:“我不是一见面就要怪你,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真的好害怕。你音讯全无,我向人问消息,别人就只是敷衍我。凌风,你好狠心,为什么连封书信也没有!”她一边说,一边抬起头来凝视丈夫的脸,不禁珠泪涟涟。 管家在旁说:“夫人,大人路途辛苦,还是先让他进府休息,也看看公子。” 俩人携手进了府门,来至后院,在夫妇的卧室旁边的一间耳房,坐在一边的面貌清秀的乳娘揭开纱帐,锦被之中静卧着白白胖胖的小小人儿。小傢伙侧着小脸熟睡正酣,他小小的鼻翼轻轻耸动,如珊瑚一般鲜红的小嘴唇微微张开好像在哈气,令人好不爱怜。 凌风看着儿子很激动,他想亲他一下,又怕惊醒了他,就只是伸手轻轻帮儿子掖了下被子,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琼英挽着丈夫的胳膊,夫妻俩静静地望着儿子。房间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小傢伙轻轻的呼吸的声音。 琼英低声说:“小辰刚产下来时身体不太好,还好陛下送来的这一位乳母奶水又多又稠,人又细心,把小辰照顾得很好。” 凌风很惊讶,“小辰?名字也为他起好了?” 琼英在上首的柜中取出一个精緻的小摺子,打开给丈夫,摺子上书了一个星辰的‘辰’字,是朱光的御笔,“孩子总要有个小名,也好称呼,谁知你几时回来?陛下赐名,也是对我们的恩典。” 凌风哑然,他望着儿子,说:“陛下想的可真周到,我在外头顾不到的事情他都帮我做了。小孩子家起个小名不拘什么都可以,何必用‘辰’字!” 这时管家急步进来,他赶到门口放慢了脚步,低声禀告:“大人,陛下过府来了。”凌风看了儿子一眼,吩咐乳娘小心看视,夫妻俩个接了出去。 朱光和两位夫人驾临凌府,凌风和妻子把他迎到厅上落座。琼英接过侍女送上的茶盏,小心地奉在桌案上。凌风看着妻子忙碌,心里只觉着酸酸涩涩的不知是什么滋味。无论如何,王上对自己儿子的过分关心,使他觉得十分惶恐,从某一方面来说,儿子从一出生就被放到的一个不测的命运的车轮上,他的命运不知会如何变幻。 朱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就站起来说:“我去看看小辰。”一行人如众星捧月一般,把朱光和两位夫人奉到后院,来到小辰所在的房间,这时他已经醒了,睁着眼睛看着众人。乳娘小心抱起襁褓,递给朱光。朱光抱起小辰,面带笑意,将他搂在怀里,孩子已经见过他多次了,颇不怯生,在他怀里很安稳。朱光脸上笑意更浓,他转头看着孩子的父亲,见他眼睁睁地望着儿子,有些企盼之色,遂说:“小风,你抱过儿子吗?”凌风说他到府时,儿子正在熟睡,还未抱过他。 朱光遂把小辰交予凌风,口中说道:“你可要抱好了,小心摔着他。”凌风接过儿子,他是第一次抱他,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免有些紧张,双臂竟有些抖动,那孩子感觉换了个陌生的怀抱,不知怎的,竟尔放声大哭起来。凌风面上发赤,他抱着儿子轻轻摇动,用手拍着他的后背,那孩子还在哭,乳娘上前想接过小辰,凌风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竟有怒意。他继续哄着儿子,小辰在他怀里渐渐止住了哭声。房间里的人都在望着他,朱光心中有些不快,凌风在他面前显露颜色,这是一个臣子所应为的吗? 第二章 朱光在凌府用过晚膳,又去看过熟睡的小辰,这才起驾回宫。临行前,他对凌风说:“你们现住在西城的别苑里,外面便是街市,曲巷纵横,人烟密集,总不太稳便。还是早些搬回府第去的好,你进宫值宿也便利,不用赶太多路程。”凌风躬身连连称是。 此地有一条河道直通宫中,皇宫里所用的物资有一部分也是由这里运进去的。朱光由码头登上画舫,向宫中驶去,前后跟着四条兵船,船上站满了军士。宫灯和火把照亮了夜空,在河道中留下长长的影子。附近的大小船只都被驱散了,两个时辰后才被允许回到原先停泊的位置。 夜风很凉,凌风感觉身旁妻子的身体有些颤抖,就轻轻拥住了她,说:“我们回去歇息吧。”琼英点点头,身体软软地倚在丈夫怀里,慢慢回房。凌风命人送来精緻的粥饭小菜,夫妻俩个这才坐下来吃晚饭。凌风看着妻子清瘦的面容,歉意的说:“做我的妻子真是难为你……”琼英一瞬间眼泪涌了出来,扑在丈夫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她哭得浑身颤抖,凌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轻轻拍着妻子的后背。过了好一会儿,琼英抬起头来说:“你看我,像个小孩子一样。”说罢眼泪又掉了下来。凌风说:“我比你大上许多,本来就应该是我照顾你。可惜我真是没用。” 俩人慢慢用罢晚饭,去看熟睡的儿子。小辰熟睡正酣,他们遣开乳娘,坐在床边看着他,房中很静,过了片刻,琼英想起什么似的,轻声对丈夫说:“王上让我们搬回宅子里去,你就依了他吧。他每次驾临都严加戒备,卫士去驱赶船只和客商,清空河道。父亲的货物遗失了不少,他已经向我抱怨过了。” 第141页 凌风默默点点头,提到岳父陶朱,他问妻子:“岳父近来生意如何?” 妻子瞅他一眼说:“自然是不比从前了。” 凌风说:“如今我也无能为力,岳父手段老到,人脉也广,撑过这一时会有起色的。” 琼英说:“你就不能向如今这位莫韩大人说说,他毕竟曾是你的下属,这点面子总要给吧。” 凌风说:“生意人若要依附权势,就譬如让别人卡住你的脖子,别人想松就松,想紧就紧,完全由不得自己。”琼英说:“如今的世道,没有强有力的靠山就步步难行。你的那些道理,是长远的心思,可是现在眼前就艰难,谁又能顾上那些?” 凌风说:“总会有办法的。” 这时候小辰醒了过来,用小手揉着眼睛,张开小嘴打着哈欠,夫妻俩的注意力马上被他吸引过去。 凌风从恶梦中醒转,吓出一身冷汗。他在北番时心情紧张,一心想着和达奚交涉的事情,却也把其他的思绪放下了。如今在家闲住,不知怎的,却是恶梦连连。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做这些梦,梦中那个惨白面容的独眼人凝望着他,然后倒下了,背上血肉模糊,还插着好几支利箭。他不知那人是否真的看到了他,只是觉得他那只眼睛一直盯在自己身上,让他呼吸急促,动弹不得。他清楚地感觉自己在颤抖,在他身后,有一双发抖的縴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使他发不出声音来。这场谋杀的主使人就背着手站在那具尸体面前,他的影子被月光拉长了,横延在林中的空地里,也投射到凌风的身上,使他感到恐惧害怕。每当那人要转过身来,凌风就从梦中惊醒,没法在梦中看清楚他的面容。 他再也无法入睡,就睁着眼睛等待天明。晨光熹微之时,他披衣下床,轻轻地避免惊动到妻子,半夜小辰醒来啼哭,琼英几次前去看视,虽有乳母照顾,她却始终放不下儿子。 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淡蓝色的天空中还留着一轮残月,河中停泊着的船只已散起炊烟。小船悄无声息地划向远处,凌风背着双手站在船头,看着河道两旁的树木房舍慢慢地向后退却,他的思绪也纷杂起来。 船只停在宫中码头上,凌风让卫士验过腰牌,从后宫门向朱光的内殿走去。他穿了一身镶银边的蓝色侍卫服饰,腰束银带,看上去整齐利落。来至殿内,明辉夫人正服侍朱光更衣,她看着凌风对朱光说:“王上,人漂亮,就穿什么都好看,您看凌风着侍卫的衣服也那么般配,在侍卫堆里算是鹤立鸡群了。” 朱光看着凌风说:“你别委屈,过几天就给你换回去。”凌风说:“臣不委屈,臣愿意一直随身服侍陛下。”朱光摇头说:“你这不是真心话。”凌风低头说:“臣是衷心之言,希望臣能有这个福气。”朱光默然,明辉忙打岔说:“好好的何必说这些,凌风,你把王上的佩剑取过来。”凌风取过佩剑给朱光挂上。这时金钟敲响,朱光扶着凌风的胳膊,缓缓向外走,后面大群侍卫宫女簇拥着他们,向大殿行去。 凌风走在养父身边,心中十分感慨,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和朱光疏远,有一道无形的墙隔绝了他们父子,这使他感到十分惶恐不安。如今复又和朱光亲近,他感到养父的步履不如往日稳定坚实,倚在他肩膀上的身体也显得有些沉重起来。朱光已经六旬有余,精力和体力都不如从前了。 他看着这条长长的御道,希望它永远没有尽头,可以让他们父子二人一直相扶相持着走下去。就像从前一样,把朱光当做衷心信赖尊敬的人,唯一的亲人。前面就是大殿,他把朱光扶上丹陛,在宝座上坐下,自己退到后面去了。 朱光觉着今天的御道比往日短得多,他由凌风扶持,感觉踏实稳定。无论自己和凌风有多少不快,他终究是朱光最亲近的爱子和膀臂。 今天的朝会在大殿举行,文武百官在阶下整齐列队。有鸿胪寺的典客令引上拂林国的使节。使节递上拂林国国王琳晟的书信,信中向朱光致意,共叙两国之好,并建议共同对付北番的达奚。 朱光指示有关各部长官派出精干官员,与使节共同议定条约的款项。 次日,拂林国使节来景武的王府拜见,送上景武的伯父昭明的书信。景武命人将使节引入内厅,侍女送上香茶。 他对使节说:“我虽生长在大秦,但一直心念故国,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回拂林去。当年父亲含恨出奔,他心中当有万般不舍,可惜父亲不久就下落不明,否则我也不会由外祖父抚养长大。此地再好,终是寄人篱下,如圈牢之养物,使人心中戚戚。” 使节说:“昭明殿下曾经寄过几封书信过来,他十分懊悔从前逐令尊去国的往事,殷切希望您能回国继承他的领地产业,为何却从未收到您的回覆?他还以为您对往日之事怀恨在心,不肯回国呢。” 景武吃惊地说:“什么书信?我从未收到过伯父的书信,这是怎么说?” 使节别有深意地微笑着说:“殿下没有收到,那一定是中间被人截留走了。” 景武气往上撞,他收了书信,辞过使节,就令人备马进宫。 朱光正在内殿中批阅奏章,侍卫来报:“景武求见。”他传旨令景武进殿。 第142页 景武满面通红,气喘吁吁进殿行礼。他的样子把大家都吓了一跳。朱光问:“景武,你急着过来,出了什么事了?” 景武说:“陛下,今天拂林国的使节来拜访,提起伯父寄来数封书信给臣,臣却一封也未曾收到过。臣想请问陛下,是否教人截留过我的书信。” 朱光被他迎头一问,也是心中惭然,又不能对他承认自己确令凌风监视过他的通信,于是面色一沉说:“你冒然闯进来就是为了这事,真是小题大做!拂林国离此多少路途,书信遗失却也寻常,怎能说是有人故意截留呢?现在许多家国大事摆在案上,你不为国分忧,却用随意无稽的臆测之言来指责我,你是什么用意?” 景武转身盯着在朱光旁边的凌风说:“若不是陛下下旨,就定是有些无耻小人为讨好陛下,私下里做出令人不齿的勾当吧?” 第三章 凌风迎着景武的目光,双方对视了片刻。景武悻悻转身对朱光说:“陛下,伯父信中殷切希望我回拂林国去,请您恩准。您的把我抚养长大,这个恩景武绝不敢忘,可拂林毕竟是我的故国,我一定要回去。” 朱光盯着他说:“我若不准许,你是不是偷着也要回去?” 景武一挺身说:“我不是那种欺心做暗事的人,所以特来向陛下请示。” 朱光看着他说:“你从小在大秦长大,未曾去过拂林,对那边情况不熟悉。我们和拂林国的条约议定后,要派一位大员去签署。凌风去过拂林,我让他以侍卫的身份陪你过去看看,随带一份圣旨,让他用枢密使的身份去签那个条约。” 景武说:“您叫凌大人陪我去拂林,难不成是叫他监视我吧?” 朱光淡淡地说:“随你怎么想,我也是为你好。” 景武出殿后,朱光转身对凌风说:“小风,你再辛苦一次,你回来后我就给你复职。”凌风跪下谢恩。 他带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府中,先跑去看儿子。妻子琼英也在那里,凌风一看到儿子,先抱着他转了一圈,小辰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乐得手舞足蹈。凌风看着他*的小脸,心中愀然,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註定不能一直守在儿子身边。 琼英守在一边,面带悲切之色,凌风放下儿子,拉起妻子的手说:“看你面色不好,府里出了什么事吗?” 琼英低声说:“你的手好凉,是不舒服吗?”她顿了一下,看着丈夫说:“庄园里刚传来的消息,你听了不要过分伤心,乳娘昨天过世了。” 凌风一下子跌坐在床上,心脏像是被掏空般难受,身上软软没有力气。妻子的双手搭在他肩膀上,他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转身拥住妻子,琼英看着他垂泪,却也不知该如何去劝慰他。 凌风连夜赶到庄园,来到乳娘所住的小楼前,忍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 他走上楼去,眼见乳娘的遗体直挺挺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他拿起乳娘冰凉僵硬的手抚在脸上,半晌不语。陪他进来的管家有些惶然的说:“老夫人起病不是很急,她怕您担心,不让我们通知您。未曾想几日后病势转危,想请名医诊治也已来不及了,我们真是该死。” 凌风耳膜嗡嗡直响,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乳娘抚养他长大,又为他操持府中的事务,一生辛苦操劳。近年来,她身体不好,就常住庄园静养,他整天瞎忙,也很少去探望。思及此情,不由得又悲从中来。 凌风在乳娘遗体边坐了一夜,天将明时才立起身来,管家取出一个锦盒递给他,说:“老夫人临终前说:‘这个是琢玉夫人生前留下的遗物,请您收好它。’”凌风心思烦乱,他随手放好锦盒,对葬礼安排嘱咐了几句,又急急骑马回到京中。 凌风在府中换好衣服,急忙来至宫中,显然有些迟了,他看朱光面上有些不悦,急忙禀告了此事。朱光看他面色哀戚,神情恍惚,也不便怪他,遂说:“既然如此,你就回去照应她的身后之事吧。乳娘为你一身操劳,就如慈母一般,你也该尽些责任。”凌风含泪谢过朱光,匆匆回府,又赶去庄园。 这几天,他一直悲悲戚戚,无心顾及其他,待到丧事已毕,他在乳娘墓前徘徊了许久,才起身回府。 来在府中,琼英为他更衣,在他衣袋中触到一个硬物,就取出来说:“这是什么,你怎么就随手放在衣袋里?”那个锦盒已经很沉旧了,但颜色还很鲜艷。锦盒一打开,只看见宝光盈目,五颗翠绿色的宝石组成精緻的花朵之形,四周围绕着色泽莹润的珍珠。在首饰的底座上刻着一个徽记,是武士砍杀一头狮子的图案。 凌风觉着这个图案颇为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他低声说:“这是母亲的遗物,是乳娘让管家转交给我的。母亲过世的早,记起我少年时一直缠着乳娘讲我母亲以前的事情,可惜她语焉不详,总是给我有欲言又止的感觉。母亲逝去二十余年,她的面容也已模糊了,最可惜母亲连张画像也没有留下。” 妻子柔声安慰他说:“既然有了这件饰物,也许会有些线索,我在父亲那里看过许多珠宝,这个也算是上好的了,看它工艺不凡,像是高手匠作的作品。我明天拿去给父亲看看,也许他会认得手工。”凌风说:“把小辰也带去,岳父定也想看看外孙吧。”妻子朝他一笑。 第143页 次日他在宫中值宿,第三天清晨才回府。侍女说夫人还在熟睡,他不想打扰她,于是去儿子床边坐了片刻,看他酣睡时可爱的样子,凌风小心地用手抚了一下儿子胖乎乎、香喷喷的小脸,唇边露出微笑。小辰微微动了一下,身上的绣被略微向下滑,凌风将被子重新为他盖好,就悄声出去了。 他虽然睏倦,却也无法入眠,于是沏了壶浓茶,坐在书房里看起书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身后的房门被悄悄推开,一双縴手掩上他案上的书本,轻声嗔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叫醒我?”凌风拉过妻子的双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说:“你照看小辰,又要料理家务太辛苦了,我看你还在熟睡,就过来坐坐。” 琼英说:“看你满面倦意,怎不去小睡片刻?还喝这么浓的茶水,真是的!” 凌风说:“总要陪你用过早饭吧。我午后还要入宫,这两天政事繁忙,王上也休息不好,我虽然不能为他分忧,也不好在家里闲坐。” 琼英脸上有些失望之色,她以为凌风今晚可以睡在家里了,没想到他还要走,她拉起丈夫,说:“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你快些用过就去休息吧。” 夫妻俩在桌边落座,侍女送上早饭,他们默默吃着粥食和点心,凌风看妻子神色有些不快,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言语来劝慰她。他心想,王上叫他陪景武到拂林国去,这样一去又要数月,这可怎么对妻子说起呀? 这时琼英轻轻用银匙搅动着碗里的粥,舀起来吃了一口,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把银匙放下,对丈夫说:“婆母的那件首饰,我带去让父亲看过了。” 凌风噢了一声,问:“岳父怎么说?” 琼英说:“父亲说,‘那个徽记,是拂林国皇家的徽记,看制作的手工,也确实是一直为他们定制珠宝的制造匠人的手工,他们是世代相传的,每一件珠宝都留有图样和定制者的名字。到那边去查,至少可以找出定制这个首饰的人。” 凌风喃喃地说:“我母亲也是拂林国的人?真是教人难以索解。她怎么会到大秦国来的?难道我的身世真成了不解之迷了吗?” 琼英说:“父亲和拂林有生意往来,和那边的人也熟悉,可以托他们去调查一下。” 凌风说:“不用了,我半月后就要到拂林去,请岳父写一封书信给那边的人,我带过去行事也便利些。” 琼英‘啪’地一下筷子落地,失声说:“怎么,你又要出去?” 凌风一时脱口而出,随之也有些后悔了,他放下筷子,走过去拉起了妻子的手,琼英想要推开他,可是身子发软,于是顺势倚在丈夫身上。 房中安静了片刻,琼英推开丈夫,轻声说:“你坐下,让人看了不好。”凌风坐下来拿起筷子在碗里挑了几下,自知也没有什么食慾,于是说:“我去看儿子去。”他出去了,琼英独自坐在桌前,感觉说不出的冷清寂寞。 凌风休息了一上午,他匆匆吃过午饭,就又进宫去了。 他入宫之时,朱光也在用午膳,听见他来了,就叫他进去。凌风进了内殿,见朱光神色甚是不善,他小心地站在朱光身后,说:“陛下又在为国事忧心吗?为何看上去龙颜不悦呢?” 朱光朝旁边的几本摺子努努嘴说:“又有几个地方大员被逮进京,你说我怎能不气?国家给他们高官厚禄,他们还要贪赃受贿,难道人的贪慾就没有满足的时候吗?” 凌风接过侍女送上的茶盏,放在案上,他轻声劝慰朱光说:“陛下不必生气,这也不是坏事。既然把他们都抓起来了,您提拔清廉的人来替换,自然政事就清平了。” 朱光说:“当今之世,人才难得,你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也可提出来,不要有什么忌讳。这几本摺子你拿去看过,下午刑部会审,你现在就过去吧。” 凌风带着几个侍卫来到刑部,他是代表朱光来的,刑部尚书惟彦把他接了进去。来至大堂之上,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的长官都到了。他们推凌风坐在当中,他略一推辞,就坐了下来。惟彦朝下示意,十几个衙役把蓬头垢面,身着囚服的几个前地方大员押了上来。 第四章 凌风代表朱光去参加刑部的三堂会审,衙役押上犯人,他们一个个神情萎靡,无复在任高官时的赫赫威风了。有个犯人看上去较为年轻,但鬚发都已变白,凌风一时竟认他不出。 惟彦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说:“江介,你可知罪!”凌风猛地记起,江介原任京城近郊司州的州官,因政绩出色调到外地,兼理数州的州务。不想今日重见,他已经成为阶下囚,凌风与他私交不错,不禁心中恻然。江介见凌风看着自己,他面带羞愧之色,低下头去。 奏摺上所言,江介受贿卖官,纵容手下人在採购物资时收受回扣,虚开帐项,他从中分赃。还有其他一些罪状,总之涉及金额巨大。他在家乡购置田地,家中有千顷良田,还有银库,里面抄出成锭的金银和大量金银币和其他的大量赃物。 江介听惟彦拿一条条罪状问他,连称知罪。他为自己辩解说:“几位大人,江介深受皇恩,当粉身而报。只奈身兼数州事务,政事纷杂,被手下人蒙蔽诱使,有些事情卑职也不是很清楚,以至于做出了对不起王上的事来。就请你们看在卑职以往无功也有劳的份上,饶卑职一命。卑职在这里求求几位大人!”说罢,他连连叩头。 第144页 凌风闻听他之言,不觉有些齿冷。人说:“虎死不倒架”,江介大小也曾经是一方诸侯,如今被逮进京,在堂上如同犬儿乞怜模样,将罪责全推到手下身上,自己一点担当都没有。 几位大人看他面无表情,也不发话,心中打鼓。前日惟彦召集他们在府中相会,研讨案情。此次大案,乃是由一个御史在家乡闻听赈灾时有人贪污款项,高价採购物资,他私下调查,却遭不测,尸体在河中被人发现。他的亲属也有一定影响,于是告到上层,朱光下令彻查。没想到案子越挖越大,数个地方要员都牵涉其中。此案牵涉甚广,京中许多官员都收过他们的馈赠,当然想草草结案。惟彦也不隐晦,就把他的意思向另两位大人挑明了,他说:“如今几方大员被逮进京,下面都在议论纷纷,若真以其罪治之,必是或杀或流。朝廷任用官员都有一定的规制,如今一下抓出这么多贪赃的大员,叫老百姓如何看待国家选官任官的制度呢?这次案件,下去调查的官员也忒过了!” 另两位大人心想,你们刑部也派了人去的,如今有什么好说? 惟彦又说:“朝廷体面攸关,还是尽量把罪责做在他们的下属身上,这样也好看些。如今赃物已经追缴,国库也没有损失,何必小题大做,搞得上下不安呢?” 几位大人也有同感,他们就算未曾收过对方的馈赠,但也存着苟且保位的想法,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连连点头。惟彦以为事情稳妥了,没想到朱光让凌风来听审,他心中一震。 惟彦令把江介押下,又押解了他的师爷上来,他一拍惊堂木,大喝道:“江介所为,都是你们这些卑劣小人唆使,你们欺瞒主官上下其手,大肆贪赃枉法,真是罪该万死,还不将罪行招来!” 那人畏畏缩缩的伏在地上,说:“小人所做的都是上司交代的事情,并不敢擅作主张,请几位大人明鑑。” 惟彦喝道:“谅你也不肯轻易招认,来人啊!…”他用手去拿筒里的刑签。 这时右边的大理寺王大人向他使了使眼色,他目光瞟过左边,只见凌风面色有异,他猛地想起凌风卸任刑部的时候,曾请朱光批覆过一份禁止刑讯的摺子。凌风既然已经走了,刑部把它作为具文,束之高阁了,再也不去理会。虽说这些都是死条文,不过现在凌风在场,他要拿那个来说事,倒也难为。他讪讪然把手收回,看着凌风说:“凌大人,你是代表王上来的,你也来问问吧。” 对方点头说:“也好。”他和颜悦色的看着下面,将案件的详细情形,有几人经手,江介如何指示,慢慢问将起来。 几位大人心中忐忑,心说他这样一搞,这案件还怎么审下去?惟彦看时间不早,遂说:“凌大人,我看就到这里吧,王上还等着你去回复呢。” 凌风向朱光讲述了会审的情景,朱光沉思了一下,说:“凌风,明天会审,你就不要去了。”凌风楞了一下,默然无语,他说:“是,陛下。” 朱光说:“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我派你去,是为了警戒他们不要朋比为奸,搞得高举轻放,把案子办得太难看,现在目的已经达到。这个案子影响已经太大了,还是早点结案的好。如今你就要到拂林去,不能让精力过分牵涉其中。” 凌风说:“陛下,待案子审完,叫他们三位大人分别上折启奏,不要一起合议奏明,弄成一团和气才好。” 朱光点点头,说:“等摺子上来,你就替我批了,如今国事繁重,我的精力也不如从前,你要多替我分忧。” 在刑部内堂,惟彦的心腹,刑部郎中贺胜把牢头叫来,取过一份供状说:“你把这个拿进牢去,叫那个师爷画押。我看他这个人身体不太好,像是有什么七病八灾的人,你们留神看着,万一病死了,赶快取个病状上来。”那人心领神会,躬身下去了。 黑夜之中,狱中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又都沉寂下去。 贺胜把病状递给惟彦,他说:“这个人运气不好,否则还可以多活几日的。”惟彦冷笑说:“他魂魄有灵,这个帐就找凌风去算吧!他去了这一年多,刑部才算清静些,没想到这个丧门星又要回来了。” 贺胜担心的说:“此事他会不会追查?”惟彦说:“真要把案子停下来追究这个事情,要费多少时日?他眼看着就要到拂林去了,管不了这些,再说,他真当自己还是刑部的主官呀!” 次日上午几位大人端坐在堂上,等候凌风过来,眼见他迟迟不到,都有些不耐烦,大理寺正堂王大人说:“眼见时间不早,我们先开始吧,凌大人或许要迟些到,我们这样等他也不是个事。”惟彦心中忐忑,说:“再等等看。”王大人看着他有些诧异,心说这位大人怎么耐性好了许多?这时有个宫中侍卫进来,惟彦忙问,“凌大人怎么还不到?” 侍卫说:“凌大人有事不来了。王上让我来传旨:‘待案子审毕,三位大人可单独上摺子奏明案情,不用合议启奏,也可节省些时日,避免纷争。’钦此!” 惟彦心中忿然,他一拍桌子说:“怎么,凌风不来了?他不是在戏耍我们吗?” 第145页 贪赃枉法的地方官江介,一部分赃款送到了殿下景文的府里,他舅父刑部尚书惟彦主持三堂会审,处理他们的案子。他召集另两位会审的大人议定,大事化小了结此案。不想王上朱光叫凌风前来听审,他意思想要深挖案情,惟彦一时急躁,叫心腹贺胜把涉及此案的江介的师爷弄死。谁料想凌风次日不来了,惟彦白白杀害了一条人命,心中十分懊恼,不由一时失态。 大理寺王大人看他样子,好像盼凌风过来似的,遂问:“惟大人,凌大人不来,我们也少个人掣肘,这是好事,你怎么反而不高兴起来?” 惟彦强笑着说:“他既然不来,也该早些通知,白教我们等了这些时候。” 那边御史台的张大人说:“时间不早,我们还是快开始吧。就从昨日停下来的地方问起。” 惟彦一楞,说:“怎么还要细问吗?” 张大人说:“若是合议奏明,当然是您做主,我们愿附骥尾。如今王上要我们分别启奏,若是奏摺上不清不楚,不但王上见怪,下面 也要议论。” 惟彦被他说得一时口塞,传令去押师爷,贺胜将师爷的供状递上说:“此人昨夜得急病身死,临终留下供状,承认了罪行。” 两位大人一时愕然,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张大人说:“这个人可真是贴心呀,临终时也不忘把供状给我们留下来。” 惟彦面色有些难堪,他说:“他既然有了供状,我们就此定谳吧时限紧迫,审理其他人要紧。” 贺胜将赏金递给牢头,牢头说:“我们这碗饭,还是凌大人在时吃的安稳。现今虽然收入比以前丰厚,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晚上睡觉也不妥帖。万一有人追查,你们上头就算逃过去了,我们这些人还不得做替死鬼,像那个师爷一样。” 贺胜默然,说:“这都是上头吩咐,我们做下属的,生死荣辱都是上司一句话的事。别说是你我,就是惟大人、凌大人、两位殿下,他们的生死降黜还不在王上一念之间?谁又敢保说自己肯定没事?” 凌风次日就要远赴拂林国,他携带妻儿去岳父陶朱家拜望。陶朱正在帐房算帐, 听见外孙过来,不由喜上眉梢。琼英把儿子递到父亲手里,小辰认得外公,扑在他怀里紧紧钩住了他的肩膀。凌风在旁说:“岳父大人,小婿久疏拜望,真是不好意思。”陶朱把小辰交还给女儿。说:“我和你丈夫有事要谈,今天天气晴和,你带小辰到外面走走,让他也认识认识这里。” 琼英临走前把门掩上。陶朱先坐了下来,说:“我们做了翁婿,反而倒疏远了。”凌风坐下来说:“您真这样想?”陶朱说:“你有你的国家大事,我们做商人的能求个安稳发财就不错了。”他心下有些着恼,近日的那场大案,已经闹了大半年了,牵涉到许多商人,其中也有他的好友。他一直疑心凌风在调查的初期插了一手。他说:“三堂会审的那个贪赃的案子,审理之中死了个师爷,你可知道。”凌风点点头说:“当天夜里我就知道了。”陶朱说:“是托你凌大人的福呀。”凌风说:“惟彦左手狱政,右手审案定谳,大权集于一身,他们一定要把案子做在那人身上,干出这种事也是难免,此人本来就难逃一死。” 陶朱说:“凌大人你冷静了许多呀!”凌风喃喃地说:“大权独绾虽然痛快,毕竟遭人忌恨。你顾得了眼前,不定就能顾得了身前;顾得了身前,也顾不了身后。就算是王上高高在上,我看他宵衣旰食,也真是辛苦,他的身边,能有几个信任的人呢?” 陶朱说:“你话说得好听,又有谁肯放弃权力?” 凌风避开这个话题说:“要影响朝政,未必要做官不可。如今西北用兵,粮草军用需求巨大,您只要揽下这个生意,设法取得充足的物资供应军用,定是获利丰厚。” 陶朱说:“你不肯帮我,哪有什么机会?”凌风说:“我现在只是侍卫身份,又怎么帮得了您?其实这样也好,您可以和那边说说,如今他少了一条财路,未必不动心。” 陶朱像是不认识他这个女婿,直盯着他看。凌风说:“社会的风气,或数十年一变,或数百年一变,靠的是在上位者去引导。如今人人都想读圣贤文章做官,岂知要有一番作为,也不定是非做官不可。但为政者自以为天命在身,大权在身,妄作威福,视小民如草芥。就像您虽称是有敌国之富,但在官家眼里也不过是予取予夺的对象而已。” 陶朱蓦地站起来,他看凌风一脸冷静,又即时坐下。凌风眼望着窗外,又说:“家国之兴,贵在人才。我近年来用大笔款项,支持了不少书院,这里面既讲求政事的学问,也追求实用之学,要紧在办学独立,不受朝廷的影响。您要是愿意,也可拿出钱来支持他们。” 他又说:“以后之事,谁也不能预知,不过朝代有兴废,人情善变化,把自己的前途託付在他人身上,即使这个人是王上,终究是靠不住的。” 陶朱看着他说:“你说过不追求王位,难道心思变了?” 凌风说:“不是非取得王位不可。若是权力得到制约,刑赏升黜不取决于个人的一时喜怒之情,人人得以自立,各展所长,这个国家的根基自会巩固,人心也就安定了。” 第146页 他看着陶朱说:“必须有种独立的势力和王权并行,俾得收制约之效。” 陶朱瞪大眼睛看着他,半天才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臣民。岂有和王上并立的道理?” 凌风说:“田地是死的,钱财是活物,财富畅流天下,靡所不为,再强大的政府,也不能完全控制它。而一国之内资财外流,国用虚耗,百姓积贫,则国事危矣。生财依靠田土人力,经营财富却在商业。如今三国并立,眼界不必限于一隅,缓急之间也可有存身之地。若能运用天下财富于掌中,谁说就不能和王上并立?” 陶朱说:“你为我打算,靡所不至,可是你自己的立场又在哪里?” 凌风说:“兵法云,‘以迂为直,以害为利也。’孟子曰:‘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治国之道,夙兴夜寐,战战兢兢,未必是妄自尊大,专断独行,以为天下之事能一出于己就好。” 他深深嘆了口气说:“人说,‘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吧。” 夕阳西下,照在他沉静的脸上,好长时间,两个人都再也没有说话。 第五章 远处矗立着一座雄伟壮丽的大厦,大厦前面是宽敞的广场,四块修饰整齐的大草坪占据了这个广场,草坪中央挖出一块正圆形,装饰着漂亮的神话人物的喷水池,日夜向外喷吐着晶莹的水花。大厦里灯火辉煌,贵宾云集,华服丽影穿梭往来。 站在大厦后面的楼梯平台处,可以望见远处的大片树林。深蓝色的夜空中缀满了星星,月光倒显得不太明亮。有一条小径深入密林幽处,约步行十分钟左右,眼前出现了一座用纤细精緻的大理石柱筑成的半圆型回廊。 回廊后面是一座将要倾颓的石头房子,或者说是一座废墟。有一条小路将回廊和房子连接起来,在回廊的柱子上,石屋的墙壁和屋顶上,小径各处,都爬满了深红色、嫩黄色、和洁白色的明媚芳香的玫瑰花。这里静寂无声,荒凉凄冷,鲜艷美丽的玫瑰花不像是馈赠甜蜜的爱侣的佳期礼物,倒如同装饰在过往的爱情废墟上的纪念品。空气中瀰漫着馥郁的玫瑰芬芳气息,瞬间迷醉了人的神志,使之沉浸在一种甜蜜又略带凄凉的情绪中去。 这座大厦的主人,年近六旬的拂林国的公主静婉穿过小径,漫步走到玫瑰园中。这里是她的禁苑,在这座巨大宅院中,也是唯一不许僕人踏足的地方。 清冷的月光照亮了一个淡淡的人影,静婉不由用手捂住嘴唇,避免惊叫出声。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像是被这园中的气氛所迷醉,也沉入一种不明所以的凄凉感慨中去。 美丽的玫瑰和荒凉的废墟,在这里却显得非常调和,让凌风陷入对过往的热烈而短暂的甜蜜爱情的回忆中去。他隐去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以一个普通的侍卫身份跟随景武出席静婉公主华厦中举行的盛大晚会,在这个热闹的场所,各个贵宾都围在几位显赫的王室贵胄周围,对他显得生疏而冷淡。凌风在大厅里待了半天,没有人来搭理他。 在这座冷清的玫瑰园中,他却不由感到一种慰藉,他不像是一个冒失闯入的外来客,却如回到自己熟悉的家里一样。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他过来,他也任由这种意志控制。 静婉感觉有一团迷雾蒙住自己的眼睛,她失声说:“施云,是你吗?你终于回来见我了……”凌风一凛,他回过身来,在朦胧的月光下,他的面孔显得暗昧不明。静婉看不清他,她继续说:“施云,这二十多年,我一直期待你在这里出现。你真狠心,为什么让我等这么长时日?”说罢,她晕倒在地。 静婉和景武的父亲施云,曾经是一对倾心相爱的恋人,他们因故无法结合,但有五年之久,两人相处在一起,这个美丽的玫瑰园,是他们这对爱侣的最心爱的流连之处。 凌风赶上去把静婉扶住,在她耳边说:“夫人,请您振作一些,我马上扶您回去休息。”静婉分明听见是施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话,她悠悠分开双目,看见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静婉试图站起来,但她身子软软的,不由又倒在凌风怀里。 她轻轻地说:“对不起,我把你认作一位故人了,他失踪二十多年没有下落,但我相信他还活着,会回来到这个地方。”凌风想说:“您不用等了,您所等的人是永远不会回来了。”可是他说不出口,只是深深嘆了口气,静婉听他嘆气的声音,不由身体又颤抖起来。 这时有个僕人赶来到回廊外面,他不敢进来,在外面唤道,“公主殿下,绮兰国的女王陛下驾临府邸,国王陛下正在和她叙话,他请您马上过去呢。” 静婉感觉身边凌风的身子猛然一震,她有点诧异,见凌风文雅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安的神情,不过马上又隐去了。凌风低声说:“没想到您是公主殿下,我失礼了。” 静婉说:“是您帮助了我才对,我身体还有些不适,请您慢慢扶我过去吧。” 凌风搀扶她走过小径,上了大厦的后面的台阶,进入大厅。静婉的身体还有些发软,她把身子倚在凌风身上,对方小心地搀扶着她。 第147页 大厅原是谈笑风生,不知为何,忽然间静了下来,众人的眼睛都集中在这二人身上,静婉猛然间察觉到点什么,她推开了凌风,对方略显得有些尴尬,他微一躬身,接着向后退去。静婉感觉对他有些失礼,遂说:“先生,谢谢你。请问您的名字。”凌风说:“我叫越石,是跟随殿下从大秦来的侍卫。”静婉说:“噢,是个侍卫。”她已经完全平复了,目光瞟到到凌风所穿着的朴素的服装,随便点点头。 凌风微笑,又一躬身,慢慢穿过人丛中不见了。他感到上面有一对闪亮的黑色大眼睛,正满含怒意紧盯着他,凌风一低头,避过了那双眼睛。 静婉来至绮兰国的善德女王面前,和她打招呼,女王眼睛直盯着前面,听见她的声音才缓过神来,微笑和她寒暄。旁边的拂林国国王琳晟试图顺着女王的眼神向前望,也看不到什么特别的人,心说:“她在看谁哪?” 女王始终有些心不在焉,她看到人丛闪过凌风的影子。他靠在廊柱下的阴影处,身影有些落寞。有个侍从托着装满饮料的盘子从他面前经过,凌风做了个手势想唤他过来取一杯饮料,那侍从想是没有注意到他,一回身,就擦身而过,凌风微微耸耸肩,淡淡一笑,这笑容不知为什么把女王的心一下揪紧了。他像是也察觉到女王在看他,目光朝这边射过来,两人瞬间对视,他先把视线移开了。 静婉对女王说:“陛下,未曾想您会突然驾临,我失于接待,真是非常抱歉。前日听贵国大使说:“您将要到我国来访,才几日功夫,就能在这里和您相见,我感到非常荣幸。”女王说:“我是今天中午到达贵国首都的,我国大使说你的晚会情趣高雅,我十分好奇,因此冒昧前来,希望没有给您带来不便。”静婉说:“能在寒舍接待您是我极大的荣耀,这里狭小简陋,今天却容纳了您和我国国王两位陛下,这是少有的荣誉。” 她们又寒暄了几句,静婉问:“陛下,您是单独到敝国来访问的吗,亲王殿下没有和您一起来?”女王迟疑了一下说:“他有国事不能来,我就带了小公主,让她见识一下贵国的风景。” 静婉说:“本来这个晚会,是为了接待大秦国的景武殿下,也不好冷落了他,您有意要见见他吗?”女王点头,静婉让侍从让自己女儿,拂林国的太子妃云姬陪同景武过来,和女王相见。 女王微笑说:“殿下是了不起的将军哪。”景武知道她在提两国上次发生的那次战争,就说:“这都是将士们的功劳。不过如何,战争总是不愉快的事。”女王说:“不错,这不愉快的一页能够翻过去,是我们大家的运气。” 她又和景武攀谈了片刻,景武察觉到她有些精神分散,大概是疲倦了,就试图告辞离去,女王突然问:“殿下,陪同你来的那位先生是你的侍卫吗?看上去有些面熟。” 景武一耸肩,说:“我用不起这么高级的侍卫,您应该是认得他的,他就是……”他忽然想起凌风隐瞒了姓名,遂收住了口。 女王微笑说:“请唤他过来好吗?” 景武作手势让凌风过来,自己向后退去。 凌风在距女王一个臂膀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向女王深深一躬身,抬起头来看着她。 女王正取过一杯酒要饮用,她将酒杯换到左手,伸出右手来让他亲,凌风犹豫了一下,俯身下去亲吻她的手。 女王觉得他的脸上的神情是冷的,他的手和嘴唇也是冷冰冰的,她不由颤抖着猛然把手自凌风的手中抽出来。 大家都楞住了,旁人刚才还觉得她对一个普通的侍卫过分亲昵,现在又在窃窃私议她的突然举动。 凌风看着女王,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女王才说:“你不辞而别三年了,还记得当初的事吗?” 凌风躬身说:“您和亲王殿下待我的情谊,我是不会忘却的。” 女王说:“你是说我和他待你的情意吗?不错,你言辞很得体,行为也很适当,你向亲王辞行,看来在你的心中,反而是他待你的情意更深一些。” 凌风说:“我当时不是向亲王殿下辞行,而是请求他批准我回国。” 女王气愤地说:“如果不是我的侍女救你出来,现在你就不是在这里振振有词的和我争辩,而早就是一具冷冰冰的白骨了。” 凌风低声说:“我的性命确实出于陛下所赐,您不用提醒我也清楚,可是我不也回报过您了吗?”他这句话刚说出就后悔,可再也收不回去了。 女王气得花容失色,她一扬手,酒杯里的酒都泼在对方脸上。她望着凌风,眼中涌出泪水。 第六章 对他来说,女王流出的每一滴泪水,都比他身上的全部热血珍贵许多,她的泪水滴在他枯干贫瘠的心田中,滋润着他饥渴的心。凌风不顾一切的单腿跪下,捧起情人的双手尽情的亲吻起来。 她面上的柔情蜜意,恰好反映了他颤抖的双手和滚烫的嘴唇所传达的激情,她依依不捨地慢慢将双手从他手掌中抽出。凌风像一个得了病的人一般,踉踉跄跄冲出了大厅。 “同黑眼睛的她在一起你就有乐趣,世界也就同瞬间的梦幻相似。”他咀嚼着这句话,一颗心在胸膛中砰砰搏动,他感觉自己今夜在狂热的情感控制下,任凭周遭的世界像万花筒一般剧烈旋转,爱情可以让人失去理智,他既听不见,也看不见,只是怀着一种狂喜的欢欣情绪,千百遍回味他滚烫的嘴唇下颤抖着的爱人的双手给予他的亲热爱抚。 第148页 片刻之后,女王也离去了,丢下旁人诧异的目光,她的充满尊严的骄傲和美丽的容颜,使她可以漠视所有人,单凭自己的本能来行事。绮兰国的大使在女王身后镇静的对大家说:“那个男人只是女王的崇拜者,他和女王以前见过面。对这个漂亮的年轻人女王很喜欢,仅此而已吧。”大家也只好以此为满足了。 次日上午,凌风在自己的住室里发呆,郭维进来说,景武殿下要去伯父昭明府邸,问凌风要不要跟着去。凌风有些无奈地笑笑,说我即刻就去。他换好衣服来到景武的房间门口,看对方已经换好了衣服,急躁的在厅中踱来踱去,见他只一招手,示意对方不用进来。景武走出门口,朝凌风点点头,这时侍从们已经拉来两匹备好鞍具的马,他们二人骑上马匹,带着十几名侍卫向西郊的昭明的府邸驰去。 他们到拂林国十天了,景武每日出门拜访应酬,凌风受到朱光的吩咐,在外寸步不离的跟随他,凌风后面又跟着郭维这个尾巴,这样搞的他们两个都很累,景武现在连话也懒得和凌风说了。 景武下意识的催马越跑越快,他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右边,见凌风有些拖后,旁边郭维气喘吁吁地叫道:“殿下,慢点儿,大家都跟…不上了…”这一带景色不错,绿树成荫,大大小小优美的住宅的一角在树影后隐约露出。景武放缓了马缰,开始观看风景。 一行人来的府邸大门,只见一个装束整齐,看上去有些阴郁的年轻人在门口等候,他是昭明的庶子兴元王子,昨天刚从边境上的庄园回来。他听从父亲的吩咐,在门口迎候景武。 兴元上前和景武见面,旁边府邸的管事向景武介绍,说这是我们的兴元王子,景武有些生疏的淡然点点头,两人寒暄了几句,兴元朝旁边的凌风微笑了一下,两人是认识的,还有书信来往,凌风也朝他笑笑。一行人进了府邸。 昭明已经等候在大厅里,景武看着他,不知为什么总会想起父亲,他看着伯父,不禁眼泪又滚落下来。昭明拉住他的手说:“我们到书房叙话吧。”凌风站在厅里,有些进退两难,景武对他说:“你是不是也想进来听呢?”昭明有些厌恶的一扭头,兴元上来打圆场说:“凌大人,我陪你出去走走。”昭明扬起眉毛:“你说他是谁?”兴元说:“父亲,这不是大秦国的凌风大人吗?”凌风不好意思地对昭明说:“殿下,我隐瞒了姓名,真是失礼。”景武有些阴郁地说:“他这样一个人,要是公开跟着我跑来跑去,也太引人注目了一点。”凌风的脸“噌”地一下涨得通红。兴元拉住他向父亲一躬身,两人离去。 兴元有些不满地说:“听管事说,景武来了十天,到府邸已经三次了,他有多少话要和父亲谈?也太热络了吧!”凌风若有所思地望着兴元,他对景武的感情很复杂,也能体会到兴元的不满情绪。作为庶子,兴元虽然很有能力,也尽心侍奉父亲,却并不被重视。他的父亲昭明从前和景武的父亲颇有芥蒂,兄弟俩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昭明怀疑弟弟想搞政变推翻自己,逮捕并杀死了他的几个亲信,逼迫弟弟施云出奔大秦。但施云确实是他兄长的一根支柱,他出走大秦后,昭明也被逼退位了。 景武在书房里和伯父叙话,昭明身体不好,房中炉火烧得正旺。他望着熊熊的炉火,说:“你父亲最后一次回到拂林国,是为了交涉拂林和大秦领土争端的事情。” 景武说:“外公为什么派父亲来谈判这种事?在他的立场,这也太难为了!” 昭明说:“是啊!在这里,他成了过街的老鼠,他的马车行在路上,旁边挤满了人,扔臭鸡蛋的、菜叶的、还有其它各种垃圾、甚至还有扔石头的。大家都在骂他是卖国贼。” 他回忆起当日的情形,仍然栩栩如生: 施云坐在马车里,满面羞愧,他旁边坐着的侍卫,低声对他说:“殿下,怎么办呢?人太多了,我们实在挤不过去。”他的声音被叫骂声打断。到处都是“奸贼!”“卖国贼!”有人在骂:“施云,你个狼崽子,你是吃什么长大的?”有人骂道:“施云奸贼,居然有脸回拂林来,滚回你老婆的裙子底下去!”旁边应和道:“对,快滚回去!”有个声音说:“抱着你老丈人的粗腿不够,还要回来现眼,咱们揍死他!”“对,揍他!”不断有垃圾扔到马车上,漂亮的车子已然不成样子。几块石头穿透玻璃,飞进马车里。施云额头上着了一块,顿时鲜血直流。 此时他再也忍受不住,干脆拉开车门跳了下来,围观的人吃了一惊,施云满脸鲜血,双目冒着火焰,面色难看得吓人。他伸手拔出肋下的宝剑,人们被他的举动吓坏,纷纷拥挤着朝后退去。 施云‘噌’地一声把剑插在地上,撕开衣襟露出胸膛,大声说:“我的剑在这里,你们既然要杀我,有种的就过来拿起剑来杀啊!只会躲在人群后面叫嚷,算什么好汉!”人群围住他,施云又说:“我为国流血流汗,又得到了什么!是我自己愿意投奔到外国去的吗?这么大个国家,没有我施云一处容身之地。诸位要是怜爱我,就让此地作为我的葬身的地方吧!那位带石头的,请往这里砸!”他指着自己的头颅,“若要宝剑,还有!”他上车抢过侍卫的剑,也插在地上。 第149页 没有一个人说话,到最后有个老者说:“殿下,你留下来吧,别走了!”施云望着大家,长长嘆了一口气,说:“请大家放心,我绝不会对不起我的故国。”他没有上马车,徒步向前走去,所到之处,人群纷纷放开一条通道让他过去,他的马车慢慢在后跟着。 景武听完伯父的叙述,已然泪流满面。 兴元王子推开自己住室的房门,让凌风进来,他占用了府邸侧翼的一排房屋,有上下两层,底下是客厅和书房,上面是卧室。通过过道可以到他父亲所在的房间,也可以直接从侧门进出。 兴元把凌风让进书房,凌风随便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着主人。兴元的贴身僕人送了葡萄酒和两个杯子进来,给杯子里斟满了酒,兴元要他过去留意自己父亲的动静。待僕人出去把门掩上后,兴元一口把杯中酒喝干,提着酒瓶又把酒倒满了。凌风凝视着殷红的美酒,说;“酒是消愁解闷的良药,可你这样喝也解决不了问题,还是节制一点好。”兴元冷笑说:“节制?我现在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属于我的东西抢走,你还劝我节制,难道要我把脖子送到人家刀刃底下去吗?” 凌风劝他说:“我相信你父亲会考虑到你的利益的,如果你过于急躁,反而会刺激他。”兴元说:“他现在满脑子被对叔父的愧疚占领了,哪儿会想得到我?再说,他就从来没把我当儿子看待过,总是呼来唤去的指使我。”凌风没有说话,抬手喝了一口酒。兴元继续说:“那些残羹剩饭我也不稀罕,要拿就拿全份。” 凌风心里思忖,现在两国政局阴晴不定,不得不在这里多揿几个钉子,缓急之间也有个照应,对方野心勃勃,是个可以利用的对象,于是说:“你心里想想可以,换到现实中怕是很难。”兴元哼了一声,说:“那个公子哥有什么能耐,他以为打过两个胜仗就了不起。看他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未必经得起风雨。”他挨近凌风,有些气愤地说:“景武能打败绮兰国一举成名,还不靠你在后面辅助他?你捨身救他突出重围,我看他一点感激之心也没有。”凌风笑笑,他举起酒杯喝干了红酒,兴元又为他斟满,自己直接就瓶口喝了一口。凌风看着他说:“你有什么打算?” 兴元说:“我在招兵买马,无论如何,自己总要有些实力,靠老头子施捨,太难了!”凌风不语,顿了一下说:“这个开销可不少。”兴元期待他谈下去,凌风转变话题说:“你从边境回来,北番的情形怎么样?” 兴元耸耸肩说:“有你们在那里顶着,我还怕什么?有了好处也不是我的,局势乱些,说不定反而对大家有利。” 凌风皱眉说:“你们王上的心态是不是也是如此?我后天要正式去见他,条约的事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兴元说:“王上老是举棋不定的,也怪你们太上紧了。天天叫嚷着如何如何,倒被别人捏在手里头。”对方默然,说:“如今是骑虎难下,只有步步为营,把棋一步一步下好,再也不能出差错了。” 兴元看着他说:“你老兄还没到那个份上吧?事也不是你挑头的,如今反而被别人将了一军。依我看,乐得在旁边看哈哈笑,真到了最坏一步,凭你老兄,哪里找不到容身之地呀?依我看,你若是施云,就不会混到他那样的下场。” 凌风低声说:“我没想过。”兴元心说他是假清高,依他昨天的作为,别人不清楚,他知凌风在绮兰待过一段时日,必是在那时与女王有情,看他们情意绵绵之态,谁知有多少故事呢?他想出言嘲笑对方几句,却听到侍从急急敲门的声音,侍从说:“殿下,景武从老王的书房里出来了,看样子要走。”凌风蓦地站起来说:“那我也要去了。”兴元暗地里嘆气,说:“我带你从近路穿到前面吧。” 俩人从书房的里门穿出去,通过几间侧室,来到另一间书房,这里干净整洁,却少些人的气息,有一扇窗子的窗帘被微微拉开,透进几丝光线,他们从东边的门进来,在对门出去。 凌风随意向后一看,在他进来的房门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男子的全身像,那人约有三十余岁,中等身材,有些消瘦。这幅画上没有什么背景,不知何处照进的一束光线,照亮了画中人的脸,他颧骨高耸,薄薄的嘴唇神经质地紧抿,面容苍白,看上去颇为忧郁。左手下垂,右手紧紧捏住剑把。此人微微侧身站立,右边的眼睛显得不是很清楚。 兴元看凌风凝神注视这个画像,在他一旁说:“这大概是施云的最后一幅像了,是他回拂林时在静婉公主处叫人绘制的,父亲让人临摹了一幅挂在这里。”凌风猛地当头一击棒喝,他记忆的闸门被打开了。 第七章 天色擦黑,东边天空中残月东升,凌风换了件外袍打算出门,这时郭维走上来拦住他说:“凌大人,您出门可要带着我。”凌风瞟了他一眼说:“我有要事,不方便带你。你若要跟来也无妨,不过你对此地道路生疏,言语也不甚通,如果迷了路回不来,我可也管不了你。”郭维一下呆在那里,凌风将他推开,从使馆的侧门出去了。 他绕过几条小巷,走进一家酒馆,这个地方生意并不好,只有寥寥的几个顾客。凌风径直来到酒馆后头,沿着漆黑狭窄的楼梯,来到二楼。 第150页 上面已经有人在候着他,这是一个时髦公子模样的人,约莫三十五岁左右,他用手轻敲着桌子,有些不耐烦的等着凌风。 这人是拂林国王琳晟的亲信秘书,叫华浪。他六年前和凌风认识,那时还是一个普通的小文书,在此处喝闷酒遇上了凌风,他随身携带了文件要抄录,临走前遗落在酒桌上。等他回来找寻,酒店老闆还他文件还随附了一袋银币,让他明日晚上再过来。华浪第二天按约过来,凌风正在等他,两人一拍即合,之后几年,凌风不断和他联繫,用重金收买情报,华浪也利用这笔收入,在王宫里结识了不少好友,爬上了国王秘书的位置。 他看凌风上来,环顾了一下周围说:“这个地方可也太简陋了点。”凌风说:“我们第一次就在这里见面,好像没有怎么变。”华浪说:“现时和当年可不同了。”凌风微笑说:“是啊,你在步步高升,我却止步不前,眼里看到的事物却也不同了。” 对方笑笑,说:“你急着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凌风说:“我只是好奇,绮兰国的女王为什么会突然到拂林来,两国密约之事,原是为了对付北番,可是也涉及到和绮兰国的关系,会不会有人将此事透露给了他们?” 华浪看着他说:“你猜是谁泄露的?”凌风摇摇头:“我猜不出,但我想知情的不会超过十个人。”华浪说:“想破头你也猜不到,是王上故意泄露出去的,他一拿到和约,就叫我们送绮兰的使馆了。”他此话只说了一半,须知合约虽是琳晟特意泄露的,可是凌风来签这份和约,连琳晟起初都不知,他以为是由景武来签约,而华浪把凌风来拂林国的事通知了绮兰。 华浪如今是个香饽饽,人人都想到他那里打听消息,他既然已经失了身,也不在乎多卖几家。他起初和凌风相识时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来奉琳晟之命去大秦公干,偶然看到凌风,就竭力去打听,终于被他弄清楚了,他这样也是为了把买主的身份弄清,把货物卖个高价起见。这一两年,华浪搭上了绮兰这头,已经和凌风有些疏远了,因此他一见凌风,就把消息卖给了绮兰。 凌风暗骂,这个老滑头!他又和华浪攀谈了片刻,发觉彼此都不热络,遂说:“你想必也还有要事,今天就到这里,我们以后再联繫。”大家淡淡的点了点头,华浪先起身走了。 他下楼行了数步,一个黑影闪过,低声问:“那人走了没有?”华浪指着楼上灯光之中隐约可见的人影,他说:“你们的要求我办到了,你们自己小心,出了事可与我无干。”他已经收足了重金,感到心满意足,闪身进了一条巷子不见了。 十几条黑影迅速就位,把路口悄悄封住,一个为首的人抬头看看楼上的人影说:“他要是出来就截住他,否则不要惊动,亲王殿下马上就到。”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过,绮兰国的广徽亲王飞身从马上下来,他轻声问手下,“他可是还在?”手下恭敬地禀道:“我们把周围都守住了,他插翅也难逃。”广徽点头,他来到酒店门前,手下为他推开店门,广徽带头,十几个人拥了进去,,店内还有几个酒客在内,见他们携刀佩剑,气势汹汹,都起身熘走了。 广徽上了楼梯,朦胧的灯光下,见一个身影伏在桌上一动不动。他一皱眉,手下上前去推了那人一下,惊讶地说道:“这不是凌风!”一件披风滑落下来,披风罩住的是个稻草人。有人好奇地把它翻过来,只见草人咧开大嘴,似在嘲笑广徽一般。他大为恼怒,奔上去狠狠踩了那草人几脚,将它踢飞了开去。 广徽回到使馆,他这次来拂林别有目的,因此没有公开露面。他刚进外殿,一个小小身影迎头沖了过来,直接就撞到他身上,广徽退后一步,只见一位金妆玉裹的小公主,正略带怒气地看着他。 这是女王和广徽的爱女,绮兰国的继承人娇娜公主。她才三岁,却在大家众星捧月的呵护下,在广徽近乎怂恿和放纵的娇惯下,已经养成了娇纵的性格。女王夫妇两人关系不和,皇宫中隐隐约约瀰漫着一股冷淡的空气,她在其中得不到真正的温暖,就把不自觉地把自己的怨气在周围的人身上发泄出来,动辄发脾气,踢打服侍她的人。 娇娜今晚在生自己母亲的气。晚上母女两个一起用餐,女王看着女儿坐在乳娘怀中吃饭,心中却在寻思明天安排和凌风见面的事,她与他分别三年多,心中有多少言语要向他倾诉,她看着女儿,不禁陷入沉思。 娇娜原是由乳娘在旁边服侍用餐的,不知怎的就坐到乳娘身上,一定叫她给餵。女王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娇娜看着桌上的肴馔,不时点点这个,试试那个,旁边的几个宫女忙着给她递过来,她自己也拎了把金匙,在宫女递上来的菜餚上搅了又搅,就一把推开了。女王仍然不响。 娇娜指着一个宫女,尖声说:“我要这个!”那宫女小心端起碟子,双手捧起送过来,娇娜眼睛盯着食物,说:“你拿近一点,我够不到!”那宫女又把碟子挨近她一些。娇娜猛地一伸手,去拉宫女的袖子,那女孩闪身躲开了。她撅起小嘴,高叫:“妈妈!妈妈!”女王问:“娇娜,你怎么啦?一点不安分。”娇娜说:“爸爸在哪里?他干嘛不和我们一起用餐呢?”女王冷淡地说:“他有自己的事要忙,你管他做什么?” 第151页 娇娜一把将宫女递过来的银碗推开,那个宫女失于防备,菜餚都翻在地上,她低声惊叫了一声,娇娜伸手胡乱推翻面前的碗碗盘盘,“丁零噹啷”清脆的声音响成一片,桌案上一片狼藉,宫女急忙上来收拾。娇娜把她们从身边推开,在乳娘的身上跳下来,跺着脚大声说:“我要爸爸,不要你! 她冲出殿外,正撞上从外面归来的亲王。亲王俯身下去说:“是谁惹恼了我们的小公主了,爸爸去给你教训她!”“是妈妈,她不理我!”亲王抱住她亲了一下,他做了一个手势,有人把刚才那个稻草人拿了过来,这个草人其实制作较为精緻,整理了之后很像个样子,亲王拿了给娇娜,“给你这个出出气罢!”娇娜看见草人的大嘴,她双手抱住它的头,用力拽了下来,接着又去拉它的四肢,那个草人被她毁得不像样子,亲王站在一旁,脸上露出略带阴险的笑容。 次日上午,凌风接到从外面送来的一封手柬,他打开一看,登时心中怦怦直跳。凌风来到使馆的后巷,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等着,他上了马车,车声辚辚,直向绮兰国的使馆驶去。 第八章 马车从使馆的侧门驶进去,在一处暗门前停下,早已等待在门口的女王的侍女嫣红,上前拉开车门,领凌风进了一间侧室。 凌风像所有的情人一样,心中惴惴不安,又有些异样的兴奋,他看见这间精緻的内室里有面大镜子,不由得过去重又整理一下衣着,理了理头发。嫣红抿嘴一笑,她拿出一块绒布,说:“女王说要我把你蒙住眼睛带进去,你可不要害怕呀!”凌风耸耸肩,站在那里任由她摆布。 他跌跌撞撞不知穿过了多少房间,从一扇门中进来,又从一扇门中出去,心情越来越紧张。终于在一条长长的通道之后,两扇沉重的大门打开,他被嫣红带进来,在他身后门又被关上了。 凌风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他脚下软软的,显见地下铺了厚厚的地毯。他感觉身旁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阵淡淡的花草香气飘过,女王用一双素手掩在他胸口,倾听他剧烈的心跳声。殿内静悄悄的,凌风一把扯开蒙眼的绒布,将女王拥在怀里。 殿内掩上了厚厚的帷幕,一丝外面的光线也透不进来。里面没有点灯烛,却显得异常光亮,无数颗星星闪烁着璀璨的光芒,镶嵌于深蓝色的天幕上。女王美丽的眼睛反射着灿烂的星辰,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心爱的男人。凌风感觉心动神移,他慢慢倾下身,仰面望着女王,她着一件月白色的衣衫,整个人仿佛已经和这片星空融为一体了。女王俯身下去亲吻凌风,他们相拥在无边无涯的星光下,沉浸在对彼此的爱恋中。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两人携手起来,并排坐在厚厚的毛皮铺地上。凌风看着女王说:“真美啊!”女王微笑说:“你是指我,还是指这片星空?”这片美丽的星空,是她令人用无数银线和珠宝缀在深蓝色的绸缎上所制造的人工幻景,却宛若真正的夜空般美妙神奇。 凌风看着天空说:“我有时在想,若能重新回到我们初相遇的那个夜晚,和你并坐在一起看星星,就是当时就死去,此生也不枉了。”女王掩住他的口说:“不许你胡说。”她抚摸着他上身被烫伤过的红色伤疤,轻声说:“还痛吗?”凌风拉过她的縴手,“我没有后悔,也不会有遗憾,人生本如幻梦一般,我不会害怕有过于真实的际遇。” 女王看着他,欲言不语,凌风又说:“倘若有一天我身死,愿意在火焰中化成一片飞灰,风一吹便了无痕迹。让灵魂随着一股青烟慢慢飞去。”他低声吟道:“心知此生无遗恨,两烟併入碧云天。”又把爱人拥在怀里。 女王低声说:“这三年过得我好辛苦,你就没想过来绮兰和我在一起吗?”对方沉默,他心烦意乱,有时甚至会想,真能立时死在爱人怀里,完全抛开这些世俗羁累,说不定对他反而是种解脱。女王看着他的神情,也不想去逼他,她望着星星说:“无论如何,有件事我要对你讲。”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一个尖叫的女孩的声音透入殿内,两个人都吃了一惊。几个侍女说:“小公主,您不能进去,女王会处罚我们的!”娇娜在门口用小拳头使劲捶着大门,大声叫着说:“妈妈,你在里面吗?她们真坏,拦着不教我见你!” 女王嘆气说:“这孩子,被亲王惯坏了!”凌风安慰她说:“小孩子娇宠一点都会这样,长大就好了。”女王低声说:“我一直想让她见你,可今天这个场合实在不好。”她推开里面的一扇小门,唤嫣红带凌风离开,自己稍微镇定一下,整理好衣饰,打开了大门。 娇娜尖叫得面红耳赤,小拳头捶得发红,前来阻拦的宫女被她抓得红一道青一道,女王出来拉过女儿说:“你怎么啦,乱发什么脾气?”娇娜说:“爸爸跟我说您藏了个男人在这里头,我就来了。”她推开母亲进入殿中,到处翻找。 女王见亲王跟在后面,她上前说:“你怎么对孩子乱说这种话?”亲王微笑说:“这孩子太轻信,我给她开个玩笑,她就当真了。都怪我不是?”女王望着他,真想扬手给他一下,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忍住了,进去拉出女儿说:“快别闹了,妈妈陪你去花园去摘花去。”娇娜闹了一阵,也觉得无趣,她看着女王说:“妈妈,娇娜不乖,你可别不要我了。”女王暗骂:不知广徽又向她胡说了什么。她抱起女儿,向花园走去,娇娜紧紧搂着妈妈的脖子,把小脸贴在妈妈的面颊上。 第152页 凌风出了房间,来至外面,只见天光明亮,日色灼灼,现是正午时分。他深深嘆了口气心想:“难道刚才真是梦境?”他的马车从使馆的侧门驶出,旁边巷子里有一伙人就想要冲上去,领头的人拦住他们说:“这里距使馆太近不稳便,候几步再说。 他们紧紧跟在马车后面,看马匹要加速,就欲冲上去,这时另一队武士把拦住去路,兴元用手中的剑指着他们说:“这是拂林国,容不得你们胡来。”领队欲出剑与他对抗,无奈众寡不敌,眼见马车越驶越远,只得悻悻离去。 一个手下人对兴元说:“您也太殷勤了,为何这样护持凌风?”兴元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现在需要这个人,不得不这样。”凌风拉开车帘望着后面,他心想晚上还要谒见拂林国的王上,要回去做准备了。 景武在静婉公主处,公主延他在内室坐下,景武迟疑了一下,对公主说:“我冒昧来拜,是因为伯父说您和先父有特殊的关系,对他的事必定了解很多。父亲在归途上失踪,我渴望知道父亲生前在拂林所经历的事情,请您一定要告诉我。” 静婉看着他说:“我们都劝他不要回大秦,可是他一定要回去,他说他别无选择,你母亲快要生产了,他要回去陪她。” 当时也是在这间内室,静婉对施云说:“我们多少年的感情,现今终于又重逢了,你又要抛下我吗?”施云说:“我已经有了家室,无法不顾及到她和她腹中的胎儿,我要赶回去等候孩子诞生。” 静婉说:“你说孩子孩子,你可知道,我和你也有孩儿,当年你在大秦国打仗,我怀着身孕去那里寻你,在路上诞下一对双胞兄妹。”施云失声说:“云姬是我的女儿?那个男孩呢?”他心烦意乱,不停地在这间内室踱步。 静婉想及此情,对景武说:“你父亲生前之所以只身从歧路回大秦京都,是因为我要他去寻找一个人。” 景武说:“那人是谁?请告诉我他的住处和身份,我要去找他问个明白。” 静婉说:“我只能告诉你大概的地方,是在京城远郊的森林里,一幢木屋里的母子。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可是我想那就是你父亲最后到过的地方。” 凌风回到使馆,郭维迎上来说:“殿下在您房中等候您呢。”凌风急忙进去,景武有些急躁地说:“我要回大秦去。”凌风吃惊,说:“为何这样急?”景武说:“父亲有下落了,我已经知道他最后去过的地方。”凌风沉思了一下说:“这样,陛下让我们同来同归,现在和约还未签好,你就等我几日,你把详细情形先告诉我,我去信让他们先查访起来。”景武盯着他:“凌大人,我暂且信你一次,在这事上,你一定要给我交代。” 静婉在送走景武之后,管家进来说:“公主殿下,我们的珠宝商有事要求见您。”她厌烦的背过身去说:“我现在不想管这些琐事,让他以后再说。” 管家说:“不是生意上的事,他说是关于您以前定制的一件珠宝的事,您曾经让他们寻访过那件东西的下落,现在有消息了。” 她蓦地站起来,急忙说:“叫他进来。” 那个珠宝商拿了一张陈旧的图样进来,图样上的那件珍珠和祖母玉镶嵌的珍宝,正是她把初生的儿子放在那个木屋外面时放在他胸前的信物。 第九章 珠宝商对静婉公主说:“五天前有一个举止文雅的年轻人拿这件东西来找我,他是大秦国人,带有他们商会领袖陶朱的介绍信。我问这件珠宝的持有者是谁,他说是他的一位朋友托他寻访珠宝的原主人,想要将它归还原主。” 静婉缓缓地问:“那人是什么样人,能寻到他的下落吗?”珠宝商说:“他说他也是来经商的,没有别的用意,只想把东西送回。我说这件东西是一位显赫的王室贵眷在先父处定制的,实在无法透露她的身份,那人显见有些失望,遂告辞离去。” 她也很失望,眼看儿子的下落有了一些线索,却又让它飞走了。公主想及此情,就说:“那人是什么样人?”珠宝商说:“看他举止,像是有些身份,说话也很谨慎。”公主说若他再来找寻,你就叫他见我好了。珠宝商躬身答应。 当夜,凌风进宫谒见了拂林国的国王琳晟。他进到王宫,令人前去通报,琳晟的秘书华浪迎了出来,两人见面,稍许有些尴尬。华浪说:“凌大人,王上正在里面,他命我陪您进去。”凌风说:“您是王上的亲信,有事还要请多多助力。”华浪说:“我还以为您会有所芥蒂呢!”凌风说:“什么?”华浪点头说:“我这个人是很实际的,既然您不在意,大家互相谅解吧!”凌风说:“我一切为了两国邦交起见,其它的事都无谓。”两人互鞠了一躬,华浪陪着凌风进去了。 华浪陪凌风进了琳晟的书房,对方正坐在办公桌前,见他们进来,就站了起来,凌风朝他深深鞠了一躬,双手奉上朱光的敕书说:“我奉王上之命前来谒见陛下,并致殷勤之意。此次我将要代我国王上签署的两国之间的条约,是两国关系史上的大事,我们全国都非常欣喜。” 第153页 琳晟向华浪做了个手势,自己坐了下来,华浪在旁有些迟疑地说:“凌大人,关于条约的一些条款,我方还有一些异议,陛下让我再和您详细讨论一下。” 凌风面上变色,他看着琳晟说:“陛下,我虽未参与条约的谈判,但也仔细研究过它,我认为,条约上的一些条款,对拂林国是非常有利的,如果因故不能签署和约,对拂林国的影响也许更大。” 华浪说:“根据这份敕书,你可以有全权决定条约的有关事项,我们所要求的只是少许的改动。如果由于你的固执,导致和约不能签订,等于你的这次使命又失败了,外面会有什么议论,对你个人又有什么影响,你可也要考虑。” 凌风沉声说:“陛下,我只会实心做事,能做到什么结果,就做到什么结果。我个人的事,用不着华浪先生为我操心。”他向华浪鞠了一躬又说:“你们要求重新谈判,也可以,我回使馆就召集有关官员商议此事。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大家慢慢来吧!”他扬长而去。抛下君臣两个楞在那里。 此次两国的条约,有三个部分,第一是关于合力对付北番的,大秦和拂林两国隔着辽阔的草原地带,这片地区大秦称之为北番,如今达奚日益坐大,对两国都形成了威胁。大秦国要进攻北番,需要拂林在北面给予配合,最好能出兵在侧面牵制达奚,还有物资支援等方面的协助。对于这个,拂林在条约中只给了含糊的允诺,所以凌风对这个是不满意的。但另一方面,条约上又提出大秦在处理北番事务的时候,要与拂林充分沟通,两国协力解决这个地区的问题,难不成大秦流血打了胜仗,在处理北番问题时还要看拂林国的脸色?这他当然更不能认同。 第二部分是关于两国通商关系的,关于进出口的关税,商货往来的通关事宜和互相允许双方的商人在本国活动,以及由此导致的纠纷的处理。这个没有问题。 第三部分是涉及到大陆上的第三国—绮兰国。绮兰在南面与大秦国接壤,西面与拂林国有同一条边界。三国纠纷不断,三年前大秦和绮兰刚发生过战争。这个部分很简略,规定缔约一方如果遭到绮兰国的侵略,另一方有援助的义务。如果发生战争的原因是由于缔约一方,那未参战的国家可以保持中立。条约里还说,关于详细的事项有待两国进一步谈判决定。 前日绮兰国的女王陛下在和琳晟见面时说:“如果能让大秦拿掉条约的第三部分,绮兰可以和拂林签一个针对大秦的,和上述条约第三部分近乎相同的条约。” 琳晟不想做得那么极端,他希望把条约的语气再改得含糊一点。然后再和绮兰签一个同样的约,这样拂林国的安全就可以得到保护了。 凌风想要修改的是条约的第一部分,他想在解决北番的问题上尽量避免拂林的介入,宁愿不要他们那含糊的援助也罢。他明白真的发生战争, 那个援助根本靠不住,顶多能给大秦国内的主战派壮壮胆而已。至于关于绮兰国的条款,由于各种缘故,他觉着当下大秦没有可能和绮兰发生战事。语气再含糊些也无妨,反正也只是个初步协议。 两天后大秦和拂林对于和约进行了重新谈判。 凌风坐在当中的桌子上,倾听双方官员在那里唇枪舌剑。他的旁边有一个通事,负责把他说的大秦国的语言翻译给拂林方面,同时也将那边的话翻译回来给他。拂林这边的外交大臣主持谈判,他们并排坐在大房间的东面,在他们桌子的两侧长桌子上是双方的副手和随员。 一坐到谈判桌上,凌风仿佛换了个人,说话慢条斯理地教人不耐烦,通事给他翻过来的话语像也听不清楚,有时还要通事重复一遍。 他们就合力对付北番的条款展开了交锋。凌风说:“我们当然非常需要贵国的援助,这对我们非常宝贵。当然你们考虑问题也是基于本国的利益,毕竟北番对贵国也有威胁。”通事把他的话翻译过去。 大臣说:“我们在原有的条款中已有承诺了,这个不是问题。” 凌风静静地听通事翻完,他说:“我希望能明确贵国准备提供的兵力的数量,物资的数量和规模、以及我们在有所需要时怎样向贵国提出要求,又能在多少时间内得到回覆。” 大臣说:“这要看我们边界上的实际情况了,这怎么能在和约里写清楚呢?” 凌风摇摇头说:“如果我们在准备战事时将贵国的援助考虑在里头,而实际上期望却落空,不知您到时候将如何向我国解释?” 旁边的华浪轻声说:“他们是这么天真幼稚的人吗?”凌风马上盯着他问:“您在说什么?”通事把他的话翻给华浪,对方有些尴尬,他说:“我原知道你懂得拂林话,但看你在谈判桌上的表现又不像,非但听不懂拂林话,可能听力也有问题呢?没想到现在你又这么敏锐了。” 凌风一笑,正色对大臣说:“阁下,毕竟北番是两国共同的问题,如果单靠大秦独力对抗达奚,到时可能没有贵国置喙的余地了,请你们三思。” 琳晟听完华浪的禀告,气得一拍桌子说:“他分明是要在北番的事务上排挤我们,这个人也太狂妄了!”华浪在旁不安地说:“陛下您不要太动怒了,这个和约不签也罢。” 第154页 琳晟停了半晌,说:“不,这个约还是要签,听我们的使节说,凌风在朱光那里极力主张延缓出兵,如果他的意见占上风,那我们这边的压力就大了。他的态度之所以如此强硬,可能根本不想谈个结果出来,以打压大秦国主战派的士气。无论大秦与达奚之战谁胜谁负,对我们影响都不大,倒是凌风要边将谨守边境,避免起衅,大秦守边的实力很强,达奚在他们那里找不到便宜,就会把目标转到我们这里。你们在谈判中尽量扩大我们自由活动的余地,避免做出太明确的承诺吧!” 凌风拖着疲倦的身子回来,景武已经等在他这里了,他急着说:“凌大人,谈判进行的如何,几时可以结束?”凌风说:“还好吧,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对方看出我们过于急躁,这样对谈判会有很大影响。”景武不耐烦地说:“我不想管这些,我只想知道我们几时可以回去。”对方说:“我估计还得有十几天功夫。一旦签完和约,我们就回国。” 景武说:“我再等十天,你十天内无法动身,我就要先走了。”凌风缓缓地说:“殿下,您别为难我。”景武冲动地说:“我现在像坐在火山口上,我不知你是如何想的,你就没有体会过我的心情吗?” 景武走后,凌风没有更衣就随便躺在床上,后脑里像裂开般剧痛。家事、国事像一团团乱麻,缠绕着他的神经,无边的噩梦和早已久远的记忆交织在一起,使他无法面对。确实他下意识的推延谈判的进度,也为了不去最终为施云的下落找出一个答案。 他翻身起来,打开柜中暗格里一封书笺看了又看,这是女王寄来的,她明天在绮兰的使馆为娇娜办一个盛大的晚会,邀请了景武、凌风和大秦的其他贵宾。请柬中还附了一张淡绿色的笺纸,女王用秀丽的笔迹写道,请他提早在使馆的侧门等候。 他望着她的字迹,不由得感到一阵甜蜜的滋味涌上心底,现在,同女王的爱情是他最大的安慰。他不由对纸笺深深亲吻了片刻,才忍痛在烛火上销毁了它。 大家都忙着为娇娜打扮,在她的锦绣衣袍上缀上珠宝和稀有珍贵的花朵,女王望着漂亮的小公主,不禁有些失神,在女儿脸上,她依稀可以窥见她父亲的面貌,她不知他看到女儿,会有怎样的感觉,她最为心痛的是,他此生也许根本没有机会去拥抱一下女儿,给她一个慈爱的亲吻了。 娇娜被她们摆弄得不耐烦,不由撅起小嘴要发脾气,亲王过来说:“娇娜,让爸爸看看,我们可真好看吶。”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公主,猛然一下把她举在空中,娇娜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女王在旁说:“别跟孩子玩了,她还没有妆扮好呢。”有宫女端着胭脂水粉上来,亲王放下公主,朝她亲昵的一笑,就出了内室。 他出来立刻就换了副面孔,急步来到庭院中,一个心腹走过来说:“殿下,都安排好了,这次万无一失。”亲王点点头,向外走去。 凌风的马车出了门,后面就有人跟上了,为首的武士说:“奇怪,晚会的时间还早,他为何就出来了。”他沉思了一下,说:“他孤身出门,我们要加点小心,你们去通知兴元王子,我带几个人先跟上去。” 马车驶进巷道,过了巷子就是使馆的侧门了。凌风坐在车里,有些心神恍惚,他把手伸进胸口,那件珠宝被他挂在内衣外面,使他可以随时触摸到它。幼年生活的记忆历历在目,虽然母亲的面容已经模糊,但她给予自己的慈爱之情却是他永远也不能忘怀的,他很高兴能有一件母亲的遗物给他带在身边,但却不知这个东西为何在母亲去世二十来年之后才交给他。马车震动一下,把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了。 外面传来马匹的惨烈的嘶叫声,夹杂着车夫的惊呼,他打开车窗,向外张望。几个黑影过来拉开车门,一个绮兰侍卫很有礼貌地说:“凌大人,请您枉驾走两步,我们亲王殿下要见您。” 第十章 女王坐在座位上,焦急地望着大厅的入口处,装饰入时、珠光宝气的贵宾们纷至沓来,为富丽的大厅添加了许多缤纷的活力。典雅娇柔的贵妇们轻摇着绸扇,微笑着倾听彬彬有礼的绅士献殷勤,或是谈论天气,或是指点其他客人,或是议论近来的国事。厅内声音并不甚响,气氛却非常热烈。 娇娜公主头戴小王冠,身着缀满了珠宝的锦绣小袍,她小小的身子感觉有些沉重压抑,坐在母亲面前也甚感无聊,于是不停地将身体扭来扭去,或是撅起小嘴巴对着殷勤的来宾。几乎所有人来向女王致意时都要称赞她,或说她漂亮,或夸她聪明活泼,或贊她有礼貌。对此这个小公主都是冷漠以待,连个笑容也懒得施捨出去。 有人通报说:“大秦国的景武殿下到了。”女王定睛往入口看去,只见景武由大秦的大使和其他要员簇拥着,向这边走过来,景武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心事重重,女王很失望,她以为凌风会早些过来的,可现在景武也到了,却仍不见他的身影。 景武来到女王面前,和她寒暄了几句,又看了看公主,娇娜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将身子转了过去。景武也不在意,他来此应酬,就是消磨时间,否则这样日里夜里呆坐,怎么熬过剩下的十天呢? 第155页 女王忍不住问他,“凌大人没有和您在一起吗?”景武说:“他神神秘秘,早就走了,我可管不了他。”女王顿时有些心慌起来。 娇娜突然大声问女王:“爸爸怎么不来!”女王神色一变,旁边嫣红忙轻声说:“我的小公主,亲王殿下在和他们玩游戏呢,你要说出去,他会生气的,快别说了。”娇娜似信不信的,盯着女王。旁边听得懂她们对话的人已在议论起来。 似乎有一条铁律,大凡重要的社交活动,引人瞩目的不是参与的人,而是应到却缺席的贵宾。上次目睹凌风和女王那一场景的客人,以及当时没怎么注意到他的人,还有那些听说过这个在自己国家也很少公开露面的神秘人物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的人,都带着明显的遗憾心情,谈论着凌风。 拂林的国王琳晟含笑对女王说:“那个倾慕您的年轻人没有来,您不会感到遗憾吧?”女王脸上一红,这时大厅一阵骚动,女王的丈夫,绮兰的广徽亲王走了进来。娇娜顿时提起精神,叫着“爸爸!爸爸”爬下椅子迎了上去。亲王面色有些发沉,他上前和琳晟见过面,一旁有个声音说:“怎么现在外国的贵客都喜欢玩隐姓埋名的游戏?”亲王向琳晟身后瞟了一眼,只见华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女王低声问亲王,“你怎么来了?”亲王带着明显的遗憾低声说:“我本想给我们的女儿送件礼物来的,真可惜落空了。”他面带笑容,声音却阴森森的叫人胆寒。女王心中狂跳,她问:“什么礼物?”亲王从齿缝里把声音挤出来:“她年纪小不懂,却是你最心爱的,我想送给她的,是你爱人的头颅和心脏啊!”她一颗心翻上翻下,惊问:“你把他怎么了?”这时外面送来一张短笺送到嫣红手里,她看是凌风的手迹,忙交给女王,上面是寥寥数句,说是非常抱歉,有事不能来了,请她谅解。女王非常失望,却也把心事放下了,她强打精神,继续招待客人。 琳晟对亲王说:“殿下及时赶来,显见小公主在您心目中的地位非常重要。”亲王说:“我有一件要事急于处理,所以来迟了一步。”“那件事处理掉了吗?”亲王失望地说:“受到了一点阻碍。”他停了一下又说:“不过我不会放弃。”琳晟说:“那您还要在拂林再待一段时间喽?”亲王说:“不,我明天就要回国。”对方看着他,感觉不可理解。 亲王的亲信把凌风请到旁边的一所宅院中,他由一个侍从引导着进入大厅,只见在暗淡的烛光下,亲王正在等着他。亲王手上拿着一柄金把的短刀,刀上寒光凛冽夺人眼目。他脸上有种异样的兴奋,随手把刀抛在桌上,转过头来看着对方。说:“凌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凌风显得很冷淡,他看着亲王,说:“您也来拂林了,真是没料到。” 亲王说:“是啊,否则您也应该收敛一些。” 对方摇摇头说:“我觉得我从未喜欢过您,我想我应该也不会在乎您的感受吧!” 亲王说:“您就不怕惹恼我?” 凌风微笑说:“您的愤怒也就那么回事,我早已见识过了。” 亲王说:“你可真是个骄傲的人,对于这样的人,我要么迫使他跪下来亲吻我脚下的尘土,要么就让他的头颅滚落于我脚下的尘土中。” 凌风微笑说:“您试过了第一个选择,可惜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现在您要试第二个,不知结局是否会如您所愿。” 亲王不禁握紧了拳头,他镇定下来做了个手势,两旁的侍卫过来,把凌风的胳膊架住了,亲王用短刀割破他胸前的衣襟,露出胸口。 他说:“我等了三年,终于可以剖开你的胸膛,看看里面的心脏是什么颜色的了。”他挥刀就想动手,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刀剑互击之声,紧接着大门突然洞开,兴元带着一队武士闯了进来。亲王放下短刀,吃惊地望着这位不速之客。 兴元很有礼貌地说:“亲王殿下,您和凌大人都是拂林的客人,希望能理解拂林的待客之道,不至于做出让我们为难的事来。” 亲王气得目瞪口呆,他瞪大眼睛看看兴元,又看看凌风。兴元又说:“殿下,为了您的声誉起见,我看您还是早些回绮兰的好,否则我手下的人在外面不知会怎么传说今天所看到的情形了。” 亲王一甩手,昂着头走了出去。凌风盯着他的背影,兴元说:“你还去女王的晚会吗?”凌风说:“算了,去更衣也不方便。”他拿过纸笔,匆匆给女王写了一纸短笺,兴元在旁说:“上我的别院走走,上次我们未谈得尽兴,今晚正好长夜秉烛倾谈。” 他手下的人簇拥着凌风上了马,向前驰去。后面有个心腹对兴元说:“殿下,您这次可下了大力气了,他要是再推脱,也真说不过去。”兴元说:“你懂什么?凌风这个人,他若真不愿意,你用刀架在他脖子上也罢,你帮了他再大的忙也罢,都没有用。他早就想和我合作,只是碍于景武,心中为难,我做这些事,只不过为他找个台阶罢了。” 第十一章 凌风所住的房舍,是他在使馆的东北角为自己特别构建的,有小门直通外面,出入非常方便。转过馆舍后院,有一泓碧水,逶迤向前,两旁树木丛杂,亭台林立。绕过几处厅堂,水面忽然开阔,有一座拱桥卧于水上,截断了水面。桥后林木葱郁,遮蔽了视线。女王由拱桥西面的小门进来,由等候在门口的凌风引导,过了拱桥,行至桥东。这里有一道竹篱,围住了孤零零三间房舍。房后就是使馆的北墙,墙角植有一丛翠竹,旁边有山石掩映。 第156页 女王用面幕掩盖了容颜,微服前来探访凌风。他听说有客来访,赶至前面,见到了男装的女王的侍女嫣红。凌风听说女王的马车已经到了使馆门口,略显吃惊,他让嫣红将女王的马车赶到使馆的东北墙角下,自己赶去那里,亲自将此处的暗门启开,请女王进来。 女王进了凌风的书房,摘下面幕。这里窗明几净,案上堆满了书卷,斑竹的影子映在纸窗上,在微风下轻轻摇曳。她低声说:“你这里真幽静。”凌风看着她说:“我昨夜没有赴会,让你担心了吧?”她眼泪不禁夺眶而出,他取方巾为想她擦拭泪水,她一把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拥他在怀里。在耳边她轻轻地说:“真把我吓坏了!”此时他才感到有些后怕,不禁浑身颤抖,不觉把她搂得更紧。两人忘情缠绵了许久,才依依不捨的慢慢分开。 凌风有些遗憾地说:“我这里地方狭小,太委屈你了。”他延女王坐下,燃起风炉烹茶。女王坐在桌前看着他忙碌,不禁失了神,火苗燃起,他回到她身边,紧紧地握住了她的縴手。房间里很寂静,只听见火苗“噌噌”窜出的声响。一时水滚,他将水注入茶壶,开始沏茶。女王接过他递来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茶水,说:“你昨夜没来,真是遗憾,我一直想让你见见我们的女儿。”他在为自己倒茶,提着茶壶的手猛地一抖,茶水倾在自己的左手上。女王没有动,看着他紧张的样子,低声说:“你为什么这么紧张?”他没有回应,竭力稳定住自己,慢慢把茶壶放下。 她低声说:“你明明知道,却始终在回避这个事情。”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我之所以给别人留下果敢强势的印象,因为我把自己苍白虚弱的内心藏在后面,给自己罩上了一层貌似强大的厚厚的铠甲。无论它看上去如何坚硬,总是有细细的裂纹藏在里面。 我下意识的隐藏胆小的自我,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把我的铠甲卸去,剩下的只有小小的无力孱弱的一团东西而已。” 他用右手把受伤僵直的左手使劲捏合成拳头状,嘲弄似地看着它,一种激烈的痛楚猛烈袭来,扭曲了他俊秀的面孔。 女王从后面把他紧紧抱住,大声说:“凌风,你可知道,我之所以爱你,就是因为你在我面前暴露出了你最软弱的一面。你对我来讲,是完全真实的一个人,从未有人对我这样。你所触动的,是我内心中最为柔弱的部分。不要因为这个太辛苦了自己,我们终究有一天会在一起。”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如梦寐中未曾甦醒的迷茫的人儿一样,带着生命中止此一次的初恋般狂热的爱情,又紧紧将她搂紧在怀里。 他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心中仍旧是一阵阵甜蜜的战慄涌上来。他心中思念着她和他的女儿,他本有机会在昨夜看到她的,却被他自己放弃了。他想下次密约之时一定要见她,就算远远偷窥一眼也好。 郭维轻轻敲打着篱门,把他从迷茫中惊醒过来,他立刻坐了起来,换了副面孔说:“有事进来说吧!” 郭维进来小心禀告说:“拂林国王的秘书华浪来访,送来了和约的初稿。” 凌风换了件外衣,带着郭维来到使馆的客厅。华浪正坐着喝茶,看他进来,作势想要起来。凌风随便挥了挥手,让他不要客气,自己在他对面也坐下来。郭维退了出去。 华浪对凌风说:“您可满意这个和约了?”凌风用手轻拍和约的封面,说:“谈下来是一回事,真正履行又是另一回事。希望贵国不会让我们失望。” 华浪说:“许多事情也不是王上所能控制的。”凌风噢了一声,装作不太相信的神情对着他看。 他说:“你们王上也有不顺心的事吗?” 华浪说:“太子和太子妃云姬感情不睦,至今尚无子嗣,王上至为忧心。太子实际另有所爱,云姬的母亲静婉公主对此非常不满。如今每家殿下各怀心事,您真想要我国有所助力,不如去直接求他们的好。” 凌风点点头,说:“谢谢指教,我也只想能有交代就可以了,这个约能谈下来,还要多谢你帮忙。” 华浪眨眨眼睛说:“无须客气,你已经让我受益良多了。”凌风听他话中有话,遂笑道:“是吗?如以后有这样的机会要让我知晓,我也该分上一份。” 对方一口茶水猛地喷了出来。 拂林国王琳晟在王宫举行盛会,欢送将要启程回国的绮兰国女王,他让太子妃云姬替代生病的王后作为晚会的女主人,琳晟的独生子温敏照例是想方设法躲着妻子,今天却因为自己的爱人娥媛也盛妆赴会,一反常态的早早就到了。 温敏在人群中失魂落魄的追寻着他的爱人,却被父亲国王拦住。琳晟要儿子和太子妃云姬一起在大厅里迎接女王。 夫妻两人并肩而立,态度如陌路一般,云姬美丽高傲,待人接物表面上随和,给别人的感觉却总是冷冰冰的。她站在当路,对着来往的宾客微笑,温敏显出厌烦的神情,一只脚不停的抖动,极力找机会熘掉。忽然,他看到娥媛的丽容在人群中闪过,于是立刻对着那边装出一副钟情的样子,拼命向她微笑。 云姬轻声说:“您请庄重一点,这可是大庭广众,不是你们幽会的地方。”她丈夫说:“我不是什么漂亮的石膏像,不像您只会僵硬地站在那里向人作态,私底下一点热气都没有。” 第157页 她气极了,真想转身就走,这时凌风和景武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来,他们两人明日待凌风签署完和约之后也要回国了,温敏看他们过来,这才来了兴致。他先对景武点点头,两人轻握一下手,接着就对凌风说:“您来得太早,女王还未到呢。” 凌风感觉面孔有些发烫,他对着这位冒失的王子说:“殿下您真会开玩笑。”云姬过来挽着凌风的胳膊说:“您能帮我一个忙,去陪一位漂亮的小姐吗?”他微笑鞠躬,温敏看着妻子挽着凌风向自己的爱人方向走去,他要跟上来,这时女王已经到了大门处了,他不得不转身朝着女王迎上去。 第十二章 云姬拉走了凌风,柔声对他说:“刚才殿下言语失礼,您不要放在心上。”凌风前天听华浪说起,看他们夫妻的态度确实不寻常,看云姬对他热情,不觉有些好笑。无论如何,他不想插足他们夫妻间的事情,又看见女王正朝这边张望,于是转身想要离开。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一位娇俏的美人儿面前,他眼前一亮,不禁带了点惊喜之色,云姬的面容蒙上了一层阴影,淡淡的介绍:“凌大人,这是娥媛小姐,是由昭明殿下来监护的。”他觉得她的娇美的情态颇似景武的妻子瑶华未嫁时的模样,他先前曾经暗恋过瑶华,觉着这位小姐使他感到亲切。两人亲密地交谈起来。 温敏待女王和他岳母开始交谈,就立刻赶了过来,他和妻子擦身而过,她用嘲弄的眼神斜瞟了他一眼,回自己母亲那里去了。 娥媛是个孤女,她家世显贵,却父母双亡,像温室里的花朵一般娇柔可爱,许多公子王孙都在追求她。温敏自恃是太子身份,大力排挤了其他追求者,将她揽进怀里。 她望着远处正在和国王琳晟正在交谈的景武柔声说:“你们的景武殿下听说是位战场上的英雄呢,您看他多英武啊!我们的男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说罢幽幽嘆了口气。凌风一笑。 她又接着说:“景武殿下的父亲也是位了不起的将军,我看过他的画像,真可惜他瞎了一只眼睛,否则比景武殿下还要英俊呢!凌大人,您上战场打过仗吗?” 凌风说:“算是打过吧!”他听她谈起景武的父亲施云,心中辗转,这几日,当他得知恶梦中的被杀者的惨白面孔就是施云以后,不知怎的感到一种恐怖的恶感,仿佛梦中的场面就近在眼前,血淋淋挥之不去。施云的面孔几乎每天都会入梦,把他折磨的憔悴不堪。只有和女王相处的时刻,他才能暂且抛去这个事。 此时听她又谈起,他真有些厌倦了,口气也冷淡下来。 娥媛说:“太好了,您给我讲讲战场上的事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战场不过是一个合法的杀人的地方罢了,平常死了一个人大家都会大惊小怪,到了那里看杀人就觉得寻常了。军人们拿着剑就直接往对方的胸脯捅过去,杀死对方乃是唯一的求生的本能,有时误杀了自己人也没有办法。你站在沙场上,就是不动手也会沾染到满身血水,也许还有更糟的东西呢。任你多么清白纯净的一个人,到了那里沾上血迹,回来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她睁着大眼睛,带着恐惧盯着他,他又说:“战场上死人那么多,我们都看惯了,在守城筑工事的时候,就直接把死尸当做填塞缺口的材料。在作战激烈的时候,把战友的尸体踩在脚下,乃是家常便饭,根本没有感觉。待战斗间隙,才有暇去收拾它们。” 她惊叫一声,向后退去,正好被后面的温敏拥在怀里。 温敏怒视着凌风,说:“你说这些吓她做什么?” 对方冷静地看着他说:“这个女孩子太纯洁了,需要有个能干又体贴的人呵护她,她不适合您这样的花花公子。” 温敏说:“您自己又像个正人君子吗?还是休管他人闲事的好。”说罢,他搂着娥媛走开了。 凌风看着他们俩个,不知怎么有些惘然若失,他也不懂自己为何对她说这些恐怖的事,就是感觉头脑乱轰轰的,说出的话语完全不受理智控制。 他随手拿过路过的侍从托盘上的一杯饮料,想喝下去定定神,他将杯中物一饮而尽,感觉一股火辣辣的滋味穿过喉头,又向上直冲,顿时面孔上有些发红。 凌风向女王走过去,中途却被拂林国王琳晟和景武的对话吸引住了。 琳晟现在颇多难为之处,朝政不稳,几家贵族占据了各处肥美之地,王室收入减少,开销却不少。他将儿子与堂妹静婉公主的儿子联姻,想巩固自己的势力,不想夫妻关系不睦,反而使公主对自己产生了怨言。前王昭明还有一定势力,兴元虽是他的庶子,却精明能干,他急需有个人来抵消兴元的气焰,遂想把主意打在景武身上。 他对景武说:“令尊当初失踪之初,我们都以为他是在拂林受了侮辱,一时想不开躲了起来,后来令堂逝世还不见他,才猜想会不会是出了意外。您现在孜孜不倦追寻他的下落,真是个孝子呀。” 景武说:“我一腔孤愤,不知可向谁诉,还好现在有了线索,我一定能找到父亲。” 琳晟眨眨眼睛,对着走过来的凌风说:“您执掌司法多年,必是有深厚的经验,由您协助景武殿下,定能事半功倍。” 第158页 凌风不知怎的,竟脱口而出:“施云死去这么多年,何必老是提起他,我们还是多向前看才好。” 景武盯着他,瞪大眼睛竟定在那里。琳晟在景武后面微微的笑了。 景武缓过神来,冲过去扯住凌风的衣领说:“凌风,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父亲已经死了,你今天要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杀了我父亲?” 凌风说:“你把我衣服松开,这么多人看着呢。”他解开衣扣,整理被景武扯皱的衣服。后面的静婉公主只看见他内衣外面绿影闪了一下,那光彩十分熟悉,她急步走过来说:“你让我看看。”凌风诧异地看着她,静婉发抖的双手托起他前胸处的饰物,正是自己在无奈抛弃施云和自己所生的儿子时,挂在儿子胸前的珠宝。 第十三章 所有人都盯着凌风,看他如何解释方才所说的话。景武逼近一步说:“你今天一定要给我说清楚。”凌风回避着他的目光,说:“你父亲二十来年不见踪影,倘若他还活着,没有理由不出现,我是基于这个缘故而言的。” 景武目中冒火,他指着凌风说:“凌风,我再也不会相信你的话了,你这个无耻的小人,你一直就在戏弄欺骗我,难怪我从小就讨厌你。” 凌风摊开手说:“殿下既这么看我,我也无话可说。”他向后退去。景武说:“你不能走,还我父亲的命来!”凌风说:“你父亲失踪之时,我只有四岁,你可别把这事也算在我的头上。” 静婉公主越听越激动,她看凌风和景武相貌颇为相似,若不是兄弟,也定是血缘极近的亲属。他和自己儿子年岁相同,世上还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吗? 凌风面色潮红,神情看上去比景武还要激动,他喃喃地还想要说什么,却感觉有一只纤纤素手温柔地搭在自己肩膀上,才有些稳定下来。女王在他身后说:“凌大人你不用内疚,你没有对不起景武殿下的地方。” 凌风转过来拉开她的手,低声说:“陛下,别说了,您的心意我知道,这事不是简单的言语能解释清楚的,我和殿下不合是我的过错。殿下自小失怙,他的心情我能理解,人的境遇乃由天而定,靠人力是无法改变什么的。” 她说:“不,我要说,景武殿下,凌大人对你是仁至义尽,你可知道,他在被我们俘虏之初,为了不影响你在外作战,缄口不言自己的身份,差点死在平泉城里。”她除下凌风左手上的手套,指着他手心中的伤疤说:“这是他那时受的伤,他的左手几乎已经残废,你看不出来?”她又解开他的上衣,露出胸脯,凌风感觉虚弱无力,听任她摆布,只见他上身尽是烙铁烫过的伤疤,看上去触目惊心。 景武瞪大眼睛,好半天才说:“凌风,我欠你的情我会还你,可杀父之仇我一定要报。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逼你,也不会再求你,你当我不知,这个世界上你只会为一个人隐瞒,我会当面向他问个清楚。”他愤愤离去,众人譁然。凌风看着他的背影,感觉眼前发黑,他慢慢地退到墙角,双手掩面靠在墙边。过了很长时间,他镇定下来对国王琳晟说:“陛下,请恕我先行告退。”凌风后退两步,转身也走了。 一时这边出现了冷场,片刻之后,女王先行离去,静婉公主也走了。 凌风刚回到使馆的门口,静婉公主的马车抄了近路,已经等在外面。此时已是深夜,凌风叫车夫将马车直接驶进使馆里面,公主见对方的马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让车夫驾车紧跟在凌风的马车后面进了使馆的大门。两车在前庭停下,凌风下了马车就向里走,公主急走几步拦住了他, 大声说:“凌大人,请你留步,我有话要同你说。”凌风猛地停步,虽然显得很不耐烦,还是有礼貌的说:“公主殿下,现在已是深夜,我有点疲倦,您有事还是明日再说吧。” 公主说:“你明天就要启程回国了。”对方说:“我知道您也要问我施云的事,我真的真的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我什么也不知道,求求你们不要再逼我。”他又接着往前走。 公主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恳求着说:“我只是看见你前胸上挂着的首饰十分熟悉,我曾经丢失过一个儿子,和你的年岁相仿,当时我在他的身上就放了那样的一件首饰,求求你取下来给我认一下。” 他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是把她让进了使馆的客厅,待所有人都遣开之后,他取下那件首饰递给她看。 她捧起那件东西,双手颤抖,凌风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就说:“既是您的东西,就请您收回去吧!夜已深了,我很累,请恕我不能相陪。”他站起来又要走。 她站起来拦住他,大声说:“你不要再回避了,我知道你是朱光的养子,你的母亲是谁?你的父亲又是谁?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想过吗?我告诉你,你是我和施云的儿子。我在大秦寻找他的时候早产下你和云姬,实在带不了两个才忍痛把你遗弃在你养母的木屋外。你不信,我还清楚记得那间木屋的样子,我画给你看。” 她取了桌边的纸笔,将屋子的样子画出来。她又说:“我对景武描述过它周围的环境,那地方你不会不熟悉。施云就是为了找你才去了那里,要不他也许不会失踪,”她放低了声音说:“也不会被人杀死。” 第159页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凝视着凌风喃喃地说:“你现在的神情,和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啊!” 他没有理睬她所举的一系列证据,却完全相信了她最后一句话,她的目光,的确是从一个爱人和母亲双重身份的女人眼睛里所显现出来的,没有什么虚伪和矫饰的成分。他坐在那里,感觉整个世界都向他坍塌下来,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静婉公主想要把手搭在他肩上,他蓦地站了起来,躲闪着说:“夫人,对不起,我现在无法接受这个事,请您先离开吧!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公主慢慢退到门口,轻轻把门打开,她在门口撞上一个正在窃听的人,不禁惊叫了一声。那个黑影顺着过道跑开了,片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黑夜的宁静。 凌风昏昏沉沉的向自己的住室走去,他一时听见暗门上有轻轻的敲击声,顺手把门打开,熟悉的香气飘来,他双膝一软,伏倒在女王脚下。她温柔地拉起他上了马车,车子消失在黑暗中。 第十四章 时间已到正午,拂林国的皇宫大厅里所有显要的大臣济济一堂,大秦这边的官员也到齐了,拂林的国王琳晟焦急地看着日头,问大秦的大使说:“你们凌大人到那里去了?为何现在还不来?” 大使擦着头上的汗水说:“凌大人不会不来,您再等等。”这时他旁边的一个官员拉过他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凌大人不在他的房子里,他的侍卫郭维也不见了,人说郭维大半夜拉了一匹马,和谁都没有打招呼匆匆就走了,此事真是蹊跷。” 大使说:“你还管他作甚,我看这人像个打地洞的耗子,到处钻来钻去偷听人家说话,一副奸细嘴脸。不知是谁把他塞到凌大人手里的,大人和其他人没有不讨厌他的,他走了正好。如今还是先找大人要紧,你再派几个人回去找找。” 他话音未落,凌风就进了大厅,看他面色非常憔悴,神情苍白淡漠,身上服饰和面上的神情一样,郑重平板,整齐得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凌风来到琳晟面前,说:“陛下,我因事来迟,您久等了。”对方强笑了一下,说:“您能来就好,昨夜晚会上的事定是使您非常困扰,我能谅解。” 凌风轻声说:“没事,对我来讲都过去了。” 双方匆匆签了约,琳晟说:“凌大人,两国解决番族侵扰,所有合作事宜都在这约上定下了,希望贵国遵守承诺早日出兵才好,我们会大力协助的。” 对方有些神情恍惚,他说:“如今之事,我们王上会有所定见,您静候佳音吧。”他停了片刻,又说:“两国和谐相处是人民之福,请陛下多多在意。无论如何,大秦和拂林是亲戚之邦,比他国是不同的。和约上拂林所要承担的义务,我相信没有什么问题吧?” 琳晟说:“那当然。”他看着凌风说:“凌大人受贵国国王的宠爱,年纪轻轻就担大任,确实与众不同。大秦有你这样的忠臣,是国家的福气。 他脸上浮现出略带讥讽的微笑,低声说:“谢陛下夸奖,我今日就要返国,希望今后还有和您见面的机会。” 琳晟点点头,凌风带着他的那两份和约,由手下官员拥簇着离开大厅。 他昨晚今晨与女王相会,由于少了亲王干扰,两人缱绻缠绵,更少了一份顾忌。到意浓之处,她贴近他的耳朵说:“跟我回绮兰去,好吗?”他望着她的双眼:“低声说:“我不想回想过去,也不敢去想未来,让我们就活在现在,不要提其他的事好吗?”她说:“你今天就要走?” 他指着门口说:“希望我走出这道门槛,就有个人把我杀死,这样所有的困扰就会消失。能现在死在你怀里,怕是我最大的幸福吧?” 她说:“我会想办法,让你堂堂正正的到绮兰来,你等着我。” 他说:“别再为我做什么,你给予我的已经太多,多把精力放在娇娜身上,如果我们不能再见面,你就把孩子当做对我的怀念吧!” 她说:“谁都不能替代你,娇娜也不能,你对我犹如空气般重要,离了你,我会窒息的。”她抚摸着他的头发嘆气说:“为什么你的心就可以分成几份,分给你的王上一份,分给你的国家一份,我和女儿一份,还有一份是给你妻子和儿子的。” 他无声嘆气,又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他着衣起身,走到窗前微微揭开窗幔,此时已近正午,刺眼的日光照了进来,女王摇了摇头,半躺在绣床上凝视着他。 他慢慢回到床前,又把她抱在怀里。片刻之后,她把他推开说:“你有你的事,还是快走吧。” 他没有走,来到墙边取下悬挂着的一柄宝剑,取下剑鞘,用手试了试刃口,她带着恐怖的眼神呆望着他。他几欲举剑,最后还是手一松,将宝剑跌落在地上。 他不顾一切推门而去,剩下女王昏厥在自己的绣床上。 凌风前来向静婉公主辞行,公主看着他,说:“你还不肯认我?” 他说:“夫人,也许我生性就是个冷漠的人吧,在我心里找不到把您当做母亲的那种温暖的感觉, 我让您失望了是吗?” 第160页 她确实很失望,可是竭力不让这种感情表露出来,她说:“如果我们能多相处一段时间就好了,你一定要在今天回国吗?” 他说:“该面对的就要面对,我没办法逃开去。”他把那件首饰轻轻放在桌上,公主说:“为什么?”他说:“等我能接受您的时候,我再收回它好吗?” 凌风起身要走,公主叫住他,取出一个小箱子,打开它,里面是三本大册子,她说:“这是施云在大秦所记下的日记,他回国时交给我保管,我想,你才是这些东西的最好的保管人吧!” 他默默取过册子,抚着封面不知说什么才好,她从他的手里拿回册子,又匆匆放回箱子里。关箱盖的时候手指发抖,食指的指尖被砸了一下,她低声惊叫了一声。 凌风看她动作,不禁问道:“夫人,您没事吧?” 她抬起手给他看,指尖上有些发紫,他默默跪下来,亲吻那只手,公主用另一只手抚摸他的头发,房间里只听得见双方急促的呼吸声,片刻之后,凌风起身鞠了一躬,携着那只箱子离去,公主目送着他离开,不禁伏倒在书桌上,轻声抽泣起来。 第十五章 他在十日后赶至大秦京城远郊,十天里赶了十五天的路程。景武比他早一天到,进京去见朱光去了。凌风命手下官员进京将和约呈递朱光,自己却在这里停留了下来。 次日清晨,他打发掉众人,独自一个策马走进了远郊的山林中。这里面积广大,林木幽深,沿着群山绵延有数百里,其中幽径深谷,水泽山溪等优美的风景难以计数,是大秦的王室狩猎优游的胜地。 但这些年来,朱光有意的回避这里,也暗暗阻止他人进入。于是这里就冷落下来。以往马蹄踩踏出的道路被横生的树木枝条阻住,小径上长满了乱七八糟的灌木。凌风四岁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凭着旧日的记忆,在早已湮没的小路上慢慢追寻方向,终于又回到他和母亲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这里向阳之处有幢木屋,历经二十余年,如今它已呈半坍塌状,丛生的足有半人高的灌木占领了屋前的空地,并试着插足到屋子里去。木屋被藤蔓粗大的藤条缠绕住,乱糟糟的枝叶铺满了房子。那藤枝却也支撑住了它,阻止它继续倾颓下去。 他拉开藤萝,试图把屋门启开,那门已经变形,竟纹丝不动。他慢慢蹲下身来,把头靠在门上,过了一会儿,他立起身,拨开树丛,疯狂的向一个莫名的未知的所在奔去。 他发髻被树枝钩乱,衣服凌乱不堪,在奔走了一里多地之后,终于在林中一个阴暗的角落停了下来。 此地也被灌木和杂草覆盖,有一处地面微微隆起,他依记忆所及,跪在地上用手指甲在那里拼命挖掘。时间不长,他满身是泥,在土堆里取出一柄宝剑。拭去潮湿的泥土,在剑把上分明錾着两个篆字:朱光。这时他才明白数年来缠绕着他的恶梦之源,乃是幼年时所目睹的情形的真实记忆,那个记忆中迟迟不肯转身的男人,就是他时时在面对着的,又在噩梦中不敢面对的人,他的养父朱光。而他的母亲不久之后因病逝去,也是由于这事的影响。 此时风卷残叶,松涛在他耳畔萧萧作响,参天的林木遮住了阳光,凌风独自一人站立在这个逼狭困窘的所在,感觉心头被压抑得难受。这时他浑身一阵颤抖,在他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他双膝一软又向下滑倒,于是用手扶着树干竭力撑起自己。 后面有一个声音低声问:“你找到了什么?”他一楞,随即站起来,背对着来人说:“是你的宝剑,二十六年前,我和母亲目睹你带人杀了施云后,把它埋在他的尸体边上的。” 朱光哦了一声,又问:“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凌风转过身来看着朱光说:“没有了,陛下。” “那就好。” 朱光看着转过身来的凌风说:“我已经下诏出征北番,这是我昨日深夜匆匆做出的决定,你有什么意见?“ 他很有礼貌的答道:“微臣没有意见,陛下。” 对方说:“好,景武明日一早要带人搜索,我已经叫地方官招人协助,你在这里候着他。” 他又答道:“是,陛下。” 朱光又说:“你处理完这事就进宫来,我这里少不了你。” 凌风看着他,沉默以对。他双手将宝剑奉还给朱光,站立在一旁看着他。朱光像忽然间老了十岁,身体竟有些摇晃,他试图去扶朱光,但身子动了一动,到底还是没有移步。朱光靠在树上,休息了一下,用眼睛盯着他,那完全是一个虚弱无力的老人的目光了,他低着头走过去,扶住了对方。他感觉朱光的左手把他的胳膊抓得很紧,他们默不作声的走了很长时间,朱光突然问他:“小风,你恨不恨我?” 他沉默不语,听见对方深深嘆了口气。 次日景武先来寻至木屋,然后以此为圆心扩大搜索,终于也找到了那里。 他遣开从人,自己用双手挖掘。大约一顿饭时分,景武感觉双手触到了一个软软的物体,他感到难以支持,不由地停了下来。 凌风在他身后自始至终没有动过,也没有说话,就是看着景武行动。这时,他走上前去,也蹲下身,陪着景武拂去遗体上的泥土,两个人并肩蹲在那里,默默注视着这具遗体,有些诡异的是,遗体保存得很好,虽然被刀剑毁损得非常厉害,但依稀还可见他生前英俊的面容,景武激愤交加,一把推开身边的凌风,独自扑在父亲的遗体上痛哭起来。 第161页 这时林中下起了大雨,雨点打在众人肌肤上冰冷入骨,很快大家的头发、衣服全湿了。这雨持续下着,看不见有停下来的意思,众人有些慌乱,有人要去找雨具。 凌风被景武猛地推在地上,一时竟挣扎不起,旁边的随从把他扶起来,说:“雨下大了,大人您还是去避避,看您身上全是泥了。”他看着施云的遗体,幼年时他躲在暗处时,被施云临终时的目光缠绕的感觉挥之不去,莫名的恐慌一阵阵袭来,他低着头,急步向外走去。 凌风叫有司协助景武将施云遗体装殓入棺椁,运至馆驿准备装运回拂林。他自己先行回到家里。迎面见到妻子,他竟然呆住,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带他去看儿子,离别两个来月,小辰已经长大了不少,见人就“呀呀咿咿”地叫着,朝着人微笑。他一把抱起儿子,回头又看看妻子,夫妻二人相对无言。片刻,妻子小声说:“你也累了,早些去休息吧!” 凌风梳洗过后吃了晚饭,独自坐在书房里,他命管家去请何弘和程卓两个人来,自己拿了一壶酒,在书房里自斟自饮。 两个人过来,凌风对他们说:“请你们过来,是有一事相托,我名下的田宅财物,数目众多,虽有帐簿,不过我还想要个清单看看。还有历年来的收支,请你们也帮我汇总一下,编一本册子以备查阅。我知道这需要一些时日,不过请尽快完成,我这里拜託了。”他向二人深深作了一揖,急得二人还礼不迭。他们见凌风面色郑重,心中虽有诧异,也不好多问。 两人走后,妻子进来问:“好好的叫人查点财产做什么?你这次回来,整个人都不同了,出了什么事吗?”他望着妻子,说:“我想静一下,待会和你讲。” 这时宫里有人来说:“凌大人,王上召你进宫去。” 第十六章 凌风进宫去见朱光,朱光淡淡的问:“家里去过了?。”他答道:“是,陛下。”“见过儿子了?”“是,陛下。” “那好,我想出去走走,你扶我一把。” 凌风没吭气,上前搀扶朱光,他的神情有些僵硬,身体也是僵直的,像一根直挺挺的拐杖,扶着朱光在花园里一圈圈的踱步。朱光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穿行于御苑的庭院之间,看着远处巍峨的高台上楼阁的灯火倒映在澄澈的湖水之中。大批侍从宫女鸦雀无声地跟在后面,那情景教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凄清之感。 不晓得过了多少时间,冬夜风寒,朱光却好像突然增添了精力,走了很长路程也不觉疲倦,他身披厚裘,身畔的凌风匆匆进宫,他衣衫单薄,扶朱光走了许多路程,身上出了汗,又被冷风一吹,本来他奔波劳累,一直没有休息,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最后他终于说:“陛下精神健硕,不过夜里寒冷,还是回去吧。” 朱光看了他一眼,“你吃不消了?”他一咬牙说:“如果陛下有兴致,那就再向前行吧,这里明月朗照,景色比白天又是不同。”他口中硬气,步下却已经有些虚浮。 又走了一阵,朱光低声说:“回去吧。”于是大家又往回而行,待到内殿,凌风把朱光扶上宝座,只觉一阵目眩,将身子靠在了殿柱上。朱光说:“你身体怎么如此不济?是不是在拂林太劳苦了?”凌风听他话中别有用意,眉头一皱,正想回言,朱光冷森森的眼神扫了过来,他止住了话头。 这时兵部尚书深夜进宫,递上表章说:“陛下诏书一下,微臣用六百里加急立即将其送往边疆,诏书振奋人心,将士尽皆感动。谅达奚小丑还有几天活头,大兵到达之时,便是他的末路。陛下宵衣旰食,深夜还未休息,微臣不胜感奋激发之至!” 朱光看着他,未有答言。这位尚书大人瞅见一旁站立的凌风,又说:“凌大人出使拂林,一路劳苦,匆匆归来就进宫侍奉王上,耿耿忠心令人敬佩。王上有了凌大人,犹如多了一双膀臂呀!” 两个人直盯着他,一句回应也不给,他自觉脸上有些讪讪的,自己赔笑说:“那微臣退下了。”朱光点点头,尚书大人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是猫腰躲了出去。 朱光看凌风还站在那里,他自觉也有些倦意,于是说,“你扶我到寝宫去。” 凌风将朱光扶至寝宫,有贞顺夫人上前迎候,她看着凌风,略带埋怨的对朱光说:“陛下您真是,人家刚回来就被您唤进宫来,他也是有妻儿的人不是?” 朱光淡淡地说:“他是有儿子的人,自是不同。”凌风呆立不响,朱光看着他说:“你退下吧,明日早些过来。” 他实在太累了,于是就在宫中住下。 次日五更,有个侍卫跑过来说:“凌大人,您真的没回去,太好了,陛下命我唤您过去。”他在床上和衣而睡,感到浑身酸痛,勉强起来匆匆梳洗,来至朱光寝宫。 眼见里面静悄悄的,有个宫女出来轻声说:“王上醒来过,现在又睡了,请您在外面候着吧。”他只好耐着性子等在外面。 又过了一个时辰,朱光起身,由贞顺服侍梳洗,她说:“您是怎么了,这么早把凌风叫起来,不是在折腾人吗?” 第162页 朱光冷冷地说:“侍卫侍卫,本来就是护卫我的,他也不能例外。如今朝廷颇不安静,深夜清晨,正要用亲近的扈从,此时不用他,用谁?我鞠养他这么大,几时亏待过他来?”贞顺不敢再出声。 凌风在外面站了一个时辰,已是身体僵硬,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身子,只听宫女叫他:“凌大人,王上叫您进来呢?”朱光见他进来,指着墙上挂着的宝剑说:“摘下来替我挂上。”凌风自墙上摘下宝剑,他右手持着剑柄,左手轻托剑身,缓缓地向朱光这边走过来。对方的眼睛一直紧盯着他,凌风的右手不自觉地做出了一个想把剑拔出来的举动,朱光向前走了一步,双拳紧握,只是剎那之间,凌风控制住自己,将宝剑挂在朱光肋下。 朱光仍由凌风扶着上殿,他好像很享受这种乐趣,用力压制着对方越来越僵直的身体,看着他面上僵硬的神情。 静鞭三响,朱光由凌风扶上大殿,他沉着脸望着众臣,不知为什么,他这两天脾气很不好,动辄大发雷霆,一丝情面也不留给臣下。此刻刑部尚书惟彦有些胆怯的出班行礼,他说:“陛下,江介等人贪赃一案,三堂会审已经结案,微臣等奏摺递上一月有余,您尚未批下,此案人证众多,留在京中也很麻烦,请旨定夺。” 朱光一扫身畔的凌风说:“摺子我已经批了,你念给惟彦听吧。”凌风展开惟彦的奏摺,血红的硃笔大字映入眼帘,他草草一看,吃了一惊,朱光有些不耐的催促他,凌风念道:“ 想尔等地方大员,食王家之厚禄,高官显爵,不思报效王恩,丧心病狂,蔑视朝纲,贪污狼藉,行此千人所指之事,还欲将罪过推于已死下属身上。朕能饶恕尔等,上天也不能恕尔等!如今罪证确凿,还有何说?江介等三名地方主官决无宽贷之处,着即立决,以儆效尤。钦此!” 最后两个大字的笔画几乎已经跑到奏摺外面。冷森森得叫人害怕。 朱光看着大家说:“你们是要做忠臣孝子,还要做乱臣贼子,心里可要想清楚,他们的下场,就是其他人的镜鉴!” 他猛地立起身来,群臣纷纷跪倒,高声说:“微臣不敢。” 凌风手里拿着那本摺子,站立在那里看着朱光,两人的眼神相交,他并没有却步的意思。 第十七章 三天后景武要归拂林,将来朱光处陛辞。他心怀父仇,却无人可以倾诉,只有妻子瑶华的舅舅前大将军凝威是他知己。 景武说:“舅舅,我父亲二十多年前遇害,母亲也含恨而逝,在拂林之时,人人都指朱光是杀害父亲的凶手。如今父亲的遗体业已寻获,可杀父之仇又何日能报呢?我日夜在念,请舅舅您给我指点方向。” 凝威缓缓地说:“他们指王上是杀害您父亲的凶手,可有什么凭据啊?” 景武说:“除了朱光,谁有这么大的能力,在京城郊外伏击我父亲,他是那么大的英雄,看他身上的伤,可见战斗多少惨烈。可此事竟然连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又有谁能这么彻底的掩盖真相呢?如果不是他,对于这样大的事件,居然没有人去调查,这也不合乎常理吧。我现在不是怀疑,而是百分之百的相信。” 凝威说:“王上毕竟是王上,他要杀人,谁敢说他不是?” “他若以律法杀人,正大光明,我也认了,他卑鄙无耻地在暗夜里杀害我父亲,这种罪行,他是一定要付代价的!” “你以寻获父亲遗体为第一位,没有立刻同王上翻脸,这样是明智的。如今你回去拂林,向那面借兵,遇有利时机,我们里应外合,就可以给你父亲报仇了。” 景武非常激动,跪倒在凝威面前说:“舅舅,您愿助景武报仇,此恩我铭感五内,我代去世的父母谢谢您!您若有什么差遣,景武水里火里,万死不辞!” 凝威扶起景武说:“一家人别说两家话,不过你叫我舅舅,我可不敢当。想你母亲早逝,王上和你又有深仇,除了拂林那边的伯伯,你剩下唯一的亲人就是景文殿下了,你确实是孤苦啊!” 景武说:“我一切仰仗您了。” 凝威笑笑,说:“我们去看看瑶华。”景武和瑶华的儿子庆铭已经一岁了,可以扶着桌凳,在地下小心行走。他看见舅公过来,用小手扶着母亲的身子,迎了上去。 他认得凝威,撅起小嘴朝他一笑,不知为何,凝威在他面前总显得有些不太自然,他勉强朝孩子笑笑,却避开了庆铭朝他伸过来的双臂。瑶华有些忧心地看着舅舅,她知凝威心机阴险,丈夫和他交往甚密使她感到害怕,如今景武心怀父仇,更要找凝威商议,但舅舅能给他出什么主意呢? 晚上她遣开侍女轻声问丈夫,景武说:“你照顾好庆铭就行,我们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几日后启程,一应物品都打点好了?” 瑶华惊呼:“你真的要带我们去拂林?”景武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对瑶华来说,虽然确实已经和景武说定,行装也已打点好,但是心中总存一丝希望,或许会有什么变故,使他们不能成行。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离开父母,去到那个陌生的国度,这使她感到心慌害怕。她轻声说:“你见过凌大人了吗?他怎么说?” 第163页 景武脸一沉,说:“不要提他,我不想再欠他什么。” 凌风面对着朱光,几天功夫,他感到身心疲惫,比在拂林时更甚,朱光不许他回府,日夜把他留在自己身边,还动辄大发脾气,打骂宫女和侍从,凌风忍不住冷冷地说:“陛下也要保重身体,您一把年纪,老是发火容易伤身体。”话音未落,一个茶碗迎面砸来,朱光原是要扔到他面上的,待扬手时顿了一下,茶碗砸在了凌风的肩膀上,茶水四溅。宫女忙过来收拾,朱光伸手指着凌风说:“你给我滚出去!” 他一声不响来到殿外,挺身跪在那里。 朱光处理完公事,由侍从扶着绕过凌风,回寝宫去了,他这一跪就是一夜。 次日早晨,贞顺在服侍朱光梳洗时,宫女跑进来说:“凌大人昏晕过去了。”朱光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让他去,他死了最好。” 贞顺不解地问:“您以前最疼他,如今这是怎么,朝政上的事我也不懂,可他也不是会干出格事的那种人。您真不满他,叫过来训斥一顿,叫他知错就行了,两下这样耗着,大家都辛苦。叫天上的琢玉姐姐看到,她会怎样想?” 朱光火往上撞,厉声说:“不要再提她!”他从暗屉深处取出一帧小像,说:“你给我去毁了它。”画上的丽人,正是朱光心爱的情人琢玉夫人。 贞顺接过画像,就走了出去,她将小像交给一个宫女,小声吩咐了两句,又回来侍候朱光。他知道她是教人去将画像交给凌风了,却也没有出言制止。 凌风跪了一夜,清晨时支持不住,昏倒在地上,待他甦醒过来已经睡在床上,有宫女进来,将画像交付于他。小像上的面容他虽然已经模糊,但上面有一行题词:某某年某月某日,令人为爱姬琢玉绘像,丽人倩影,姿态横生,笔墨不能形万一,徒留影像而已。时光荏苒,转瞬十年,爱姬已逝,芳容犹存,对旧像而思往事,怎不令人惘然泪下?某某年某月某日朱光记。 凌风拿起这帧小像,不觉流泪。他抬起头来,只见朱光正站在眼前。 凌风看见朱光,站起来轻轻问了他一句话:“郭维在哪里?”朱光淡淡地说:“郭维连日奔回京城很辛苦,我赐了他一杯酒解解乏。” 凌风说:“他可是您的忠臣哪!” 朱光说:“忠臣不怕死,我已经下旨从厚抚恤他的家属了。” 凌风说:“陛下真是天恩浩荡,想必郭维在地下也是感激涕零吧?” 朱光盯着他说:“你回国以后好像换了一个人,那女人的话对你竟有这么大的作用吗?” 凌风说:“我原先耳闻陛下早年之所为,总私心揣测,陛下为维护国体,做出常人不忍为之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若是有其他的方法可行,陛下断不会去做杀戮亲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想我知道自己身世之后,才知道站在事不关己的立场上随便原谅别人很容易,可面临到自己头上,感受却是完全不同。” 朱光说:“你真的相信了那女人的话了?” 凌风悽然一笑说:“证据确凿,容不得我怀疑。还有,陛下想过没有,即使施云不是我生父,在我们的木屋旁边伏击杀死施云,害得母亲因目睹此事抱病而亡的又是何人!” 朱光像是被迎头狠狠地敲了一记,半晌说不出话来。凌风朝他深施一礼,说:“陛下鞠养之恩,凌风无以为报。陛下所赐,我已在命人清点,待理清之后,自将奉还于您。陛下以忠臣孝子相期于我,可惜我做不到,陛下若心有不甘,也赐我一杯御酒吧。” 第十八章 凌风扬长而去,朱光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勃然大怒,他随手把桌案陈设的用具一併甩在地上,冲出门去。面前侍从宫女跪了一地,请他息怒,朱光踢倒了几个,从他们中间沖了过去。 他回到内殿,立即叫人把御医颜远叫进宫来。颜远不知出了什么事,以为朱光突然有恙,急急忙忙携了药箱进宫,看见朱光好端端地坐在那里才松了口气,遂陪笑说:“陛下找得这么急,我还以为您御体有恙,真把我吓了一跳。”他伸出手来,要为朱光诊脉。 朱光面色冷淡,他反手抓住颜远的手腕,将他拉近自己,厉声说:“当年琢玉生产之时,我派你前去看视,她分娩的时候,你在她身边,当时情况怎样,你再讲来!” 颜远奇怪地问:“事隔三十年,您怎么又想起问这个?” 朱光沉着脸说:“施云在拂林国的时候有个情人,这我们是知道的。他和那个女人情思缠绵,惹得那边人议论纷纷。当时光仪恋上施云,我就劝过她,施云不会真心待她的,这孩子就是不听。” 颜远默然,当时光仪公主执意和施云成婚,自然是施云人品出众,但她确有报复父亲朱光的意气在内。施云失踪后,她也含恨而逝,如今这些事还有什么好讲? 朱光又说:“如今她又找上凌风,说凌风是她和施云的儿子,当年被她遗弃在琢玉所住的木屋外面,这事怎么讲?如果凌风真是施云的儿子,我这三十年苦心栽培他,不就等于养了仇人的儿子,这我怎么能甘心?” 颜远心想,要是那女人没有说谎,一个凌风身上,岂不是有了两对父母,两个身份?难怪朱光会气急败坏,于是他说:“我看视夫人分娩,她的身体复原,婴儿也健康,就立刻启程向您报喜,当时战事紧迫,您见到他们已经隔了几个月,中间发生什么事,也只有夫人自己清楚了。” 第164页 朱光跌坐在宝座上,他喃喃地说:“要是我们的孩子真的出了事,琢玉定会和我讲的,不会拿别人的儿子来搪塞我。” 他回想以往的事,当时他和她两情相悦,当她怀有身孕的时候,他还是大秦国的将军,就将她接进府来。妻子和他大吵,两人推搡时,妻子被他不慎推在楼下,几天后去世。琢玉心境不安,主动搬出府去来到远郊居住,远远地避开了他。此后虽然他去看过她几次,但她变得漠然,不再有往日的热情。战事一起,他也无暇顾她,再看到她和孩子已是数月后的事情。 当时他已经登基,大肆杀戮前朝的皇室。记得琢玉见到他立即背过身去,说:“你既已有了天下,多少娇娥美女都有,还来看我们干什么?”他要抱凌风,被她一把推开,说:“你的双手满是血腥,不要去碰这个孩子,他那么清白无辜,要是沾了你身上的血污,就再也洗不掉了!” 当时她看他哀怨的眼神,他一辈子都记住。 他充满希望的问:“颜远,当初凌风生下来的时候,可有什么记认没有?” 颜远说:“他前胸有个胎记,我记得很清楚。” 朱光说:“你去找他问问,回来告诉我。” 颜远说:“陛下要我如何跟他说?” 朱光说:“这不过是层纸,捅破也罢,不捅破也罢,事已至此,就都告诉他吧。” 凌风烂醉如泥,伏倒在书房的书案上。他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里,拿着酒壶朝自己的嘴里拼命灌下去。二十几载的往事纷纷涌上心头。 他四岁时母亲去世,朱光领他进宫,他在朱光身边,由顺贞和明辉两位夫人抚育长大。养父挑选学问高深的廷臣教他读书,给他机会放手让他历练,尽量满足他的需要。他也尽力孝顺养父,把朱光当做崇敬的王上,慈爱的父亲和唯一的亲人。 幼年时养父牵着他的小手领他前行,他的大手坚定有力;如今他年迈了,自己却要将他从自己身边推开。 他无法评价朱光的行为,也不能无视他在自己的生活中投下的沉重的阴影,从一切方面来讲,没有养父就没有他,朱光作为一国的王上,可以一直支配他的生活甚至生命。另一方面,如果朱光一旦去世,他的生命也会马上受到威胁。 但在他心中,一直有一种对朱光的疏离排斥之心隐隐显现,他不敢正视,难以理解,并带着惶惑之心努力抑制这种感情。当他发现这种感情的根源所在,终于下了决心要脱离养父的控制。但作为被剪掉了羽翼的大雁,厮养在画堂中的仗马,笼养中的宠兽,他真的还能有自己独立存活的能力吗? 妻子在外面轻轻敲门,他只做听而不闻,听得有个声音说:“凌风,是我,颜远,我有话和你说。” 他开了门,醉眼朦胧地望着对方。颜远皱眉说:“你怎么醉成这样?”凌风强笑着说:“你怎么会来?看看我有没有出事?” 颜远迟疑了一下,说:“王上让我来看你。” 凌风说:“我已经和王上说过,待这里清理清楚就离开。” 颜远说:“你总有个理由吧?” 凌风说:“他也没说不放我走。” 颜远说:“你是个聪明人,有什么不明白?” 凌风说:“我就是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颜远说:“王上待你如亲生,因为你本来就是他亲生之子。” 凌风喃喃地说:“现在也说不清了。” 颜远说:“你出生的时候,胸前有一个胎记,作飞鸟之形,我为你洗身的时候,看得很清楚。” 凌风双眼望着远处的庭院,许久没有说话,颜远带着希望的眼神瞧着他说:“陛下让我看看。” 凌风解开衣襟,让他观看,颜远倒吸了一口凉气,凌风前胸一片片惊人的用烙铁烫伤的伤疤,哪里看得到什么胎记? 第十九章 凌风前胸曾被烧伤过,看不清从前是否有过胎记,颜远有些失望,凌风看着他的脸,嘿嘿苦笑了两声,起身就往外走。颜远拉住他说:“你跟我去见王上,有没有胎记你自己最清楚,其实王上要的也不过就是你的一个态度而已。” 他耸耸肩说:“你回去转告王上,几日后我自会去见他。”颜远说:“王上抚养你长大,你就只吝啬到递给他这句话吗?” 凌风说:“我和他的事不是旁人所能了解的,你不要再说了。” 颜远点头说:“你想清楚了就好,我这就去回报王上。” 颜远进宫之时,景武正在朱光那里。他向朱光深深一揖之后,挺身望着外公,说:“陛下,我要送父亲棺椁回国,特来辞别您。” 朱光看着他说:“你不要相信别人的胡言,这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景武说:“我不信别人的话,却不得不相信凌风。” 朱光倏然一惊,“他对你说了什么?” 景武说:“他对我父亲的死回避又回避,这个态度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朱光坐在宝座上,望着下面的景武,他慢慢地说:“你父亲如丧家之犬一样惶惶然前来投奔大秦,是我出于善意收留他,给了他一方容身之地。” 第165页 景武恨恨地说:“陛下真是慈悲心肠。” 朱光说:“他的能力我是知道的,当时百废待兴,多一个人助力也好,濯拔旧敌,正好显示我的容人的雅量。但他有了你母亲,就如老虎添上了一对翅膀,我膝下子胤单薄,他做我的女婿,我说什么也不放心。” “他文武双全,智勇过人,如果外依拂林,内争民心,与我争夺大秦的基业,国内非掀起一场变乱不可。你父亲对我来讲就如芒刺在背一样。” 景武说:“你连我出生也等不及?” 朱光说:“我遣他回拂林,也想挫挫他的锐气,如果他不回来,那就太好了。他在那边声称不会对不起故国,一个人不能脚踏两只船,在两边牟取人心。” “在他归途中我与他相会,我叫他带兵攻打拂林,他说什么都不答应,这样就怪不得我了。要保持国家稳定不能出变故,就要先发制人,下此狠心才是。” 朱光看着景武说:“我是未想到你母亲马上也会过世,可是我也尽力去补偿你了。你从小锦衣玉食,待遇完全与景文一样,只要你自己努力,也未尝没有机会。而且,我叫凌风照顾你,虽然你一直不喜欢他,可是他对你无微不至,也算尽了力了。” 景武心里越来越激愤,朱光但为自己辩护,却没有一丝愧悔之意。他指着朱光说:“你杀死我父亲,害死我母亲,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你的女儿女婿,你这样做,到底有没有人性?我就算有一口气在,也要报父母之仇!” 朱光面色铁青,坐在那里看着他:“就因为你是光仪唯一的儿子,我才能包容你到现在。你以为你一战成名,就了不起了?那全靠人家帮衬抬举而已。你在此娇生惯养,知道什么人心?你到了拂林,安分守己还好,若一心还想着报仇,我怕你会死无葬身之地!”说罢,他拿起案上的砚台,狠狠的摔在地上,那石砚顿时四分五裂。殿外的侍卫宫女纷纷沖了进来,景武不由得去摸肋下的佩剑。朱光说:“赶他出去。”侍卫们前来推搡,被景武的一双怒目吓得缩了回去。景武看着地上的砚台说:“上天在上,我若报不了父母之仇,甘愿也像这个砚台,粉身碎骨而死!”他抽出佩剑,扔在地上,周围的人吓得呆住了。景武转身向外走,朱光一度想命人拦住他,但身子僵在那里,最后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他示意侍卫拾起地上景武的佩剑,盯着它望了许久。 景武飞马一直回到家中,见到妻子瑶华,他愤怒的说:“朱光已经直认杀害我父亲,此恨此仇,我与他不共戴天!我们即刻启程回拂林去,在这里我一天也不想待了。” 瑶华喃喃地说:“我还没有去辞别父母呢。”景武看着她说:“你是怎么回事,早已决定的事,为什么还要拖!你心里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很大,儿子庆铭由乳娘领着蹒跚着走过来迎接父亲,被他声音吓怕,他伸开双手,渴望地看着母亲,扁起小嘴大哭起来。 瑶华抱着儿子,低声说:“我嫁给你,自然随你所之,我们要去拂林的事,舅舅定是与父母说过了。你现在就要走,我差人去和他们辞别一下也就是了。若是和他们面辞,我真也不知和他们说什么才好!”她不禁抱着儿子也是失声痛哭。 景武一顿足,“哭,哭,你就知道哭,你可知道我心中像火燎一般。” 晚上管家来报,说:“荣学士荣夫人来了。”荣夫人见到女儿,母女两人即将远别,离别之苦自不待言,荣学士面色虽有不悦之色,但碍于女儿,也没有发作出来。 次日景武只带着几个亲信僕从,瑶华带贴身两名侍女,乳娘抱着庆铭,众人先至施云停灵的地方将棺椁移出,装载在大车上运回拂林。停灵的正厅里,桌案上供奉着施云与妻子光仪公主的灵牌,景武对着母亲的灵位默祷说:“母亲,孩儿不能带您的灵柩归国,但我复仇之后,一定会带您的灵柩回国与父亲团聚。”他将灵位收好,缓步走出馆驿。 他昨日与朱光冲突的事闹到众人皆知,今日大家都不敢来送他,景武一行人来至大道之旁,只见凌风等候在道旁,身边的小树上拴了一匹马。 景武强笑说:“凌大人对我真是仁至义尽。” 凌风面有异色,迟疑着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沉默了半天,才说:“景武,王上抚育你长大成人,这个恩情不能抹杀。他是你的外公,报仇的事,你再想想,不要操之过急。” 景武说:“凌大人,你读了这么多书,应该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句话。我恨不得当场手刃于他,现在你劝我三思,这样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凌风望着身后施云的棺椁说:“景武,家国天下,恩怨情仇,有好多事是说不清楚的。你孤身一人到拂林去,那里政局不稳,人心险恶,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太平,怕只怕有人要利用你复仇之心,把你当枪使。更何况你也会威胁到某些人的利益,现今世上以‘利’字当头,一旦触及到这个,就是至亲之人也可能翻脸,你深恨王上,可要知道旁人比他也不遑多让。” 他想了想又说:“你伯父是实心待你,但你堂兄兴元王子野心勃勃,早已把他父亲的领地财产当做囊中之物,他在拂林颇有根基,你一定要小心他。” 第166页 他忍不住又说:“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也许人生在世,有些事情未必要知道答案,苦苦追寻,只是多增烦恼罢了。” 凌风在马上带有香炉,他将它摆在施云的棺椁之前,点了三支香插在香炉里,跪下来朝着棺椁拜了三拜,口中默默祷告。景武在旁边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他朝凌风点了点头,上马命人前行。凌风站在路边,看着清烟在空中缭绕升起,眼前景武的身影越行越远,终于看不见了。 他回到家里,只见几大本帐簿端端正正摆在他书房的桌案之上。 第二十章 晚上凌风迟疑着对妻子说:“琼英,我和王上起了些小冲突,想一个人到乡下去静一静,你和小辰先回岳父家里去居住,这样好不好?” 妻子望着他,说:“你自己有心事,我也不管,也许你以后会告诉我。我是你的妻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和你分开,你真的要抛弃我们吗?” 他说:“是我对你和孩子不起,但我的心已经乱了,不知以后的路该如何走。我要找回自己的本来面目,这样才能挺起胸脯做人。” 他的面上浮现出一丝自嘲之意,从抽屉的深处取出一张陈旧的房地契来,这是他母亲生前留下的,在京城临近的的一个州里,十几亩薄田,一个小小院落,他已经派人前去看过,那里没有人占住,将房屋修缮一下,就可以住人了。 琼英自他手里拿过地契,说:“你到哪里,我也会跟过去,我们结合以来,你一直忙忙碌碌,能和你长久厮守,比那些荣华富贵重要的多。” 他犹豫地把她搂在怀里,心中充满感激和愧疚,为什么他总是亏欠她们,这笔帐何时能还清呢? 次日他进宫将帐簿交与朱光,朱光望着他说:“你可真好啊,一转身就脱手而去,你把我当做什么了?” 凌风说:“我有嫌不能自明,不敢欺陛下之心。陛下*安康,定能长乐百年,请恕我不能侍奉您了。” 朱光说:“你心中明白却不告诉我,这才是欺骗,你真想一直揪住我的心肝吗?” 他沉默以对,朱光指着他说:“就算我做了些错事,我真没有想到会报应在你身上。你这个白眼狼,我养你这么大,就落到这样一个结果吗?你死在外面好了,永远不要回来!”他将那些帐簿向凌风身上扔去,其中一本正砸在他额头上,顿时泛出一片青紫。他一笑,向朱光拜别,飘然离去。 他们一家三口来到乡下居住,这里离州城不远,环境清幽,田土也很肥沃。村庄里有一百来户人家,看上去安宁祥和,像个平静的乐土。 小院用竹篱围绕,筑在山脚下,有一条小河从旁边流过。进门是三间茅草顶的门房,由门房进去,是一个院落,两边厢房,左边有个牛棚,右边是个粮仓,堆放收下来的粮食和草料。正中间是三间正厅,从厅后的过道进去,是三间卧室。厅前种植几株桃李树,时近初夏,繁花都已凋谢了。 他提着锄头,欲往田间锄草,妻子琼英带着儿子小辰,跟在后面送他。小辰有一岁多了,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也会叫爸爸妈妈了。凌风笑着对儿子说:“乖乖,今天还跟爸爸去田里不?”儿子松脱了妈妈的手,紧走几步拉住他的裤腿,小脸却望着妈妈,像是恳求她批准似地。琼英皱眉说:“我巴不得你带他出去,免得妨碍我做家务,可是现在天气热了,他衣服单薄,田埂上不平整,要是跌一交怎么办?你干活又不能照应他。” 凌风微笑说:“你怕没人管他,我猜我还没到田上,赵家那哥儿俩已经候在那里了。”他所说的赵家弟兄赵大赵二,是几乎同时和他到这里的,寄居在隔壁的一户人家里。每天他一露面,两人雷打不动,就会跟过来,像是没有其他事可干一样。 这是忽听门外有人把柴门敲得山响,夫妻二人都吓了一跳,琼英轻声说:“怎么?会有人找到这个地方吗?”凌风定了定神,前去把门打开,只见门前站了两个差役,他们迎头就问:“你们家谁是当家的,叫什么名字?” 凌风说:“我叫越石,这里是我的妻儿。”差役点点头,打量他一眼说:“看你像个读书人,怎么也干起农活来了,那可是下等人做的事,怎么着也教个书什么的,才像个样子。” 凌风说:“我家业败落,就留下几亩薄田,僱工不起,只好自己去做了。两位上差前来,有什么见教呢?” 两个人皱眉,心想碰上了个穷酸,能榨几文就几文吧。于是乎就说:“朝廷在西北*北番,遭遇强敌,死伤了数万人,粮食军械消耗巨大。如今边境局势紧张,凡我大秦子民,当为国出力,王上下诏:‘民人每人需缴银币一枚,充作军费。’我们看你儿子太小,施恩免了他的份额了,你们夫妻二人的两份,现在拿来吧!” 他们开始说起,凌风就心中一惊,西北真的败了?等听到最后,不禁火往上撞,他说:“西北纵容失利,朝廷自有积聚在。若为一次失利就加收贡赋,人民原本生活艰辛,如此侵凌怎能经得起呢?这是谁的主意?” 那差役揪住他的衣领说:“你小子竟敢非议朝政,你有几个脑袋?不肯付钱是吧?我们自己进去搜好了,来,咱们把他的牛牵走!” 第167页 琼英拦住他们,示意凌风去取钱来,他去内屋取来钱币,递给他们俩个。那个差役手里掂着银钱,口里说:“你小子还算识相,咱们也是朝廷的旨令,上命所差。不过这事也怪不得朝廷,你要怪,就怪那个凌风凌大人吧!” 他吃了一惊,问道:“这是为何?” 差役说:“大家都在说,当日敌酋达奚在京城潦倒饿得要死,是那个凌风硬作好人收留他,达奚回去后,送了他多少金银珠宝,美女骏马。你说,这祸是不是他惹出来的?他自己捞足了好处,咱们老百姓却倒了霉。幸亏这小子躲了起来,否则大家都嚷嚷,要将他食肉寝皮呢!” 他望着妻子揶揄的眼神,不禁哑口无言,他忍不住说:“你们别咱们咱们的,这趟差做下来,两位得的好处也不少吧?收上来的钱,能有几分入国库呢?” 第二十一章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说,这小子看上去老实,对这种事倒是门儿清,反正钱已经收好了,也懒得和他计较,他们一指凌风说:“你可别胡说,我们是在为朝廷办事,一分钱也不敢落私囊的。我们州官大人今春刚上任时召集我们说:‘他想着老百姓日子过得辛苦,夜里连觉也睡不好,所以要把薪水全捐出去办济贫院。’我们有了这么好的大人,哪里还能动私心捞私钱呢?” 凌风微笑说:“我们有了这么好的大人,正是天大的福气。不晓得这位大人名讳怎么称呼,也好替他传扬传扬。” 差役说:“传扬倒不必,只要心里感恩就行了。我们谭文谭大人,可是天大的清官呢!”凌风一笑。 他肩上扛着锄头,妻子抱着小辰跟在后头,她说:“这个谭大人当真是个清官吗?”凌风说:“嘴上叫得震天响的人,有几个当真清廉?捞得更狠吧?这说起来也是四五年前的事了,我到各州县去清理刑狱,他借迎送我逼勒百姓出钱,在牢里关押了不少出不起钱的老百姓。事情闹出来,自己弃官而去,不知在哪里混了几年,想不到今日又复出了。” 他嘆口气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又能指望谁呢?” 他们已经来到田埂上,琼英放下儿子,牵着儿子的小手,夫妻两个望着田里的麦子,凌风感慨地说:“都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现在才知道,事实未必是如此,我原以为自己播种就有收穫,其实多数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倒是在这里种田,只要流一份汗水下去,眼前的希望已经看得见了。” 琼英嗔道:“你还好意思说,多数农活是村子里的邻舍帮你做了,要靠你一个人,我们一家就只好饿死。” 他无奈地笑笑,说:“我已经尽力了,明年对这些农活总能熟悉些吧?难不成我一个大男人连老婆孩子也养不活?只可惜我的左手使不上力。” 她又搂了一下儿子,说:“你在爸爸这里要乖乖的呀,妈妈回去干家务,中午还要给爸爸送饭呢。”孩子似懂非懂地望着妈妈。 这时凌风看见田埂上两个人如同他的影子一般,又跟了过来。他主动上前打招呼:“两位来到好早啊!” 那两人有些尴尬,就说:“您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可不要客气,我们闲着也是闲着。” 他说:“小儿就请两位照料,我实在顾不了他。” 天将近午,琼英送饭过来,夫妻二人吃着馒头,就着青菜、豆腐,时不时也给儿子餵上一口。今日天气有些炎热,他干了半天农活,已是汗流浃背,小辰在地里玩耍,衣上和手上也沾了泥土。琼英用手巾擦擦丈夫的脸,又给儿子擦干净双手。他由着她拭面,温柔的笑笑说:“一年之前,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在这里,现在夫妻相对,比之玉堂金马,更有一番意趣,生活虽苦,我倒觉着比以前胖了些呢。” 她用手指戳他一下说:“你呀,死鸭子嘴硬。” 这时,赵二跑过来说:“凌……”他看赵二一眼,赵二改口说:“越石先生,那个州官来这边来劝农,快到这里了。” 他说:“我怕他何来?” 赵二说:“您可是和他照过面的,要是注意到您可不好。” 他嘆气说:“怎么会在这里碰到这个对头冤家。” 他带着妻儿避回家里。 这时外面好不热闹,差役们鸣锣开道,大声吆喝说:“大家听着,大人下乡劝农,晓谕尔等知晓,现在是农忙之时,上官与百姓共苦,不避炎夏,前来看望大家,我们大人可真是民之父母,百年难遇的好官啊!大家赶快前来迎接,听大人教训,不可却了大人的美意!” 谭文坐在肩舆里,不时朝两旁微笑,隔了几年,他的大肚皮倒没有瘪下去,仍然白白胖胖的,满面油光很是富态。 先前两个差役见门就敲,大声吆喝着赶人出来。凌风见躲不过去,就笑对琼英说:“咱们也去听听,看这位谭大人几年来有没有长进。” 夫妻俩个抱着儿子来到村口的空地上,这里聚集了全村人,大家都是头一次看见这位州官大人。他坐在大树底下从甲长家搬来的一把太师椅上,头上还张着伞盖,旁边有人给他扇着扇子,吏员差役站立在他两旁,看上去煞是齐整。 第168页 场上有些喧闹,有个大嗓门的差役叫道:“大家安静,大人要训话了!” 谭文见大家安静下来,遂满面笑容,站起来向外拱手说:“大家辛苦了,我代表朝廷前来看望大家。” 人们心想,这个大人看起来不甚养眼,说话倒也客气。 这位大人接着说:“我从来立志清廉为官,在任只吃州里一口水,心里装的全是这里的老百姓。国家以务农为本,朝廷下诏咱们当官的要重视农业,现正值农忙时节,你们大伙辛苦,我在衙门里也坐不住,所以下了看看大家,也是体恤民情,了解民生疾苦嘛!” 他看了看周围又说:“你们这里距州城不远,山清水秀,倒是个好地方。 下面有些议论,他发觉跑了题,又正色说:“如今农时紧迫,夏收在即,大家可不能松懈呀。无事下地刈除杂草,多加肥水,松松泥土,都是要务。来,拿把锄头过来,大人我也下地试试。” 有人献殷勤提来一把锄头,这位大人被手下人拥簇着下了地,他一脚踩到田里,拿过锄头作势戳了两下,铲倒了几株麦子,随即就把锄头递回去了。 一伙人扬长而去,留下了被踩得一片狼藉的麦田。甲长对大伙说:“大人下来辛苦,可不能让他空着肚子回去,招待的钱我先垫了,每户五十个铜钱,数目不多,回头给我交过来。” 大家诺诺答应,心中暗骂:“什么东西,名为劝农,还不是来骚扰百姓?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清廉,真是不要脸。” 谭文在甲长家一边吃饭,一边对师爷说:“你回去写一篇《大人下乡劝农记》,把我如何冒着酷暑,下田干活的事情好好刻画一下,还有百姓感激涕零,顶礼膜拜的反应可也不要少了。还有那把锄头也拎回去,这是我与百姓共甘苦的纪念,回去要供起来,让来客看看。”师爷连连点头,不过他忽然想起一桩事情,碍着人多也不好说。 待他们回到府衙,师爷屏去他人,低声对谭文说:“大人有没有注意,人群之中有一人,颇像凌风凌大人。”谭文蓦地站起来说:“你可看清了,当场为什么不说?”师爷说:“人多口杂,怕不稳便。大人如有意探察清楚,我明天易装再去证实一下就可。” 谭文说:“你明天一早就去,若当真是他,禀报景文殿下,怕不是大功一件。” 第二十二章 三伏酷暑,正是收割的时节,凌风左臂拢住麦子,右手持大镰刀正在收割,琼英怀里抱着儿子,在田埂上紧张地看着,她虽然也戴着斗笠,但是天气实在炎热,火辣辣的太阳直射下来,四面一丝风也没有,儿子小辰的小脸蛋很快就晒得通红。 凌风的手臂和腿上很快就有了几道血痕,有麦芒划破的,也有被镰刀误伤的。琼英劝他:“不如等乡亲们收割完,请他们来帮咱们吧,你这样笨拙,我看着真是害怕。” 他耸耸肩,“你可别嘲笑我,我可也是有自尊心的。”他正说着,“呀”了一声,镰刀正碰到手臂上,鲜血涌了出来。 她放下儿子,急忙撕下衣襟为丈夫包扎,一面说:“要是知道是这样,我怎么也不会答应你到这里来。” 他低声说:“朝廷上风刀霜剑,我也是遍体鳞伤,这点小伤算什么?” 她说:“我看这里也颇不安静,自从那个谭文来过以后,这里气氛有些怪怪的。” 几天忙碌,庄稼都被收割好,摊在场地上进行翻晒。大家在场上看着,随意闲谈。有个老者说:“越石先生,您是读过书的人,知道的事情多,给我们讲个故事吧!” 他瞅瞅旁边站立的赵家兄弟,心中略思,就讲了起来。 他讲道:“西汉时有个长安有个京兆尹叫赵广汉, 这个人可能知道的人不多,不过我拿一个人比他,就是宋朝的开封府尹包拯包青天,大家都知道吧。他们两个坐的位置也相似,都是京城的行政长官。人说包青天清廉正直,不畏豪强,断案如神,端的是人人仰慕,可是要我说起来,这个赵广汉比包拯强得多了。” 他听到有人在议论,不由得清清喉咙说:“你们听我举一个例子就信了。这个赵广汉原先在颍川当太守,这个地方有两个大户人家,原姓和褚姓,他们家族势力很大,而且两家结为姻亲,相互勾结,许多不法之徒都投奔到他们的门下,在外面欺压老百姓,无恶不作,先前的太守根本管不了他们。其他在当地有势力的人也学他们的样子,相互勾结做坏事,搞得民不聊生。” 这个赵太守到了那里,可是,他单身上任,带不了几个人去,人家盘根错节几十年,势力强大得很,他怎么斗得过他们呢?” 后面人说:“就是,包青天还有公孙策、展昭、张龙赵虎他们辅佐呢!” 他看了一眼四周说:“这个赵太守有他自己的一套办法,他想啊,一家子人都有磕磕碰碰的时候,你说这么两大家子人,连下面亲戚宾客僕从起码几百上千人,亲疏远近不同,不可能没有矛盾,我就是要让他们自己先斗起来,这样就好弄了。” 他看着赵家弟兄说:“就像你们亲兄弟,关系自不必说,外人也不是容易插得进手。倘若就是亲戚,平素虽有来往,但因为小事生了嫌隙。赵太守就说啊,赵大,我初来乍到,府里人手不够,你有能力,可惜挤在那么个大家族里太不扎眼,几时才能出头呢?不如进府来帮帮我,也是个出头的机会。你赵大想想也对,新太守看得起自己,不能驳他这个面子。 第169页 改日赵太守对他说:“赵大,不好意思,这个赵二犯了点罪错,我知道他是你亲戚,可是王法无亲,你帮我去问问,简单点给他结了吧!” 赵大想:这个赵二毕竟是亲戚,我就随便问问,给他避重就轻,也算对得起他了。他问完了案子,把案卷交付给赵太守。赵太守一判,连你赵大也傻了眼,怎么?秋后问斩! 赵太守下牢里去客客气气地对赵二说:“我可也不想这么判你,可是你哥哥赵大审下来就是这么个结果,我也没有办法,要么让你们族里的族长再去想想办法吧?” 赵二对探监的亲戚说:“这个赵大真是坏透了,就算我得罪过他,他也不能把我往死里逼啊!他要害我,我也不能让他好过。你们把他和他关系最铁的人的罪行搜集搜集,也拿去给太守看。” 赵太守就用这个法子,挑拨他们本家亲戚之间的关系,收集了一大堆他们作恶不法的材料。他在自己的衙门前面放了个大陶罐,有告发的人把告密的竹简直接扔到里面就可以了,他把事情做得很绝,有时不是他们内部人告密,他也对外说是他们这些豪强子弟自己人咬自己人,这样弄得人人自危,这些人都要保全自己,揭发的材料越堆越高。 有了他们自己人告发的材料,赵太守轻轻松松诛除了原、褚两家的首恶,把颍川治得服服帖帖。” 有人在下面说:“就是,对付恶人就是要用这种办法。” 凌风微笑说:“这个赵太守在下面就这么厉害,到京城来就更不得了了。”旁边有人递给他一碗水,他喝了一口,又继续讲道:“这个赵大人对下属很客气,有功劳都推给下面,因此下属也愿意为他尽力,可以说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有几个恶少在小巷的空房子里商议要劫人,刚议好要出去做事呢,赵大人派来捉他们的捕吏已经等在门口了。抓回去一问,那几个人真是一句废话没有,全招了,你们说,这个赵大人怎么知道的那么快呢?这真是不可思议。 他对犯人也有一套,有两个人劫持了一个富人做郎官的苏回,苏家人去报案,赵大人带人到现场,叫自己手下的府丞去跟他们说:“赵大人在外面呢,他叫我跟你们说,你们可不要杀他,这个人是在皇宫里做郎官的,你们把放了他,出来自首,我会给你们在狱中很好的待遇,或许朝廷有赦令,就能把你们给放出来。你们看着办吧!”这两人一听说赵大人就在外面,惊得目瞪口呆,当即就把人质释放。赵大人对他们非常客气,竟会跪下来跟他们说:“谢谢你们帮我的忙,没有杀死这个郎官。” 赵大人没有食言,在狱中叫狱卒对他客客气气,还供给他们酒肉,案子秋后问斩,连棺材寿衣都给他们准备好了。有人问这两个人恨不恨赵大人,他们说:“我们是犯了死罪,赵大人对我们这么好,还有什么好说呢?” 京城长安左右还有两个郡,偶尔有个把盗贼犯了罪,只要逃过长安的边界,他们就能松口气,放慢脚步。赵大人常常嘆气说:“要是那两个地方也归我管,那盗贼就真的无藏身之地了。”这位赵大人坐京兆尹这个位置,京城的老百姓没有不称颂他的,当时汉朝建立一百多年,人人都说做京兆尹的人没有比他更能干的了。 说到这里,凌风嘆了口气说:“可惜这么个精明强干的人,却没有得到善终,他被皇帝下令腰斩了。”有人问:“什么是腰斩呀?”凌风用手在腰上作势横切了一刀,淡淡地说:“在腰上一铡刀,把人身子一截为二,比砍头可狠得多了。”周围的人呀了一声。 第二十三章 凌风望着大家说:“这么精明能干的一个人物,老百姓都景仰爱戴他,怎么会落到那样一个下场呢?” 他这个人精力旺盛,办案会客通宵达旦也不会疲倦。而且他善于根据情形来推究事理,他断案问事,只要问问案件周边的情况,进行参照比较,大概的前因后果就可以推断出来,在外人看来,就好像神仙一样,不问自知。他对长安城里治安上的大事小情都非常了解,不法之徒喜欢躲藏在什么地方,自己手下人能够在什么方面做手脚,可以捞到什么好处一清二楚。因此,赵大人对自己的能力是非常自信的。 当然,长安城是高官显贵聚集的地方,你要维持治安,有时碰上这些大人物怎么办呢? 赵大人挑了家大伙都惹不起的—皇后的娘家来做样子。当时的皇帝是霍光拥立的,所以他在原配的皇后死了以后就立了霍家的女儿为后。现在老头子已经过世,但霍家的势力还是非常大的。 不过赵大人晓得皇帝对霍家已经有了看法,于是他带了手下的人,闯进霍府去查私屠私酿,大肆骚扰一番后,用斧头噼了大门出去。皇后向皇帝哭诉,皇帝心想,这个人竟敢触霍家的霉头,给其他人树了榜样了,不但没有惩罚赵大人,反倒接见勉励他。你说这个长安城里谁敢再惹他? 赵大人做了六年京兆尹,他自己非常强势,手下人也都是年轻气盛,做事没有什么顾忌的人。其实他们明里暗里已经得罪了不少人,那些大官外戚都用白眼看他,巴不得出什么事把他搞下去。 起初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赵大人的一个门客在长安市场上卖私酒,丞相府的官吏把他赶走不给他卖。那个门客回头去找赵大人说:“您得管管这事,这长安城是谁负责呀,他们明明知道我是您的人,还赶我出去,要是大家都这样藐视您的权威,我看您这个京兆尹就不要做了。” 第170页 您想赵大人强势了这些个年,敢撩他虎鬚的人是越来越少,冷不丁出了这个事,他想,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挑事,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惩办,也让其他人知道教训。他问门客,你知道这件事背后是谁? 门客指了一个叫苏贤的人,赵大人就叫手下给苏贤安了一个罪名,把他惩治了。他以为这事就过去了。 不晓得此人的父亲上书给儿子讼冤,告赵广汉报复枉法。这个案子交到其他衙门里,彻底翻了过来,那个办案的手下人被判了死罪,连赵大人也被叫去讯问,幸亏是逢上大赦,只给他降了一级。 有人要问了,这事那个手下人怎么会被判得这么重呢?这里有个奥秘,他们那时候断案看律法,也看案例,汉朝立国一百多年,积累下来死刑案例一万三千多例,有好多案子判下来都是凭皇帝一时心情,他若情绪不好,或者本来就讨厌那人,兴许同样的罪名就定重刑了。那些竹简堆在库房里,有新案子要出来就到库房里去翻翻,找相同的案例来给主办官员参照酌定。 这样下面人就有了很大活动余地了,同样罪行的案子,我想要上司判得重些,就拿重判的案例给他看,反之也一样。他的上级要重判这个人,也可叫下属拿类似判决的案子做依据。他的文书上写清楚,我判这个案子,是按照以前某某先帝,某某皇上圣裁的案例来判决的,可不是我自作主张。 赵大人从未吃过这样一个大亏,一心要找人报复。他认为是另外一个叫荣畜的人唆使苏贤的父亲去告自己的,于是找了个藉口把荣畜也给杀了。 结果又有人上书把这件事揭发出来,落到当时的丞相魏相手里,这个魏相也是个厉害人物,在原先在外地当太守时,大力打击当地的豪强,还因为这个被下狱治罪,后来才给放出来。就在赵广汉当上京兆尹的那一年,魏相当上了御史大夫,相当于副丞相,等到霍光死后,他的矛头也对准霍家,劝说皇帝削弱霍家的权势,最后把霍家灭了族,他也凭藉这个功劳当了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个人比赵广汉还狠呢!想必赵广汉对他是不服气的。 赵大人一步错,步步错,他把小事扩大,如今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他把自己办案的手法用在丞相身上,叫人到丞相府当门卫去查探他的隐私。真的被他探听到消息,就在魏相当上丞相的次月,他府里有个侍女上吊死了,赵大人凭经验推断,觉得是那个侍女是被丞相夫人因为妒忌故意杀死的,对外说是自杀罢了。 赵大人如获至宝,找了机会叫人和丞相去说,‘您府里发生这样的事情,要真是您夫人害死了那个侍女,事情被我查清楚,您这个丞相也不要做了,我们各让一步,大家都偃旗息鼓吧!’ 谁知魏丞相不吃他这一套,赵大人心一狠,大家就拼个鱼死网破。他就上书给皇帝把这件事揭发出来了。也不知皇帝是如何想的,下诏书让他去查。 赵大人只有这一条路,就是先借侍女的事把丞相搞下去,否则他自己就完蛋了。他带了人闯到丞相府,在那里摆开了公堂,把丞相夫人叫过来跪在地上受审,还从府里带走了十几个奴婢,要她们承认杀人。” 凌风望着大家:“你们说皇帝是相信赵大人还是相信魏丞相?” 大家都说:“肯定是相信魏丞相了。” “就是,皇帝刚让他做了丞相不久,怎么可能为了这些事情让他下台呢?” “魏丞相也不含糊,他直接对皇帝说,‘我夫人真的没杀那个侍女,赵广汉借这个事胁迫我,要我不要追查他的不法行为。现在事情已经闹出来了,当然一定要搞清楚,但不能让赵广汉查。” 到这个时候赵大人彻底把自己的后路给堵死了,他太自信,认为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如今其他人查下来侍女确实不是丞相夫人杀的,丞相手下专门负责弹劾不法官员的萧望之就上书给皇帝说:‘丞相秉公查办案件,赵广汉居然窥探他的隐私去胁迫他,还直接闯进丞相府去欺凌丞相夫人,就等于是欺辱丞相嘛,如果其他人都跟他学,那还得了,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皇帝大怒,把赵大人下到牢里审问,就定了腰斩的极刑。” 赵大看着凌风说:“这个赵大人胆子太大,可他把长安城治理得这么好,皇帝也该对他宽容一点。” 凌风说:“是啊,这个消息传出来以后,京城的老百姓几万人涌到宫阙门口去找皇帝请愿,还有人说要代他一死,留下赵大人来为民办事。不过皇帝还是把赵大人给杀了。”周围一阵嘆息之声。 晚上吃饭时琼英对丈夫说:“这个赵大人能干又清廉,老百姓又拥戴他,竟会落了个这样的结果,真是令人不解。” 凌风说:“我原先也这样认为,可是现在再想想,这个赵广汉要真是正直守法,又何至于落到这样一个结果。用法不在察,而在平,他精明强干是不假,可是他管的京城,六七十万人,当时也算是很大了,他现在大刀阔斧整理治安,是有点成效,要是叫他当了丞相管理全天下,也像管京城一样管法,任他再能干,也顾不过来,必然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老百姓拥戴他,手下人把他敬得如天神一般,赵大人认为自己能力又强,所作所为又全部出于公心,因此怎样做都是对的,他性格强悍,小事人家也不敢和他计较,这样的人一出事,必然是出大事。当官的人,还是要尽量把自己看得低一点才好,不要认为自己无所不能,闷着头不顾一切往前沖,害了自己也就算了,把整个国家拖到泥潭里就惨了。”他说罢,深深嘆了口气。 第171页 夫妻二人正在闲谈,门外有人敲门,凌风起身打开门一看,有个军士站在门口,他见了凌风先是一楞,等了一下才说:“凌大人,曹玮将军派我送信给您。”凌风来这里隐居,就告诉了曹玮一人。 凌风拿着信就问:“东北形势还好吧?”那个军士说:“王上特召曹将军进京,就是想问问那里的形势,现在这边也不是很安静吧。” 凌风说:“什么?王上召曹玮进京,他几时能到?”军士说:“几日内可到了,曹将军想先来探望您,所以派我来送信向您禀告。” 第二十四章 凌风拿着书信对妻子说:“曹玮被王上召来京城,他要先期探望我,几天后就到。”琼英抱着已经入睡的小辰,看着丈夫说:“曹玮不过是个副将,东北那边那么多人,单单挑他进京垂问,王上可真是奇怪。” 凌风犹豫了片刻说:“王上心思那么深,谁能窥探得透呢?不管怎样,有个能够晤谈的人对坐饮酒,说说心事也是好的。” 妻子看着他说:“你在这里终于待腻了,想要出去透透气了?” 他半晌无言,最后说:“你带着小辰陪我吃苦,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得到你的同意。如果天下太平,待在这个小村里耕织读书,与你终身厮守,自是一桩美事。” 她说:“那你半夜里唉声嘆气,又是为了什么?” 他说:“我心绪不宁,想要先睡了。”说罢向后面走去。 次日大家都在忙着干活,甲长陪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进了村子,后面还跟着几个家丁。他们四处走动,查看各家的土地田宅。 过午之后,甲长把二十几户人家的家主召集起来,那个管家对大家说:“我的主人王大人,为国操劳一辈子,如今要退居林下,需有个养老之所。这里离州城不远,风景也好,王大人慾把你们的土地用善价买下来,你们迁到他处居住吧。” 大家吃了一惊,有人就说:“我们在这里居住几世,安土重迁,我家不稀罕你的善价,请到别处去买吧。” 有人也说:“且听听他的价钱如何,要是能卖个高价,搬到邻近的地方也可以。” 管家开出价钱,众人无不摇头,他们的出价,只及附近田地的半价,更不要说是盖屋舍的开销了。 那人看大家面色,遂冷笑说:“我们大人为朝廷操劳,辛苦了一辈子,连王上也敬重他。如今想要归老林下,看中了你们这里,是瞧得上你们。你们对国家没什么贡献,让点田宅给他,也是给你们为国分忧的机会。在价钱上争长竟短,成什么体统!三天之内给我们答覆,否则大家没有面子,你们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们急沖沖地走了,二十几家人心惶惶,纷纷聚在一起商议,有人就说:“找越石先生吧,他读过书,见过世面,兴许能出个主意。” 几十个人一起到了凌风家,凌风听了他们的话,问:“他们没说是那个王大人叫什么名字?”众人都摇摇头。 他心想此事颇为蹊跷,就说:“你们自是不愿意把田地卖掉的了?” 大家说:“就算是愿意,他们出的这个价钱,叫我们还活不活?” 凌风说:“那这样,你们就做两手准备,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带在身上,老弱妇孺先避出去。家里准备棍棒,万一他们来硬的,如果人少就赶他们出去,要是他们人多势众,也不要硬拼,还是躲避为上。” 大家都说:“要是上面有可以制得住那些恶人的清官就好了,您昨天说的赵大人,怎么就没在我们这里做官呢?” 他沉默许久,低声说:“也是。” 三天后村子里来了一大帮人,那个管家带着他们挨家去询问,威逼他们卖掉田宅。他们人多,又带着武器,大家虽然准备了棍棒,还是不敢和他们对敌,有几户躲掉了,有些乖乖的把地契交了出去。 这些人在村里横行,对没交出地契的人家,就用蛮力推倒他们的房舍,砸毁他们的锅盆,践踏他们收穫的粮食,抢去饲养的禽畜。村子里被搞得鸡飞狗跳,其他人家也被殃及,有十几人就朝凌风的家里沖了过来。 他站在门口,心中愤懑不平,却又感觉无能为力。见来人竟然朝这边过来,就欲迎上去。二赵早就守在这里,见他要找来人理论,就急忙阻住了他,低声说:“凌大人,我看他们意思不善,有几分是冲着您来的,要是和他们理论,别中了他们的奸计。”他没说话,走了进去。 他们把来人拦住,说:“朋友,你们搞错了吧?你们可没说过要买这里呀!” 那些人斜着眼看着他们两个,说:“你们是什么人?”二赵看见他们的首脑很面善,就说:“大家都不是外人,还是彼此留点余地的好,真要闹出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几个不识相的人意欲动手,带头的人眉头一皱,说:“算了!” 他们在村子里搅了一天一夜,许多地方都成了废墟,有几处还冒着黑烟。他们宰了村民的鸡鸭禽畜,喝得昏天黑地,跌跌撞撞地回去。凌风望着他们的背影,对二赵说:“你们有没有本事给我捉两个回来?” 第172页 二赵面有难色,对他说:“凌大人,我们还是不要管他们的闲事吧!”凌风说:“你们不去,我去!”他转身就走。两人拦住他,苦笑说:“就凭您一只手不行,还是我们去吧。” 他们尾在后头,顺手捞了两个人回来,此时天色已晚,那些个强盗一般的来者没有发现短了人,就自顾自回去了。 他们把人捉到凌风家,凌风坐在那里,看着两个捉来的人:“现在在我这里,我和你们客气,要是把你们送到村子里,他们被毁了家园的人可不会和你们客气。你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开始说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凌风对二赵说算了,把他们拉到村子里吧。二赵说:“不必麻烦他们了,追查起来对村民也不好。这些人慾对您不利,杀之也不为过,就在此将他们解决了吧!” 凌风一耸肩:“随便你们。”二赵挥起单刀,就要动手,那两个人算是识实务,钢刀架在脖子上,痛痛快快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 第二十五章 原来谭文上次到这边来,看到村子里田土肥美,风光秀丽,离城又不远,交通甚为便利,他心中垂涎,就意欲占为己有,可是谭文刚上任不久,他外以清廉自命,以沽名钓誉,不好亲自出面像强盗一样公然抢夺农人田地,因此假託一个王大人出来掩饰自己的真面目。 至于他背后有景文殿下撑腰,借这个机会来除掉凌风,内中的奥秘那两个人自是不知道的。 谭文把发现凌风的事情禀告景文的时候,景文和几个亲信正在府中议事。景文的舅父刑部尚书惟彦,惟彦的儿子易民,大女婿陈祺、二女婿莫韩,景文的小舅子康莱、兵部参议凝威、吏部侍郎王惟等等都在。 景文嘆口气说:“尹源此次真是令我太失望了!他信誓旦旦, 说什么一定能剿灭达奚,为我掌握北番各部落。我信了他的话,还劝说王上从各地调兵支援他。如今尹源自己死了不要紧,他所部在北番死伤十万余人,这些日王上一直就没拿正眼看我,早知如此,就不该派他到西北去。” 惟彦说:“往事不可追,我们还是想想下一步的对策。”他看着凝威说:“凝威将军,王上让你到西北去顶一顶,此事也是殿下向王上特别提出的,您可不要让殿下失望啊!” 凝威微笑说:“那是当然,殿下知遇之恩,我断不敢忘。不过,朝廷的后援也必不可少,此次西北大败,粮草军械丧失殆尽,我军要恢复元气,可不是一日之功啊!”他看着莫韩,“莫大人,我可就拜託您了。” 莫韩看了他一眼,想要开言,这时有人进来对凝威说:“凝威将军,王上派人到您府上,说要召见您,请立即进宫吧。”凝威急忙向景文告辞,匆匆出府去了。 莫韩对景文说:“殿下,王上真能放心把西北托给凝威一个人吗?如今他向朝廷要兵要饷,王上无奈,加征一笔赋税专供西北之用,下面颇有些议论,要是凝威在西北有什么变故可怎么办?” 惟彦捋着长须沉吟道:“王上不就虑及此事,派人去召曹玮进京了吗?” 景文说:“边疆这么多将领,王上单召曹玮进京,到底是什么用意?” 惟彦说:“王上召曹玮觐见,是意在凌风身上。凌风莫名其妙跑掉,我们才轻松了半年,如今可不能让他风风光光回来。” 景文说:“凌风突然辞朝隐居,到底是什么缘故?莫不是有什么要求王上未允,他负气出走了?” 陈祺说:“荣华富贵,他什么没有?若说要求什么,可就只有储君之位了!” 景文心中大怒,意欲作色,他举起一只瓷樽,就向地下砸去。舅舅惟彦缓缓地按住他的手,说:“殿下您不要急躁,我向外放出风声,将西北大败的罪魁归在凌风身上,从军子弟丧尽,京中人对他切齿痛恨。如今他再想回来,未必过得了老百姓这一关。” 莫韩心中一惊,他想要说什么,细思不妥,又咽了下去。就在此时,谭文进府拜见景文,把发现凌风踪迹的事情说了一遍。 陈祺请缨道:“殿下,我这就带人去,定将他们斩草除根。” 惟彦对女婿说:“祺儿,不用你去。”他转身对谭文说:“谭大人,你现在要是能为殿下立一大功,除掉凌风,以后殿下登基,你就是第一功臣。殿下,可是?” 景文连连点头,他拍拍谭文的肩膀说:“谭大人,您与舅舅好好商议一下,务必万无一失。我有事先走了。”他的王妃丽素前些天刚刚去世,这使景文放开了手脚,他又找了个美貌的小情人收在府中,如今他急于去与她相会,就匆匆进内室去了。 谭文被景文拍了两下,感觉肩膀热呼呼的,他把胸脯一挺,矮胖的身体顿时拔直了许多。惟彦拉住他的右手说:“谭大人,殿下既已进去,请您随我到寒舍商议。”惟彦心思,此事决不能牵连到自己和景文身上,真的出了变故,一定要推在谭文身上。 他们议定,让谭文找人到村庄强买田宅,明知村民不会含泪低价贱卖家园,他们借强行驱赶村民之机冲到凌风家中,把他们一家人杀掉。就算是朱光下令追查,哪里去找那个莫须有的王大人?谭文有地契在手,他借景文撑腰,先自得到了好处,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了。 第173页 管家带来的人里面有景文府里的人,他们看凌风身边有高手护卫,要是与他们硬对,恐怕留下破绽,只得败兴而归。待回到州府,他们仔细一点,发现少了两个人,管家进州衙向谭文禀告,谭文面色一变,他吃过凌风的亏,大惊失色说:“别是他派人截下了吧?” 陈祺乔装坐在谭文府中,他对谭文说:“这样也好,要是凌风藉此来州府寻事,你装作不认识,把他捉进牢来,就地解决了他。” 谭文犹豫说:“这样我冒的风险太大了。”陈祺起身说:“谭大人,你不愿意无所谓,你强买百姓田宅的事情要是被凌风告诉王上,殿下可就管不了你了。你恐怕要‘滚汤下老鼠,不死也要脱层皮’了吧?愿你三思而行,我告辞了。”他向外就走。 谭文拉住他说:“要是凌风不来呢?”陈祺说:“那不合他的秉性,你就看着吧。”他又说:“殿下还在府里等我回报,我还是连夜归去的好。”他谢绝谭文的挽留,带自己的几个人点起灯笼火把匆匆赶回去了。 两天后一大早,州衙前鼓声响起,凌风带着两个证人,由失去家宅的农民簇拥着,来在大堂前。 第二十六章 谭文面对眼前这个人物总有些撑不起架子,他看着凌风走进大堂的时候,就赶紧从座椅上站起来准备躬身施礼。还是旁边师爷机敏,低声说:“大人,你这是干什么,他已经不是那个凌大人了,用不着和他客气。” 这时他府里的管家和另一个武官模样的人,正在后堂倾听,管家低声说:“他还真找上门来了,谭文能顶得住吗?”武官鄙夷说:“殿下竟用这样的人,真是瞎了眼睛,前日殿下就派我到村中,早就把凌风杀了,也省得多费一番功夫。”管家笑道:“可不,他今日不就把你派来了吗?” 谭文忙不迭地坐了下来,小腿肚子犹在发软,忙举起惊堂木用力一拍,大声说:“你是什么人,为何擅自在堂外击鼓,有什么冤情呀?” 这时赵家弟兄把两个参与袭击村民,强抢地契的恶棍也揪进来,后面的村民也一拥而进,有衙役想要阻挡他们,凌风用眼神一扫二赵,他们丢下那两个人交给村民,动身形阻住衙役,且在堂上大喊:“青天谭大人升堂问案啦,大伙都来听听呀!” 州衙所处本是城中最繁华的所在,二赵这一吆喝,顿时就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众。时值盛夏,谭文却觉着身上发抖,嵴背上一直冒着冷汗。他站起来指着凌风说:“你,你想干什么?想聚众闹事吗?” 对方冷静地说:“我有一张状子,请大家都来听听。” 谭文说:“既有状纸,你呈上来就是了,老爷开堂审理时,自然就会传你过来。现在老爷还有事,退堂!”他把惊堂木一拍就想要熘了。 师爷看谭文要躲出去,连忙说:“大人,他既然有状要告,您听听也好。您断案如神,人所共知,看这小子像个刁民,您藉机惩戒他一下, 也可树立您的威信嘛!”这时后堂也传来咳嗽声,谭文只好又坐了下来。 凌风说:“谭大人清廉爱民,大盛夏下乡劝农,我们都十分敬仰您。如今有人欺压百姓,召集恶徒强买农民田宅,拆毁农民房舍,如此伤农害农之事,您管不管呀?” 谭文说:“怎么,你的房子被人拆毁了?是什么人干的?” 对方拿着状子朗声念道:“具状人越石,今上告于知州大人座下,为村中二十余户人家,七日前有一管事模样之人,前来村中採买田地,声称是为退休官员王大人兴建宅院之用,农户因故土难离,且对方出价过低,故尔未允。此管事就口出恶言,威胁三日后前来报复。 三日后,此人带数十名恶徒,明火执仗闯入村中,见屋便拆,且抢掠村民财产畜禽,打伤村民数人,逼勒他们交出地契,共拆毁房舍数十所,村中如兵火经过,沦为废墟一片,老少村民百人,流离失所,其情可闵。 村民自后截住恶徒二人,他们畏于众怒,交代了口供。众人听其口供,惊讶莫名,为何,他们指称是受谭大人指使,那个管家竟是大人府中王管事。”听审的百姓立刻纷纷议论起来。 凌风念到这里,用眼角扫了一眼谭文,对方摄于他的余威尚在,张口结舌,只是坐在那里发抖。还是那个师爷头脑清楚,他上前推了一把谭文悄声说:“大人,你这样怕他,没事人家也当你心中有鬼。”谭文这才壮着胆子一拍惊堂木说:“大胆刁民,你无凭无据污衊我,你可知你这是什么罪吗?” 凌风将手中的纸张一挥说:“我自不敢信口污衊大人,只是他们的口供是这样说的。现口供在此,大人要看看吗?他们交代得清清楚楚,其*有几人,有些相熟之人现住何处,叫什么名姓。”他将可以稽考的人名姓、住址逐一念出,这些人都是些恶徒,在外闻名,听审的人已经信了凌风七八分,有些人已经在指着谭文暗骂了。 凌风说:“请大人把这些人传过来,问问他们三日前在何处,干些什么事情,又有何人作证,这些应该是不难做到的吧?还有府上管事是否姓王,长什么模样,也请他出来让大家认认看。前日之事,众目所观,谅那些人也无法抵赖。此事攸关大人的清誉,您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如证实此事为虚,是草民信口中伤大人,我也愿领其罪。” 第174页 他捉到那两个人之后,就仔仔细细审问过他们,问明一同来的人的姓名住址,然后同二赵进城打探,核实他们的口供,看看他们指称的人是否就是袭击村民的那些人。他做事小心,不查实是不会随便下定论的。 凌风把状子口供递上公案,二赵向前推过两个恶徒,谭文无奈,指着两个人问:“你们当时是如何袭击村民的,为何诬陷老爷?” 那两个恶徒一被二赵放开,立即反口说:“大人,小人是路过村口被他们捉住的,根本不知道袭击他们的人是谁,口供全是他们逼我们按的手印。” 这时谭文终于镇静下来,他跟师爷嘀咕两句,大声说:“现在明白了,你们擅截平人逼取口供,还污衊上官,如今有什么话说?” 凌风说:“这张口供里事情经过很清楚,他们在何处会合,那个城门出的城,何时进入村中,沿途有许多人看见,此事有那么多证人,不是他们现在能抵赖得了的。” 谭文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这时师爷在后使劲推他一下说:“大人你心里可要明白,再让这人说下去,您这官就甭想再做下去了,您可要当机立断呀!” 谭文紧张得手都动不了了,师爷把住他的手举起惊堂木一拍,谭文用发抖的声音说:“你…你聚众闹事,污衊…本…本官,来人呀,把他关进牢里。” 这时后面听审的人群群情激奋,已经开始向堂前涌进来,凌风心中打鼓,他原想激动舆论把谭文赶下州官的位子,叫他交出抢来的地契,赔偿村民损失,自行离开。如今老百姓已经有些难以控制了,实在是谭文平时故作清廉,大家现在都有受骗之感,一旦捉住他的痛脚,都想忍不住想要痛扁此人一番出出气。此时赵家弟兄问凌风该怎么办?他说:“先把他们劝回去,免生别的事端。”他转过身来看着谭文说:“大人,你说我聚众闹事,乃是欲加之罪。你现在要拿我下狱,可是你可要考虑清楚,此案已经牵连到你自己身上,别以为捉了我,就能轻易了结这件事。” 谭文坐在椅子上,低头垂目不敢看他,师爷做了个手势,衙役拥着凌风入后堂去了。人群还想向前沖,二赵拼命阻住他们说:“越石先生不会有事,请大家先回去,自会有人还我们一个公道。” 衙役押着凌风出后堂向里面的小牢房走去,那个武官正面迎上了他,凌风微微一怔,武官讪笑说:“我的凌大人,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个门口,你想你还能出的去吗? 第二十七章 三更时分,整个府衙漆黑一片,凌风坐在牢房一角的稻草堆上,头靠着墙壁发呆,他的眼睛望着对面墙上筑着铁条的小窗口,在黑暗之中,似有一点灯火,在朝这里移过来。 这里不是大牢,只是州衙偏院的一排厢房,窗口改小,加上铁条,门口装上铁门,显得非常牢靠,有些不便关在大牢的犯人就临时押在这里,由衙役看守。 他被关在这里,心却也不甚在意,天刚黑下来,赵家兄弟就暗地潜入了府衙,并悄悄向他递了消息。府衙里的那个武官,是景文的侍卫长王平,他武功很高,心计也不少,不过他们两个人应该也能应付得了他了。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他转过头望过去,沉重的铁门慢慢打开,谭文提着灯笼,弯腰曲背、小心翼翼地引导王平进来。王平一只手紧握在刀把上,大步进了牢房。他看着凌风说:“凌大人,您一向可好?殿下可一直想着您呢!” 凌风一笑说:“王侍卫还是这样客气,殿下对我关爱体贴的拳拳之心,我谨记在心,时时是不敢忘怀的。我原以为自己隐居乡里这么多时,大家都已经把我忘了。如今你亲自赶到这里来照顾我,真是使我受宠若惊呀。” 王平说:“如果你识实务,早劝王上立殿下为太子,又何至于有这样一个下场。王上对你厚赐已多,你还贪心不足,妄图天位。试想殿下是王上的唯一的嫡孙,这个江山不是他的,还能属于谁?我今日杀你,还是便宜了你,真是殿下日后得登大位,只怕你求一个一刀之快都难哪!”说罢,他抽出利刃,就要上前动手。这时谭文提着灯笼的双手瑟瑟发抖,他小声说:“王大人,你…你不能在我府里杀…杀…人,你这样置我…我于何地呢?” 王平鄙夷地说:“你这样一个胆小鬼,有殿下撑腰,怕个什么?” 凌风看着他说:“何必为难谭大人呢,你就把他请出去吧。” 王平对谭文做了一个‘滚’的手势,对方如逢大赦,扔下灯笼,撒腿就跑,他跑得太快,带过一阵风来,灯笼霎时熄灭,牢房里变得一片漆黑。 王平嘴里暗骂了一声,从身上摸出火折,想把灯笼再点起来。这时赵家兄弟出现在门口,赵大手里也提了个灯笼,他说:“王侍卫,凌大人由我们弟兄照顾,您还是请回吧!” 王平冷森森地说:“赵家兄弟,你们可要想清楚,王上年过六旬,已是风烛残年,日后殿下登基,以前谁坏过他的好事,想必殿下是不会忘怀的,你们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们的家小考虑一二。” 二赵面色发白,他们不由退后了一步,低声恳求王平:“王侍卫,我们是受命于王上保护凌大人,请您行个方便,不要为难我们。” 第175页 王平冷笑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可要想想清楚,今日之事决不能善了。我出来之时,已经向殿下保证要带着他的头回去,有什么人要阻碍我,可别想有什么好下场。” 两个人看着凌风,他面带苦笑,看着这边,再看看那边,二赵将手放在剑柄上,却颤抖着不敢把剑抽出来。 王平提着刀,一步步向凌风逼进,他们二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凌风的脸上没有什么惧色,只略带一点遗憾之意,他看着屋顶,双目微闭,王平一咬牙,举刀向他脖颈砍去。 这时门外一声大喝:“住手!”王平一愣神,将刀收住,一条黑影冲进屋里,他推开堵住门口的二赵,挥剑刺向王平。房间不大,来者如疾风一般,出手便是拼命的架势,王平只得抛下凌风,凝神迎敌。 他们这边刚刚交上手,只听得府中一阵大乱,外面有军士吶喊之声,师爷慌忙跑过来说:“侍卫大人,州府被不知哪里来的军队包围了,这可怎么办呢?” 王平举刀让过对方的招式,后退一步说:“曹将军,算你来得及时,救了他一条性命。”他转身对凌风说:“凌大人,你今日逃得了性命,可是日后就难说了,咱们后会有期。”他转身就走,曹玮想要截住他,凌风微微摇了摇头,曹玮知道他的意思,任由王平身影一闪越墙而去,隐没在夜色中。 二赵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凌风面色铁青,直盯着他们两个。曹玮走到他身边,低声说:“大人,您受惊了。”他蓦地站了起来,噼手夺过曹玮手中的宝剑,就朝二赵扎去,两人不敢动弹,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凌风宝剑将及赵大身上,却停了下来,他长嘆一声说:“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们两个。”将剑扔在地上。二赵自他身边匍匐出很远,才敢起身前行。凌风叫住他们两个,低声说:“今夜之事,不必对王上提起。曹玮,你也记着。”二赵诺诺连声,拜辞而去。 他复又坐下来,双手抱头,默然不语。 曹玮对他说:“大人,你要为百姓做主,为何不等我过来,今天,要不是我从夫人口中得知此情,急速赶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不是我要怪您,但是您轻于蹈险,可曾想到夫人和公子吗?” 凌风喃喃的说:“我岂不知道来州衙直斥谭文是最危险的方法,可是,曹玮,你可知道,两造之间争是非,若依权势压人,其谁能心服?打官司是在说理,不是凭谁人拳头大来论是非,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有个偏将把谭文揪了过来,凌风望他一眼,说:“谭大人,今日公堂之事,您想清楚没有?” 谭文被偏将揪住,早已吓得半死,他说:“凌大人……我……”对方说:“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是谭大人您治下的百姓。”谭文说:“大人此言小人怎能担得起?您请…请…来厅上就坐,我这就交出地契,向您…您…请…罪。” 凌风冷淡地说:“你对我又没犯什么罪,我的房子也没有被拆掉。你对任用你的人也没犯罪,你为官一任,只要地方不乱,面子上过得去,就没你什么事。事实是你倒霉,撞上了我而已,是也不是?” 第二十八章 他不再看谭文,对曹玮说:“叫他交出地契,随他去吧!” 看着谭文抱头鼠窜而去,凌风复将头倚在墙上,盯着那个窗口,曹玮紧张不安地看着他说:“这里不是您该呆的地方,夫人在家里盼着您快些回去,我们走吧!” 他说:“我哪里也不想去,你容我在这里想想清楚。”他又说:“取笔墨来,我写封书信给我妻子,你先把地契带回去,顺便送妻儿到我岳父那里。如今他们已经知道我住的地方,我心中真是放心不下,送他们回京,也稳妥一些。” 曹玮答应了一声,试探着说:“您也回京去吗?”他说:“我不想回去,对我来说在那里都是一样。”他苦笑一声说:“我上不能报国,下不能保身,连妻儿也难以保全,枉自读了这么多书,又有什么用!这十年来,我忙忙碌碌,自以为有些作为,现在想想,全是自欺欺人。” 见窗户处的天色由墨黑到渐明,再到第一道阳光从窗口透进囚室,他再也没有动过一下,只是出神地望着那个窗口,仿佛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别的值得他注意的事情了。 曹玮同众军士站在院中也是鸦雀无声,外人连咳喘之声也听不到。 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扶着墙站了起来。 凌风走出牢房,曹玮迎上去,试探说:“大人?” 他低声说:“你给我一匹马,我先回京,你接了我妻儿也急速回去。” 凌风在午门前的广场上,一跪就是三天时间。他几次中暑昏厥,又清醒过来,继续挺在那里,直到朱光出现在他面前。 两人面对面相视,朱光说:“你在那里住了些时,终于想通了?现在你想对我说些什么?” 凌风用沙哑的声音问他:“陛下问我的事情,我也想请问陛下,如果我真是陛下之子,您是否有意立我为储?抑或我非陛下之子,陛下准备如何处置我?您给我一个答案,我也还您一个答案。” 第176页 对方沉思良久说:“你什么都不必说,此事日久终会明了。” 凌风一笑,他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的岳父陶朱感到诚惶诚恐,一国之主驾临他这个商人的家里,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凌风的妻子琼英领着儿子小辰来到前院跪接朱光,小辰见他下了御舆,竟然挣脱母亲的双手朝朱光走了过去,小嘴清脆地叫声“爷爷!” 朱光心花怒放,上去抱住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孩子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琼英向朱光行过礼,站了起来,上前说:“陛下,孩子小不懂事,您别怪他。”她欲想自朱光手中接过儿子,朱光不肯放手,他说:“谁说这孩子不懂事,你看他多乖呀。你丈夫三十岁了,我看他还没有这一岁多的孩子懂事。” 琼英低声说:“凌风中暑尚未痊癒,要不我叫他出来。”朱光说:“不用,我这次来是想接小辰进宫住几天,你叫他病好后立即赴西北就任,没有要事不必前来见我了。” 小辰滴熘熘的大眼睛望望朱光,又望望母亲,他在朱光怀里有些不安分起来。朱光自衣袖中取出点心给他吃,琼英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说:“陛下,小辰留在宫中,饮食一定要小心,他还是个一岁多的孩子呢!” 朱光像被触电一般楞了一下,接着冷淡地说:“我知道……” 小辰在宫中像个小猴子一样,跑到东来熘到西,这里的天地与他呆过的地方又是另一番面貌,小傢伙很好奇,他东摸摸、西碰碰,还踮起脚来够桌子上的东西。这里地方实在太大,侍从宫女须得整天围着他转,提防他钻到那个角落里不见了。 不管怎样,这个地方实在太久没有小孩子的笑脸了,朱光在公务之余,就叫他们把小辰带到他的寝宫来,和两个夫人看他东颠西跑的活跃的身影。 寝宫地上摊满了各式各样的精巧的玩具,都是朱光命人从宫中各处搜罗来的。小辰蹲在地上,乌熘熘的大眼睛看看这个,盯盯那个,一个侍从站在他边上,对他说:“公子,这个是布老虎,您看做得多神气,两边鬍子翘得高高的。那些个泥人,是宫中的巧手匠人制作的,公子以后演习阵势,可以拿它们来排演,您相貌不凡,以后也会是一位大将军呢。”他说着,偷眼看着朱光,朱光捻须微笑,似乎也同意他的意见。 地下还摊了许多用玉做的武器,刀枪剑戟,棒锤盾构一应俱全,还有许多金玉做的玩器,金锁、玉佩、小玉如意、小车、小马等,他拿拿这个,摸摸那个,有些挑花了眼了。 于是‘嘚嘚嘚’地奔到朱光桌前,踮起小脚看着他批阅奏章。朱光放下笔,满脸堆笑望着他。明辉夫人端了个茶盏进来,她把孩子叫过去,说:“小辰乖,把这盅茶给陛下送过去。”孩子小心翼翼捧着茶盏,挪开步子又向朱光那边过去了。 他踮起脚,颤颤巍巍地将茶盅递给朱光,口里说:“爷爷,茶。”朱光站起来接过茶碗放在一边,就俯身从桌案这边把小辰抱起来举在身前,自桌子上拿点心给他吃,小辰坐在朱光腿上,睁着大眼睛看着桌子上的东西,伸出小手去拿。朱光对他笑着说:“这里的东西,爷爷让你挑一样,只许挑一次哟!” 也不晓得他听懂了没有,小辰指着朱光正在批的那份奏摺,朱光递给他,小辰双手把它拉开,颠来倒去的瞧看,那神态颇为认真。明辉在旁笑说:“陛下,您看他这么小,就开始看奏摺了,那样子好不可爱呀!” 小辰望了两眼,将奏摺扔在桌上,又伸手去取下一份,朱光笑眯眯地看着他,任由他行事。他拿了奏摺,又复展开,一会儿功夫,桌上七七八八的堆满了展开的奏章,他伸手还要去拿。 这时有个侍卫进来说:“凌大人求见。”朱光脸上马上变了颜色,他把小辰放下地,不悦地说:“他来干什么?叫进来吧。”明辉对小辰笑说:“宝宝,你爸爸来了。” 小辰哒拉哒拉奔出去迎接凌风,正碰到父亲一脸严肃自门口走进来,凌风绕过地上摊了一地的玩具,眼见案上堆满了奏摺,知是儿子干的好事,他朝小辰把眼睛一瞪,孩子几天没见他,迎面撞上父亲这个表情,就有些害怕,他‘哒哒哒’又奔回朱光这边,被地上的玩具绊了一交,不由得稀里哗啦大哭起来。朱光走出来抱起小辰,狠狠瞪了凌风一眼,说:“你没事跑过来吓唬孩子干什么,还不快出去!” 凌风躬身说:“陛下,琼英思念小辰,让我接他出宫,我们一家三口共赴西北。” 第二十九章 凌风见过朱光,躬身说:“陛下,微臣这次去西北之前,有些衷肠之言想对您说。” 朱光说:“你讲吧,我听着。” 凌风说:“陛下把西北二十个州的军政大事重託于臣,臣不胜惶恐之至。陛下赋权责以求事功,臣亦竭尽心力,鞠躬尽瘁以报陛下。但西北新遭大败,边境残破,士气不稳,恢复非一朝一日之事。臣欲保境安民,静待时机以洗前辱,不求旦夕之功。番人轻矫,胜易骄,一败即泻之如水,愿陛下容我养其骄慢之气,待其懈怠之时。其中事机,非日月所能定也,如您急于事功,恐非微臣所能为也。” 第177页 朱光说:“你这一篇咬文嚼字,我听懂了,你要几年?” 凌风说:“三至五年。” 朱光看着他,眼神很是凌厉,殿内非常安静,他慢慢把小辰放了下来,孩子也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站在旁边不敢动弹。朱光缓缓地说:“我等得起,你若想割据西北以自固,也随你。” 饶是凌风,此时也是满头是汗,他轻声说:“谢陛下。”随即拜辞朱光,抱着小辰向殿外走去。 明辉夫人在旁边轻声说:“陛下喜欢这孩子,何不叫凌风把他留在宫里。他才十几个月大,跟父母去西北,怎么能叫人放心得下呀。” 朱光淡淡地问:“你叫我去求他留下小辰吗?”他看着满地的玩具,眉头紧皱,心中非常不快。 明辉在旁边不言语了,她看见朱光看着地上,忙叫内侍,“你们都是死人啊,这里那么乱,还不收拾了去!” 朱光看着内侍们忙着收拾,忽然说:“把那个泥将军给我拿到案上来。” 他端详着手中的泥人,说:“这个泥人颇像施云。”明辉在旁说:“定是当初工匠按照他的模样捏成的,当初人人都夸他相貌英武,工匠也留意到他。” 朱光有些鄙夷地说:“怎没也塑成他那独眼龙的模样,这样就更像了。”他心中恨恨,他深恨施云如今还阴魂不散,将他推到非常尴尬的境地。二十几年前若不是施云跑到琢玉这里来骚扰她,自己也不可能在离爱人这么近的地方着急杀死施云,连累爱人因目睹此事受惊吓而死,使凌风的身世成为不解之迷。 如今事实的真相只有凌风自己清楚,凌风的人品他亦深知,但是凌风提出的问题他也理解,真的涉及到江山社稷,生命攸关的问题上,即使他自承是自己的儿子,自己又能完全相信他吗?施云啊施云,你害死我的爱人还不够,难道还要抢走我心爱的儿子、孙子吗?他想到此处,不禁握紧了双拳。 凌风带着儿子回到岳父家里,琼英迎上来,小辰让父亲抱下马车,一熘烟向母亲跑去,琼英抱起儿子,说:“小辰,这几天你可把妈妈想坏了……”说罢就想要哭。凌风看着妻儿,低声说:“我已经和王上奏明,我们一家三口都到西北去,你没有意见吧?”她迟疑说:“小辰那么小……”他丈夫说:“那你想让王上把他接进宫去?” 她说:“你的性格太叫人捉摸不透了,我永远也不知道,我们娘俩在你心中占什么位置。” 凌风说:“你相信我是爱他的吧?”他沉默了一下说:“要是我一个人,我什么都不怕。现在就不同了,你明白我身上的压力有多大,也许我东碰西撞,也只是想为自己找一条出路而已。” 这时宫里派人来,将那几大本帐簿送了过来。他抚着帐簿的封面,坐在他对面的岳父陶朱说:“凌大人,这些东西失而复得什么感觉?” 他看看岳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听说当初景文殿下想将这些财产归入内府,由少府卿莫韩直接掌管,王上没有同意。其实我想这样也好,他有了这一块意外之财,大概也就会忘怀我了。” “如今你准备怎样处置它们?” “聚财不如散财,保家业不如传德行,如果天下太平,人尽其才,百姓温饱有余,我们的子孙断不会短少衣食;若是*之时,有万贯家财只能成为他人觊觎妒恨的标靶,徒为身家之累而已。我劝谏王上停了加派,但军费总要补充,我手里也要有一笔流动的经费,手里宽裕点不是坏事。那边经过兵火扰乱,收不到多少税赋,还是要宽养民力的好。要有几年休养生息,西北形势就可以有大的改观了。” “都卖掉?” “王上所赐,是不能动的,其余产业,西市的那块,暂且不动,其它就拜託您了。” “你原先要与我切割,现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託付我,不怕那边疑心?” “您是至亲,我不託您托谁呢?”他笑得有些暧昧,“就是中间有些差错,也是我们翁婿之间的事情。” 陶朱点点头说:“我懂了,款项会逐步给你送来。” 他说:“不用,您西北有业务,一部分款子我在那里提取也方便。还有部分不如换成物资更好,我会来信请您帮我採购。” “你想得可很周全呀!” “如今我做什么事都再不敢大意,必定思前想后,务必小心再小心。” 他再思量一下又说:“当初樱桃随我出塞,为救我回来自请嫁给达奚,此事我一直无法忘怀。一年多来时事纷杂,我竟几乎忘怀了此事,如今想想,樱桃应该算我的义妹,我要补送一份嫁妆给她,您从中挑选珍贵之物,我会派心腹人送去。” 陶朱说:“你这样做,别人会怎样想?” 凌风看着他说:“我现在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议论。我向王上提出三至五年为期,只要不超过这个时限,或者那里不出大的变故,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我现在也只能把全副心思放在那边。” 岳父拍着女婿的肩头说:“那你好自为之吧!” 第三十章 第178页 次日朱光颁下旨意,命凌风以枢密使之职领西北二十州军政大权,总领边境事务,善加筹划,统文武以安百姓,应事机而为进退。 惟彦抄了圣旨拿去给景文,景文一拍桌子说:“什么叫统文武以安百姓,应事机而为进退,不如说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就是把这块地方送给你得了!” 惟彦说:“王上也真是太糊涂,怎么能这样纵容凌风呢?” 景文说:“怪不得他要躲到乡下去,原来是以退为进之计。上次太便宜他了,我绝不能让他顺顺利利到西北去。” 惟彦摸着鬍子,叫女婿陈祺:“祺儿,你为殿下去了了此事。”他回过头来对景文说:“殿下,你就看好戏吧。” 一大早,这座宅院中的人们就被巨大的喧譁声闹醒,不甚宽阔的街巷上涌来了上万人,在喧嚣的人声中房屋也被震动了。人群中有十几个人在不停的煽动他们,说:“不能让这个奸贼到西北去,他祸害我们还不够吗?”“烧了他的房子,杀死他家的人,为死去的将士报仇!”“王上能饶他,老百姓不能饶他,这个人交结达奚,杀了我们这么多人,决不能轻易放过他,否则还有天理吗?”“他避了两天风头就想跳出来,没这么便宜的事情!” 人们想冲进房子里,门口曹玮领着士兵拼命阻挡他们,但人流越来越多了,大家都在骂骂咧咧,有些人开始想要动起手来。曹玮说:“如果他们敢用武力我们也不能客气,决不能让他们伤害到大人。” 凌风在楼台上,皱着眉头看着下面,他只穿了身白色的长衫,妻儿和岳父都在他的旁边。他低声说:“这里面嗅得出景文的气味,他动了不少脑筋呀。” 陶朱说:“真的抵挡不住,就只好玉石俱焚。”凌风说:“就算阻住了他们,要是闹出人命,我这趟西北之行也很难走出去了,他可真是高!” 这时人群又开始推搡起来,曹玮说:“你们再动粗,我可就不客气了!”人群中骂道:“你这个走狗,敢跟老百姓作对,有你的好果子吃!”有人将石块扔了过来。正砸在士兵身上,这些人都是久经训练的,并没有慌乱,但更多的杂物也接着掷了过来。 他皱着眉头转身就走,琼英想拦他,被父亲拉住了,陶朱说:“由他去,这点小事不能解决,还做什么大事!” 他通过隐秘的小门出现在人群面前,起初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曹玮先看到他,急忙低声说:“大人,您出来干什么,我们顶得住。”他没有出声,背着手望着前面。 人群中有个人高喊:“这就是那个奸贼,我们快冲过去!” 凌风对着那边镇静地说:“尊驾不必在后面说话,请到前头来,您既痛恨凌风,又何必假手于人呢?”他的声音并不很响,却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穿透力,使得大家都一楞。 有人说:“你和番邦首酋达奚结交,助他回部落,这可是事实?” 凌风点头说:“是事实。此事我确实难辞其咎。” 大家以为他必要推诿的,没想到他直认其事,他们都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凌风继续说:“但世事不能前知,要是将西北失利,数万子弟军伤亡的后果全部归于我的身上,不也太苛了吗?诸位久居京城,凌风的人品如何,也不是全无所知,若硬要加我以卖国奸贼之名,我也无话可说,但请不要连累我的家人。” 曹玮说:“凌大人是好人,你们可要想想清楚,真伤害了他,你们也有死罪,可千万不要被奸人当枪使用啊!” 有人说:“你与达奚关系这么好,要是去西北再与他勾结怎么办?” 凌风耸耸肩说:“若是凌风之咎导致西北失利,即使生还,王上决不会轻饶我,到时法场行刑,凌风身上之肉,任凭诸位啖之。” 陶朱在上面听了此言,对女儿说,“你丈夫可真是,什么话他都敢出口。” 人们听了凌风的话,一时传出闹笑的声音。过了片刻,有个中年人说:“凌大人,你可许了我们了,到时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他转身对大家说:“大家都散了吧,人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岳父身家都在这里,那时我们再来。” 人群开始向后走,有些个人还想往前进,架不住人群的拥阻,立脚不住,也向后退去。陈祺在人群里气得两眼发直,却毫无办法,他这些天下了不少功夫,花钱僱佣人来行事,却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怎不气愤?他下面的人议论:“到底是老百姓好骗,看他貌似忠厚老实,被几句花言巧语就挡回去了。”“凌风这套言语耸人听闻,却颇能打动人心。这个伎俩不知跟谁学的,一套一套,可真有些道道。” 琼英看着丈夫说:“你刚才的话不是说真的吧,可把我给吓坏了,真会发生那样的事吗?” 他不以为然的说:“我都走到这一步了,生死荣辱早已置之度外,人终有一死,又何必念念在怀呢?不过当真战败,我宁愿死于疆场,也绝不会死于法场的。” 他次日启程,特地到住过的村庄看了一下,农人们正在清理家园,盖起新房,他没有去惊扰他们,就远远地眺望了一下。他对身边的程卓说:“有一笔款子,作为他们购买粮草之用,你找正直忠厚的村民掌握分配。”曹玮问:“您打下的麦子也送给他们吗?” 第179页 他说:“不,我们路上也要吃,我正想尝尝自己辛苦种下的粮食的味道呢!” 凌风临行之前,跪倒在自己流过汗水的土地上,双目流下泪水,他眷恋这一块土地,因为这是生命之基,是供给衣食的源头,什么财富都不能取代它,在这片土地上他汲取力量,磨砺精神,他不会忘了这里,可他还能再回来吗?谁也不知道。 第五卷完 第一章 拂林国边境的城市比兰城,是拂林国面对大秦的守备重地,这边城墙高耸,戒备森严,时时有手执武器的士兵对行人盘查追问。在城外,还有不少当地显要的庄园城堡,无一例外的筑起了高高的塔楼和墙垣,将住宅包围在里面。墙外挖有很深的壕沟,只有通过吊桥才能进去。 这里最大的庄园,是拂林国前王昭明殿下的产业,现在主要由他的庶子兴元掌管。现时这里的气氛颇不寻常,因为在这个庄园附近,山谷、平原和森林之中驻满了军队,人数约有万人。在庄园的塔楼上向下望去,可以看见远处搭满了帐篷,夜晚,喧嚣声,歌呼声传出十数里之外,绵延的篝火占据了半个平原,看上去特别壮观。 景武和兴元并肩站在塔楼上,望着这一番壮阔的盛景,景武显得非常激动,他对兴元说:“蒙兄长大力协助,为小弟募集了这支军队,我现在睡觉时都在躁动不安,等不及要大展拳脚了,我们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兴元非常客气地说:“为叔父报仇,也是我的夙愿,父亲临行前嘱咐我一定要尽力协助你,不但是他,连我们王上也从中出了不少力气,他默许你在拂林召集军队,对他来说是有风险的。我们拂林国不顾刚刚和大秦签订的和约,这样竭力协助你,实在是叔父的悲惨遭遇太令人愤懑,我们怎能能平白吞下这一耻辱呢?” 这时传来隆隆的车轮声,又有几十大车食品、器械运往军营中去了。车辆的噪声迫使他们停止了交谈。 待车声过后,兴元说:“队伍驻扎在这边,日常费用太惊人,要立即攻入大秦,在当地取得补给,否则很难长期维持。” 景武有些迟疑,他想:大秦新遭大败,城郭残破,物资匮乏,还能负担一支军队吗?可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朱光和自己有杀父之仇,如今西北残破,民心不稳,凝威又在当地,离自己咫尺之遥,足可相互呼应。不趁现在长驱直下,进逼都城,以后可能再也盼不到这样好的时机了,不能再犹豫,他不觉一咬牙。 景武转头对兴元说:“我到营中去看看。”他急步下了塔楼,有个侍从举着火把为他照亮,两人的身影被火把映在墙上,兴元的眼睛紧盯着那一团光影,胸口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很不舒服。景武出身娇贵,举止孤傲,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兴元很讨厌他。如今他在拂林国显要的怂恿下募兵攻打大秦国,兴元表面上热情协助他,心里却有盘算,他要在这个事情上取得自己最大的利益,他为此已经在各处试探。 有个身影出现在楼梯角上,这是他的心腹田光,田光不安地望了望周围,低声问:“殿下,景武殿下走了?”兴元不屑地一撇嘴说:“那个公子哥儿,他到营中去了,大概想要在将士面前炫耀一下身手,他陷没在谄媚之声中不能自拔,真还把自己当做他父亲一样的大英雄了!” 田光说:“殿下,你还不知道吧?凌风到西北了,不仅如此,他这些天就要到比兰城来。” 兴元一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刚听到他复出,没想到人就到面前了!”田光取出一封书信,说:“这是他寄给您的,送信的人说他近日就到。” 兴元展开书信,凌风在信中首先说自己在乡下隐居了一段时间,现在王上调派他来西北,知道兴元也在,热切想见他一面,如果兴元能到他这里来,让他尽尽地主之谊就更好了。 接着他表示了一些诧异,就是拂林允许景武在境内募兵,因为景武说过类似要报父仇的话,他不得不认为这支军队是用来对付大秦的。鑑于两国刚订了和约,他不知道王上会怎样看待这件事,他个人觉得贵国的国王琳晟怂恿景武出兵,是对大秦的侵略,特别是在现在这个局势下,有趁火打劫的意思在内。 凌风希望兴元在这个事情上抽手,不再帮景武的忙,如果失去了他的协助,景武也进行不下去了,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望他三思。 兴元看了信,把它递给田光说:“你看,凌风的口气多轻巧,我花了这么多精力和金钱拉了这些人,他现在叫我放手,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他想了一下又阴冷地说:“要买我放手,他出不起这个代价,也许就是因为出不起这个代价,所以才劝我放手。因为我要的是景武的性命,父亲的产业必须由我来继承。父亲现在偏向景武,是在逼我把事情做绝。” 兴元携了凌风的书信下塔楼,叫人打听景武回来没有,侍从说他在府邸的大厅呢,兴元就赶了过去。 这个圆形的大厅,有一圈柱子托起高高的穹顶,穹顶下用银锁链繫着一盏精緻的多枝烛灯,照亮了在它之下的一大块地方,不过隐没在柱影后面的角落里还是显得非常黑暗,毕竟这个大厅太大了,一盏孤灯照不了那么多面积。 第180页 景武和瑶华夫妻两个相对而坐,都在望着地上玩耍的庆铭。孩子快两周岁了,个性显得不太活泼,总是一个人蹲在角落里玩耍,脸上也是一副落寞的模样。 瑶华说:“庆铭的样子真叫人担心,你做父亲的也要多关怀他” 景武不以为然的说:“换了个地方是这样的,过两天就好了,再说,也许我们不久就回大秦了。” 瑶华兴奋地说:“你终于想通了,不想以前的事了?和王上说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景武发觉有些失口,这边才是他的家呀,不过他确实也有些想那边,就顺口说出了‘回去’二字,他耸耸肩,说:“我们要打回大秦去。” 瑶华脸上发白,颤声说:“你真想和王上打仗,战场上这么危险,你要是出事,我和儿子怎么办?一打仗,受苦的是老百姓,你认真想过了?” 景武恨恨地说:“朱光早知如此,就不该下毒手杀害我父亲,如今军队已经召集,我也是骑虎难下,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他挥了挥手中的书信说:“凌风近日要到比兰来,他大概也是来劝我罢手的吧?” 这时兴元在外轻敲房门,景武让他进来,兴元一进门就说:“你们的凌大人给我来信,景武,你看看,他信中之意,居然劝我不要帮你,他为朱光这个暴君效命,无所不用其极,其心真是可鄙。” 景武接过来一看,心中气恼,他说:“凌风给我的信,也说你不是真心帮我,叫我提防你。” 兴元心中一震,忙说:“我们一定要相互信任,不能受外人挑拨,以后凌风过来,我们要一起和他见面,免得被他离间了去。” 景武说:“我不想见这个小人,你叫人告诉他,我不欢迎他到比兰来。” 第二章 凌风倚在窗前,心情有些郁闷。现时是初秋天气,天高云淡,空气爽朗,但路边的野草已经略微泛黄了。西北的景色,比之京城显得萧瑟许多,特别是兵火经过的那些个地方,路边的树木或是被野火燎得泛黑,或是被拦腰用刀斩断,见不到几株葱郁健壮的树木来;屋宇的废墟之间坐卧着一些老人和孩子,扶着墙无力的向过路人乞讨,那景象观之令人鼻酸;路过的行人也是垂头丧气沮丧的模样,拖着行李慢腾腾前行。这使他不禁想起曹植的《送应氏诗》: “…… 垣墙皆顿僻,荆棘上参天。……侧足无行径,荒芜不复田。游子久不归,不识陌与阡。中野何萧条,千里无人烟。念我平生亲,气结不能言!” 他在京城听到消息,景武正在拂林那边募兵,这使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思前想后,他不得不先撇下妻儿,带着曹玮和何弘及曹玮从外带来的二百名士兵,日夜兼程向大秦和拂林国的边境驰去。 他快,还有比他更快的人,启程五天之后,兵部的差官在中途截住了他,说兵部侍郎李岐奉朱光的圣旨从后面赶来,叫他在这里等一等。 李岐宣读了朱光的旨意,称凌风现时不要干涉军务,将军事交予李岐和凝威负责。 他心中一凛,问李岐:“这个诏书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王上突然变卦,令人不解。”李岐说:“王上也是突然召见我,颁下了这道旨意。他说西北政务繁重,怕你身体吃不消,叫我替你接下一份担子。凌大人,王上对你厚爱,真是体贴入微,叫人羡煞。” 他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也是不解,因为他手里还有朱光的一道密旨,上面说,景武若欲联结拂林国起兵作乱,即协同凝威剿灭之。军中之事,谨密为先,凌风既已经不管军务,务必不能让他插手。万一他私通景武泄露军机,就可凭这道密旨将他押送进京,决不宽贷。 他想,老头子情绪变化太快,刚把西北全局交给凌风,转眼又改变主意了。若凌风知道自己手里有这样一道旨意,不晓得他心里会怎么想。人说凌风是王上的宠臣,这样的宠爱,别人可也消受不起啊! 他问凌风:“凌大人,你意欲何往啊?”凌风说:“听说景武现在拂林国的比兰城,此处离边境仅有两天路程,我想去看看他。” 李岐说:“现在事在嫌疑,凌大人你要慎重。”凌风一楞说:“什么嫌疑?他是王上的外孙,我看看他又有何妨呢?” 李岐心说:“王上密旨上防你勾结,你偏要朝网上撞,你到底是聪明还是糊涂?”他想提醒一下凌风,遂说:“我离京时,王上有交代。”凌风拿眼睛盯着他说:“哦,原来王上还有旨意。” 这句话把李岐吓了一跳,他急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你也知道景武殿下欲对大秦不利,您何必要去趟浑水呢?到那时,您浑身是口都说不清楚。” 他长嘆了一口气,说:“李大人,谢谢你提醒我,我会注意的。” 李岐说:“我先去见凝威将军,向他传陛下的旨意,留在军中效命。您回来后直接赴平阳吗?”平阳是西北首府,是这边首屈一指的大城市。 凌风说:“不,我也先赴军中。” 李岐心中‘呀’了一声,心想,这个凌大人还真固执。 在比兰城郊,凌风一行人就被警惕的拂林国军士拦住了,一个身披铠甲的军官用手里的长剑指着凌风的鼻子说:“你是什么人,到比兰来是做奸细的吗?” 第181页 那个军官个子很高,笔直的两道浓眉,眼睛瞪得老大,腮边是乱蓬蓬的鬍鬚,看起来很威武。他身上的厚重的甲冑,稍微一动就铛啷直响,连身边的战马上也披了甲衣。凌风说:“你们的装备不错呀!”那人骄傲地捋着鬓边的鬍子说:“我们拂林国贵族的装备是世上一流的,我们拂林国的军队也是世上一流的军队。”他看着凌风身边的曹玮说:“你也是个战士?愿意和我比剑吗?”曹玮伧啷一声把剑拔了出来, 凌风拦住他,说:“我叫凌风,要见你们景武和兴元两位王子。”那人说:“王子们很忙,没空见你。”凌风耸耸肩,从腰中取出几枚金币,说:“请代为禀告他们。” 那人把钱放到腰中的钱袋里,说:“你等着。”他带人走了。半个时辰以后,兴元匆匆跑了出来,说:“你怎不事先通知,差点被他们堵在外面了。” 凌风看着他后面的军官说:“我带着四处通用的证件,就很少遇到阻碍。”那个军官狡狯地一笑。 兴元挽着他的胳膊说:“老兄,我们关系这么好,你怎么在我的背后捅刀子?” 凌风心说:“那个轻信人家的糊涂哥儿,定是把我的信给他看过了。”他淡淡地说:“是您,还是我?” 兴元哈哈大笑说:“凌大人是个明白人,世上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敌人,这次不行,我们以后还可以合作嘛。” 他说:“如果您这次没有死在战场上的话。” 兴元说:“我不会像景武那样一条死路走到底,找到新的方向我就会及时转圜的。”凌风不响,等了一会说:“让我看看你招募的军队吧?” 兴元有些犹豫,凌风说:“不瞒你说,王上不让我在同景武对敌的事情上插手,我现在完全是个局外人了。怎么样,怕我偷窥了你的军机去?” 兴元心想,自己这支军队,毕竟不是为了景武所谓的复仇而招募的,如果有必要,他也很乐意出卖给别人使用,商人总要让买家看看货物,遂爽快地说:“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呢?我们走吧!” 第三章 在森林中有一大块空地,旁边有小溪潺潺流过,他们的马匹刚走近这里,就听到如大蜂窝般嘈杂的声音,嗡隆嗡隆直击耳膜。这是数千的兵众集中在这个场地上所不能避免的,这里不像个正规的军营,反而如一个集市一般。这里仅仅有几十顶比较像样的帐篷,其他全是用乱七八糟的布料、从森林中就地取材砍下的树枝、从不知哪里搬来的门板搭起的窝棚,也有露宿的,在清晨的薄雾之中用篝火烧着食物,像麦粥、牛奶、植物的块茎之类,也有烧烤鸡鸭的,不知从何而来。士兵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服装,腰中挂着武器,也有提着刀枪、背着弓箭的,在营中奔来奔去,有时偶然碰撞到,一语不合,就挥刀动手。军官们有时前来喝斥,喧嚣声、武器的撞击声一刻也没有停歇过,间或有外面的商人进来叫卖物品,立刻有几十个人拢上去,高声和他讨价还价,还有悄悄顺手偷拿的,那商人立刻追过去吵吵嚷嚷,将货物又夺回来。这里的士兵很少有穿戴铠甲,有些人连鞋子也没有,赤着脚奔来奔去。营中插了一些旗帜,有些士兵手里提了几个军号,正在拿布擦拭,不时用嘴试吹一下,为这个大蜂窝的喧嚣又增添了一个噪声源。 凌风看着兴元说:“你这里可真热闹。”兴元一皱眉,朝后面的那个军官做了个手势,那人忙叫道:“殿下来了,大家安静一点罢。”兴元顺手从腰间取出钱袋,掏出里面的金币向远处撒去,大家纷纷冲过去捡拾,有几个人还为此打了起来。兴元哈哈大笑说:“如何,要是有无穷的财富等着他们,这帮人杀红了眼睛也要上。” 几个军官过来行礼说:“殿下,我们都耐不住劲了,请赶快下令进军。再拖延一段时日,只怕约束不了他们这些乡下野汉了。” “如果不让他们到大秦去掳掠,只怕他们会在附近骚扰。” “眼看对方的城池就在面前,您可是给他们承诺好了的!” 大家都纷纷攘攘,顿时这边又喧闹起来,那些个士兵带着艷羡的目光看着这帮衣装绚丽的贵人,想像着自己今后的美好前景,不禁眼睛里闪出亮光来。 兴元看看凌风,对方若有所思,他出神地盯着这帮人,他们粗劣的衣着和军官们整齐的盔甲恰成对比,更不要说兴元那一身制作精良,装饰金银制品和宝石的华丽甲冑了。在镀金镶宝的头盔上,盘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金虎,显得特别张扬,老虎眼睛是用红宝石嵌就,血红的颜色在晨光照耀下非常显眼。旁边曹玮握紧了双拳,他控制住自己愤怒的情绪,对凌风说:“大人,我们还待在这个土匪窝里做什么,您听他们这些话就不生气吗!” 凌风转身将手按在曹玮肩上,略带忧郁的眼睛看着他,曹玮退后一步,用手握紧了剑把。 凌风别转头对兴元说:“我们再看看?”兴元朝着曹玮努努嘴,说:“你的侍卫似乎很不耐烦呀!”凌风淡淡地说:“他还年轻,不懂事。” 这时有人匆匆奔过来,指着前面,兴元定睛一看,只见景武从那里走过来,他和凌风迎了上去。 第182页 景武打心眼里讨厌这个地方,他所待过的军营整齐有秩序,就是最紧张的时候也不会像这里如此的混乱,闹哄哄的噪声几乎要把他的耳朵给震聋了。他高抬着头,一副不屑的样子,心中想着赶快把这趟例行的巡视走完,好逃离这个所在。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伙人迎面走了过来,见了他也不回避,心中不悦,正想上前喝斥,再定睛一看,是兴元领人在那里,而兴元身边,有一双眼睛用责备和带点怒意的目光看着他,这使他心中一震。 凌风站在那里,双目紧盯着景武,景武在他面前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兴元赶紧上去打圆场,哈哈笑着说:“景武啊,你看凌大人过来一趟不容易,他想见你,我说你会来这里,就领他到这儿来找你来了。” 凌风在后面冒火说:“我没有什么好话和他说。”他上前几步指着景武说:“景武,你口口声声说要报父母之仇,但你可知是谁抚育你长大。你现在翻脸不认人,想攻打大秦国,可知京城离此数千里,你这点人能打到那里吗?不过是贪图掳掠来祸害老百姓罢了!你这样做,是在自掘坟墓!” 景武从未经过他这样疾声厉色的对自己说话,仿佛被当头敲了一棒,他退后一步,喃喃地说:“凌大人,你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他不仁,就休怪我不义,现在骑虎难下,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兴元在他身后做了个不屑的表情,正被凌风收在目中。他不禁长嘆了一口气说:“景武,走一步,看一步,这就是你的长策吗?兵法有云:‘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你平时枉以你父亲自命,你父亲从前就是这样打仗的吗?”他带着曹玮,转身就走。 景武站在那里,这时兴元过来拥住他说:“凌风懂什么,他这样说是为了打压你的锐气,做兄长的我可看好你。别听外人的话,破坏了我们的大计。”景武心头一放松,他转身也抱住兴元,说:“我一切都仰赖您了。”堂弟兄两个拥抱在一起,兴元的头搭在景武肩上,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兴元对大家说:“我们三日后就进军大秦,子女玉帛,前程富贵与大家共享!”那些士兵‘轰’地一下欢呼起来,几千人的叫声如海浪一般,从里面一波波扩散开去,喧闹声直冲云霄。凌风还未走到营外,他也被这个响声震撼,不禁面色发白。曹玮在旁边说:“大人,这些粗野的乡民,怎么打得过大秦的精兵呢?您也忒紧张了吧?” 他说:“如果善加利用,粗野的农民也是最好的战士,一支队伍未上战场之前,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激励,潜在的战斗力是无穷的。不知现在凝威他们在哪里,我们还是先赶过去吧。” 得知景武和兴元的军队将要进军,凝威的一万三千人的队伍退了百里,在军镇要地谭州城外驻扎下来。他没有留兵在后面,这使兴元的士兵很轻松就进到了大秦的国土,在这里进行劫掠。 凌风在营中见到了所有人,凝威、李岐、他的亲信何弘,卫国也在这里,卫国上次在北番手臂受伤,因此没有和尹源一起进军北番,算是因祸得福,他也出营来迎接凌风。 凌风和他们寒暄片刻,回到自己营帐里休息,这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候在营中,不禁一楞,就问:“郁李,你怎么会在这里?” 郁李是凌风的歌妓,她在赴北番的行程中与卫国相恋,此事被凌风所知后,就让她留在西北照顾受伤的卫国,不想今日他又把她送了回来。 郁李低声说:“尹将军临行前将他的爱女託付给卫国照顾,他也是为难。我知道大人您是仁慈的,我愿死心塌地终身服侍大人,不会再有别的想法了。” 第四章 凝威在晚上盛排筵宴招待凌风,他推身体不适,不想出席,凝威同李岐一同来请,看着李岐的面子,凌风勉强出现在席上。他举起酒杯一挥手,说:“凝威将军,承您盛情,我先干为净,谢了!”他将酒一饮而净。侍从为他斟满了酒杯,凌风又将酒杯端了起来,对李岐说:“李大人,王上倚任您与凝威将军共掌军务,这个担子可着实不轻,您长途跋涉,积劳形悴;如今营务又如此繁重,凌风在此坐视,心中歉歉。李大人,我也敬您一杯。”他又一饮而尽。 第三杯酒,他站起来对下面列坐的军官们说:“众位将军,浴血沙场,舍死忘身保卫国土是我们的天职,凌风一切仰仗你们,大家请了!”又将酒饮干。 军官们都站起来举杯躬身说:“凌大人言重了!我们誓死效忠王上,效命凌大人!”也将酒喝干了。 凌风坐了下来,他再也不说一句话,就只是埋头一个劲喝酒。凝威瞅着他说:“凌大人您不必忧心,军务有李大人和我担着,你就坐着看好戏吧。”看场面有些冷清,他唤出营妓清歌侑酒。 郁李在旁边为凌风斟酒,她虽然显得有些憔悴,但风姿秀色仍然十分出众,吸引了众将官的目光,她在凌风耳边说:“大人,我愿为将军们欢歌几曲。”凌风没有抬头,他把手一挥,郁李唱道: “吹角动行人,喧喧行人起。茄鸣马嘶乱,争渡金河水。日暮沙漠垂,战声烟尘里。尽系名王颈,归来报天子。” 第183页 大家一阵喝彩,郁李环视周围,视线停顿了一下,又接着唱道:“杨柳乱成丝,攀折上春时。叶密鸟飞碍,风轻花落迟。城高短箫鼓,林空画角悲。曲中别无意,并是为相思。”凌风把头一抬,看了她一眼,心想:“她对那人还有情意呀。” 郁李又唱了两首《宛转歌》: “月既明,西轩琴复清。寸心斗酒争芳夜,千秋万岁同一情。歌宛转,宛转凄以哀,愿为星与汉,光影共徘徊。” “悲且伤,参差泪成行。低红掩翠方无色,金徽玉轸为谁锵。歌宛转,宛转情复悲。愿为烟与雾,氛氲对容姿。” 此歌是晋代王敬伯在舟中遇一女子相会,那女子所唱的曲子,王敬伯后来得知,此女乃当地县令亡女,不禁嘆息许久。此曲诉深情、嘆无缘,哀婉凄伤,似有所感。 她将曲子唱完,不禁泪下,飞身奔了出去。凝威看着凌风说:“凌大人,您府中的歌妓真是与众不同啊!”凌风多少杯酒下去,他自己也记不起了,他的面色由白到红,再由红到白,听凝威出言,他说:“情之为物,动心彻骨,生可至于死,死者可以由之复生,颠颠倒倒,哪能复论。我这个人没有那么多规矩,任情之至,不论其它。”他抬头略带轻蔑地看了卫国一眼,卫国低下头。 何弘起身说:“凌大人您酒也差不多了,天色已晚,大家散了吧!” 凌风由曹玮扶着起身归帐,郁李接到他,为他梳洗,他酒已喝醉,一把拉住她的玉腕,在她耳畔说:“那人忒也无情。”郁李身子发软,颤声说:“大人,您……”凌风哈哈大笑,顺手指着曹玮说:“郁李,你看曹将军如何?”曹玮红了脸说:“大人,你可不要开玩笑。”他急步从帐中退了出去。凌风喝醉了酒,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郁李守在他身边,却怎么也无法睡着,所谓女子,除了託身他人,就没有其它归宿,自己所託非人,被卫国遗弃。如今大人真要将自己指给其他人,可是自己对卫国实难忘情,但除此之外託身无主,她性格柔弱,现在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次日军帐中议事,凝威坐在虎皮交椅上,面前是一张紫檀木的大几案,陈列金印、令箭等号令之物。李岐坐在他左首,下面将官左右肃立。 凝威说:“李大人,诸位将军,如今景武攻势正盛,我们还是避其锐气的好,谭州城高池深,广有粮储,守卫个一年半载不在话下。我们在此驻守,坐耗粮食,实在对城中也没有什么好处。我的意见,将大军兵分三路,一部三千人据守城池;我与李大人带八千人转移到景武的后方,伺机断其归路;另有二千人为饵兵,虚张声势,诱其来攻,以便我们三路夹击,保我军必胜。” 李岐听听他的话,也有道理,遂对大家说:“凝威将军之言合于兵法,众将官以为如何呀?”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副将徐咸出列说:“凝威将军、李大人,如果二位传下将令,我们自当凛遵,既然李大人徵求我们的意见,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岐说:“你且讲来。” 徐咸说:“我们偏裨将职小官微,自不敢非议凝威将军的将策。凌大人现在军中,他职位最高,又被人敬服,这样的大事怎能不请他来商议呢?”几位将军纷纷贊同。 凝威沉思了片刻,说:“徐将军,你去到凌大人帐中,就说我请他过来一起商议军务。”李岐说:“王上有旨意,怕不妥吧!”凝威向下面扫了一眼说:“诸位将军相信凌大人,有什么办法?” 徐咸把凌风请来,他听了凝威的计划后说:“我们的兵力本来就不多,再要分兵,怕是难以抵挡他们。” 凝威说:“依大人的意思,我们就呆坐在这里不动,等着他们打过来吗?” 凌风说:“他们营伍不整,整日统兵抄掠,我想景武生性高傲,必不甘心于此,他定是想举兵与我们一决胜负。 我军有数百骑兵,可将其编为小队以为游哨,骑兵马快,便于相互策应,遇到敌情汇合也方便,若遇小股敌军即可歼之,削弱他们的力量。如遇他们的主力,就逐步将他们吸引过来,我们觅一处合适的战场,集中主力将他们一举歼灭。” 凝威听后不言,李岐说:“凌大人的意见也有道理,要么我们先把骑兵放出去侦察看看,也可摸清他们的动向。” 凌风回到帐中,曹玮说:“凝威提议分兵,我看真不太妥当。三部人马各自为战,如果被对方歼灭了一部那岂不危险?他是老成宿将,这次的做法真不像他。” 凌风说:“凝威这个人你还不明白?他肯定是和景武有了默契。现在战局竟如乱麻一般,景武、兴元、凝威他们都聚在一处,王上又对我疑忌,不许我干预军务,如今此事该如何是好呢?” 他想想又说:“不行,我还是要设法见景武一面,向他陈说利害才好。” 第五章 凌风给景武写了信,但现在看信的人是兴元。 信上写道:“臣自奉王上之令效命殿下,十有余年矣。虽另有他职,不能全心侍奉于您,但所效微劳,亦有可称。臣自信并无愧对殿下,但殿下对臣终有疑惑之意。臣今思之,殿下并非怨恨凌风,乃是不满于王上也! 第184页 殿下切齿于王上者,乃为父母之恨,欲报此仇耳。臣体殿下为人子之心,切痛于怀,若身受也。但匹夫复仇之杀人于市,一人伏尸,流血五步,虽全城震摄,毕竟所损有限。 殿下乃天潢贵胄,身兼两国之亲,一身所系非小,应思大义,不单效仿匹夫匹妇之道。如今起动甲兵,所在抄掠,兵火四起,百姓流离,死者狼藉于道。殿下可知,死者亦人父,亦人子。殿下若移为人子之心以与他人,则两国幸甚,百姓幸甚。 殿下令尊含恨去国,在大秦意为羁旅,在心中终念故国也。殿下继父之志,当有利于故国。如今拂林国政不宁,需有力者拯之,此任除殿下谁与耳?愿殿下深思凌风之言,善保万金之体以就大业。如有得用之处,臣捨死忘生,不敢后人。” 兴元看着这封信,心想,他可真厉害,信上推心置腹,道理陈说,责备利诱都全了,铁人也要被他劝得软下来。这封信可千万不能落到景武手里。他顺手把信抛在炉火中,心说,凌风啊凌风,我只好对不起你了,你的大作还是让炉火去欣赏吧! 他跑到景武帐中,景武正在看凝威的信,信上说,现在凌风在营中掣肘,不能够很好策应你。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你能和我合作,陷他于罪,赶他出营,后面就好办了。你写封信约凌风见面,看他能否上钩吧! 深夜,他独自骑马等候在一座小桥之旁,不知怎的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身畔几株高高的白杨树,树叶被秋风颳得哗啦啦直响,一轮圆月高挂在树梢上,月色惨澹清冷,只是平添了几分寒意而已。 他已经等候了很长时间,几次想要离去,但还是耐着性子候了下来。这时听到马蹄声响,景武带着几个人出现在桥头,他看着凌风说:“凌大人,我以为你早就走了呢!” 凌风说:“殿下宠召,臣不敢怠慢,您唤我见面,想是愿意回心转意了。” 景武说:“凌大人还是这样客气,我来见你只是想对你说,你别为我费心了,如今之势,有他就没我。我知道你不可能帮我,所以也不要再说什么了,没有用。”他看着凌风又说:“人事不能两全,您已经尽力了,也不要太为难自己,我一切听天由命,看大家的造化吧!我本不想来,因为舅舅要陷你于与我私通之罪,如果被人看到我们见面,就等于坐实了您的罪行了。但我也想见见您,所以还是来了,您自己保重吧!” 凌风一楞说:“景武,你叫谁是舅舅?”他一想,“噢,是凝威,他是瑶华的舅舅。”他颤声说:“景武,你真的别太傻,再好好想想我信上写的话呀!” 景武说:“什么信?”这时凝威领人出现在凌风身后,景武看了凌风一眼,催马匆匆离去。凝威冷森森地说:“凌大人,你半夜里在这个荒凉的地方干什么呢?” 凌风淡淡地说:“我晚上睡不着,见月色不错,出来步月闲走。将军您也是出来看月亮的吗?” 凝威说:“我没有那么多诗兴,深更半夜跑出来看月,我是来捉一位私通叛贼,图谋不轨的大人物的。凌风,王上颁有密旨,若你私通景武泄露军机,就将你押送进京处置。刚才众目睽睽,你还有何话说?来人,将他拿下!” 凌风说:“你说有密旨,旨意在哪里?” 凝威说:“在李大人那里。” 凌风说:“你要捉我,也得先得拿出圣旨才行。” 凝威冷笑说:“事到如今,你还动得了什么歪脑筋?我们到营中再说。” 他们回到营中,李岐取出朱光的圣旨,略带歉意的对凌风说:“凌大人,我离京之日,王上的确有密旨,你自己拿去看吧。” 凌风拿着朱光的手诏看了半天,凝威冷笑,众人有的满怀期待,有的一脸沮丧之色,大家都屏住呼吸看着凌风。 一段长长的沉默之后,凌风抬起头,平静地说:“王上的旨意上写得很明白,我无话可说。曹玮,你到帐中,把我的印信令符拿来。” 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声长嘆,印信取来,乃是一枚虎符和两个大印,印文一个是‘枢密使凌’,一个是‘领西北二十州军政’。 凌风手托兵符印信,凝威把手一伸说:“凌大人,把令符缴上来吧!” 可凌风一转身,却把这些东西递给了身边的何弘,李岐瞪大眼睛说:“凌大人,你这是何意?” 凌风说:“这些令符是王上亲授,他历次旨意之中,可有说把它们都收回吗?” 李岐摇头说:“这倒没有。” “那就是了,王上一日没有削我的职,我就还在任上。当初王上的旨意很明白,乃是‘统文武以安百姓,应事机而为进退’,我现在要回京无法莅事,自然也有权命人代行职权。” 他又说:“李大人,王上令我不得干预军机,也是因为我平素和景武关系比较密切的缘故,但你可知凝威将军和景武是什么关系,他就可以避此嫌疑吗?您要深思呀!”李岐被他迎面一击,顿时呆呆发愣,眼睛直看着凝威,凝威说:“李大人,你可不能听他挑拨,我忠心王上,不会只顾念与瑶华王妃甥舅之情的。” 这时军官已经把马车拉来,凌风仍是随身衣服,他看了大家一眼,转身向马车走去,何弘说:“大人,我实在难以担此重任。”凌风看着他说:“人这一生,应时逢会,大好的机会并不多,你好好把握吧。反正李大人、凝威将军都在这里,你遇事多与诸将计议而行,不会有什么问题。景武的事无关大计,可惜我确想保全他,但是有心无力!”他上了马车朝后一挥手,百名骑士拥着马车疾驰而去。 第185页 第六章 朱光坐在内殿里,他感到心事重重,游移不决。凌风三个月前按他的密旨被押进京,在应对之时触怒了他,被下到狱中。他且禁止任何人前去探望凌风,预备好生挫磨他一下。这三个月过去了,凌风在狱中连个认错的姿态也没有表示过,看来他是准备死硬到底了。也罢,就让他烂在那里面吧! 现如今最迫切的倒是对景武的处置,景武被押到京也有半月,关在城郊的一座破落的行宫里,由押他来京的徐咸和卫国严密看守。景武自小父母双亡,由他抚养长大,当然他对景武不会没有感情。他也曾前去看过景武,景武右手臂受了伤,躺在床上任人不理,他脸上阴冷的神情叫人害怕。他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朱光,我但有一口气在,也要报父母之仇。” 景武的右臂用白纱裹着,鲜血从纱布的缝隙渗了出来,殷红的血点溅得到处都是。 永远是鲜血,他在战争中起家,杀尽了妨碍他登上皇位的政敌,踏在血泊中一步步走向龙椅,终于站在这个国家的最高处,他为此牺牲了自己最亲的亲人—儿子和女儿。如今,在他的垂老之年,他的外孙又在他的国土上播撒鲜血,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那天深夜,他站在施云尸体旁边的时候,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最心爱的人和她旁边的男孩—凌风,就躲在后面看着他,看着他指挥手下杀害他的女婿,看见累累的尸体堆在地上,那都是施云反抗时被他杀死的,当时其他在场的人以后也被朱光找藉口陆续除去。难道一旦开始流血,就会永远就止不住了吗?他原先是流尽敌人的血,但现在要开始直接让自己的亲人流血了。 凌风三个月前就站在这里对他说:“陛下要做孤家寡人,所以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可以将亲人弃之如弊履。我不像陛下,没有铁石心肠,对景武的事坐视不理我做不到,陛下要降罪,就请便吧。” 朱光勃然大怒,当场就扇了他两个耳光,他感觉到的不仅是自己的威严被冒犯,更是凌风对自己无所顾忌的蔑视。 如今细想起来,朱光明白他的用意,最终还是希望自己能放过景武。俗话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是,景武的存在就像在自己身边放上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火药弹,饶过这个已成为自己的江山社稷最大祸患的外孙,这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他思前想后,终于狠下了决心,派近侍给景武送去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只有真正做出了决定,他才能前去看凌风,他永远不知道凌风会说出什么话来,这会妨碍他下决心。他对自己说,我这样做是为了社稷安危,除此之外已经真的没有其它选择了。 那个地方寒冷刺骨,朱光虽然身穿重裘还是感觉有寒意,他命人打开牢门,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一动不动地坐在草榻上。凌风被带进京来时,身上还是秋衣,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这个地方更是阴气逼人。狱中送棉被火炉给他,被他泼上水退了回来,凌风说:“我曾执掌过司宪之权,不敢要求优待以乱狱政。”狱官上报朱光,他知道凌风是做给自己看的,遂一挥手说,“让他去,这个天气冻不死他。” 如今再见到他,却恍如隔世一般,凌风站起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突然,他跪下来,抱着朱光的大腿恳求说:“陛下,我求求您,您饶过景武吧!” 朱光做了个动作猛地把他甩开,凌风跌坐在地上。朱光冷冷的说:“我已传旨让景武自裁,你不要再费口舌了。” 他扶墙站了起来,剎那间,他的目光显得生疏冰冷。凌风沉默了片刻,忽然冲口说:“陛下,我忍心欺瞒您,是贪生畏死,欲求自保而已。也是因缘,我前胸的伤口掩盖了真情,凌风实是施云之子,和景武是两兄弟,您对我有杀父之仇。我听您的话去西北,也是要联络景武,伺机在西北起事以动摇您的江山。您对我有养育之恩,但凌风此身难以两全,现在您要杀景武,就请先杀了我吧。” 他解开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前胸,朱光掣出宝剑,直抵在他的心口上,低声说:“你真的不怕我杀你?” 他面上惨笑说:“富贵荣华,恍如幻梦一场,我无所惜,只求能换去景武的性命,他毕竟是您的外孙啊!” 他的话如利刃一样,刀刀割在朱光心上,他看着凌风的面容,那个神情,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触痛了他久已埋藏在心底的遥远的记忆。 他抛下宝剑,长嘆道:“你真的要把我的心给剜出来吗?” 凌风眼中迸出泪水,他复又跪下来抱住朱光,说:“陛下,您放过景武,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此生不会再向您要求其他恩典。您看在我早逝的母亲面上,看在他早逝的父母面上,看在您养育了他这么多年的份上!” 他把佩剑递给凌风,说:“看景武的运气罢,他在城西的行宫里,你若赶得及,就留下他这条性命。”凌风蓦地站起来,拿起宝剑就向外跑,到了外头,他要过侍卫的马,一骑飞驰向西跑去。 朱光回宫,有个宫女迎上来说:“凌夫人带小辰进宫来了,在明辉夫人那里,夫人问陛下要不要过去瞧瞧他。” 朱光刚才被凌风一闹,现在真的感觉心力交瘁,他点点头说:“你扶我过去吧。” 第186页 明辉夫人的院中新摆了一匹精緻的木马,朱光没进宫门就听到稚嫩的童音:“哒哒哒,骑大马,哒哒哒,骑大马。”夹杂着木马轱辘轱辘的摇动的声音,语音虽不连贯,但咬字还算清楚,还有几个女人的叽叽喳喳的笑声。 这时侍从打开宫门,让朱光进来,有人说,“王上来了。”明辉忙迎上去说:“陛下,你怎么才来,小辰进门就急着叫‘爷爷’‘爷爷’呢。”他分明不信,却也笑着说:“是吗?”这时候小辰由母亲扶下了木马,左手拿着小旗帜,右手拿着玉刻的小小长刀,朝着他奔了过来,嘴里叫着:“爷爷,抱…” 朱光意欲不抱他,孩子撅起了嘴,眼角向下扫去,那样子好不可怜,朱光不由得有些心酸,遂把他抱了起来,爷俩的面孔紧贴在一起。明辉在旁边笑着说:“陛下,我怎么觉着,小辰的长相神态和您那么像呢?” 他不知怎么感觉心里又酸又苦,不知什么滋味,遂把脸一板说:“你不要瞎说,此事不是说来耍的!”他放下小辰,来至房中端坐在宝座上,明辉为他脱下厚重的裘衣,解下腰带,随手将腰带递给站在一旁的小辰,“小辰,给陛下拿着。”孩子奋力托着沉重的腰带,仰起头来看着朱光,神态非常惹人怜爱。 明辉留神看着朱光的面色,说:“现在孩子隔几天进宫和陛下相处,较之他父亲几个月不见,我看他和陛下要更亲热。” 朱光看着孩子说:“凌风就在京城,他过些时候就会进宫来了。” 两个女人都是一楞,凌风的妻子琼英说:“什么,他就在京城,为什么不来见我们娘儿俩?” 朱光冷笑说:“我就不信你们真的不知道,你们辛辛苦苦为他向我讨好,也抵不了他自己的那些忤逆的话。” 琼英跪下来对朱光说:“您一直说他不懂事,您就把他当做不懂深浅的大孩子饶过他吧!” 第七章 哗啦一下,宫门被猛地推开来,凌风腰上挂着朱光的佩剑,手上拿着一把白布包裹着的虎头金柄匕首,匕首上沾满了鲜血,他身上也沾满了鲜血。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还能控制住激动的情绪,平静地俯身把匕首和宝剑摆在朱光脚下,随即转身向宫门走去。他模糊地听见小辰在叫“爸爸”,但没有回头,继续向外走。朱光喝道:“凌风,你给我站住!” 凌风背对着他站住,琼英带着孩子赶上去,抱着丈夫的身子说:“你身上真的好冷!这样折腾自己你这是何苦呢?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们母子啊!”凌风沉默。 她拉着丈夫来到朱光面前,硬要扯他跪下,凌风不动,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身上瑟瑟发抖,感觉整个身体有些发飘。朱光低声说:“景武死了?” 凌风非常平静地说:“是,陛下,这把匕首是臣从他的心窝里拔下来的。他的尸身正在装殓,您想要去看一看吗?” 他纵马飞奔到西郊行宫,来至宫门,两扇大宫门紧紧关闭,旁边有兵卒把守,他心急火燎,用沙哑的嗓音喝道:“王上有旨,快开门让我进去!”他的马几乎是从半开的宫门之间挤进去的。 进至内院,他的马头差点撞上从里面走出来的徐咸,凌风顾不得下马,高喊道:“徐将军,王上有令赦免景武一死,你快进去阻止他自尽!快!” 徐咸惨白着脸,只是默默摇了摇头,凌风自知不妙,他滚鞍下马,拉住徐咸说:“徐将军,殿下在哪里?你快带我进去!” 来至侧殿,卫国过来迎住凌风,他向后一指,凌风定睛一看,顿时觉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景武胸口插着一柄匕首,鲜血顺着他的衣襟流在卧榻上,在上面聚成一片小小的血泊。他的面色苍白冰冷,大大的眼睛迷茫地望着前方,嘴唇毫无血色,却还在微微颤动。 他颤声叫道:“景武,你转过头来看看我啊,为什么我总是迟了一步呢?” 景武动了一下,他的眼睛无力的朝着凌风的方向望去,低声说:“凌大人。”凌风把他搂在怀里,景武冰冷的额头贴在他的心口上,两个人都在发抖,景武是临终前的剧烈颤抖,而凌风则是激动和感觉急驰后的浑身汗水的身体吹到寒风后的刺骨的冰冷。 景武微弱的声音说:“凌大人,是兴元出卖我,你说过的,可我总是不听。但你不能帮我,叫我又能依靠谁呢?为什么我们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除家族间的欺骗、出卖和杀戮之外,我们什么也得不到。父母死在他手里,我也死在他手里,这就是我们所有人所必然的结局吗?” 他不知道,他只能任由景武睁大着眼睛,在他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把景武放下,感觉胸中空洞一片,眼睛里却也流不出泪水来。他平静地对徐、卫两人说:“请通知有关衙门主官派执事人等前来陈设装殓,务必庄重得体,符合殿下的身份。”卫国进前说:“殿下的死,王上未必想张扬。” 凌风看了他一眼说:“陛下仁厚慈爱,这次令殿下自尽乃是万不得已所出的下策,但他最终却也狠不下心,故尔命我前来制止。殿下是王上唯一的外孙,他的丧事岂能草率,你们快去办来,我回去将殿下的死讯禀报王上。” 第187页 凌风看着朱光,朱光将手掩面,也流下了泪水,他说:“景武的死,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丧事办得隆重一些,也算对得起他死去的母亲了。” 凌风默然,片刻之后说:“陛下如果没有别的训示,我回狱中去了。” “你别胡闹了!”朱光大喝一声,旁边的孩子被他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的母亲忙低声哄他。朱光看了孩子一眼,放低了声音说:“你就是死在狱中,我也不会有半点顾惜。现在放你,是看在你妻儿份上。你明天在家休息一天,后日就给我回西北去,不过你妻儿要留下来,你不顾我的面子,我也不再会顾及你的心情了,你好自为之吧!滚!” 凌风跪下说:“王上,您不能这样,您是要隔绝我们父子呀!”朱光冷笑说:“你既知道,就不要久恋那边,剿绝了达奚早早回来。” 兴元坐在庄园的大厅里,想起数月前的一场战事,心中也是胆战心惊,他险些应了凌风的话,把性命丢在战场上了。 当大秦的军队开始转为主动,以小股骑兵对他们不断骚扰,伺机袭杀离营外出的樵採士兵,他的队伍只能分散成比较大的部分集体行动,这使军队的灵活性降低,行动的隐蔽性也减少了。这么多人的队伍,对纪律性要求很高,在战事顺利的时候,大家都好控制,但现在形势开始紧张,食品来源也减少,军营里争夺战利品和粮食的斗殴纷争不断。 而且那边也开始将百姓和物资撤进城池里,这使兴元心情更加压抑,他问景武,“凝威那边有消息吗?”景武心情也极其不快,他听说凌风为他的事被押进京,另一方面现在所进行的战争实在也不是他熟悉的沖冲杀杀的那一类型了,敌人像是无所不在,却又捉不住他们,这使他的能力发挥不出来,只能天天在营里斥骂斗殴的军士。 这时凝威派心腹人送来书信,说他派三千人驻守潭州城,主力已开始向拂林军队的后方转移,要切断他们的退路,此事是大家计议而定,他也没有办法,他希望景武能当机力断,早做决定。 景武把书信给兴元,兴元大吃一惊,说:“那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们前面。” 他们所处的地方也属潭州管辖,此地是丘陵地带,沟壑纵横,道路也很狭窄,他们集合队伍匆匆前行,营伍非常散乱,行军了半天之后,大秦国的骑兵开始出现,他们没有正面攻击优势的敌军,只是分为数队,在侧面和拂林的后军进行骚扰,冲杀一阵,随即离开,那边想追赶也来不及。后军成群的士卒被他们截断,不是被杀死就是跪倒投降。 当夜宿营,大家在篝火边疲倦入睡,这时候有人跑来叫醒兴元和景武,指着前面连绵不断的火光说:“两位殿下,前面险要处有敌军堵截,怎么办?”这支五千人的军队并不是凝威的主力,而是何弘用凌风的兵符从后方调来的。 第八章 这一夜,两军的将领都没有入睡。大秦这边的王琼将军看着曹玮的脸说:“不给他们以重大的教训,他们肯定会再打回来,若是让士卒死命堵截,必定对我军也有重大死伤,且景武殿下在那边,这真是投鼠忌器呀!” 曹玮说:“凌大人再三说要保全殿下,我们还是谨守路口,约束士卒的行动,等后面凝威将军和李大人他们赶上来再说。” 兴元看着景武说:“怎么办?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吗?” 景武一反前几日的消沉失落,他眼看着面前的大秦军队,胸中的热情似烈火一般熊熊燃起,也就在这个时候,最需要他这样的斗士了。景武果断地说:“冲过去,不然就死在这里!”他的眼睛闪闪放光,旁边的军官发现这个贵公子好像换了个人,不禁暗暗诧异。 天光大亮,前面大秦的军队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景武将队伍集合起来,对他们说: “大家背井离乡,为了报先父施云被朱光残杀的血仇,归在我的麾下来到大秦,这个恩情,无论是我,还是我的儿子庆铭,会永远记住,一定会报答大家。 现在我们面临最大的危险,如果沖不出这道关口,我们就会被困死在这里,被当做俘虏成批残杀掉,或被迫做苦工累死,只有家境好的人也许会有人出钱来赎出你们。 这是我们这些勇士所应接受的结局吗?不,我们宁愿站着死,也不愿意跪着生!现在我们还有八千人,人数比对方为多,他们虽占据了有利的地形,但挡不住我们这些不怕死的勇士! 我发誓,我,施云的儿子,但有一息尚存,就决不会抛下我手中的宝剑!我也绝不会抛弃大家,我不敢求大家献身给我,但我定会为你们而死,我会不愧为我父亲的儿子,绝对不会玷污他的名誉!” 他将头盔摘下,摔在地上,这个动作把早已被他的讲话激发起来的士卒的热情霎时间点燃起来,大家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响,跟着他向前面大秦军队把守的路口冲去。 这边忙传令放箭和滚木礌石,曹玮低声说:“殿下在前面,怎么办?”王琼说:“他头盔都摘下来了,你以为我没看见?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 眼见对方越来越近,弓箭的射程已经不够了,大秦国的军队冲出营寨,依託地形居高临下阻击敌人。此地的通道只有一条上坡的小路,右边山坡比较平缓,大秦的军队就扎在那里,他们用栅栏和鹿角阻住小路。左边是陡峭的山峰,过了这片狭窄的地段之后,前面就开始开阔。景武带人拆掉路上的障碍物,奋力向上仰攻。大秦的军队一批批从山上的营寨上冲下来,但景武这边是拼死在冲击,双方都是死伤惨重,王琼面色苍白,说:“怎么办?真要打下去,大家都要拼光不成?”后面的将领都不声响,过了一会儿,有人说:“也不是不能打,景武殿下在当面,实在是下不了狠手呀!” 第188页 这时兴元带人爬上对面高处的山峰,箭支和山石如冰雹般向这边敌军倾泻下来。王琼挥手说:“把道路让开吧,我军人少,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 看敌军撤退,景武这边士卒兴奋不已,他们如洪水一般,高喊着冲过了路口,这时已经是天色擦黑,战斗持续了一天,双方伤亡都很惨重。 看着对方将要尽数通过路口,曹玮说:“我带一队生力军冲下去,能截掉多少是多少,否则这仗打得实在是窝囊。”王琼点头说:“我和你一起去。” 他们带了一千精兵直冲下去,正碰上从左边山上下来的兴元。曹玮本来就不待见他,于是挺剑就刺。兴元原本武艺要超过他,但现在气力不加,这时王琼又上来夹攻,顿时形势危急起来。这时和他在一起的几百人也抵敌不住,眼看就要尽丧于此地。 这时大秦这边的士卒纷纷散开,曹玮定睛一看,只见景武已杀到面前,他是听说兴元没有过来,又转身杀回来的,两位将军放开兴元,对着景武叫道:“殿下,多时不见。”景武说:“不敢当,你们买我一个面子,放了兴元王子和这些人吧?”王琼为难,曹玮指着兴元说:“他不是好人,殿下您没必要袒护他。”兴元看着景武说:“景武,你走吧,我死在这两个人手上也罢!”景武说:“你是我兄长,又为了帮我报仇陷于险境,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王、曹两位将军,你们行个方便,放了兴元吧!”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王琼把牙一咬,“也罢,拼着丢了这颗将军印。”他挥手让开道路,景武躬身谢过,两人领兵回营去了。 景武和兴元脱离了这个险境,但兵力也折损过半,他们带着三千来人,一路继续向后方撤退。 后面王、曹两位将军并不甘心,仍然尽力骚扰他们,这使他们不得不日夜赶路,士卒不断地在掉队,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少,这时前面又有军队阻住去路。 三千士兵列成整齐的阵势,前面一队骑兵,两匹骏马站在当中,这两个将官景武并不认识,他们就是徐咸和卫国。 卫国冷冷一笑说:“别人看他的面子,我可不管,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的人都是傻瓜。”他将手一挥,早已在此养精蓄锐的士兵朝着对面冲击过去。 拂林这边是人困马乏,没奈何,还是迎了上去。所谓困兽犹斗,一阵混战之后,景武和兴元只剩下千余人,但终于被他们沖了过去。 卫国看着远去的敌军,恨恨地嘆了口气,这边王、曹两人也领兵过来,曹玮说:“卫参将,如何?景武殿下果然不同一般吧!” 卫国说:“你休长他人气焰,灭自家人威风,你看吧,他终是我囊中之物!” 第九章 眼见景武和兴元带领残兵败将逃出大秦国边境,大秦营中诸人心情各不相同,朱光派在营中与凝威共领军务的兵部侍郎李岐,现在正急躁地在他的住室里踱来踱去。朱光派他过来的时候有交代,命他务必将景武拿获。单把拂林的军队逐出大秦,并没有完成朱光交给他的任务,老头子要是不高兴,拿他问罪都说不定。当王琼和曹玮两位将军为了放走景武之事向他和凝威请罪时,李岐差点把大眼珠子也瞪得掉下来了。他想:“你们自己的小命不顾也就算了,怎么能拿我的功名前程来开玩笑呢? 李岐努力稳住情绪,问旁边的何弘,“何先生,凌大人可是把他的印信兵符都交给你了,你看,此事应如何处置?”何弘看着曹玮,他们两个关系很好,曹玮说:“何先生,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和王将军没有关系。放走殿下,实是大罪,请依法处置,曹玮纵然一死也断无怨言。”王琼在旁说,“曹玮,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此事是我们二人所为,要死也是两人一起死。”何弘说:“好了,你们都不要争了!”他回头看着李岐和凝威,“李大人,凝威将军,他们不遵军令,自有可杀之罪,但如今战事已平,作为人臣如擅自诛杀大将,把王上的威严又摆在何处?将两位将军削去兵权暂时扣押在军营里,上报王上处置也就是了。” 凝威冷冷地说:“何先生这么会说话,想是被凌大人调教出来的?”何弘微笑说:“我跟凌大人这几年,自然受到他的许多教益,凌大人处事平允公道,大家都敬服的。”凝威哼了一声。 李岐在旁心急火燎,心说你们还争什么,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他看王、曹两位将军被带下去,急忙说:“如今景武殿下已经退往境外,我们该当如何是好?是否要越境追击,请大家拿个对策出来。” 大家面面相睽,都不说话,过了片刻,卫国站起来说:“我有个主意,不用劳师动众越境追击,只要何先生愿意帮忙即可。” 何弘看着他说:“卫参将怎么会想到我呢?” 卫国说:“要将殿下从拂林那里带回,非动用大笔金钱不可。何先生掌握着凌大人的印信,借支款项最为方便。” 此言一出,大家都是大惊失色,凝威立刻说:“卫参将,你怎么会说出这种失体统的话来?殿下毕竟是王上的外孙,你难道要将他像什么货物一样买回来吗?”卫国看他一眼说,“那您有什么办法,是禀报王上定夺吗?”凝威不知怎么回事,被他目光一扫,竟自有些气馁,他低声说:“请李大人决定吧。” 第189页 李岐说:“不用劳师动众,只要花些钱财,这是个稳妥的法子,只要秘而不宣,外人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好看不好看,我们也是为了保全将士们的性命嘛!何先生,是不是?” 大家的目光都落到何弘身上,他沉吟了许久,对卫国说:“卫参将,你有什么途径可以联络到拂林那边,可不可靠?” 卫国微笑:“我营中扣押了一人,是兴元的亲信,他对那边的情况非常清楚,可以做中间人。”凝威在旁低声骂了句什么话,卫国来找过他,以他和景武私下勾结的事情相威胁,凝威如今内心忐忑不安,只能任由卫国行事。 卫国派人把田光带来,李岐和何弘仔细询问他,凝威在旁边坐立不安,向卫国使了许多眼色,卫国只是微笑不语,待得两个人问完,凝威已经是汗流浃背,直到田光带着李岐的书信离去,他才松了口气。 大家各自回驻地,卫国跟着凝威回去,他看着对方说:“将军,我没有泄露您的秘密吧?这次我若能成功接回殿下,您向王上奏报之时,可要记上我的头功噢!”凝威忙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卫国飘然离去,凝威望着他的背影,暗暗握紧了拳头。 田光回到兴元的庄园中,将书信交给他,兴元拿着书信陷入沉思,景武曾救过自己的性命,但他勇武过人,坦诚热情,跟他回来的这些人都赞不绝口,说自己比不上他。人不可能没有嫉妒之心,兴元当然不能例外。且景武若在此长期留居,兴元父亲的大部分领地财产都要归于他手。现在交出景武,他可以唾手可得大笔钱款,补偿他出征失败的部分损失,更重要的是日后的利益,兴元下了决心,他在自己的回信中提出了数目,交田光带回。 接到兴元的书信,李岐问诸将,“谁愿意携款去拂林将殿下带回?”下面一片沉默,没有人答言,再怎么说,这事就是做成了,也是教人难以启口的差事。 卫国冷笑看着大家说:“怕什么,再难为的事也要有人去做。”李岐连忙说:“卫将军,你能将殿下带回就是大功一件,别人的闲言碎语不用去管他。”卫国躬身说:“末将领命。” 这件事在营中传得沸沸扬扬,何弘去看曹玮,曹玮生气地说:“何先生,大人将印信交给你,是相信你可以为他保护殿下,如今你反帮卫国去行事,把殿下如同货物一样进行买卖,你于心何忍呢?” 何弘低声说:“大人交印信给我,託付我的不是殿下的安危,而是西北二十州的安危。我们考虑任何事,都要从大局着眼,不能感情用事。殿下离西北边境近在咫尺,对这一地区终究是重大的威胁。如果王上因殿下而无法信及大人,不放大人回来,你说,我们这些人该怎么办?”曹玮哑口无言。 何弘又说:“大人为殿下之心亦苦矣,他也是仁至义尽。他做不到的事情,我们也做不到,你想为了殿下而害死大人吗?还有你们二位,如果王上下旨处死你们,大人心里又会怎么想,这不等于断了他的膀臂吗?” 曹玮说:“这不要害死殿下了吗?”何弘说:“如果王上能施恩典,也许还有机会,这就不是我们这些人能逆料的了。” 第十章 天色逐渐暗下来,庄园中心的府邸开始点起灯火,今天,这里显得分外绚烂辉煌,数百盏灯火将整个大厦照得透亮,装饰有绘画的的穹顶和天花板,色彩斑斓的大理石地面、楼梯和廊柱,覆盖有珍贵丝绸布料和织锦的墙面,室内陈设的细木家具以及家具上摆设的金银器物都焕发出异样的光彩来。 整个府邸找不出一丝阴影,连兴元的面孔上也是笑容灿烂,一改平日萎靡不振之色。他邀请了这里数十里之内的有声望的显贵人物及他们的妻女来府邸做客,现在这里宾客如云,衣香鬓影脂粉盈盈,轻柔的说话声和贵重的锦绣衣裙发出的摩擦声交织在一起,整个场面上略显神秘和别样的热闹来。 兴元拿着一个银铸的大酒杯,靠在柱子上看着往来的宾客,他让要好的朋友代为应酬,自己却闪在一边喝酒,有几个娇柔的女人向他抛着媚眼,兴元也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心里挂念着的不是这场晚会和来此的宾客,而是现在躲在府邸外茂密树林里的另一些客人,卫国正带着五十个人躲藏在那里,等着把景武带回去。 他喝完了一大杯酒,又让侍从将它斟满,随即又分两大口灌了下去,兴元用酒精平复自己心中慌乱复杂的心绪,竭力让自己稳定下来。不知为何,他感觉额头上滚烫,头脑也昏昏的,于是就偷偷熘出了大厅,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兴元从大厅的侧门出来,穿过几个连在一起的房间,外面就是府邸的一侧的楼梯厅,比起正面的大廊柱和装饰雕塑的大楼梯间,这里显得阴暗许多,几盏孤灯插在墙上,反射出简单覆了一层石灰的白白的墙面。 兴元心不在焉地向外走,却在昏暗的楼梯阴影下看见一个诡秘的影子,这把他下了一跳,连退了几步才稳住了自己。 借着灯光,兴元定睛一看,此人苍白的毫无血色的面孔上,薄薄的嘴唇在微微抖动,来人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心情,像嗜血的野兽看到猎物似地,眼睛一闪一闪地放着光彩。兴元楞了一下说:“卫将军,你怎么来了?我还没放信号给你呢。” 第190页 兴元的计划是在宴会上将景武灌醉,这样把他送走就容易多了,再说人多也不起眼。但景武推说心情不好,躲在房间里不想出来,这个计划泡汤了。卫国心急如焚,他想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熘过来探听消息。 兴元不知为何很厌恶卫国,他走上一步板着脸低声说:“你这么着急作什么,被景武发现可如何是好?”卫国冷冷地说:“我怕您一时心软,改变了主意。”他闻到兴元嘴里冒出来的酒气,又说:“你可是喝了不少酒啊。” 兴元火往上撞,指着卫国说:“你别管我!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东西?” 卫国轻蔑地说:“我自然比不上您身份高贵,不过论起别个,大家也没什么差别。”这时他从敞开的侧门处看到外面闪过一个身影,顿时止住了声音,用手指着外面让兴元观瞧。 外面是景武从自己所住的房间里出来,也向庭院走去。兴元犹豫片刻,走出去赶上景武,两人向外走,卫国借着府邸的墙角隐身,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这时大厅里非常热闹,音乐声,宾客的欢声笑语和僕役走动的声音不断传出来,景武皱起了眉头,兴元略带讨好地说:“景武,我看你这次回来总是闷闷不乐,所以请些宾客来给你销愁的,既然你不喜欢就算了。 景武忙说:“大哥,我在此做客,自然不能干涉您的事情,我只是没有心思应酬而已,请您见谅。” 兴元说:“你不必消沉,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嘛。”两人越走越远,向着卫国带来的人埋伏的方向行去。卫国跟在后面,右手不知不觉握紧了刀柄。 此时空气中瀰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兴元不由感觉身上微微颤抖,他的面色也开始僵硬起来,景武也察觉到了,就说:“大哥,你怎么啦?” 他言犹未落,卫国一个箭步冲到前面,举刀喝道:“殿下,你还不知道吧?兴元王子已经把你交给我们处置,你还是乖乖就缚吧!”景武此时完全没有防备,听到此言如五雷轰顶一般,他将脸转向兴元这边,轻声说:“大哥,他说的不是真的吧?”兴元面色发白,他退后几步,将脸扭了开去。 景武嘿嘿惨笑了几声,伸手去拔肋下的宝剑,说时迟,那时快,卫国一刀砍在他的右臂上,景武右臂血如泉涌,手中宝剑噹啷一声落在地上。卫国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景武仰天大笑:“好,好,好,没想到我未曾丧身在战场上,却被我的兄长出卖,不知要死在何处了!老天爷,你对我们家真是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我们要生在这个世道,为什么我们要生在这个家庭呢?”他挺身向卫国的刀锋上迎去,卫国急忙将移开,已经在他脖子上割出一道血痕,景武不顾一切向前沖,这时卫国带来的从人也围了上来,他们纷纷用剑指着景武的后背,景武像只受了伤的野兽般大声咆哮说:“你们杀了我,杀了我呀!为什么还要让我忍受这样的侮辱呢!”外面有些骚动,有几个僕役跑过来察看,卫国冷笑说:“殿下,你也不想让别人看笑话不是?别闹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景武声音沙哑地说:“谁的命令,是朱光这个暴君吗?”人们面面相窥,都不敢回应。他们拥簇着景武离去。 兴元倚在路旁的大树上,浑身颤抖得如同风中抖动的树叶,他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一张口,刚才喝的酒全部吐了出来。 他思及前情,仍然胸中不爽。他看着众人,大家像躲一个陌生人似的让开他,这是在景武的葬礼上,他的巨大的棺椁正缓缓地运进墓穴中。景武的妻子瑶华跪在墓穴边哀哀啼哭,从大秦专程将景武棺椁送来这边的凌风站在她旁边,他满面病容,神情严峻。 第十一章 回到大厅,瑶华已经流尽了泪水,空洞的眼窝里干涩无神,她看着凌风说:“凌大人,谢谢您特意送景武过来,您和他相处二十余年,如今也算是善始善终了。” 凌风听了她的话,心中五味杂陈,他犹豫了很长时间才说:“瑶华,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景武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是他的妻子,不能输给他。抚育遗孤,承续景武的志业,这些事情那么重要,容不下您独自哀伤的空间。”他忽然意识到今天在墓地里没有看到景武的儿子庆铭,迟疑着问:“庆铭到哪里去了?今天一天怎都不见他的影子?” 瑶华看着凌风,说:“我已经将他送走了。” 大家都吃了一惊,旁边景武的伯父昭明说:“你就算不信任我们,凌大人在这里,难道你还不相信他吗?庆铭到哪里去了,快把他接回来!” 瑶华低声说:“如今我也不知他在哪里,我只嘱咐把他带得越远越好。”她转向凌风,从衣襟里掏出一个铁块,上面铸有精緻的花纹,对凌风说:“凌大人,我用这块铁在庆铭的右臂上烙下印记,以后他来找您,就凭此相认。” 大家听得目瞪口呆,都觉得瑶华此举过于残忍。凌风看了瑶华一眼,用颤抖的手由瑶华手中接过那个烙铁,谨慎地藏在胸前。 瑶华向凌风深深一拜,飘然离去。凌风转过头去不敢看她,他仰面向天,双目中潸然泪下。曹玮在旁边看着他:“大人,您怎么啦?”凌风猛地颤抖了一下,向瑶华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191页 瑶华倒在一张长椅上,眼睛望着景武墓园的方向,染满鲜血的前胸上插着一把匕首,这也是景武用来自尽的同一把匕首。 凌风走近她,蹲下来在她耳畔轻声说:“瑶华,你怎么这么傻呢?” 瑶华轻轻张开毫无血色的嘴唇说:“凌大人,你还记得越石吗?”越石是凌风的侍卫和好友,也是瑶华的初恋情人,他去世已经多年了。在此刻提起他,凌风感觉心上像被利刃猛地割了一刀,他热泪滚滚,腿一软跪在瑶华身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瑶华声音微弱地说:“越石刚刚死去的时候,我也是痛不欲生,一心想要跟了他去。后来看见了景武,就渐渐把越石给忘了,这中间发生了多少事情!凌大人,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不该再爱上景武?为什么老天要给我这么重的惩罚?为什么又把景武从我身边夺走?” 他浑身颤抖着拼命摇头,却怎么也挤不出一句话来。 她悽然一笑,“景武死了,我身边的一丝阳光也没有了,今后便是漫漫长夜,这教我如何过得下去?回想以前两情相悦的日子,恍如大梦一场,我们活在世上,确是愁苦远多于欢乐。”她双唇欲张还闭,双目望着前方,却再也不会开言说话,含笑娇嗔了。凌风思及前情,眼前一黑,也欲倒在地上,旁边曹玮扶住他,低声说:“大人,您也要节哀。” 曹玮本是越石的部下,瑶华后来爱上景武,他曾深为不满,特别是当时瑶华已经在朱光的令旨下与凌风定婚,在他看来瑶华的作为等于是双重的背弃,如今她为景武自尽,曹玮这才完全原谅了她,行路之中他对凌风说:“瑶华王妃的举动,也算得上是贞烈之举了。” 他低声回应说:“什么是贞烈,都是道德家编出来骗人的,人的感情是要从心底里发出来的,爱就爱了,不爱就不爱了,没有什么好约束的。情之所至可以为爱而死,只要是自己出于自愿,别人也无话可说,但也不要贴什么‘贞烈’的标籤,要别人也跟着学,毕竟人生只有一次,过去的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深深地嘆了口气,又略作*的说:“不管如何,我们这些人也会死的,迟早而已嘛!” 曹玮看着这位大人,每当听他说类似的话,他总是很害怕,胸中怦怦直跳,却又不能阻止他不说。 凌风瞅着他为难的脸色,遂说:“你还看我,前次为了景武的事情,你也不是差点丢了性命吗?” 曹玮和王琼在战场上放走景武的事上报到朱光那里去后,朱光看在凌风的面子上,只给他们贬了官,王琼由将军降为副将,曹玮降为参将,而出主意带回景武的卫国则擢升为副将。 曹玮只求能跟在凌风身边,其他也顾不得了,降职之事,对他倒是得其所哉。 他扬鞭一指,对凌风说:“大人,前面便是林州城了,我们是穿城而入呢,还是绕过城池前行?”凌风说:“既然已经到了,当然要见见那位州官秦大人。”曹玮皱眉说:“那个秦大人实在鸹噪,叫人受不了。” 凌风从京城刚回到西北首府平阳就病倒了,这一下可不得了,他的驻地门庭若市,探望问候的人络绎不绝,大门外马车、轿子停了上百架。他们知道凌风身体虚弱也不好接见他们,但也捨不得离开,于是想尽办法找他身边的人钻营,探听这位大人的喜好,把自己的心意传递进去。他们虽然是比较克制,但几百人挤在门外,人声马嘶,吆喝呼道的声音还是十分嘈杂。他的随行官属对于这种扑面而来的热情都十分厌恶,但人家是人情,又没有进府拜见,总不好赶他们走吧? 曹玮在凌风的住室外面不停的踱步。他的侍女郁李出来了,说:“大人叫你进去呢?”曹玮忙问:“大人好些了吧?”郁李皱眉说:“外面这么闹,他怎么能休息得好呢?这些人真不识相。” 曹玮进去,看见凌风斜靠在床上,他想出言探问,凌风轻声说:“你把他们都叫进来吧,我跟他们去讲,赶他们回去。” 第十二章 凌风属下西北二十个州,下设百余个县,有两个节度使,统领雄兵二十余万,但最近两场战事,战死、受伤、病殁的也有十万余人,可以说剩下的都是残兵败将,只能暂时维持。 现任车骑将军的凝威,驻守在边境丰安府,直属有五万余人,其他军队分别部署在边境各州关口,一千至五六千不等,由所在州县供给粮食物资。 凌风行署大小官员、文书有三十余人,现在凌风卧病,他的印信兵符还掌握在他的长史何弘手中,何弘作为凌风的总秘书,负责接收下面州县的送上来的文书,并全权处理行署的日常事务,如果凌风在朝中是朱光的枢密院使,那么何弘就是枢密使行署里的枢密使。行署中另有侍从士兵有百余人,负责保护他的安全,这些人由曹玮统领。 现在凌风病在衙中,其实影响也不大,因为原先这些行政事务直接呈递朝廷处置,现在就是中间加了一层,先汇总到凌风这里再递上去罢了,他这里也设了和朝廷几部衔接的兵、户、工、刑四房,将有关文书分别处理。其实说来山高皇帝远,这些小地方的事情朝廷哪里都会知道,就是知道也未必认真去处理,大家敷衍过去就是了。因此日常事务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第192页 但也有句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大人初来西北,若不能有些大的动作显现官威,震慑属下,那些大小官员怎么会对他俯首听命呢?人们都在忐忑不安的看着他这几把火从何处烧起。 如今他卧病在床,正是献殷勤讨好的良机,可惜他手下人太不通人情,藉口大人需要安静,把所有人都拦在了外面。如今听说大人招呼,大家纷纷拥了进来。顿时间,府邸偌大的庭院被挤得满满的。 何弘出来向大家一揖,官员们还礼不迭。何弘说:“凌大人卧病,不能以公服相见,呆会大人出来,你们也不用行公礼,大家彼此一揖便是,这是大人特别嘱咐,请你们不必在意。” 大家相互看了一眼,有个州官便说:“大人可真是谦虚呀。”大家看他抢先开始奉承,马上不甘人后,纷纷开口附和。有人说:“大人温和谦逊,善待下属,我们都是久仰的。”有人说:“我们千盼万盼,才盼到了大人来西北,我们真是激动不已呀。”“大人善政美德,大家无不称颂,此次来西北,必有一番建树。”庭院中又是嗡嗡隆隆一阵喧嚷。 何弘轻轻皱了皱眉头,说:“大人病体不宁,请大家肃静一些才是。”这些人才猛然知觉,纷纷住了口。 曹玮把凌风扶出来,大家看他身体羸弱,满面病容,的确病得不轻。均心中暗想:他这个身体,如何料理政务?大概也不能找我们的麻烦了吧?都把心中大石放下。 官员们向上作揖,凌风在曹玮搀扶下微微欠身一揖相还,他扫视了大家一眼,看众人面上表情各异,就说:“在下卧病,蒙众位大人前来探望,心下甚为感激,但如今你们政务繁忙,不能久离辖地,还请早些回去,料理政务为上。我病好之后自当到各州县巡视,探访民情,再与大家畅谈就是了。” 大家心想也是,人家身体不好,他们拥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情,既然他病癒之后还要下来,那时再大显神通讨好他吧,如今打扰他静养,反而遭人厌憎。遂说:“大人之言是也,我们告辞了。”他们又向上一揖,凌风就被曹玮扶进去了。 何弘说:“大人还有一事相托,如今他刚到这边,政事繁琐,军务倥偬,需要节制粮草财物的调配出入,请大家将府库详情派妥当人尽快呈上,以便大人定策使用。” 看他们脸上一呆,何弘又说:“大人只是想了解实际情况,并非为盘查追索之用,只要如今呈上来的数字符合事实,以前的事大人就不会再深究了。不过大人最恨有人欺瞒他,若被他发现,就绝对不会客气,请务必牢记。” 凌风躺在床上,何弘进来,凌风说:“都给他们说了?”何弘点头,曹玮在旁不满地说:“您只要让他们据实上报就既往不咎,这也太便宜他们了。这些话真要传到京里去,肯定要说您对下属太过宽容,这样如何整饬政事呢?” 凌风说:“我根本就不相信一时整饬政事,能起到什么长远的效果。如今各地府库亏空,是不争的事实,其中自有官员贪污的因素,但是要严令他们添补,你能指望他们自己拿钱出来吗?还不是向百姓盘剥!” “朝廷立一事,行一政,看上去风风火火,煞有气势,岂不知下面又能有多少人照他的话去做呢?朝廷敷衍百姓,下面敷衍上面,大家都是面子工程。如果朝廷发狠,下面就去想各种办法去变通执行,朝廷立政,有时名为利百姓,其实反而害百姓;有些名为省费用,到头来反而靡费经费而无所成。天下之事,纷纷攘攘,指望以一人之智来对抗众人之智,能有几分可能性?做官的人要知其能为和不能为,把自己看得低一点,做好份内的事情就行了。” 他看着曹玮说:“我知道有人肯定在打听我的兴趣癖好、个人私事,好想办法讨好我,你知道我最讨厌这样的事情,你找个人把话传达出去,不要他们再来乱打听。” 曹玮步出府邸,就立刻有一伙人围了上来,有个管家模样的人恭敬地说:“曹将军,请借一步说话。”曹玮说:“你是什么人?”那人说:“我主人是平州知州秦大人,请将军到酒楼一叙。” 曹玮来到酒楼,随那人进了一个单间,只见桌上杯盘罗列,海陆珍餚应有尽有,一位官员穿着公服,过来客气招呼,“曹将军辱临,在下招待不周,但请见谅。” 曹玮说:“我只是一个小小参将,应该对大人见礼才对,您也忒客气了。”他随便坐下,对秦大人说:“您有话请讲吧!” 秦大人未曾开言,就命人取过几个沉甸甸的丝袋,陈列在旁边的案上,曹玮扫了一眼,说:“我还有事,您有话快说。” 秦大人小心地问:“将军一直随侍大人,对大人的兴趣癖好一定很清楚,请指教一二。” 曹玮说:“大人忙于政务,实在谈不上什么兴趣癖好,他常说‘玩物丧志’,对一切玩物看过便遗弃了。 秦大人又问:“大人平常饮食起居,有什么特别的偏好?” 曹玮抬眼看看桌上的菜餚说:“大人身体瘦弱,胃口也小,只要清淡适口之物就可,他荤腥也吃不多。” 那人又问:“请教大人生辰。” 第193页 曹玮说:“大人是王上养子,他没公开过过生日,他的生辰我倒也不知。” “那夫人、公子的生辰呢?” 曹玮瞪眼道:“夫人、公子没有来此地,大人本来就寂寞,你要是提出来给他们过生日,不是给大人心中添堵吗?” 秦大人微笑说:“大人若是寂寞,卑职却也有办法,只要曹将军肯帮忙,送几个美女进府就是了。” 曹玮冷冷地说:“秦大人忒费心了,我们大人自有侍女。再说,我有一句话要告诉您,凌大人最讨厌人家打听他的私生活,您要想撞到他的网上,别怪我没有提醒您。” 秦大人心中嘆气,暗想这位大人真是油盐不进,竟如一个木头人相似。他猛地想起,又问:“请教曹将军,人说大人起居豪奢,日用之物都是用金玉之物,这可是真的?” 曹玮说:“大人日用的器物都是出于御赐,他使用起来都是珍而重之,小心翼翼,每当餐前总是肃然致敬。我们常说,‘大人既然珍重,何不找个妥当的地方放起来,另用寻常的物件也就是了。’大人却说,‘我远离王上,用了这些御赐的物品就仿佛看到王上近在眼前,可以每时每刻牢记王上的恩典,岂可将它们束之高阁呢?’” 这时秦大人终于找到拍马屁的机会了 ,他满面景仰的连连点头说:“大人敬爱圣上,无所不至,实为百官表态。” 曹玮心中暗笑,想凌风哪有这么小心,他用的物品也不可能都是御赐之物,因为他平时这些小节也不是很注意,被人议论也无甚好说,只好如此搪塞罢了。 他正色说:“您请我过来,该问的也全问过了,大人的事无须您费心,他只求‘政令畅通,下情上达’八个字,请您务必牢记。”说罢,曹玮转身就走,对秦大人在后的急急招呼若不闻一般。 第十三章 曹玮想及前情,对凌风说:“此人拿出那么多钱想要来行贿我,他肯定是贪官无疑了。” 凌风嘆了口气说:“贪官如何,清官又如何,人说:‘管他官清如水,难逃吏滑如油’。有人只恃自己一身清白,做事肆意妄为,乱发指示下命令,反而给手下人有了仗势欺人,胡作非为勒索老百姓的机会,这种人祸害老百姓的本事,不比贪官差多少。” 说话之时,他们一行人已经进了平州城,此地未经兵火,街市还算繁荣。城门口上有几个关吏在收进城的关税,对来往客商的货物搜检盘查不亦乐乎。他们见凌风带着众人进城,也想上去盘查,曹玮把眼睛一瞪,楞把几个人吓了回去,曹玮说:“你们通知秦大人,说枢密使凌大人来到平州,特给他通报一声。” 没到半路,秦大人带了一帮属下,已经在大街迎候,他见了凌风连忙施礼道:“看到大人病体痊癒,下官真是不胜欣慰。”凌风立刻下马相扶,说:“秦大人太客气了,我们到州衙再说吧!” 凌风边走边对秦大人说:“平州街市繁华,府库还算殷实吧?”秦大人忙说:“托您的福,库中物资还算充裕,您是否要去盘查一番呢?”曹玮在旁说:“秦大人,您以为我们大人这么大的官儿,此来是专程盘查您来的?”秦大人将部分库存的粮食变卖侵吞,如今州里的粮库大半是空仓,本想巧立名目把帐做平,不想这位大人要上报库存,据实上报实在不好看相,只好将帐簿上的数字核减了部分报了上去,但报上去的数字和实际库存还相差很远。他听说凌风送景武棺椁去拂林,料想他回来时会经过平州,所以事先从商家挪借了部分粮食填补库存,但还有部分仓库是空仓,于是心下惴惴不安。听了曹玮的话,他心下一松,早被凌风看在眼里,遂说:“西北军中需要粮草,既然平州库中粮食充裕,可将一部分库存的粮食运到军库,以解那里的燃眉之急。” 秦大人面容又严峻起来,诺诺连声不敢表态。 到了州府,秦大人把下属介绍给凌风见过,侍女奉上香茶,凌风喝了一口茶,秦大人示意属下主簿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文簿,想对凌风念诵,被他摆手制止了。 凌风说:“我有眼睛自己会看,秦大人政务繁忙就不要陪了,请将一应文簿案卷送至我的下处,待我阅看就是了。” 秦大人准备他要盘库,却未曾准备他要看帐簿文案,府库帐上的数据与他报上去的又相差很大,他连连后悔自己没有早做准备。 夜深人静,凌风的房间里仍然亮着灯,他看见曹玮进来问候,感嘆道:“这位大人吃性可真凶呀,他在这里做了五年官,我看这些年来许多收入未曾入帐,莫名其妙的开支却也不少,就这样府库还有亏空,真亏他如何把这官做下来的。” 曹玮说:“这么多卷宗,您能看得完吗?”凌风微笑道:“我看不完,可以让别人给我看,我明天就和秦某人说,叫他把应有卷宗誊写一份送到州学让学生们阅看,这样他们也可从中了解些政务,历练历练。以后官府的钱粮出入的文簿,审案的卷宗,也照此办理,我回平阳就发政令下去。”曹玮说:“此事可从未有人做过,合适吗?”凌风说:“我们为民办事,有什么是不能公开的?凡事总有开头嘛。” 第194页 凌风次日和秦大人一说,那人脸上一黑,凌风遂说,“秦大人可是担心费用?一应开支我会酌情拨付,不占州府的开销。”秦大人说:“大人,孔圣人有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您这样做,可是有违先师的圣训呀!” 凌风挨近他小声说:“秦大人可是在害怕什么呢?”那个秦某人被他一吓,不敢再多言,就说:“下官听大人的,大人爱民如子,政事通达,下官佩服。”凌风正色说:“我不爱民。” 那人一楞,凌风说:“我在军营中呆过几日,也读了些兵法,孙子曰:‘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这五种偏激的性格,为政的人都应该避免。 对人民只要少征些赋税,使其自便,他们自能安乐卒岁,何必我去爱他们。有许多官儿,整天忙忙碌碌,自称为民做了多少好事,在我看来,他们只要少做害民的事就对得起老百姓给他们的那些俸禄,不要指望他们爱民。” 第十四章 春初,平阳城里出现了许多逃荒的难民,一面是战乱,一面是春荒,待到夏粮成熟还有几个月时间,现时米面腾贵,物价飞涨,这可该如何是好? 曹玮一进凌风的书房,看他正在那里看书,忍不住说:“大人,你怎可如此悠闲?我看那些逃荒的难民好不可怜,你也不想想办法?” 凌风眼睛盯着书本,说:“我已经下令各地不许阻拦、驱赶逃荒的难民,允许他们在街市乞讨,若有善人长者施粥赈济,即予以嘉奖。一旦到了夏收之日,他们自会回去,何用我担心?” 曹玮说:“你不是吧,就靠几条空洞的政令通知就了事了,你这官做得也太省事了吧?我的凌大人,你自己怎就不亲身下去看看,那些个拖儿带女,面有菜色的难民,他们盯着你的眼神真叫人心酸呢。” 凌风说:“那你一定把身上的钱都掏给他们了?我可告诉你,三个月关一次粮饷,你下两个月吃什么?” 曹玮真生气了,他指着凌风说:“凌大人,你怎可如此冷酷呢?你可知现在外面都在怎么说您?人家包大人陈州放粮,你却把粮食卖给奸商牟利。街上人都在指指点点,我都要不敢出去见人了。” 凌风把书本放下,看着曹玮正色说:“我的曹大善人,你要我怎地?要不我给你三百金币,你也去开个粥棚试试?” 曹玮很兴奋:“大人,你没有开玩笑吧,真的让我去开粥棚?” “当然,你闲着也是闲着,天天在这里转来转去,我还办公不办?不过我这里用度也不丰裕,用完了可就没有了,别再来找我嚷嚷了。” 曹玮走后,何弘进来说:“大人,我已经和平阳城中大的粮行沟通过了,将平阳和附近府库的粮食以现在的市价出粜给他们,以抑制粮价飞涨。” 凌风用手轻轻抚着书面,若有所思的问:“他们肯要?胃口可真不小呢?我料想他们手里已经压了不少粮食,居然还能吃得下那些?” 何弘说:“如果他们真囤着不卖,那粮价还是降不下来。您定是不会强令他们减价卖粮的了?” 凌风说:“那当然,我左手以市价卖粮给他们,右面又强令他们减价卖粮,这种有违道义的事怎么能做?不过我已经指示各要道关口,对外面运粮进来的车辆船只不许盘查搜检,一律免除关税厘金,这边缺粮,难不成整个大秦国都缺粮?只要价钱能够抵消运粮的成本,外面的粮食就能进来。他要囤让他囤去,看谁斗得过谁?” 次日,凌风带着何弘出去闲逛,走至一地,看见前面闹哄哄地围了不少人,近前一看,是曹玮在施粥呢!摩肩接踵的难民队伍排出去弯弯曲曲有一里多长,大家扶老携幼,端着盘盆碗罐,许多人踮起脚张望前面的队伍,盼着早点轮到自己。这边人数虽多,还好有十数名军士在维持秩序,倒也并不混乱。 凌风在后面停住,对何弘说:“我只叫他去搞,可没让他带这些个人去,他的慈善事业要是搞大了,可别把我也绕进去,这可是个无底洞。” 这时确也有些看热闹的人,指着军士们指指点点,说他们是枢密使府里的人呀,看来那位凌大人终于坐不住了,也派几个人出来做样子,不知还能坚持几日?凌风苦笑,他远远望见曹玮战袍外系了件白布单子,正挽着袖子给难民盛粥呢!旁边几口军用大锅,正在热腾腾熬煮粥饭。有军士看见他俩想要行礼,凌风赶紧制止他们,带着何弘就熘之大吉也。 下午曹玮带着他的人兴高采烈地回来,他看见凌风仍旧坐在那里看书。他欲开言,凌风放下书本,倒先开口了,他说:“曹玮,你今天辛苦,救济了多少饥民呀?”曹玮晃晃脑袋说:“有上千人吧?” “用了多少粮食?” “今天买了五石米,到未时就全用光了,现在米粟价钱真贵,一石要三个金币,不过没办法,该花还是要花嘛!” 凌风看看旁边的何弘,“你看看他,口气比我还大。”何弘说:“还好,我们卖给他们还是这个价。” 第195页 曹玮自言自语说:“明天要多买几石,那么多人赶过来等着我们施粥,让他们失望真是不好。” 凌风清清喉咙说:“你累了,回去休息吧!”曹玮说:“那可不行,我还要保护您的安全呢?” 凌风说:“是吗?你的胳膊还抬得起来?” 经他一提醒,曹玮才觉得四肢瘫软,浑身关节没有一处不酸的,他失笑说:“还真是,比打仗都累。” 他走后,凌风又把桌上的书本拾起来,何弘看他手里是《食货志》,遂说:“我观古人赈济救灾之法,确有可取的地方,但说法纷纭,真不知何者为上。书本上的知识,到了实务上往往不彀于用,所谓书生误国,往往有之。大人虽然年轻,但十余岁便历政务,所遭所遇可比我们多多了。我看您这几天书房里也是灯火亮到天明,看来您的压力也不小呀!” 凌风说:“赈济饥荒我也是第一次,我一时冒失让曹玮去开粥场,现在已经在后悔了,现在只有等外面的米粟进来,把粮价压下去。你说‘书生误国’,不要是一语成谶才好。” 何弘睁大眼睛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十五章 次日,平阳府尹章大人来访,他对凌风说:“饥民聚集之所,平阳城中有四所,分别是城北的圣善寺、城南的翰墨书院、和一座废弃的将军府、城西的大相寺;城外还有十几处大的场所和闲置的衙署也都挤满了饥民。” 章大人走后,凌风在书房中对何弘说:“你下午同章大人一起带人去看看,把各处饥民大致的人数、特别是老弱妇孺的数字了解清楚,那里聚集了那么多人,无人负责容易混乱,你从饥民中挑些有才干人望的为首脑,让他们搞好里面的秩序,保护妇孺,避免出现恃强凌弱的事。接收乡绅善者捐来的粮食衣物,优先给老弱进行分配也很要紧。我有一批米粮自海路运至,你去看看如何给他们分配一下。” 何弘说:“是吗?那就太好了,如果粮食陆续运至,不愁粮价不跌。”凌风微笑说:“不过这批粮食大多供军用,我也只能挪出一小部分给你。” 何弘挠挠头皮说:“不论多少,能解一时之急就行。” 凌风说:“程卓押船过来,我有段日子没见他了,如今见面,我们当有一番长谈。” 何弘犹豫片刻,起身拱手对凌风恳切地说:“大人,您当真要派他去北番给樱桃送嫁妆?我看此事极不妥当,会对您的名声有很大伤害的。” 凌风坐在座上,任由思绪飘摇开去,他座位左面墙上是一整墙的硬木书架,上面堆积了满满当当的案卷文牍,面前对门之处有一扇大屏风,正面是一幅山水条幅,而反面也就是对着凌风座位的一面,是一幅西北形势图。凌风看着这幅地图,小声说:“ 什么名声不名声,事到如今,我还会在乎那些?给义妹送嫁妆有什么不可以?那些人嚼我的舌根也嚼得烂透了,也该抛给他们些新鲜话题说说罢。” 五日后黄昏时分,程卓押着车辆进了凌风的府邸,他命人把沉重的箱笼直接运进凌风的后堂上,对他说:“大人,您要先验看一下吗?” 凌风摇手说:“不急,”他凝视着程卓,“你一路辛苦了,快去梳洗一下,我晚上为你接风洗尘。” 后堂上案上杯盘罗列,酒肴虽然都是些寻常小菜,但他们几人兴致都很高,凌风遣走了服侍的人,坐在当中对三个属下说:“我们难得尽兴,大家都随便些,我是喜欢自己斟酒的,你们也请自便。” 他举起酒杯对坐在他右面的程卓说:“程卓,你一路风波辛苦,运进急需的米粟十万石,为我解了燃眉之急,我敬你一杯。”程卓欲起立相谢,被凌风按住了,说:“我说过大家不要客气嘛。”他喝完了杯中酒,坐在那里凝望着几个亲信,何弘和程卓都是三十出头年纪,曹玮大约二十五岁上下。何弘相貌儒雅,细眉长眼,方正面孔,看上去颇为沉稳。程卓比他小一岁,举止有些不羁,他举杯对凌风说:“大人,这趟辛苦不算什么,等我从北番回来之后,那时您再看看我的此行的实绩,比之何弘代行您职务的时候的成绩如何。” 凌风笑着不说话,何弘皱了皱眉,程卓显然对凌风回京的时候把印信交在何弘手里不甚满意,但当时确实只有何弘在凌风身边,所以当凌风把去北番的使命交予程卓时,他是跃跃欲试,定要做出一番成就给何弘看看。 何弘深知,凌风让程卓去北番,用意肯定不是送一份嫁妆那么简单,程卓此行稍有不妥,就会前程尽毁。他看着凌风,心想,大人到底出于什么目的?王上叫他去剿灭达奚,而他现在却在讨好达奚,此事非同小可,大人是聪明人,他就是不顾百官的议论,也不会不顾王上的感受。经历了尹源丧师身亡的大败之后,经历了凌风自己在众部落首领面前被达奚羞辱之后,王上的尊严已经经不起一点伤害,不管凌风自己是否能自圆其说,但在别人眼里他的做法和对达奚卑躬屈膝来买一时平安没有差别。 他在这里沉思,程卓在那边和凌风谈得很热闹,他说:“令岳叫我告知你,他过些时候也要来西北,那时将和你深谈一次。” 第196页 凌风点头,说:“我也很想念他。” 程卓说:“我总觉着你和他的关系不像岳丈和女婿的关系,有些与众不同,说亲密吧,你们很少来往;说疏远吧,但是你有心腹话也只对他一个人说。” 凌风饮了一口酒,说:“你怎么知道?” 程卓说:“从令岳话语中咀嚼出来的。他还让我对你说,‘海运米粮虽然经济,但要动用大批船只,他这里无法备办,也只能偶一为之。’” 凌风‘哦’了一声,说:“那这次的船只呢?” 程卓说:“是陶朱先生找少府卿莫韩帮忙的。” 凌风低声说:“莫韩肯帮这个忙,倒也不怕景文殿下见怪。” 程卓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陶先生现时和殿下打得火热,他对殿下说要敷衍你的面子,殿下也没话说。” 凌风嘿嘿笑了两声,说:“你觉得我很奇怪不是,别人要杀我,我还给他送买刀子的钱。” 程卓说:“陶先生和殿下过往,是您的意思?” 凌风一耸肩。 程卓见左右没有外人,遂轻声对凌风说:“殿下是酒色之徒,成不了大气候,大人您对大秦的王位,就真的没有一点想法?” 何弘正在低头沉思,却猛然听见程卓的话,他们几个人盯着凌风,看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回答。 第十六章 凌风沉吟了许久,屋里的空气像突然凝固住,大家都如石头人般定在座位上,连呼吸仿佛都停止了。 他在椅子上动了一下身子,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他的眼睛在几个亲信下属脸上扫视一下,提起酒壶自己斟了杯酒,一口喝了下去。 凌风的神情沉静,他淡淡地说:“我没有去想过要争取王位,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不愿意。”他望着大家,程卓不禁失口说:“大人,你怎么这样傻呢?景文殿下对你虎视眈眈,你自己不去主动进取,难道等着到时候把脖子直接送到人家刀口底下吗?” 何弘制止他说:“程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大人,大人淡泊权势,不想为争夺王位而起流血纷争。景文殿下是王上的亲孙,由他继承王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你现在这样说,不是陷大人于不义吗?” 凌风说:“也不是完全为此,我在现在这个位置上的确战战兢兢,但以我现在的处境,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事了,不如趁现在还有些时日,能定下心来做些实事,为后世开一番新局面。” 程卓说:“您要是登上王位,有什么事不能做?到了景文那个酒色之徒登位,您现在纵有善德美政,,还不是一併推翻,终是一场白辛苦。就算是为天下苍生着想,您也不能再惺惺作态了,还是早些动起来的好。” 凌风看着他说:“真的登上王位,大权在握,唯我独尊,眼睛里看到的都是些巧言令色,粉饰太平,耳边灌满了颂圣的谄媚之言,旨令一出,大小官员无不凛遵,自以为无所不能,根本听不进不同意见,更容不下对自己权力的半点限制。要说像如今这样,心存畏惧谨慎之心,是难上青天了。我自知自己虽有几分小聪明,却也只是个寻常人,不敢妄自为尊,以为自己可以比肩古代的圣人。现在这些事情不做,以后纵有侥幸之日,大概也做不得了。 曹玮半晌没说话,他看着凌风,最终插了一句:“大人您用心良苦,但可曾想过夫人和公子吗?” 凌风说:“我岳丈精明过人,他现时和景文走得那么近,辰儿是他唯一的外孙,他定能保护辰儿周全的。”他举起酒杯说:“大家好像都没有什么兴致了吗?我有些好东西给大家下酒,程卓,他们两个还没看见过那些东西呢,你把箱子打开,给我们添点酒兴。” 程卓答应一声,从身上取出钥匙把后堂上的几个箱笼都打开了,顿时,堂上宝光盈目,锦绣堆满,金玉交辉,映衬着灯光分外耀目,仿佛变了个世界。不知有谁‘啊’了一声,大家看着这个小小的珍宝库,脸上都是心驰神醉的表情。这些物品经历千挑万选,都是顶尖的珍品,不单是本身的价值惊人,用于镶嵌、制作这些东西的工艺水准也是非常高超的。这可不是普通的豪富之家用于炫耀财富的那些个物件,而是只有凌风这样特殊身份、地位和风雅的品鑑能力的人才聚敛得起来的巨大财富。 程卓曾经和陶朱一起清点过这些东西,现在第二次看见仍然十分激动,他说:“陶先生说,‘皇宫里的上品,也不一定比得上这些’,王上对大人可真是厚爱。” 凌风微笑,他看着大家,说:“这份嫁妆,送樱桃是足够了,这样,你们从中各挑一件,算我送给你们留个纪念。” 三人犹豫一下,他们知道凌风的脾气,也就没有推辞,何弘从中拿了一块玉佩,程卓拿了一个玉碗,曹玮拿了一柄镶金嵌宝的锋利匕首放入怀中。 凌风说:“我少年得志,耽于奢华,珠玉珍宝是我之爱,一看见珍品,总要千方百计占为己有。这些东西,也未必是好来路。”大家看他如此直白,一时不知如何回言。程卓看看他手中的那个玉碗,光莹透底毫无瑕疵,且雕工精美绝伦,虽是素净无文,但碗体匀称,打磨精细,看上去竟如造化天成的一般,看不出人工的痕迹。非有最上等的玉料和顶尖工匠的精心制作,历经岁月之功才能完成。 第197页 何弘说:“樱桃一个歌妓,这些嫁妆对她来说太丰厚了,您就是嫁女儿,也用不了这么许多。” 凌风听他顺口提到‘女儿’两字,面上一暗说:“我十几年珍藏尽在其中了,这些东西,原是确是我之珍爱,如今经历几番波折,我才惊觉,金银珍宝飢不能食,寒不能衣,对我毫无用处,徒为身后之累也,如今弃之唯恐不急,能买达奚一个心满意足,保边境几年平安是两全其美。这些话,就在这里讲讲,说过就算了,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 他走过去盖上箱盖,却看到箱子里面有一只碧绿透彻的翡翠镯子,不禁拿起来黯然说:“这只镯子原来是一对的。” 曹玮问:“那另外一只呢?” 凌风说:“给我拿去送人了。”他数年前结识了名妓绿绮,往来过几次,但绿绮的意中人乃是莫韩,他们相约私奔,但最终没有成行,莫韩另行娶妻,绿绮当时已经怀有身孕,结果难产而死,儿子莫临被父亲莫韩领回家里,凌风看到过他一次,孩子当时已经四岁,在父亲家里并未被当做儿子来看待,寄人篱下十分孤苦,他相貌清秀,与母亲依稀相似。莫韩因为是入赘在岳父惟彦家里的,因此先是把莫临领到自己父母家里请他们抚养,不晓得他妻子得知此情,前去大吵了一番,后来她听自己父亲的劝告,不知为何会回心转意,反而把莫临要到自己家里抚养,莫韩也不能多言,就苦了孩子了。凌风曾想把莫临接到自己府中,但转念一想,这样反而会引起莫韩的猜疑,就住了念头,但总觉心中怏怏。他年轻多情,对爱恋过的女子都是念念不忘,今日见到那只镯子,感觉心中一阵触痛,不觉昔日情景又浮上心头。 程卓说:“大人既然珍爱,就留下来吧,也不争这么一只东西。” 凌风苦笑说:“往事已殁,再去追忆又有何用,不是自己的东西终究无法保留,不如弃了干净。”他把镯子轻轻放入箱中,盖上了箱盖。 第十七章 程卓在府中休息了一天,第三天起程前往北番,凌风送他至大道上,两人又长谈了很久,凌风说:“程卓,你一定要说服达奚弭兵,重开大秦经北番通往拂林的商路。只要能使他动心,随你怎么去说都可以。达奚会大秦语言,你和他沟通不用通事,这对我们有利,俗话说‘话不能经六耳’,有些话是不能给第三个人听到的。”他给程卓一份空白的文书,上面已经盖好了凌风的两个大印,凌风说:“确有必要之时,用它行事,就当是我亲手签发的一样。” 程卓说:“令岳还有一事要我转告你,他陆运至西北的粮食,售价低于一枚半金币一石就无利可图了,亏本生意他是不做的,这个价格最好能维持住。” 凌风微嘆说:“还是太贵了。陆运成本太高,以后西北的粮食还是要靠自给才好。” 凌风给了程卓通关文符,派五十兵丁护送,他看着程卓在马上扬鞭向自己告别,不免有惘然之色。 晚上他拿了壶酒在书房自斟自饮,何弘进来,凌风说:“你也拿个酒杯,我们一起喝两杯。” 何弘说:“大人心情不好?” 凌风说:“我自己所弃之物,将要被人家当做宝贝来珍供,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心情不好。达奚若是聪明人,应该拒绝我的贿物才是,人说声色浮华、奢靡之风乃是烂肠毒药,英雄壮志最容易在其中消磨掉,若他真的变成这个样子,倒也是可惜了。” 何弘说:“这样说来,樱桃不是昭君而是西施了。大人岂不要自居为越王勾践了吗?” 凌风淡淡地说:“你这话可不能说,我们堂堂大秦国,经不起这样的羞辱。” 何弘说:“可别人会这样想,纵然前言已经平息,您现在派程卓过去,流言纷纷琢琢又要浮起,对您的影响就说不定了。而且您可曾想过程卓,您不怕有碍他的前程吗?” 凌风说:“商路打通,不但有利于西北的繁荣,而且可把北番一切为二,达奚的龙廷原在北番西隅,他也多在那里活动,我们可藉此把东边的部落拉拢过来,如果达奚对他们有所侵犯,他们定会向我们求助,那时我们就师出有名了,也可以藉助他们的兵力,这是‘以夷制夷’之术。 兵法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我学不了最上,但也不学最下,多杀士卒纵能成功,我所不取也。如果此行对程卓有影响,我已经找到安置他的地方了。” 他一笑又说:“你是不是觉着我对程卓太过刻薄?” 何弘看着凌风,恳切地说:“早知如此,我愿意代程卓一行,大人宅心仁厚,就算断臂求生,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只要您善自珍重,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上次景武殿下的事,我一直没有向您请罪,心中耿耿至今,大人,请您千万恕我擅自做主,陷殿下于一死,也使您大病一场。” 凌风坐在那里说:“其实应该是我向你们道歉才是,我自己躲到京城,把千斤重担卸到你们身上,景武之死,其实我才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何弘说:“大人,你太过于自责了。” 三十天之后,何弘到了北番达奚的龙廷,他此行的目的早已在那里传开,一路上跟从他来看热闹的人有数千人之多。 第198页 达奚早已听部下禀报,他也欲张大其事,在见过程卓之后,就命人将这些仪物陈列在他的大帐中供人观瞻。等东西都陈设好,达奚带王后赫拉和妃子樱桃前去观看,侍女掀开帐帘,顿觉眼前一亮,樱桃屏住呼吸,兴奋地的对程卓说:“这些东西都是大人送给我的吗?”程卓说:“樱桃小姐,大人说,‘他视你为义妹,这些都是他送给义妹的嫁妆。” 樱桃如水般的温柔眼神瞟过达奚,说:“大王,我如今是凌大人的妹妹,地位可不低于他人,要是你还轻忽我,我去找哥哥评理去。” 如果财富可以显示地位,那樱桃在达奚眼前的地位立刻就提高了,而且她已经为达奚生了一个儿子,是他的次子,长子是低微的婢女所生,如今王后赫拉也已经怀有身孕了,有了樱桃这个敌手,赫拉也和达奚亲近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高傲冷漠。 她看了看陈列在案上的这些珍宝,轻轻哼了一声:“原先是只山鸡,插再多美丽的羽毛也变不了凤凰,出身不过是个侍女,想装高贵小姐,也不像吧?”说罢甩手而去。 樱桃拉住达奚的胳膊,轻嗔道:“大王,您看王后在嘲笑我。我无论如何,给您的可是完璧之身,不像她,已经……” 达奚心中泛上一阵酸酸的滋味,他对程卓说,“凌风是有话要对我说吧?我们出去走走。” 两人纵马奔驰在草原上,达奚说:“我初与樱桃过夜,发现她还是处女,真是大吃一惊,凌风这个人,有这么漂亮的女人在身边,他竟然都不去碰她,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程卓说:“大人待人是一心一意的,他有了妻子,眼中就不会有别的女人了。” 达奚失笑,心想,自己可做不到这样,无论自己如何爱妻子赫拉,一有了其他女人还忍不住想要占为己有,不过他感觉凌风的性格确实是如此,大度又有诚意,和他相处不会让人有戒心。自己上次这样对他确实太过分,毕竟凌风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自己。但他还是用锐利的眼睛直视程卓,问道:“凌风来北番,我这样对他,他就没有怀恨在心?一年前这样的惨败,对大秦朝廷是很大的震动吧?我一直准备着他来报复,没想到却迎来了他这样一份丰厚的嫁妹嫁妆。” 程卓说:“大人仁厚待人,只会记人的好处,樱桃小姐是从他府中出去的,自然不能无所表示。”他想了一想,又对达奚说:“大王,有几句心腹话,是大人要我单独对您说的,我们能否坐下来细谈?” 达奚看着他点点头,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一条小溪畔,两人下了马,将马匹交给从人,在随从铺着貂皮坐垫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程卓说:“大人仁厚慈悲,他一心希望蕃汉一家,不想战争造成人民流血。大王和他相处这么久,应知他的心意从未变过。” 达奚心知的确是如此,他点点头。 程卓又说:“王上派大人到西北,的确是冲着您来的。” 达奚说:“说心里话,我是不想和他作战的,但真动起刀兵,也就不能客气了。” 程卓说:“大人屡蹶屡起,乃是因为他是王上的亲生儿子,王上再怎么说他,最终也会包容他,‘虎毒不食子’嘛!” 达奚淡淡地说:“那也不尽然。” 程卓说:“王上派大人到西北来,给了他很大的自由度,只要我们分寸掌握得好,对大家都有利。说句实话,大人是有意长期留在这边,这样朝廷更迭,他就不会没有退路了。所以他怎么会愿意和您对敌呢?就是打败了您,对他也没有好处,也许王上就会召他回去。您也知道大人的诚意了,您也要拿出相当的诚意来才好。” 第十八章 达奚晚上到了樱桃的帐中,她穿了件浅绿色绣繁花的长衣,头上乌黑的长发用玉簪系住,簪子上的点点细珠垂在鬓边,更增了几分妩媚。她秀丽的如孩儿般小巧的脚上裹着一双粉色绣袜,上绣莲花,袜子不长,露出洁白浑圆的脚踝。脚下没有穿鞋,直接踩在帐中厚厚的绚丽丝毯上,更显得莲步轻盈,飘逸动人。此次程卓过来,不但带了大批锦绣衣料,还寻了几个精于刺绣缝纫的妇人,高价聘请前来北番,他对樱桃说:“王安石《明君曲》说,‘一去心知更不归,可怜着尽汉宫衣’,大人心知你的悽苦,别的没办法,衣物的供应总该是有办法的。” 帐中立着风磨精铜,琢刻精美的大扇屏风,把大帐隔成内外两个部分。屏风上面用蚌玉和彩石镶嵌,刻有历代美女的形象。转过屏风,纯银香炉里吐出淡淡幽香,流苏帐暖,锦绣罗列。樱桃把达奚拉至妆檯前,这个大妆檯也是由纯银打制,富丽繁复,琢满了仲春时分的风物美景,鱼戏莲塘,鸳鸯交颈,鸿雁凫水都被巧妙的布满在妆檯上,使人观之不厌。一面打磨光滑透亮的铜镜,映出了樱桃美艷的面容,她朝镜子里的达奚微笑,说:“大王,你爱不爱我?” 脂粉香腻,美人如玉,达奚早就情难自抑,他轻轻拥过樱桃,就要为她解衣,樱桃飘然一闪,赤着双脚转到妆檯后面,朝他轻颦浅笑,她的玉簪也已经滑在地上,美丽的长发如一匹闪光的绸缎,纷纷飘展开去,达奚待不去追她,只是含笑凝视说:“你们大人面前那个侍女郁李我也问他要了来,和你做一对,你看可好?” 第199页 樱桃把脸一板说:“您要是把郁李弄来,我可就要走了,姐妹们再好,我也不能把您分给她。我心眼子里只有您一个人,您如果不要我,我会立刻去死。”说着泪眼盈盈,转头不看达奚。 她的话语说得达奚心中火热,他拉过樱桃,用衣袖给她拭泪,樱桃一把抓住他的衣服,贴在他脸上说:“大王,您可知道我的心,我把一切给了您了,千万不要找别的女人取代我,您要做这样的事不如先杀了我。”达奚安慰她一番,把她抱到绣床上,随即吹灭了灯火。 这边赫拉看着樱桃帐中隐隐闪动的人影,在黑暗中咬紧了银牙。 次日达奚和樱桃在帐中一直腻到中午才出帐,樱桃坐在妆檯边梳妆,侍女抱着她和达奚所生的儿子,他已经一岁,看上去活泼可爱,整天价叽叽咕咕,就是听不懂在说些什么,他看见母亲,叫了声“妈妈”,樱桃抱过儿子,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情不自禁甜蜜微笑。 达奚在帐中与程卓共饮,这时亲卫慌慌张张上来报信,说锡金在边境被大秦军捉住,达奚一听,立时站了起来,说:“怎么回事?跟他去的那些人呢?” 原来锡金到大秦边境骚扰,他去的地区是由卫国守卫的,两个人在北番就交过手,卫国的手臂被锡金踢断,此次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卫国心思沉密,他佯败将锡金引入迷途,锡金急于求成,他的前军与后面的骑队拉得太开,被卫国包围禽获。 达奚转头对程卓说:“你去告诉凌风,如果放回锡金,他要重开西北商路的事就没有问题,我会晓谕各部,不准骚扰过往的商人,也会约束部族,尽量避免和大秦起冲突。如果他连这点都做不到,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他送樱桃的嫁妆,你替我谢谢他。” 程卓在归途中从行囊中取出凌风给他的那张空白的盖印文书,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反覆思忖,终于下了决心。 他在文书中填上内容,就去找卫国,要他将锡金放回。卫国拿着文书看了半天才问道:“程先生,大人派你去北番给樱桃送嫁妆也就算了,怎么你还管这事,这是大人的意思吗?” 程卓说:“反正这是大人的文书,你依令而行就是。” 卫国一耸肩:“我就要将锡金解送凝威将军,你还是向他去要人吧。” 程卓坚持说:“我现在就要人,这是大人之令,你遵是不遵?” 卫国微笑说:“既然如此,我就将他给你,文书就由我递送给将军,反正大人印信在上面,我是可以说清楚的。” 他叫人放锡金出来,锡金自是一副不服气的态度,他瞪着卫国说:“你要干什么吗?要是杀了我,我们大王定会拿你们几千人的性命来填,你们的士兵死得还不够多吗?”下面的士卒都愤愤不平,觉着这样轻易放了他真是太便宜,有的就出主意说:“将军,他断过你一条膀臂,你也打断一条腿再放他,这是一报还一报,大人也没话说。” 卫国摇头说:“我可不敢。”他转头对锡金说:“这位程先生带了我们凌大人的命令,要我放你回去,我现在把你交给他带回北番去。你没想到吧?” 锡金是真的没料到,他以为此次必死,所以才口出大言,如今真是喜从天降,他对卫国说:“你们凌大人自是怕我们的大王的,所以也只好乖乖地放我,可是?” 卫国冷笑说:“下次我再捉到你,只要大人有文书过来,我自然还可放你,你就放心吧!” 锡金被他的言语所窘,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楞了一下才说:“我就是死掉,也不会再落到你手里。”说罢一甩手出帐去了。 程卓陪锡金回达奚的龙庭,达奚见到表弟心中欣喜,他对程卓说:“你去回复凌风,他爽快,我也爽快,他可以相信我的信用,我说出去的话是不会收回的。” 此时在平阳城中,凌风正在堂上议事,他接到凝威的书信,打开一看,一张盖着他两枚印信,用他的笔迹填就的文书飘了出来,凌风细看文书,不禁大吃一惊。 第十九章 近日来,外来的米粮源源不断的进入平阳,又从平阳运往他地销售。粮价在慢慢平抑下去,这使城中的粮商开始心慌起来,因为凌风在将府库的粮食销售给他们的时候只收了半价,言明一个半月之后再收取另外一半价款。他说体谅大家周转困难,等粮食售出后再行收取余款也不迟,其实他心里自是另有打算。 如今市面上粮食充裕,本地的粮商们囤积了满仓满谷的粮食就难以出手了,要是也开仓售粮,但眼看粮价如自由落体般迅速下滑,此时出手割肉,可实在是心疼。 他们集体去找凌风,请他宽限些时日,这位大人非常客气,请他们在后堂坐下,令侍女上茶,接着便问起这里的风土人情,然后他又说:“我初到此地人地生疏,正需要诸位扶持,如今国家经费不足,支应边储军器物料颇为吃力,古有採办之法,佥令商户代为採买,时时亏损市价,重累于民。如今海上运粮甚便,府库粮食本来是为支应军中,现在毋需了,这些粮食售予诸位,所得款项用于购买军器,公私两便,甚为得宜。你们为我解了燃眉之急呀!我谢谢大家。” 第200页 众人面面相觑,为首的粮商梁行说道:“大人为人厚道,大家都是敬重的,我们有个不情之请,因购自府库的粮食尚未全部售出,应纳的粮款可否宽限几日,请大人恩准。” 凌风笑笑,说:“我知道,诸位有诸位的难处,离预定的日期还有五日,我再宽限你们十天,十五日后你们把款子送过来,没问题吧?” 众人从他这里得到了宽限,于是奔波筹集款项,他们手中粮食充足,所短的是资金,于是欲用粮食抵押借款,不想所遇的人都说:“如今市况不明,人人都说大人为了平抑粮价,千方百计从外地运粮,现在他的岳丈陶朱要到西北来,听说还要从海路运一批粮食过来。往日这边半枚金币一石粮食,现在价钱涨了数倍,不跌下来才怪呢!我劝老兄还是把囤积的粮食都卖了,尽快还钱给大人才是正理,要再拖延下去,怕是连本钱也收不回来了。” 这些人聚首商议,有人说:“凌大人是怪我们囤粮不卖,故意设了圈套让我们钻吧?” 梁行嘆气说:“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欠帐还钱天经地义。他心里怎么想我们不知道,面上从未为难我们,现在怎么好再去求他。” 粮商李明说:“他卖给我们三个金币一石,现在粮价已经跌到一个半金币一石了,要是现在出手倾售,我们恐怕都要破产,那个笑面虎,手段忒狠了。” 此时凌风看着何弘说:“你觉着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何弘说:“民以食为天,这些人不顾百姓疾苦,囤积米粮希求高价,是应该狠狠惩治一番。” 凌风说:“我已经暗中命人以市价在市场上收购粮食了。” 何弘说:“大人原来另有定见。” 凌风说:“现时粮食充裕,但要是粮价继续下跌,外面的米粮不再进来,粮价又会上涨,现在离夏收还有数月,不能掉以轻心呀!” 这时外面有人禀报说梁行求见。 凌风说:“请他进来吧!” 梁行说:“小人来见您,有一事禀报。” 凌风客气地说:“您有什么事就请讲吧,不必和我客气。” 梁行说:“您将府库粮食售予我们的时候,有部分粮食言明是从平州库房提取,我到那边去提粮食的时候,州库空虚,竟无粮可给。知州秦某亏空府库,其事非小,我特来向大人揭发此事。” 凌风和何弘交换了一下目光,厅上静了片刻,凌风说:“那他是怎么应付你的?” 梁行以为他定会大发雷霆,马上找人去查,没想到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随口问一句,只好说:“与他好说歹说,他愿意自行出钱填还给我了结此事。” 凌风说:“那就好,谢谢你告诉我此事。梁先生,你们的粮款筹得怎么样了?” 梁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饶命,我们已经知错了,您现在让我们还钱,我们只有倾家荡产,大人宽厚,请指条明路给我们。” 凌风把他扶起来,他沉吟了片刻说:“你何必如此,既然一时钱款无法筹齐,我再宽限你们些时日也就是了。” 梁行心想,你再宽限我也拿不出来,要是再有粮食从海路运来,粮价不知还要跌到什么价位,这可怎么办? 凌风朝何弘使了个眼色,让他出来打圆场,何弘说:“梁先生,大人个性最是通融,你也应该把底给他交清楚,彼此以诚相待才好。” 梁行只得说:“大人,何先生,我们平阳米行共有存粮三十五万石,其中十万石是从大人府库中购得的,如今本钱已经亏了一半了,大人心系粮价,对这个应该很清楚。” 何弘说:“那你们之前所囤的粮食,进价一定要比市价低许多,价高时卖出了那么多粮食,所得也颇丰吧?” 梁行说:“我们付给大人的一半粮价,也系高息借贷所得。所谓得陇望蜀,都想卖在最高处,当时粮价还在上涨,谁又肯轻易抛售粮食呢?因此卖得也不多。如今所获的利润,连利息也不够。” 凌风说:“既然如此,你们欠我的金币十五万,就按市价还十万石粮食给我,你意下如何?” 第二十章 梁行心想,这位大人不单有一个做商人的岳父,他自己也精明得很呢。无论如何,还粮总比还钱容易,他起身说,“大人,我回去同他们商议,尽快把粮食送到府库中。” 凌风说:“不用,这批粮食还是放在你们仓中售卖,待夏收之后再用新谷还我就是了。” 这样等于是把这些粮食无偿借与他们,梁行语气激动地问:“大人,您真的愿意把这些粮食借给我们卖?” 凌风看着他说:“无论如何,就算是值三十万还是十五万,在我眼里,十万石粮食总是十万石粮食。在你们眼里可就完全不同了,等夏粮一收上来,粮价下跌,十万石粮食可能只值十万或者还要更低。我劝你们还是尽快把粮食卖出去,不要再囤积了。” 梁行自是千恩万谢,他走后,何弘问凌风:“大人这样做是什么用意?” 凌风说:“现在粮商仓*有三十五万石粮食,我陡然抽出十万石,对粮价自然有很大影响,或许粮价又要高涨。若要让他们还钱,他们到哪里去找十五万来还我?商人贱入贵出,自是他们本等之事,他们又不是做慈善家的。平阳府地处商旅要道,又是西北首府,此地的粮商,生意网络四通八达,沟通水旱两路,人说‘商业就像人身上的血脉,血流不畅,人就容易生病。’官府势力再大,也不能取代他们的作用。把他们搞破产,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恨他们囤积粮食牟取暴利,小小惩戒他们一下,让他们知道,我要对付他们是举手之劳。现在让他们待夏收后再收粮上来还我,实在已经是给了他们很大的余地了。” 第201页 何弘说:“大人为何不直接将粮食低价售予百姓,却一定要藉助这些粮商的手呢?” 凌风说:“也许是因为我宁愿相信奸商,也不愿相信底下的官员吧?商人只要赚钱,我可以利役之;当官的要名要利,要讨好上司求升迁,要讨好百姓求名誉,又想发财,手下胥吏再藉机勒索侵吞,各人做法五花八门,我都能一一控制住他们吗?” 何弘说:“大人平抑了粮价,又以陈粮换新谷,还收了十五万,真是三全齐美。” 凌风说:“这十五万,我还是要用粮商的名义送州县学校为学生日常薪水之资,不会用于充填府库。” 他看着何弘说:“‘上下交征利而国危’,我就是再看不起自己,也不可能借控制粮价的机会牟利,这样也太下作了。这笔钱是从粮商口袋里榨出来的,当然要以他们的名义用出去。” 这时曹玮进来,交了封军中来的公文,凌风一楞,他问:“军中出了什么事吗?” 曹玮苦着脸说:“大人,您还是自己看吧!” 凌风打开公文,仔细阅读,不由得也是皱紧了眉头。何弘拿着盖有凌风印信的公文惊讶地说:“大人,这是您的笔迹吗?” 凌风耸耸肩说:“定是程卓模仿了我的笔迹,我不该把空白公文交予他,如今真是追悔莫及,此事定会闹出大风波来。” 何弘说:“程卓就算急于求成,也不能模仿您的笔迹呀! 您远在平阳,怎么会这么快知道锡金被我方俘获的事,道理上也说不通。兹事体大,他应该赶回来禀报您妥善处理才是。” 曹玮说:“大人,凝威恨您入骨,如今此事落到他的手中,这可怎么办?” 凌风说:“让我一个人仔细想想。”他进了书房,也不点灯,静静地在椅子上坐到半夜,才点起了灯在奏章上写将起来。 天大亮时,他把曹玮叫进书房,递给他两份奏章,两份书信。他对曹玮说:“一份奏章你通过枢密院递上王上,另一份你请求面呈王上。两份内容是不同的,你千万不能弄错。这书信交与我岳父和妻子,诉说别后思念之情。” 三日后的深夜,程卓兴沖沖日夜兼程回到平阳,他要进凌风书房给他报喜,却看见书房黑着灯,他去找何弘,何弘拉他坐下,叫厨下送来酒菜,给程卓满斟了一杯说:“你去北番跋涉一场,见达奚陈述利害,我这里安居无事,我先敬你一杯。” 程卓得意地说:“到也不辛苦,有大人的空白公文在,一切顺顺利利。达奚此人倒也爽快,我帮他要回了被卫国捉住的锡金,他就什么都答应了。咦,大人呢?” 何弘说:“大人去平州查知州秦某的案子了,此人贪污狼藉,亏空府库,是要好好惩治一番。” 程卓不以为然地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你搞得完吗?大人也就是杀几个官员树立威信,他以后施政,还不得靠这些人?” 何弘说:“大人自有定见,我们再喝几杯。”他斟满酒一饮而尽,接着又为自己和程卓倒了一杯。 程卓说:“何兄,我看你越来越像大人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喝酒的。” 何弘苦笑说:“是吗?”他看着程卓说:“程兄,我们以前住在京城,虽然日子清苦,时常衣食无着,但当时苦中作乐也很有意思。我们二人相处,如亲兄弟一般。现在我觉得在大人手下,反而关系不如以前了。” 程卓随随便便地说:“没有啊,我还是把你当亲哥哥看待。” 何弘的眼睛看了看粉刷雪白的天花板,在明亮的烛火上停留了片刻,显得有些犹豫地对程卓说:“既然如此,倒是我和你见外了。当初你去北番之前,我本想和你倾谈的,但怕你疑我,又恐大人不快,仔细思量就作罢了。” 程卓将酒杯端到嘴边,听了他的话不由楞住,又把杯子放下了,他说:“何兄,难道我此行有什么不妥?你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还是都给我言明了吧!” 何弘避开他的眼睛,低声说:“大人是做大事的人,细节上不甚注意,我们做下属的人要为他拾遗补漏,切不可再给他添麻烦了。你拿大人的空白公文令卫国放了锡金,别人定会说大人与达奚私下媾和,所以对他的要求来者不拒,有失大国的尊严,上次他出使的事情已经引起轩然大波,你现在又要把大人陷到泥沼里去了。” 程卓如被当头敲了一棒相似,他喃喃地说:“大人是说过要我谨慎,如今该怎么办呢?” 何弘站起来说:“大人令你自行回京去向有司去解释此事,他没有说别的,我相信你是不会拖累大人的。” 第二十一章 凌风身在平州,却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很大部分到京城里,可惜路途实在遥远,待到曹玮两个月后从京城赶回来,他终于才能得到确切的消息。 在通过枢密院递上去的奏章里他自劾请罪,说交予程卓随身携带的空白公文是为了便利他通过北番与大秦边境,不想程卓会拿了这张公文去做了别的用处,此事他也非常吃惊,感到愧悔交加。他对下属过于纵容,轻易将空白公文交予程卓使用,致使程卓藉此肆意妄为,致国家法令于不顾,私放敌将,既有损国威,也打击了士卒的士气,其罪非小。他不敢私自处置程卓,特将其解送京城处理,请有司定罪发落。 第202页 程卓被解到京城,就直接进了刑部的牢房。这里阴暗潮湿,到处是犯人有气无力的呻吟声,犯人颈带长枷,身缠铁链,被狱卒用鞭子催逼,日日在他的牢房前穿过,这里的腐臭污浊的气味直冲口鼻,他感觉大约地狱也不过如此。 最难熬的是一连数日,都没有人理他,虽然狱卒对程卓还算客气,没有给他戴刑具,他在这个环境里也是彻夜难眠。 又过了几天,牢头晚上携了酒菜进来,暗暗对他说:“程先生,王上派有关衙门三堂会审你,日子就是明天,你可要好好思量一下该如何应付。” 程卓谢过,又随口问他:“看你对其他犯人这么威严,和我怎么这样客气?” 牢头一笑说:“凌大人的面子总要顾吧?程先生,有大人在,你的官司无鬚发愁,酒菜在此,你且宽心享用,我不奉陪了。” 程卓将壶里的酒喝完,果然心宽了不少,他躺在床上很快就酣然入睡了。 次日狱卒给他戴上刑具,两个狱卒押着程卓离开牢房,从边门出了院落,顺着监狱高高的墙垣中昏暗的长巷向南行,到尽头处又折向东,从侧门进了刑部的主院,在大堂后面的过道等候,行了这许多路程,他饶是胆大的人,现在也开始慌乱,不觉双腿颤抖。 惟彦坐在当中座位上,他一看左边的大理寺王大人、右边御史台的张大人都已就坐,于是一拍惊堂木大喝道:“来人啊!把犯人押上来!” 狱卒押上程卓,喝令他跪下,惟彦冷笑一声,说:“你就是程卓吗?凌风说你盗用他的公文私放敌将,你还有何话说?” 旁边张大人低声对他说:“凌大人的奏章上好像不是这样说的吧?”惟彦一笑说:“您又何必维护他,大意总是如此。”张大人把眉头一皱。 程卓自觉如五雷轰顶一般,他没想到凌风会在背后戳他一刀,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惟彦却缓和了颜色,他对程卓说:“我料想你不会如此大胆,你将实情慢慢讲来,若其中事有委曲之处,我们自会上奏王上还你清白。” 程卓在思量该如何开口,他觉得凌风太绝情,但他真要将实情全盘道出吗?他一时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旁边张大人有些紧张,他面色凝重地对程卓说:“你说话要慎重,事关边防大事,冒然胡言对你没有好处。” 惟彦不满地哼了一声。他一拍桌案说:“程卓,你现在从实招来,法理上还有余地。凌风派你去北番,是否和达奚有勾结?你私放敌将,是受了他的指使吧?现在他把一切都推在你身上,你何必还要袒护于他,再不开口,本司可就要大刑伺候了!” 程卓浑身冷汗,他望着堂上三位大人,看着他们都面色紧张地看着自己,心中暗想,他们高据堂上,看样子竟然比我这个做犯人的还要紧张,惟彦咄咄逼人,显然是要我去咬凌大人,旁边张大人又在回护大人,上面也是墙,下面也是墙,两头一挤我,我这个小人物非给他们挤扁不可,他把心一横,说: “达奚因为锡金被俘十分懊恼,我也是虚荣心起,在他那里夸口能摆平此事。达奚用话激我,我竟着了他的道儿,此事与凌大人无关,确是我的不是。” 惟彦冷笑说:“你这话是骗小孩呢?如果没有好处,你为谁冒这样大的风险?情理,法理都不能容你,你若抗拒到底,那可真是死路一条了。来人啊,给他用刑!” 行刑吏员拿上夹棍,将程卓的小腿夹在其中,两人一使眼色,猛地将绳索一紧,程卓顿时感觉痛彻心脾,他大叫一声,昏晕过去。惟彦喝令用水将他泼醒,问他还有何话说,他面色苍白,咬牙不理,惟彦把惊堂木一拍,说:“再给我上!” 程卓几次昏晕,仍是这个口供,惟彦还要再动刑,旁边张大人面色铁青,想要开口,这时王大人抢先说话了,他朝右边一拱手,说:“惟大人,你看大刑也动过了,他既是这些供词,就据此上报王上定如何?”他叫文吏拿供状给程卓画押。 惟彦用眼睛死死盯着程卓说:“你私自放纵敌将,按律难逃一死,你可要想清楚,这个押画下去是什么后果。我可是给了你机会的。” 程卓双腿,如万针攒刺一般疼痛入骨,额头上一阵一阵直冒冷汗。他瘫在地上,手上提着那支笔如千斤重,他恨凌风如此绝情,一点回旋的余地也不给他,心说:“有人暗说他是笑面虎,现在看来果真是如此,面子上待人殷勤,事实上口蜜腹剑,难怪他都不敢见我,我干嘛要维护他?”他提笔犹豫,旁边狱卒低声说:“您可要想清楚,当堂翻供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程卓一激灵,右手颤抖着在供状上画了押。 旁边张大人面上一松,惟彦可就失望了,他喝令狱卒把程卓带下,自己悻悻地先走了。 狱卒将程卓扶回牢房,笑嘻嘻地说:“程先生辛苦了,您腿上的伤没有大碍,他们都加着小心呢,您敷上伤药休息几天就活动自如了。” 程卓冷笑:“凌风果然心机深沉,他在刑部主政,把你们收拾得是服服帖帖吧?如今他走了这几年,在这里还是运用自若,他这人真是不简单。” 第二十二章 第203页 现在三堂会审,都是几位主审大员分别将案件详情、会审经过及各自的裁决意见分别启奏上去,听朱光定夺。此次,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位主司的奏章竟不约而同,对程卓的处置都定了“斩决”二字。 奏章递上去,朱光批了“知道了”三字。于是半月之后,程卓被押赴刑场处刑。 凌风听到此处,不禁站了起来,他说:“王上怎可如此无情,好歹我密章奏上,把实情是给他说清楚了的。他是在警诫我吗?你送奏章进宫的时候,他怎么对你说的?” 曹玮说:“我进宫送奏章时,小公子也在王上内殿里。” 他进殿之时,两岁多的小辰旁边堆了一大片玩具,他一个人坐在垫子上正玩得热闹,旁边站了两个侍从,一直围着他打转,朱光坐在宝座上,笑眯眯地看着。 孩子的玩具堆正横在宝座前,曹玮不敢造次,就在殿前跪下说:“陛下,凌大人有本上奏,特命我进京奉上。” 朱光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没有什么善意,他哼了一声,说:“你们大人在西北做得好事,人家一番振作,雷厉风行,他闲居无事,默然无声。岂知甫一动作,就惹得上下议论纷纷,是越活越回去了吧?” 曹玮低下头去说:“大人病体刚一痊癒,就送景武殿下的棺椁去拂林,紧接着西北饥荒,他的用心全在那里,请王上明察。”他将凌风的奏章递上,朱光用眼角的余光一示意,旁边的侍卫从曹玮手中接过奏章,恭恭敬敬地放在书案上。 朱光一看凌风的奏章,不觉勃然大怒,他用力一拍桌案,站起来把奏章“哗啦”一下扔在地上。 殿内的人都吓了一跳,小辰手中的玩具落地,站起来蓦地躲到了侍从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看着朱光暴怒的脸。曹玮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也奇怪,为何现在大人和王上每次接触,都要闹出很大的动静来,他们俩之间的关系究竟怎么啦? 也难怪朱光生气,凌风在给他的密奏中直言不讳地说,“现在叫他出兵攻打北番不现实,他想先积蓄实力好待机而动。若是达奚不侵扰边境,自己愿意和他保持和平关系。 他派程卓去北番,是要劝说达奚重开西北商道,便利商旅往来。程卓冒然逾越,令边将释放了锡金,有伤朝廷脸面。但他出发之前,我确实让他要尽力表示和达奚修和之意,程卓之错,确是微臣放任在先,教令不明在后,不全是程卓的错。” 他说:“数万将士阵亡北番,臣饮食寤寐之间,念念痛切在心,无一日敢忘也。但西北凋敝,恢复尚需时日,不得不含屈忍辱,巧颜以应之。 程卓之事小,但恐达奚知晓生疑,坏臣之大计,愿陛下圣虑周全。 微臣数次触怒陛下,您宽贷包容,赦臣之罪,微臣感激涕零之至。臣之大罪剔发难数,今以待死之身服侍陛下,陛下一旦雷霆震怒,刀锯加于臣,臣亦不敢有怨言也。” 朱光对曹玮说:“你回去告诉凌风,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别以为他可以一直触逆鳞下去。滚!”他大喝一声,面孔气得铁青。 凌风喃喃地说:“他又包容了我一次,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越来越难以沟通,这是我的错吗?” 曹玮说:“王上十分喜爱小公子,大人您也不必太过虑了。” 凌风身上发软,他坐在书案后面深深地嘆了口气。 曹玮说:“我以为王上就此放过程先生了,没想到王上要三堂会审,三位大人竟一致定了程先生斩决,他们这么判,想必王上一定是有所暗示了。” “那日程先生被押赴刑场,一路上围观的人都在骂他,程先生鬓发披散,低头不敢看人,待到刑场上,囚车都是菜皮垃圾之类的东西。 惟彦坐在监斩台上,冷笑着对程先生说:‘程卓,你可不要怪我,实是圣上之命,你做鬼就去找你那位凌大人讨命吧!对了,你下辈子投胎做人,可要找个好一点的主子。’” 程卓身穿囚衣,跪在法场上,耳听三声炮响过,惟彦掷出行刑签,侩子手用酒喷过鬼头大刀,信手摘掉插在程卓背后的斩标就要动手。刑场上静寂一片,大家都在等他那一刀落地。 场边站了个侍卫,他几乎是和囚车一起到法场的,却挤在人群中耐心观看。直到此时,这个侍卫才取出圣旨,朝台上扬声说:“王上有旨赦程卓一死,请惟大人止住行刑。” 惟彦一楞,心想王上怎么改变了主意,他跪接过旨意,站起来对侍卫说:“程卓罪大恶极,王上怎么会宽恕他,真叫人意想不到。” 侍卫笑说:“总是看在凌大人的面子上吧,听说他另有密奏,为程卓乞命。” 惟彦叫人把程卓放开,程卓眼前一黑,竟而晕倒在地上。 等他清醒过来,已然回到牢房中了,牢头笑嘻嘻地端来酒菜说:“程先生,我说你定会没事的吧!所以昨儿也没请您喝断头酒,求个吉利嘛!如今王上特下赦令,真是天恩浩荡,从来没有的事,凌大人面子够大!程先生否极泰来,后面定会一帆风顺,小人敬先生一杯。” 程卓愤然把酒壶摔在地上,他说:“这酒你去和凌风吃吧!这个人面热心黑,惯于卸磨杀驴,我为他办事九死一生,已经心力交悴了,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关联。” 第204页 他赶走牢头,从床铺角落拿出凌风送与他的那只玉碗,这件器物跟着他一路由平阳到京城,居然没有半点损伤。他看着它说:“你原是我的珍宝,如今却成了一件厌物。也就如我与那人,我原以为找到知己恩主,岂不知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件用后即弃的无用之物罢了。” 他拿起碗就要朝地上掼去,这时牢门一动,有两个人走了进来,前面的陶朱说:“程先生,你向你们凌大人拿了一只饭碗,还是不要轻易把它砸掉吧。” 第二十三章 程卓在自己的牢房里见到自己最讨厌的客人,走在前面的是凌风的岳丈陶朱,他的后面跟着曹玮。 程卓躺在床上,两眼上翻说:“我还以为是凌风亲自来了,原来是你们二位呀,你们来此又有何贵干哪?” 曹玮说:“程先生,大人虽身在西北,他可是很关切你呢!” 程卓说:“凌风的关切就是把责任全推在我身上,让我从鬼门关兜了一转再回来吗?这个两面三刀,翻脸无情的小人,他最多也就怕我揭穿他的真面目,让他名誉扫地。他还让狱卒威胁我不能翻供,这个人真是什么伎俩都做得出来!” 曹玮大声说:“程先生,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大人!”陶朱对他使了个眼色,曹玮放低了声音说:“程先生,你一时鲁莽,几乎破坏了大人的通盘谋划,现时朝议纷纭,要是实情泄露,王上迫于压力将大人召回,你能承担起这个后果吗?不管怎么说,大家都要找一个转圜的余地。” 程卓说:“他要转圜,就牺牲我?” 曹玮说:“大人密疏为你求情,不想却惹得王上动怒,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情势会变成这样。无论如何,王上还是在最后关头放了你一马,圣主疑猜,真是令人难测。” 程卓说:“我不信,奏稿在哪里?给我看看。” 曹玮一楞说:“大人密奏给王上,怎么会留奏稿,你说这话也太过分了。” 陶朱在身上取出两页纸,说:“奏稿在此,凌风在给我的书信里附上了,你看吧。” 程卓看着他,意或不信,他也不相信凌风密奏会留奏稿,更不相信他会把奏稿给其他人看。当时会审之时,他动过念头要吐露实情,如果凌风真是密疏王上为他求情,而他却在另一边要把凌风拖下水,那两面三刀,翻脸无情的小人不是凌风而是他了。他自觉有些懊悔,毕竟当时他稍一动摇,不但害死自己,更要害了凌风了。他犹豫一下,接过了凌风的奏稿,站在那里急急看了起来。 虽是薄薄两页纸,他却也看了半天,最后抬头说:“大人怎可这样写,也难怪王上动怒。真要是别人对王上这样直白,恐怕早就职位不保,抄家流放也不为过。为了救我一条命,他这样冒险可真也不值!”说罢,他颓然坐在床上,双目发直。 陶朱自他手中抽出奏稿,在烛火上焚毁了,他说:“程先生,王上已经下旨,令你以金赎罪即可出狱,不过免去职位永不叙用。你现时可有什么打算吗?” 程卓说:“我的收入都是随手而尽,哪有钱赎罪,怕是要死于狱中了。就是出去了,我也没有脸再见大人。” 陶朱说:“凡有大作为者,没有不经历艰难挫折的,就像你们大人,他三十几岁的人,经过的危难也不少。你这一次,比他又如何?他在书信中向我推荐你,说你为人大胆机敏,经此一番挫折会得到不少教益。” 程卓犹豫道:“让我去从商吗?” 陶朱怫然说:“商人又如何,战国吕不韦也是商人,他扶立秦室两代国君,封文信侯,担任秦相二十年,威权遍天下,所为无不成就,有多少人能比得上他?你们大人常说,‘无论为官为商,都能做出一番事业,他可惜囿于身份,只能为王上效力,否则,也许他会走另一条出路。’我看你们大人,他就没有你的这种世俗的偏见。” 程卓说:“若是大人吩咐,我从命就是。”陶朱一笑,说:“两天后,我接你出狱。”他对曹玮说:“你这下可以放心回去了。他的事我会妥善处理。”程卓对曹玮说:“曹将军,你回去禀报大人,说程卓受大人深恩,愧悔无地,以后必肝脑涂地以报大人。”曹玮说我知道了。 两天后,陶朱接程卓出狱,将他带至自己家中,这时凌风妻子琼英正来探望父亲,她上前见过陶朱,陶朱对程卓说:“程卓,这是我女儿,也是你们凌大人的妻子。”程卓有些窘迫,他退了两步,低头说:“凌夫人。”琼英说:“你们大人一直在我面前提到您的名字,对您称赞不已呢。” 程卓说:“大人过誉,程卓实不敢当。” 陶朱说:“女儿常来我这里,以后大家都是自家人,你也不要过于拘礼,反而教人为难。”他叫人带程卓去更衣休息,转过身看着女儿,见她面色憔悴,身畔不见外孙。遂说:“怎么,王上又把小辰接进宫去了?” 琼英哀怨地说:“他自己在西北逍遥,这么些时日才寄封书信过来,王上又霸着孩子不放,他们有曾想到我吗?” 他父亲默然,说:“凌风也有自己的苦处,当时我力阻你嫁给他,就想到了会有现在一天,你多放宽心,没事就住到家里来。那边深宅大院,不回去也罢。” 第205页 这边凌风听了曹玮的回报,点头说:“总算平安无事,我也可以松口气。过些天他来西北,就又能见上面了。” 这时何弘进来,对凌风说:“大人,平州知州秦某贪赃滥敛民财一案,已有眉目,我列了八条罪证,请大人过目。此案宗卷帐簿堆积如山,全靠叫了州学的学生一起阅看,才很快有了结果,其中有几个出色的,要是调入府中,也是大人的膀臂。” 凌风点头,接过何弘的册子,上书秦某八条罪状: 一、 滥加田额以多入田赋,潜令下属滥报垦荒田地以要名,就以申报田额起科征赋,重累于民;将多收田赋暗中侵吞。 二、 国有岁贡,令各地上贡其土宜物产以供官用,秦某私令折钱缴纳,又高估其折算价格,重敛于民,从中渔利。 三、 徵募物资佥令州中富户办理,又不付或少付买价,致令富户变卖家资偿债,无信无义,有亏朝廷令德。自己反将这些开支记入帐册,从府库中开销。 四、 借岁纳赋税需载运京城入库或运济军用为名,加征脚力运费,所征竟超过正额数倍。 五、 于要道、桥樑、渡口滥设关卡,徵收过往商旅算赋,私下与设卡之人分赃。 六、 将府库钱粮高息贷与民人,将利钱吞没,对无力还钱之人,滥派吏员上门催逼,致令乡人弃产逃亡,颠沛流离。 七、 佥令州中富户以应差役,民不堪其扰,又藉机私收贿赂以免其役。 八、 将府库存粮私下变卖,又找机会将其逐步开销。 凌风咬牙道:“好啊,还有什么敛钱的法子他没想出来,此人刮地皮的能力倒是一流。” 何弘说:“平州官员大半与秦某有牵连,此地官场怕要为之一空。今次没收钱款甚伙,府库可以宽裕了。” 凌风说:“我不学前人的‘xx跌倒,xx吃饱’,他既是从老百姓那里刮来的,就还给老百姓好了,你拟个文书下去,免了平州百姓今年的田赋。” 第二十四章 二门之内,大堂之前,院落里挤满了百多个官员,他们屏息而立,眼睛瞩目在堂口紧闭着的十几扇黑漆漆的槅扇门上。 他们在此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里面人影闪动,但声响全无,寂静得叫人害怕。院落里松柏参天,遮阳蔽日,在这个时候,真有一种阴沉沉的感觉。这时,十几扇门同时打开,曹玮出来说:“凌大人请诸位大人老爷进来。” 凌风身着官服,坐在正中案桌后面,他面子上还算平静,但却没有了平日的温雅之色,看上去面孔绷得很紧。官员们屏息列队进入大堂,向他行拜谒之礼,他只随意用手挥了一下,说:“列位免礼,请起吧!” 他的眼神在各官员脸上转来转去,这些人不由得冷汗直流。又过了许久,凌风才开言说:“王上把西北官员的升转降黜都交予我了,原先你们是由吏部考成的,如今我事务繁忙,也无心考核你们,送上来的户口田亩赋税簿文,我只览过一遍就罢,你们也不用争高就低,相互比较,如有积劳,自在百姓口碑,我心中也自有数,无须在簿文上做手脚。” 大家一楞,无须考核,那凭什么定升迁? 在各人惊诧之时,凌风又说:“平州前知州秦某人滥敛民财贪赃一案,你们都可知晓了? 大家异口同声的回答道:“秦某贪赃枉法,死有余辜,大人处置的是!” 凌风说:“他既是死有余辜,你们可知我为何只判他充军三千里吗?”他盯着他们,说:“秦某的罪状,我的文书发下来,你们都可看到了,似他的作为,你们或多或少都有过吧?” 官员没有一个人敢吱声。凌风继续说:“朝廷法令攸关,但山高皇帝远,终有看不见的地方。有时就睁只眼睛闭只眼了。如今我来到这里,不得不重申法制,不以咎既往,惟以儆将来。我已经厘定税则报王上谕旨批覆,即发下各州县要道张贴。除此之外,敢滥敛民财多收民一丝一毫者,必将按律定罪,决不宽容。” “我为秦某之事,免了平州一年的田赋,若以后再发现官员贪赃,即抄没其家,用来抵百姓的赋税,我看百姓对此没有不愿意的吧?” 他蓦地立起身来,朝大家一拱手说:“我的话已完,不耽误大家公务,你们回到属地,大概文书也到了。请诸位将现行陋规尽皆蠲除,如再有此等事,许民众上告,我听到一件,就办他一件。”他又凝视了大家一眼,转身闪入后堂。 他们直到出了二门,才放下绷紧的神经,开始议论起来。几个州官在前纷纷议论,后面的县官只是应声附和而已。这边蔚州的王大人说:“王上派他过来是对付达奚的,他只要搞好军资筹集调运,会同凝威将军剿灭敌酋就是,我们供应军需,自然要向老百姓徵集,难道还能变出粮草来给他?” 这边庆州的张大人说:“他要讨好老百姓,那达奚就不打了?军资筹不上,运不过去,那时跳脚的是他,与我们何干?” “若是他剋扣我们,衙里的公务办不下去,那时再上表启奏王上与他论理。眼前先让他一步,不能吃眼前亏嘛。” “只怕到了那时,自毁前言,打自己耳光的是他凌大人吧!” 第206页 凌风坐在后堂上,几个属下围着他,站在他身边的何弘,在他右边的几个二十几岁的年青人,都是处理秦某人案子时从平州州学里选出来的,前面的窦仪、程信、孙觉出身商贾之家,于货物装载传运之务颇为熟悉,后面的孙觉、季本精于帐簿文书。在他的左边十数人年纪三四十岁上下,是凌风专门从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调来的,精于法律,原先就是他的好助手。凌风打算派他们巡回各州县,清理案件卷宗,受理地方官员贪赃不法的案子。 何弘有些担心地对凌风说:“大人如果逼迫他们过紧,就怕他们干脆袖手不理,坏了您的军机大事。” 凌风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们如要保官位,不得不奉承我,我也不为难他们,需要的开销必得不会少,不去过分要求他们就是了,我也没有真指望他们做事,能少添些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他挥手让大家下去,转身对何弘说:“你将我这里的情况,拟个奏章上奏王上,我知道我的做法定有可议之处,与其被他人加些蜚短流长报给王上,还不如让我抢个先手的好。” 何弘问:“王上会认同您吗?” 他有些疲倦地伏在案上,向上挥手说:“看吧,要是王上有意见,我再改过。” 朱光用过晚膳,感觉心中很畅快,他今晚是和两位夫人和小辰一起用饭的,两位夫人几乎没怎么好好用膳,一直围着那个小猴子在转,小辰左手拿着玩具小马,右手抓着木头长刀,在朱光的寝宫里奔来奔去,好容易才能哄他吃一两口饭和点心。朱光在旁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像一点不嫌孩子吵闹,反而有些怂恿他的意思在内,宫里人都说那个孩子已经被他宠坏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孩子的喜欢和对孩子父亲的不满似乎是成正比的,当他回到内殿,看见凌风的奏章摆在案上,就不禁皱紧了眉头。 这时,侍卫说:“殿下和少府卿莫韩求见。” 朱光摆手说:“叫他们进来。” 景文和莫韩见过朱光,景文先说:“莫大人有事向王上启奏。”朱光点头,莫韩说:“凌大人上表说,‘西北今年上供朝廷的赋税,因军中之需,要比往年减少三分之一,三年后才恢复常额。’王上顾念军务要紧,因此准了,但朝廷开支巨大,缩减不易,要是过于撙节,恐朝廷体面攸关,因此请旨定夺。” 朱光面上顿时有些不悦,他说:“能省就省些,你和景文商议,看着办吧!” 景文在旁说:“凌风仗您宠他,行事也太过嚣张。他口口声声说要打达奚,却始终按兵不动,却剋扣对朝廷的进奉。他说府库短缺,王上可知,今次西北饥荒,他不肯开仓放粮,却将粮食卖给奸商图利,我看他一心只想着自己捞好处。” 朱光哦了一声,说:“那西北一定饿死了不少人吧?” 景文一时语塞,但马上说:“无论如何,凌风孜孜于小利,实在有伤体面。” 朱光默然,他不耐烦地说:“好了,我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去吧!” 他晚上回到寝宫,顺贞夫人说:“凌夫人来了,正在后面陪着孩子呢?” 他有些鄙夷地说:“孩子有你们抚育,不用让她过问,商人家出生的女儿,懂什么大体?” 顺贞低声说:“人家毕竟是孩子的亲娘呀!” 朱光高声说:“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凌风娶商贾家的女儿,他现时也学会像商人一样和我讨价还价了,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人。” 琼英在隔壁听见这话,不禁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五章 他坐在书房里,那眼神里有些迷茫之色,桌边有几个空酒壶乱糟糟堆在一起。现在正是盛夏时节,书房里十分燥热,院子里绿色繁茂的树木上满树的知了“吱—吱—吱—吱”放声齐鸣,使人更加觉得烦躁不安。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一下,他低声说:“进来。”曹玮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强烈的酒气,脸色顿时暗了下来,说:“大人,您又在喝酒?” 凌风没有看曹玮,他浑身瀰漫着酒气,脑子里昏昏沉沉,也许人在兴奋投入了一段时日之后,总会陷于不同程度的倦怠无力之中,变得非常消沉,他现在就是如此,满桌的公务堆在那里不想碰一下,却整天与酒杯为伴。 他慢慢抬头看了一眼曹玮,那样子有些犹豫,曹玮看他如此,他毕竟是凌风的心腹人,于是轻声问:“大人是否觉着寂寞,要不要我给您想想办法?” 对方沉默了很长时间,他年轻时对自己放任过一阵子,娶妻后开始尽量收敛自己,如今妻儿不在身边,他实在是有些寂寥了, 但这里比不上京城,他自己目标太明显,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里,不像京城里景文有几个情妇,面子上还能行若无事,要他在这里像景文这样,大概早就吵翻天了。 凌风对曹玮说:“算了,我累了,你让郁李来侍候我就寝。” 曹玮扶他到卧室里就出去了,凌风沐浴更衣后躺在床上,郁李为他放下帐帘,他看着她苗条的身姿在眼前飘来飘去,酒一上头,禁不住感到心动神摇,他低声说:“郁李,你过来。”她转过身来看见他的眼神,轻轻向后退了一步,颤声说:“大人……” 第207页 他不知为何有些着恼,站起身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他在她耳畔低声说:“怎么,你还想着那个人?”她感觉到他满口的酒气,身体发软,在他的怀里微微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把她抱到床上,一口吹灭了桌子上的灯盏。 次日清醒过来,他满身是汗,脑子还有些迷乱,昨夜的事情似幻似真,郁李早就退出去了,这时另一个侍女端来面盆为他净面,这原来是郁李做的,他知她有意回避,不禁有些歉然,不过也好,免得两下尴尬。 他用过早饭,在书房里开始办公,不知为何,他感觉精神好了许多,运起笔来思绪如神,半天功夫就把积压了几日的公文处理完了。几个下属进来时看见他的样子,都有些暗暗诧异。 还是曹玮知道他,看凌风神态有异,等他们两个独处之时,就暗暗问他:“大人,您有了新宠了?” 凌风脸上发红,说:“是郁李。” 曹玮说:“您太迂了,她原是王上所赐,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您碍于夫人,才让卫国这小子捷足先得,郁李本来就应该是您的嘛。” 凌风摇头说:“此非你所知也,不过现在也无可奈何了,此地的公事一了,我还是到军中去走一走,王上委我之职原是要主管军务的,不能把这头完全放任给凝威处置。” 提起凝威,曹玮脸上顿时愤然,凝威指使人杀害了他的上司越石,又串通绮兰国在上次战争中陷凌风和他于重围被俘,如今凝威自己却还逍遥自在,且被王上委以重任,他一想起来就愤懑难当,他知凌风和他心意一致,就说:“凝威恶贯满盈,早就该绳之以法了,您在军中要好好搜搜他的底细,现在兵符在手不去办他,难道还要让他去害人吗?” 凌风点头说:“不管如何,看机会再说吧。” 这时有人轻敲书房门,曹玮过去把门打开,何弘进来对凌风说:“有一女子作男妆打扮,说要见大人,大人是否要见她?”凌风惊异地问:“是吗,是什么样人?” 曹玮起身说:“大人,要不我先去看看,若没有什么问题,再将她带来您这边。” 片刻之后,曹玮把那女子带进书房门,随即就退了出去。凌风见到那女子,不由得惊讶地站了起来,低声说:“你怎么来了,她好吗?” 书房门关了一个多时辰,凌风出来叫曹玮,他神态激动,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几岁,他控制住自己,轻声吩咐曹玮小心将这位姑娘护送到她的住地,随即又把门关上。 待得曹玮回来,他已经镇静下来,坐在那里对曹玮说:“我十几天后要到蔚州去,你让郁李为我准备几套新衣服,不要太华丽,雅致些好,好让我到时穿着。” 曹玮心里明白,但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您要会她?” 他酸楚地一笑,说:“你别笑我,人生自有许多无奈,我自知身上牵扯太多不是什么好事情,但人非草木,真是难以取捨。” 此时一列长长的车队逶迤向平阳方向行进,现在天气炎热,他们只能在早晚凉爽些时行路,而在白天艷阳高挂时找阴凉的地方休息。 现在是巳时,大家都在客栈里歇息,陶朱望着女儿,说:“叫你不要来,你偏要跟着过来,天气这么热,你的身体怎么吃得消呢? 她确实有些累了,带着满脸的疲倦之色说:“我不想再进宫去看王上的脸色,一个人待在家里又想念儿子,像这样煎熬,还不如出去找他。” 陶朱提起前几天的事,心中仍是不平,那天琼英对朱光说要去西北探望丈夫,朱光冷冷地说:“随你,不过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我可是了解凌风,他未必盼着你去。” 第二十六章 琼英回家大哭了一场,她父亲陶朱嘆息着说不出话来,他和凌风相交十余年,彼此极为了解,凌风对他也不避讳。以凌风的地位,不可能有什么知心好友,这使他反而喜欢将心事透露给可以信任的外人。陶朱记得有一次凌风在大醉之后狂笑着对他说,自己从来就没打算活过四十岁,王上什么时候死,他就什么时候死,不晓得到时是用剑自杀舒服,还是用毒药舒服。陶朱一时愕然,忙不迭就找藉口告辞了。过几天看到他,却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他婉转劝说凌风要保重身体,凌风无言地看着他,不以为然的耸耸肩膀。 他最放纵的时候,朱光骂他这样子于德行有亏,凌风在背后对陶朱说:“少给我讲道德,有本事讲道理说服我,要讲道德让他同道德家去讲。” 他的心事埋藏很深,但并不是不能窥见的,陶朱相信他不是一个没有责任感的男人,只是他表现责任感的方式和别人不同。他只好劝慰女儿,“别相信王上的话,他不过是个霸道的老头而已,这样的人最容易伤害自己身边的人,连凌风都不喜欢他。你何必还在乎他说些什么?最重要的是你要相信你丈夫。” 琼英犹豫着说:“外面有许多传言……” 陶朱心想,根本不是传言,有拂林的商人在信中暗示,其实已经是半公开的了,他竟能如此毫无顾忌,也许真不是合适做个丈夫的理想人选。 他暗暗嘆息了一声,却抬头看见程卓站在眼前,程卓手托两个盘子,里面盛了些点心,走过来客气地说:“陶老爷,凌夫人,你们路上辛苦,请先用些点心。” 第208页 琼英低头说:“程先生,有劳你。”她父亲想拉程卓坐下一起用餐,他却让开了,并且躬身说:“等您饭毕我再来聆教。”他坐在角落里的桌子上和其他人挤在一起,时不时朝这里看上两眼。 陶朱看着他对女儿说:“他从前不是这样,这次差点被王上处死,对他的打击真是很大,程卓整个人都变了。” 琼英有些无奈的摇头说:“为什么我的夫君会如此冷酷?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陶朱沉思说:“却也不能怪他,凌风个性是骨子里的自负,他自己把生死看得很轻,却不知别人和他毕竟不同。” 琼英惊讶地问:“父亲,你说什么?” 陶朱惊觉:“女儿,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可不要当真。” 她喃喃地说:“我嫁了这样一个丈夫,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顶撞谁就顶撞谁,也不管别人在后面为他担惊受怕,我当时真是鬼迷心窍。”她看着桌上的食物,怎么着也难以下咽,遂快步走回到客栈中自己的小房间去了。 陶朱招手叫程卓过来,对他说:“前面就是进入西北的关口,你把货单准备好,也许他们要验看也说不定。”程卓点头。 申时他们启程,酉时已经到了关口,这里两山夹道,顶头看见一座城垣将道路切断,城墙当中有一道券拱式门洞,关门外有数十名军兵把守,他们见陶朱的车队将到关外,就举起武器拦住了去路。 这时关内出来一位官员,他拱手对从车上下来的陶朱说:“奉枢密使凌大人谕令,进入西北的货物都要缴解算赋,请诸位配合缴纳。” 有个伙计在旁说:“我们的货物是朝廷少府监的,路过关卡概不纳赋,你们还是快点放我们过去,否则有你好看。”陶朱与景文殿下交好之后,以大价钱买到了少府卿莫韩的文书,用以证明他的货物属少府监所有,在道路上不用缴纳税赋。自凌风离开少府监之后,有些地方的关卡也逐渐多了起来,路过客商不胜勒索,但少府监的收入却也增加了,景文一直在朱光面前夸莫韩理财有术,不像凌风死脑筋。自景文想出卖文书的方法私下敛财,又有莫韩配合,他府中的经济状况可就宽裕了许多了。 官员说:“这我不管,西北是凌大人属下,别家的文书我们一概不认,再说你们少府监的货物应该到京里去,为什么反过来到西北来?” 那人被他问得哑口无言,遂作色道:“你别满口‘凌大人’‘凌大人’的,你可知我们老爷是谁?他是凌大人的……”程卓自后把他拦住,上前客气地说:“我知各地道路税赋收法不同,请问阁下此地是如何定的,想必凌大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那人说:“此处有一份货物的估值详单,你们货单上的货物凡是是详单上有名目的,都按货值三十抽一纳税。” 程卓接过详单翻动,只见每页都盖有枢密使府长史的印章,他不由心中一酸,眼看何弘仕途顺畅,他却丢了前程一蹶不振,现时只能为陶朱效力,较之何弘真箇有天壤之别,陶朱见他拿着纸头发愣,定是触到了心事,他马上过来拿过单子对那个官员说:“这个估值是怎么定的?不会有误吧?” 这个官员倒也不恼火,微笑着对陶朱说:“这个估值是凌大人令人根据平阳府的市价减三成而定,而且三个月调整一次,力求与市价一致,如果你们有意见,可以到平阳当面向他提。” 陶朱说:“你们在大路抽税,那客商自小路而行不就避过去了吗?” 这个官员说:“现在这里不太平,凌大人叫我告诉你们,缴过税的货物在大路上被劫,他按货值包赔,如何?” 陶朱暗暗吃惊,凌风好大的口气,他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赔得起吗?” “凌大人已分拨军兵沿途巡查,力保过往行商平安。” 这时程卓已经和他们对过货单,税卡上的文吏记下货物的数量,收下税款,那官员只粗粗查看了货物的外观,就在货单上铭印,他说:“有了这个印记在此,后面的关卡就不能再向你们抽税了,这点大人有严令,且设专人受理客商的申诉。” 程卓问他:“你这样粗粗一看,也不搜检,万一客商在货物中夹带,岂不是吃亏?” 那人说:“凌大人待人以诚,也希望别人同样待他。不过我们也是不是傻瓜,真要是做手脚的人多了,税款收不上来,那时候我们加派人手从严盘查,如果要你们从车上把货物搬下来翻检,大家都不方便。多出的费用也还是要摊到税款里,且给了不良官吏贪赃的机会。” 陶朱说:“这也是你们凌大人亲口说的?” 那人点头,“他叫我们务必向你们郑重说明。” 现时凌风正在赶往蔚州的路上,这里在西北的最东面,与拂林国接壤,但从拂林那边再过去,过了边境就是绮兰国的呼珊城了,这是绮兰王室经常驻跸的地方,有一座规模很大的行宫。 凌风带着曹玮和十几个心腹士兵,在路上奔波了两天,终于到了蔚州,他在这里有一座不大的园宅。进入州境,凌风嘱咐曹玮不能惊动当地的人,就直接向那里奔去。他穿过萦曲环绕的回廊进入内院,不由的心中一楞,这里已经变了一番模样,许多美貌的宫女穿梭来往,房间里铺设一新。嫣红出来迎上他,低声说:“凌大人,女王在里面呢。” 第209页 第二十七章 他进入楼台上,这里碧茵铺地,锦绣被墙,绚烂的陈设令人眼花缭乱。卧室里镶金嵌玉的妆镜台前,显德女王身穿粉色绸衫,白皙的肌肤如凝脂一般,她黑色的秀发如瀑布一样披散在肩头,正由宫女用牙梳为她梳妆。 他冲到门口却又止步,如梦游似神思恍惚地望着里面。她明明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却也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镜台,那里有他模糊的侧影,瘦弱苍白,几乎是以前那个凌风的影子,她真害怕她的眼睛稍一放开他,他就会像轻烟一样散走。 识趣的宫女放下牙梳走下楼去,偌大的楼阁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女王信手拿起梳子梳理秀发,而他站在她身后呆呆地看着。他们凝视着镜中彼此的面影,任时间慢慢的朝前流逝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凌风轻轻笑了一声,他说:“我一路上想着有多少话要对你说起,到了这里却全都忘却了。多少时日的刻骨相思,才得有这一朝的短暂相见,是老天爷也可怜我们吧?” 女王手里的牙梳不自觉地从她手中滑落到了地上,他俯身拾起来递回给她, 两个人目光相接,都颤抖起来,凌风猛地跪倒在她身前,拥住她热烈的亲吻起来。 又过了许多时刻,她才微嗔着推开他,“你看你这一身汗水尘土,把我衣服都弄脏了。” 他失笑一下,说:“我原是想去收拾的,又怕你等得不耐烦。现时急急奔了上来,你也说我,可是忒叫我为难了吧。” 这时宫女上来请他沐浴更衣,他意欲转身离去,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看她。不知为何,他现在一刻是也不想和她分开。 待他换了身银灰色长衣回来,女王已令宫女已经在一张银质长案桌上摆上了酒食。她递过一只斟满美酒的金杯,含笑说:“你跑过来一路辛苦,喝口酒解解乏吧!” 他只看着她,顺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她轻声说:“你这样饮酒可是很容易醉倒了。” 他轻轻握住她的玉腕,那縴手细腻温柔,却在他的轻抚下微微颤动,他喃喃地说:“自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已经痴迷沉醉,这么长时间来我可曾清醒过吗?” 宫女掌上灯台之后就离开了,内室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女王自他手中轻轻将手腕抽出来,不知所以地凝望着外面美丽的的园林景色,用颤抖的手擎着银匙在杯盘中搅了两下,却只感觉桌上琳琅罗列的美食如同嚼蜡一般,她‘呯’地一声将银匙丢在桌上,低头抽泣起来。 他把她拥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秀美的鬓发,她低泣着说:“你嘴上头这些个甜言蜜语有什么用,你可知道自上次离别之后,我盼着和你相见盼得多辛苦?为什么只有我长途跋涉跑来看你,而你老是说你不能做出什么决定。我受够了这个了!” 他一时沉默了,而后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们就只有短短几天相聚时间,不要再说不开心的事情好吗?” 女王失望的离开他,略带嘲讽地看着他为难的脸,“你可知道,你现在就像一匹胆怯的马儿,一遇到障碍物就从斜刺里熘了过去。” 他也自嘲地一笑,“你就怜念我像匹马儿般跑了那么远,现在又飢又渴,就是补充点水草也好。” 他笑起来温柔灿烂,就如春风吹拂,寒冰消融一般,眼角眉梢都堆着爱意,她就是被他温和的笑容与沉郁优雅的仪态所迷惑,才身不由己堕入情网。 看他凝望着自己,慢慢将食物用银匙一小块一小块地送入口中,女王真如在梦中一般,他们似夫妻一样共桌而食,大概也只有疏疏数次而已。 他也只吃得半饱,就放下了餐匙,女王笑说:“你既又飢又渴,怎不多吃一些?” 凌风说:“你一直看着我,叫人多不好意思。” “你知道看着你用饭时在我想什么吗?” 他约略知道,却并不想说出来,于是就摇摇头。 她说:“我真想把女儿也带来,我们三个人一起在这里住两天。把女儿丢下在那边,我怎么能放心呢?” 他知道这实在是极大的奢望,他连抱一抱女儿的权利都没有,更不要说和她住在一起了。较之女王,他其实更感觉到痛苦,因为他每次怀抱着同妻子所生的儿子,都忍不住要想起另一边和她还有一个五岁大的女儿,而现如今,他连自己的儿子也被王上抢走了。 自楼上下来,他们携手漫步在庭院中,银辉暗转,照得大地清光一片,远处的小巧的池畔水亭的影子倒映在水中,被轻风吹起的涟漪荡漾得有些扭曲变幻,似在风中轻轻颤动一般。当此之时,他不禁想起苏轼的一首词: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他给她念了,却被她用纤纤玉指戳着额头说:“你也知‘流年暗中偷换’?你想我们自相见以来,已经过了几年时间?我们还能有多少日子相处?” 他无法狠心说出‘我实在没有办法’这句话来,巨大、无法跨越的鸿沟横在他们当中,仅仅见上一面都是千难万难的事情,更不要说是朝夕相处了。 第210页 他只能说:“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罢。” 他们并排卧在水榭里的眠床上,蝉噪初静,微风轻轻吹拂帐帘, 床帐上的绣带在风中飘摇。她将头倚在他身上,用银牙轻轻咬着他的耳朵,两天时间转瞬而逝,她实在要把来意说出来了,虽然她知道他是绝不想听这些的。 第二十八章 她轻飘飘一句话,却像一个滚雷在他头顶上响过:“如果绮兰和大秦重新开战,你怎么办?” 他躺在那里,眼神空洞茫然,他问:“为什么要开战,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你是娇娜的父亲,却从未为她考虑过,为什么我们的女儿就不能继承一个更广阔、更美丽的国家?大秦国的部分领土原本是属于绮兰所有的,是被他们抢夺过去的。” 她的眼睛闪着热切的期待,在他耳边温柔地说:“如果我们女儿能继承三个国家:‘绮兰、大秦、拂林’,那她就会成为权倾天下的女王。当初施云就有这个设想,如果先取得大秦,再打拂林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们还这么年轻,我们在一起能做多少事啊!” 她去搂住他的身体,却感觉他像冰人儿似的寒冷,像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潮给冻僵了,他干笑了两声说:“听着真叫人激动,是不是?” 她说:“你在生我的气吗?” 他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我一直单纯把您当做女人来爱,几乎忘却了你是绮兰的女王了。即使自此之后我们不再相见,我也会一样爱你到死。我只能说这么多,如果有朝一日我让您伤心难过,请您一定要记得我今时今日所说的话。” “你就这么绝情?” “我爱您和我们的女儿,为着您和女儿我也愿意爱您的国家。我们无论能占有多么广大的土地,死后所能占据的也只有其中的一小块而已,我从未想为领土而杀人流血。且我这边被对您的爱情所牵制,那边为王上和妻儿所牵制,可供我回旋的余地实在太少了。如果大秦和绮兰开战,我所做的也只能是战死在沙场上而已。” “你别老是说‘死’,你要吓坏我吗?” 他在她耳边温柔地说:“我只说‘爱’,我对您是刻骨铭心的相爱,对我来说,您是世上唯一的女人,即使您把我踩在脚下,将我千刀万剐,我还是同样爱您。请您相信,我们的心从未分离过。如果有一天您让人见证我临终的场面,就可以知道我一直到最后呼唤的也还是您的名字。” 她低语道:“世上真有这样的爱情吗?” 他说:“如果您此时此刻亲手递一把刀给我,让我得以把自己的心剖出来让您看,那我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了。” 她伤心地说:“你别再说这样的话,只要我们能平安幸福,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会想办法满足你。” “那您就答应我,在这里每一刻都只谈论我们的爱情,忘却那些凡尘俗世。我们现在彼此相爱,此生就不会再有什么遗憾。”说罢,他又把她紧紧拥在怀里。 虽然太阳还未升起,但前一天郁积的热气仍然不停向上蒸腾,使行路的商旅感到暑热难当,大道上稀疏的树林也像打了蔫似地,被微风吹过也不肯动一下。 陶朱催马来到女儿车前,指着前面一座高大的城池说:“前面就是平阳城了,进了城我们就先去见他。” 马车里甚为气闷,她身上都是汗水,却也不想把车帘拉上去透透风。毕竟已经快到了平阳了,她不想被人家感觉自己过于轻浮,给夫君招来议论。 她对父亲说:“您还是把货物安置好,我们再一起去见他。” 程卓在旁说:“这样,凌夫人,我先去通报大人,让他来接您好了。”陶朱点头,程卓就先行离去。 眼见程卓离开,她心中不由忐忑,半年多未见凌风,不知他身体如何,那日他匆匆离去,后来两个月后才来了第一封信,淡淡地解释自己前些天身体不太舒服,可听来人语气里,他确实是病得不轻,来信中的笔迹也很孱弱。这么长时间了,她实在是记挂他,有多少话要向他倾述呀。 商队进了城,来至货栈歇下,陶朱找来当地的熟人问道:“人说‘入乡问俗’,现在有了位新大人,好多规矩都变了,您可得和我好好讲讲。” 那人大笑说:“您是大人的岳丈,应该信息比我们灵通得多才是,现在反而向我们打听,你们翁婿俩可真会做姿态。” 这时何弘由程卓陪着匆匆过来,那商人急忙迎道:“何长史,有什么事请教?”何弘面色有些难看,额头上的汗珠在不停地滴落下来,他对陶朱说:“夫人在哪里?大人因公外出,我来接她回府。”陶朱说:“你们大人公事这么忙?他也该放开一下才是。”那人见他们谈家事,就匆匆告辞走了。 程卓见他离去了,他在旁边不悦地说:“凌大人两天前去蔚州了,他不在平阳府里。” 陶朱说:“他毕竟和一般人不同,公务在身外面走走也难免。” 程卓气愤地说:“既然是公务有什么不好讲,为何府里的人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何弘不安地说:“程卓,你别在陶先生面前说这些,他面子上不好看,你别忘记夫人还在这里呢。” 第211页 陶朱心里如明镜一般,他不禁暗自摇头,凌风的胆子也太大了,他可真没有考虑过后果吗?但现在他也只好说:“何长史,不妨事,我们在府里等他。” 何弘暗自松了口气,这时琼英下了马车,款步走到何弘面前,何弘一楞,陶朱对他说:“这是小女。”他‘啊’了一声,心想陶朱的女儿不就是凌夫人吗?看上去这位夫人年轻美貌且娴雅大方,和凌风倒是颇为相配。他急忙说:“凌夫人,我是大人府中的长史何弘,大人不在府里,到蔚州公干去了。我特来接您回府。” 她平静地问:“和大人同行的还有何人?”何弘说:“有曹玮和十几名军士。” 她‘哦’了一声说:“我现在不想回府,你们大人是在蔚州吗?我现在就去找他。”何弘不安地说:“夫人,大人这几天就回来。现在天气酷热,你从京城一路跋涉十分辛苦,不要累坏了身体,大人会责怪我的。” 她说:“他最善解人意,不会怪你。”她对父亲说:“您陪我去吗?” 她父亲说:“你还是听他回来和你解释,事情可能并不是你想得那样。” “您不陪我去?” “现在已近中午,你先休息一下,待傍晚太阳下山后我们再出发好了。” 他安抚住女儿,走出去低声对何弘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临走之前连句交代也没有吗?” “大人的性子您也知道,也许他确实是有机密的大事要办,夫人的反应太激烈了。” 陶朱心想,要真是那边,也可以说得上是国家大事了。他说:“你派人先赶去通知他,我同女儿慢慢过去。” 第二十九章 他倚坐在书案边,将手肘支在案上痴痴发愣。女王沐浴出来,披了一身碧色轻纱长衣,头上秀发随意地盘成髻子,外面围绕了细细的珠链,一枚赤金坠子正垂在珠链正中她的眉心所在的地方。 她持着白纱团扇在他眼前轻轻一晃,他仿佛浑然不觉似地,没有一丝反应。她微嗔着用团扇在他头上轻轻一拍,娇笑着说:“在想什么呢?也不理我?” 暑热的天气,后堂上铺了一张紫丝蓆子,他们两个赤足踩在席上,摇着扇子纳凉。堂外榴花如火,槐荫遮阳,细细的蝉鸣声叫个不停。他伸手环过她纤弱的腰肢,她微微濡湿的发丝垂在鬓边,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他让她倚在自己的心口上,倾听着他的心脏一阵阵激烈的震颤。 他忽然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她吃了一惊,柔声说:“你又在想什么呢?吓了我一跳。” 他直冲沖地说:“显德,你等我十年,十年以后,你让我去哪里我都听你的。” 她不知是惊喜还是失望,他终究是给了她一个承诺,可他们的爱情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她低声说:“你这是缓兵之计吗?” 他抬头望着屋顶上细细的椽子,柔声说:“你知道我所期望的理想生活是什么?”他没等她应答,就接下去说:“小小一座宅院,后面十几亩农田,春耕秋收,没有战争侵扰,没有官府横征勒索,太太平平把女儿教养长大,看着她嫁出去。” 她嘲笑他的天真幻想,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位,还能脱身而去吗?她自小出身皇家,根本不能想像除了富丽奢华而又*无度的宫廷、朝臣卑躬屈膝地逢迎和近亲看似文雅有礼的面幕背后无休止的阴谋争斗之外,还能有其他类型的生活,可是她也许就是爱上了他藏在冷静干练的外表后面近乎放纵的大孩子性格,也只好撇着嘴说:“你别忘记,在那边你还有一个儿子呢!” 他痴情地望她,信手撩拨着她漆黑细柔的发丝,略带苦涩地说:“也许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忘却我还有一个家。”两人依偎在一起,堂上静悄悄的,只听得见他们轻轻的呼吸声。 堂前一阵纷乱打破了宁静,嫣红款步进来,对凌风说:“大人,曹玮有事报告您。”他着上丝履步出堂外,看见曹玮面上有些焦急,他低声对凌风说:“蔚州有缉捕差役叫门,说我们这里有可疑人等。开是不开?” 凌风皱眉,低声说:“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些个官员自平阳回来之后,变得清闲无事,凌风要求今夏的田赋照旧额交纳,五成折钱纳入州库,五成由村社集中运抵设在水陆通衢之处的十个大仓库里,那里可以给他们田赋已经缴解的文书,府库里只管收钱,生意也淡多了。 凌风派法司官员下州县巡查,于是老百姓都到那边告状去了,衙门里变得空空如也。 他们本来想给他颜色看的,现在被他撂在一边,却不得不想法子讨好他了。王大人左思右想,对了,治安!蔚州与拂林交界,再往西又是绮兰国,来往人众又杂,又不了有奸细混在当中,如果捉住两个解到平阳去,也让凌大人看看我王某的见识干才! 他加派了人手四处寻访,倒也给他捉住几个为非作歹的,不过案子太小,吸引不了新大人的眼球,他把手下申斥了一顿,叫他们加紧查访。 这天有个差役班头上前禀报,“大人,城西郊外的一所宅子里有古怪,就进过两批人,第一批有几个标緻女人,旁边还有携带武器的武士护送,第二批就是十几个男人,其中有两个领头的,面貌看不清楚。有两个女子真的美若天仙一般。”他虽是听旁人转述,可那人说得活灵活现,他也是心中垂涎。 第212页 王大人一拍大腿,“好,正合我意!”他转眼又犹豫了,“万一是京中贵戚怎么办?可不要得罪错了人。” 那差役说:“那些女人像是从边境那边来的,要不要我再去打探一下?” 王大人说:“你去敲门试试,不要太莽撞。” 凌风听了曹玮的禀报,才惊觉自己过于张扬了,二三十人在一间宅子里,怎么来说也太扎眼了。现时可如何是好?要是现在隐瞒身份,此处是他的宅院,往后来蔚州巡视,难道还要到其他地方去住吗?但自己潜地来蔚州,传出去总不太好听,何况还有显德在这里。 他前思后想,只好硬着头皮对曹玮说:“你告诉他们,是我陪夫人消暑,没有公事,就不去相烦王大人了,请班头代为问候他。” 曹玮心想,夫人?凌风这个谎扯得可真够大的,偷情的男人毕竟心中忐忑,就像凌风这么个大人,如今也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得颇为难堪。 凌风回到堂上,女王用纤指戳着他的额头娇嗔道:“夫人?你想得倒美,谁允许你这么说的?” 他陪笑说:“你不愿意就算了,那我去把曹玮叫回来,让他换个说法。” 女王眼角微斜,柔情似水,她幽幽地嘆了口气,“要是能成真,我有什么不愿意,只怕终是镜花水月。” 两人情意绵绵,却不知凌风的妻子琼英也在向这里赶过来。 第三十章 晚上女王幽幽地问他,“以后我们还在这里见面吗?” 他无颜以对,最后说:“我送你到边境上再回去。” 女王眼睛闪了一闪,微笑点头。 次日一早凌风骑马护送女王的马车出宅门,侍女的马车跟在后面。这时那个知州王大人算是识趣,没有过来骚扰他们,但却在宅院门口派了军兵守护,因此吸引了不少闲人观看,他们眼见一辆辆马车出府,都是议论纷纷,曹玮看着凌风,发现他脸上有一丝绯红色。 凌风他们先向着平阳奔去,行了数十里后,凌风让手下的军士先行回平阳,他带曹玮随女王的马车折向东北方向。 他们刚刚离去,一袭快马就来至宅院门口,这时州中军士还未散尽,来人下了马上前拍打门环时,为首的军官说:“你是什么人,为何来此骚扰,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说我知道这里是凌大人的私宅,我有要事向他禀告。军官说:“你来晚了,凌大人同夫人已经回平阳去了。” 来人一楞,夫人?怎么又多有一位夫人?此事恐怕有些不妥,这时看门人开了大门让他进去,他在里面休息了两个时辰,又转身向平阳的方向迎了回去。 他在距蔚州十几里处正遇上陶朱陪着女儿过来,陶朱叫住他问道:“你怎么往回赶,大人呢?”那人讪讪的说:“陶先生,大人已经回去了,我们也回府吧!” 陶朱点头,就要令马车折回,琼英拉开车帘说:“都到了这里了,我想还是过去看看。” 陶朱知女儿素日脾气温和,但是实际上柔中带刚,此时他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好暗中嘆气。 琼英令人启开宅门,看里面陈设繁华,他们临走前未曾仔细收拾,残脂剩粉,遗落的钗环饰品都散落在舍内。琼英拾起一只嵌着蓝宝石的耳环,面色难看极了。但她却没有哭,抬起眼睛望着外面,这座宅院十分雅致,后堂外面有一泓碧水,水边白石台阶,有三头白玉雕成的鱼龙正中向外喷吐珠玉般晶莹透亮的水花。榴花丛鲜艷火红,旁边的灌木丛中,艷丽的萱草、玉簪花、秋海棠、紫花苜蓿都在盛放,庭院上仿佛被织上了一幅娇艷的花毯。远处的树荫底下是一张云石长椅。 她对父亲说:“他可真懂得享受,找到这样个消暑的兼猎艷的福地,怎不多待几天?” 这时陪他们来的侍卫报说:“蔚州的军官来了。”陶朱请他进来。 那军官小心地说:“大人陪夫人刚走,现在听说夫人又回来了,卑职甚是不解,所以特来探问。” 陶朱尚未开言,避入后堂的琼英先回言了:“我遗落了一件紧要物件,是回来取东西的。现在大人已经走了,我马上也要动身回去,您把军士撤了吧,替我谢谢你们大人。” 军官诺诺退下,她喃喃地说:“我在此真的遗落了什么东西吗?还是我自始至终就从未拥有过?”她忍不住把桌案上陈设的精美的小器物都推落在地上,后堂上狼藉一片。 她的气恼平复了一些,但实在不愿在此停留,于是她看了陶朱一眼说:“父亲,我们走吧。”这时她的丈夫正和女王并肩坐在马车里悄声倾吐着情话。 行了一段路程,女王招呼凌风坐到马车里,他把马缰递给曹玮,从右边车门进了女王的马车。 女王微服出行,她的马车并不大,前后座椅相对,后座舒适些,可以容三个人乘坐。凌风一进来,宫女都避出去了,在两边车门外的踏脚上,各有一个侍卫警惕地守护。 女王含情脉脉地轻抚着他的发丝,她看着他的额头说:“一两年不见,你的前额上已经有了纹路了,不知再过两年会如何呢!” 他懒懒地依偎着她,有些漫不经心地说“思念是会使人变老,我们有句古诗说:‘天若有情天亦老。’您定是没有听到过。” 第213页 她轻啐他一口,带着伤感地说:“你就会说些漂亮话,朝臣都称颂我年轻美貌,我也自以为能永葆青春,可是看见你,就感觉自己也在老去,再过几年,我们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说:“您依旧是青春美艷,大约是我改变许多了吧?也是,这几年发生了许多事情。不过就算我们会渐渐老去,我们的女儿却也在慢慢长大了。” 她听他提女儿,胸中感到一阵暖意,她从嫩白细腻的脖颈上取下一条金鍊子,链子上坠着精巧的珐瑯盒,外面镶了一圈珍珠,分开盒子,里面是小女孩的袖珍画像,他定睛看着,不禁潸然泪下,女儿长到五岁,他还未曾看见过女儿,今日一见,仿佛魂梦里懵然相见,但又感觉那么熟悉,似日日相见一般。 她凝视他的眼睛,说:“你哭了?”他回头拭去泪水,转开话题低声说:“马车跑得太快,激起不少尘土,许是被尘土迷了眼睛了吧?” 她把还带着自己体温的链坠盒轻轻挂在他的脖颈上,那个盒子正落在他心口上,她说:“这样可以让你时时刻刻记起我和女儿。” 这时车辆飞驰,已经远远越过了拂林同大秦的边界,再行十几里路,就到了绮兰国的边境上了。曹玮骑着自己的马,还要照顾凌风的马匹,他眼看女王的马车越跑越快,不由心中暗惊。 他催马赶上两步,对着马车里面叫道:“大人,就到了边界上了,您快些辞别女王,我们回大秦吧。” 他猛然惊觉,依依不捨地望着她低声说:“我真是捨不得你。” 她微笑说:“你既捨不得我,可以陪伴我一起回去呀。” 他木然,伸手去拉车门,女王低声说:“马车跑这么快,你跳下去会有生命危险的。我这次不顾一切跑来和你相会,就想过要把你带回绮兰去。” 凌风面色沉郁地望着女王,低声说:“是这样,我真没料到。” 女王将头靠在凌风的肩膀上,挽着他手说:“我实在不能放开你,以后我们就可以朝朝暮暮在一起了。” 他微笑凝视着她,声音却显得有些沙哑:“陛下,您爱得是现在的凌风吗?” 她像是被什么尖利的器物猛扎了一下,放开了他的手。 他仍然口含笑意,温柔地说:“如果您不是因为爱我才要带走我,自无可说;如果您是要把我当做俘虏系上镣铐,让我阴郁地跪倒在你膝下自无可说;如果您是为了您国家的利益而拿我对您的爱情做筹码自无可说……” 她厉声说:“你别再说了,不要对我这样残忍!” 他接着说:“如果您让我侧身于您的男宠之列,依靠献媚争宠来讨取您的欢心,我会看不起自己的。如果您爱的是以往的我,请不要把我困到笼子里去,关在笼子里的凌风不是凌风,顶多是他的一个影子而已,就如夜莺不能在笼子里歌唱。即使是黄金铸成的牢笼,我也会用自己的身体撞破它冲出去。” 他蓦地向外推开车门,站在外面的侍卫猝不及防,被他推下了车。这时车辆还在急驶,尘土从大开的车门外飞扬进来,两个人都被呛得透不过气来。 他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极力用自己的声音盖过车轮的轰鸣声:“希望您不要以为我是一个薄情的人,与其因为朝朝暮暮的相处磨灭了您对我的爱情,还不如趁现在让您永远记住我。” 第三十一章 女王既失望又伤心,她喝令车夫放慢速度,又转脸盯着凌风说: “凌风,你不要忘记,绮兰国的利益就是我们女儿的利益,你是她的亲生父亲,你有没有想过要尽父亲的责任?要是你始终将你的妻儿放在第一位考虑,我们就只能是陌路人。请你也不要动不动用‘死’字来威胁一个女王,我不会受你的威胁。告诉你吧,从此之后,就算你在我的面前被杀,我也不会流一滴眼泪!” 他站在马车踏板上准备跳车,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低语道:“我走了。”她扭头不理他,身体微颤,他又犹豫了一下,右手按了一下心口,纵身跳了下去。 他趔趄了一下,膝盖向下一沉,重重地磕在了路基石上。这时一彪快马急驰过来,眼见就要撞上,女王不由尖叫一声,只见马上的骑士双腿夹紧马鞍,空出手迅速将凌风拉到了自己马上,原来是曹玮放掉了凌风的乘骑,催马赶了上来。 她最后向车门外凝望了一眼,伸手关上了门。后面的马车和骑士一批接一批在凌风身旁擦过,逐渐消失在风尘之中。他低声对曹玮说,“扶我下来。” 曹玮勒住缰绳让凌风下马, 自己返回去寻找他的马匹。方才还是车马纷扬的道路上,如今空落落只剩下他一人,而他的心胸中也似此的荒凉一片。他望着前方,女王的车马早已离去,大路上留下凌乱的马蹄车辙,如同他纷烦的思绪,也似深深刻记在他心口永远抹不去的累累伤痕。 曹玮走到他跟前,轻轻叫了声“大人”, 他这才惊觉,由曹玮把他扶上了坐骑。 他们由平阳赶到蔚州用了两天时间,由蔚州赶回去只花了一天半,在次日的傍晚就赶到了住处。曹玮搀扶凌风从乘骑上下来,凌风衣着整齐,他的脚步却有些蹒跚。 第214页 他回到书房,将身子靠在座椅上,两天来的疲惫失落,难过伤心全都涌上心头,使他感到心力憔悴,他正在闭目养神,这时书房门被轻敲了一下,何弘在门外说:“大人,您回来了?” 凌风声音沙哑地说:“是,回来了……,府中上下都好吗?” 何弘推门进来,后面是程卓,他的脸上蒙着一团阴云,看凌风的眼神中似藏着一团怒气。凌风看着他淡淡一笑,“怎么,还在生我的气,家里面好吗?有否让你带信来?” 程卓冷淡地说:“陶先生和您的夫人也来了平阳。” 凌风楞了一下,蓦地站了起来,他思绪一走神,右腿的膝盖正撞在案角上,不由感到一阵疼痛,他那天跳车时膝盖磕在石头上,上马时感觉剧痛,夜里更衣,才发现两个膝盖已经是血肉模糊。他勉强包扎了伤口,忍了下来。他面色苍白,捂着膝盖又坐回座位。他低声说:“她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程卓沉默,何弘说:“在您走后三天。”他有些迟疑地看着凌风,感觉对方实在有些心不在焉,于是加重语气说:“大人,夫人也紧接着去了蔚州。” 他身体微微一颤,小声说:“她去那里干什么?” 程卓态度生硬地说:“大人,您是不是不想夫人到平阳来?” 他低声说:“怎么会呢,她回来了没有?我这就去看她。” 他茫然无措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人,脸上写满了疲倦之色,何弘不知怎么有些同情起他,他说:“夫人还没回府,等她回来以后,您去和她好好解释清楚。” 他无力地低语说:“我累了,想先去休息,你们先退下吧。”他慢腾腾地站起来,拖着步子向内室走去。 凌风这一觉直睡到次日午时,当他睁开双目,却看见妻子正站在眼前。 他披衣下床,默默站在妻子面前,最后挤出一句话:“几时来平阳的,怎么不等我回来?” 她一剎那终于把满腹的愤怒对着他发泄出来:“你就只会说这些,平时满口的甜言蜜语到哪里去了,都在那个女人面前说尽了吗?你可以在那里堂而皇之地称那个女人为‘夫人’,怎不就干脆把她带回平阳来?也免了你朝朝暮暮地辛苦思念她了吧! ” 他尴尬地说:“谁说的,没有这回事。” 她低声说:“你可知道我有多少次听到你在睡梦中叫别的女人的名字,为什么我要忍下来?” 他默然良久,最后才说:“无论如何,我们还有一个儿子,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她盯着他的眼睛说:“你为了权力把儿子像货物一样抵押给朱光这个暴虐自私的老头随意摆布,现在还跟我说这完全是为了他?你把我当做傻子了吧!他现在成了那个暴君手中的玩物了,如果这就是你所要的,那我对你也没话说,可是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他从朱光手中夺回来,你看着办吧。” 第一章 时光荏苒,转眼五年过去了。凌风站在朱光面前,躬身说:“陛下,微臣终于不辱使命。” 朱光的眼睛逼视着他:“西北大权归于你手,数百万金币财赋集于府库,整整六年,你口口声声说剿灭了达奚的反叛,却连达奚的首级也没有送上京来。” 凌风说:“陛下,达奚怎么说也曾是北番一方之长,我们大秦应有大国之体,他既已死,为何定要去凌辱他的尸体呢?” “所以你就传令将他厚葬,还允许他的部下为他致哀?” “虽然立场各异,但达奚与我有朋友之谊,我后来几次去北番,他也未曾留难……” “这么说倒是你对不起他喽?” 凌风沉默,他派程卓去劝说达奚开放商路,保持边境和平。至此之后,西北安静了两年,使他可以抽出手来留心行政上的事务。 收上来的赋税除主要用于军需之外,他将余款在各地购买良田,以田地租税拨给州县学作为学校经费之用。这笔收入他没有让地方官府收掌,而是令学中师生共推了几个当地士绅掌理,将收支帐簿存于学中。学校有了这笔收入,加上乡绅富商捐助,可以四处延聘良师,并资助贫寒士子求学。 他令学中士子将官府文簿案卷抄录一份存于学校,从中士子们可以学习律法税赋收支等经世之道,比整天价纸上谈兵强多了。 由于军需经常从驻地附近採购,于是许多客商从远处将货物运载过来进行交易,原来边境的僻远之所,因道路修缮及人流增加,也逐渐成了小小集镇,货物人众如潮。对于这些集市上的货物,他定一百抽一的低税,且令在集市上的商人共推数人收缴赋税,以五成交付军需,五成用于集市日常掌管、治安之用。 他招募农民在边境垦殖,对新开闢的土地免收田赋,只按市价收买他们的粮食作为军粮。几年之间,原本战乱荒废的边境变得繁荣起来。 由于他下令只能在大道设卡征一道三十抽一的赋税,而对集市的赋税归于地方官府,且税率在五十抽一至一百抽一之间,因此有些客商改走小路,将货物运至各地交易,有些地处偏远的地方也修缮了道路吸引客商以增加赋税。 第215页 他所用的人都是找当地人充任,临时委任职权,随才录用。他除严禁地方滥收赋税之外,并不干涉地方事务,地方官随例晋升,或走或留的也很多,他都任听其便,倒也两下相安无事。 地方官对这位大人倒不反感,毕竟他谦和客气,也不怎么摆架子。但他们发现,自他来了以后,下面的百姓似乎不怎么好应付了。凌风将历年来的律法条文详加修订后发下官府和各州县学,这样士子们有案卷和律法定例在手,官府断案略有不公,即有人纷纷议论。凌风派十数名司法官员巡回各地受理上告的案件,这样就好似在地方官府头上悬了一把刀,坐堂审案都是战战兢兢的,害怕那个案件被驳了下来。 还好凌风一道法令解了他们的困境,那里面说,“州县府令地位清显,不宜亲理民词,以免多遭物议。令各地挑选数名熟悉律法之官吏,开堂受理地方民讼,以众议定案。” 总之,在他治下,混事是容易的,只是捞不多而已,因为条条门路都被他堵死了。不过官员真要做事,如修缮道路,学校、庙堂、救济贫民之类,也可会集地方士绅富商共议筹资办理。赋税既轻了,他们这些人也乐意出这个钱来邀名。 要说他一点也没有关心北番那边,自是不可能,因为大秦的商旅队伍,一直行进在这条重新开通的商路上,他岳父陶朱第一个往来,就获利数倍,带动了各地的大客商跟进。程卓利用他上次去北番和达奚建立的良好关系,得了一支达奚的金头羽箭,来往的各部落都不敢侵扰他。北番极西面靠海,有几个良港,凌风示意程卓向达奚请求开放大秦的船只来此避风,这样从大秦至拂林国就有海路可通。他从府库出资借客商们之名修筑了港口设施,外面还加筑了城垣,大船停泊也不成问题,危急时刻还可以防御。 现在的达奚,已经沉浸在温柔乡里,他在过往客商处购置了许多奢侈品,用去了大量在属下部落徵收来的贡赋如金银、牲畜来交换。这些物资特别是作战用的马匹之类,被客商带回大秦,正好是凌风最急需的。 凌风请程卓以进献为名,送了数十名歌儿舞姬给达奚,轻歌曼舞,丰容靓饰,妖容媚态,逐日围绕在穹庐中达奚身畔。他举着金杯,疏懒地卧于樱桃身旁,她身披春色罗衫,腰中绣带异彩缤纷,腰肢纤细柔软,被达奚一臂围在腰中。她正持了金壶为他倒酒,被他突然抱住,倒是微吃了一惊。 达奚在她耳边说:“现在我知道那个凌风不敢要你的道理了,你这个炽热汹涌的媚人儿,精钢被你融化,高山被你沖毁,勇猛的武士可以折断锁链,却会被你细细的发丝系住,做你脚下驯服的奴隶。凌风这样文雅孱弱的整日端着书本的人,怕是自知是满足不了你的吧?” 她微微变了脸,说:“你是说我是个*吗?若是像别人一样怕了我,就回去找你的王后去!” 达奚面色沉了下来,他的王后赫拉前年怀孕在身时因琐事和樱桃争吵,盛怒之下上马奔驰,竟导致流产。达奚本来是要让樱桃向赫拉请罪的,不料赫拉先是将自己紧闭在帐中不见人,休息十几日后就迳自到寺院去见她与达奚的父亲所生的儿子泽浩去了。自达奚杀父夺权之后,他的这个异母弟弟就被送去修行,到现在也已经有八年了。 达奚心中怏怏不快,他虽对王后有感情,但却捨不得为了她而赶走樱桃,事情发生后的几天,他将樱桃遣在帐后思过,可他禁不住孤帐寂寞,抬眼看看身旁围绕的侍女,虽然人数不少,打扮妖娆,但总觉粗粗笨笨,找不到赫拉樱桃般天仙也似的美人儿。 他忍耐了一些日子,待赫拉走后,提着酒肴去找她,樱桃穿了身青衫,也没梳妆,秀发只胡乱用绸带扎了一下。她抱着儿子正在吞声饮泣,见了达奚就说:“大王,我伤了王后的子嗣,您就赐死我吧,但是这个孩子是您的骨肉,您可不要因为我的缘故亏待了他。”说罢,她把儿子推给达奚,自己背过身子又开始低泣。 他连句责备她的话也没出口,就被她用儿子堵住了嘴。那孩子跟母亲住在后帐十几天没见天日,抬头只看见母亲板着脸,心里本就揣揣的。现在咋一见父亲已经生疏了,感到在他怀里不习惯,于是也伸手动脚大哭起来,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达奚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樱桃看他们如此,禁不住从达奚手中将孩子抢出来,指着他说:“连个孩子也看不好,我可真不放心把他交给你。”说罢又背过身去抚慰儿子。 她脂粉不施,却另有一种迷人的娇态,他忍耐了十几天,怎还等得下去。于是信手就把她和儿子抱在怀里,他在她耳边说:“等王后回来,你一定要向她认个错。你们两个都是我所爱的,我不会对任何一个人有厚薄。”樱桃知他已经放过这件事,不禁在他怀中微笑了。 他身旁没了王后拘束,更是一心一意腻在樱桃身上,等赫拉从寺院里回来,达奚正在大帐里伴着樱桃饮宴,大帐里乐声悠扬,他已经喝得半醉了,举着酒杯上去挽住她的肩膀,大声说:“赫拉,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想你呢。这边有大秦的歌舞,你快坐下来陪我。” 樱桃在他后面,欠身向她问安,她面上带着微笑,却没有一点认错的意思。赫拉原以为达奚已经把樱桃赶走了,见此情形,她对那个男人真是太失望了。 第216页 第二章 她挣脱她丈夫达奚的搂抱,噼手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丢在地上,深红色的酒液流了一地。半醉的达奚瞪大眼睛涨红了脸,樱桃上去挽住他的胳膊,娇声说:“大王,王后还在生我的气呢,过两天气消了就好了。您坐下,我们听曲子呀。”达奚讪讪的看了妻子一眼,说:“你不爱看就回帐歇下,我晚上来找你啊。”赫拉袖子一甩,出帐而去,达奚心中愧悔,他不想朝樱桃发火,只好把气出在那只酒杯上,‘哐啷’一声,酒杯被他踢出老远。 晚上他去找妻子,赫拉冷淡地说:“我要念佛超度死去的胎儿,没功夫应付你,去找那个*人吧!” 他不肯走,磨了半天最后冲出一句话来:“不要忘记我杀死父亲的那个风雨之夜,是你抱着儿子跪着哀求我。如今我有了自己的骨肉,不想让别人成为他们的障碍,你不要逼我下决心才好。” 赫拉浑身瘫软下来,颤抖着双手解开衣扣,她像个石头人一样任由丈夫摆布,看着他躺在榻上酣声如雷,她呆坐在地上睁着双眼一夜未睡。 她不再有笑容,整日冰冷个脸,达奚在她这里找不到乐趣,来的也越来越少了。樱桃的火热激情像颗磁石,牢牢地吸引住了他,三年间,她和达奚又有了两个儿子。 这日,他俩并马从小山上驰下,后面跟着一彪精甲卫士,樱桃也手执弓箭,身穿红锦猎装,达奚笑眯眯地看着她瞄准天上的雁群,飞也似的发出一箭。也许是大雁飞得太高,这箭落空了,达奚发出带点嘲讽的狂笑来:“嘿,哈哈!你看,娘儿们就是不行呀!” 她瞪他一眼,催马越过他跑到前面去了。达奚也不急着追,他不紧不慢尾随着她,尽情欣赏她的苗条倩影。 她催马向西,眼前出现了一片雄伟富丽的建筑群来,高高的涂金的塔群发出夺目的光芒,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北番最大的寺庙—摩诃萨寺。这里已有上百年历史了。 樱桃驻下马来等待丈夫,达奚催马向前赶去,此时山边的树林深处忽然发出一簇箭雨来,目标正朝着以达奚为首的这群人。一支利箭从他面上擦过,留下道血痕。樱桃尖叫一声沖了回来,此时又有几支箭飞过来,卫士们疾忙拔刀抵挡箭支。这时达奚看见林子深处有个白色影子正拉弓朝这边瞄准,他勒马朝后退去,此时樱桃的白色骏马将到达奚眼前,‘嗖’的一声,那只鹰翎利箭正扎在她的前胸上。 达奚令卫士冲进树林搜索,他带着几个亲信护送樱桃进了寺院求助。 寺院的方丈禅嘉大师正陪着客人迎面走来,这时寺中僧人已经将樱桃放在担架上抬向后面,达奚焦急地跟着。大师看见达奚停住脚步,和他的客人对视了一眼,那人穿了身浅灰色长衣,看上去有些疲倦,他也认出了达奚。这时大师先双手合十对达奚说:“阿弥陀佛,达奚大王,这位女施主伤得很重吗?” 达奚蓦地停下脚步,他抬头看见了大师和他的客人,他认出了那人,两个对视,达奚先说:“凌风,樱桃被那个可恶的女人射伤了,我要救活她,你不同我一道过来?”他跑得很急,声音显得低沉。 凌风看樱桃面色死白,胸前衣襟被鲜血染成深红色,心中也有些发急,略微迟疑之后,他伴着达奚护送樱桃进了禅房。 有个精于医术的僧人将樱桃胸口上的箭头挖了出来,然后涂上止血药,用干净的白布包扎了伤口。达奚紧握樱桃的手,眼睛紧紧盯着她惨白的面容,这间禅房里只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凌风不安地站在一旁,看看达奚,又看看樱桃,不知为什么,他一度想退出这间禅房去,但还是最后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僧人刚给樱桃包扎好,达奚即刻问他:“大师,她的伤口可是要紧?怎么她的面色怎么难看?” 僧人躬身说:“阿弥陀佛,女施主的箭伤未及要害,只是她失血过多,一定要把血止住。施主请在此稍候,小僧去煎一碗补血的草药来。” 他出去了,樱桃躺在禅床上始终不动,达奚发疯似的喊着她的名字,他看着屋子里的人,嘉禅大师手执念珠,口中喃喃念诵佛号;几个部下低头避开达奚的眼睛,他把他们都推出门,“去给我找那个女人,把她剁成碎块拿来给我!快去!” 凌风虽在房间里,却也在始终回避达奚,他见到达奚冒着火光的眼睛转向他时,才不由自主的站上去一步,搂住对方的肩膀说:“你放心,她没大碍的。” 达奚猛地转过身来抓住他的衣领,大吼着说:“她不会有事的对吗?你答应我!”他紧紧盯着凌风,像是希望凌风能给提出他什么保证似地。 凌风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他低声说:“你别这么大声,对樱桃不好。”达奚好像懵然惊醒般,又猛然放开他,急切地退回床前去看樱桃去了。 凌风被他突然一放,差点失去平衡摔倒,旁边大师用手扶住了他。房间里又陷入一片死寂中。 他们等了半个时辰,等到僧人拿草药回来给樱桃服下,又等到日头西沉,房间上点上油灯。这时樱桃面色有了些许血色,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嘉禅大师低声念了句佛号,他对另外两个人说:“二位施主,你们也累了,二位请先去吃些食物补充体力,女施主有敝寺僧人照应。” 第217页 达奚咬着牙说:“我不走,我要看她醒来。” 凌风和大师先退了出去。 他回到自己所住的小院,曹玮和两个侍卫迎上去,曹玮紧张地说:“大人,听说樱桃被人射伤了,是吗?” 凌风点头说:“达奚说是梭娜干的,还记得那个女人吗?” 曹玮楞了一下,事隔数年,他还清晰记得那个妩媚*的大胆女人,这些年达奚一直在各处追索她,她却还能在这里出现,这个女人,真不简单。 凌风昨日刚到寺内,如今是有些累了,他嘱咐他们小心守候,自己迳自回了房间。 他在睡梦中听到呼喊声由远而近,不觉猛然惊醒过来。 第三章 凌风所住的房子在院落的最里面,后院墙紧贴他房间的北窗。这时黑暗中有一把匕首慢慢伸进窗缝,将窗闩挑开了。凌风在床上一动,慢慢把双目睁开,他分明看到寒光一闪,于是坐起身来,用眼睛盯着那扇木窗。 狭长的窗扇离地约有八尺,白天光线从上面散射到房间里。菱形雕花的窗棂装饰繁丽,用油纸糊就,外面悬了一幅白色布帘。现在布帘已经被揭开,一个黑影攀在窗上,双目和凌风对视。 这时,外面传来混乱的嘈杂声,再看窗户上那个人,显然她有些支撑不住了,这时外面传来轻轻地敲击声,凌风又盯一眼,他披衣下床,迳自去开门去了。 曹玮站在门外,面上有些忧色,他说:“大人,达奚手下人正在追捕梭娜,听说她逃在这一带。”这时,有人开始粗暴地砸打院门,声音很响,掩盖了房间了传来的极轻微的,有人从窗口跳落的声音。凌风似有觉察,他微微耸了耸肩,对曹玮说:“你带人出去看看。” 他转身回房,不由得一楞,房间不小,却没有什么家具什物,一桌一床一个柜子而已,靠墙放了一排椅子,整个房间一览无遗,却也寻不到来人的身影,他走过去欲想打开柜门查看,这时曹玮刚打开院门,一伙士兵急忙往就里冲来,这边曹玮和两个侍卫拔剑喝道:“这是我们凌大人所住的院子,没有什么闲人,你们不要进来!” 带头的人是达奚的亲信察吉,他面上挂着汗珠,容色非常紧张,他说:“不管是谁的房子我们都要搜,找不到那个女人,我们的性命也难保,你可不要逼我动手。” 这时凌风匆匆出来,察吉见了他躬身言道:“大人,我们见过那个行刺王妃的女人在这一带出现,大王下令搜查每一间房,您不会阻止我们进来查看吧?” 凌风显得有些疲倦,他勉强露出些许微笑,态度和气地说:“察吉,我们的人一直守在门口,确实没有看到人进来,你就不用搜了吧。 察吉说:“我相信您不会窝藏刺杀小王妃的凶手,可是我们总要求个放心。大王的脾气您也知道,您不会不谅解我。”凌风看他态度坚决,就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那人见他同意了,随即就带人闯进院子。 这个院子有十几间房舍,包括院中的各个角落被他们仔细翻找了一遍,他们最后来到了凌风所住的屋舍前。 他突然感到些许紧张,右手心全是汗水,凌风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对察吉说:“这间房子是我所住的,里面有些重要的物件,你随便查看一下,不要翻乱了。”他推开房门,香气扑鼻而来,案上一个小巧的紫铜香炉里冒出缕缕青烟,室内里面充满了馥郁的芬芳气息。 察吉简单查看室内的情形,他将凌风的卧床推开,下面没有人。桌案附近是一览无余,他最后来到大柜前,伸手打开了柜门。 曹玮有些惊讶地发现,凌风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倒退了一步,右手紧紧抓住了曹玮的胳膊。曹玮低声叫道:“大人……”凌风没有看他,双目紧紧盯着那只柜子。 凌风所带的一应什物大都放在外屋的箱子里,这个柜子几乎是空的,察吉只简单地看了一下,就掩上了柜门。 凌风的手猛然放松,他看着察吉的脸,读出对方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和恐慌,他有些于心不忍,遂说:“如今在寺院内,达奚若是要惩处你们,可以找大师求救。”对方点头匆匆领人走了。 凌风掩上房门,曹玮出来后解开上衣,发现手臂上竟被他捏出一道青紫色的印痕来,曹玮感觉大人举止有些异样,遂又回到凌风的房门口守在那里。 凌风复又开了房门,他发现曹玮守在那里,脸上顿时有些诧异之色,他对曹玮解释说他有些气闷,就到院中走走。曹玮陪着他在院子中兜了两圈,这里很安静,外面搜索的人已经走远了。两人都没有说话,凌风最后低声说:“曹玮,你也辛苦了,回去睡吧!”曹玮躬身说:“是,大人。” 凌风进了自己的房舍,插上房门。他发现自己的卧床上有些异样,就拿过案上的一盏烛灯,来至床边看视。 床上半卧着一个美艷的女人,身上只穿了一身亵衣,晶莹细腻的肌肤在烛火下隐约可见,凌风稍许有些吃惊,他把烛台放回到案上, 梭娜眼波流转,娇艷动人,她嘴角含笑,娇声说:“谢谢您,大人,我原以为您会把我交出去呢。” 凌风耸了耸肩,有些漠然地看着她,说:“你既来了这里,就没有交你出去的道理,不过你方才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们竟找不到你?” 第218页 梭娜微微含笑,下床来走至柜子右侧,在凸出的雕花上按了一下,柜子自动移开,露出一处小小暗壁。 凌风点头:“所以你跑到这里来。”他有些讪笑地看着梭娜,她察觉到了,不由粉面一沉,她靠近凌风,用双手挽住他的胳膊温柔地说:“英俊的大人,夜晚的时间很短,您不快些*就寝吗?” 他没有推开她,但也没有其它的表示,梭娜呼吸急促,满含着渴望的眼睛急切地看着他,她的身上有种奇异的香气,因此他方才急急用了香炉燃上沉香掩饰。 凌风不紧不慢地说:“你的情人这么多,我不愿意做排在后面的人,只好情愿克制。夜晚有寒气,你还是披上外衣为好。”说罢,他轻轻推开她,向着桌案后走去。 她气得浑身颤抖,从身后拔出匕首隔着案桌朝他刺去,凌风朝左面一躲,那匕首正插在他右手臂上,匕首刺入很深,他低声惊叫了一声,向后倒在椅子上。曹玮也还守在门口,他听见里面有动静,隔着房门问:“大人,您没事吧?” 第四章 梭娜猛地拔出匕首,鲜血从凌风的臂膀上涌出来,他感觉眼前一阵晕眩,慢慢地倾倒在座位上。 曹玮听见他的低声惊叫,意欲入内看视,却发现房门已*住,他焦急万分,又怕惊动其他人,只好放低声音向屋内问道:“大人,出了什么事了?您不要紧吧? 他用不太听使唤的左手捂住受伤流血的右臂,抬头望了梭娜一眼,她手中紧握匕首,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他竭力振作起精神,提高声音朝门外说:“我没事,你快些回去休息。”曹玮答应了一声,却也不敢离开。 鲜血不断地从凌风的指间流淌下来,他的面色变得很苍白,不得不低声对梭娜说:“那边柜子里有伤药,我左手不方便,请你帮我敷上包扎一下。” 梭娜见他求自己,不自觉地尖声笑了,“我为什么要帮你!尖酸刻薄的男人,我情愿现在就看你流血死掉。” 凌风看着她:“倘若果真是如此,你又何必冒险跑到这里来?” 梭娜紧咬银牙说:“我要做草原上的女王,我不相信,为什么只有男人才可以统治天下,而我们女人就只能依附于男人,我要让所有男人都跪倒在我的脚下。”她说罢用双眼紧紧盯着他,他微微嘆了口气,淡淡一笑说:“我帮不了你,如果我被迫要用武力来去除一个威胁,那绝不是为了把另外一个扶起来。” 他想起身朝柜子那边走,但顿时觉得眼前发黑,又坐回到椅子上。他虚弱无力,感觉身上冰冷,体内的热量似乎都随着血液流走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正在僵持,这时‘伧啷’一声响,曹玮用宝剑削断门闩闯了进来。此时已是天光熹微,房屋上部的窗子上透出亮光,他迎面看见梭娜站在那里,不禁呆住了。梭娜看他面上泛起红晕,这才感觉自己身上有些寒意,于是转过身去披上外衣。她苗条的身影一闪,曹玮这才缓过神来,转头去看凌风。 凌风倚坐在椅子上,鲜血还一直不停地从他的手臂上渗出来,他朝着曹玮苦笑了一下,声音低沉地说:“还好你进来了,否则我这次可真是不妙。” 曹玮撕下衬衣为凌风包扎,接着又取出柜子里补血的丸药给他服了下去。梭娜闪在屋角处,看着这两个人,凌风温雅中带一丝玩世不恭,曹玮是则是忠厚诚挚的老实人,他跟随凌风十年了,一切以他的这位大人为中心,至今尚未娶妻。 凌风服下丹药,脸上有了一些生气,他对曹玮说:“你去带这位梭娜夫人离去吧。”梭娜失声说:“什么?你要赶我走?外面都是达奚的人,我就要被他们捉住的!”他冷漠地说:“你可也没有怜悯过我,藏你在这里,对我太危险。我既不想被你,也不想被达奚在我身上捅出十七八个透明的窟窿来。” 此时强弱异势,轮到梭娜着急了,她知道在凌风这里说不通,就转过身来拉住旁边的曹玮:“这位年轻英俊的将军,你帮我求求你们大人,现在天已经亮了,叫我如何跑得出去呢?” 曹玮满面通红,他低声对凌风说:“大人,现在叫她出去对我们也很危险,您就再隐藏她一天吧。” 凌风又岂会不知此情?他带着些许发泄般的恶意,毫不客气地看着梭娜焦急的眼睛,他上次留她在帐中,梭娜故意露面被达奚的人看见,以挑起他和达奚之间的冲突。此次她接近自己,也不过是为了要他帮她而已。 他自己几年来只回过一次京城,儿子见了他像见到陌生人,妻子和他早已疏远,相见也只是淡然客气。他一年多来带着郁李在边境军营中,却察觉她和卫国余情未了,于是乘绮兰国侵扰边境之机,顺手把卫国调走了。女王再也没有联繫过他,仿佛最终只能给他留下一个淡淡的背影了。什么是生命中的快乐呢?他除了埋首于军务,整天就是借酒浇愁,朱光几次下密旨严厉斥责他,都被他用各种藉口挡了回去。 他带着调笑的神情看着梭娜,这使旁边的曹玮感到非常尴尬,他看着凌风,有些嗫嚅地说:“大人……”凌风不等他把话出口,就说:“你缴了她手中的匕首,连我墙上的佩剑一起带出去,我有事要和她谈。” 第219页 曹玮激动地说:“大人,您留她下来了?!”凌风感觉他太过激动,不觉疑惑地看他一眼,耸耸肩说:“否则我早就交她出去了,只是没想到这位母老虎夫人的爪子这么利害,害我流了那么多血,现在我还是觉着身上没什么力气。”曹玮真想问这位大人梭娜为什么要用匕首刺他,但他还是把这个疑惑咽下了肚子。他伸手去向梭娜要匕首,她默不作声的把匕首交给他,洁白的小手有意无意地和他的手相触,曹玮面上又是一阵发烧。 凌风看着他把门掩上,转过身来对梭娜说:“没有比这个小伙子更忠实的部下了。”梭娜哼了一声,她走近凌风身边说:“我知道我们是相互需要,我有草原上两大部落的支持。现在达奚在这片草原上横徵暴敛,早已引起大家的公愤。听说他还要用大秦的皇宫式样,为那个女人在山上造一座宫殿,还要选各部落中的年轻女子去给她做侍女,大家都受够了他和那个女人了!” 凌风知道她所说的这些都是真实的,他默然点头,但他对梭娜说:“我是不会给别人什么承诺的,有了承诺而不兑现还不如没有。我只要求能保证我们大秦的商队自由地在草原上通行,大秦的边境不被侵犯。鲜血泼洒在土地上就不能收回,在使用我们的军队之前,我要有千万分的谨慎和确定。” 第五章 梭娜嗤笑说:“你似个精明的小商人,只想做没本钱的生意。” 他坦然说:“我可不管别人如何看我,我只会做对我们最有利的事。”他盯着梭娜:“现在达奚实力还很强,我劝你们也悠着点儿,不要一直去捋他的虎鬚。”他面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像是劝告,又有点像对她激将。 梭娜冷笑说:“你若是怕他,就让我们来。想必你们也不会这么作,有脸面去抢我们到了手的胜利果实。没有人能不靠杀戮来夺取天下,你一个大男人畏畏缩缩,比我们女人都不如。难怪你连宝剑也不敢带在身边,是怕割伤了你的手吧!” 凌风微笑说:“你说我胆小,我却容留了个如母狼般凶蛮的女人在这个房子里。” 她气得瞪大了眼睛,冷笑说:“你敢这样激怒我,难道不明白一头母狼即使失去了爪子,她的牙齿也能把你撕碎吞到她的肚子里去吗?” 他看着她如珍珠母般细洁整齐的贝齿,不禁楞了一下,将头转了过去,靠在椅背上。此时他流了很多血,又兼折腾了一夜,早已困顿不堪,很快就靠着椅子睡熟了。房子里变得很安静,梭娜不耐烦地看着他,心想就这样熬到天黑吗?她端详起他的脸,凌风已经三十五岁上下,但除了嗜酒和案牍劳形的生活在眼眶周围留下的深深黑晕之外,还是显得很年轻。他的倔强的紧抿的嘴唇,却像他方才的言语一样,透出一种和他的身份不太相衬的男孩子般的冒失冲动的劲头。 这时他在椅子上动了一下,低声喃喃的不知说些什么。梭娜心中一动,将他搀到了床边扶了上去,她脱去他的外衣,用锦被给他盖好。如此一折腾,凌风右臂伤口又开始渗血,他的衬衣也给鲜血染红了,她干脆将他的衬衣也脱了下来。 凌风仍在酣睡,他实在是太累了。他略带急促的呼吸使他满是伤痕的胸膛不停上下起伏,这在她眼里有说不清的动人的魅力。梭娜犹豫了片刻,将她的身体也掩入锦被中。 曹玮为凌风送来早饭,他敲门见无人应答,就推开门走进去,四下无人,反而见到帐中有两个人影,不知为什么,在他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却感觉对凌风十分失望,曹玮放下盛着饭菜的托盘,转身出去掩上了房门。 凌风睡梦中分明搂着自己的爱人,清醒之后却感到莫名的惆怅,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旁边娇艷的女人正在梳理她满头黑鸦鸦浓密的秀发。 他习惯性地一抬右臂,试图把自己从床上撑起来,未曾想臂膀上一阵剧痛,遂又倒了下去。梭娜看见他在床上转动,就掉过头注视着他说:“你方才口中所叫的是你的夫人吗?”。他没有看她,随口说:“不是。” 梭娜将长发梳成辫子盘在头上,口中哼了一声:“你们这些男人,个个都是没有长性,三心二意的好色鬼。” 此时已是日头西沉,凌风淡淡地说:“等到夜半时分,我让曹玮送你出去。”他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神色,连仅存的微笑也消失了。 房间里有些晦暗,梭娜点起了烛灯,正在为凌风一天没出房门而焦急的侍卫们看到灯光,不由松了口气。曹玮面色阴沉,又过去敲响了他的房门。凌风在床上问,“是曹玮吗?你快进来。” 他答应了一声,推开门进去。 凌风看到曹玮,方显出一丝羞惭之色,他让曹玮扶他起来,一面低声苦笑说:“你看我如今真成了一个废人了。” 他一面让曹玮为他穿上衣服,一面说:“你去达奚那边看看樱桃,就说我前天坠马不慎碰伤了右臂,如今伤势反而恶化了些,因而不能去看她。我们这里有什么贵重的药物,也带些个过去。” 梭娜在旁边听着一直在冷笑,等曹玮走后对凌风说:“那个女人和你也有一腿吧?”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却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无论如何,谁要是敢伤害樱桃,他有多少条命,我就杀他多少次!” 第220页 她的俏脸猛地扭曲起来,正想反唇相击,却看见他铁青的面色,不禁暗暗咬牙,心想这个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过了一个时辰,曹玮回来了,他对凌风说:“樱桃小姐已经清醒过了,但身体还很虚弱,她让我谢谢您。达奚五天后要在帐中排宴召集各部的首领,他请您也过去,并要派人送请柬过来。” 凌风皱皱眉头,又低声说:“外面的搜查放松了些吗?附近还有没有达奚的人?”曹玮说:“有人说她——”他指指梭娜“在大路上出现过,那些人都到那里去追了。” 凌风松了口气,说:“你去找件合身的侍卫的衣服给她换上,现在就送她出去,夜太深了反而启人疑窦。” 梭娜说:“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凌风说:“你想留下来我没意见,反正我一个人也寂寞。”他面上无表情,旁边的曹玮面色却马上涨得通红,他一顿足,转身出去找衣服了。 梭娜出去的时候,凌风也只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发呆。他让曹玮把匕首还她,梭娜接过匕首大步跨出门口,曹玮忙赶上去追她。 过了不少时间,曹玮进门说:“大人,我已经把她送出寺外了。”凌风点点头说:“很好,总算是把心放下了,那个女人真厉害。”他想了一下又说:“如今这个世界,男人有时反而不如女人。” 五天后,在达奚的大帐里,他和凌风在上首坐下,下面参加宴饮的都是草原各大部落的酋长。 凌风臂伤未愈,由旁边的侍女为他斟酒。他对达奚说:“我来西北五年,也没有好生与你见面,如今我将要回京去,可能就更没有什么再见面的机会了。” 达奚将酒杯放在嘴边正要送下去,闻得此言又把杯子放下了。他身边坐着的王后赫拉和下面的各部落酋长都吃了一惊。 凌风又说:“我一直呆在西边,抛妻弃子的滋味不好受啊!我已经向王上请辞,一年半载后就离此回京。” 第六章 达奚的锦帐坐落在这个宏大广阔的营盘中,四周如天上的繁星般罗列着一簇簇帐幕, 四下里骑士们衣甲鲜明,手执刀剑频繁出入于营寨之间。在进入达奚的大帐之前,各部落酋长被持刀的武士们勒令交出身佩的武器,他们面面相觑,还是不太情愿地从腰间把刀剑取了下来,达奚的部下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随手就把那些武器堆在帐前的空地中了。 凌风所乘坐的软轿到了营门,曹玮把他从轿子上扶了下来,他略显诧异地望着整个营寨,对曹玮说:“达奚这次过来,分明是领了支大军在这里,看那架势好生威风。他占了这样大的地势,别家的营帐可怎样摆?看来我没多带人是对的。”曹玮放低声音说:“这里两支军队也摆得开,大人您也忒多虑了。” 他眺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寺庙的金顶说:“在佛祖的地面上打仗,这真是罪过,亏你想得出来。” 曹玮说:“您以前是不信这个的。”凌风说:“这几年经历了太多变故,由不得你不改变自己。说实话,我现在很留恋这个安静的地方。”他不觉有些伤感,低声说:“我还可能得到真正的静谧和安宁呢?” 营中的武士见他们站在外面不进来,都有些诧异地看着凌风,他朝他们笑笑,缓步走了进去。 几个达奚的亲信侍卫向他行礼,他客气地问:“你们大王可是已在帐中?”几个人纷纷摇头,他们说达奚和王后出去狩猎了,要过些时刻才能回来。 曹玮面色甚是不悦,他对凌风说:“他既是请我们来,怎么自己却跑开了?他懂不懂得待客之道?”凌风温和的笑笑说:“他是大王嘛,当然要摆摆架子。也罢,我去看看樱桃也好。”他转身对达奚的侍卫说:“请带我到你们小王妃那里去,我要探望她。” 凌风步入帐中,樱桃身着华服,浓妆艷饰却掩盖不住她憔悴的面容。他有些不安,站在那里凝望着她,低声说:“你重伤未愈,为何不穿得随便些?这么多首饰压在身上太辛苦了。”她不理他的话头,冷淡地招呼了一下,令侍女拿了靠垫请凌风坐下来。侍女带着她的几个孩子也在帐篷里,两个大孩子显得清秀活泼。大的六岁,叫奚齐,小的三岁叫达启,她与达奚的小儿子慕风静卧在乳娘怀里入睡了。凌风说:“三个孩子都十分像你。”樱桃说:“奚齐更像他父亲,有人君的气度。”他说:“噢,是吗?”却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一时帐中有一种使人难堪的沉默。曹玮在旁说:“樱桃,大人心中一直挂念着你。”她低声说:“我却是不信。曹将军,你跟随你们大人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他?他这个人最是薄情寡义。”凌风面容很尴尬,他知她是意有所指。 这几年,他一直在北番扩张他的声望和影响力,却明里暗里地和达奚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认了樱桃为妹子,送了丰厚的妆奁给她, 但达奚因为宠爱她,採用她带入的大秦时尚过起了穷奢极欲的生活,且在各部落间徵收大量的贡赋,以致她被称为妖艷的祸水,他却未曾使用自己的声望去维护过她。 他并不认为因为国家利益就要有所牺牲,但他在不知不觉中却牺牲了自己身边人的幸福安宁。想及于此,他的眼睛里不由蒙上了一层泪水。 第221页 他向着她靠近了一步,低声问:“樱桃,你想过回去大秦吗?”她冷笑说:“你在劝我做什么决定?母亲可以离开孩子吗?妻子可以离开丈夫吗?一株美丽的花儿能经得起几次移栽呀?” 他茫然无措地说:“你都是为我,我不能对不起你。你知道他在这里已经不得人心,你回去避一避也好。” 她把两个孩儿拢在怀里,直视着他说:“你是在说他们的父亲吗?他是天底下最最英武的好汉,只有那些喜欢妒恨的人才会在暗地里造谣攻击他。我的夫君勇仁爱护部下,被他们所膜拜崇敬。我们国家那些胆怯猥琐的小人可有拿正眼瞧他的胆量吗?” 他只是苦笑,此时沉重的马靴声响起,达奚身着戎装走进大帐。凌风站了起来,他从眼角的余光里看到樱桃的嘴角流露出一丝不屑来,禁不住心中暗暗嘆气。达奚朝他一点头,说:“你在这里?”这时达奚的两个儿子跑近父亲,他大笑着把他们两个举到空中,望着凌风说:“什么时候把你的儿子也带来,看看我们的儿子谁是狮子,谁是胆小的地鼠。” 曹玮眉头一皱正想开言,未想到樱桃却在他们身后说话了,她娇嗔说:“大王,不许你开凌大人的玩笑,论勇气他不下于任何一个人,狮子们生下的当然都是狮子。”达奚开玩笑说:“如果这个草原容不下两头猛兽呢?”他把孩子放下来,走近樱桃的卧榻,她把身子挨在他胸脯上,明亮美丽的眼睛却注视着凌风,他觉得她在问:“你不会伤害我们是吧?”他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了帐篷。 在饮宴中,酒过三巡,大家谈笑风生,正是酒酣耳热之时,凌风冷不丁冒出要走的话来,众人都吃了一惊。他看着大家惊异的脸,示意侍女把酒杯端到他唇边,餵他喝了一大口,略带点苦涩地说:“我真是不行了,喝口酒也得求人,看来马背上的生活确实不太适合我。” 达奚盯着他的眼睛,他对于他这位老朋友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疑惑,他沉声说:“那你就这么走了?当真是难以置信。” 凌风说:“我既不能完成圣命,对百姓也没什么帮助,确实也没有必要还强留在这里。” 达奚的脸沉了下来,众所周知,凌风口中的“圣命”,是要报数年前尹源的大军在此覆灭的奇耻大辱。他忍不住大声说:“你既是怀了朱光的命令来,又是扩军备武,又是修城积粮,是否就为了和我在沙场上一战?你自己先前像个娘们畏畏缩缩的躲在后面求我停手,是也不是?” 下面一片譁然,凌风有些难堪地责备达奚说:“你又何必定要在我面前直呼王上的圣讳?”他嘆了口气说:“王上是我的天,百姓是我的地,所谓诸多顾虑,一举一动都要对得起天地,太难了!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只求对得起自己了。” 达奚大笑说:“你不愿意做天上的鹰鸷,偏偏要学草原上的鬣狗,去吃狮子剩下的食物。要是你有勇士的胆量,马匹多少天跑不完的领土都是你的,又何必俯下身子在他人膝下讨饭吃!” 曹玮在凌风旁边持刀护卫凌风,他见达奚说话越来越难听,忍不住站出来说:“达奚,你欺大人孤身在此,可以对他这样言辞无礼。可曾想到当年你流落在京城的时候是什么境地?大人当初是如何待你,你现在一得势便这么猖狂,是不是以为大人当真怕了你了?” 他忍不住伸手到肋下去拔佩剑,凌风呆坐不动,却也没有阻止他,他闪闪发亮的眼睛望着众人。这时达奚的卫士一拥而上,把他们围了起来,锋利的弯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在凌风身旁的两个侍女不禁失声尖叫起来。 第七章 樱桃带着三个儿子走进大帐,她步履有些轻飘,手里抱着小儿子,身旁跟着两个大些的孩子。众部落首领纷纷站起来,用含义复杂的目光看着这位腰肢纤柔,艷丽多姿的美人。她径直向凌风走去,武士们不自觉地为她让出了道路,达奚不解地望着她。她在凌风面前跪下,他蓦地站了起来。达奚在旁边大声说:“樱桃,你做什么?我的王妃可以跪拜那边的蛮子吗?” 樱桃把三个孩子推近凌风身边,他不由向后退了一步,面色十分尴尬,他的神情被众部落首领都收在眼里。樱桃说:“凌大人,你既认我为妹子,他们三个就是您的外甥,您要多照应他们。”他喃喃地说:“我会的。”她将小儿子推到凌风怀里,他吃力地接住他,面上神情颇为无奈。那孩子对他不熟悉,于是奋力挣扎着要从他手中出来。达奚自他手中把小儿子夺了回来。这时樱桃从腰间拔出了匕首,凌风叫道:“樱桃,你要做甚?”达奚说:“樱桃,你别胡闹了!” 她漆黑有神的眼睛望着他们两个,低声说:“我不相信互相争斗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我宁死也不想看见你们这样。”上面两个人目光相互对视,达奚说:“在这个草原上决不能有人同我分庭抗礼。”凌风说:“我身奉王命,有死无辞,他不可欺人太甚。” 她银牙紧咬,一把将大儿子拉至自己面前,用手中的匕首压在他的脖子上,孩子吓得惊叫起来。达奚瞪大眼睛厉声说:“樱桃,把匕首放下!”樱桃说:“你与凌大人握手言和,我就丢了匕首。”达奚看着凌风,不太情愿的伸出了手,曹玮低声对凌风说:“大人,您……”凌风也将右手伸了出来,他的手势显得软弱无力,达奚不由轻蔑地笑了一下,两个人的手只一轻触,就又放开了,看得出两人都没什么诚意。达奚将小儿子递给旁边的侍女,上前去轻轻取下樱桃手中的匕首,叫侍女们把她护送出去。 第222页 凌风一甩手欲要出帐,达奚将头轻轻一摆,武士们上前拦阻住他和曹玮,身后有人伸手摘下了曹玮身上的佩剑。达奚用眼睛瞅着凌风,对拿剑的人说:“拿来给我看看。”那柄剑并不甚长,剑鞘和剑柄都是乌木制成,上面有银丝镶嵌的菱形花纹。凌风说:“这是我的佩剑。”达奚没有理他,自剑鞘里把剑身抽了出来,自言自语道:“还算锋利,可惜太轻了,使用起来不顺手。” 他将面孔一板,大声说:“是谁叫他佩剑入帐的!”几十个武士皆面色变更,卫士长说:“这个凌……他说是他的佩剑,他毕竟与其他人不一样……”话音未落,达奚持剑猛然刺入他的前胸,卫士长慢慢倒地,面上带着惊恐的神情,他的鲜血直溅到旁边的凌风。他浑身发抖,气愤地大声说:“达奚,你,你竟然用我的剑杀人!” 达奚自死者身上抽出凌风的佩剑,神态自若的说:“使起来还趁手,你可也算有些个眼光。”他随手一甩,佩剑噹啷一声落地,嗡嗡的余音久久回荡不绝。达奚转身大步出帐,丢下了帐中的人众面面相睽,凌风面色铁青,跌坐在座位上。达奚的王后赫拉看了他一眼,也跟着达奚出帐了。 因有了达奚的手下在场监视,大帐里留下的这些个首领酋长们都不敢做声。曹玮把地上的宝剑拾起来递给凌风,剑锋上沾满了殷红的鲜血,那具尸体还留在当地。凌风感慨道:“我得了这把剑十年了,从未使用过它。宝剑一旦出鞘,又可有机会再入鞘吗?” 深夜,凌风在帐篷里焦躁地来回走动,曹玮看着他说:“大人,您在担心什么?我们没有回寺里,他们定会着意探听消息,王将军要是进兵救援,也就十几天的事情。他远离巢穴,这边的人未必会帮他。” 凌风这次过来,并非没有准备,王琼将军领兵三万屯聚在边境上,离此只有十天的路程。倘若进军过来,是足可和达奚一拼的。曹玮又问道:“大人,您还在犹豫什么?” 他长嘆说:“不说这鹬蚌相争,得益的是旁边看热闹的人。只怕是从此兵连祸结,一旦我在这里难以脱身,东边的绮兰国领兵深入,那时候我们两面受敌,这个局面就很难收拾。王上才下旨严厉斥责,怪我没能早些清除达奚这个祸患,如今反倒要我从长计议了。” 曹玮跟他十几年,说话也不避讳,他低声说:“眼见已是瓜熟蒂落,绮兰国却来搅局,这到底是为什么?就算女王她故意要同您为难,她也不应该做得这么绝。要是能劝她暂时收手,让我们缓个一年半载也好。” 凌风眼神复杂,他看着他的这个亲信爱将说:“有什么办法,难道要我去跪下央求她?那也要先见到她才行吧。”他倾听着帐外守卫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沉默了许久才说,“顺其自然吧,王上不是派凝威到东边去了吗?” 曹玮说:“就怕他再同广徽勾结。”凌风说:“卫国也不是省油的灯,我看他像是捉住了凝威什么把柄。算了,先得顾我们这头,如今要先设法脱身才好。” 达奚对上前掀开帐幕的侍女说:“你们都出去。”侍女离去之后,他站在原地,望着倚坐在金漆桌案旁的妻子赫拉,她穿了一身素衣,带几件简单的银饰,看上去别有一番韵致,她白净的肌肤如凝脂一般。 达奚坐在她身边,用手轻轻扳过她的面庞,放低声音说:“我的冰雪般美丽的妻子,你真不理我了?”她没有什么热情,只是任由他抚弄。 她忽然问他:“生那个女人的气了?”他踌躇片刻说:“她不该拿儿子威胁我,我现在不想见她。”她嗤笑说:“原来你是拿我来填补她的空虚来着,我到底是你的正妻,还是她的替身?” 达奚搂着她说:“我对你的感情就从未变过,是你太冷淡了。女人要懂得抓住她的丈夫,我到了她的帐篷就被黏在那里,为什么你对我就如此的冰冷呢?” 她说:“那你去找她去。” 达奚盯着她:“你要为我生个儿子,她的儿子做我继承人我不甘心,我不能让大秦借这个插手我们的事。樱桃是为她的儿子我不怪她,我就是痛恨那个人,他嘴里是甜言蜜语,实际上一直想把手伸进我们的胸膛里来捏碎我们的心。” 在凌风这边帐篷里,孤零零的烛火猛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达奚话语中满含的恨意也激荡了这里的空气,帐中的两个人不由得感觉到心里发颤。凌风看着那盏孤灯,轻声说:“这夜好长呀,还是睡一会吧,明天怕又是一个漫长的白天。” 第八章 变幻不定的烛光照耀着达奚阴沉的脸,他暗骂道:“混蛋,为什么他就可以蔑视我,带着几个侍卫轻身往来于我的属地如若无人之境,难道他的身体是青铜铸成而不怕刀剑吗?” 他那寒冰一样的眼神扫过妻子的脸,她向后缩了一下,战抖着说:“你在想什么,这神情叫人害怕。” 他低声说:“我没有欠他什么,十年的光景一切都变了,谁会在危险临近的时候还会抱着旧情不放?他吗?世上就没有这么愚蠢的人。” 妻子看着他说:“你动了杀机,在杀死你父亲的那个晚上你的眼神就是这样的冷酷。如果他能激起你这样大的憎恨,这个看上去微笑谦和的男人是个怎样可怕的人哪!” 第223页 达奚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低声自言自语说:“我要杀人从来不用找藉口,我杀他也不用找藉口。”他拥着妻子,转过身去吹灭了烛火。 东方吐出鱼肚白,营寨里开始活跃起来,外面人影憧憧,篝火的青烟顺风飘进了凌风他们所在的帐篷,两个人也惊醒过来。这个帐篷里没有什么卧具,他们倚着帐幕而睡,凌风伸展身体,发觉曹玮把外衣披在了自己身上,他有些责怪地看着曹玮,说:“夜晚风寒,你自己受凉了怎么办?”曹玮说:“我还年轻,大人您身体要紧。”凌风苦笑说:“我可已经不年轻了,是不是?” 曹玮郑重地说:“您确实正在盛年,可您再像以往那样糟蹋身体,若再不收敛,怕也坚持不了几年了。” 凌风漫不经心地一笑着:“我不用担心那个,刀剑和毒药取人的性命比身体里的内疾要快得多了,等到我不再担心头颅能不能在脖颈上支得住,那时再顾虑别的吧!” 曹玮看着他待要开言,此时帐门一掀,达奚的亲信察吉带卫士端着两个托盘进来,他将酒肉和烤饼摆在地上,极客气地说:“凌风大人,大王遣我给您送早饭来。” 凌风正色说:“察吉,你们大王可是不厚道。”对方脸色一紧,颤声说:“您是什么意思?”凌风瞅了曹玮一眼,说:“曹将军方才好意劝我戒酒,你们大王现在遣你送酒过来,我若不喝,却了他的美意;若是贪饮喝多了,曹将军又要唠叨,岂不叫人左右为难?”说罢,他莞尔微笑。察吉有些茫然,他黑着脸又向着凌风施了一礼,带领卫士们出去了。 凌风对曹玮说:“人家好心殷勤留客,我本想只叨扰一餐,如今却已是第二日了,达奚为人确实是客气得紧。”他伸手去拿那个持壶,曹玮挡住他的手,紧张地说:“大人,酒里或许有毒,我们还是不要喝它吧。” 他臂伤未愈,确实也是拿不起那个酒壶,只好笑着对曹玮说:“你只管疑心他,可我们几天不饮不食也撑不下去。所谓客随主便,我们既来到他这里, 他要想给我吃刀子吃毒药,就算硬着头皮也只有咽下去。我口渴了,你还是倒酒吧。” 他们饱餐一顿,片刻之后察吉带人来收取餐具,见杯盘皆空,不禁暗暗点头,他对凌风说:“真是什么事都不能影响到您的胃口,就像不能影响到您睡觉一样,您可曾真正忧虑过吗?” 对方故作惊讶地看着他说:“我昨天刚握过一个老朋友的手,在他的营寨中有什么好担忧的,除非我先前认识的达奚已经换了一个人了。” 察吉自知失言,他苦笑说:“谁都能像您呢……”守在帐口的卫士掀开帐门,只见达奚鹰鸷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凌风,他没有进帐来,转身大步走开了,他的几个属下吓出一身冷汗,忙不及追了过去。 各部落首领又来到大帐中,他们伸手去腰间去解武器,守在外面的侍卫说:“今日大王恩典,准你们带剑入帐,武器用不着解下来了。” 他一进帐就强烈嗅出了这个帐篷里使人战慄不安的危险气氛,这里静谧得厉害,他听见了他们所抑制不住的沉重的呼吸声。帐中人个个面色发白,痉挛的右手神经质地放在了肋下的武器上,奇怪的眼神不是看着他的面孔,而是盘旋在他身上。凌风在这些佩刀悬剑的人众中,不知为何会有被放到砧板上的感觉,他虽是装出了满不在乎的样子,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瞅了坐在正中的达奚一眼,径直就走了过去,对方站起来迎上他,右手却也还放在了腰带上的金刀上。 看到他这个样子,凌风反而倒释然了,他微微一笑,自己伸手到腰带处解下了自己的佩剑,噹啷一声,佩剑落地。凌风走到达奚面前,很自然地把自己的右手伸出给对方。 达奚情不自禁地朝后退了一步,他像看陌生人一样望着对方,握在刀柄上的手猛地一收紧,手背上的青筋也迸发出来。凌风伸出的手就僵在那里,他低声说:“你不再认我是朋友了?”达奚仿佛已经化成了一座沉默的石像,他不说话,也不举动,有一剎那他几乎已经在试着抽刀,而众人都在紧盯着他手上的动作。 他们之所以这么紧张,乃是因为在凌风进帐之前,达奚遣其亲信已经告诉他们,等达奚亲自在他身上砍下第一刀,他们这些人也要上前动手,谁的刀剑上没有带血,就也会被立时处死。他想用这种办法约束住北番的部族,使他们不敢再有背叛他的想法。 凌风收回了右手,他背过身去向着帐篷里环顾了一圈,最后把视线投射到帐篷顶金钱刺绣的华丽图案上。他把后嵴背留给了达奚,静静地等待着什么。后者直盯着凌风,做出了最后一个动作想要把刀从刀鞘了抽出来,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对于一个武士来说,面对赤手空拳的敌人,却还要在他的背后动手,他承受不了那个屈辱。 一阵长久的沉寂之后,还是凌风这位客人先开言了,他背着双手看着前面对达奚说:“你聚集这么多人来饮宴,如何席间连食物饮料也无?” 坐在他下首的达郎部的酋长郎卡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他真想当面对凌风说:“这个饮宴上的唯一的馔品就是你,你的老朋友达奚是要我们以刀剑为饮具,来这里畅饮你的血肉呀!” 第224页 达奚长长嘆了口气,他说:“我忘了,你们去将最好的美酒给凌大人拿上来。”他看着凌风转过身来,低声说:“你可是要一醉?”凌风说:“你该不会对我如此的吝惜吧?” 美酒就摆在面前的桌案上,他侧眼注视着右面的达奚,朗声说:“我右臂受伤拿不起酒壶,你叫个侍女来为我斟酒。” 达奚的鹰眼扫向侍女们,她们一个个向后缩去,面庞上充满了惊恐的颜色。凌风看着达奚嘿嘿地笑着说:“是不是我身上沾染了什么不洁的东西,怎么她们都不愿靠近我呢?” 达奚勃然大怒,一脚踢翻了几案,他拔出金刀几下将桌子砍成碎木板,执刀指着侍女说:“你们真以为我不敢杀人吗?别老是在挑战我的耐心!” 他点了两个侍女为凌风斟酒,一个青衣侍女用颤抖的手提起沉甸甸的银壶,朝凌风面前的酒杯倒去,深红色的酒液大半洒在外面。凌风端起金杯,他右手心里都是汗水,酒杯在他手里险些滑脱下来,他急忙用左手扶住。 一直静静坐在达奚边上的他的妻子赫拉看着凌风说:“原来您也在害怕。”达奚闻得此言不禁得意地哈哈狂笑起来,帐中众人一直在留意他的举动,遂也跟着他一起大笑起来。 凌风面不改色,他放下酒杯,从内袋中取出一条丝巾拭去满手的汗水,他端起酒杯,就在他们的狂笑声中饮下了第一杯酒,接着就示意侍女为他再斟满。 他用沉静的眼睛看着众人,说:“没有人是为了去死而降生出来的,谁敢说自己不想活命?你们执刀拿剑的人反而害怕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才是可笑的事情吧?”达奚听了面色铁青。 他举杯向着对方一扬,说:“可惜这里这么多人,却也没人愿陪我共饮,一个人喝酒,终是件寂寞的事情。” 帐篷里有一种沉闷压抑的寂静,大家像着了魔似地紧紧盯着他,方才达奚拔刀之时,有几个人的刀剑也已出鞘,他们就这样把武器紧握在手里,如今在不知不觉中放开了手,噹啷噹啷几声脆响,好几把利刃跌落在地上。 他也听到了响动,浑身颤抖了一下,将盛满美酒的金杯停在唇边,转过身来用探寻的目光看着达奚,他说:“你既要杀我,却也还要把他们那些人拉进来? 当真是事已至此了吗?”他想像自己将要被乱刃分尸的景象,不禁面露惨笑。 达奚沉声说:“是你自己落在我手里的。”凌风看着他,失笑说:“对,为了这个我也得再喝一杯。” 大帐里传来一阵悄声议论的声音,无论如何,要在宴席上杀害自己邀请来的客人是对通常的待客之道的极大触犯,何况他还迫使其他人和他一起动手,而针对的人又是邻近国家的大员,一个公认的和善客气的人。他若真的死在这里,对方同仇敌忾,此衅一开,对这个地方的人是后患无穷。 他又往嗓子眼里灌下一盅酒,嘆息道:“够了,喝这顿闷酒,实在是殊无兴味。”凌风扬手让身畔的侍女下去,侧身看着达奚点了点头。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方是在凌风刚入帐时达奚便下手将他杀却是最容易的,如今他坦然等死,达奚手中的武器却怎么也刺不出去,大帐里静寂的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也听得见,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 这一刻是非常漫长的一刻,凌风的眼睛看着达奚的颤抖的右手将刀柄握紧再放松,再握紧。最后是达奚身畔的女人打破了僵局,她很随意地看了凌风一眼,对达奚说:“将他扣住叫他们将巨额财物来赎吧,轻易杀却他却也太草率。” 达奚的头像要炸开似的嗡嗡直响,他片刻犹豫之后轻轻点点头,挥手叫亲信把凌风带了下去。凌风临走前和那个女人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这个细微的举动除了他们之外的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到。 他被带回原来的帐篷,候在这里的曹玮见他面有酒意,急忙上前去询问详情,凌风瘫软在地上,神情漠然地凝视着帐篷顶,低声说:“以后再同你说。” 他想了一下,又说道:“做大事不能有妇人之仁,稍一犹豫就会误事。他感觉到了危险,却没有抓住时机,今后定然会后悔莫及。” 第九章 营中骚动了很长时间,武士们急急在凌风他们的帐篷外穿过,牵过战马朝外头急奔,尖锐的集合号令声后紧接着就传来了大队人马急促烦乱的马蹄声,听声音向西北方向去了。 营寨中走空了不少人,连外面的看守也换过了一批。次日深夜时分,急促的脚步过后,帐外传来话语声,像是来人在和守卫说话,紧接着帐门被人掀开,灯笼的亮光直射在他们的脸上,凌风本来就睡得迷迷糊糊,这些个动静让他惊醒过来。 来人右手中拿了一个托盘,上面盛满食物,左手提了个铜壶,他前面的侍卫手中提着灯笼。这个人凌风从来没有见过,他大约三十来岁,身着蓝色锦袍,银腰带上挂了一把马刀。此人看上去有些文弱,少了北番武士惯常的那种英气,他神态平静,但他的眼神中不由自主闪现出隐隐的亮光,却使人感觉他其实是很激动的。 凌风站了起来,他看着来人,低声问:“我认识达奚帐中的大部分人,却是从未见过您,夜深人静之时,您来此有什么事吗?” 第225页 那人微笑说:“我叫丹敏,是达奚的堂兄。” 凌风“噢”了一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丹敏乃是梭娜的丈夫,当年达奚醉酒后*了梭娜,引出了一系列的事情来,她为了报复达奚,去唆使小叔子丹吉领人伏击他,后来又奔走各处,唆使各部落起来反叛达奚。丹敏倒是一个懦弱的人,别人一直嘲笑他配不上梭娜这个暴烈厉害的美人儿。为了他妻子的事前几年达奚一直把他拘禁起来,但丹敏的性格确是不喜欢惹是生非的,达奚挑不出他的毛病,最后在夺去了他的一部分属下之后,还是把他给放了。至此之后丹敏更加隐忍,每天待在自己的帐篷里从不出头,别人几乎忘记还有他这个人了。 丹敏见凌风不说话,遂说:“你听说过我的,是也不是?” 凌风面上有些讪讪之色,梭娜有很多情人,她前几日躲藏在他房间里的时候他们两人也有过关系,此刻面对她的丈夫,他自觉面上发赤,他说:“我记得你父亲是达奚的伯父,他原是部落的首领。” 丹敏顺手将食品摆在地上,看着凌风说:“你倒都知道,父亲战死时我们兄弟都还小,就由叔父坐上了首领的位置。我自小和梭娜定婚,原以为是很好的亲事。可惜等她嫁过来时我只是个不得意的败落王子,她一直就看不起我。” 凌风不知说什么好,丹敏的面色很平和,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但凌风实在不理解他为什么一再要提起梭娜,或许他心中真有很深的郁积暗藏在里面? 对方看着他惊异的眼神,猛地收住了话头,他指指地上的食物说:“你们马上就有一段长路要赶,快进些食物吧。” 曹玮在旁边听他此言,不由心中一惊,他指的一段长路是什么意思,是要连夜押他们走,还是…… 他看着凌风,凌风也在心里忖度丹敏话语中的含义,这时丹敏将酒倾入三只银杯里,他先拿起一杯酒,说:“您是尊贵的客人,初次相见,我敬你一杯酒。”凌风端起了酒杯,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丹敏微笑说:“你是怕酒里有毒吧?那我先喝!”他举杯一饮而尽,拿着空酒杯看着凌风,凌风也一口把酒饮尽,他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深夜来找我,如果被达奚知晓了可怎么办。” 丹敏说:“昨日间营中那一场骚动,你没听到?” 凌风苦笑说:“我被关在这里,能知道什么消息,营中像是走了不少人,出了什么事吗?” 丹敏说:“是小王妃带着她的三个儿子出走,大王率领营中精骑追赶去了。” 凌风呀了一声,心中隐隐觉着有什么不妥,但又说不出来,樱桃重伤未愈,她拖着三个孩子能走到哪里去,这不是他害了她吗? 丹敏又说:“大王临走之前,命留此主事的王后明天拔营启程,带着你一起回他在蓼水之畔的龙庭去。” 凌风点头说:“我懂了,原来是这样。那现在就要动身了吗?” 夜半的营地里静谧无声,偶尔传来守卫拖着步子来回走动的声响。丹敏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银酒杯的把手,留神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过了一阵子,他仿佛下了决心,急急吐出一句话来:“你们是不是能信任我,由我带你们逃出这里?” 凌风和曹玮交换了一下目光,他说:“那自然很好,只是这对你太危险了。” 丹敏说:“我不在乎,你们逃走之后下一步将如何打算?” 凌风注视了他好一阵子,很谨慎地说:“上次尹源孤军深入导致大败,我一定要得到各部族的支持之后才要进军,这样最后收拾起残局也比较方便。” 丹敏紧盯着他的眼睛问:“你不会把我们的部落赶尽杀绝吧?” 凌风盯着自己的双手说:“一个人手中染上了鲜血,就再也洗不干净了。当然了,若非迫不得已,我不会杀人,更不愿意打仗,这也就是我隐忍到现在的原因。” 丹敏点头,“我姑且相信你这些话。”他注视着他们进完饮食,从侍从手中拿过一个包裹,抖开来说:“你们先换上衣服,我去外面探听一下营中的动静。” 他一离开帐篷,曹玮马上贴近凌风低声说:“大人,您真相信他会冒险救我们离开这里?” 凌风说:“他沉默了这么多年,在现在这个时候出来,必然是有了一些把握了。现在先离开这个险地再说,最坏也不过是被人发现吧。” 丹敏回来,将前日凌风遗落在大帐内的佩剑递到凌风手里,凌风一笑,说:“你真是想的很周到。”此时他们已经换好装束,随即就潜行出了帐篷, 外面没有守卫前来阻止,凌风有些奇怪,曹玮朝旁边一窥,他朝凌风使了个眼色,只见隐隐可见两个兵卒歪倒在地上,看样子是睡着了,但不知怎的,空气中却瀰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这时丹敏一侧头,他的心腹卫士立刻把守卫拖进帐篷里去了。 天上没有一丝星光,这是像浓墨般深沉的黑夜,他们默默地走在营中,偶尔有巡逻的兵卒拦阻查问,丹敏只粗粗回应两句,也无人对他起疑。 到了南面的营门,丹敏从前胸中取出一支金头的令箭来,交给了守门的卫士说:“王后令我出营办事。”守卫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他,又望了望他身后的几个人,但夜色实在够浓,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犹豫一下,还是把营门打开了。丹敏打手势让凌风他们先出去,他挨近守卫,似有话要说,正在此时,丹敏身边的两个人迅速潜身到守卫身后,出刀将他们杀死了。 第226页 丹敏赶上凌风,领着他们前行,曹玮几次想出言询问丹敏想把他们带到哪里去,但见凌风没有什么态度,他也硬把话憋了回去。行了三刻路程,眼前黑影沉沉,像是一座树林,丹敏带着凌风他们,就向树林走去。 第十章 疾驰,再疾驰,他策马冲上陡峭的斜坡,再从另一面直冲下来,狂风在他耳边呼啸作响,翻卷着尘埃迎面扑来。马蹄声如雷鸣一般震动着大地,这是他带领的五千精骑,他们也跟着他盘旋在草甸和丘陵之间,跨过长长的的河流,搅乱了清澈的河水,河中慌乱的游鱼们刚刚安定下来,他们又在从河的另一边飞驰了回去。 此时,这一切都显得那么毫无意义,他胸中的火焰,剧烈而致命的熊熊火焰几乎焚毁了他的心,而今正从他身体上的每一个毛孔里向外喷射出去。连那些忠实的部下也不敢靠他太紧,唯恐被这股突如其来的、不可抑制的烈火给烧成了焦炭。 横隔在他胸中的,是丧妻失子的巨大悲痛,几座凌乱破损的帐篷旁边,陈列着三具冰冷的尸体。他重新狂飙般的席捲回到这里,用撕裂了的狼嚎般的声音高叫着妻子和孩子的名字,抱着妻子的身体嚎哭,抱着两个娇弱的小儿子的身体嚎哭。拿插在妻子身上的匕首在胸口上划出一道道血痕,所有的部下齐刷刷跪在地上,大声哀求道:“大王,请节哀,您一定要保重*啊!” 达奚用血红的眼睛逼视着部下,他几乎已近疯狂,却也还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将他与樱桃所生的三个儿子当中唯一幸存的儿子奚齐搂在怀里,听他们讲述樱桃和两个儿子死去的经过。 他问道:“你们怎么会遇到那个女人和她带来的人的?” 一个侍女负责抚养还是小婴儿的慕风,前夜他便死在她的怀里。她畏畏缩缩地说:“小王妃带着我们行了半天路程,便发现后面有人跟着,她故意绕路走,过了一座山丘,后面的人不见了,我们也就放下了心。” 他用嘶哑的低声说:“是吗?后来呢?他们又回来了吗?”他是下午接到部下禀报说她走掉的,就立时追了出去,兴许是追赶太急,反而和她错过了,部下们散开搜寻,但第一个听到这个悲惨而刺耳的消息的人在再三鼓起勇气之后才能把这件事情禀告给达奚知道。 樱桃死了,她为了引开梭娜的注意,保护躲藏在暗中的小儿子慕风,主动走出来迎着梭娜的刀尖,他们把她系在马背上,而她却挣扎着用暗藏着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口。梭娜跃下马来尖叫着对她说:“傻女人,你在做什么?我要拿你换我被达奚囚禁的哥哥呀!你坏了我的大事,坏了我的大事呀!” 她被放在草丛里,身上流了那么多鲜血,像她那个纤弱苗条的身躯怎么会容纳了那么多热血,青草都被染成了殷红色,即使是几个时辰之后鲜血早已凝结,达奚在拔出她身上的匕首的时候,还是带出了少许的血液,那血液也染上了他的双手。 她喃喃地对围绕在她身旁的众人说:“一个强悍的男人不能有牵挂,我不拖累他,我不要被当做胁迫他的工具。他是最强的,不能俯首听命于他人。如果我的死能成全他,有什么不可以?” 可她的小儿子还是没能保住,侍女为了不让他哭闹,把他紧紧抱在怀中,于是当他被从她的怀里抱出来的时候,面色发青,已经毫无知觉了。 她的二儿子达启也死了,卫士带着他骑马狂奔,却被两支利箭射在前胸上,卫士抱着达启滚落在马蹄底下,被慌乱的受了伤的战马踩踏致死。 也许梭娜欲捉住樱桃和她三个儿子的动机不算是疯狂,可这件事情的最终后果却是非常疯狂和剧烈。整个草原被那个受到了巨大创痛的男人的暴烈怒火给整个点燃了起来。 凌风却没有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个事,他在北番另一头的拂林国,对这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那日清晨在树林里面他除了看到为这次逃跑而备下的精壮的马匹,还看见了达奚的王后赫拉,凌风惊异地望着她,赫拉的身边站着她与达奚的父亲所生的儿子泽浩。凌风留在寺院内的几个侍卫上前行礼道:“大人,您受惊了。”凌风朝他们一挥手,他若有所思地对赫拉说:“您上次在达奚的刀口上救下我,现在又安排我逃走,我该如何报答您呢?”他看着赫拉,面色却显得有些怪异。 她看出他心中的疑惑与游移,粉面一沉低声说:“您是否把我当做背叛丈夫的女人看待了吗?” 他交叉双臂,背过身低声说:“我看事情有自己的原则,不怕您因此生气。不过我确实没想过您会来帮助我逃走,您和泽浩也要一起走吗? 她冷冷地说:“要不是为了儿子,我现在会就一刀砍死你。从来没有看见过像你这样一个虚伪的小人,你搅乱了我的家庭,又在草原上制造分裂,现在却虚情假意地谴责起我来了。” 他又追问一句:“您和我们一起走吗?” 她说:“你希望我和你们一道离开?” 凌风说:“我身上肩负不了那么多分量,您儿子的利益应由您这位做母亲的人来保证。还有……”他转过身来凑近她低声说:“如果您必定要狠狠地戳达奚一刀,我想您还是现在就做,而不是等到他最后危急的时候再动手。” 第227页 她生硬地说:“你就不怕我改变主意再扣下你?” 凌风望着周围的人,他们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他面色怡然地说:“我一辈子都在赌自己的运气,有时候觉着在死神手里滑过的感觉可真是好,就忍不住要多试几次,我明白这样做很危险,但自有它的乐趣所在。” 第十一章 几匹骏马不安地撂着蹄子,它们的缰绳被随从紧紧地牵在手里,餵饱了食水的马儿抑制不住奔跑的欲望,不时甩甩脑袋,猛地一抖脖颈上的鬃毛。树叶上的露水一滴滴滚落下来,沾湿了人们的衣服,远处的草原上升腾起一阵阵的雾气,原先灰濛濛、暗沉沉的草地已经看得出一些翠绿色来。丹敏直愣愣地看着他们:“天色已拂晓了,你们还打算逃吗?” 凌风看着赫拉说:“我不想拐带朋友的妻子逃走,但也不能让人说我为了打赢一场战争,唆使他的妻子在他身边暗中反对他。虽然战争本身是一件邪恶疯狂的事情,但我们打完仗后还要继续过活,我不想彻底破坏掉这个草原上的伦理和秩序。” 丹敏忍不住在后面失笑了一声,凌风没有理他,赫拉喃喃地说:“你还把他当朋友?你为朋友所做的事,就是要努力要在战场上杀死他?” 他点点头说:“也准备着在战场上被他杀死,如果我是需要对手,也必定是一个像达奚这样强悍的对手,否则我会看不起自己。也许我的用心算不得光明正大,只是出于一点小小的自尊心罢了。” 赫拉说:“我不走,但我也记取了你的话。你们往北走绕道拂林国回去,我会叫他们往南面追赶。” 曹玮说:“大人,您能骑马吗?”凌风耸耸肩说:“我也不能拖累你们,我用左臂搂住马脖子尽力去跑吧。” 大家上马出了林子,凌风朝后一挥手,他所骑的是他自己的坐骑,调驯了的马的脾性,使他不用担心马匹会把他甩下来。他看着泽浩,他方才未曾开口说一句话,如今回头望着母亲渐渐消失的身影,十几岁的男孩显然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泽浩手中抓紧了缰绳,双腿夹紧了马腹,十几匹骏马如风驰电掣一般向前方奔去。 经过四天的奔驰,他们甩开了后面的追兵,径直到了拂林国的比兰城。这一路上,他们绕了几个圈子,在经过的两个部落那里更换了疲倦的马匹,躲在长草丛中以避开敌兵的搜索,当他们进入比兰城内一所宽敞幽深的住宅时,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 曹玮抢着把凌风从马背上扶下来,他只觉左臂酸痛得厉害,几乎抬不起来了,他们那些人都盯着他看,丹敏说:“凌风大人,您骑马的技术不错。”他朝他点点头,靠在马背上休息了片刻,这时在宅子里留守的人接了出来,凌风让他们陪客人们先去休息,自己由曹玮陪着向宅子的侧翼走去。 管事张化对他说:“凌大人,您突然来比兰,真给了我们一个冷不防,最近拂林国发生了不少事,我正要设法呈报您呢。” 凌风边走边说:“我是从北番逃过来的,达奚要扣下我,幸得有人相救,不然我现在不知身在何处了,我要赶快寄信给王琼将军把我脱险的消息通知他。” 侧翼的屋舍中有一间鸽房,他用里面的纸笔仔细写了一封书信,捲成小卷塞进信鸽足上的细银管里,他看着鸽子腾起洁白的羽翼迅速向南飞去,不由微舒了口气,为了保险起见,他又放了两只信鸽出去。 他转过头对张化说:“我在此休息一宿,明日就动身回去。看形势此地还算太平,若在这里再出什么乱子,那可就难办了。” 张化说:“人道:‘敌国之乱,我之幸也’。大人可知这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他不太感兴趣的问:“是吧,又有什么桃色新闻吗?” 张化不由挑起大拇指:“大人真是高明,简直一语中的。这次事情闹大了,拂林国王储温敏的情人娥媛怀孕待产,他们都在指望她能生个男孩出来,弥补温敏膝下尚虚的缺陷。” 凌风眉头微皱:“倘若娥媛果真生下男孩,按道理庶子也是不能继承王位,几家王亲贵族都虎视眈眈等在那里看着呢。果真温敏没有子嗣,他们也可有继承王位的机会。” 张化说:“这个已经不是问题了,大人您可知温敏的太子妃云姬在二十几天前暴卒,有人说她是暴病身亡,有人说她是和温敏争执时不慎被他误杀的,还有人讲她是自杀,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云姬一死,温敏在孩子诞生之前与娥媛成婚,顺理成章,那孩子的身份就不会有问题。” 凌风“啊”了一声,他说:“云姬死了?那她的母亲静婉公主可怎么办?”云姬名义上是静婉同其丈夫所生,其实是她与情人施云的孩子,此事还关系到凌风自己的身世。因为静婉当时实际分娩了一对龙凤双胞胎,当时凌风的母亲琢玉夫人同朱光育有一子尚在襁褓之中,静婉在路途上生产,她将所生男孩托在琢玉这边,只带了云姬上路。但两个男孩只存活下来一个,静婉几年前见过凌风后认定了凌风是自己的儿子。 他当时有种被撕裂的感觉,自己的身世如此混沌不清,使他非常迷茫,且他儿时亲眼目睹了施云被朱光带人杀死,这是他无论如何无法面对的事实。 第228页 他蓦地回过身来,对张化说:“你去给我们备好马匹,军情紧急,我休息几个时辰之后要立即启程回大秦去。” 他回到大厅,此时张化已经令人备好酒菜,凌风简单用过,他感觉身体非常疲倦,就匆匆和大家打过招呼,回卧室休息了。 这边丹敏看着比自己小十几岁的泽浩,心中不觉冒出几分妒意,泽浩眉清目秀,颇似他的母亲,他在禅嘉大师的悉心照料下精通佛法,举止谈吐都颇为不凡,凌风和他很投缘,在路上休息时和这个十五岁的小孩子谈得很热闹。相形之下就冷落了自己,虽然自己辛苦救凌风出险,但对方并没有对自己做出什么许诺,他觉着是自己在草原上懦弱胆小的坏名声使凌风也不太看得上自己。 丹敏是达奚的堂兄,自认为如果能拉拢过一部分本部落的人来辅助凌风打败达奚,凌风会给他在这个草原上以应有的位置,他该怎么做呢?眼前这个孩子可也真是碍眼。 凌风在朦胧入睡之时,被一阵急急的敲门声吵醒了,他满心不悦的坐了起来,用沙哑的声音说:“有什么事进来说。” 房门被人推开,凌风非常诧异,因为进来的人是他的又一个老朋友兴元王子。 第十二章 曹玮跟在兴元背后,他面孔上满脸的不悦之色,对凌风说:“大人,我告诉他您在休息,可是他硬要闯进来,就没有见过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凌风做手势制止住曹玮,他朝着兴元迎了上去,伸出右手准备与他相握,兴元将右手向他伸了过去,却冷不防将他一把搂至怀中,他凑在凌风耳边哈哈大笑说:“如何,没想到我这么快就知道你进了比兰城吧?” 凌风的头搭在兴元肩上,他明显看见兴元身后的曹玮脸孔上肌肉紧绷着。数年前,兴元的堂弟景武得知了其父施云被外祖父朱光杀害的真相,遂从大秦出奔到拂林,兴元怂恿景武起兵攻打大秦,却在他失败后将他出卖了,最后朱光迫使景武自尽。这件事对于这个家族的每个人来说都是极大的人伦悲剧,凌风被夹在当中,深感愤懑压抑,他抛妻弃子来到西北,远远地避开了名义上是他养父的朱光,但往事的阴影一直追随着他。他强作微笑从兴元的怀里挣脱出来,对他说:“这里是你的地方,自然有许多耳目,我可也没打算瞒人呀。” 兴元面上堆欢,他说:“这些年我们离这么近,也没能再相见过,难得你到了我这儿,让我尽尽地主之谊也好。”他拉着凌风就往外走。凌风说:“眼下军务紧急,我晚上就要启程回去,你的盛情我心领了,更待来日吧。” 兴元看着他摇头说:“邀客不如撞客,若不是你进了我的城门,还能到哪里去请动你的大驾?你这人最是通情达理,如今这样却我的情,是不是为了往日的事怀恨我?” 凌风哑然,说话之间,他们穿过几道房门,已经到了前面的庭院中,此处宽敞豁亮,如今却被一排排的马匹和侍从给站满了,凌风对着兴元说:“怎么,你打算强行邀客了?” 兴元将手搭在他的肩头上:“我们的关系不同他人,说什么强行邀客?不然我让他们移桌酒宴过来可好?” 此时他们到了客厅,凌风将此处的客人介绍给兴元认识,兴元盯着丹敏看了半天,微笑说:“眼前这位凌大人把令堂弟达奚的注意力全转移到我们这里,他自己卸下了祸害,可把我们给害苦了。” 这几年达奚过多侵扰了拂林这边,对此地的城池田舍进行劫掠,这里的城池和庄园很早就关上了城门,警戒的烽火一直不绝,兴元也和达奚冲撞过几次,双方互有胜败。 凌风把兴元的话转译给丹敏听了,他自己对兴元说:“原来你也是不满意我来着。可我们上次在北番失利,你们连一兵一卒也没有援助。你们把两国的条约当做一张废纸了吧,亏得我还在你们的京城和你们谈判了这些日子呢。” 兴元大笑:“这才是真正的你呢,我还怕你这些年已经换了一副面孔。别说你还要推辞我,现在走吧!” 曹玮铁青着脸说:“您不知道凌大人右臂受伤骑马不方便,他这一路上是勉强过来的,现在还没有好好休息过呢。” 兴元叫过去几个侍从,片刻之后,一辆华丽的马车赶了过来,兴元自己先乘上去。凌风将要上踏板,又一沉吟,他叫过曹玮,和他说:“我知道你不想去他那里,我带其他人过去,你在这里照料好两位贵客。”他低声说:“特别是泽浩,你行走坐卧都不要远离他,饮食之间也要注意到。王将军可能会领兵过来接我,现在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曹玮点头,他说:“兴元坚持要您到他那里去,到底存了什么心思?您要小心。”凌风说:“他跟达奚到底不一样,不会当场翻了脸就拔刀出来。我不能太却了他的面子,否则他要在我们背后搞小动作的话,我们在那边打仗,这边可还要分兵防他。” 曹玮激动地说:“这个无耻之徒,要不是他,景武殿下也不会死!” 凌风默然无言,这时候兴元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催他,凌风看了曹玮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从庄园的北边吊桥进来,在茂密的树林间穿过,不远处有一条观景步道隐约可见,步道之旁点缀着池塘和几处简单的小屋舍,艷丽多姿的花草散布其间,在午后的阳光倾洒下,林间的芳草地如铺上了锦绣相似。 第229页 凌风出神地望着车窗外,旁边的兴元颜色有异,他吆喝车夫快些驶进去,一面对凌风说:“你以前没有路过这里吧?此地林丛太繁盛了,我一直想让人伐掉一些树木。” 凌风没接他这个话茬,他低声说:“我听他们讲过多次了,景武就是从这里被带出去的吗?” 就如一股寒冷的空气吹进了这辆马车,两个人都像被冻住了般不言语,马车辘辘地行驶在林地里,最后停在了宅邸后门。兴元喝令侍从在外面打开车门,他自己先沖了下去,他挑衅似地看着从马车中顺着踏板走下来的凌风,指着宅邸前的一处树木掩映的回廊说:“那里就是他们擒住景武的地方,而我当时就站在旁边束手旁观。我们终究要把这个话给说出来,是不是?” 他手下的那些人纷纷下了马,都低头不敢望他涨得通红的脸。此地是一处用卵石铺成的宽敞的广场,青翠色的野草从石子的缝隙中露出头来,后面的骑士还在络绎不绝地骑马穿过树林,马蹄踏在石头上发出了清脆的“嗒嗒”响声。 凌风沉默着没有接他的话茬,他低头看着地面上,也许是幻觉吧,他看到地面的石子地面上有暗红的血迹,这是景武的血吗?他知道景武被擒时是受了伤的,他深深嘆了口气,说:“我们已经洒了太多的亲人的鲜血在地上了,如果有亲缘关系的人都是同一条血脉,难道我们自己的血液不也是掺杂在其中吗?” 兴元瞅着他说:“无论如何,你可也从来没喜欢过景武,我们这些人,有几个能是清白的?” 他用颤抖的右手紧紧抓住凌风的肩膀,强作欢然的笑道:“别理那些事了,我们还是喝酒去吧。” 第十三章 凌风手上拿着酒杯,眼睛盯着右边的兴元,他们坐在一间空旷的厅堂里,两人的座位设在了台阶之上,比大厅里其余的地方为高。左右两排坚实粗壮的高柱子撑起了高高的穹顶,柱子后面是狭长精美的回廊,兴元把自己的脸半隐藏在廊柱下的阴影里,避开了从穹顶下的大玻璃窗外照射进来的道道明亮的午后阳光。 他用雕花的青铜酒壶在自己和凌风的大银杯里斟满了酒,但喝得并不多。两人的座位是高高的白色大理石靠背椅子,椅子上铺了柔软的皮革垫子。前面的大桌子是斑纹大理石材质的,桌子四边上雕了人像装饰,撑脚则是狮子腿。桌子上除了几把沉重的大酒壶,还堆满了各种菜餚和果品,条条光束投射到了金属杯盘的精緻雕刻上,反射交织的光线不停地在色彩艷丽斑斓的菜餚之间来回跳跃,那个递送酒肴的年轻侍女显得妖冶多姿,她雪白的縴手如羊脂玉般温润美丽。 不知怎的,他们俩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那双玉手上,接着又抽回了视线。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转回到自己的酒杯上。凌风端起杯子想喝口酒,但是这只酒杯实在太沉了,他的右臂吃不住劲儿,猛地就又把杯子墩在了桌子上,飞溅的酒液洒在桌上,杯子里泛起的涟漪动荡了片刻才又平静下来。 似乎是往事影响了他们的情绪,两个人经久不见,却显得颇不热络,大厅里瀰漫着带点难堪的沉默。倒是回廊里人影幢幢,随从往返很是热闹。兴元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他不时望到回廊,接着又忙着转回了目光,重新落到凌风带着点疑惑的面孔上。他看了看凌风手中的酒杯,发现他和自己一样,杯中酒也没怎么动过。 他拿起酒杯抿了一大口,对着凌风说:“怎么,你转性了?” 凌风看着他:“也不,只是一个人喝闷酒没意思。” 兴元说:“我不是陪着你吗?” 凌风懒洋洋的将身体倚在椅背上摇头说:“我也不说了,你要是有事就直接去办吧,我看你的心思也不像在这里。” 兴元哈哈大笑,他说:“确实是我这里另有一位贵客,所以我一定要硬拉你过来见她。” 凌风笑笑说:“贵客?你眼中的贵客,会是位如何了得的人物喽?不是这位贵客要见我吧?” 兴元说:“也不是。”他挥手叫侍女下去,自己用带些故作亲热的态度凑近凌风小声说:“我们这里出了条大新闻,你可知道了?” 他想定是那件事,但他也不想自己说出来,因为把某些惨痛悲悽的事情拿来当做新闻肆意评说,是他所难以容忍的,更不要说叫他先提起了。凌风拿眼睛看着兴元,等他先来开口。 兴元暗想他肯定是知道了,此时对他长篇大论也没意思,于是就直截了当的说:“不管传言怎么说,太子妃云姬确实是暴病而终,但云姬的母亲静婉公主不能谅解温敏太子,前日他带娥媛跑到了我这里来。” 凌风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哦,你讲的贵客原来是他。” 兴元有些不屑地说:“他被他父亲又给叫回去了,却把娥媛一个留在了我这里。” 凌风只“哦”了一声,他知道娥媛是自小父母双亡,她是由兴元的父亲昭明抚养长大的,温敏把她送到兴元这里来,大概也有想让兴元照顾她的意思在内。 兴元又说:“你知道温敏体弱多病,娥媛腹中的胎儿,可能就是拂林国将来的王位继承人。现在要有个人把她护送回去京城,又能把静婉公主的态度给劝得软下来,那他可就是这个国家的大恩人了。” 第230页 他冷淡地说:“所谓一个国家的前途就系在某某人的肚皮上,这种说法也太可笑了。当初你们的国王为着巩固王位定要成就温敏和云姬的婚事,当时有人就说了强扭的瓜不甜,结果夫妻两个一直就融洽不来。现在云姬刚刚去世,你们又想着为温敏操办婚事,还美其名曰为国家的利益,这事也太说不过去。如果我是公主殿下,也绝不可能认下这个羞辱。” 兴元“咦”了一声说:“你的话怎么和她讲得那么像呢?怪不得她一直在不止口的夸你。” 凌风的眼睛深深凹陷在眼窝里,面色也显得分外苍白憔悴,他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说:“我这些天实在是累坏了,你硬要邀我做客,我也来了,我想你也不会不让我回去吧。” 兴元的脸色有些难堪,他因为上次出卖景武的事在拂林朝野弄得声名狼藉,有些事是无法可想了。但是他要藉助娥媛和温敏的婚事对拂林下一代的继承人施加影响,以建立他自己的权位。温敏为人轻浮懦弱,娥媛又是和兴元从小一起在长大的,自然比别人要可靠些。 他拉着凌风说:“你原是执性无情的人吗?何必装作这样冰冷刻薄。现在既然来了这边,去看看她也好。” 他拉凌风向东出了回廊,在一条林荫道上行不多时,眼前出现了清浅明媚的一个小池塘,池边芳草烂漫,繁花如锦,一座雅致小楼的倒影在清澈的池水中隐隐浮现。 他们从池塘边绕行过去,走上小楼侧面的楼梯,又径直进了二楼中间的大房间。房间正中宽阔的大床上张着浅红色罗帐,娥媛身穿浅蓝色丝袍,向后靠在柔软的枕头上,她的面色很白,连嘴唇的颜色也是苍白色。一双素手交合在胸前,正在凝望着窗外不明所以的什么地方。 兴元向站在门口两个侍女做了个手势,要她们不要惊动她。他推推凌风,又和他一起悄悄地退了出去。 他们出了小楼,兴元才说:“你知道娥媛三年前就生下过一个女儿,后来不幸夭折了。如今她又有了身孕,这次孩子有了正名的机会了,反正温敏迟早要续娶一位太子妃的是不是?” 凌风有些不满地说:“你一直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意,我觉得这事和我一些也不相干哪。” 兴元拉他回了大厅,对他说:“凌风,此事只有让你去劝公主殿下,我觉着她对你是另眼相看,你的话她不会不听。” 凌风半晌没有开言,最后他说:“恰恰适得其反,我怀疑我可能会是她最痛恨的人。如果你们还可怜她刚遭受了丧女之痛,就不要再去刺激她了。” 第十四章 静婉公主把云姬的葬礼迁延了十来天,为的是那个人能赶过来。如今她也只存有这点指望。女儿一死,她变得孑然一身,真正是个孤苦无依的老人了。这些年为女儿的事操碎了心,现在反而觉得女儿与丈夫冷战也好,他们两个分居也好,女儿频繁找自己哭诉也好,当初的心力交瘁和日夜难眠,都难以和女儿猝然离世后无尽的空洞寂寞相比。 她所期盼的人,就是此时在大秦国西北边境驻守的凌风,她深信他是她失散多年的,她与施云所生的儿子,也是云姬的双胞胎兄弟。她遣了心腹人把这个不幸的惨事去通知他,希望他会立即过来。他被派到西北来以后和她的距离比以往接近了许多,她一直在写信给他,但凌风也只给了她极有礼貌淡淡的回覆。静婉理解了他所处的情境,但她相信现在云姬突然的猝死会震动他的心,他会回来安慰她,做她晚年的依靠,她不会错看他。 但她最终也是很失望,这么大的一个人,她派去的侍从居然会找不到他。人说他带几个侍卫到北番去了,现在那里局面很乱,进去到那里也不定能见上面。在他孤身犯险是很平常的事,可是他这次出去的却实在也不是时候。 静婉把自己锁闭在内室的小客厅里,四面都遮了窗幔,房子里黑沉沉一片,而她的心里更透不进一线光明,似乎她现在的处境不能更糟的了,在此时她听见老管家轻轻地敲击着客厅的门。 见她这边没有响动,他又带些惶恐轻敲了一下,静婉这些天悲哀抽泣已经失声了,她轻轻拉动了手边的铃绳,立刻从另一边的房门处进来一个侍女。静婉作了个手势,要她去应付管家。 侍女将厅门打开,轻声对管家说:“你如何这样不体贴公主?她现今什么人都不想见,你还再三再四的烦她!” 管家对侍女说,如果是其他人来他也不会烦扰公主,但是现在大秦的凌风在外候见,管家觉得公主是会接见他的。 凌风同兴元一起被管家带进了小客厅里,他看见公主的身影隐没在了阴影里,消瘦的孤零零的身形让人不忍倏睹。 公主低声对凌风说:“真没料到你还能赶来。” 凌风迟疑着不知如何启口,这时兴元开腔了。 他说:“我要护送娥媛到京城,正巧凌风也到了比兰,他得知太子妃猝逝的噩耗,就放下军务同我一道过来了。” 公主闻听兴元的话不由浑身一震,她回过头来不满地盯着凌风,他面色窘然,不知是否要把实情向她吐露。他不忍心再给她进一步的打击,但是又觉得存心欺骗她也许是更加残酷。 大家都不说话,兴元直觉没有人欢迎他在场,于是就和老管家一起悄然退了出去。 第231页 凌风看着这位悲哀的母亲,她盯着自己的眼神哀切之中略带一丝欣慰,又有抑制不住的激动。他猛然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来,不由在双目中涌出热泪来。 他向着公主屈膝跪了下来。 她看见他的面色,乃是带了深深的歉然和非常为难的一种神情,她猛然间像是被一只毒蝎子蛰了一口相似,顿时浑身颤抖起来。 但她还是不死心,遂颤声问道:“你认定了你不是我的孩子了?” 凌风低声说:“他们告诉我,我出生之时胸口有一颗黑痣,这是一个明显的记认。” 公主终于是彻底失望了,她手边的小几上放了一只细颈玻璃花瓶,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拿起它向着凌风掷了过去。花瓶在他身前砰然碎裂,水花和细碎的玻璃残片四散开去,美丽的白色花瓣狼藉了一地。 他喃喃地说:“我也希望活下来的是您的那一个。我感受到您所遭受无法慰藉的巨大创痛,但我不佞冒昧地把我自己的苦痛和您的相比,也许我们都是被命运所拨弄的不幸的人,也只能在他人的不幸之中找到自己最痛苦的安慰。” 她看着他惨白的面孔,:“你的话我不明白。” 他将自己心头最深处的隐痛翻了出来:“ 人人都说我是个孤儿,可是对我来说如果是这样反倒是最好。事实是我的那个亲生父亲,他在我五岁时在我和母亲亲眼目睹之下残杀了一个人,母亲深感震惊,不久之后就去世了。我觉得是几乎是他亲手杀死了我母亲,在那之后我就一直痛恨他。如果失去孩子的母亲的痛苦和失去母亲的的儿子的苦痛能够相洽,我觉得我们的情感是可以相通的。” 说着他膝行过去亲吻她的双手,她像大理石雕像般冷淡,对他的言语和举动好像根本没有什么感觉。他的膝头碾过了地上的玻璃碎片,在地板上留下一片血迹,但他站起来时只是淡淡地惨笑了一下。 他准备离开,公主这时才开口说:“如果我要你留下来陪我三天直到云姬的葬礼,你不会不答应吧。” 凌风躬身说:“我听您的吩咐。” 公主深深的嘆了口气,她说:“这里太黑了,你去把窗幔揭开。” 他答应了一声,走过去慢慢拉开窗帘。 正午的阳光照耀进这个房间,凌风看见公主穿着深黑色的丧服,鬓发泛出一片灰白色。她的脸上没有施脂粉,显得很苍老,流泪过多的眼睛肿得通红。太阳光直射到她的眼睛上,她微微动了一下,眨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她低声说:“我是不是很老?” 他说:“您只是没有修饰罢了,我几年前所见您是很美丽的。” 他的双膝还在流血,公主装作没看见,她说:“我是该振作一些,这十来天我太伤心了。” 他扶她到隔壁的梳妆室,在那里,侍女服侍她梳洗过,又换过一件稍浅色的衣裙,她们感觉她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 接着她又叫他陪她去花园里散步。在玫瑰园中缓缓地走出来的时候,她问了凌风一句话:“你说朱光在你和你母亲面前杀了一个人,那人就是施云吧?” 凌风想说:“我并没说是他就是我父亲。”可是他只是沉默以对。 公主的唇边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他陪了她三天,这天夜里她对他说:“你既然恨朱光,不如留在拂林陪我吧。我会视你如子,因为你自己也说,丧子的母亲的心情和丧母的儿子心情可以相洽,也许你真的可以替代我所丧失的那一个。” 第十五章 他自嘲地笑笑,低声说:“我这个人懒散成性,如今三十来岁的年纪,要在陌生的地方重新适应起环境,实在是已经力不从心了。” 静婉公主冷冷说:“当然,你始终是不能捨弃朱光给你的荣华富贵的了。你口口声声说痛恨他,却也在安享着他篡权夺位、滥杀无辜所攫取的胜利果实。” 他说:“的确,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涯了,没有了雕栏画壁,锦衣玉食的生活,没有了人前呼后拥的伺候我;没有了手秉大权,出入警跸;没有了动静之间,千里呼应,麾下聚十数万虎狼之士,宇下辖治着千万黎民的威严权势。离开了这些,我怎么还能过得下去?” 静婉令人胆寒地一笑,她说:“那他死了你怎么办?不怕新王会扳倒你?” 凌风说:“我不想理这个问题,整天忧心忡忡的人到哪里都没有安全感。”他手边有壶酒,他提起来又倒了一杯,举起杯子对公主说:“您该不会记恨我吧?” 公主说:“你不怕酒里有毒?” 他啊了一声,说:“我吃得出来。”他细细品了一口,耸耸肩说:“据我看像是没有毒。”说罢一口将酒饮干。 她眼眉微蹙,轻轻站起身来,身旁的侍女赶快过来扶她。公主对凌风说:“我实在是倦了,你自可一个人在此品酒,但别忘记明日云姬下葬,你是要陪我去的。” 他微微欠身目送她出去,接着就坐下来继续喝他的酒。 次日在拂林国的皇家墓园里,一大簇王室贵戚和高官显贵目送着云姬的黑色栎木棺材缓缓地滑入墓穴中。墓园中回荡着送葬的妇女们哀哀的低泣声,对于这位盛年早逝的太子妃,这也是最后的一点安慰了。 第232页 云姬的母亲静婉公主将一束白色*抛入到墓穴中,她看着女儿的棺木切切低语,却是连在她身畔的凌风也没有听见她在说些什么。静婉公主一阵心酸,又靠在凌风怀里低泣起来。 拂林国的国王琳晟有些怫然不悦,静婉是他的堂姐,又是太子妃的母亲,就算她对凌风另眼相看,但是在这个场合,对方又是邻国的显要官员,她这么做可也太失态了。但他自知静婉深恨他的儿子,此时却也不是发作的时候。 眼见掘墓人将泥土慢慢洒向了深深的墓穴中,所有的人都胸中一舒,连续三天的葬仪使大家都感觉神疲力倦,如今终于可以缓一口气了。 琳晟的太子温敏人虽然还在墓园,他的神思早就飞到其他地方去了,他不耐烦地看着掘墓人慢慢动作,禁不住打了个哈欠,微微舒展着身体。他看见静婉公主用阴冷的目光盯着他,温敏虽有些害怕,还是毫不示弱地和她对视,倒是公主先收回了目光。 等墓穴方才填满,温敏就抽身想熘走,静婉公主低声阻止他说:“这可是你妻子的葬礼呀,你如此的麻木不仁,不怕她再回来找你吗?”她的这些话说得让在场的人都感到像有一阵寒恻恻的冷风颳过,琳晟咳嗽了一声,用眼神扫视着儿子,叫他表现得自制一些。 凌风突然发现,静婉公主挽在他臂膀上的那只瘦弱的手臂蓦地收紧了,像坚韧的藤条欲牢牢的盘住树干,使用了自己全部的气力。他低声说:“公主殿下,您在做什么?” 公主不理他,她看着女儿的坟头喃喃地说:“云姬,我的孩子,你一出生就经历忧患,到最后也不能有个好归宿,你和你母亲一样是可怜的人。”她在这边泣诉,那边的显爵贵妇们都不好马上散开,只能也带着肃然的样子听着。 公主继续说:“你遇人不淑,没有一个好的夫婿,是母亲对不起你……”她放声大哭。在场的人面露尴尬。温敏轻轻地哼了一声。 “如果母亲能早点找寻到你自幼失散的哥哥,如果你有兄弟在这里,他一定会为你出头的,哪儿还有人敢欺负你?” 他大吃一惊,想把自己的手臂自她的臂弯中给抽出来,可公主只有把他缠得更紧。在场的人在窃窃私语,都盯着凌风在看,他们好像从公主的话语中悟到了什么,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情,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公主身上,仿佛还期待着她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似的。凌风低声说:“公主,你是什么意思,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 她轻蔑地看他一眼,提高声音对他说:“你的身世可什么不可告人的,你父亲是施云,最勇敢最杰出的战士;你的母亲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你父系母系都是这个国家最高贵的家族。虽然我们没有正式结合在一起,但谁也不会看不起你。在云姬生前,我为什么就不大声地说出来呢?我有气力在艰难危险的路途之中诞下你和云姬,就应该有勇气大声把你们真实的身世公布出来!” 凌风看见别人用锥子般的目光盯在他的脸上,这其中还有大秦国在拂林的大使,他是景文的人。凌风的脸上露出猎物落入陷阱的那种神情,又如同在悬崖边踏空了脚,眼看着自己快速地向深渊坠落。他只能喃喃地说:“公主殿下,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您儿子。”他身上一阵阵的冷汗在直冒出来。 公主说:“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酷似你父亲,你气质相貌都像他,我是不会错认的。还有这个,当年我将你託付在你养母手中的时候,就在将它放在你身上做相认的信物。”她自胸前取下那件佩饰,托在手中逼视着他。 凌风终于自她臂弯中挣脱出来,他退后了一步,说:“您真的认错人了,我是个孤儿,自小由母亲抚养长大,在五岁时被我们的王上收养的。” 公主问他:“那你父亲是谁?你母亲有同你说过吗?” 凌风语塞,公主低声说:“你也不知道吧?你母亲在骗你,她会连谁是你的亲生父亲都不知道吗?因为你不是她的儿子,而是我的儿子,她只是抚育了你而已。” 凌风不知别人是怎么想的,但他若不是知道内情,也许他也会深信了她的话,所有的人都盯紧他,把他同那个自己印象中的施云在比较,或是同那个从别人的回忆中得知的施云的印象在比较,毕竟他已经去世三十余年,留给他们的记忆已经很模糊。就有人在轻声说:“他真是很像施云呢,公主殿下的记忆不会错。”有人记起凌风和景武站在一起就像同胞弟兄,也在暗暗点头。 公主冷笑着看凌风:“你还留恋那里的荣华富贵,不要忘记朱光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不能认贼作父!” 真正这句话把他彻底打倒了,凌风踉跄着身子,一直向后退去。 这一天,他向所有的人解释,最后他来找公主。 经过那一场发泄,她竟然显得年轻了几岁,整个人容光焕发。她伸出手来给凌风。他已经平静下来,俯下身子亲吻着她的手。 他说:“我是来向您辞行的。” 她冷笑说:“你真是执迷不悟。朱光是什么人,他能害死女儿女婿,逼外孙自尽,就会信任!你我已经在他心里种下重重疑窦,你看你胸口上的黑痣在哪里?你拿什么向他表白?” 第233页 凌风冷静地说:“我知道您恨我,也理解您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故意错认我。” 公主说:“我恨你!?”她拿出藏在暗处的一个酒壶说:“要是这样,我只要把这个换了你昨晚喝的那壶酒,你现在就是一具冷冰冰的死尸了!” 她靠近他一步:“我已经没什么指望,但我要报复害死我女儿的人,报复害死我爱人的人。我恨这个国家,我把我的财富地位都给了你,只要你在这个国家掀起风暴来,你现时也没有太多选择了。” 凌风说:“我从来都没有什么选择,因为……”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人没有办法去选择父母,他给我什么,我就接受什么。公主殿下,我很遗憾,不能接受您的好意。我只能说,如果您听到了我以后不太好的消息,在您的内心深处感到一丝安慰,很可惜我不能为您做其它事情了。” 他向她鞠躬告别,接着向后退了一步,转过身走掉了,留下公主一个人在小客厅里。 第十六章 空气中瀰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息,掺杂着浓重的血腥味,这似乎不是驱驰而来的几百名骑士所期盼的景象。 曹玮转过身来对他的裨将王云说:“凌大人要我们联繫高车部策应我们对达奚后方的侧击,可如今自海上登陆十来天,我们的大军四处搜寻,几十万人的一个大部落,竟如同泯然无闻一样。这真是叫人很难相信。” 高车部在北番的西北部游牧,与达奚的达莱部距离接近,两部落原系同出一个祖先,分分合合,时有枝捂不快之时。更因争夺在北番的霸主之位,有过几次大的厮杀。二十几年前他们大败于达莱部,首领举部向东迁徙,又因与东面的部落冲突,又不得已再行回迁向达莱部求和,并将首领的爱女,年幼的梭娜嫁与达莱部首领的长子丹敏为妻。 梭娜欲谋杀达奚事败之后,达奚为了泄恨,命人袭击了赴寺庙礼佛的高车部首领诺兰,将他和妻子掳为人质,在当场还杀死了诺兰的老母亲和幼子。 当时诺兰的几个兄弟和他的长子都留在部落中,但他们摄于达奚的武力,都不敢造次。梭娜为了营救兄长,带人慾掳走达奚的小王妃樱桃和三个儿子用来交换诺兰,却造成樱桃和两个儿子惨死。此事极大的刺激了达奚的神经,使他变得非常疯狂。他派了大批部下在整个北番肆意搜索梭娜的踪迹,接着就集中兵力向西北的高车部进发了。 秋日天高气爽,牧草开始泛黄,登高览望,千里平芜风光无限。在这个天气凉爽的季节,马匹经过一个夏季的休息,变得膘肥体壮,达奚就跃上了这样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赫拉将他的虎头弯刀挂上他的腰带,她的身边跟随着樱桃的大儿子奚齐,他是个失去母亲的孤儿了。赫拉凝望着英俊的丈夫,达奚朝她挥挥手,上了战马向营外奔去。 他现在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樱桃的死仿佛破除了他的一道魔咒,将他从几年来的脂香粉腻,歌吹艷舞的生涯中释放出来。他一把火烧掉了为她建造的华丽宫阙,胸中充满了对战斗厮杀的强烈渴望,他要用马蹄踏遍他所知的每一个角落,称雄于陆地之上,令所有人在他膝下跪拜。现在首要的是找到梭娜,为樱桃和两个儿子报仇。 他在万众欢呼之下,用白羊黑牛,还有最高贵的—高车部首领诺兰夫妻作为祭品,祭奠了嗜血的战神,如今他们的尸体还横列在祭台之下。 达奚朝这两具尸体扫了一眼,从祭台前绕了过去。旭日方才升起,整个营帐被映照得金光炫目。此时号角呜呜作响,骑士们纷纷从寨门里纵马出来,列成队列向西边高车部所处的方向驰去。 他抬眼望着对面数里处对方的阵列,这并不是相差十分悬殊的战斗,因为高车部出动了所有的男丁,他们整个部落的妇孺和牲畜都在后面。 达奚的左翼由他的表弟锡金指挥,右翼由他最亲信的爱将察吉指挥,他自己占据了中间的位置,在他的黑马之后,数面锦绣妆成的大纛闪着异样的光彩。 马蹄声震动着大地,这是两大部落的战士在慢慢骑马向对方靠过去。煊赫的战旗遮住了天光,黑压压的人众一眼望不到边去。这个广阔的战场上约有十数万战士,有部分人是肯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两军相距有一里之遥,此时马蹄声戛然而止,整个战场上瀰漫着大战来临之前的惯有的片刻死一般的寂静。达奚遥望着前面,在高车部两面金色的大纛之下,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的骏马上,坐着一个年纪在十七八岁上下的年轻人。 这是高车部现今的首领诺布,是刚刚被达奚杀死的诺兰的长子。他父亲被达奚俘虏之后,三个叔叔为首领的位置争执不下,于是就共同推举他登上了这个位子。诺布的两个叔叔指挥左翼和右翼,而和他最亲的小叔叔则陪伴在他身边。 他也看到了达奚冷酷的面孔,心里不禁有些紧张,半年前他妻子刚给他添了第一个儿子,这也是他坐稳首领位置的良好开端。但现在一切又都改变了,此时也是高车部生死存亡的时刻。 号角又开始呜呜作响,骑士们纷纷取下肩上背负的弓箭,催动胯下的马匹,猛力向敌人冲去。马蹄声和喊杀声猛烈轰响起来,随着利箭“嗖嗖”的破空之声,时刻有战士中箭从马上滚落下来,或被自己的战马拖带,或被自己人冲锋的马蹄践踏。 第234页 待两军相接之时,他们纷纷扔下了手中的弓箭,雪亮的弯刀在战士们的头顶上挥舞起来,这是一场殊死的混战,悽厉的喊杀声震动天地。达奚带领他的数千名精锐卫士沖在最前面,他的虎头金刀的每一次挥舞,都要杀死一个敌人,周围的人也在效仿他的榜样。这个黑沉沉的永不停止的嗜血的战团,在缓慢的但有力的向前推进。后面的弓箭还在不停的发射过来,如密集的雨点一样,在不停杀死远处的敌人。 年轻的诺布望着自己的叔叔,此时此刻他的选择不多,或是被达奚杀死,或是杀死达奚,他们带着本部落的精锐并肩向着达奚的大纛冲击过去。冲锋、相遇、接战,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和老练冷酷的程式的杀戮碰撞在一起,两边的精锐都在不停死伤,马蹄践踏着敌人的尸体,也践踏着自己人的尸体,大家身上溅满了鲜血,残破的旗帜在混战中倒伏,又被人重新高高举起,终于诺布同达奚面对面相遇了。 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的时候,达奚望着对方带点稚气的脸,不禁冷笑了一下,诺布脸上带点异样的兴奋,在现在这种实力相仿的情况下,只要能打败达奚,就是他们部落成为草原霸主的最好时机。 几乎是同时,他们举起了弯刀,两把利刃猛然相斫,接着两人策马退了一步,战马的身体转了一圈,两个马头又相交在一起,第二下白刃撞击,大家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诺布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不用等第三下了,达奚的弯刀猛地又斩落下来,诺布在肩膀处被达奚噼落马下。 不知在他短暂的临终时刻想到了什么,应该有他的妻子和儿子的面容在眼前闪过吧。接着他的叔叔也在混战之中被杀死。 随着首领的身亡,高车部落的军队由缓慢的退后转变成了不可抑制的大规模的溃败,战士们只管保住性命,他们推搡着,挤压着,沖开拦阻在前面的自己人,如一股逃命的洪流一般,转身向后方捲去。 达奚举起了弯刀,他的部众开始追击上去,肆意用利刃砍杀溃逃的敌人。他们追击了三天,沿途都是高车族人的尸体。 曹玮他们转过一个山头,展现在他们的面前的就是这样一番陈尸遍野的惨像。 第十七章 凌风在大帐里,他面前是一张花梨木的大书案,摆上了文房用具。他有些烦躁的用手指敲打着书案,望着眼前肃立的那个人。 虽然他十分熟悉卫国,但他和这个人相处时间越长,却越觉着有些个不自信起来。他直盯着卫国看,也不说话。 卫国倒显得非常恭敬,不再是初见凌风时一心要喊打喊杀的样子了,虽然凌风和他有杀父之仇,而他又与凌风的爱妾郁李私下里有着说不清的牵扯。他微微欠身不敢和凌风平视,很小心地说:“凌大人,凝威将军出事之后,我方与绮兰国的边境上缺少主将,王上旨意要王琼将军顶上去,他怕您这里缺人手,特下旨命我赶来大人麾下。能重新在您帐下效力,是末将极大的荣幸。” 凌风转头令人给卫国看坐,卫国小心地在凳子上坐下。凌风说:“卫将军,这几年你战功出众,官运亨通,不满三十岁就做了凝威的副手。这次他出了事,我们都揣测王上会让你顶替做东北边境的主将,没想到他会让王琼将军去,你在凝威这桩事上出了这样大的力气,我们都为你不平呀。” 凌风话音中带点讥讽之意,卫国也听出来了,脸上微微变色,但他自己控制住了。 凌风和凝威是死对头,因为凝威在多年前驻守东北边境时与绮兰国暗中勾结,还杀害了得知此情的凌风好友越石,凌风头次与绮兰国交战时被俘,也是拜凝威所赐。 但卫国藉以扳倒凝威的并不是这些罪状,而是数年前景武殿下从拂林募兵欲找外公朱光报杀父深仇时,凝威与他暗中往来的事情。 当时卫国从双方的联络人手里截获了凝威写给景武的书信,以后就一直用来要挟凝威提拔他。不过卫国确实是精明干练的人,数年中立下了不少战功,也堵住了别人的口舌。凝威最终难以容下这个定时炸弹在身边滴滴作响,他数次讨还书信,都被卫国巧言搪塞过去,最后他对凝威说那封信已经被他毁去。在这种情形下,凝威使出了故伎,派亲信去暗杀卫国。 当日三更,正是人们沉沉入睡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卫国却在自己的帐内辗转反侧。今天凝威在大帐中目光闪烁不定,待他却也十分客气,一直在露齿微笑。他的举止中有种异样的兴奋,对卫国说:“卫将军,你上月又击败敌军,我已经上奏朝廷,王上不日就有封赏颁下。现在你年纪轻轻,升迁就如此之速,这倒也叫人难为,也许过不了几时,我的位子就要由你取代了吧!”说罢,他哈哈大笑,将手右手在唇边的短须上一抹。他左手放在膝盖上,却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着。 卫国陪着笑脸,他说:“大将军待我犹如父子一般,我有今天全是仗着您濯拔。人说:‘利害之际,虽父子兄弟也有嫌隙可间’,我和您之间却毫无嫌猜,融融泄泄,我们是比亲父子还要亲呀!” 凝威原任大将军之职,后来因为越石被杀的事,被凌风将他从那个位子上弄了下去,只给他保留了个兵部参议的闲职,如今他回到军中,职任车骑将军。但卫国私下里还是用他的原职大将军尊称他,许是别人这样叫会讨凝威的欢喜,但他听卫国这样叫他,总觉得有种讥讽的意思在里头。他强笑了一下,露出白白尖尖的牙齿,说:“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第235页 卫国凑近一步说:“都是凌风这个奸贼在毁谤大将军,如今他在北番自顾不暇,您回任原职是指日可待。我托您的福气,也可以有一番作为,我一切都仰仗您了。” 凝威起身绕过案桌,用手搂住卫国的肩头说:“卫国,你说得好,到那时我要和凌风算其总帐。”他的右手把卫国绕得紧紧的,卫国被他勒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了,不由轻声说:“大将军,您放松些,您的神力我实在吃不消。”凝威一笑把他放开,转身命人取美酒来,他自己杯到即干,也在不停地灌着卫国。他看着对方步履蹒跚的走出自己的帐篷,不由心中冷笑。 卫国虽然喝了不少酒,但他心里还是清楚的,刚刚钻进自己的军帐,他就用手抠着喉咙,把方才吃的酒水吐了个一干二净。 今夜星月潜行,营寨中是黑沉沉一片,寨门前挂了几盏灯球,被大风吹得使劲左右晃动。巡逻的士卒举着火把,但被一阵狂风吹过,几只火把都吹熄了,他们暗骂着,为首的军官自身上摸索火折,小心地将火把重新点燃起来。他们正在忙乱的时候,几个黑影闪身而过,向着卫国的营帐摸了过去。 这时帐前的士兵已是昏昏欲睡,但他们还是不想惊动守卫,于是在侧面用刀划了一个大裂口潜身入内。几个人摸到床铺位置,举刀猛砍了下去。他们同时惊讶地“啊”了一声,因为床铺上空无一人,为首的人举着火折在帐内转了一圈,显然这里是没有人。 帐外的卫士被响声惊动,他们喊了两声卫将军没有回应,于是就举着灯笼掀开帐门查看,刺客们闪在帐门之侧,这是最难防备的地方,卫士双双被他们杀死,那些人又从原路离去了。卫国从相邻的帐篷里出来,暗自抽了口冷气,他将卫士的尸体自他帐里移了出去,在帐中坐待天明。 近黎明时巡逻的士兵发现了尸体,顿时营中吵嚷起来。直到此事禀报到凝威那里,他假意派人探看时,卫国才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起身,藉口自己昨日大醉,对帐外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借出外哨探之名,带了几个亲信就熘之乎也。 现在凝威写给景武的旧书信就摆在朱光的龙案上,朱光勃然大怒。 第十八章 不管朱光作为一个帝王是如何的残忍无情,他毕竟也是个人,有人的感情在内。他这个心理适用到下决心处死自己唯一的外孙景武此事的时候,就是在最后一刻又要收回成命,派了凌风去阻止景武自裁,其实他明知当时也为时已晚,但毕竟也是一点表示呀。 他为此特地下了一道诏书,表达他为了国家利益不得已忍痛赐死外孙的悲凉心境。有了这个东西以后,他的心情缓解了不少,内心的旧疮疤也在慢慢癒合中。 卫国伏阙求见,将数年前的旧事又重新挑起。朱光咆哮大怒,一把将御案上的石砚摔得粉碎。他的怒气不仅针对凝威,也是卫国和其他这些牵涉在景武之死中的人,他认为都是他们害自己杀了景武。凝威现在看来自然是挑唆景武起兵叛乱的首要祸首;卫国知情不举,显然是为了挟持凝威,其心可诛。再说他要早些揭发凝威出来,自己知道外孙受了凝威的挑唆,或许会留景武一命,现在他觉着追悔莫及。但他现在留着卫国还有用,于是就把全部怒气发泄到了凝威一个人身上。 朱光深夜在内殿里召见卫国,他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笑起来像牙疼一样。卫国壮着胆子抬头看了朱光一眼,随即又垂下了头。他有段时间在凌风身边,偶尔也能看到类似的表情在他面上流露。这两个人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物,但有时举止却有相近之处,也真令人惊异。 朱光用眼睛盯了他许久,沉声问他:“你就是卫国?我记不起曾召见过你。” 卫国低头小声说:“小人官小职微,不敢劳陛下垂顾。” 朱光嘿嘿冷笑了两声说:“说实话,你的职衔也不小了,毕竟你还年轻哪。凝威上表说你擅离职守临阵脱逃,你怎么说?” 卫国暗想他为什么不提那封信的事情,他在路上准备了许多言语来向朱光解释他为什么把此事隐瞒了如此长的时间。 他向上叩头道:“此信是殿下逝世之后才落入小人手中的,原想立即禀奏您。实是殿下早逝之后您悲痛非常,小人若为此事叩阍上书,恐更增加您哀伤之情,于龙体有损,故尔隐忍未报。但是凝威的作为确实是人神共愤,现如今他在军中跋扈非常,恐又有危害社稷之举。小人向他微吐此事,希望能对他有所规诫,不想凝威竟然派人慾杀小人灭口。小人性命是小事,但不忍凝威的罪行就此隐没无闻。请陛下明察。” 朱光低声说:“原来是这样,凝威想杀你,所以你跑过来了?”他心里对卫国非常厌恶,脸上神态也毫不掩饰。卫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额头上冷汗一滴滴落在膝盖下的金砖上。 现在那封信就放在书案上,朱光又看了卫国一眼,他将桌上的烛火移近,随手就将书信在火上焚烧掉了。卫国大惊失色,难道朱光要就此放过凝威,那自己岂不是要倒霉了吗? 朱光看着那封信在火上焚尽,轻轻将纸灰吹落到地上。他缓了口气,略显无力的向后靠在龙椅上,他慢悠悠地说:“凝威实在太可恶,但事隔这么多年,我想起景武来还是摧心裂肺,若是以此事来惩办凝威,又会惹起我的伤心事。他在军中肯定还有不少劣迹,要细查清楚,按律去惩办他。” 第236页 卫国舒了口气,他放心了。朱光低头看他一下,又说:“我累了,你先退下吧。” 过不几天,朱光下旨,以卫国赴京告变为名,派了新任的刑部侍郎王明前去查办。圣旨里还算客气,里面说卫国告发凝威在军中跋扈不法,并有与敌国勾结之情。朱光原是不信的,因为凝威毕竟是老臣,一直对他忠心耿耿。但凝威驻守边关,职位显赫,如让流言泛滥,致军中不安,于国家利益有损。若能查个水落石出,还凝威一个清白,也是好事情。 卫国跟了王明一起回到边关, 凝威接了圣旨,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当初朱光手下的老部下已经所剩无几,这个雄猜之主,什么事他做不出来?更使他惊恐的是圣旨里没有提景武的事情,而且言语也太客气。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凡是狠狠责骂一番,就表示事情已经过去了;而现在这样,往往就有先礼后兵的意思在内。 但他却也不敢起兵反叛,原因有三,其一是凌风大军十余万就在西边,发兵过来非常方便;其二是他自己军中将领并不都和他一条心;其三是他明知凌风这几年一直在紧盯着找自己的劣行,因此他行为比以往收敛了许多,现在朱光要查他,未必能找到什么罪证,他希望自己能侥幸混过去。 几天来,凝威交卸了军务,他指使亲信为他四处探听消息,自己却笼闭在帐中不出头露面。 大家只是隐约听说过王明,都说他刚直立朝,是个清官,至于他清在何处,倒也无从论说,反正他在朝中来往的僚友也不多,是个很寡淡的人。 他随行带来一帮子人,在军中随意拘人审问,搞得如同鸡飞狗跳一般。军人们相见都是摇头不语,连句话也不敢说。这样闹了几天,显然是没什么收穫,他忽然就安静下来,也学凝威一样,躲在帐中面壁了。 第十九章 凝威在此地多年,自然有不少心腹,他的大帐外面全是由彪悍的亲卫来守护,几个亲信爱将不在身边的,他也暗自令人通知他们带兵回来。营中的百多匹骏马餵足了精料,随时准备启程离开。 他像一个刺猬蜷起身来,叫人没有下嘴的地方,王明奉了朱光的密旨,是一定要找出他的罪证来的,这可如何是好?他去找卫国商议。 卫国微笑对他说:“大人啊,你如今动作这么大,要真是查不出眉目,恐怕回去不好见人吧?”王明说:“卫将军,王上圣旨里虽没有说明,可他既然叫你同我一起回来,总是有让你协助我的意思。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得帮我。” 卫国说:“我想听听您的计划。” 王明胸有成竹的说:“为今之计,只有先把凝威捉起来,逼他自行吐实;再者他手下这些亲信们见靠山倒了,所谓‘树倒猢狲散’,为了自保,定会来揭发他;如果这还不行,我们就个个击破,将这些个人抓起来严刑拷问。累积的口供多了,拿出去也好看。” 卫国说:“您此言不差,不知是如何抓法哪?” 王明说:“请卫将军集合手下士卒,我们连夜袭击他的大帐,生擒他回来。” 卫国说:“大人不怕事情不成功,反遭他反噬?” 王明说:“那就请他议事,在座位上擒他。” 卫国说:“他这个老狐狸,肯来吗?” 王明一拍大腿说:“我声言要回京去,他总得送我吧?” 卫国说:“他就算肯出营来,身边也会跟了一大帮卫士。” 王明说:“当初凌大人在三军之中生擒凝威的副将诚明,就是杀害他朋友越石的疑凶时,也是借送行之机。” 卫国低语道:“他么,他那时是借病作态,才骗得诚明失去了警惕。”他看着王明说:“你可知此人是被谁教导长大的?” 王明说:“谁不知凌大人是王上的养子。” 卫国道:“这就是了,王上是什么人?凌风又是什么人?您自认比得上他么?” 王明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叫我怎么办?事情不成功,你也脱不了干系。” 卫国说:“大人若是听我的,自有办法。不过我有两个请求,第一、我不想牵涉这个事;第二、大人要拘凝威的亲信讯问,我有个名单,您照这个单子提人就是。” 王明很奇怪,为什么卫国不想参与其事,但他人生地不熟,就只能全听从对方。他盯着卫国的眼睛看,听他讲对策出来。 卫国说:“大人可知此地军官分三派,一是凝威的旧部,这些人就算不会当真随他叛乱,可一般不能做出对不起他的事;二者是凌风的亲信,是上次对绮兰作战时最后跟随他的人,还有就是做过他的侍卫军官的人;还有剩下的那些人大人如果许以官爵,倒是可能为您所用。我可以召他们商议,去借用他们的兵力。此外我有一个好友,他是凝威的人,但可以为您所用,只要他把凝威调动出来,就有办法生擒他。” 王明甚是不解,他说:“人人都说凝威是凌大人的死对头,我们要扳倒凝威,他的人应该最高兴,为何他们不帮我们?” 卫国冷笑说:“这些人只听他们主子的话,怎么会理睬大人您呢?” 王明把胸一挺:“我可是奉了圣命来的!”他看卫国讪笑着耸耸肩,忙说:“我一切听卫将军。” 第237页 此后几天,王明就停止了活动,整日价待在帐中。 三日后,凝威的亲信诚亮走进他的大帐里,他是诚明之弟,所以很受凝威信任。诚亮满心欢喜地对凝威言道:“大将军,我方才听到消息,说王明查不到您的纰漏,正在帐中发愁呢。” 凝威说:“我也没有纰漏可查。”他看着诚亮说:“要说有事,就是让你去刺杀卫国,结果杀了他的卫士之事。当时你们太冲动了,既然他已逃脱,何必再杀了卫士惹下麻烦。” 诚亮说:“大将军责备甚是,不过如果王明如果查到此事,我定会一人承担,绝不会牵连到您。” 凝威说:“你们兄弟俩对我忠心耿耿,你哥哥宁死也不肯出卖我,如今你也是如此,我不会忘了你们的。” 诚亮凑近凝威说:“大将军,你这十几天在帐中也闷坏了,何不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 凝威想了一下说:“再等几天,还是看看王明的动静才好,听说此人不是善类。再说卫国如今也蜷伏不动,叫人猜疑得很呢!” 诚亮赔笑说:“大将军说的是。” 他陪凝威闲叙良久,转身告辞出帐。 次日晚餐,诚亮命人携了几坛酒来慰劳大家,他自己将酒菜送入凝威帐中,凝威却也是在帐中闷坏了,于是就痛饮了几杯。诚亮一笑说:“大将军,您先饮着,我到帐外查看一下动静。” 他到帐外一看,近半将士已经瘫软在地,睁着眼睛说不出话来,他闪在帐后偷偷熘出很远,卫国从黑暗处闪过,低声说:“如何?”诚亮对他点点头。 卫国把凝威带进帐篷,凝威对他怒目而视,卫国冷笑说:“大将军,你如今已是没牙的老虎,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眼珠子给挖出来?!”凝威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卫国不理他,转身对王明说:“王大人,接下来就看你了。” 第二十章 一间不大的军帐内挤满了人,在不加掩饰地大声议论着军中的事,军帐的主人何平在旁沉默不语。一个军官皱眉说:“那个王明是个活阎王,他带来那帮子牛头马面如凶神恶煞一样,听闻已经打死几个人了,他们说看见有人偷偷摸摸抬死人出来。” 旁边的一个青年军官激动地说:“我看到的,他们抬凝威几个贴身卫士出来,就在营外挖坑就地埋了。”他言犹未落,一阵悽厉的惨叫声自远处传过来,几个人面色铁青。一个军官说:“我回去就移营他处,这样下去,还让不让人活了?” 王明望着地上的死人,带点失望的摇摇头,他手里有了诚亮的证言,可尚嫌不足,严刑拷打得来的证词,都是些浮光掠影之说,离朱光临行前的要求有些距离。他上去悻悻地踢了那人一脚,对手下人说:“抬他出去吧。” 他看着卫国给他那份名单,有些个已经拷问过,几位军官驻地尚远,还未拘来。至于那天袭击凝威时被捉的亲卫,当天被杀、受伤较重的,被他拷打致死的,加起来有数十人,只要能搞出个结果,这些都无所谓。他这几天连日夜作战,也不觉得疲累。他的目光向着下面的名字看去。 卫国给他的名字,未必都是凝威的人,他要借王明的力量打击异己,在打掉凝威后取而代之。 王明手下的一个司理官带着两名差人来到了何平的帐篷外,这时何平正说到:“凝威一代名将,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却也可惜可嘆。” 旁边人说:“听说他不肯承认有谋叛之行,王明扬言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倒底有没有过叛国之事?” “那年在平泉城内,景武殿下刺杀凝威时凌大人说有,后来在金殿上大人又否认了,我一直想当面再问问他,可是实在不好启口。” “凌大人不是反覆无常的人,他当时这样说大概真是为了稳定军心吧?” “那凝威是冤枉的喽?” “可是他为什么要杀死越石,凌大人为此才与他结仇。”“不知道。” “凝威上次被景武殿下刺杀,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他居然死而复生,可惜现在这一劫他是逃不掉了。” 何平意味深长地说:“狡兔死,走狗烹,现在是王上要办他,有什么办法?不过那姓王的再不收手,军中必然大乱,要是给了敌人以可乘之机,那可就了不得了。诸位还是回去谨防戍地,出了事,责任还是在我们身上。” 大家起身纷纷要走,这时帐门被掀开,那个司理大声说:“何平,大人命你过去听勘。” 何平眼神一凛,右手不觉按在刀柄上,他说:“我不知道凝威将军的事,你们找我也没用。”司理一举手说:“大人奉王命查案,你敢违抗圣旨?” 何平望望帐内众人,耸耸肩说:“我去去就来。”旁边徐咸说:“你可不能去那个阎王殿,他凭什么无故捉人?我们和凝威无关,不用理他。”旁边有人说:“不然我们一起过去,也免他一个一个来叫,徒费工夫。” 十几个军官手秉刀剑,不顾王明手下人拦阻一起涌进帐内。里面一地血水,帐里摆满了各式刑具。 何平一拱手说:“王大人,听闻您要唤我听勘,几个弟兄就陪我一起来了。您有话就问,我照实回答就是了。” 第238页 王明眉眼竖立,大声说:“你们怎可擅自持械闯入?” 何平说:“听说大人帐内的这些个刑具都是会吃人饮血的,我们带剑进来也是为了自卫。” 王明说:“你们若不心虚,怕什么?” 何平用手指着他说:“有了你这个活阎王,再清白的人也得供出叛逆的大罪来。告诉你,我和凝威将军的事没有关系,少惹我。你在这里也闹得够了,我们这里是边关重地,不是你这种酷吏轻易造次的地方,真要是敌军乘虚进犯,别怪将士们会把你杀掉祭旗。” 王明发现来者不好惹,只好眼睁睁地看他们扬长而去。有人对何平说:“何将军,你这样子不怕他……”何平说:“我几天前就飞鸽去信给凌大人,就算他真的不管,我也豁出去了。真要是边关失陷,也是个死罪。” 王明鼓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于是去找凝威,凝威被铁链吊在支撑帐篷的一根横樑上,他也是遍体鳞伤,腿上骨头被铁棍压断,身上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他显然听见了有人进来,但双目紧闭,不去理他。王明命人放他下来,笑道:“大将军,滋味如何,比不得你统领万军的时候了吧?你的部下已经被我打死十数人了,你就是为了他们,也该给我点交代。” 凝威咬牙说:“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王明一拱手:“王上有令,要我取得供词后,将你押回京城明正典刑。” 凝威大骂:“朱光,你这王八蛋!我血战辛苦,就落得这样一个结局吗?明正典刑?我有罪,你自己又是什么东西?” 王明说:“你辱骂王上,这就是大逆不道之罪。快给我记下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凝威将头回转,任对方再说也不理他了。王明得了一点战果,心想让他缓缓也好,免得把人弄死了难以对王上交代。他转身出帐,却见一彪子陌生人直朝这边走来。 领头的是一个中年将官,他身后跟随着几个身着侍卫装束的人。他们一个个面色肃然,但军营中却有一种鼎沸之声,不似前几天的阴森压抑,许多人正向着这里拥过来。 王明甚是不解,他示意手下人上前查问,那个军官和后面的人交换一下眼神,有个侍卫自怀中取出一个黄布包裹,随手递给军官。军官小心地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一颗金印。他直向王明走过来,朗声说:“枢密使凌大人金印在此,请你验过。” 王明十分诧异,他看那金印制作精工,闪闪发亮,印面铸了四个隶书体金字:“枢密使凌”。确实不像是伪造。他不敢造次,忙说:“不知大人遣将军赍印信前来,有何要事传达呀?” 那个将官说:“我知你是奉王命办案,可如今边事紧急,将士们已经人心不稳,凌大人上奏王上,请旨缓讯此案。他叫我带这颗印信来,希望你先休息几天,待新的圣旨颁下再说。” 王明说:“这可不行,凌大人再大也大不过王上。我奉得可是圣命。” 那人说:“此事凌大人会向王上一体承担,不会令你为难,再说现在也由不得你。” 他收回金印用布包好,又重新还给先前那个侍卫,然后说:“王大人,我们要见凝威,请你行个方便。” 这是客气的话,他们早就直冲过去,王明在后大声说:“就是凌大人自己来,他也得奉圣旨,你们这算什么?” 那个怀揣金印的侍卫回头看他一眼,目光凌厉吓人,王明居然被他吓住,垂头丧气回帐去了。 他们到了帐前,将官带着那个侍卫一起进帐,留其他人在外守候。 凝威身被铁链坐在泥地上,双目紧闭,将官走到他面前,低声说:“凝威将军,你一向可好,王琼来看你了。” 凝威一楞,他睁开双目,一眼看见的却是王琼身后的那个侍卫,那人面色严峻,也在定睛看他。凝威对着那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声说:“我以为凌大人眼高于顶,绝不会去关心死老虎的,未曾想你也会特地跑过来看我的下场。” 那个侍卫正是凌风改扮,他此时看见凝威落得如此下场,心中苦辣酸甜,什么滋味都有。他感觉眼前有些模糊,竟像是有泪水要流了出来。王琼在旁边轻唤一声“大人。”他才猛然惊醒。凌风叫王琼为凝威解下锁链,搬来椅子扶他坐下。 他站在那里看着凝威说:“我们以前的事也不说了,如今不是我要害你,乃是王上为了景武之事衔恨。我这里有一把佩剑给你,你就在此自了,也免得再受肉体上的折磨。” 凝威没有接剑,他看着凌风冷笑说:“是啊,王上要杀我,找什么理由都可以,有句话叫‘王上圣明,臣罪当诛。’是吧?王上的旨意是逼我招供之后押回京城处决,你不怕王上动怒,来给我留这个体面。凌大人,你以怨报德,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人啊!” 凌风一时语塞,他过了片刻才说:“你的事情拖延太久,对边关士气影响太大,必得快刀斩乱麻,你也少吃点苦头,有什么不好?” 凝威讪笑着对凌风说:“我若是招认通敌叛国,那个疯子王明自然也就心满意足,不会再折磨我了。你可知我为什么不这样做,那都是为了你凌大人呀。” 第239页 帐外有嘈杂的声响向里面传过来,外面的侍卫在喝令他们安静下来,凌风忽然想起了什么,让王琼带几个侍卫去将被王明扣押的人释放出来,交予军医疗伤。他交叉双手,如雕塑一般站在那里,望着凝威。他说:“将军的意思,我不懂。” 凝威说:“我口中作渴,请你给我口水喝。” 凌风见帐里根本没有饮具,于是又叫侍卫取水来。片刻之后,王琼端着一碗水进来,他对凌风说:“大人,那些人都安置好了,可是还有令下?” 凌风摇摇头,他示意王琼将水给凝威端去,凝威说:“末将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凌大人将水餵给我喝下?” 凌风点头,自王琼手里接过那碗水,向着凝威走过去。他小心俯下身子,将水碗端在凝威嘴边,餵他饮下。对方显然是很渴,大口大口将水喝了下去,想是喝得急了,他咳呛起来,一口血水喷将出来,全部呛在凌风脸上,凝威猛然大笑,将手一推,剩下的半碗水也合在凌风身上,将他的衣襟也打湿了。 凌风收拾起那个水碗放在一边,用衣袖拭去脸上血水,他低声说:“你这样侮弄我,有什么意义吗?” 凝威大声说:“要是朱光用和景武勾结谋反的罪来办我,我服;要是他说我通敌卖国,就请他拿证据出来。”他盯着凌风说:“凌风,你这几年盯得我那么紧,可是找出了什么凭据来了?请您可不要忘记,当初是谁在金殿上信誓旦旦推翻前辞,说我是国家的忠臣。朱光如今又要办我通敌,他欲置您于何地呀?” 凌风说:“那时因为王上以为你已经死了,命我给你留些体面余地。” 凝威说:“你最初说我通敌是为了军队士气,再反口是听王上之命,说是为我,其实为了他自己的体面不是?如今王上要杀我,你还可以再出言作证说我确实是叛国,反正大家都会相信你,是也不是?” 王琼出言道:“你住口!你把大人当做什么人了?” 凌风思索良久,他说:“确实,王上要以通敌之罪办你,现时是找不到什么真凭实据。当初我在绮兰,看过你写往那边的书信,那个才是罪证,可惜为了瑶华,我把它们全都焚毁了。” 凝威说:“你对舍甥女真是用情至深。” 凌风接着说:“谁都不想到你会死而复生。我会密奏王上,请罪自劾,焚毁你通敌的书信,在朝堂上为你辩护,都是我一人之过,与别人没有关系。现在情势如此,拷问出来的口供,要证你之罪,也是太过儿戏。就请王上去定夺吧!” 第二十一章 凝威起初有些动容,接着脸上便露出讽刺的微笑来,他对凌风说:“凌风,朱光这辈子做尽了坏事,未想到最后竟养下你这样一个儿子来。像你现在的作为,振兴家邦也是你,覆朝荡家也是你。他之所以忍你到现在,就是因为取捨之间两头为难。当年我还是大将军时,你以我久在边镇专横恣意、靡费钱粮、玩敌自固的罪名来攻击我,似你现在的做法,当年就算有十个凝威,也早就被王上诛杀了,哪还等得到现在?” 王琼在旁边一凛说:“凝威将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凌大人明明是王上养子,听你的口气,怎么王上真是凌大人亲生之父吗?” 凝威说道:“王琼,你可是睁眼瞎子,下次你觐见朱光,看看他的神态举止,和这位无不毕肖,就清楚了。倘若凌风不自信与朱光无嫌,岂敢事事顶撞他,他不就恃了‘虎毒不食子’这句老话吗?” 他回过头来望着凌风:“凌大人,你无怪我说,可知深陷权猜之中,朱光未必念父子之恩。史上弒父杀子的多了,你身处嫌疑之地,也还要事事出风头,争事体。当初我回朝之时,他明知你心中深恨,也要留我下来掣肘你。他用你牵制景文,用景武牵制你们两个。储君之位迟迟没有定论,你知景文已经对你是切齿痛恨,所谓父子叔侄,在他眼里都是猜疑权谋的对象而已。” 凌风低语说:“你可知道你在劝我什么话?” 凝威说:“你不敢说,是,我就是劝你谋反。对你我不怕承认,我当初与绮兰国通谋,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样的主人,有什么理由要我去忠心侍奉他?景武起兵报父仇有何不对,我不能帮他吗?这几年我未与绮兰通谋,不是不愿,是因为你在盯着。可我知有人同绮兰的关系颇不寻常,却也没有到外面去张扬过。” 王琼对凌风低声说:“大人,你听他都说的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这些话怎能传到王上耳朵里去?此人用心恶毒,你不能轻放他。” 凝威说:“王琼,你这话是说对了,他杀了朱光,我高兴;朱光杀了他,我也高兴。看到他们父子之间互相残杀,我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凌风说:“我问心无愧,不怕人说。” 凝威说:“你不怕人说?”他身畔案桌上摆着记录供词的纸笔砚台,他艰难的移身过去,用笔蘸了半干的墨汁在纸上写了八个大字:“殿下贤明,微臣无罪!”他将那张纸甩给凌风说:“王明逼我要供状,这就是我的供状,你敢把它送呈给朱光吗?” 凌风面色惨白,却也不敢接那张纸,他向后退去,王琼低声说:“大人,您不要我……”他摇摇头,说:“你先去找人来为他疗伤,一切等王上圣旨。” 第240页 凝威在后面冷笑说:“凌大人,你不用费那个事了,众弟兄血战功劳,助他上位。如今还剩下几个人?你可知道多少人是战死的?多少人是被他诛杀的?我这残年余生,不想再见那些王明之类的刑吏了。你愿意赐剑于我,此话还当得真吗?” 凌风站住迟疑,他已经不像初进帐时自信坦荡,凝威一席话在他心头留下深深的阴影。凝威见他迟疑,脸上露出得意的冷笑,他说:“你是不敢了吧?” 凌风一咬牙,将佩剑解下来递给凝威,凝威接剑在手,他说:“无论如何我也得多谢你,凌大人,你不似朱光,要是你身罹不幸,只好怪朱光没给你积德。”他想了一想又说:“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早年下毒手杀了越石,要是他还在,至少瑶华也不会死得这样惨。” 他拨剑在手,对凌风说:“有一首古歌,你一定知晓的。”他念道:“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获君何食? 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凝威持剑在项上一横,剑刃处鲜血激涌,他的身体猛然抽动一阵就断气了。此刻凝威双目睁开定定地望着前面,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手中还紧握着凌风的佩剑。 凌风转身出帐,他面色凝重,口中也低吟着那首歌的最后几句:“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这时帐外已经聚了众多的将士,凌风把帽子向下压了一压,遮住脸孔,他对王琼说:“你留下来收拾善后,应有将士们诉冤诉请表章,都递到我那里由我转呈王上。王明行事刻薄残忍,有他在朝,他人都得重足而立、战战兢兢了,看他这些天做得这些个事,此人断不能留。” 王琼低声说:“大人您真不怕王上……”凌风说:“凝威一死,其它也说不得许多了,王上圣旨就是命他查案,他害死那么多人,惹得军中大乱,难道也是王上旨意?”他看着王琼说:“凝威临死前说的话,日后王上垂问,你可尽数上奏,不用为难。我留你在帐中,就是自问无愧,不须对谁隐瞒。” 此时有不少人已经认出他来,见他与王琼说话,都不敢出言惊扰。等他说完,十几个将领同时跪倒在地说:“大人。”凌风示意身边的侍卫把他们搀起来,说:“诸位认错人了,我不是凌风,只是他派来赍印的侍卫。”他取出印信让王琼交与这些将领验过,又收入怀中放好。又说:“王将军就留在营中,诸位有冤情就向他诉去,我告辞了。”他向众人一拱手,侍卫牵过乘马,这时王明抢过来说:“你不能走,凝威死了,我怎么向王上交代?”凌风冷笑地看他一眼说:“你何用着急,自会有人承担这事。” 他上马绝尘而去,在此地只呆了几个时辰。 第二十二章 此是以往之事,中间种种波折,都在凌风赴北番见到达奚之前。现在他兜了个大圈子绕道拂林回来驻地,迎头就看见朱光把卫国派到他麾下,凌风不禁心中一震。 他嘆了口气对卫国说:“如今大战在即,你来了也好 ,曹玮领兵在外,你就代他统领中军亲卫吧。” 卫国蓦地站起来,大声说:“是!” 凌风朝卫国点点头,他说:“你路途之上辛苦了,先回帐去休息,明日点卯可不要迟误。” 他是普普通通一句话,听在对方耳朵里却另有一番意味,卫国此次应该迅速赶至边境上,他却中途在西北首府平阳停留了两天。他在离凌风府邸不远处的一处客栈里悄悄住下,就遣了个心腹人到那边府里去探听消息。 如今府邸内院只有四五个女人在内,凌风去军中没有带侍女,他把郁李和几个侍女都留下在这边。后墙处有一道角门可以供她们出入,那道门辰时开启,戌时关闭,有几个士兵待在旁边的三间小屋里,定时换人出来把守,他们只注意不让外面的人进来,对侍女们出去是不管的,凌风在这方面是最随和不过的了。 角门开在巷子里,门外来往的人并不多,那人一直在外面窥探,两个士兵见他有些鬼鬼祟祟,遂走过来说:“喂!你这个人,这里是凌大人内院后巷,你来此间做什么?现在我们这位大人是个和善的人,要是碰上别的人,保不住把你当奸细办了。这里没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走!” 那人陪笑说:“这位军爷,我是府中郁李姑娘同乡的人,她父母托我捎来书信礼物给她,请您代为知会。” 士兵说:“这事你去府门请他们通报长史何先生,我们可不能擅自替你传递。”那个侍从张口结舌,他可不想与何弘面对面。不过此人还算机敏,他马上说:“这位军爷,何先生日理万机,不必为这点小事烦扰他,我也就是想把东西交掉。这样,等府里有人出外,我让她请郁李姑娘出来,当面将书信礼物交予,您看可好?” 凌风出征在外,何弘为他照管后方事务,收取赋税、转输军粮物资、徵发士卒,内外之事一併统之,何弘非常辛苦,这点小事实在不适合再去烦他。士兵点点头,他说:“那你耐心等着吧,要是没有人出来,可不要抱怨。” 第241页 那个侍从在这边等了很长时间,卫国在客栈里不耐烦了,他又等了片刻,终于出了门也来至巷口张看,他朝着后门处一望,顿时像个木头人般呆立在那里,那个穿了鹅黄衫子,浅绿色绣裙,与侍从低声说话的的清丽女子不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郁李吗?卫国真想一步跨到她身边去,可他不敢,那两个士兵虽然面生,但保不住他们不认识自己。他看见郁李面带哀怨的颜色,心中深恨凌风,你把她拘在你府里,使我们咫尺天涯不得相见,你真是狠毒的人!” 郁李听侍从说卫国就在外面,她心中迟疑,不知要不要和他见面才好,侍从低声劝她,说卫国为了她神魂颠倒,衣食不宁,他对自己的妻子是没有什么感情的,将军一心一意只想着你呀。 她对他的话只听进去一半去,郁李心神不安的东张西望,却是正与卫国怨毒的眼神碰了个正着。她芳心暗惊,草草打发了侍从,转身回府里去了。 卫国不甘心,他先命侍从回去,自己仍旧守在那里,这里行人不多,偶然有人经过,看他守在这个地方,不禁都很诧异地望他,卫国觉着面红心跳,不过他也顾不得了。 也许真是老天念他一片痴心,又过了不少时间,郁李换了件出门的素净衣服,面罩薄纱走出小门。她低声和士兵说了几句话,就朝着卫国的方向走过来了。 他不敢和她招呼,只是在前面慢慢地走,郁李在后面跟着,他们一前一后进了客栈。 从北面的客栈大门进去,是三面连幢的二层楼阁,卫国绕过院中的一口水井,自西面尽头的楼梯上去,他包下了西楼二楼的所有房间,让客栈中人不要过来打扰他。卫国进了中间一套最大的客室,他径直进了卧室,扑倒在床铺上一动不动屏住呼吸等着她。 这个时间实是不长,但在他感觉却是等了极长的时间,他听见了郁李犹豫不决的敲门声。卫国自床上起来,他用手势示意侍从去开门,自己坐在床边,面色苍白神情慌乱地盯着门口。门开了,郁李小心翼翼地自门口进来,她看见当门对墙处设了一张大几案,上面摆了瓶炉之类的陈设物,墙上挂了几幅字画,堂屋处还摆了几张椅子。 这间房里除了侍从之外没有其他人,郁李在游移之时,她听见左边房间里有响动,她朝着那边看去,只见卫国正站在门口,他衣衫散乱,面色一阵绯红,一阵惨白,在紧张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实在太炽热了,郁李害怕地掉过头去,侍从知趣地从房门处悄悄熘走,她也想跟着他出去,卫国低喝一声说:“郁李,你都已经到了这里了,难道还要躲开我吗?” 他两步跨到她面前,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一把抱紧了她,卫国迳自把郁李抱进卧室里,他热烈地吻上她的嘴唇,郁李确实是他所爱的女人,但他的爱情里却也带了一种说不出的特别意味,这激发了他的热情,但也使这段感情充满了异样的不祥的阴影。 郁李轻轻地把他推开,她坐在镜妆檯前开始整理起鬓发,卫国入神地看着镜中的美人,他轻轻问她,“郁李,你在这边也时时地想我吗?” 郁李却在想着另外一个人,凌风并不爱她,他找她一直是在酒后夜深,思乡恋远之时,那个时候他软弱得像个小孩子一般,浑没有了平日的睿智理性的样子。他向着她倾吐着不是对她说的情话,呼唤着不是她而是别人的名字,这个男人真是个很可恶的人。 最使人生气的是,他清醒过来时一直带着懊悔的神情,仿佛是偷食了禁果的人一般,虽然这也不妨碍他下次再去找她。 一次天将微明之时,郁李不知怎的梦到了卫国,她大叫着他的名字自梦中醒过来,却发现凌风正在看着她。郁李不安地问:“大人,您听见了?” 他说:“什么?”他呆呆地望着前方说:“我们是彼此彼此,我也把你当做别人的替身,你也把我当做别人的替身,这样不是很好吗?” 他又说:“我做不了一个很好的丈夫,也做不了一个很好的情人,你要想离开我只需一句话,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嫁妆,自会有妥当人将你护送回你父母家中,以后愿意许嫁何人由你自择就是。” 郁李对他说:“我愿意终生服侍大人。” 他不解地问:“为什么,找一个能爱你的丈夫不是很好吗?你还那么年轻?” 她避开他的眼神说:“我取温水来请您净面。”说着,她转身出去了。 凌风一年里有数月在军中,但他没有带郁李,也没有带其他的侍女去,他是在逃避她吗? 郁李看着镜子,她禁不住叫了一声:“大人!” 卫国面色骤变,他大声说:“你在叫谁?” 第二十三章 卫国激烈地摇晃着她的身子,他说:“你在想凌风?为什么,枉我这么爱你,你恋慕荣华、贪新忘旧,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为什么,那个男人给了你什么,你居然忘了我们的山盟海誓?你这个坏女人!” 郁李倒在床上任他摆布,串串珠泪自她双目中滚落下来,她伤心地说:“是谁为了娶名门小姐赶我回来,如今你却是这样说!大人待我恩深,你只有几句言语哄骗我,什么山盟海誓,去对你的尹小姐去说吧!” 第242页 卫国见她如此,不禁后悔说了重话,他又搂住她说:“郁李,你再等等我,我此次一定立了大功回来,只要王上赏识重用我,我就不怕其他人了。我会想办法安置你,你相信我。” 郁李左右为难,她是软弱的女子,卫国深爱她,起码这个感情是真的,可是他和大人又有深仇,她夹在他们两人之间是如何自处呢? 他们在卧室里痴缠,不觉已经是天色渐晚,郁李从他怀中挣脱出身子,她说:“我再不回去,府门一关就回不去了。那时惊动上下,大人面子可往哪里放?我要走了。” 卫国面色一寒,他拉住郁李说:“你今晚一定要在这里陪我,我不怕凌风,有种他就来这里拿我。” 郁李低声说:“大人现在不在府中。”卫国冷笑说:“他又去另找新欢了?”此刻郁李真是无语对他,他也觉她心中不快,于是又温言安慰她,她的神情和缓下来。这时侍卫在外面敲门,他自外面携了晚餐回来,卫国叫他拿进来。 晚餐很丰盛,四种美酒用小瓷瓶装着,十来样清淡的小菜,没有大鱼大肉什么的,卫国柔声对郁李说:“我挑了你素日喜欢的令他去定来,我们多少时间没有在一起吃过饭了,如今彼此对坐,我们就像夫妻一样,郁李,你也开颜对我一笑,可好?”他提起酒壶为郁李斟酒。 她拈起小酒杯只抿了一口,忍不住又是珠泪涟涟。这个情意绵绵的英俊男人,她曾经是那么爱他,他却狠心弃她,如今他又偷偷回来找她,此刻情丝牵扯,叫她如何不心伤呢? 卫国託过她的面孔,吻去她面上的泪痕,他说:“我这次去北番从征,万一有所不测,你心里可一定要记着我呀。”这句话把她的心肠彻底说软了,郁李在卫国的怀抱里低声说:“卫国,你不会有事,我也会时时刻刻念着你呢。”他微笑。 这顿饭不知吃了多少时间,当杯盘阑珊,夜色苍茫之时,他醉意朦胧的倒在床榻上,郁李用丝巾为他拭去嘴边的酒痕来,他一把拉住了她的小手,郁李朝着他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时外面开始敲门,房中两人一惊,卫国蓦地自床上起身,他厉声说:“是什么人?现在夜色已晚,我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外面侍从不安地想要说话,一个很冷静的声音盖过了他,何弘在门口说:“卫将军,你也知道天色已晚了,你把郁李姑娘款留在此,这样可实在是不妥,我现在是要接她回去。” 郁李面色羞红,她开始在妆檯前整理衣饰,卫国差点气疯了,他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打开房门说:“何弘,你待怎样?” 何弘进了房间,他令他带来的人都候在外面,何弘对卫国说:“卫将军,你要是想将此事闹大,我们回府里去说。” 郁李在他面前跪下说:“何先生,你千万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大人,他会生气的。” 何弘扶她起来说:“郁李姑娘,我实在当不起你这个礼,不过你这样做,也太叫大人难堪了。如今趁着知晓的人还不多,我们快些回府去,大人心肠宽厚,他不会多怪你,我们走吧!” 卫国冲到墙边,欲去取那边悬挂着的宝剑下来,何弘看着他说:“卫国,你不会这样糊涂吧!”他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拥在床上散乱的被褥中,自他口中发出了一声呜咽声。 郁李依依不捨地望了他一眼,就随着何弘离开了,卫国过了许久才从床上起来,他拔出宝剑往地上一掷,那剑直直地深入地板,就那样稳稳地插在那里,卫国眼睛发直地盯了那剑一整夜,直到天将明时这才又倒在床上。 他在午时起来,接着就叫上侍从启程向北行去,快马急行了三天之后,他在第四天里在大营中见到了凌风。 凌风见他迟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说:“卫国,你怎么了?还有要事吗?” 他这才惊觉,遂恭敬地说:“没有,大人,那我退下了。”他慢慢向后退去,差点与走进来的丹敏撞在一起。 丹敏看着卫国的背影对凌风说:“这个人看上去有心事,他差点撞倒我。” 凌风嗯了一声,他也是心神恍惚,丹敏走进来坐下,他说:“凌风,我们明日就要自这里启程,你对这里全局事可都有了盘算了?”对方看着他,他心中自有分晓,但此刻并不是说与丹敏的时候。丹敏自己也知道,但他毕竟有些不甘心,于是又问:“达奚你是一定要除掉的了,那自此之后,草原上留下这么大块空白的位置,总得有人来填补吧?” 凌风说道:“达奚不除,我也难以对王上交代;其它之事,我自己不敢擅自做主,要请王上来下旨定夺。大家若是勤于王事,斩将立功,一切的功绩我都会原原本本的递奏章上去。王上英明,他会有所决策的。” 丹敏哼了一声说:“你这一番话,不过是鼓励我们自己人杀自己人罢了。” 第二十四章 此时天色渐晚,侍卫们掌上灯烛,大帐里空空荡荡,几盏灯火在微风中摇逸。凌风看了一眼丹敏说:“所谓一兴必有一废,看你要做哪一类人了,我可没有勉强过谁。” 丹敏说道:“我只怕最后落得两手空空,你总得给我点什么保证吧。” 第243页 凌风看着他说:“我只想对我的国家有利,”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对这个草原的安定也有利,谁一心朝着这个方向作为,谁就是我贊同的人。我没有什么保证给你。” 丹敏翘起大拇指说:“你够狠,那你现在趁着达奚在西北羁留,欲先降服南面这些归附他的部落,我问你,要是我能劝得这些部落归降于你,为你贡献马驼粮草,送人质给你,你可以将这些部落交予我统辖吗?” 凌风朝他微笑说:“既然你能兵不血刃拿下他们,这自然就是你的功劳,不过要是他们复又反叛,我也一样不会客气。” 丹敏说:“想不到你看上去很客气,翻脸竟比翻书还快。” 此时侍卫们把晚餐端了上来,凌风在银杯里斟满酒,举着对丹敏说:“因为这是我生平最大的一个事业,我在这里押下了太大的赌注和心力,谁阻碍我前行,我就会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踏过去。” 丹敏说:“这么说你不光是针对达奚?” 凌风说:“我倒是要感激他,因为是他给了我这个可以做一番事业的机会,可惜他对我们做得太过,我保他不了。不过他差可告慰的是我也有可能死在他手里,因为战场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如果我不打败他,我也不用想再回到这里。” 丹敏说:“你真是个疯子。” 凌风看着他说:“也许吧!” 一轮明月自东方的群山之中向上升起来,今夜的月光非常明亮,这片大营地笼罩在柔和的光芒下,士兵的黑衣上都染了一片银灰的颜色,在月色下所有的物件都变得透明,像带着朦胧的神秘感。这样的景色不能使人振奋,反而给了他一种忧郁凄凉的感觉,凌风用力甩了下头,想把这种感觉消除掉。他又拎起面前的酒壶摇了一下,两壶酒都空掉了,他想,今天可不能再喝了,于是他站起来向着后帐走去。 达奚的幼弟泽浩和他住在一起,他自小被送到寺院里去,如今虽是俗家装束,但他持戒不食荤腥,也不饮酒,因此他不和凌风他们一起用餐。此时他正手拿着一本佛经正在研读,凌风朝他微笑,仿佛看到了十几岁时的自己,泽浩放下佛经站起来恭敬地叫声“大人”。 凌风叫他坐下,自己倚身在书案边假寐,过了片刻,他思绪烦乱地站了起来,开始在帐中踱步。此刻,他心神不宁到了极点,明日即将踏上征程,他却有一种莫名的畏惧感,莫非他真是不能自信?来日对他是凶是吉?他看着十几岁的泽浩在专心读书,难道我三十几岁的大人还比不上十来岁的少年?想及此处,他的心情更加烦躁了。 泽浩看他神情不安,遂放下书本看着他,凌风复又坐下来,他对泽浩说:“是我打扰你了吗?” 泽浩小声说:“每当我们心神不宁的时候,大师都要我们诵《心经》数遍,泽浩愿意为大人诵之。” 凌风点头,泽浩默想了一下,低声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寂灭道,无智亦无碍。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在少年朗朗的念诵声中凌风开始平静,他向着泽浩说:“谢谢你。”少年向他合十为礼,凌风靠在床铺上沉沉入睡,泽浩把灯光移过一旁,用身体将光线挡住。此时已是深夜,营中只有巡逻的士兵沙沙的脚步声。这时帐篷支在大帐边上的丹敏不安地向着这边张望了一下,他听见泽浩在念经,听见凌风在向着他说谢谢,不知为什么,他很妒忌泽浩和凌风的这种亲近感,凌风以这个少年的保护人自居,这使丹敏很不喜欢。此时天边一片淡云飘过,掩住了圆月的光彩,但它还在慢慢移动着,过不多时,它的辉光又重新洒向这片大地上。 夕阳之下,大军向着前方行去。这支军队开拔时有七万人,如今数量却已经增加到了十万之多。北番东边的这些部落现在站到了凌风这边,他们也纷纷带领各自的军队前来襄助。在庞大的军队之中还有一支辎重队伍,车队上载了一部分行军物资,凌风朝着在他马匹旁边的程卓笑笑,程卓带了一支精干的商队在大军左右,除了向经过的部落徵发军粮驼马之外,他们也在路途之上採买一部分,虏获的财物可能当场就出售出去,然后就直接运往后方,军中携带这些东西很不安全,所以商队是很有必要的。这个生意很危险,但获利十分丰厚,这也使凌风少了许多事务上的麻烦。 队列中骑兵布置在两翼,步兵在中间行军,队伍虽长,一日也可赶十几里路程。远处隐现连绵群山的影子,河流如长长的银带,在夕阳照耀下闪着亮光。凌风用马鞭遥指远方的河流对身边一个年轻的部落首领说道:“我们已经到了蓼水了。”蓼水之畔是达奚的故土,也是他经常驻扎的地方,达奚远征高车部,他部落中老弱眷属都留在这里,现在他还羁留在西边,没法及时赶过来。 第244页 那个酋长是呼韩部的延韩,他的夫人敏娜原来被达奚强征去送给了凌风做侍女,后来凌风去北番时将她们几个人带回来放还给各自的亲属。他认了敏娜为义妹,附送一份丰厚的嫁妆予她,如今敏娜与延韩成婚有七八年时间,已经诞有三、四个孩儿。 延韩遥望远处,心想,“现在他们与达奚已是彻底破脸,今后部族的兴衰只能靠在凌风一个人身上了,若此次战争失利,达奚挥师东向也就是弹指间的事情。”他偷眼看着凌风,只见对方神态自若,在那里凝眸沉思,延韩不敢打扰他,于是策马向后退去。 第二十五章 此次出兵,凌风的行为有暗合古兵法之处。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又云:“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不忒者,其所措胜,胜已败者也。” 他的士卒虽然素日操练谙熟,毕竟未经战阵,一旦遭逢大敌,定不能如演练时的顺畅如意的对敌。凌风此次先攻击达奚统辖下的小部落,积累将士们的信心,历练他们的能力,也让前来随从他作战的各部有利益可沾。一路上的战事虽有些小的损失,但还是非常顺利的。作战虏获的财物、马驼牛羊、男女人口,他除了用作军需之外,都一併分给部从士卒,军中一片欢呼鼓舞之声。 现在他们虽已经到了达奚部落久居的所在,但对方得到消息也会急速从西面赶回来,如今事不宜迟,大军开始兼程而行,他们分作三路,两日之后,中军前锋已到了达奚龙庭所在的地方。此时这里除了少数的壮年男人之外,大多都是随征战士的眷属、未成年的孩子和老年人,达奚将部落里的精兵猛将都带去征讨高车部了,此刻这里正是最空虚的时候。 如果说这是战斗,倒不如说是劫掠更妥当些。将士们围住一个个营盘,将里面躲藏的女人和孩子搜将出来,他们如果反抗,就有可能被杀死;牧场上放牧的牛羊被随意的驱赶而去;妇孺们哭喊声、牲畜的叫声、飞驰的马蹄声响震天而起。 丹敏骑马跟在凌风后面,他黑着面孔大声说:“你们不能这样做,这里边也有我的部民。”凌风瞟了他一眼,他说:“我已经晓谕众军,严禁*妇孺,违者处死;对投降的人不得随意杀害,我们只徵收他们的部分牲畜做为军用。你自可将你旧属甄别出来,如果达奚的部属愿意受你统辖,我也可以把这批人分拨出来给你,如何?你现在去召集部下去收拢你的新属民吧。” 丹敏说:“不要说我太多疑,可是你现在这样慷慨,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吗?” 凌风沉稳地说:“我不准备在此与达奚决战,所以一定要把他向着东边调动到我认为合适的战场上。现在多余的虏获物对我来讲都是负担,但留给达奚就更傻了,现在你手中已经有了一定的实力,我想你可以带着这部分人和我们分路而行,这样如果可以达到分裂达奚部属的目的,对我们作战会很有利,你看怎么样?” 丹敏冷笑说:“你想丢下我们?” 对方问他,“你想达奚会追我,还是追你们?如果你想跟我一起走也可以,那我可以另行决策。” 丹敏犹豫了片刻说:“那泽浩呢?许多人愿意归併到他这一边,这些人你也要丢下吗?” 凌风毫不迟疑地说:“我让泽浩跟你一道,他也可以算得上是半个大人了,会对你大有用处的。你们堂兄弟要是能团结在一起,一定能影响你们部落中内心对达奚有所不满的人,吸引他们到你们这边来。我相信你们可以在达奚之后将这个部落再振兴起来。” 他的话说得极其真诚,但丹敏却对他感到狐疑,他不明白凌风心中到底是什么想法。 凌风下令在平坦之处扎营,夜晚,连绵逶迤的营盘如长龙一样,布满了整个山谷。居中布列的是大秦的军队,分前军、后军、中军、左右营排列,军队森严整齐,虽是营火点点,士卒来往穿梭,却不闻喧譁吵嚷之声。他根据地形,也给各部落划定了营盘位置,对他们自不能像自己的士卒一样严格律令。他只定下了过营往来的口令,方便彼此联络用途。 营盘中部是凌风的大帐,他召集军中将领和部族的酋长在这里合议。凌风居中而坐,在他旁边的一个的一个坐垫上,端坐着达奚的弟弟泽浩,他手拿一本佛经还在翻阅,与大帐中的紧张形势颇不相符。 凌风对众人说:“此次所得的人众牲畜,除分拨与丹敏和泽浩的一部外,我已令人按这次随我出征的部族进行分派,我们大秦这边就不取了。” 下边众酋长们欢呼鼓舞,而凌风这边的部将却面面相睽,他们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 凌风扫视了一下众人,他朗声说:“你们知道达奚正在朝着此地迅速赶过来,但我并不想在此处与达奚决战。”大帐中有些小骚动,不过人们马上平静下来,都听他继续慢慢地说下去。其实凌风的想法并不奇怪,此处是达奚的久居之所,他对这里地形地势再熟悉不过,在这里达奚占了地利。凌风的兵力少于达奚,骑兵的数量就更少,此地平原广阔,利于骑兵冲突,虽然附近有群山连绵相续,但达奚的部落素日纵马在其中驱驰,在他们的战马而言,自险道上高山如平地一样,凌风这边就更无法和他们比了。 第245页 凌风又说:“我将向东撤退,吸引他追随我过来,如果能逐渐拖垮他的力量,对我决战就更有利。达奚的战队全是骑兵,为了不让他迅速赶上我,我们这边也尽量要轻装速行。” 有一个酋长不满地大声说:“那我们分得的这些人口牲畜可怎么办,你这不是给我们空欢喜吗?” 凌风站起来说道:“诸位要拥从所得的虏获物,就请与我分路而行,我想达奚会将大秦军做为最大的目标,不会去重视其他人的。” 这边凌风的部将纷纷议论说:“这样不是要削弱我们的实力了吗?” 凌风说道:“这也没有办法,大家都是为利益而来,没有必要为我们做太大牺牲,如今这些已经到了手的人口和牲畜财物怎么好放弃掉呢?”他微笑看着这些酋长:“是也不是?” 其实这确是两难,凌风需要将达奚麾下战士的眷属带离此地来分散那些战士作战的情绪,如果酋长们将虏获物弃下跟他们走,那这些人和牲畜该怎么办?把他们都杀掉吗?但如果那些酋长都脱离了他,那凌风本来就比达奚薄弱的骑兵力量就会削弱,这对他作战有不小影响。 营中沉默了片刻,凌风将身体转向坐在左边酋长们首席的延韩那边,他问对方:“你打算怎样?” 延韩的父亲已经病逝,他这次以自己本部落首领的身份带了万余人前来,而其他部落首领却都是遣了属下,所辖的人数也不及延韩,所以他顺理成章的坐了首席。 第二十六章 此时延韩已经感觉到凌风对他的期望,他毫不犹豫地站起来说:“我愿意跟随大人东撤。” 凌风很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可以了。他复又坐下,“眼面前有这么多事务,大家就早些散了吧。” 这个夜晚草原上一片喧嚣,军士们将多余的牛羊杀掉,燻烤成肉干充作军粮。部分部落人众已经开始向着各个方向撤退,有些人朝向自己的家乡回返,大秦军的前锋也已向着东边开拔了。 延韩放弃了自己的虏获物跟着凌风向西去,这让他的部下意见也很大,但他对他们说:“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如果不将达奚打垮,我们就算拥有了这些财物到头来也会失去,最后我们自己、我们的家属也会沦为奴隶,和现在这些人一样的下场;现在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有人说道:“凭什么我们要丢下虏获物,而他们却可以满载财物离开,那我们不是太吃亏了吗?” 延韩望着远处灯火煊赫的大秦的营盘说:“大人这么慷慨的人,他不会亏待我们,我始终相信这一点。要是打败了达奚,在他们身上也会有一笔巨大的财富。” 此时凌风在后帐中面对着泽浩,这个年轻人还是很平静,他看不出太多离别时的依恋之情,倒是凌风显得有些激动。 他说:“我不可能一直带着你,我想你母亲也希望你能独立起来,作出自己的事业来,现在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泽浩点着头,这时程卓进来说:“大人,您叫我?” 凌风说:“泽浩,我让这位程先生陪你一段时间,他是个很有趣的人,希望你不会讨厌他。” 泽浩看着程卓说:“程先生,我想我们已经是很熟悉了。” 程卓瞪大眼睛说:“你没有搞错吗?我一个商人,带他一个小僧侣,别人会笑话的。” 凌风转回头挑亮了台案上的灯火,他凝视着火光说:“你这些年一直在这里往来,几乎认识此地所有的显贵人物,对泽浩会有帮助的;你吃过那么多苦,行事应该够谨慎了。我们在打败达奚后就可再见面,至多一个月时间。” 程卓说:“你可够自信。”对方看他:“你觉得我应该对这场战事的胜败有怎样的期待呢?” 程卓说:“我是说不过你。明日就启程吗?”凌风说:“再晚就来不及了。” 黎明时分天边如乌云般捲来大批人马,领头的锦衣金冠男人面孔上带着怒气,出鞘的弯刀被他握在手中,达奚胯下的战马想迳自向着素日熟悉的放牧嬉游之地奔去,他却用力勒紧了缰绳,强迫马儿在远处的丘陵上停下来。 大队骑兵在他身后散开,人们虽然急于赶去寻找自家的亲人,但谁都不敢违逆他的意思而抢在前头回去。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他离开的两个月里此地有如此的变化,这里现在冷清极了,看不见平日此时晨炊向着空中腾起的缕缕青烟:入侵者肆意用刀剑噼坏幕帐,抢走或毁却里面的财物,还烧毁了许多帐篷;他们屠宰了畜群,只从它们的身上割取最肥美的部分,大量牲畜的骨架堆积在各处,使这里如同一个大瓦砾堆相似;草原上还间或混杂着因反抗而被杀害的人们的尸体,残留下来的人们衣衫残破,面色焦黄,他们惊恐地看着远处的军队,发出尖叫声和嚎哭声,数天前沖天的火光以及激烈的喊杀声还在他们眼耳畔萦绕不去。这些人无疑是被吓坏了,看不出来者是友是敌。 达奚回返他的龙庭,离大秦和盟友的军队撤走只隔了五天光景,入侵的敌人造成的破坏是非常大的,可能大秦军的军纪会好些,但也不会比他们的盟军有多少区别,没办法,打仗就是这样,讲不得什么仁慈。 第246页 空中飘来浓重的血腥气,战士们焦躁不安地望着达奚,他和其他重要人物的亲属都随军从征,但其他将士的心事都牵繫在他们的眷属们的安危上。 他极力控制住情绪,带人纵马下丘陵上了附近的高山,他的部将都跟在后面。其他骑士向着四面八方奔去,如果亲人们能无恙,对他们来讲也已经很满足了。不过这里残留下来的人数只有原先的三分之一,也有留守在这里的女人的亲人在随达奚出征高车的战役中丧生, 此时在这个草原上又是一片悲切的哀哭声。 达奚暴怒地紧握拳头,朝着东边方向挥舞出去,这样的失利和损失是十几年来所未有的,而且还来自那个他素日有些轻视的人之手。他现在面临了一个很关键的抉择,是留下来寻回失散和被掳走的部众,还是尽快追击大秦军,打垮他们报复被偷袭的仇恨呢? 达奚平时果断明决,但是现在他也开始犹豫了,如果让大秦军安然离开,他就得咽下这个奇耻大辱,在北番也要威风扫地;但他手下的战士都心系被掳走的亲人,再说还有那些牲畜也要先夺回来,否则下一步的生计该怎么办?凌风让大秦军将虏获物让给盟友的做法,实是给达奚制造了一个非常大的难题。 这时一个部将带了老人上山,凌风以不取他们家族的财物和牲畜为代价,让他送一封书信给达奚。 这是凌风的亲笔信,是他用北番文字写就,达奚当然不想看,于是就叫身旁的察吉给他读出来。 凌风在书信的开头照例写了几句客气话,他也明白此时这些言语毫无意思,所以语气一转,他接下去直截了当地说,他此次出征,纯粹是对七年前尹源在北番全军覆没及此后达奚对大秦西北地区洗劫的报复。朱光将他派到这里来,他总对王上要有一个像样的交代。 但他并不认为他和达奚有解不开的仇恨,现在达奚如果能尽快上表归顺朝廷,他仍然愿意帮他向王上说项,这点他是可以用人格来担保的。凌风还说,他让丹敏和泽浩另领部落的一部分部众是因为他们也是你的兄弟和堂兄弟,应该在这个部落中有自己的地位,但他并不想要分裂达奚的部落,请对方谅解他。 凌风命人带来了几件华丽的少年服饰送给达奚的几个儿子,他说他对樱桃的死感到很伤心,特别是她和达奚所生的两个小儿子也在那场事件中身亡了。他提到樱桃曾经托他照顾她的儿子,所以凌风希望能让他把樱桃所生的大儿子达启带到大秦抚养,因为那边会安定些。 最后凌风说道,如果这些愿望能够达成,他会尽量设法去赎回在战争中被掳走的达奚的族人,赔偿他们的损失,并亲赴这边和达奚会面以示诚意。 书信读完,四下鸦雀无声。 第二十七章 凌风的书信表面上写得很客气恳切,但他在尚未和达奚正面交锋,只是乘达奚远征时偷袭得手的情况下就将自己视为胜利者,向达奚提出要他上表归顺和索取人质的要求,也忒狂妄了些。 部属们以为达奚必是要大发雷霆的,没想到他倒是显得很冷静,达奚望着他们说:“在现在这个时候,你们说我能缩在这个地方而不是去追击大秦军和那个可恶的人吗?” 他又像在询问,又像在反问,部下都不知怎么回答才好,达奚又说:“他只要在我们的手中逃脱,就可以四处说他已经得胜,嘲笑我不敢追他,草原上的人都会看不起我们。我受不了这个耻辱,我们几十年来在草原上奋斗建立起来的势力也会消解掉。” 他的心腹察吉在旁边说:“大王,失散的部众要找回来,现在的这批人的生计也要解决,那人是激怒我们追赶他,您不能中这个陷阱。” 达奚大声说:“他要敢和我们战斗就不会用偷袭的鬼手段,如果我不能打败这个只有一只右手的文弱男人才是个大笑话。我打败他之后就召开草原的部落大会,将那个人的头颅亮给他们看。是谁要将这片美丽的地方出卖给那个卑劣的小人,愿意跪在他的脚底下匍匐听命,他们一定会为此后悔,我要让他们百倍偿还我们的损失。” 达奚闪着寒光的眼睛盯着部下的脸,他又说:“这次我们的妻儿也会留在这里,我也不带赫娜和几个儿子在军帐中,这里由两万人留守并令部分人去追赶其他掳走我们族人的敌军。明日一早要在各处鸣响号角,我们召集部众后就出发向东。” 部属们答应一声就要驰下山去,这时达奚叫住察吉,他附耳向对方说了几句言语,察吉面有难色,但他还是躬身答应后下去了。 夜晚达奚搂王后赫娜在怀中,赫娜不安地对他说:“你不带我和几个儿子出征去吗?要是我们也遭受现在这些人一样的厄运呢?” 达奚左手拿过矮几上的金杯说:“你可以去找你的儿子泽浩去。” 她哀怨地对他说:“为什么你总要我在泽浩和你之间做选择?”她拿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微隆的小腹上,“你看,你要求我的我为你做到了,我将为你诞下子嗣。如果我们中间没有插足了那个女人,也许现在你的儿子已经很大了。” 她提起樱桃来他脸色骤变,在樱桃身上夹杂了他太多的爱和恨,他简直无法忘怀她,他蓦地站起来在帐中踱步。他说:“为了樱桃我也要亲手杀死那个人,我现在才知道,可将自己心爱的美人送人的人,乃是一个多么危险的男人,因为他连美色也不爱,爱自己心爱的女人是男人的本性。” 第247页 他转回过来搂住妻子,“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理解,也许我今生还会喜欢别的女人,但我只会有你一个妻子,我们的儿子也会是我最心爱的,我唯一的继承的人,你们一定要等我回来。”他温柔的抚摸着妻子的小腹,眼睛里闪闪发亮。 当达奚的数面大纛高高竖起,宏亮的号角声久久回荡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十万余人在东面空旷的平地上集中,在他们的身后还留出了一片空地。 达奚冷静的眼睛停留在大家的脸上,他高声说:“如果谁愿意留下来,可以自行站到后面去。” 战士们犹豫了一下,有很多人策着马慢慢挪了出来,后面空地上的人马越聚越多,在达奚身后的察吉脸上流露出紧张而又惶恐的神情来。 达奚稳稳地骑在他的高头大马上,他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但身旁的人感觉到阴云在他的脸上一点一点地凝聚,他的左手勒住缰绳,右手持着金柄雕龙纹的马鞭,他的手轻轻抚摩着马鞭柄上精细的花纹,但他的手指也在不自觉地慢慢抽紧,粗大的青筋在他的手背上显露出来。 后面的空地连接着一片茂盛的树林,这里潜伏着不少弓箭手,为首的人说:“等大王挥起马鞭,你们就朝着人群发箭,除非察吉大人奔过来制止我们。”这些人是达奚最亲信的部下,他们只听他的命令,但如今叫他们朝自己人发箭,他们的双手也在发抖。 达奚在马上动了一下,察吉向他接近了一步,用恳求的目光看他,此刻的气氛紧张极了,有许多人察觉到情形的异样,他们又开始从空地上乱糟糟地退出去。以前严整肃静的队列显得很杂乱吵嚷,此时达奚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丝冷酷的微笑。 他慢慢挥起右手臂,一阵如黑沉沉飞蝗似的箭雨朝着空地猛烈地侵袭过来,没有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里的部众们发出撕裂般地凄声惨叫,纷纷翻身落马。旁边的人大喊着:“大王,这里埋伏了敌人,快点去杀死他们!”“去救人呀,他们还在射!” 达奚的身躯一动也不动,他的脸上冷得像冰,他们在他脸上读出了最残酷的意图来,纷纷不自觉地扭转了头,不敢去看空地上的惨剧,此时,利箭还不断地从树丛当中射出来,达奚不下令制止,他们也不敢停。 终于,他的马鞭放了下来,这里已经被射杀了上千人,人和战马的尸体横七竖八的交缠在一起,活着的人面带惊恐,艰难地从尸体堆里缓慢地走出来。 草原上静极了,大家看着弓箭手们一队队从树林里走出来,他们沙沙的脚步声如同死神不祥的步履一样,重重地践踏在他们心头上。这时达奚雷霆般的话语打破了这片寂静。 他高声说:“我的手下不需要贪恋眷属的懦夫,这些人只配做大秦人的奴隶,让他们像牛马一样给你们套上轭头,驱驰着你们做苦工,那样还不如死了好。你们要记住我们是这广大的土地的完全的主人,故土没有什么使我们留恋的,因为我们马蹄践踏过的土地都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女人要从所有的部落中去挑选。如果你们只留恋家中,那就连这片土地也会被别人剥夺掉,现在危险已经面临到眼前了,你们还想要退却吗?” 大家的情绪复又奋发起来,达奚告诉他们,锡金押着自高车部劫掠来的牲畜和男女人口过不几天也将到达这里,他们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忧虑的。大秦的军队实力比他们弱许多,和他们联合的部落已经分头离开了,他们现在只想着逃跑,且他们军中也有许多财物,一旦拿下大秦军,这些财物都是属于战士的,他一分也不会取。部落中一片欢呼雀跃的景象,谁也不去管那些死人了。 第二十八章 向东而行的路途并不坦荡,一路上戈壁山丘连绵不断,路上的水草已经被前路的大秦军消耗得所剩无几,他们不得不远至十几里外为马匹补充草料,这使达奚的军队大大减慢了行军的速度。 达奚派了一支军队自远路迅速直插过去,在前面堵截大秦军,他自己在后面快速尾随追赶敌人。在急行了十几天之后,他感觉他与对方的军队已经非常接近了。 这时前面远处出现了大片崎岖险峻的山脉来,这个地方的山岭绵延数十里,小路上只能容几匹马并行通过。山路上嵌着大大小小的石头,马蹄踩在上面不停地打滑。他们走了半天,这里的山路更加曲折,而且开始向着高处蜿蜒上去,两边都是峭壁。前锋的部将指着山峦之上的一处地点说:“大王,这里有大秦的旗帜,他们有人守在这里。” 在此处,山路已经完全用石头和树木堵塞住了,大秦军的后卫把守在两边的陡崖上,他们有五千步兵,凌风给他们的期限是一定要守满三天时间,他记下了他们所有人的姓名,很冷静地告诉他们说:“只要过了这个期限,归队到大军之后就可以连升三级,如果战死在那里,家属也会有丰厚的抚恤。如果没满这个期限就撤回,第一,反正达奚就在后面,用不着他的刀,第二,即使能活着回来,韩明就是他们的榜样。” 卫国咬着牙站在队伍当中,凌风也许会装作不知道,但他的记忆力很好,绝不会忘记什么事。 在出发之时,凌风指着大案上一张非常详细的地图,对着围上来的部将分拨军队。他派延韩带同本部落的一万五千骑兵和大秦军的五千人作为强大的前卫,负责护卫大军前部,扫清路上可能会有的障碍,特别是敌人会用精骑在前面堵截,这支前卫和大军相隔一天路程的距离。 第248页 他分派了左右军,他自己连同几名副将统领中军,他自己的军帐在中军偏后面的位置,在他后面就是后队了。卫国同他一起在中军,后队由韩明率领,此人曾经和卫国一起护卫凌风去北番和达奚会见,后面中途中被凌风遣回,他随同尹源和达奚作战未死,随溃军逃了回来,后来就一直在此地军中。后卫的军士也是非常精锐的士兵,是凌风的亲卫,待遇较一般人为高,如今到了他们出力的时候了。 过了这段山岭再走两天的时间,就是凌风选定要和达奚决战的所在,他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因为这就是尹源最后战败的地方。凌风曾为了收敛阵亡的战士的尸骨暗中来过这里两次,摸透了此地的地形地貌,他想:“把达奚带到这里应该把他的锐气消耗得差不多了,但现在还是要再拖他几天,因为这段长路使得本方的军队也疲倦不堪,他们也要时间来修整。” 他指着地图对韩明说:“韩明,我令你在此把守三日时间,以便我军能顺利过去,你只要守满这个限期,此次胜利,我记你的头功。” 韩明瞪着眼睛看凌风:“大人,我手中只有五千军兵,他们是十万人,您不是要我们去送死吗?” 凌风缓缓地说:“全军的安危是最重要的,我把这副重担交託你的身上,相信你和将士们能平安归还。” 韩明大声说:“大人,你是自欺欺人,我们根本守不了三天,那又当如何?” 凌风冷淡地说:“军中自有法条,按律处置就是了。” 韩明说:“凌风,你是借刀杀人,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命令!” 对方的脸瞬时间变得非常难看,他靠在座椅背上盯着韩明,目光变得很锐利。凌风转过脸来问旁边的军法官:“不遵将令,情知禁律而有意违之,这该当什么罪?!” 那人很简洁地回答他说:“依律当斩。” 韩明此时才感到真正害怕,因为凌风平日非常温和,但他今日的眼神中满是要杀人的凶光,韩明不由得跪倒在地上哀求道:“大人,我愿意领兵断后,请恕我死罪。”对方嘆口气说道:“晚了,把他押出去吧!” 一个血淋淋的头颅用托盘递了上来,凌风在他面上扫了一眼,摆头叫他们拿了下去,他转身望着旁边的卫国,和气地说道:“卫国,让你来断后没问题吧!” 卫国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他看着凌风的脸,上面没有什么表情,卫国心中暗恨,此人果然厉害,他别是要像对韩明一样对我?大家都在看着卫国,他朝前挺了挺胸,抱拳说道:“大人,末将谨遵号令。” 凌风对他满意地点点头,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卫国,我想你不会让我失望。” 回到营帐中,卫国用手使劲拍打着那只肩膀,像是要拂去上面什么不洁的东西似的。 现在他站在山崖上俯视着下面如蚁群般密密麻麻的达奚军队,刀剑和旗帜像森林一样:他心想,难道我真要死在这里吗?这三天真比三年还要难熬。 但他现在已经无路可退,达奚在他们面前,身后是凌风的斧钺,这两下都不好惹。还好山路崎岖,峰峦密布,达奚的骑兵根本不能通过,他们开始下马搬运小路上的障碍物,卫国向着身后做了一个手势,后面旗官挥动大旗,密如飞蝗般的利箭向着下面密布的敌军射过去。 居高临下,视线非常清楚,有数百名敌军倒在地上,他们纷纷向后退去,但后军还是在前进之中,于是又有一阵拥挤践踏,许多人死伤了。达奚气得脸色发青,他向后下令停止前进,也令精锐的箭手用弓箭向上对射,上面的大秦军借着便利的地形隐蔽着自己,他们接着把推下山上的石头藉此打击敌军,也继续增加路上的障碍。 达奚命人向着山崖上冲上去,这时就显出步兵的灵便来,他们沉重的马靴骑马方便,但不适合爬山,马匹更增加了道路的拥挤,大秦军士的刀剑较之北番那边更加精良,经得起长时间的砍斫,凌风在这个上面是捨得花本钱和精力的。经过一次次令人胆寒的血战之后,达奚的军队又一次乱糟糟地退了下去。 卫国筋疲力尽地倒在山崖上,他掏出身上携带的干粮就着泉水咀嚼,他周围的军兵不少受了轻伤,天色在慢慢的暗下来,他想,今天也只不过是第一天而已。 第二十九章 达奚大发雷霆,他举着出了鞘的马刀向着前面砍将过去,接着便要向山崖上沖。部属们跪在地上用手抱住他的腿,“大王,山崖下面已经战死了我们许多人,您千万不能冒险啊!” 他向着上面看去,影影绰绰有一个身影立在上面,左手里举了一面大旗,右手拿着长剑,他身后隐蔽之处不知道躲了多少战士。这是卫国,他身旁的两个掌旗官一个战死,一个受了重伤,所以现在他自己在拿旗子。达奚一挥手,他身后的箭手向着卫国射箭上去,对方一闪身躲过,现在日头从对方身畔的山峦朝着这边照过来,日光太刺眼,达奚这边的箭手眼睛被照耀得发花,他们很难瞄准到目标。 士兵们又开始往上冲去,堆积在下面的尸体给他们造成了不少麻烦,软绵绵地无法下脚,而山上的巨石还在不断地滚落下来。卫国环视周围,虽然他们给对方造成了很大的死伤,但他周围的人也在慢慢负伤或战死,毕竟双方兵力悬殊太大了。 第249页 第二天黑漆漆的晚上,他下令快速撤退,他们扔下重伤的伤员,拖着轻伤的人暗暗翻下山崖,朝着另一处险要的阵地撤去,这里还有一千生力军和许多箭支,上一个阵地上的石头都几乎被他们打完了,情势的确非常危险。 还好下面的敌人实在也太疲倦,居然没有觉察到他们撤退。 卫国看着下面,达奚的军队正在向着后面退去,他们沿着山路整理起队伍,让过一条狭窄的通路来,好令身后的军队进到前面来。他们又要有一次新的进攻了。而他前面的山路也还剩下十几里路,过了这片地区,凌风的大军就在前面等他。可限期还没满呢! 卫国捏紧了拳头,他看着对方的军队在慢慢接近,卫国一挥手,如星辰般密集的箭支又朝着下面射过去,接着他带同五百生力军就朝着下面冲击,借着利箭掩护,他们的下坡迅疾的冲锋非常顺利,在刀剑的乱斫之下,很短时间内几百名敌人惨叫着倒在地上,下面的队伍又开始混乱了。损失了十几个人后大秦军撤回上面,他们看着对方又开始慢慢调动,纷纷发出讥讽的大笑。 达奚再暴跳如雷也没有办法,因为地形对他太不利,他暗暗要自己再耐心些,接着又冒着对方一阵阵密集的箭雨和石雨又开始向上进攻。无论如何,他也在一步步地向前逼紧,卫国手中能作战的战士只剩下两千人了,这些人的臂膀中也剩不下什么力气。 残阳如血,照在山上山下所有的人身上,尸体如山丘一般堆积起来,幸存下来的人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他们发红的眼睛互相凝望着,里面只有疲倦和仇恨。 眼看着达奚的部从又一次向上冲来,卫国无力的左手举起了大旗,他也只好拼了。此时后面两个军士兴奋地向着远处看去,他们对卫国说:“将军,后面好像是我们的人,您看,是张嶷将军的旗帜。” 此时他们的精神又振作起来,一阵冲锋和反冲锋之后,双方死伤累累,但达奚的队伍终究没有攻上来。 这时后面的援兵也到了,带兵来的张嶷对卫国说:“大人令你先行撤回,后面有马匹等着载你们回去。大人说你们立下大功,已经下令褒奖。卫将军,你们这队人终究是大人的心上之肉,他是绝对捨不得放弃你们的。” 卫国应了一声,他问张嶷:“张将军,那你们呢?”张嶷说:“我们次日天明再退,一路上边打边撤,大人唯一的指示就是大家都平安回来。” 所以达奚再前来攻击的时候,这里已经换了一批人马,此时天色开始昏暗下来。 次日当部下们有些畏惧地准备向上冲击的时候,有人非常激动地叫了一声说:“大王,您看,他们在撤退!我们要追击他们吗?” 达奚想了一下说:“那当然,不能放他们逃走。”此话说是容易,但这边慢慢地搬开尸体和障碍物,后面人再上追赶来,此番一折腾,那边厢大秦军早就无影无踪了。 卫国骑马进了营中,他和路过的将领们打过招呼,就向着主帅的大帐走去。他的样子实在是很惨,身上的甲冑被利刃砍得东一块西一块的吊在衣服上,战袍也破败不堪,上面染上了许多血点,头盔上凹进去半块,鬓发乱糟糟地从盔头下冒出来,他的脸上全是尘土,也有被石头划破的口子,他左胳膊用布条吊着,不过来往看他的人眼睛里都露出惊嘆和羡慕的眼神,毕竟能活着回来就是最好了。 他进帐见了凌风,感觉在这里眼前一亮,这个大帐比先前宽敞了许多,乃是放置了一套新制造的凌风的枢密使的仪仗在内。这套仪仗实在是非常华丽精美,甚至比起朱光的仪仗也不差。收起的红罗大伞上绣着日月星辰和海水的图案、有海水中的鱼龙及天上飞舞的锦鸡,所有的图形上都缀满了各色大小不等的珍珠宝石,丝线用金银丝和孔雀毛掺杂而成,在黑暗之中也闪闪发亮;伞柄和伞架、前面陈列的节杖、斧钺和金瓜,都是由赤金打造,上面镶了很多珠宝;凌风所坐的座椅的椅披非常华丽,像是出自同样的手工;他案上也陈列了一套华丽的金器;这些东西有着很大的价值,而且单看上去就非常煊赫显眼。 跟这些陈设比起来,凌风本人倒是显得非常朴素,他只穿了一身白袍子,腰间是条铜腰带。凌风朝着进来施礼的卫国笑了一笑,很客气地说道:“卫国,你辛苦了,将士们怎么样?” 卫国躬身请罪道:“大人,末将未坚守满三天期限,请您责处。” 对方微笑说:“是我叫你回来的嘛,你拖住对方的军队,消磨了他们的士气,此实是大功一件。”他抬头看着卫国身上破败的甲冑说:“你的盔甲损坏太厉害不能使用,我这里有一套铠甲,你可拿去穿戴,你且回帐休息,我有事会遣人来唤你。” 卫国谢过退下,他始终捉摸不出凌风对他的态度,但这道鬼门关他算是闯过去了。 这时有人进帐给凌风送上一封书信,低声说:“这是曹将军遣人快马送过来的。”凌风急切地展开书信,他看了几行字不禁面露喜色,待那人走后,凌风站起来一拍大案兴奋地说:“这下全局已定,达奚他绝然逃不去这一劫了!” 第三十章 第二天清晨,有人来叫卫国说:“卫将军,大人唤全军在营外集合。”卫国吓了一跳说:“怎么,达奚打过来了?” 第250页 那人说:“不是,大人要在七年前尹大将军阵亡的山谷前面祭祀阵亡的将士。大人令我拿来一套白盔白甲给您穿戴,您是大将军的女婿,大人要您单独祭奠他。” 卫国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个事情,此人真是有心。他选了当年的那个战场,是要血洗那场战败的耻辱吗?卫国穿戴好衣甲出了营门,只见凌风穿了昨日那件白袍,正在营外等他,他身旁的将士头盔和腰上缠了白布条,将领们着了白色战袍,看上去非常肃穆,凌风留延韩的军队在营中守卫,他带了大秦军至了群山环抱之处,此处地势甚广,遍地芳草萋萋,显得荒凉沉寂,将士们的遗骨散落其间,抬脚就能踢到生锈的断刀剑和破盔甲。清晨的风有些凉意,凌风身上的白袍子被风颳得瑟瑟飘动,他站在那里,面上有凄凉之意。 尹源是景文的人,和凌风嫌隙很深,他当年就凌风出使北番的事递了一份奏章给朱光,极力诋毁凌风当时的行止,险些没要了他的命去。凌风今日祭奠尹源,当然不是因为和他有什么情意,完全是为了激励军队的士气。 他令卫国先行祭过岳父,此处已经摆了香案,在山谷右侧的山峰底下,在这座山峰的半山崖上有几棵孤零零的杂树。卫国将供品三牲和果品恭敬摆上,他举着香向着前面拜了几拜,口中喃喃地说了几句,尹源是他旧上司,当年殿下景文收罗了卫国,就把他遣到尹源这边,后来尹源出征之时,卫国臂伤还未愈,没有随同出征,尹源就把自己的女儿託付给他。他遣回情人郁李,便与尹小姐成婚,这对卫国的前程大有好处,但他对妻子是没什么感情的,对那个岳父也就更是平常了。卫国将香支插在香炉之内,又跪下去朝着香案磕了几个头,他退了下去。 也许这本来就是一场仪式而已,七年之后,大家的感情已经平复了许多,即使这里有参加过那场血战的老将士,此时也很难有什么悲哀的情绪出来,大家都看着凌风,等他祭祀完,他们就可以回营去了。 他缓缓地站了出来。 凌风全身上下整理得一丝不苟,宽大的衣袖折在下边,褶皱之间也都平平整整,他脸上的纹路像被烫平了,面孔上没有一点表情。 他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像是在做一件很痛苦的事,又不得不去完成它。凌风右手里握了一个纸卷,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衣袖也晃动起来。 他的动作如同机械的木偶动作,在摆好祭品的香案上祭拜,上香;说来也奇怪,随着他的动作,军士们不觉有种悲戚的情绪在心中浮动起来,特别是他的身体在风中有些微微颤抖的时候。凌风立起身来,开始读那篇祭词: “大秦枢密使凌风率领本部士卒,特致祭于尹大将军暨阵亡将士灵下, ……” 祭文叙述了整个战役的经过,将士们浴血奋战,捐躯殉国,祭文十分哀切,凌风一字一句地读下来,到后面已经是泣不成声,悲切的气氛在山谷里涌动,许多人已经开始流泪了。 最后是一首哀歌: “秋风起兮白露晞,重回故地兮祭我英行。天如晦兮心凄切,白衣如雪兮风扬扬。三军恸哭兮动天震地,涕泣纷纷兮倾泪如雨。寸心虔诚兮应有灵应,上通天际兮下达黄壤。英士壮烈兮魂必不灭,永存天地间为神为灵,佑我大秦兮万世永昌!” 凌风将祭词读完,他扑倒在地上放声大哭,此时将士们的情绪已经被激发起来,全军随同他一起跪倒在地上,恸哭声此起彼伏,震动了整个山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将士们慢慢站了起来,有人去拉凌风,他动了一下,竟然挣扎不起,卫国跑过来一把把他扶起来,凌风朝他说了声“谢谢。”卫国对他说:“大人对我岳父感情真是深啊,把我这个亲女婿都比下去了。”凌风看他一眼,皱着眉头没说话。 他回至大帐坐下,将领们跟在他后面,脸上都留着泪痕,凌风对他们说:“我军现在只有八万人,敌军有十万余人,我们如不拼死抵抗,怕也会像尹将军般战死在这里。如今敌军已在附近,我们要谨守营寨,预防他们偷袭,我明天遣人去见达奚,和他约期相见,定个作战的日期来。” 凌风遣人见过达奚,他扎营在三十里之外,达奚其实也想见凌风,毕竟两个人是老朋友了,有着别样的情谊。他对来使说,我午后与他相见,希望他不要有什么诡计,使者说:“我们凌大人不是这样人。”达奚听罢哼了一声。 到了约定的时间,达奚带了千余精骑出营来,他来至十五里外,只见凌风那边也过来了。 两柄红罗伞下,枢密使的仪仗一色排开,达奚这边的手下眼睛盯得发直,凌风也换过了衣饰,他腰间一条玉带上缀满了大粒的珠宝,金柄佩剑,鎏金嵌宝的剑鞘,他坐骑的辔头鞍具上也是光彩熠熠。人们都盯着他捨不得移过目光,凌风仿佛也注意到了,脸上微微一笑。 凌风策着马又朝前近了几步,他朝前拱手说:“达奚,我们有许多日子没有相见了。”对方回他说:“是呀,凌风,你好。” 第三十一章 凌风策马还在向前进,后面张嶷将军不安地叫了声“大人。”凌风稍微停顿了一下,他朝前看着达奚,达奚向着他的部属做了个手势,让他们不要跟着他太紧,于是两匹马又开始相向而行。 第251页 他们以为彼此间总是要恨之入骨的,其实并非是如此,在两匹战马交错之时,凌风很自然的向前伸出手去,达奚向前挽住他的手,两个人右手紧握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想着的都是相识十几年来的种种往事。 他们在大秦的京城初见,凌风帮过流落这里的达奚,后来他送达奚回北番,是受了朱光的指示。一年多后凌风出使北番,此时达奚已经决定与大秦决裂,于是借着当众侮辱对方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七年前尹源全军在这里覆灭,朱光遣凌风到西北来就是为了报复这个事件。但凌风借着私下与达奚求和来缓和局势,维持了和平的局面。但此事终究不能永远拖延下去,凌风与达奚会面之际又挑起冲突,终于他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达奚对凌风说:“早知如此,十几年前我在你们那里就不该接受你的帮助,我们感谢恩人的途径并不是要杀死对方。” 凌风苦笑说:“你两次饶过我不杀,已经还了我这份恩情。可惜我们不能和平相处,当初我们在这里相见时,你应该再听我好好说说。” 达奚反问他:“如果你是达奚,我是凌风,你当该怎样去做?” 凌风摇头说:“我也不想屈膝于人,但打仗伤害的毕竟是老百姓呀!” 达奚指着他说:“你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在我们部落里抢掠的时候,可也不是这样君子的样子!”他不自觉地用手去摸刀柄。 凌风的面色有些发白,他身后的部将屏住呼吸不敢说话,像现在这样一对一,几十个凌风也不是达奚的对手。他勉强一笑说:“如果你想用刀剑来和我单独来决定这场战争的胜负,我没意见,我腰里也有宝剑。” 达奚哈哈大笑说:“如果你是个惯用武器的能手,我真想这样做。你想好了作战的时间了吗?”凌风说:“你是主我为客,我听你的。” 达奚大声说:“我等不及要杀你了,就明天清晨吧!”凌风凝视着他说:“你等不及要杀我?” 达奚带点伤感地说:“如果老天爷决定我们是敌人,那大家都没有办法。我们两个将来去见了樱桃,不知她会说些什么。” 凌风的脸上顿时变得非常难看,是梭娜害死樱桃和她两个儿子,他之前救过梭娜,因之他认为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凌风很吃力地回答:“我是对不起她。”他的眼眶里有泪光闪动,达奚看着他说:“你终究不是一个铁石人。”凌风说:“反正我们都会死,如果我死了会下地狱去,那也没有办法。”他挥手向达奚告别,策马回归本阵。张嶷迎住他说:“大人,我们都在为您担心。”凌风说:“他不是那样人,你们都知道了?明日清晨。我们回去准备应战吧!” 这边达奚用马鞭指着凌风说:“看到他的服饰和仪仗了吗?这些东西,谁抢到了就是谁的,不准别人同他争夺。”部下们纷纷叫嚷欢呼起来。 凌风所选的阵地中心是一座险要的山岭,山脉朝着东北方向伸展,它不是一座孤峰,而是由数座高低不等的山峦构成。山峰之间的崎岖小路向上伸展,在半山腰上有一处开阔的地方,很适于布置后备的军队。大秦军身后都是陡壁,在他们后面侵袭是不可能的。他们的左军由延韩率领,这一军以骑兵为主,他们的阵地也是一片坡地,但地势要平缓很多;凌风的右军由张嶷率领,他们的阵地与中军隔了一条山脉,也是在很陡峭的山峦上,大秦军大多是步兵,凌风只能打阵地战。他手中的八万人,两万五千骑兵交给了延韩,留五千作为后备游骑,两万八千名步兵和两千骑兵交给张嶷,他自己的中军只留了两万人,当然,都是精兵,他希望这些人一个能顶两个人用。阵地前面都筑有很坚固的工事,所以凌风当时一定要让后军给他顶出足够修筑工事的时间来。黎明时分,凌风将全军领出侧后方的营帐,在此列好阵势,他很冷静地看着全军将士,高声问他们:“你们在为什么而战?” 有人说:“为大人。”“为王上。”“为国家。”“为老百姓。” 凌风都摇摇头说,“不对!” 他说:“我告诉你们,你们是为自己而战,为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妻儿,为自己的财产而战。我们没有武力就不能保全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将我们辛苦劳动积攒的财富给抢掠走。我把武器交到你们手里,是要你们做你们自己的主人,人无财富无土地就不能自立在世上,我们奋斗一生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我们和我们的后代子孙! 只要我们站立在这片土地上,就没有人能打倒我们,只要奋斗过,就是失败了也是胜利者,我们身后的人民会以我们为榜样,狠狠打击袭击我们、抢走和毁掉我们财产房舍的敌人,七年前的浩劫绝不会重演。 我今天站立在你们面前,我是完全信任大家的,我的位置……”他指着远处的山峰的制高点上说,“就在那里,在那里只有两条路可以下山,要么从山上取胜走下来,要么就从山顶上跳下去,我不会做他们的俘虏。” 战士们静静地听着他的话,他们接着一队队整齐不紊地归入到各自的阵地中去了。 凌风看着卫国,卫国也看着他,他们要用两万人在当中的山岭上对阵达奚的主力,两万对四万。 第252页 曹玮朝着凌风所在的方向正日夜兼程赶过来,他手上有两万五千人,这其中包括了高车部为了感谢他的帮助而从残部里拼凑出来的五千骑兵。 现在看来,凌风派曹玮自达奚后方出击的计划是个失误,因为曹玮离大军太远,成为了一支孤军,而主力这边兵力倒是不足。如果他当时与达奚主力相遇,那一定是全军覆灭了,还好达奚得知大秦主力北上偷袭他的龙庭他十万火急地赶了回去,留在后面的是他表弟锡金。 锡金带了三万人搜寻高车的余部,他将大量的虏获物留在营地里,他自己带了数千人四处去搜索。 他不久就和曹玮遭遇了,那是一个雾气朦胧的早上,大家的身影都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两下的前锋首先相遇,经过一场混战之后才搞清了对象。曹玮心情很紧张,因为他没有找到高车的余部,反而找到了达奚的人,那达奚本人在哪里?此时情势很危险,他示意旁边的号手吹响号角,曹玮开始将兵力后撤。 锡金年轻骄横,他向着前头说,“大秦国的胆小鬼,你们不敢和我打吗?那做什么到我们的土地上来?” 曹玮紧皱双眉,他在队尾断后,听见了锡金的辱骂声,也听出了是谁发出的那个傲慢的声音。他返身进击对方一阵,又纵马向后奔走,让后面的人接替他抵抗。锡金被曹玮*得火冒三丈,他领了两三百人沖在前边,与后面的人距离越来越远。 曹玮将队伍后撤到一片树林边,他让骑兵们进入林子,他自己却孤零零地骑马立在外面,举枪向着沖在前面的锡金。 树林中鸦雀无声,雾气里只有曹玮的身影,锡金有些犹豫了,他也开始想要后撤,这时曹玮哈哈笑了两声,他反倒策马朝着锡金的方向前进了两步。锡金非常生气,他一挥手,后面一阵利箭向曹玮射来,曹玮伏在马腹下躲闪,但他很急促地叫喊了一声,从马背上翻下来,因为那匹马也中箭了,曹玮徒步向着林中逃去。 锡金带着他的人纵马奔了过去,他一定要捉住对方。曹玮转头望着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的马匹是受伤了,可他没受伤,他将右手朝下用力一挥,顿时,飞蝗般的箭雨自林中飞了出来,接着数百名骑兵也自里面涌出,曹玮乘上他们空出的一匹马,他朝着锡金冲过去,这时林中的弓箭手还在射击,这些弓箭手所用的箭支很锋利,射击的准头也非常准,曹玮避开本方的羽箭,他向着锡金身后迂回。 这次战斗时间非常短促,曹玮的长枪刺入了锡金的胸膛里,锡金倒在地上,曹玮下马割下了他的头颅。 他现在还在赶路,他的嚮导是大秦国在这一带经商的商人,他们指给他一条便捷的小路,曹玮必须马上前去支援凌风。 他到达那个战场已经是近傍晚时分,比预计晚了几个时辰。凌风此时已经有些近于绝望了,达奚的军队在财富和名誉的诱惑之下不顾地形的劣势拼命往上沖,阵地前面的壕沟里堆满了骑士和战马的尸体,这个山上的石头和青草上都染上了鲜血,他们就在同伴的尸体旁边进行搏斗,双方士卒们往往是相拥着从山岭上滚落下来,遍野瀰漫着受伤和垂死的战士的呻吟声。 又一次激烈的冲击和反攻之后,这边阵地上再次沉寂下来。因为凌风用做诱饵吊他们上钩的华丽煊赫的仪仗真正起到了作用,他的中军吸引了很大比例的达奚的军队,减少了左右翼的压力。但现在不要说是他,连这两边也有些支撑不住了,凌风握剑的右手在微微颤抖,卫国手中的剑也在发抖,他已经杀了几个向着山峰上后退的军官了,可他自己现在也要向上退了,虽然也是死路,可是他最后得杀了那个人再说。 凌风的右手无力的垂了下来,宝剑“噹啷”一声掉在地上,因为他刚才在高处望见,右翼的张嶷将军在反击时被敌人一刀砍在肩背,自马匹上跌倒在地上。部属立即将他救护回去,现在右翼还在拼死抵抗,但主将受了重伤,他们的实力也在削弱。凌风又复拾起宝剑,紧紧握在手中,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个保障。 他望着延韩那边,虽然他那边还稍微有些优势,但并不明显,如果凌风这边垮掉,那么达奚的军队通过凌风的阵地迂回到延韩后方包围他也是极容易的事情,他以前设想让延韩先击败对面敌人后再自后夹攻达奚的愿望也是不能实现的。 这时他望着自己的阵地下面,他几乎可以看见达奚的脸,虽然此时光线已经有些昏暗了,对方正指着他的方向对部下说着什么。 达奚将队列撤回重新整理,他现在也感到精疲力竭了,但他指着峰峦顶上那一片金光烁烁的风景说:“荣耀就在那里,财富也在那里,就看谁能先登上去了,大家努力吧!” 半山腰上卫国也在整队,现在没有别的说法,拼一个是一个。 就在这个时候,达奚的后军开始混乱起来,曹玮令人将锡金的头颅用抛石机弹射到了达奚军中,当这个头颅被送到达奚手中的时候,他感到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第三十二章 曹玮能及时赶到对凌风来讲是非常大的幸运,因为在最后时刻,谁能多剩下一份实力,谁就能最后取胜。凌风眼含热泪站了起来,他看见达奚的队伍开始混乱,此时卫国也开始向下反击。 锡金的死讯对达奚来讲是个不小的冲击,而更使他担心的是他们后方的问题,曹玮自哪里来?高车的余部在哪里?达奚自己的部众怎么样了?现在不是讲面子的时候了,不能在这里把他的实力拼干用尽,他果断地下令后撤。 第253页 他回兵杀出一条血路,向后方撤去,但伤势较重和失去马匹的部属就只能够弃下了。 在这场战役中大秦方面死伤三万人,达奚死伤四万,另外还有数千名俘虏,这其中包括他遣军在前方邀击大秦军而被延韩所率的前卫击败的损失和战役之后因遭受大秦军追击而丧失的人员。 不过凌风并没有认真追赶达奚,因为他的损失也很大,而且令他十分悲痛的是,张嶷将军因伤重而死,凌风为此恸哭了几场。 而今他现在站在离营门数里远的地方,送延韩率领的本部人马回到他们的部落去。诸将官都跟在他后面。延韩牵着凌风的战马,很恭敬地站在他右边,凌风对他说:“回去替我问候敏娜和你的儿女们。”延韩点头称是。凌风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问延韩:“你们所生的长女也有八岁了吧,定了亲事吗?” 延韩说:“小女孩儿没有这么要紧着定亲事,我们想在附近的部落里看看是否有出色的男孩子,终身大事是急不得的。” 凌风笑笑说:“确实此事是马虎不得,女孩儿一辈子的事嘛。” 他朝着后面扬扬手,走上来五个军士,两个人抬了个大漆盒来,里面是一套纯金的酒器,有大酒樽、酒酌、酒壶和八个大金酒杯。金器上面镂刻有游猎宴饮的图案,打造十分精緻;第三个军士手上的纯银鎏金托盘上是金腰带和金柄的宝剑,就是前几日凌风见达奚时所穿戴的那一套;还有两个军士抬了一把红罗伞,也是凌风前日仪仗所用的。 他耸耸肩对延韩说:“不要说什么感谢的话,相对于你对大秦的帮忙来比较,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也许我只是藉此想向大家表示,我凌风绝不会亏待捨命帮助过我的朋友。” 延韩感激得说不出话来,此次战胜达奚,凌风分配了五分之一的虏获物给他们部落,照参战的人数来说是大大超过应得的份额了,另外他又赠送给他们相当大的一笔金钱,可以从过往的商队那里去兑取或交换货物。现在他又送延韩这些东西,这使得所有人都有些动容了。 延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他高声说:“谢谢大人的赏赐,延韩一定誓死效忠您。” 凌风的脸色有些严肃起来,他将延韩扶起来对他说:“不要说什么效忠之类的话,希望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而来,乃是为了大秦和北番的永久友好而来。只有和平才能创造流动着的滚滚而来的大量财富,相对而言这些金银之类的物件不过是死物罢了。” 他复又开颜道:“再说我们不是亲戚嘛,同我的妹婿往来致送礼物更加不要客气啊。我不久就要到你们部落里来,看看敏娜,也再见见你们的几个孩子,希望小孩子们不要嫌我太凶恶才好。” 延韩笑说:“大人总是喜欢说笑话,我们在家里恭候您,您不要再送了。” 凌风点点头,他令手下接过延韩手中的马缰绳,对方上了自己的战马,他在马上朝着凌风躬身施礼,接着就纵马向着远方驰去。 曹玮在凌风后面低声说:“许多部落都派人来要求归附您,并要带大部人马随军从征,彻底歼灭达奚的残余力量。” 凌风轻蔑地笑笑说:“他们也眼红了,想分一杯羹?现在剩下的好处也已不多,再说我还未想好下一步该如何进兵呢。” 卫国在后面“呀”了一声,他问凌风说:“大人不打算马上向东去全歼达奚的余部吗?” 凌风说:“所谓‘困兽犹斗’,我不能拿手下的士卒去冒险,再者说草原上不止是达奚部落一个大部落,要是为其它人做嫁衣裳就太傻了。还是看看形势再说。” 他也不用别人扶持,用右手拉住缰绳,左臂使劲挽住马脖子,纵身上了战马。诸将官跟在他后面也纷纷上了马,他们向着大营奔去。 回到大营,凌风的大帐前面已经等候了不少各部落的首领和使节各式各样的礼品堆放在大帐外的空地上。外面还有他们所送来的作战物资,战马牛羊之类牲畜都放牧在大营外面。 他进了营门就换了一副面孔,很亲切地向着各部落的首领打招呼,邀他们到大帐中就坐。 他们这些人刚一就坐,马上掏出身上的礼单来,有个首领说:“您打败了达奚,使他不能再欺压我们,实际上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务,而我们却没有出什么力气,您在战场上冒了极大的危险,我们这些人或是没有出兵,或是中途带了战利品离您而去,现在想来真是十二万分的遗憾和愧悔。这些礼物无法表示我的愧疚之意,也许只有您这样仁慈宽厚的神灵一般的人物才能原谅我们吧。” 凌风微笑着说:“你们太抬高我了,只要能讨得诸位的喜欢,可以不至于讨厌我,我也就够满意的了。”他朝着礼单瞟了一眼,就叫来军中负责物资的文书官吏,叫他们登记起来,致送给他个人的礼物照单全收,而战马牛羊之类的物资他令人计算好价钱,待这些人离开时以金钱相酬。他们纷纷说:“这怎么好意思,像是我们特意来和您做买卖来的。” 凌风说,“这已经省了我们採买的麻烦了,再说你们送我个人的礼物我不是收了吗?” 有人说:“大人永远是这样谦卑客气。”凌风笑笑。 第254页 看他这样好说话,就有人直接问,“您做好了下一步的打算了?直接进兵去蓼水之畔,带达奚的头颅回来吗?” 他这一问石破天惊,许多人都皱起眉头,毕竟对他们来讲,达奚还是很可畏惧的,那人也觉得自己太冒失,面孔‘唰’的一下就发白了。 凌风摇摇头说:“你们方才说了,达奚的事毕竟是北番自己的事务,应当由你们自己去解决才好。我只是想先发制人,不想他再有侵扰我们的力量。再在此逗留几天,我就退兵去边境休整,诸位有事可以到那边找我。” 此话一出口,大家面色都变了,许多人纷纷站了起来,他们在现在这个时候并不想他离开这里。 第三十三章 凌风向后靠倒在椅背上,他的脸色确实很难看,数十天来的行军和熬夜使他面色焦黄,身心疲倦,对他来讲能躺下来好好地睡上一觉是最迫切的要求了。可是他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些人,他看着他们震惊的面孔,轻声说:“你们也看到我的状况了?大秦军中此次也是伤亡很多,急需要休养生息才好。诸位的心情我理解,没有你们的支持和辅助,大秦军和我在此也是很难立足的,我们实在是相互扶持的关系!”他点点头说:“此事我自有定见,我不是半途而废的人,不会留下一个乱摊子在这里就自此离开,请你们放心吧。” 他复又站起身来,这些首领懂得他是送客的意思,于是纷纷起身告辞,凌风的话语给他们吃了半颗定心丸,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他把他们送至帐外,自己径直回了后帐,他一头倒在地上,这一觉就睡到次日黎明时分。 这时曹玮一直在帐外徘徊,他不想打搅凌风,但他手里的这封信实在是很重要。 当帐中有所响动的时候,曹玮一头沖了进去。 凌风从书案旁边的茶壶里倒了杯冰凉的茶水,一仰脖饮了下去,曹玮说:“大人,您何不让士卒们烧热水来,凉茶水喝了终究对您身体不好。” 凌风笑说:“这些讲究等回去再说,”他盯着曹玮手里的书信说:“你急急冲进来,不是为了来教训我的吧?” 曹玮将书信递过去,凌风一看是京中的属下写来的,他将信展开,脸上表情不由得凝重起来。 凌风将书信读了两遍,他对曹玮说:“虽说是圣意独断,但如今在西北的毕竟是我,且战事未解,王上也该遣人来和我计议一下再下旨才好。如今该当如何?他将我的一番盘算全部都打破了。” 曹玮吃惊地问:“出了什么事了?” 凌风说:“王上已经下旨,让若朗部的首领朗达接替达奚父亲生前的位置,做统领北番各部的大酋长,让其它部落都听他号令。” 曹玮说:“这怎么可以?此次您出兵,他只敷衍地派了三四千人来,而且中途又把人抽回去了。这样的人要是上了台,不等于是另一个达奚了吗?” 凌风无奈地说:“肯定是他讨好了那边的人之故。听说他上表归附,贡献了大量金银和人口土产;他把并非正妻所生的长子送到京城去当人质。也许王上是觉得很有面子吧。” 他看曹玮还要想说些什么,于是就止住他说:“此事就先到此,等接到旨意也还不迟。我们还是先移师向南,和程卓他们会合再说。昨夜我休息得很好,不过再有这样的书信,你还是第一时间叫醒我才好。”他朝着曹玮一笑,他们两人相处近十年,可以说到了完全没有嫌隙的地步了。 今日他们就开始移营出发,这时卫国过来请示:“大人,营中自达奚那边俘虏的数千人如何处置,带他们走吗?在路上怕不安全吧。” 凌风点头,他自不会忘了这些人。 他带了数十名卫士来到营盘的西北边,这里戒备很森严,两千名士兵不断穿梭往来,出鞘的刀剑紧紧地握在手中,许多士卒举着长矛准备随时向着营盘里戳进去。俘虏们几十个人一群被围在栅栏里,只有地位高的人才可以有帐篷住。这里很拥挤,只能相互依靠着坐在地上。 他站在外面看着这群人,心中带点同情,但也不是十分在意,这些人都带着不加掩饰的仇恨目光看着他,凌风略思片刻,直接进了关押重要人物的帐篷里。 这里有他几个老熟人,其中达奚最信任的察吉也在里面,他们都坐在帐篷中的泥地上,地上并没有什么遮盖,察吉是在掩护达奚撤退时大腿被利箭刺中跌下战马而被俘的,不过他的伤倒也不重,已经开始癒合了。 这些人也不理他,反倒是他先开了口。凌风说:“我知道你们都是达奚的忠实部下,可你们也是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也不错呀,虽然在战场上是敌人,可也不要太伤了和气。” 察吉冷冷地说:“我们只有一条性命可以报效大王,如果你喜欢就拿了去吧?” 凌风背过身去说:“大王,大王,你们心里只有大王,可他是如何当上的这个大王?泽浩和丹敏也是原来首领的子嗣,他们就不能领有这个部落了吗?” 察吉说:“这是我们部落的事情,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来管。” 凌风说:“我只是要你们好好想想,没有其他意思。自今日起我们就要开拔去与他们会合,愿意归附他们那边的就随大军一起走。当然,你们得向着苍天发誓,不会在中途作乱才行。” 第255页 他们看着凌风不说话,最后有人说:“如果我们不愿意呢,你要杀掉我们吗?” 帐篷里一时变得非常寂静,他们都在看凌风显得很冷淡的面孔,他的眼睛在帐中扫视了好一阵子,接着反问他们:“如果是达奚,他会如何处置?” 几个人面色都发白了,察吉硬挺着说:“我们的忠诚是不会改变的,你方才提到发誓,可是我们已经发誓效忠大王。” 凌风说:“草原上的人可以拿财物赎回自己的性命,你们现在拿得出什么财物?” 他们的一颗心被吊在半空中,此时却有些缓和下来,这几个人看着凌风,真是不晓得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凌风对着他们说:“不愿意和大军同行的人,我给他三天的食物,没有战马,没有武器,要知我不是仁慈的人,军中食物也紧张。我还要说,我没有收诸位赎身的财物,你们可得知道是欠了我的,你们是草原上的勇士,不会不讲信誉,什么时候把东西送来可就听凭你们了。” 大家都是面面相睽,望着他似笑非笑的脸,他们都不觉拜伏下去。 第三十四章 一彪人马拥着辆马车向着凌风撤退的反方向急行过来,为首的是一个十数岁的少年人,他平素很安静的面孔上也流露出了焦急的表情,因为在他身后的马车上所载的是程卓,他是在为泽浩尝食时中毒了,泽浩现在带他去找凌风去。 他们自一条近路直插过来,但到了此处时大军已经走了两天了,泽浩他们不得不又折回去。他跳下战马,上了马车。程卓昏睡不醒,他的脸上满是黑气。此时当真就没有法子了吗?泽浩一咬牙,下令从人说:“我们向着东南方向去寺里找嘉禅大师去,我一定要救活程先生。” 凌风对此事毫不知情,他率领大军继续向着西南而行,十天之后他与丹敏会合了。 丹敏本想回避他,但他确实也很需要凌风的支持,于是他率领部下前去迎接。凌风先看见了丹敏,可他左顾右盼,却始终未见泽浩和程卓,凌风的脸色有些发暗,他双腿夹紧马腹,向着对面的方向飞奔过去。 丹敏急忙跳下战马,他深深地弯下腰,带着很卑恭的神情迎接凌风。 对方可不指望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凌风很直接地问:“丹敏,怎么只有你在此吗?泽浩为什么不来接我?” 丹敏故作惊讶地问: “大人,您没有见到他们吗?程先生在和泽浩一起用餐时中了毒,泽浩带他去找您来了。” 凌风面色变了一变,他镇静下来说:“是吗?那一定是路上错过了,泽浩自己没事吗?” 丹敏看着他的脸,他说:“泽浩没事,他的每样饮食程先生都要先尝过。” 凌风“嘿嘿”地干笑了两声说:“程卓也忒小心了,他以前好像没那么谨慎,不过真没想到吃的东西也能毒害人。” 他将上次大战中俘虏的达奚的部下交付给丹敏,后者大喜过望,他现在所领的部落人众已经超过万人,虽然以老弱为多,但加上现在的这部分壮年男子实力就大大增强了,他现在遣人设法将被其它部落虏获去的本部落妇孺赎回,用这个办法来抚慰部下,现在达奚的部属也在慢慢投奔过来。 他盛情邀凌风到他帐中去坐坐,凌风说:“不怕我会吃穷你?” 丹敏一拍胸脯说:“没有大人就没有我丹敏的今天,供应大军几天的粮食还是没有问题的。”他显然是很兴奋,虽然他也看到了凌风情绪是非常低落。 丹敏的大帐是从攻打达奚属下的部落时缴获的,式样很是华丽漂亮,他陪着凌风刚一进帐,漂亮的侍女就向着他们围拢过来,凌风朝着他一笑,说:“你现在有了这么多美人,还想着你以前的夫人吗?”这回轮到丹敏颜色难看了,凌风自己心情不好才故意刺痛他,丹敏有些恶狠狠地望了凌风一眼,他挺起胸脯说:“大人,我早就把她给忘了,听说她和若朗部的郎达酋长混在一起,还有其他好几个情人呢。” 凌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我也见过她两三次,你夫人的确是个气质出众,性格果敢的大美人。” 丹敏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要不是凌风曾经遣回来达奚赠送他的五个侍女,而且事实证明他对这五个女子确实毫无沾染,他真是怀疑梭娜和这个英俊的大人也有关系。虽然这里也有人讥讽凌风没有男人气质的,但他的清白作风给了部下很好的榜样,大秦军人极少有姦污妇孺的罪行,一经发现也都被即时处决。 他在凌风面前的食物上切了一小块放到嘴里,将剩下的奉给凌风,凌风不解地瞪大眼睛说:“你这是做什么?”丹敏说:“这些食物我也一定要为您尝食一下。” 凌风说:“我要是不相信你就根本不会过来你帐篷里,”他盯着眼前的食品说:“我不是小孩子,不用那么多忌讳。” 丹敏有些激烈地说道:“大人是怀疑我下毒害泽浩,反而毒害了程先生吗?” 凌风是这样怀疑的,但现在可不能直言自认,他心中暗道:“他和丹敏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现在两下撕破脸可不好。”于是凌风说:“我只希望你们堂兄弟能和睦相处,至于下毒的事,部落里也许有达奚的内奸也说不定,你自己也要小心。”他倚着大醉脚步踉跄地出帐归营,这时曹玮迎上去说:“大人,您知道程卓被下毒的事情了?”凌风快步进帐倒在铺上,他双手抱头说:“丹敏给我说了。” 第256页 曹玮说:“看来那人的确是个阴险之徒。愿意归附泽浩的那些人找到我说,希望能和丹敏分开先追随着我们行动呢。” 凌风说:“我很累,你去安排吧,先要找到程卓和泽浩再说。”他双手掩住面孔,不觉泪水自双目中滚落下来。 丹敏一觉醒来就是不愉快的事情,他的许多部下自营中脱离,转到大秦军那里去了,他急沖沖地去找凌风。不知为何,今天大秦军营中戒备特别森严,守营的卫士虽然让他进来了,但脸上流露出带点揶揄的神情来,好像丹敏是什么奇怪的人一样。 丹敏装作没有看到他们的目光,他径直向着凌风的大帐走去。 在营中他见到了几个熟人,都是隔壁部落若朗部的人,丹敏心中诧异,但他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曹玮跑出来迎接他,他对丹敏说:“王上遣钦差过来,宣圣命封郎达为统领北番各部的大酋长,现在钦差和郎达同大人都在大帐里,听说此事的成功也有您夫人的一份力量,她同了郎达的长子同到京城里疏通办成了这件大事,现在您夫人也在里面。” 丹敏进了大帐,凌风面无表情地坐在他的老座位上,钦差同郎达藉助通事的传达谈笑风生,郎达的大儿子人看上去很机敏,但在这群大人物里还是显得有些拘谨,他站在父亲边上,双手捧着钦差颁下来的诏书和金印,他过几天还要随着那人回京城去。在郎达对面放了一只很考究的小坐墩,上面铺了锦缎的遮盖,在这个坐墩上端坐了一位娇艷的美人,在场的几个男人都在时不时地偷窥她,郎达的大儿子更是目不转睛,丹敏觉得自己简直是气炸了肺,那是他的妻子,他怎么能容许他们这样看她呢! 第三十五章 梭娜朝着凌风望着,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数月前的俩人相处的那一幕,虽然自己出其不意地挖了他的墙角,但他倒也显得很镇静,没有流露出愤恨不满的情绪来,郎达送了他一份重礼,他也毫不客气马上就收了下来。 凌风对着钦差李明说道:“李大人,此次大战之前,我为了引诱达奚入彀,特地定制了一套纯金的仪仗,在营中张设过一次,与达奚会面时用过一次,还有就是大战时在峰顶阵地上设列过;但此物确非人臣所能用也,我有表章向圣上请僭越之罪,烦请您代呈圣上。还有这些仪仗也要缴解入国库,请您一併带回,此事就劳烦您了。” 李明说:“凌大人一向是这么客气。达奚是否就擒,大人什么时候入京献俘呢?” 凌风惊讶地说:“李大人您不知道吗?我们并未抓获达奚,他夺路逃走了,我军伤亡也很惨重,我打算先行休整后再去追捕他。” 郎达在旁边为凌风圆场说:“钦差大人您不知道,凌风大人的兵力比达奚要少,能打赢这场仗也不容易。” 凌风在旁边淡淡地说:“是啊,如果大家都能出力就好了,我以前认为诸部落都能出兵帮助我的,结果只有延韩在身边陪我打了那一场硬仗。” 郎达面色发红,李明见他发窘,自己也收受了对方不少财物,于是他说,“凌大人也应该在西北多征些兵士。” 凌风说道:“史书上说,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我能力有限,比不得韩信,只好将就少带些军士。此次仰仗圣上天威,将士们戮力,我能侥幸打赢这场仗,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呢。”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却把梭娜冷落在边上,就在此时,丹敏闯了进来。他早已忘记了原先的来意,上去就迎着妻子说:“梭娜,你也在这里吗?我现在已经同达奚分裂,你快同我回帐去,我一定会设法提了他的头颅来给你泄愤的。” 梭娜自未想到他也会在这里,她带点惊异的面色望着久别的丈夫,但却站起来朝后让了一步,并没有理睬丹敏。大家都在看着他,这里的几个熟人大概都忘了梭娜还有这个丈夫存在。郎达用嘲笑的目光看着丹敏,他把梭娜当做自己的女人带过来炫耀,她这几年焕发出新的迷人风采来,比之先前更加娇艷动人。郎达很自豪她能吸引所有的男人包括凌风的目光,但现在场面一时尴尬起来。凌风站起来迎上丹敏,他毕竟是这里的主人,于是挽住对方的手臂说,“丹敏,我们去喝酒去。”他让曹玮、卫国和其他几个将领招待李明和别的客人,自己领着丹敏出帐去了。 在喝酒时凌风一个劲地在发牢骚,丹敏只有沉着面孔听他诉苦的份,凌风很无奈地说:“王上年纪大了,我没法在他身旁侍奉,现在他听着身边势利小人的话,但他不该给我们这样一个难堪呀,打达奚郎达出了多少力?他凭什么当这个大酋长?” 丹敏看着他心想,难道他要扶植他的那个干妹婿延韩当大酋长?说实话也是有趣,原本达奚也是他的干妹婿,看来凌风对这种和亲联姻的事情很热衷。反正此事也没有他的份,他只要能把达奚的部下多拉拢过来就是了。此时他才一惊,原来他把自己来此的用意给忘怀了。 这时凌风闷了一大口酒又说:“郎达既然当了这个大酋长,就请他去打达奚去,我的士卒是这样宝贵,他们犯不上为了这个背后挖我墙脚的小人去拼命。” 丹敏这才明白,凌风为何捨弃达奚不追,反而将他的部将放回去,这个人吃着碗里的,眼睛却还盯着锅里,看来他是急切地希望郎达与达奚火併了。丹敏站起来举着酒杯说道:“大人您真是高明。” 第257页 凌风带着醉意望着他说:“我怎么了你这样夸我,这可真是不好意思。” 丹敏说:“我现在终于晓得大人的手段了,我早就矢志效忠大人,但请您答应我一个要求。” 凌风很随意地说:“你讲吧。” 丹敏两眼盯着凌风说:“大人,这在我也是一个很正当的要求,如果我的妻子梭娜落在您的手中,我希望您把她交还给我。” 凌风忽然清醒了一些似的,他略带口吃地说:“那…那要看她自己的意思了,我是最不愿意强迫别人的。” 丹敏暗中咬牙,这群人都是混蛋,他黑着脸说,“既然您为难,那就算了。” 凌风急忙说道:“你别这样说,我为你去想办法,她始终是你的妻子嘛。”他是真喝多了,一侧身趴在桌案上。 丹敏捏着刀柄的右手在发抖,现在要杀这个人很容易,但他的雄心就此付之东流他不甘心,丹敏拎起桌上的酒壶,发现里面还有不少美酒,于是他举着酒壶对着壶嘴大喝起来,不一会儿功夫,他也倒在凌风旁边沉醉过去。 凌风清醒过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他看见曹玮站在他面前,丹敏还趴在那里。凌风站起来出了帐篷,曹玮在他身后低声说:“大人,晚上的宴饮已经准备好了,郎达带了十几个侍女来,就让她们歌舞劝酒吧。” 他沉着脸说:“要不是李大人在这里,我实在不想去应付郎达,他的营地在哪里?为什么不招待李大人到他那边去?” 晚上的宴会还是显得冷清了些,因为丹敏像根硬头棍棒那样戳在那里,而凌风的面色也是很阴沉,他挥手遣走了为他斟酒的侍女,对李明说:“张嶷将军伤重而逝,叫我实在没有办法能够开怀畅饮。” 李明身边围了三四个侍女,他说:“大人您是眼界过高了,人生得意处还是随意而安的好,何必把自己弄得像苦行僧一样。对了,王上对令公子十分宠爱,连上朝时也要把他带在身边,他对您的厚爱是可以料见的了,他在我临行前令我问您何时能回朝去。” 凌风说:“我当然也想早日还朝,但害怕达奚还要做困兽之斗,这也是很为难的事情。征讨之事拖延了这么长时间,如今阵亡了这么多将士,却也不能一举歼敌,我真是愧对王上。” 郎达很兴奋地对凌风说:“凌风大人,你的担心就多余了,我自会帮助您拿到达奚的头颅,给你们的王上作交代。” 凌风盯着他说:“可不,郎达大酋长,要是达奚不灭,你这个大酋长也是名不副实,你快些行动起来,我们会努力策应你。” 第三十六章 凌风不顾丹敏满脸的不高兴,指定了副领暂时管理泽浩的部属,为他们和丹敏的部民分配好放牧的草场,接着他率众启程南返。 凌风在边境休整,他令伤势不重的士卒先行回国养伤,伤愈之后即可回家了,令府库按月拨付约当于从军一半的钱粮给他们,但边境有事的话可再行徵召他们入伍,这个钱粮可以领取三年。 重伤的将士和阵亡将士的遗属可以有终身的钱粮领取,他们该有的犒赏也一样不会少。 这个需要大量的开支来应付,所以凌风在接收了何弘遣来轮换的一万五千名新兵以后,将原来服役期满的一半军兵也以领取三年半薪,随时服从徵召为条件遣回国内,军营中欢呼鼓舞,他们终于可以带着丰厚的行囊回家和家眷团聚了。 他麾下只留了三万人,军兵越多,开销也大,所以凌风是崇尚精兵主义的,一把锐利的宝剑比笨钝的大刀要好用很多,一旦边事告竣,他除了留部分士兵驻守边隘之外,还打算将其余的士卒也遣散去,拥兵太重会增加百姓赋税负担,再说让这些人坐守在军营里无所事事耗费钱粮,还不如叫他们种田经商自己去讨生活。 此时北番已经分裂成三个派别,矢志效忠凌风的一部,看风头投靠郎达的一部,尚且忠实于达奚的一小部;其实很多人也在观望,因为凌风虽然脾气很和善宽厚,但他始终是要回大秦,他未必能给他们一个坚实的依靠。 但是郎达已经按着大酋长的作风在行事了,也就是说,他开始向着各部徵收贡赋,索取人质和侍女。 这天上午他推开身畔的两个侍女,径直进了不远处的一间刻花彩画的漂亮帐篷。梭娜正在一座精緻的大铜镜前梳妆,这是郎达为她向着过往的客商重价定制的。伶俐的小侍女把她梳理好的辫发盘上发髻,璀璨的珠宝在鬓发间闪烁放光。她的肩膀上披了一件锦绣的霞帔,衣袍是简单的月白色绫袍,但在衣袖和衣襟上缀了一道道各种贵重材质和色彩的漂亮滚边。梭娜出神地盯着镜中自己的面容,根本不理睬掀起帐幕的那个略显老态的男人。 他习惯了她这种待遇,倒也没有什么气恼的,郎达带点讨好的语气说:“你这次走了这么遥远的路程,为我带回大秦王上的圣旨和金印,我要好好感谢你。你要什么,我为你弄过来。” 梭娜瞟也不瞟他一眼,她说:“我要达奚的头颅,你去给我拿来。” 郎达一楞,他现在整日沉浸在温柔乡里,可真不想抽出身子来打达奚。他敷衍说:“你让我想想。” 她那双秀目猛地一凛,手边晶莹的玉簪竟然被她双手摺断,郎达心痛地看着那支玉簪,这可也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呀。 第258页 梭娜指着郎达的鼻子说:“别人打了硬仗在休整,你没有打仗的人也在休整,你是等达奚缓过口气来打你这个大酋长吗?” 郎达不在意地说:“他要打也得先打凌风去复仇,到那时我们会更有把握些。” 梭娜哼了一声说:“那个人比你这个缩头乌龟可强得太多了,可惜我在大秦京城里听说他们的王上一直急着把他叫回去呢,因为东边也在打仗。” 郎达这下有些紧张了。 在凌风大帐昏暗的灯光下,凌风正在和丹敏计议着什么,丹敏看着凌风右手臂用吊带绑着,心中在想,他到底是真受伤了,还是做出来给别人看的呢? 对方可不会管他有什么想法,凌风对丹敏说:“郎达要打达奚,他明天到这个营地来拜见我,希望我能派兵协助他。” 丹敏冷笑说:“他可是一厢情愿,大人若是帮助他,不也太傻了吗?他去京城向王上要求大酋长的封号时也没通过您哪。” 凌风对他说:“话不能这么说,王上令我消灭达奚,现在郎达愿意替我挑下这个担子,真要是袖手旁观也太说不过去。”他嘆了口气说:“可惜我昨天坠马摔伤,否则我应该自己率兵去帮助他的。” 丹敏暗道:“他这个人是十足的伪君子,明明根本不想去,面子上却要做好人,再找个充足的理由来推託,此人面皮真不是一般的厚。”他说:“我想单凭郎达的实力足可打败达奚,您现在既然受伤,他怎么好强求您领兵去帮他呢?这也说不过去。” 凌风为难地说:“可是我已经收受他好几份厚礼了,总要有所表示。” 丹敏嘿嘿一笑。 凌风看着丹敏说:“我派你和卫国去帮他怎么样?我拨一万五千名军兵,你再带自己的本部人马去,必会有一番作为的。” 丹敏很厌恶地撇了一眼外面,他说:“我不会去帮郎达,你另行叫人去。” 凌风淡淡地笑着对他说:“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不会勉强你,我们大家都不喜欢郎达,但是总要敷衍王上的面子嘛。” 丹敏说:“我没有拿你们王上什么好处,用不着敷衍他。” 凌风目光深沉地盯着他说:“所以要请你去帮他呀,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人选了。” 丹敏说:“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鬼脑筋?” 凌风说:“从一个害死了我母亲的人那边,他为人阴沉莫测,行事喜怒无常,使我受教颇多。” 丹敏说:“既然是杀害你母亲的人,你有这样大的权势,一定已经杀死他复仇了?” 凌风说:“我也不知道,”他对丹敏说:“听你口气你是同意了?” 丹敏答道:“我愿意走这一趟。” 第二天凌风指着丹敏对郎达说:“我请丹敏和卫国同你一起去剿灭达奚的余部,丹敏是达奚的堂兄,他可以笼络对方的部属,起到军队所起不到的作用,也可减轻你们的压力。” 郎达起初并不愿意,可是他听见凌风说遣卫国领一万五千名将士助他,看在卫国和那些军兵的份上,郎达勉为其难的应了下来。 临行之前,凌风把卫国叫到大帐里,他没有对他多说,只是给了他一封厚厚的书信,详细的指示都写在书信里了。 第三十七章 双方旌旗猎猎,一场大战即将展开,达奚带点厌恶地看着眼前这个近年来颇为发福的五十岁上下的老男人,他在想,雄狮一旦失了势,什么豺狼豹子都会欺上头来,这个郎达一直对自己卑躬屈膝,没想到他现在也来攻打自己了。而在他的身畔居然还有丹敏,这两个人真是很奇怪的组合,郎达的几个儿子也跟在他后面。卫国根据凌风书信上的指示,已经率军迂回到达奚的后方,在那里伺机进攻了。 此时暮云四合,狂风颳起,风向对达奚有利,于是他带领主力一边自马上射出飞蝗般密集的利箭,一边向着对方直冲过去。郎达的军队开始混乱,他们纷纷让开一条道路,避让达奚如烈火般的冲锋。达奚带人直取郎达的大纛,郎达叫他的儿子和部将前去抵挡。战况非常激烈,达奚的军士冲破对方一批批调过来的优势兵力,一心要将郎达斩于马下,这也是战役胜利的关键。郎达的两个儿子负伤倒在马下,立刻被纷杂的马蹄踏为肉泥。郎达的面色有些发白了,他对身边的丹敏说:“凌大人的军士在哪里?他们应该出现了吧?”丹敏策马退下一步,他所领的部属现在按兵不动,只等着收拾残局,他对郎达说:“大酋长,我到后面去看看。” 此时风向改变,郎达的手下缓过神来,堵住达奚的冲击以后,郎达的两翼开始迂回向达奚后面包抄。 毕竟郎达的兵势远较达奚为盛,他不像达奚已经大伤了元气。但混战中不知何方射来的一支暗箭将郎达射倒,他被儿子扶掖起来,达奚乘着敌人混乱的时候发起了反击,但他的战马也被乱箭射倒了。郎达的伤势并不严重,他重新上了战马,此时战事的大局已定。察吉把自己的战马让给达奚,他对达奚说:“您快回去带王后和王子们离开,我带人在后面掩护您。”达奚看着他的身影高声说道:“有什么要我为你做的吗?”对方说:“我只希望大王您能够重新兴盛起来。” 第259页 达奚含泪应下,他催马带着一小队人而去。 待他回到营地,占据这里的已经是大秦的兵丁了,卫国领了五千骑兵朝他策马过来,达奚像只受了伤的豹子般低号了一声,他血流如注的右手紧握着金柄的弯刀。 卫国厉声说:“达奚,你的妻儿都在我手里,还不下马投降吗?” 达奚回头望着他身后的几百个人,这些都是他最亲信的部下,他们也不同程度的受了伤。大家带着同样的冷漠和绝望的神情和他对视着。 达奚“嘿嘿”冷笑了几声,他说:“草原上的勇士就是被刀架在脖子上也绝不会投降。” 卫国看得出他们的决心,他挥手让后面的弓箭手张弓设箭,这时达奚领着他残余的部下向着大秦军冲过来,可是许多人还未接近就被利箭射于马下,达奚肩膀上中了两支箭,但他还是冲进了对方的阵列。 他像只狂乱的野兽般用刀猛斫围困他的军卒,在他身侧已经堆积起了许多人与马的尸体,大多是大秦军的,也有他自己的部下。现在达奚已经是孤身一人,他的战马被乱箭射中,嘶叫着倒伏下去。达奚从马腹下抽出压在下面的一条腿,竭力挺直身子睁大眼睛望着围在他周围的那些人,他们再也不敢上来,恐怕无所谓地被他杀死,这时卫国挥手让弓箭手们上来。他放缓了声音,对达奚说:“达奚,你别再抵抗了,你知道我们大人……” 达奚抢住他的话头大声说:“我对你们大人太了解了,我相信他绝对不会以为能看见活着的达奚,我不能让他失望。”他举刀向着脖颈上一横,一股鲜血激射出来,接着他慢慢倒在地上。 丹敏遥望着郎达的那边营地,黎明时分那里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嚎哭声,郎达满脸发黑死在营帐里。那支箭虽然刺入不深,可它是支毒箭,剧烈的战斗过后毒发更快,丹敏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数天之后凌风带着几百名亲卫赶到这里,丹敏一看到他面色就变了,因为凌风身旁的人正是泽浩。泽浩面色凄楚地看着凌风,他说:“我要见见我的母亲。”凌风对他说:“你放心,你的母亲赫娜没事,达奚自尽而死,你的母亲并没有追随他而去。” 他们走进一间帐篷,这里陈列着达奚的尸体,他伤痕累累,不过在脖子上的最致命的伤口是他自行用弯刀造成的。卫国看着凌风说:“大人,我们就是等您过来验过再行将他的头颅砍下送去京城。” 凌风毫不犹豫地说:“算了,我会上表向王上解释,此地这么多人看见,王上不会有误解。下令达奚原有的部属齐队为他举哀发丧吧。” 卫国说:“大人,这可不合规矩法度。” 凌风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听我的!”他又匆匆地向着达奚的尸体望了一眼,就迳自走了出去。 一个月以后,凌风在摩诃萨寺附近的山谷里召开北番所有部落首领的大会,他在大帐当中据坐,上百名首领在他面前拜伏在地,齐声叫道:“大人…”他脸上泛出微笑,站起来深深地弯腰还了一礼,伸手将站在最前面的延韩扶起来,口中朗声说道,“大家请起。” 这些首领从地上站起来,他们带着尊敬的目光看着凌风,他们敬他的武力倒还在其次,但他平和相待、豁达大度的作风为人确实使他为大家所爱戴。 凌风站在那里对大家说:“我这个外乡人横冲直闯来到草原上,把这里搅得一片混乱,在我心里面是十分内疚的。”说罢,他又对着他们深深施了一礼。 他们都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纷纷劝慰他说:“达奚的行为是咎由自取,您容忍了他这么多时间,没有一个人能有您一样的大度,当时我们都以为您在数年前就会出兵攻打他。” 凌风一笑,他说:“如今我将要离开这里,回到大秦京城里去了。” 大家静静地听着他说,他们也已知道这个消息,有些人希望他走,但大多数人是指望着他能留下来的。 他又说:“我是巴望着能留下来的,这片草原非常美丽,现在也很是安宁,我希望这个和平的状态可以延续下去。能够不带随从兵士,像个普通人一样和你们纵马奔驰一直是我的梦想。” 延韩叫道:“大人,您留下来吧,我们会像对待兄长一样尊敬你。” 凌风朝着他一笑,他说:“我知道这是不可能,可我会把我的心留在这里,我在这边消磨了七年时间,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呀,我希望能留下点东西在这里。” 他们望着他,以为他要指定新的大酋长了,可是他说,“草原上自有原来的规矩则例,我一个外来人这样指手画脚显得太荒唐了些。我一直在草原上经过也知道一些但并不多,所以我请嘉禅大师根据佛典和这里原有的习俗制度编了一本法典出来。” 凌风从前胸处取出一本黄色锦缎封面的小册子,他又说:“我知道近来郎达的几个儿子为着争夺部落的财产和首领的地位争执不下,这需要公正的仲裁人为他们裁夺。我已经请了大师做当中的仲裁人,你们之中几个年纪较大的德高望重的首领也可以一起为他们调处这个事。” 有人终于问到:“那大酋长呢?” 第260页 凌风看着延韩说:“我觉得大到无限的权力并不是一个好东西,它会使人狂妄起来,也会激起别人的艷羡觊觎。我想草原上的大事情能由部落首领们集体合议决定,部落间的争执可以交由明晰法典的酋长和僧侣组成的法庭来解决。我希望各部首领可以将自己的儿孙送到寺庙里研习法典和诗集文书,有学问的人可以为大家所尊敬,做平息你们之间纠纷的仲裁人。” 有人大声说道:“就像您一样吗?” 凌风微笑,他说:“我的学问比起大师来可太不值得一提了,你们的孩子还是不要把我当榜样为好。” 他又望了一眼延韩,见他稍有不悦,于是他说:“延韩助我打败达奚,我送了一把红罗伞给他以示荣耀。现在我向你们为他请求一个地位,希望今后部落之间集合会议的时候能以他和他的部落居先,重大的事情决定时可以比其它人多出一票的权力。”大家齐声说:“愿意听从大人!” 延韩不安地对他说:“大人,您所赐予我的已经太多了。 凌风说道:“地位是争取得来的,也得靠自己的实力保持下去,你助我打败达奚,你的勇力已经得到证明了。要得到大家的尊敬钦服,一个大酋长的空头衔起不了多大作用,可是我希望你能永远成为我们大秦坚实的臂膀。”他看着大家又说:“不知怎么,我有时会感受到疲倦,我将要启程回去了,希望你们会记住我。” 他直接出帐而去,他们怀着不同的心事凝望着他的背影。 他后来在平阳,他的长史何弘在书房里问他:“大人,我以为您定会将北番收归宇下,所谓开疆拓土,明主良臣之业也。您现在连将他们收做羁属的意愿也没有,这是什么道理?” 凌风延他坐下,令侍女端茶上来,他喝了口清茶说道:“我将要离开这里,当时我们计议之事确实有了变化,我既然一定要留你在此地,这些事情自然要向你解释清楚。 在北番开疆立府,需要派兵驻守,此地这么大,兵少不济事,驻兵多了,费用浩繁,且容易和当地人冲突。 北番居大秦北境,在他们之后就是拂林国,我们结好北番,可以将其当做北方屏障,如果拂林强盛起来,他们要大举侵扰我国,必得先从北番过来,我们只需派兵相助北番对敌,无须大费国力。 我们不统辖北番,不等于对他们没有影响力,我和各部落酋长议定,在重要的商路上设置客舍驿站,以便商旅留宿,以后时日长了成为大小市镇,我们的商人在那里过往、开立店铺商舍,调处纠纷,那边自然会成为大秦的势力范围,就是不用驻兵立官而已。 还有一条,乃是最重要的,你知为何我要将北番区隔在国境之外,作一匹敌的国家相待?而在西北边境驻兵把守?因为北番若是成为我们的领土,我们的边境必得设在北番之外,正对拂林国。战线拉长,力量分散,北番各部落在我宇下,不可能有确定的边境对其约束。一旦大秦国势衰弱,或者我们有野心的人勾结他们引起变乱,他们举部内犯如西晋五胡乱华之时,那时国家大乱,我凌风反而要成为国家的罪人了。 现在西北作为我们的边境,所谓边民彪悍,我们的军民自有一种屹立不拔之气,可以捍卫我们的国土,对抗敌人的侵扰。一旦北番收归宇下,西北成为内地,这些人沾染了孺弱浮华的气质,沉浸在饱暖享乐之中,一旦国家有变,是指望不上他们了。 只要万民安乐,国家强盛,未必国土越广越好,最重要的是对所辖领土能有完全的控制力,这是我一贯的想法。” 第三十八章 凌风在后帐休息,曹玮进来低声说:“大人,那个女人来了,她一定要见您。” 凌风说,“请她进来吧。” 梭娜被曹玮请进来的时候,她服饰还是整齐华丽,容貌却显得有些憔悴。凌风挥手叫曹玮下去。 曹玮迟疑地问他:“大人,要不要令将她把身上的匕首交出来?” 凌风楞了一下,梭娜在旁边讪笑说:“一个无路可走的女人确实是很危险,你在害怕吗?”凌风耸耸肩,他看着曹玮摇摇头。 凌风正襟危坐,他看着梭娜有些睏倦地说:“你还记得那天我对你说过,如果你做出对樱桃不利的事情的话,我不会放过你吗?” 梭娜说:“我还记得,但那天还发生了许多事。” 他说:“你是来投奔我的?” 梭娜过来拉住他的手说:“我想回我的娘家高车部去,现在我的两个弟弟都在这里,你是他们的大恩人,我请求你能向他们为我说项。” 凌风带点迷醉的目光看着她,但最终把她推开了,他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现在就叫曹玮把他们请过来。” 她说:“但我要你立我为高车部的首领,我是他们的长姐,你能让延韩做草原上实际的领袖,就也能满足我这个心愿。” 凌风说:“你是出了嫁的姑娘,我想草原上没有这样的规矩,你是属于你丈夫部落的人。” 她凝视着他看,这个帐篷里很是朴素,但自她进来之后就多了几分生气来,她的身体上还是那股使人迷乱的香气,她低声问他:“你把我当做什么人?” 第261页 凌风也低声说:“我一直只是把你当做一个纯粹的漂亮女人来看待,可是我现在确实很累了,你还是出去吧。” 梭娜娇笑道:“有许多男人爱我,你不甘心做他们末了的那一个吗?” 凌风转身避开她的眼睛,他说:“那只是玩笑话,可是我要回去见我的妻儿去了,你也可以回你丈夫那边去。” 她失声说:“丹敏吗?我从来看不起他!” 在大帐前等候着见凌风的丹敏听到他妻子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禁颤抖了一下,他对曹玮说:“曹玮,我现在一定要进去见大人。” 曹玮拦住他说:“大人现在不方便。” 丹敏冷笑说:“他以前吃饭睡觉时我都能见他,现在他有什么不方便?” 这时凌风一掀帐幕走了出来,他很平静地问丹敏,“丹敏,你这样急于找我有要事吗?” 丹敏一把推开他沖了进去,自然帐篷里是没有人的。凌风跟在他后面进来,他说:“你今天怎么啦?” 丹敏对他说:“这里有她的香气。你可还记得我向你请求的恩典吗?” 凌风说:“你说梭娜?她没来过。”丹敏说:“你起誓吧!”这时曹玮进来说:“丹敏,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大人说话?” 丹敏说:“你们把他当圣人,我可不会,他所说过的话,他叫我办的事情,都可以拿出来对人说吗?” 凌风目光炯然望着他说:“我可没有亏待过你,我给你金钱来赎回被掳走的你的部属,我答应了你重新把部落振兴起来。” 丹敏说:“可是你右手给我的东西,左手又把它们夺回去。你本可以让赫娜嫁与我为妻子,但却放了她去寺庙里修行。泽浩现在所领的部属比我多许多,你现在让他与延韩的女儿定亲,给了他有力的膀臂,他以后定是我们部落的首领了,那个小孩子为你做了多少事?你这样对他!” 凌风说:“你下毒害程卓是你的不对,你是知道他和我的密切关系的。” 丹敏大声说:“程卓死了没有?你唆使我暗害郎达的时候,不也没有试探你的良心在哪里吗?” 曹玮睁大眼睛望着凌风,凌风有些不安地说:“曹玮,你先出去。”他转身带点厌烦地对丹敏说:“你也出来,让一个人安静一下。”丹敏瞟了他一眼,也出去了。 这时梭娜从后帐门里进来,她很平静地看着凌风说:“你已经答应把我交给他了吗?” 他仓皇地对她说:“你现在还是可以马上离开,你就不该来找我。我是想要在这里做一番事情,但现在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也许我不会再回来。我做事从不转头回顾,对女人也是这样,你快走吧!” 她自身上的香囊内取出一些香料来洒在角落矮几上的香炉里,一面轻声说:“你一定觉得这个香料很香,可是它焚起来香气更加好闻。” 他只觉着一阵浓香直冲上后脑上去,凌风吃力地对她说:“你把它熄灭掉,我要受不了了!”他猛地朝着矮几走了两步,但又被香气熏得退了回去。此时他连叫人的力气也没有了,就只能倚倒在座位上看着她。 梭娜凝视着冒起来的缕缕青烟说:“这香料里有毒,但它是很好的毒。”她将香囊凑进凌风的鼻孔让他嗅了一下,他的眼神还很迷乱,但神情却开始振奋起来。 他躺在榻上看着她整理鬓发,梭娜对他说:“你这里一面镜子也没有,真是不方便。”他喃喃地对着她说:“你不该这样对我的。” 梭娜对他说道:“如果我们能死在一起,这样也没什么。” 凌风很吃惊地问她:“你在说什么疯话?” 第三十九章 梭娜竟然说出了要与凌风同归于尽的话来,这让他大吃一惊,他吃力地对她说:“你别这样,你的年纪还很轻哪。” 梭娜怨恨地对他说:“谁叫你不愿意帮我!你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那个香料的毒是可以解的,药丸也在我的香囊里。” 凌风摇头说:“我自来不会受人家胁迫,你如果有解药,就自行服下离开吧。” 梭娜说:“我不明白。” 他是满脸厌倦的神色,他说:“我很累,真的真的很累,权力的使用也是一服毒药,比你的药厉害得多,我也已中毒太深了,不晓得该如何走下去。” 她自香囊里取出一枚药丸来,对他说:“你既然要救我,那你帮我把它用水化开来,连水喝下去才有用。” 凌风坐在榻边看着她,他胸腹中烦闷不安,脑子里昏沉沉的,但他还是照她的吩咐去做了。 梭娜发亮的眼睛盯着他看,她说:“这是最后一枚药丸,你现在还是可以抢先把它服下去。” 凌风极力让自己清醒起来,他说:“你方才好像不是这样说的。” 她冷笑说:“是我记错了。” 他把小茶盅端送到她面前来说:“那也无所谓。” 两个人静静地对坐着,那个茶盅就放在他们面前的几案上。 不知为什么,凌风感觉那些香料烧完以后,他身体上的异样感觉消除了许多,他为毒药上的事情向着医生们请教过多次,直觉上不像中了毒的样子。 第262页 于是他试探性地望着梭娜说:“我再取一个茶盅来,我们各饮一半好了。”他语音刚落,梭娜一把将茶盅抢在手中。 凌风提高嗓门说:“梭娜,你不要再胡闹了!”这时守在帐外的曹玮和不远处的丹敏一前一后抢了进来。 梭娜一眼望见她的丈夫,她毫不犹豫地将杯中的液体喝了下去。凌风跌坐在床榻上,他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帐篷顶,吩咐曹玮说:“你送她去寺里找嘉禅大师去看看。” 梭娜和丹敏同时说:“不用了!” 梭娜的嘴角泛出黑血来,她语音微弱地说:“这个药丸是为你准备的你却不用,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人,你这个傻瓜!” 凌风厉声对曹玮说:“你还不去!” 丹敏在旁边说:“这没有用,天上的神仙也医治不了她。” 这时房间里静极了,他们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痛苦的临终前的抽搐。 第二天,凌风启程回大秦去。十天之后,他们途经丹敏的驻地来,在他们的营地附近扎下帐幕,凌风随行有五千军兵,大部分人马已经先行回国。 凌风在帐中刚刚坐下,这时帐幕被掀开了,走进一个人来。他右手中拿了一个托盘,上面盛满食物,左手提了个铜壶,丹敏对着凌风说,“大人,我给你送食物来。” 凌风微笑对他说:“我不吃你的食物,原因你知道的。我希望我们能和平分手,你的前程不该寄托在这些食物里。” 丹敏咬牙说:“我会有作为的,这会让你听到,也让那些瞧不起我的女人看看。”凌风随着他走出帐篷,看着他将食物丢弃在一条水沟之中,接着便上马飞奔而去了。三年之后,他在部落间的一场战斗中被人刺死。 凌风乘坐在一辆非常朴素的马车里,他的思绪随着辚辚的车轮声飘散开去。曹玮用马鞭指着前面说:“大人,再行十数里就可回到京城了。”凌风点头,他在这条道路上已经走过不下上百次了。 他回京的第二天,朱光就在内殿召见他。 朱光首先问他要达奚的头颅,凌风自是拿不出,朱光听着他的辩解,他说:“你很可以呀,我还以为你会留在北番不回来呢。” 凌风对他说:“微臣受陛下恩养重用,不会做大逆不道的事情。” 朱光哼了一声说:“你可真好,制作了那些纯金的仪仗去向人们炫耀,现在却推到国库里来充作今年的贡赋。” 他说:“那我请莫大人的少府监改铸成金币后再缴上来,其中的损耗由臣补足好了。” 朱光突然问他:“你掌了财权这么多年,到底积聚了多少钱财?” 凌风面不改色,他说:“如蒙陛下恩允,凌风自可孑然一身而去。” 朱光说:“是吗?你可已经在西北为自己建立了一个坚固的保护地了。” 凌风跪在地上说:“不是您所想的那样,”他顿了一下说道:“凌风是愿意为陛下而死的,陛下叫臣今日死,臣就今日死,请您千万要相信我。” 朱光缓缓地说:“那你就今天死吧!” 凌风走过去拿墙壁上悬挂着的宝剑,他拿着出鞘的利剑站在朱光跟前,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孩子的话语制止了他,小辰站在殿口上,他胆怯地叫了声:“父亲。” 凌风扔下宝剑,冲过去把儿子搂在怀里,他们已经离别了七年了。 朱光猛地一拍桌子叫道:“你给我滚!”凌风拉着儿子走出殿外。 我们要客观地说,朱光的暴怒不是没有原因的,首先是发生在拂林国的一幕,那边的静婉公主硬说凌风是她与施云之子,与朱光有杀父之仇,回来后凌风没有给朱光片言只字的解释,因为他没有办法来解释。 其次就是凌风在西北的这七年来,使得这个地方完全脱离了朝廷的控制。任用官吏不经由吏部,司法狱政不经由刑部,地方开支不经由户部。人家讥讽地说西北官吏的任用被称为“凌选”,其实他倒也不是完全排斥由朝廷派下来的人,但是加给他们丰厚的待遇下面,也施加了非常大的约束。每季末,州县中有声望的学长、乡绅、商贾汇聚在州县学校的大厅上,查看州府县的帐册文书,对他们的施政进行评价,而这份大家草就的文案就直接送至凌风的案桌上。那些当官的谁受得了这个?于是纷纷挂冠而去。 他挑选谙熟法律的人做司法官,将他们由州府衙独立出来,给予十分尊贵的地位,每年府县官聚会之时,州县学最年长的教谕师长端坐在首位,几位司法典刑次席落座,而地方官只能在末座相陪。他以自己做例子,这位枢密使每次聚会之时也只坐下首,而他的长史何弘就只能站在他身后,虽然他是在凌风之下操办一切的人物。在这众目所观之下,司法官们的行事自然是十分谨慎了,谁也不情愿从高高的位置下跌落下来呀,何况有非常丰厚的待遇。 虽然人人都说现在西北那边成了遍地淌满黄金的肥沃之地,可凌风藉口要打仗,只肯缴解给朝廷原定的赋税,一分钱也不能多,而且缴送还不很及时。在他那里商人有着很高的地位,司法有时竟可以用商会的规约来断定案例。而且商人们还在新兴的地点自行立市征赋,而这笔收入就用作本地的开销,并不缴入府库,凌风竟然也不去干涉。 第263页 许多想要发财致富的人都跑到那里去,这使那边有时显得很混乱,却也散发出勃勃的生机来,管理这一切的事务要求很高明的政治手腕,可以涌现出很多出色的人才来,而凌风就从中挑选出他需要的人,这些人对朝廷的权威是不怎么看重的。 这是千百年来所未有的事情,被这边的人视为离经叛道,他们虽然艷羡凌风把那里治理得非常繁荣,但他的所作所为是很难被容忍下去的。 第一章 他倒在广池之侧的水阁里,又是一酣沉醉。远处灯火微明,池水中有半个月亮的倒影在微微荡漾,这时有一盏孤灯在向着这边慢慢移过来。 跟在掌着灯笼的管家之后的,是他的夫人琼英和一个宫中的侍卫。他们上了水阁,里面槅扇大开,在清朗的月光照耀下,凌风趴在桌案上狼藉的残肴之中,身旁照例是几个东倒西歪的空酒壶。她轻轻嘆了一口气,对着侍卫说:“他实在是喝得过了,根本不能行动,要是硬要他深夜进宫,也恐会失仪犯驾。请您回去对王上解释一下,等他酒醒之后就即行进宫向王上请罪。” 侍卫进房轻轻推了他一下,口里唤道:“凌大人,凌大人,王上令您入宫去见他呢!” 凌风实在是深醉不醒,任凭侍卫呼唤他也毫无反应。侍卫没奈何地说:“这就没有办法了,我怕王上定要震怒。” 琼英说:“就请您回去好好和王上解释一下。”她在甬道上暗暗接过管家递过来的一袋金币,随手递到侍卫手中,“谢谢您了。” 侍卫对她说道:“谁的钱我们都能收,可是凌大人的钱实在是不能收,您还是收回去吧。” 她一直将侍卫送至园门口,又转回来坐在案桌旁的瓷墩上凝视着被她扶到榻上的丈夫。 那天他抱着儿子来她父亲家接她回去,她赌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开门。凌风是一贯的无所谓的样子,他说:“那我把儿子放在这里,我去找岳父商议一些事情去。”他低声嘱咐儿子在房门口叫着妈妈,自己却大步走开了。 琼英听见他走下楼梯的声音,于是开门抱住儿子,小辰也有几多时没有见到母亲了,他对她显得非常亲昵。她凝视着儿子的面容,问:“你在宫里面开不开心,有没有人欺负你,王上还是经常发火吗?若他不喜欢你了,你就回到外公这里来。你那个该死的狠心的父亲,他到底把我们娘儿俩当做什么了?” 那个该死的狠心的父亲就站在墙角边望着母子俩,他微微皱着眉头奔过来对儿子说:“小辰,告诉你母亲,爸爸以后就呆在家里陪你和妈妈,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她喃喃地说:“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你已经伤透了我的心。” 凌风依旧是恬淡温柔的眼神说:“就算是为了儿子,好吗?” 他们带着儿子去看她的父亲,陶朱越发显得富态了,他这些年四处出击,八面玲珑,各方面的关系都处理得颇为顺畅,不过对他来说财富已经只算得是一个数字。他看着凌风抱着儿子向他走过来,心中暗暗嘆气,他从来不能够晓得,这个女婿带给他的是福气还是祸害。 凌风感觉手臂有些发麻,但他还是捨不得把儿子放下来,他对着陶朱叫了声“岳丈,”接着对小辰说:“儿子,还不叫外公!” 孩子对外公颇为熟悉,他不在宫里住的时候就到这里来,在帐房里钻来钻去,用毛笔涂写帐簿,要么就熘在货栈中去,他一边叫着“外公”,一边眼睛熘来熘去,寻找可以破坏的对象。 陶朱说:“凌大人,你终于回来了,隔了这么多年,我看你还是老样子。” 凌风说:“是吗?那是定是因为您在一年之中能有数次看见我的关系,有宫中人说我较从前变化颇大呢。”他把儿子放下来,小辰一熘烟就不见了,他妈妈追他在后面。 陶朱陪凌风去看在此养病的程卓,他所中的毒已经祛除,但身体还是很虚弱,当时凌风决定送他回京休养,于是派心腹人很稳妥地送他回来,又来信约请宫中的御医颜远夫妇为他诊治,凌风还特别嘱咐自己的妻子琼英要好好照顾他。 不知为何,程卓看见凌风总觉着有些不安,他扶着病体启门请他进来,很恭敬地叫了声“大人”,凌风奔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程卓看着凌风热切的眼神,神情反而有些躲闪之色。他说道:“大人,我没想到您还会回京里来。” 凌风说:“那边事情一了,我自然要回来,”他看着程卓说:“你身体恢复得不错,我看不多时又可以为我岳父卖命了,”他微微一笑说:“我这样使劲榨你的劳力,你肯定是很厌恶我。” 程卓说:“大人,您说哪里话来,您和夫人、陶先生待我的恩情,我粉身碎骨也报不完。” 凌风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这时琼英携着儿子进来了,孩子很有礼貌地叫了声,“程叔叔。”程卓对凌风说:“大人,你们一家三口能够团聚,真是天大的好事情,这几年凌夫人熬得太苦了。”此话说得琼英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凌风偷偷拉住她的手,被妻子一把甩开。他面色有些尴尬,遂复又抱起儿子,对妻子说:“程卓还需要休养,我们不要烦他了,带儿子回家吧。” 第264页 她问他:“回哪里去?那府里我可不去,太冷清了。” 凌风说:“那当然,我已经上錶王上把那处府第缴还,我们就到园子里去,这样你回来这里也方便。” 他们回到距此不远的园宅里,凌风果然兑现了他的诺言,他足不出户,也不接待客人,就窝在家里陪他们母子。此地山林繁茂,水面广阔,大大小小的房子数十间,孩子整日价在亭子水阁之间奔来跑去,累了就和陪在后面的父母随处休憩,凌风还邀了邻里间的孩子陪儿子一起玩,一家人算是过了一段平静的小日子。 在此呆了十几天之后,事情起了变化,朱光几次差人来召他进宫,老头子还想把孩子也接回去。不知是故态复萌也罢,还是为了搪塞老头子,凌风又恢复了嗜酒的习惯,每日在房里喝得烂醉。 为什么老头子要拉住他不放呢,这样他痛苦,明明老头子心里也不痛快。 第二章 这时管家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夫人,王上出宫到这边来了,御船已经靠上码头。”她看着丈夫,他还在酣睡,她盯了他片刻,这才转身匆匆出去了。 在园门处接到朱光,他第一句话就说:“凌风在哪里?”她说:“他大醉未醒,唯恐他会失仪惹陛下生气。”朱光冷笑说:“我倒要看看他是怎样一个失仪的样子。” 朱光站在房门口咬着牙盯着他看,琼英说:“他是喝醉了,我们并不敢欺骗陛下。”朱光点点头,他对侍卫说:“你们去取一盆水来。”琼英在一旁低声说:“他像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陛下您就由着他吧。” 侍卫自外面用银盆打了一盆水来,朱光喝令侍卫:“把凌风的脸给揿到水里去,让他好生醒醒酒!” 侍卫们彼此对看,却是谁也不敢上前动手,琼英像个木头人似的不做声。 老头子沉着脸,他亲自端了那盆水在凌风所躺的榻上,一手按了凌风的头就朝那盆水里揿下去。 他在睡梦之中突然遭到的袭击中惊觉醒来,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声咳呛着要把口鼻中的水喷出去。朱光只容他喘息了片刻,就又用手将他的头向着水中按了下去。琼英不由得在朱光脚下跪倒,她哀求说:“陛下,您就饶过他吧!”侍卫们也纷纷跪了下来。 朱光松开手,凌风挣扎出来,他的鼻子又酸又痛,在一边不停咳呛着,一边用着惊呆了的眼神望着按他入水的那个人。凌风的口鼻中流出的水里带出了一点点的血丝,他脸上衣衫上都湿透了,不光是他,连朱光的龙袍前襟也沾湿了一大片。 凌风失神的眼睛望着朱光,他说:“陛下,您可真够狠心。” 朱光低沉的声音说:“你们都给我退了下去。”他坐在扶椅上望着凌风,对方还躺在床榻上的一摊漫开的清水中急促地喘息着,他用手捂住了脸,在他的手掌的缝隙之间漏出来的却不知是哭声还是笑声。 他听清楚了,凌风确实是在笑,朱光用闪着寒光的眼睛望着他,“你在笑什么?” 凌风放开手指说:“陛下年过花甲仍然旺健如初,我能不为您感到高兴吗?”他的话语中带有淡淡的伤感,朱光有些后悔不该这样对他。于是他说:“那榻上全是水,你还不快起来,还想藐视我到什么时候!”他的语气中又转过了几分责备之意来,凌风慢慢地自榻上起来,他跪倒在朱光面前。 朱光想起十几天前孙子景文见他时的一番说辞。 当时景文就跪在他面前,那是一间不大的书房,四壁都架满了书籍和古董陈设,景文从月洞门里进来,他很带诚意地望着半卧在长榻上休息的祖父朱光,但祖父并不太欢迎他。 他很是厌倦地说:“如果你还是要来说凌风的坏话,其实大可不必,我心里自有定见,你就无需多话了。” 景文的面色看上去颇为恳切,他对着祖父叩了一个头,说道:“孙子有个衷心之愿,不敢对您面隐,孙儿以为您会接纳这个建议的,因为此事关系到大秦社稷江山的安危呀。” 朱光问他:“是什么事?” 景文说:“凌大人从小受您恩养眷顾,如同亲父子一样。您赐他田园宅第无数,对他教训赏拔,早就寄大任于他身上:他十七岁任少府卿,掌王家财权;十八岁兼大司寇,掌一国刑宪生杀之政,自古以来有几人能比?他为您除去了达奚这个大秦的祸患,报了尹源七年前大败的耻辱。凌风见识过人,才干卓绝,就连您对他的眷爱恩泽,孙儿我也是怎么也比不上他的。” 朱光听他话音中有很重的醋意,他盯着这个孙子说:“景文,你倒底有什么用意?” 景文说:“请陛下下旨立凌风为储,您一定要答应孙儿这个请求。” 朱光问他:“这是你心中所想,还是因我一直没有明确储君的人选,你一时气恼才这样说呢?” 景文说:“韩非子说,‘臣尽死力以与君市,君垂爵禄以与臣市。君臣之际,非父子之亲也,计数之所出也。’ 凌风如今已将西北视为他的禁脔,不容朝廷插足;他平灭达奚之后,即又施计拉下朝廷指定的大酋长人选,自行指定他的亲信为那里的首脑,如今那边的人拥戴他为天人,他要用他们,也不过是一个招呼的事情。 第265页 东北面的边将都是他的旧部属,和他一起打过仗的人,只有听他耳提面命的份儿。 他岳父财势遍天下,他自己的家财光您赐予的就数也数不清。外面又有传言,他与绮兰国的女王有私情,现今绮兰国攻势正盛,莫不是他勾引来要逼宫的吗?。 凌风现在的官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家财侔于王室,势力覆盖半个大秦,他对外的交际遍及了我们两个邻国,请问陛下可还有什么能力去笼络束缚他?给他储君之位,还不定他要是不要呢。 ” 朱光低喝道:“你可不要胡说,朝廷一纸诏书,他便束身归朝,要是有不臣之心,他会这样做吗?” 景文说道:“这个孙儿确是不知,但他妻儿在此,必定也有些顾忌。” 他想了想又低声说:“当初您领养他入宫,孙儿母亲和舅父都私下里揣测他的身世,若他真是您的血胤也就算了,可是日前我们派驻拂林的使节有密奏过来,说那里的静婉公主当众指称凌风是她和施云的儿子,与陛下有杀父之仇,如果此事为实,那您数十年的恩养眷顾岂不是养虎遗患吗?他可曾为此事上表自辩过?” 朱光一拍桌子震怒说:“我叫你不要再讲了,你不听是吗?” 景文装作战战兢兢地说道:“孙子是肺腑之言,凌风借着您的宠爱,一向专权跋扈,藐视朝廷,如果人人都学他,那不是要天下大乱了吗?” 朱光想着景文的这番言语,他对凌风说:“你在西北的所作所为,你就连费心和我解释的必要也没有吗?” 凌风浑身透湿,水面上的凉风吹来,他一连打了几个喷嚏。他说:“边境安靖,士庶富足也是您一贯的心愿,臣并没有做错什么。” 朱光失望地说:“你还是不愿意给我一个像样的解释。” 他盯着凌风说:“景文和我说他愿意推让你为储君,你是什么想法?” 凌风大大地楞住了,他说:“殿下的语意里定有别的道理,我有什么资格做储君?” 朱光说:“这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也不能怪别人。你能做到两件事,我就下旨立你为储。” 凌风连一点兴奋的神色也没有,他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眼睛盯着朱光足下所踩的足踏。 朱光对他说:“你先回西北去,把你那些自作主张的举措撤销掉,该有的地方设官立府,由朝廷派下人来管理,应有的税赋定要收了上来,东边正在打仗,朝廷正缺钱粮呢。” 凌风说:“那还有一件事呢?” 朱光说:“你再任主帅去打绮兰,任凭你的能力打到什么程度就打到什么程度,回来之后,我就立你为储。” 凌风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凄凉的苦笑来,他对朱光说:“陛下,您这两个要求,我是一件也做不来。而且我也不可能做什么储君,因为我实非陛下之子。” 朱光此时的感觉像是被谁在胸口捅了一刀,又用那把刀在伤口里转了一圈相似,真是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低声说:“你这个忤逆的孩子,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凌风站起来对他说:“是陛下让我一生孤苦,我无所求于陛下。现在我还有妻儿,我只想和他们呆在一起。” 朱光气得浑身颤抖,他对凌风说:“没有人敢这样藐视我,你可知道你这样的行为有什么后果吗?” 凌风说:“我当然知道,您不是已经逼死了您的亲外孙景武了吗?”朱光随手拿起案上陈列的一个陶笔洗砸在他额头上。 第三章 琼英给丈夫换下湿衣服,她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埋怨他说:“你怎么了,连敷衍王上都不会吗?最后还是自己吃亏。” 凌风用一块干净的丝绢捂住额头上的伤口,他说:“王上叫我取消在西北的各种措置,要将所有赋税收上朝廷去,说是东边打仗要钱。我想西北战事也没有用朝廷拨下的钱粮,都是就地筹措而来,现在那边刚刚平定,公私耗损颇大,急需要休养生息。再说善后事宜也需要钱粮,哪里有钱去给朝廷?现在减轻税赋还来不及,难不成为了朝廷要钱,去增加税赋不成?” “我也不能把在打仗时因为向百姓和商旅们要钱,已经许了给他们那些因时变通的利益,如今仗打完了,又用另一只手来收回去,那我凌风变成什么人了?要让我亲手来打我自己的耳光,不如让我把这只手斩了下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大。 她轻声说:“你去跟王上好好解释,做什么这样激动。” 他长嘆道:“我也不知为何一见他就会激动起来,不过他的手段也真是厉害!”说着,他又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和朱光站在宫中层台高楼之巅,此时月影西沉,夜色阑珊,但宫中仍然是灯火辉煌,一片瑰丽奢华的风光。 朱光盯着他说:“你只要能改掉骄纵狂妄的毛病,这片天地迟早也是你的。” 凌风说:“臣是卑微的人,不敢有这样的奢望。” 朱光言道:“你如此聪明的人,怎么会这样执迷不悟,你自以为能,做事不识大体。你这样做,会颠覆国家,搞得天下大乱的!” 凌风不吱声,过了片刻才轻声说:“微臣后天就要出征绮兰,今日就当作向您辞行。臣如能平安回来,一定会再去想想您所说的大道理。” 第266页 朱光想得了这一点,语气不觉温和起来,他说:“你不愿意打绮兰国,是因为上次被俘过,心中有顾忌。但是你已经经历了这么多风雨,剿灭达奚,平定了北番,难道还会同上次一样吗? 凌风低声说:“陛下是否真是不知,其实微臣最不适合任出征绮兰的主帅,您一定要臣去,臣勉力而为,但恐怕微臣会辜负了您的期望。” 此次出兵,司天台有人偷偷告诉凌风:“今年东北用兵星象不利主帅。”凌风说:“那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谁做主帅谁倒霉?”那人说:“好像特别不利大人您吶。”他无奈地笑笑说:“这可以解吗?” 那人说:“可以用术禳之,但不知道灵不灵。”于是他跑到司天台看他们禳星,找个安慰也好。 其实要紧的倒不是星象的徵兆,乃是朱光派了卫国做凌风的副帅,这是使他心里最为不安的。但在朱光面前他也无甚可说,凌风最后跪倒在朱光面前说道:“微臣今日辞宫而去,只有一事相求,请陛下好生照顾辰儿。” 朱光说:“你这本就是多余的话。” 凌风说:“微臣的意思是,您不要过分娇纵了他,免得也生成了像凌风这样狂妄自大,毫无忌讳的脾气才好。”朱光一时语塞,不知怎的,他双目中忽然湿润起来,朱光低喝道:“你还不快滚了下去,我不想老是看到你这个倔强无礼的模样。” 此时他眼中似有泪珠在滚落下来,凌风凝视着他说:“得陛下如此,微臣死而无憾。”他向上叩头,就此转身而去。 他下了高台,仰头回望上面,看见朱光孤零零的身影还站在那里。他又跪下来向着台上拜别,然后就离宫而去。高台上灯火煊赫,台阁壮伟宏丽,却终究掩盖不住那一片寒恻凄凉之意。 虽然这一个月各部都在忙着出征之事,但凌风这个主帅却是闭门不出,任凭他们去操持。他只见过了寥寥几个人,其中之一是现任的少府卿莫韩,景文舅父惟彦的女婿,现在也是凌风的儿女亲家了。因为前日凌风请了朱光亲自出面,为儿子小辰定了他的次女为妻。 莫韩在酒桌上盯着他的这个旧日上司说:“凌大人,您可是有些过分,对我风雨不透,却请王上出面去定我的女儿做儿媳妇,起码也该让我有些准备也好。你可知我岳丈对这个婚事大发雷霆,硬是埋怨我先前没有告诉他,如何解释他都不相信。” 凌风叫来小辰拜见岳父,他说:“你觉着这孩子如何?” 莫韩嘆口气说道:“皇家的婚姻都没什么幸福可言,我算看透了,是好是坏由他去罢。”景文的小儿子已经和他的长女定亲,这样凌风和景文都和他成了儿女亲家了。 凌风向着莫韩敬酒时说道:“我这样硬作主张,实在对你不起,这孩子以后的事情,都要仰仗你这个岳丈大人了。” 莫韩看着酒杯,他将它拿起来与凌风的酒杯一碰,莫韩说:“大人对我栽培提拔,无论怎么样我也该照顾他,何况现在又有了这层关系,但抚育照应儿子还是你这个父亲最好。您在外要小心,千万不要以身犯险呀。” 凌风说:“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 莫韩走后,曹玮进来说:“大人,店铺里送来了您定制的铠甲,这副铠甲漂亮是漂亮,但对您来说是重了些。” 他对曹玮浅笑说:“这种小事还要由你这个副将来通报我,你忒也过了。” 曹玮说道:“我只想随身侍卫大人,官职之类对我不值一提。” 凌风埋怨他说:“这种胡闹的话你怎么可以同王上当面讲,此次你立下大功,本可有所擢升的,如今卫国官居征北将军,你却还是一个副将职衔,我真是对不住你。” 曹玮说道:“大人,您应该去向王上陈情,不要让卫国做您的副帅。” 凌风不做声,他说:“我去试试盔甲,不知小辰看了会不会喜欢。” 他在曹玮的帮助下穿上了铠甲,这个铠甲是纯钢打制,连接处用了金丝和银环,铠甲上有精细的浮雕花纹,描绘了龙虎争斗之状,铠甲上金银戗花,纹饰中镶嵌了宝石,显得十分精美富丽。 凌风戴上头盔朝前走了两步,他说:“略微沉重了些,我走过去给儿子看看。”他找到妻儿时已然大汗淋漓,小辰拍手叫道:“爸爸真威武,像戏台上的大将军。您一定能凯旋而归。”凌风蹲下身体,一把抱住了儿子。 第四章 绮兰国的显德女王带着一摞军情报告回寝宫,这个寝宫非常宽敞,南向对着正门的位置设了女王的宝座,这是五层台阶上的一个长卧榻,香檀木上镶嵌了象牙和各色彩色宝石,交织成美妙的图案,卧榻后面有铜铸的巨大屏风,用错金镶银的精美浮雕装饰,这个宝座上方用白色的大理石建造了美丽的华盖,用八根柱子支撑在地面上,女王有时就坐在这个宝座上召见朝臣,处理国事。 而她起居的地方在屏风后面,五座宽大的拱门之外,是一泓深碧色如祖母绿的的宽阔水面,有石阶可以直接走到水里,从旁边的一扇小门出去,码头上有女王的御船。 如今已是深夜,但寝宫里还是灯火煊赫,娇娜公主坐在拱门下的矮榻上,借着一盏纯银吊灯的光亮,右手拿着一把小刀不知在桌案上刻着什么物件,女王的丈夫广徽亲王面带微笑望着公主,不时很温柔地对她说上几句话。 第267页 她看见丈夫还硬留在这里,不觉皱了眉头,摆出很冷淡的神情说:“广徽,夜已深了,女儿也要就寝,你不回你那里去吗?” 广徽面露笑容站了起来,他极客气地对女王说:“女儿要我陪她,我不忍却了她的意思,不想已经这样晚了,我这就走。”他看着她手里的文书又说:“现在战事如此吃紧,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娇娜公主一手拿着小刀,一手提了个木头人儿朝母亲走过来,她对着女王很自豪地说:“母亲,我也在帮着前方战士打仗呢。” 广徽嘲笑她说:“你也要到战场上去,陪你广巍叔叔一起去打大秦国吗?” 她一撇嘴说:“我当然想去,可母亲不让。”她一举那个木头人说:“这个人是大秦国的主帅凌风,这个人坏透了。我们从前在战场上捉住他又放了他回去,没想到他背信弃义来打我们,我要把他的头给砍了下来。”女王的脸唰地一下发白了,她抢过公主手中的木头人放在桌上,一边大声说:“娇娜,你胡闹什么?还不给我睡觉去!” 娇娜一头扑在亲王怀里,她拉着他说:“父亲,您看她又在发疯,我怎么啦?惹得她这样生气。您今天就不走,看她能拿您怎样。” 他看见女王冷冰冰的眼神朝他扫过来,不觉略存胆怯,他退后一步哄着公主说:“娇娜,你乖乖地睡了,父亲明天再来看你。”广徽几乎是逃出了女王的寝宫,他朝着西南面黑暗处恶狠狠地凝视了几眼,接着便向自己所住的塔楼走去。 广徽如此隐忍是因为他在瞒着女王进行他的计划,一旦顺利他就可以彻底摆脱那人给他带来的如此长久的屈辱,狠狠地报复他一下。 凌风以副将何平为前锋,他自己与副帅卫国、曹玮和其他几名副将同在中军。今次的战事还算顺利,他们击败了插入大秦边境的一股敌军,在追击之中直接嵌进了绮兰国境内。 然后他们兵分两路一直向北,连续攻下了绮兰边境上几座城池,占据了这里广阔的地区。 这日,他在帐中盯着地图正在沉思,曹玮进来叫了一声“大人”,凌风朝他笑笑,曹玮说道:“大人,您此次进兵,是计划要一路进逼打到绮兰的京城去吗?” 凌风朝他无奈地说:“我到那里去做什么,距此二千余里呢。要想一举拿下绮兰国,我们这点实力远远不够。倘若战争旷日持久,我们国力大为耗损,动摇社稷,国事危矣!我想只要吸引他们的主力出来一举击败,绮兰大耗实力后不敢再行进犯我国,对王上也可以有所交代了。” 曹玮朝他走近一步低声说:“大人,我看战事如此顺利,您却一直兴奋不起来,您对他们的女王真有这么深的情意吗?” 他眉头皱紧,对曹玮说:“你和王上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实在是极不适合做攻打绮兰的主帅的,像现在这样,就好像逼迫我用自己的右手拿刀砍我自己的左手,下不了狠心哪!我现在是被绑在了刑架上,眼睁睁地等着谁用刀子向着我的胸口上扎一刀。” 曹玮面色阴沉,他知凌风心情不好,但未曾想他的情绪会如此恶劣,他说:“您既然有苦衷,为什么不向着王上说清楚。我想王上不会一点也不体谅您,他不能把您往悬崖边逼呀!” 凌风呆滞的双眼向着帐篷里漫无目的地扫来扫去,他说:“我向王上提出来辞朝归田,他向我提出两个条件,我选不了第一条,就只能选择带兵攻打绮兰国。不知为什么,我有不好的预感,我可能会死在这里。我已经精疲力竭,他逼得太狠了。” 曹玮对凌风说:“大人,您可千万不能这样想,兵法有云:‘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俘也;爱民,可烦也;廉洁,可污也;忿速,可辱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您如此聪明的人,不会不明白,您的妻儿还在京城里等着您回去呢。” 他喃喃地说:“对,还有十几万将士的性命也捏在我的手里头,他们的妻儿也在等着他们回去,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显德,你也来告诉我,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逼我呢?” 他情知自己不能一直这样颓废下去,于是振作了一下,转过了口气说:“就不知何时才能和他们的主力遭遇。” 曹玮说:“就恐怕他们会坚壁清野,不直接与我军对抗,十几万大军的粮草全靠国内接济的话,是断不能长期支持下去的。” 凌风沉思说:“我想他们女王的夫婿广徽不会这样做,否则面子上也过不去,我是想在战场上和他照面的。先听探马报送来的消息再说吧。” 凌风下令召集众将官会议,大家在他帐内见礼之后左右肃立,在左边首位的是副帅卫国,他对凌风像是比以前更加恭谨谦卑,决对看不出有官位提升和当了凌风副手之后的骄傲姿态。 他回京城之后,朱光多次召见他,详细询问了西北的情况,看来朱光对他是很看重的,厚加赏赐,擢升官职,但卫国没想到朱光会派他担任凌风出征绮兰的副帅,他从中察觉出了朱光对凌风的猜疑和戒备,这使卫国紧张又兴奋。 第五章 凌风对于卫国来说,除了原来的杀父之仇,又多了一层仇恨,他们撤军回平阳之际,卫国急着到凌风的府邸里探听郁李的消息,里面人传来的话让他大吃一惊。她们告诉他,郁李几个月前已经怀有身孕,凌大人早已遣送她回娘家待产了。因为从时间上可以很容易的看出来,她腹中的孩子绝不是凌风的骨肉。卫国问她们郁李的娘家在哪里,无人知晓,他只得在心中暗暗咬牙。 第268页 卫国躬身对凌风说:“大人,绮兰的亲王广徽遣其弟广巍领大军十五万迎战我们,现在他们的军队驻扎在百里之外的马鲁城下,末将请令大人,是否上前进击,还是坐待他们前来攻击我们呢?” 凌风说:“现在将士们士气正盛,要是一直停留在此处恐怕会消磨壮志,我们还是迎上去吧。马鲁城坐落在绮兰直通京城的道路要冲之地,此地城高池深,绮兰军队依託城池,形势于我军不利,还是要调动他们离开。我想自此处到绮兰京城还有一条大路可以便于大军行进,我们避开广巍的军队,从那条路走,他们肯定会赶来追击的。” 他用手指着地图开始传令,大军连夜就进发了。 驻扎在马鲁城下的绮兰军主帅广巍知晓此情后大吃一惊,他不得不领军直追过去。大秦军放慢了行军速度等他们追来,数天之后两军相隔数十里之遥,大家都扎下了营帐,派出探子侦察对方的动静。 凌风在大帐中对着地图眉头紧皱,所谓知己知彼,他现在全军深入,急需速胜来结束这场战争,但现在探子传回来的消息颇为混杂,且他自己也是心思烦乱,他暗暗自问道,“我真的是不行了吗?” 曹玮进帐来低声禀报,“大人,我们在营地外面巡逻之际捉到一个敌方的探子,要将他押上来由您亲自审问吗?”凌风说:“你将他带上来吧。” 那人用绳索捆绑,被士兵押进大帐,他年约二十余岁,穿了件当地农夫的衣裳,但此人肤色白净,相貌清秀,实在不像个农夫,巡逻的军士看他形迹可疑,遂将他捉了起来。 他被士兵们强按着跪在地上,但颇不服气,用眼睛盯着坐在军案之后的凌风。凌风从座位上下来,他右手按在剑柄上,绕着那人转了几圈,此时大帐中十分安静,士兵们屏住呼吸,生怕打断了凌风的思绪。 凌风终于开口,他用绮兰语对那人说:“你是绮兰军中派来的探子吗?” 那人辩解道:“我只是个住在附近的农夫而已。” 凌风冷笑道:“如此说,那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我立刻遣人将你的邻舍叫过来问问。” 那人不响了,凌风放缓声调说:“你如此年轻,家中定有妻儿老小吧!我问你,是谁派你来的?你们一共有几个人,都刺探出了什么了?” 那人闭口不言,凌风抽出肋下的佩剑,啪地一下拍在案上,所有人都浑身一颤。他厉声说:“你进大营之时,没有看到营门上悬挂着的几个人头吗?那都是不肯说实话的人的下场,你也想学他们一样?” 那人还是不响,凌风挥手让士兵们把他带下去,曹玮用手在脖颈上做了个手势,暗中问凌风说:“大人,是杀了他吗?”凌风点头。 他面带点狞笑望着那人,“要不要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此人大声骂道:“你这个狗强盗,你会在我们这片国土上死无葬身之地的!” 凌风皱眉说:“快把他推下去。” 那人继续骂道:“我愚蠢的父亲当年把你从死神的手中拉回来,他实在是对我们国家做了件大坏事,你这个祸害,这个恶棍!” 凌风猛地一楞,他挥手止住士兵,对那人说:“你是海绥的儿子?” 毕竟人人都怕死,那人虽不想向他乞怜,但眼神中还是流露一丝央求的神情来。凌风阅人众多,他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此人确实与曾经在绮兰国救他一命的海绥医生相貌上有几分相似。他叫曹玮,“你先将他押了下去,告诉众人,他父亲与我有救命之恩,先对其严密看守,等来日再行处置。” 卫国在自己的军帐里,他的裨将王吉进帐低声对他说:“凌风饶过了一个前来刺探军情的探子,听说那人的父亲曾经救过他。”卫国冷笑说:“他平时自命公正明决,其实还不是一肚子的私心!现在看出来了吧。” 王吉轻声对卫国说:“将军,我按您的吩咐杀了几个带回消息的探马,如今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如果这件事被他知道,您也逃不了干系。” 卫国黑着脸说:“一不做,二不休,如今是没有退路了,你去见了广巍,他怎么说?” 王吉说:“反正此事对他只有好处,就算不成功也就是白费一番功夫而已。将军,您真的确定凌风会亲自接近敌军营帐去观察军情吗?毕竟他是主帅,此事也太过危险了。” 卫国说:“我跟随凌风多年,非常了解他的性格。凌风行事谨慎,临此大战,不明了敌情,他不会草率应战的。” 王吉说:“他也可以派曹玮去。”卫国说道:“你看吧。”他又问王吉:“你在绮兰营中,看清他们营地布置了吗?” 王吉说:“我以为您要将大秦军出卖给绮兰了呢。” 卫国大笑说:“你这个傻瓜,此乃一箭双鵰之计,其一可以除去凌风,报我杀父之仇;其二广巍这个蠢物以为捉住了凌风就可以高枕无忧,我乘他大意疏忽之时领军出击,那时我一战成名,大权在握,大秦的人再也不敢小觑我。什么凌风呀,广巍呀,他们只不过是我成功路上的跳板罢了。”说罢他又是一阵狂笑。王吉躬身说:“将军真是高明。” 第269页 第六章 次日清晨,凌风领了百余名骑兵出营来,后面卫国面带不安地对他说:“大人,你亲自去侦察军情太危险了,还是应该另派其他人前去。万一您有了不测,该如何是好呢?” 凌风对身后的诸将说:“骑兵马快,如果被他们发现了也可急速回来,你们领兵接应,应该无甚大碍。”他看着卫国和其他将官,又说道:“如果真有个万一,大军由卫副帅统领,你们对他要同对我一样,万不能有违令之处。军中安危维繫于军令,你们一定要切记。” 众将躬身说:“大人,我们知道了!” 凌风看着身后的曹玮,他说:“曹玮,我们走吧!” 卫国朝着王吉笑笑,王吉偷偷离开,他假託出营有事,在一个隐蔽的山头上点燃了用狼粪做成的燃料,顿时一股狼烟腾空而起。 骑兵急驰二十里,逐渐接近了对方的营地,凌风身穿普通骑兵的铠甲,在他们当中并不起眼,他看着远处山间平地上隐隐露出的敌军营盘,开始和曹玮指点起来,同时心中暗暗记下。 此时在他身后的密林之中,早已埋伏下了绮兰军的精锐将士,他们看着这一小队骑兵自他们身畔驰过,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有心急的人就想要冲出去。领军的人说:“再等等,我们不要打草惊蛇。”他旁边有人说:“那个中等个子的和他很相像。” 凌风注意观察对方的营地,他身旁的骑兵则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此时四周十分寂静,使人颇感有几分异样,领队的队长对凌风说:“大人,敌军举止颇为怪异,我们还是快些回营去吧。” 凌风也看得差不多了,他们开始往回撤退。就在此时,四面埋伏的绮兰国军队向着他们围拢过来。 凌风喃喃地说:“难道这就是命?”手下骑兵齐声道:“大人,我们一定要保护您逃出去!”凌风没有答言,他转头对曹玮说:“曹玮,你一定要冲出去,把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情形报告给卫副帅。”曹玮激动地说:“大人,您还要我帮助卫国那个小人成功?” 凌风厉声说:“曹玮,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此时敌人已经距离他们很近,有人在那边高喊:“活捉凌风!”接着便是一片鼓譟之声,凌风疑惑的说:“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由骑兵拥簇着,拼死向后突围,但身旁的人越来越少,凌风叫曹玮,“你还不快走!”曹玮说:“我死也要同您死在一处。”凌风耸耸肩膀,他从剑鞘里抽出了宝剑。 凌风将宝剑向着脖子上横去,曹玮失声叫了声:“大人!”这时一支利箭自远处飞来,正贯穿在凌风的右臂上,凌风手中的宝剑落地。绮兰国广徽亲王的弟弟广巍骑马走了过来,他对凌风说:“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我哥哥令我一定要把你押到国都去。” 凌风向着天空紧闭双目,他对着广巍说:“你们就不能在此地将我杀死吗?”广巍说:“人人都想要亲手杀你,但这是我哥哥的命令。” 凌风很平静地说:“我绝不可能被你们带到那里去。” 广巍为难,他知凌风上次在被俘后服毒,此处哪里去寻海绥那样的名医来!他看出对方是想要提条件,于是说:“只要你乖乖地同我们到国都去,有什么要求我尽量满足你。” 凌风用手指着曹玮他们说:“你把他们放了,我就同你走。” 曹玮大声说:“大人,您不能为了我们而受辱,我们宁愿死在这里!”说话间他举起宝剑就欲自刎,骑兵们也纷纷举起了宝剑。凌风大声喝斥他们说:“现在你们还认不认我这个大人!连我的话你们也不听是不是!要让我死不瞑目吗?” 曹玮梗咽道:“凌大人……” 凌风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他有一种完全解脱的感觉,他注视着手下这些人,他们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侍从将士,凌风对曹玮说:“我这次中伏,一定是军中有了内奸,你要替我把他抓出来,曹玮,你记住了吗?”说罢,他吃力地把住缰绳,主动策马向着广巍那边过去。曹玮一把拉住凌风的马缰绳,他哀求道:“大人,你不能这样!” 他看着曹玮,淡然道:“那你就先杀了我,然后再杀你自己,我们两个死在一起好了,你现在动手啊。”曹玮实在是下不了手,他慢慢松开了缰绳,眼看着凌风在广巍马前滚鞍下马,将双手背到身后。广巍挥手令人将凌风捆绑起来,将他押进营帐中去了,此时凌风手臂上的箭伤处还一直在流血。骑兵们纷纷下了战马,他们跪在地上大声恸哭起来。 这个大城因了山岭和海湾的限制,呈不规则的三角形。这里是绮兰国的国都,也是最重要的海港。 这是防卫非常巩固的城市,外围筑有高大的内外城墙,外城每隔一里还建有坚固的凸堡,这条城墙一直延伸到海岸。城墙上正北、西南、西北方向各开了三座城门,城门拱处装饰有精美的石头雕刻。 当一辆马车在数百名骑士的严密看守下驶近正南方的城门时,厚重的大门如同被施了魔法般缓缓地启开了。门内聚集了数万人,当马车驶入城门时,刺耳的嘈杂声轰的一下即时爆发出来。 第270页 广徽身后簇拥了一批身穿华丽盛装的大臣侍从,他骑着高头大马,马鞍和辔头装饰了珠宝和织金锦绣,可惜今天天色是阴沉沉的,这些饰品和他身后富丽的紫色华盖都失去了原有的光彩来。广徽的面容倒并没有受天色的影响,他看着马车缓缓驶进城门,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他对身后的侍从做了个手势,那人催马上前,对着马车里说:“亲王殿下命令把他带下来看看。” 在马车里两个军官夹持着一个身穿白衣的三十来岁的消瘦的男子。右边的军官不安地移动了一下,对他说:“亲王请您下去见他呢。”那人在半闭着眼睛养神,他淡淡地笑笑,说:“我听到了,当然得见他,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嘛。” 军官开了车门先下车,那人将身子探出车门,正看到广徽阴郁的微笑的脸。他们有片刻的对视,那人俯下身躯将手搭在军官肩上也慢慢地从车里下来了。 广徽骑在高高的马鞍上俯视着下面的凌风,他竭力不让自己显得过分得意,但大家看见他手持金柄马鞭的右手还是激动得微微颤抖着。反而凌风看上去倒显得苍白冷漠,甚至有些无动于衷。路途上的劳累使他非常疲惫,如今他只是任由他们去。凌风从左面车门下来后就紧贴着车门站着,面朝着广徽的侧身。也许是因为路上太劳累,也许他根本不想费心去应付广徽,他保持那个方向一动不动站立着,目光投在正前方,根本不想和广徽在视线上有什么交集。 广徽在他的举动中读出了比惯常的挑衅更进一步的轻蔑意味,那便是冷漠和最根本的无视。这时人流已经在广徽一行人、凌风和载他来的马车周围挤拢来,周围水泄不通,兵士拼命用手中的长矛把人群向后推赶,大家的视线都在他们两个身上。 广徽眉头一皱,立刻有个侍卫跳下坐骑来至凌风面前,侍卫拔出腰刀拿刀尖顶住了凌风的喉咙,硬逼着他向着广徽的方向转过身去。凌风感觉到了腰刀的刃口压迫在脖颈上异样的刺痛感,但是他并没有动,接着另一个侍卫也赶过来,他们两个一起把凌风挟制到了广徽马前。 他没有多做反抗,毕竟这样也没什么意义,一个侍卫扭住他的左臂,另一个侍卫的刀尖顶住他的下颚,迫使他仰头看着广徽。人群中许多人在大声叫骂,有人用着杂物向着他投掷过来,凌风漠然处之,反倒是士兵们在拼命制止他们,因为凌风离广徽太近,他们怕那些垃圾不小心丢到亲王身上去。 第七章 广徽以为在现在凌风所处的屈辱的境地中他可以肆意的欺凌他,于是他使劲发泄着心中对凌风的恨意,显然他是忘记了,当一个人已经将生命看成是无足轻重时,他对那些外来刺激的感受都已经很迟钝了,现在的凌风就是这样。 他坐在高头大马上俯视着对方,用嗤笑的口吻说:“如何,凌风,你这麾下拥有几十万军队的统帅,大秦国的枢密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你以一个俘虏的身份来面对我时是什么感受?” 凌风很冷静地说:“亲王殿下,您大概是忘了,也许是宿命吧,我每次面对你时状况都不太好。头次是您用鞭子和烙铁来对待被俘在您军营中的我;第二次您把我劫持到一座空宅里要杀我;如今您让人用刀顶着我的脖子,大概是害怕手无寸铁的我会伤害到您。我不想说您对您的安全过于看重,真的,以我目前的地位,您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他耸了耸肩,感觉到身旁侍卫的刀尖在他的喉咙上颤动,不时会带出轻微的伤口来,他也许是想制止凌风说话,但又不敢太过用力,血珠开始在刀背上滴落下来。 广徽冷笑说:“你倒也记得清楚,不过没有下一次了。”他看见对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嘲讽之意来,就又急忙说:“不是我要杀你,乃是我们的祭司得到神示,只要有一个高贵的俘虏作为人牲来祭祀诸神,就能保佑我们的军队在此次战争中获得胜利,我们都要尊奉神意,只好拿你当祭神的供品使用了。” 凌风冷笑说:“这个神示好像是专门针对我,不过你们的神却也像个小气的商人,要收到报酬之后才肯来帮你们取胜,不知此时是否还赶得及吗?” 这个回应对广徽来讲真是意想不到,他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用不着你来担心,我相信我们的神。”他想给对方一个狠狠的刺激,遂说:“我们献祭人牲的程序是这样的:先斫下他的四肢在神前的祭台上焚烧,再将他的头颅砍下来连同躯干去丢给狗去吞食,我们为此养了一群猛犬,已经饿了几天了,你等下到了祭坛上就可以看到它们。” 凌风喃喃地说:“只要斧头够锋利,一切都不是问题。”他感到那个侍卫的刀尖在他喉头上猛地一颤,有鲜血在向外涌出来,他朝那人一笑,心想他的刀刃再深入一点,那后面的麻烦就没有了。那个侍卫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抽回腰刀,单手一松,那把刀掉落在地下。凌风对广徽说:“我们这就走吗?”对方说:“那当然,正午之前要赶到那边,要穿过这座城呢。” 这天的天气真不太好,天色晦暗,耳边有隐隐的雷声传过来。广徽骑在战马上,时不时向后面望过去,他总有个担心,害怕得到了的鸟儿会从自己的手边飞走。 第271页 凌风被两个侍卫夹持着,他半靠在他们的臂弯里,面前的道路好像一直走不完,他只感到非常累,疲倦和厌烦的神情怎么也掩盖不住。他的前前后左右都是人,载他入城的马车还在他身旁不紧不慢的跟着。整个城市的人都涌到道路两旁看他们这个队列。 他也许是太疲倦,虽然就有一个永久的睡眠在等着他,但凌风在路途上还是靠在侍卫的臂弯中睡着了,他的双腿只是在机械走着。 他在梦中看到了女王,数年不见,如今她会来见自己最后一面吗?那种场面太恐怖,也许她不愿意见到,没料到在睡梦中她已经翩然来到自己身边,他不知怎么居然会在梦中温柔地微笑出来。 “啪”的一声巨响,火辣辣的鞭子在他的脸上留下撕裂的痛楚,鲜血自面颊流淌下来,广徽的乘马正立在他面前。广徽简直气疯了,精心计划的场面因为这位主角的不配合,或者说是太配合了,怎么也达不到他想像中的效果。而凌风居然在赴祭场的路上睡着了,不但睡着了,看他脸上的表情,显见是还梦到了他的情人,该死的是这情人不是别人,而是这个国家的女王,他广徽的夫人。他们多年来夫妻生活非常不愉快,女王对广徽冷若冰霜,眼看着名义上是他和女王所生的娇娜公主——绮兰国唯一的王位继承人慢慢长大,而她的相貌也长得越来越像她的生父凌风,广徽时时感觉在女王面前抬不起头来,他对凌风是切齿痛恨,乃是出于一种突然的冲动促使他向对方挥出了鞭子。 凌风蓦地推开身边的侍卫,指着广徽大声说:“亲王殿下,不论你用什么方法来处死我,你别忘了,我是在战场上力战被擒的。那些只会躲在城里耀武扬威,却不敢到战场上去冒生命危险的人,他们侮辱不了我!” 广徽大笑说:“主帅被擒,全军覆灭,这就是你的光荣吗?” 凌风目光炯炯看着广徽:“我的军队并没有损失,我只是在战前侦察时遭遇了埋伏。此次出征,我完全信赖自己的能力,信赖我的军队,现在我们还在节节胜利。战场之上,大家都是在冒险,生杀俘伤谁都不能避免。” 他微微嘆了一口气,“虽然现在我已经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但我仍可以相信,如果一支军队足够强大,那他们是可以经受得起失去主帅的这样的考验,我相信不久就会有胜利的讯息过来。” 他看着广徽:“可是我就不知道您是否就有这样的信心,还是一定要靠杀死我来提振您的信心。无论如何,几年战争打下来,凡是不敢在战场上和我面对面交锋的人,我根本都不屑于把他当敌手看待。” 广徽的脸涨成猪肝色,他大喝道:“你死到临头还……”凌风微笑说:“我也知道我死到临头。”他指着远处昏暗的天际处隐约可见的一座方锥形的大建筑物说:“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吧?” 第八章 虽然是遥遥可见,他们走过去也花了不少时间。这座祭坛外面有垣墙围护,正门上是雄伟的向内凹进的巨大拱门。在长长的步道过后,围绕祭坛的内围墙三面都开有精美的大门楼,而紧贴围墙的第四面,有一座大建筑,它既是庙宇,也是祭祀的祭坛。 庙宇正面宽阔,向里面望进去深不可测,它占据了内广场五分之一的面积,但饶是如此,这个广场还是非常广阔,此时这里已经拥挤了十数万人,士兵用长矛为广徽他们开出了一条通道来。 庙宇面前留出了很大的空地,富丽的锦缎在这里搭出大片帷幕。广徽下了马,他来至紫色的华盖底下,显德女王穿了一身浅色的素淡衣裙,正小声地和大祭司说话。 广徽有些紧张,他来至大祭司面前。大祭司身穿金黄色袍子,带着黄金头冠,手持长长的金质神杖。两人四目相投,大祭司的额头上有星星点点的汗水在渗出来。广徽买通他伪造神示,要拿凌风来肢解祭神,大祭司虽然对外宣布出来,但心中一直揣揣不安。他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心想:莫非天神真的为此事震怒了吗?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快点结束这一切,要是大雨将焚烧牺牲的祭坛中的火浇熄,那将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 看到凌风被带到自己面前,祭司向后退了一步,双手合十祷告起来。此时两个侍卫已经把凌风放开,凌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用右手迅速按了一下胸口,又马上将手放下了。接着他就如石头人般立在那里,再也不想动弹了。 他所站的地方是庙宇大门处,在他右前方正是绮兰王室御用的紫色华盖。女王空洞无神的大眼睛直盯盯地望着他,右手神经质地抓紧侍女的肩膀。不知他是否看到了她,反正他的眼睛只是茫然地望着前方,他眼中看不出一丝丝的反光来。 两个祭司的助手动手脱下凌风身上的白色衣衫,用粗大的铁链将他的全身缠绕起来,他上半身*着,感觉脸上有一点发烫,此时广场上人的视线都放在他身上。凌风身体消瘦,但几年来他一直在马背上度过,长期的锻鍊使他的四肢修长匀称,肌肉紧绷结实。他前胸和后背上的累累伤痕并没有影响他的健美身姿,但和他温雅的文士气质有些不相符。凌风的胸口处用细链条挂了一只小金匣子,女王的泪水不由涌出了眼眶,那是她送给他的信物,里面有她和他的女儿娇娜的小肖像。 第272页 此时他们正要将他的双手缚到身后去,凌风低声请他们稍待一下,他最后一次用双手按住胸口,接着便用力扯断了金鍊子,金匣自他胸前掉落到地上。 这个庙宇是一个二层台的结构,此时大祭司已经上到头层的庙宇顶部,这里建筑了第二个精緻的石头庙宇,面积是下面的三分之一。庙门前面就是焚烧祭品的祭坛,在祭坛的右前方,靠近平台边缘,有一个长长的石头桌子,上面为了便于斩杀人牲,特地安装了固定四肢的铁环,一个身穿黑衣,外披黑色长斗篷的刽子手已经提着斧头等在一边了。 祭司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又抬头望着天色,黑云已经吞没了整个天空,广场上变得暗沉沉如黑夜一般,远处天空中有电光闪烁,雷声在不断传过来。他心说:“要快些,再快些。”可是他们还得把凌风自下面用辘轳吊上平台来。 粗大的弯钩放了下去,钩住凌风身上的铁链,将他缓缓地向着空中吊起。他刚离开地面,女王就猛然沖了出去,她拾起地上的小金匣放声大哭。广徽大叫道:“显德,你想干什么?”女王没理他,她冲到了庙宇里面,跪到神像面前大声祈祷起来。 虽然大祭司巴不得马上完成这件事,但他还要按部就班一道道来。他看着助手将凌风吊上台来,看着他们解开他身上的铁链,将他的四肢固定到石桌上,凌风很顺从地听任他们摆布,他只是对侩子手小声问了一句:“你的斧头够不够快?” 那人对他客气地说:“您如果不放心,为了您,我可以再把斧头磨一下。”于是他来在石桌旁的磨刀石上,蘸了水‘噌棱、噌棱’地磨起刀来。大祭司的耳膜被单调刺耳的磨刀声冲击得发胀,此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雷声随之隆隆响起,拴在庙宇旁的大狗也哓哓狂吠起来,凌风被束缚在石桌上,他只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 第九章 刽子手终于把斧头磨好了,大祭司手持金质的神杖伏在地上开始向着神灵祷告。他最后又站了起来,将神杖高高举过头顶,刽子手向着凌风举起了斧头。 这座庙宇实在太高了,上面的情况很难看清楚,广徽影绰绰看见刽子手举起了雪亮的斧头,顿时他的心中兴奋异常。就在此时一声悽厉的雷声在高台上轰响起来,明亮的电光闪得众人睁不开眼睛。铜钱大的雨点开始向着地面溅落,但很快就变成万道雨箭直射下来。瓢泼大雨下了很长时间,女王一直就跪在庙里祈祷。 当雨点开始变小,广徽急不可耐地派侍卫赶上了高台。那人来到台上,发现这里的人呆若木鸡一样,几个祭司的助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祭司倒在地上,他手上的金杖被雷击得漆黑,半个身体也被烧焦了,死状十分恐怖。刽子手扔掉了斧头,也跪在地上。他们都直盯着石桌上的凌风,他被大雨浇得湿透,但却是毫发无损,那个雷击来得太及时了。 侍卫问祭司助手,大祭司怎么死了?有个助手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话:“不知道,这个人…”他指指凌风:“大概是碰不得的人。”下面广徽向着台上着急地高喊:“出了什么事了?”侍卫半天找不出回话给他:最后朝着下面大声迸出一句话来,“亲王殿下,是神放过了那个人吧?” 广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无力地靠在庙宇的墙上,喃喃地说:“我不相信真有这样的事。”这时女王已从庙里出来,她在阅看方才用快马送过来的战报。女王对侍卫说:“把那个人放了,送回王宫里去。”广徽厉声说:“不行!我一定要杀了他!”她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他,广徽被她的眼神盯得直朝后退了一步。女王双唇紧抿,她的目光又转回到那个祭台上去,她的爱人正被缚在那里受苦,她想到这些就感觉心里发颤。女王冷冷地对广徽说:“你还没闹够?去看看这份急报,我军在前方失利,广巍被俘。要是凌风现在死了,你就不怕大秦拿你弟弟来报复?” 凌风身披了刽子手的黑色斗篷,倚在侍卫身上缓缓下了高台。他全身都湿透了,那斗篷紧贴着他的身体,他的脸上、头发上、还有斗篷上一直在往下滴水。凌风的脸如蜡人一样苍白,但看上去却是出奇的英俊,深黑色的大眼睛流露出遭受身心双重打击之下后深深的痛楚痕迹来。 前方大败的讯息迅速传遍到了整个广场上,这里瀰漫着悲痛愤恨和沮丧迷茫的气氛,很多人都有亲人在前方的军队里。所有人都在看着凌风,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引发他们如此复杂的情绪来,是仇恨、敬畏、怜悯、还带有一丝好奇心。 先前宫廷里一直在传说女王在大秦有一个情人,原来就是他。广徽对凌风的不加掩饰的强烈仇视,女王从来没有过的激动和悲哀,和凌风的冷漠平静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确实是一个很戏剧性的场面。 此人是敌方的统帅,又是他们女王的情人,这个双重身份所带来的矛盾情绪使他们在本国在战场上大败的讯息传来之时,心中更有非常复杂的滋味在内。但不管怎么说在看过了这个英俊出色的男人之后,许多人觉得如果女王必须有一个情人的话,确实也得是像他这样的人才好。 看着凌风来到近前,广徽抢前一步迎上他,将那份战报塞进他的手中冷笑说:“真的应了你的话了,你的副帅统领军队在战场上打败了我们,你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定非常兴奋。” 第273页 他终究不是一个圣人,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心里头真是感觉又酸又涩。凌风没有看那张战报,他仰望着东南面的天空,大雨后的天空湛蓝美丽,被雨水涤洗后显得特别清朗明净,不知怎的,热泪从他的双目中涌了出来。他转头望着广徽轻声说:“亲王殿下,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广徽看他的面色,心里很痛快,他佯作亲热地搂过凌风的肩膀,凌风身上一颤,不解地看着他。广徽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你肯定想知道,你是如何会被俘吧?就是你的副帅出卖你。你一出营去,他就用烟雾的信号把消息带给我们了。他说他做这个事,是受了你们王上的默许的。”他面带着阴冷的笑容,猛地放开了对方。 凌风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上。他面色骤变,但立刻自己控制住了,那人的话像一把尖锐的锥子扎在他的心口上,他抬头怒视广徽,在一剎那他对广徽的痛恨比广徽对他的恨意更甚。 凌风转头对女王说:“陛下,您打算如何处置我?”女王低声开言说:“谈什么处置,你先到下处休息,我处理完政务就去看你。” 晚上女王去看他,这是王宫中一处中等大小的院落,凌风被送到内院正面的楼上居住。通过一个高耸如井筒般的楼梯间上了二楼,在连排的拱廊后面是宽敞的大厅,雄伟的穹顶上绘制着交叉曲折的网格图案,其中饰有美丽的花朵树木。穹顶上用银链子坠下硕大的多头吊灯,将大厅照得雪亮。 凌风不在大厅里,女王走进角落里的房间,自外面透进的暗淡灯光使她找到了他,那个黑色的影子靠在房间最深处的一面墙上。这个房间的高度只是大厅的三分之一,房间里没有窗,除了拱形的门口处有些光线外,这个房间一天到头都是黑漆漆的。也许就是这个原因使他选择躲在这里,他自进到这个房间后就再也没动过。 她进来时拿了一盏玻璃小灯,他用手遮住灯光,语音中带点厌倦的口气说:“为什么还过来?你们还想对我怎样,够了,我受够了出卖和背叛!难道我真是被每个人都急于抛弃的危险的人吗?” 她低声说:“你不是在生我的气,而是在生朱光的气。那个暴君,他这样对你,你还要为他卖命?” 他蓦地站起来,大声说:“你不要信口毁谤他,无论什么人说我都不会相信,绝不相信王上会指使卫国来出卖我,我跟他有父子之情。他如果要杀我,自可随意将去我处死,我……我绝对没有怨言。”他不由握紧拳头:“你们不要离间我们,没有用的。” 她淡淡地问:“是我刺激到你了?” 他复又坐下来,沉声说:“没有这回事,怎么会?”他弯腰用手抱着头,在肩缝里透出声音来:“不要来烦我,对我用不着了。垂死的野兽最需要躲在洞里静静地舔他的伤口,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 她走过去要坐到他的身边去。他拿手推开她,高声说:“别过来!我早就厌倦一切。现在无所谓你们要不要抛弃我,是我自己早已对这个世界没了兴趣了。为什么我没有能在那个祭台上死掉,而是要继续煎熬下去呢?这样何时才是个头?” 女王向后退了一步,她在黑暗处望不见他的脸,只能听到他充满恨意的声音。她语音发颤地说:“你怎么啦?别这样对我。” 他在漆黑的角落里微微移动了一下,转过头盯住屋顶上。他不想看她,即便只是门口黯淡的灯光映照下隐隐可见的她那个窈窕的身影。他“嘿嘿”地冷笑说:“为什么我不能重新回到那个祭坛上去,我就这样死了,也许有些人会难过一阵子,然后,啊!就过去了。这样对大家都好。你在决定把我送上那里时,也一定想已经明白了这些了吧?” 她低声说:“我是你女儿的母亲,请不要用这种残酷的话来折磨我。你看得出我有多少的绝望苦痛,你不知道我这十几天来过得都是什么日子。至今我也不能再回想当时的情景,当大祭司说出那个神示的,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你可知道我当场就晕倒在那里。” 他说:“你也不用多作解释,我都说过我无所谓了。当时我们的相遇就是逢场作戏,我和您这个至高无上的女王在一起时,我从未奢望过什么真正的爱情。我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情人,我对你说的话对别人也都说过。” 她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于是转身就走,他在后面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随后便有些喘不过气来,女王身影停顿了一下,又狠着心继续向外走。 她向着侍女说:“你们也不为他更衣,就任由他这个样子?他可曾吃过些东西了?” 侍女向她埋怨说:“陛下,这位大人不肯进饮食,也不愿更衣,见人进来就大声发脾气,这叫我们怎么办呢?” 女王低声说:“他原是最随和的人哪,真的变了吗?只听说他现在嗜酒如命,为何会变成这样?” 侍女说:“他倒是要我们拿酒给他,可是他脸色这么差,又一直在咳嗽,我们不敢应他,他又发了一顿脾气就不言语了。” 此时一个侍女盯着女王的绣履低声惊说:“陛下,您的鞋子上怎么有血?您踩在什么不洁的地方了吗?” 第274页 她猛然惊觉,她方才在他身边,难道他受伤流血了?她让侍女将灯光移进室内,凌风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身边留有他吐出的几大口鲜血,方才最后的发泄已然耗尽了他的精力。 第十章 卫国在军营外巡视了几圈回来,他的心情并不愉快。他没有径直回自己的军帐,而是到了凌风的帐中。凌风虽然不在军中,但卫国为了显示自己对主帅的尊重,还是为他在营中最显要的位置设置了大帐,帐内陈设一如凌风在营中时不变。卫国在大帐中凌风的座位左手为自己摆了一个座椅,他召集众将议事时就坐在那里。 凌风的大帐中用四扇屏风在座位后面隔了一小间出来,作为他的起居之所。一个小小箱笼摆在当地,床铺边的支架上是凌风的盔甲。他此次出征所佩的盔甲精美富丽,虽然工匠已经尽量减轻了上面的重量,但盔甲仍然颇为沉重,日常穿戴并不合适。凌风也只是在出发的仪式时穿过一次。后来就一直摆在这里。 现在卫国就站在这副盔甲面前。不知怎的,在他的记忆中,凌风总是微微扬起下巴,眼睛朝下略带嘲讽的神色看他。他恨透了凌风,但是他在面对着凌风时,总觉得是看一个比自己地位高许多的人一样,畏惧之心不能自己。他经历过许多大的战斗,都是追随着凌风进行的,那人可以说是他真正的主帅。现在即使对着一副盔甲,他作为部下的敬畏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他恨自己这种想法,禁不住对那盔甲狠狠打了一拳,支架很牢固,盔甲只晃了两下就又稳住了,头盔上的护目具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窝中仿佛还是凌风那种闪亮的目光,在讽刺地看着他,似乎在问:“你以为现在就可以如愿以偿了?这么支大军队,真格是你可以支配得了的吗?” 卫国现在的处境虽然不是很危险,但是却也有些窘迫。大军突入绮兰国境七百余里,若后援不续,势必被困在这里。如果现在就退兵,岂不是将已经到手的战果放弃,人家将会怎么看他?他卫国只是暂时代行主帅的职责,除非他继续带全军打胜仗,将士才会真正服他。他不能像凌风那样随意决策进退之计,倒是大军倘若失利,别人肯定要怪在他身上。 更重要的是,他出卖主帅的事情虽然没有几个人知道,但他心里毕竟忐忑难安,要是此事传扬开去,将士们不把他剁为肉泥才怪呢。 当日大战之后,卫国擒获了广徽的兄弟广巍,在他口中得知凌风已被即刻押往绮兰国京城,心中舒了一口气,若凌风回来查明此事,那他肯定性命难保,卫国明白凌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听广巍的口气,凌风押到之后肯定会被立时处决,这样就没有后患了。但是到底真实情形是不是这样,卫国已经遣人去打探了。他将广巍单独看守在自己的大帐后面,严禁其他人接近他,以免自己的罪行泄露出去。 所以他也不希望两国马上议和,需得等他真正执掌全军,地位稳固之后,那时就没人可以动他了。如果现在议和,倘若凌风没有死,肯定要用他来换广巍,那卫国可怎么办,凌风要是在那边知道是卫国出卖他的,他会饶了他吗? 现在卫国陷入了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战也不易,和也不能的窘境。这个情况既是卫国自己给自己造成的,当然也与凌风在此次战争中的尴尬处境有关。凌风被朱光硬逼着打这场仗,这反而激发了他最大的潜能,可以说战事进展太快,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现在绮兰国的主力已经被击溃,他们一时难以组织起有效的反击,这场战争出现了僵持局面。 卫国心想,为今之计,只有尽量掌握住军队,才能有本钱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他将缴获的战利品全部分给部下,派遣心腹在军中赞颂他的作战谋略和慷慨大度,并许诺会带领大家一起再打几场胜仗,让军人们衣锦还乡去。他遣人送至大秦京城的奏章了除了报告战况,请求后援之外,也加上了营中将士们一致拥护他继任主帅的呼声。 不过那个老狐狸是否会答应他的请求,还是一个未知数。他直觉自己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这种人,能将自己的亲手养大的义子弃于敌手,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一旦他翻脸不认人,反咬自己一口,此事又有谁能说得清楚?现在看来,朱光是有可能这样做的。 卫国心想:“朱光呀朱光,我出卖主帅,你出卖儿子,我们谁也好不到那里去。现在全军在我手中,顶多我带兵投敌,即使大多数人不跟我走,但军中必是大乱,那时你就等着听全军覆灭的消息吧,这也是你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 卫国正在这里沉思,忽然感觉有人从帐前进来,他回身一看,只见曹玮正站在他身后。军帐中隔出的地方不大,除了凌风的床榻之外,他们两个人加上凌风的盔甲,就几乎把这个地方挤满了。曹玮距离卫国两步远,他们的面孔挨得很近。 卫国满脸堆笑对曹玮说:“曹将军,你有什么事吗?” 曹玮躬身说:“卫副帅,末将见您是为了凌大人的事。” 卫国肃然,他瞟了一眼凌风的盔甲,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曹将军,你知道我一直是敬畏大人,现在他虽然不在,但在营中还是奉他为主。大人在侦察敌情时中了埋伏,不能亲率大军打这场大胜仗,我心中一直非常难过。我在大战前承诺全军,一定要大败敌军,救他出险,未想到他们已经将他押走,唉!”他深深嘆了口气,转身抹了抹眼睛。 第275页 曹玮看着他演戏,心里愤恨不已。凌风临行前对他说了一句话:“曹玮,是军中有人出卖了我,你不能有事,一定要为我报仇。”他说的这个人不就是卫国吗?但是他现在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看着卫国在军中耀武扬威,窃取本来应属于大人的统帅全军的威严和胜利成果。 曹玮对卫国说:“卫副帅,现在要救大人回来也不难,您快些和绮兰国的官员联络,用广巍换大人回来,他是他们女王夫婿广徽的亲弟弟,绮兰方面不会拒绝您的。” 第十一章 卫国心想:“曹玮啊曹玮,你这不是与虎谋皮吗?我怎么肯轻易让凌风回来,我冒这么大的风险做这些事为了什么?且不说他回来后我必定小命难保。” 他看着曹玮:“曹将军,我知道你对大人忠心耿耿,我难道不是如此吗?可我们是军人,行军打仗是我们的职责,你说用广巍换他,那得要两国议和才行。不通过朝廷私自和敌方议和,你知道是该什么罪,我实在是办不到呀!” 曹玮望着卫国:“其他事情王上可能会怪罪,可是这桩事情,只要能救大人回来,王上断不会说什么的。大人与王上有父子的恩情,他的性命危在旦夕,就算拿我们擒获的所有俘虏来换他一个,王上也不会犹豫。”说着,他曲下双膝跪倒在卫国面前,苦苦地哀求他。 卫国心中冷笑了一声,心说:“什么父子恩情,你要是知道朱光对凌风的用心,心里不知会是什么滋味。”他微咳了一声,正色说:“曹将军,你快起来,。你现在所说乃是私人感情,我们还要讲国家律令不是?违反法纪的事情我们不能做。你放心,他们有人在我们手里,相信他们绝对不敢对大人怎么样。我们在此暂住几天,等援兵过来,我率兵直捣绮兰的京城,救大人回来。” 曹玮心想,广徽对大人怀恨,即使他明里不敢杀大人,保不齐暗中对他下手,卫国的话明明是推脱的意思。看来指望他是没有用了。如今该怎么办呢? 他站起来后也没有和卫国行礼,就大步走出了大帐,卫国看着他的背影,对身旁的心腹说:“你们盯着他点,有事速向我禀告。” 朱光独自坐在内殿里,现在明月高悬,已是夜半时分,他藉口月色迷人,令侍女熄灭了殿前的灯火,连殿中的烛火也全部熄灭。内殿的槅扇门都关闭了,溶溶的月光透过梅花图案的窗格的照进殿内,这里到处都映满了朵朵梅花。他面前的大书案上的漆面十分细洁光润,如今月光就照在上面,更显其亮光闪烁。书案上一堆奏摺垒起很高,在地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 一份奏摺,一支用来传书的鸽子腿上悬挂的银管并排摆在几案上,里面的内容朱光已经看过许多遍了,也许就是因为看了这两个文件才使他下令熄灭了所有的灯火,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这里。 这两个文件一份是卫国禀报战况的奏摺,一份是大秦在绮兰的使节飞鸽传书报告凌风在绮兰京城情况的奏摺。朱光感觉胸口有种剧烈的疼痛感在瀰漫上来,堵住他的咽喉,使他透不过气来。他知道他自己会痛,可是没想到会是这样激烈的痛。他问自己,你在做什么事?你教唆别人出卖自己的儿子,即使他可能不是你的亲生子,也是你最心爱的人临终前託付给你的,是你当作亲生儿子般疼爱长大的。 凌风纵有不是,也不该让他受这样的凶险,倘若早知如此,总有其他方法可以安置他。他又拿起那根银管,发现自己的右手颤抖得令人害怕。朱光手一滑,那支管子顺着光滑的桌案滚到地上,几滴泪水从他老迈的面孔上滚落下来。 侍女小心地敲着槅扇门,朱光稳住声音说:“什么事?” 侍女恭敬地说:“西北长史何弘奉谕旨星火进京,现在殿外候命。” 朱光咳嗽了一声,低声说:“叫他上来吧,你们拿火种进来,把这里的灯烛都点上。” 何弘进得殿来,向上行过礼,就跪在当地。朱光低头看着他,何弘相貌文质彬彬,举止十分稳重。朱光见过他三次,都是凌风带他过来的,也是在这个地方。如今凌风不在,这是何弘第一次单独面见朱光。他手里捧了个黄绸小包,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 朱光颜色很温和,所谓‘爱屋及乌’,现在凌风不在身边,他看着他的这个亲信也很亲切,他和气地说:“你一路辛苦了,站起来说话吧。”何弘恭敬地谢过恩,他待要站起来,猛然看到地上那个银管,就低头拾起来,双手递到案上。 朱光朝后缩了一下,他不想再看到那个东西。他看见何弘看他的神色很奇怪,就再次稳住自己,扬声说:“何弘,你在西北辅佐你们大人平定北番的达奚,立下了不少功劳。如今他不在,听说那里很安定,你也可算是个干才。” 何弘恭敬地说:“所谓‘萧规曹随’,微臣一直是按凌大人订下的规程做事,幸喜并无大过。陛下过誉,微臣实在惭愧。” 朱光对他说:“何弘,我急切地召你进京,是为了东边的战事,如今战事纷繁,将士在前方伤亡很大,战费也不足。如今需要人员战费,你回去即刻在当地徵召五万人从军,应有军费也要一併募集齐备,此事告竣,你就是为国家立下了大功,朝廷不会忘记你们的功绩。” 第276页 何弘复又向上跪倒,朱光奇怪地看着他,说:“你还有什么事吗?” 何弘跪在地下说:“微臣带来凌大人离开西北时留下的一份奏摺,他当时嘱咐微臣独自面见陛下时替他递上来,臣心想现在正是时机。陛下,凌大人对陛下披肝沥胆,此心可昭天日。他的奏摺中若有犯颜之处,陛下念他肝胆报国的赤子之心,您可千万不要动怒。”说罢,他连连叩头。 朱光的脸立刻黑了下来,何弘既然这么说,那奏摺上肯定不是什么一般直谏的话,而可能是充满了大逆不道的言语。否则凌风不会由何弘来转递,他自己交上来好了。 他沉下声音说:“既然如此,这个东西我就不看了,你回去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其他事情你不要管。” 何弘跪在地上说:“凌大人如今在绮兰生死未卜,陛下以往这么厚爱他,难道连他留下的奏摺也不想过目吗?臣万死,请陛下看在您往日待大人的情分上一定要看看。否则臣宁可跪死在地上,也不敢起身回去。” 他将凌风的奏摺从布包里取出来,朝前膝行两步,把摺子递上书案,又跪回到地上。 朱光微惊,他说:“这个消息你们都知道了?” 何弘低声说:“大人临行前就知道此行吉凶未卜,所以他才会留这个摺子下来。”他的话音有些发颤,显然内心颇为激动。朱光恨恨地说:“你们也就只知道你们的凌大人。”他随手翻开摺子,心中又酸又苦,确实是他的字,看上去清秀飘逸,自己几乎以为是再也看不到了。 第十二章 朱光几乎是刚刚看到第二段上,满心的怒火就止不住地涌了上来,他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咬紧牙关一段段看下去,待得看完,朱光猛然一拍桌子,将奏摺撕为两段扔在何弘脸上,暴怒地说:“这样大逆不道的奏摺你也敢拿上来?你是不要命了?凌风、何弘,你们两个人现在是在公然威胁我!你以为我真不能把你们碎尸万段吗?” 何弘起初还有些紧张,但见朱光暴怒,反而镇静了下来。他拾起奏摺,慢慢自地上站起躬身对朱光说:“陛下,凌大人是为皇家江山万代着想,不得已犯颜直诉。他知道陛下必然生气,曾说若陛下能採纳他的见解,就是将他凌迟处死他也心甘情愿。微臣就以凌大人此言对陛下,请陛下先处死微臣以解盛怒,再将其议仔细考量。”说着,他又将摺子递了上去。 朱光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大声说:“你真以为我不能杀你?” 何弘沉默,他知凌风这几年在西北任上的作为,乃是其一辈子的心血事业所寄。凌风没有用国家拨给的钱粮,而是自行发展贸易筹集军费,在耐心与达奚对峙了六年之久,终于把他一举击倒。如今边境安谧,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庶,十万军队的遣散如将雪融在水里了无痕迹。 这其中有凌风自己的才智作用,但也是由于朱光给了凌风极大的自主权,使他可以自由地做出决策。但这毕竟是非常时期的非常授权,不可能一直这样让西北地区这样自主下去,而且现在凌风也不在那边了,他何弘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一切回归既往,那除了北番形势变化之外,凌风一生的心血、所有的牺牲就付之东流。何弘作为凌风的忠实助手,也是他事业的同路人,他知道现在是一个很关键的时候。如果能保住西北的自治,让朝廷派一名行政长官主理政务,下面的官员由各州县自行推举,报长官批准。那么朝廷、长官、下面州县相互制衡,大家都不能为所欲为,各阶层之间的纷争也有了适当的解决途径。而且此时,商人、乡间的士绅、富裕的农民、州府学的师长、学生、退伍的军官、将士;他们都各自有各自的影响力,可以对官方的决策有所制约。凌风不顾一切要把这个制度保持下去,不仅是为了西北一隅,也是想要影响国家的其他区域。 他把他的想法源源本本都写在这份奏摺里,但他明白朱光作为一个专制的帝王,是绝对不能接受这些提议的。他在绮兰这样猛打猛冲,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也是希望朱光可以矜怜自己,能让他接受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看朱光现在的反应,他的期望显然是落空了。 朱光之所以盛怒,不仅是凌风在奏摺里的这些制度上的提议,而在于他暗示,如果朝廷就这样强行在西北徵兵征赋税,那么在这里被遣散回田园的,经过数次大战生死考验的十万雄兵良将,就可能会走上与朝廷为敌的道路,那时国家大乱,社稷安危不保,请陛下三思。这等于是*裸的威胁,朱光怎么会不愤怒? 要是前两年,他肯定马上下令将何弘推出斩首,但现在情形不同了,东北战事僵持,西北不能再有麻烦,真要有人在西北起兵,局势就不堪设想。 朱光下令先将何弘下狱,也有个缓冲的余地。侍卫将何弘带下去后,朱光越想越气,他即刻给驻在绮兰的使节回了谕旨,令他现在万不可让凌风回到大秦来。看着信鸽消失在夜空中,朱光盛怒的心情缓和了一下,但他的胸口又在隐隐疼痛起来。为什么总是因为这个不孝的孩子? 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非要走上与自己为敌的道路,难道就是因为自己害死了他的母亲?可朱光也是意外之失呀?凌风明明知道,可他还是恨自己。朱光想尽办法要处置他,因为他感觉凌风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威胁,可是他也没有好好想过,凌风如果真的死了对他又意味着什么。也许朱光只是要好生挫磨一下他而已,谁知道呢? 第277页 前些天凌风的妻子琼英进宫来要接走寄放在宫中的他们的儿子小辰,朱光没办法拒绝她,他看着琼英的面色,总觉着她也在怀疑自己。现在凌风的儿子也被他母亲从朱光身边带走了。 朱光几乎是马上在后悔,不该回那样的谕旨去绮兰,但他也已没有勇气再遣一只信鸽去收回成命了。他在心中安慰自己,人说‘吉人天相’,凌风既然已经逃过了一次危险,那他肯定能逃过第二次,拖延一段时日再说吧。 琼英在府邸里收拾着东西,她这几年长居在父亲家里,对这间大府邸来说她只是暂时的过客。而现在,她是要彻底离开这里了。说实话,她对这个空旷萧条的地方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婚后多年,她在这个府邸居住的时间累计不到一年,倒是城西的别院因为接近她父亲的住宅,在那里住宿的时间还长些。 她听见了凌风被俘的消息,到王宫里来打听讯息时,朱光也没有说什么,他的神色颇为怪异,使人很不舒服。她就直截了当地说要把儿子接走,朱光只是犹豫了片刻,固然他是不很情愿,却也没有坚持要留住孩子。 现在孩子在她父亲家里,她过来收拾行李。其实这里也就书房里有凌风的物品,主要是大量的藏书,其他贵重的财物早就移走了,有些是变卖了用在各种事务上。还有一些书房常用的文房用具,如笔墨纸砚之类。她拿起一支他常用的狼毫来,禁不住泪水又流了下来。 这些年他们几乎很少团聚,而他又很对不起她,但当他在这间书房里猛然把她搂在怀里,对她诉说着满腹的愧疚之情的时候,她还是立时就原谅了他。 凌风把她搂在怀里喃喃地说:“如果这次我能平安回来,我们就带着儿子回乡下去,永远不管朝中的事了。这是我真真正正向你保证,只有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他坚决地点头,双目中泪水却也流了下来。 琼英不敢问他:“要是你回不来呢?”她深知丈夫,知道此次绝然与往日不同,他的气色语气都和以往不一样了,充满了告别和决绝的口气。 他们在眠床上相拥而卧,当他终于放开她的时候,她感觉到丈夫不知为了何事在犹豫。琼英凑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是你的妻子呀,你要我做什么事就说好了,就是让我陪你上战场都可以,我再也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到外面去了。” 凌风披衣起床,他用一支银签子挑亮了房中的烛火,他脸上神情憔悴得让人爱怜,嘴唇不知为何有些颤动。凌风随手拿起一本书来,不知所谓的翻动起来。 他的一举一动都让人感觉怪异,琼英心中忐忑,她看着丈夫,等他把心中的话说出来。 第十三章 良久,他说:“这本书放在这里多少时日了,却总是看不完它。”说着,他尴尬地笑了两声,却又沉默了。 琼英很生气地说:“你要看书到书房去看,大半夜起来这是干什么?” 他不安地看她一眼,又犹豫片刻才说:“琼英,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们新婚的那个早晨,我对你说过的话。我当时说如果我先你而去,你就再找个人嫁了。此话你还曾记得?” 她幽幽地小声说:“为什么又要说这些,你是怎么承诺我的。你是主帅,不用你去冲锋陷阵。有曹玮在身边忠诚护卫你,你不会有危险。” 凌风干笑了一声说:“战场上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也许我会被什么暗箭所伤,或是被奸细刺杀,这也是预防不到的意外。” 琼英自背后抱住他说:“那你就不要上战场了,我现在就进宫去哀求王上,他那么疼爱辰儿,不会让他失去父亲的。” 他轻轻闪开身子,站在窗边眺望外面,此时东方微白,夜晚的阴影已经向后退却,小鸟开始畅鸣起来。 凌风小声说:“如果你要再嫁人,你看程卓如何?他是你父亲生意上的助手,年貌也和你相当。你们经常见面,他如你半个兄长一样。程卓至今未娶妻室,你们俩是再合适不过了。” 她的肺都要气炸了,不禁扬声说:“这个事情你策划多久了?你一心想和你的情人双宿双飞,就先要安置我,世上哪有你这样无情无义、冷酷彻底的男人?你居然,居然在为你的妻子找起…找起……”她寻不出一句妥当的言语来描述她的感受,就蓦地止住话音,转身躺回到床上,不再理睬那个人了。 凌风坐回到桌旁,他左边脸是跳动不已的烛火,右边是绮窗边渐渐明朗起来的晨曦,这使他的脸庞显得阴晴不定。凌风长嘆了一口气说:“琼英,我为你考虑这件事,并不单为你,也是为儿子着想。辰儿现在有王上呵护,但王上总有一天要驾崩的。那时你作为他的母亲,景文要伤害他,你就很容易被牵连到,那时无法可想。你如果疏远他另嫁,到那时反而可以在外面帮助儿子,这样两下就都可以保全。” 琼英激动地说:“你考虑得可真周全,这么说来你是怎么看王上的?他独揽朝纲那么多年,难道连一个孩子都保全不了?他一世英明,就是这样的结局吗?” 凌风抱着头说:“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们不提这个事,不提这个事好吗?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愿意不愿意是你的事,我在那边会小心的,也许我是多虑了。” 第278页 是吗?还不如说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他为什么要这样,他是为的什么呀?她在拿起他日常的用具的时候,禁不住又珠泪滚滚。 这时候书房门一动,程卓自外面走了进来,他看见琼英流泪,自觉有些冒失,遂复又转过身,小声说:“凌夫人,我可是打扰你了?”琼英马上将泪水擦干,放稳声音说:“我不妨事,那些书籍收拾停当了?” 不知是为什么,她本来与程卓相处颇为融洽,他既是她父亲的好帮手,也是她丈夫的好帮手。但自从听了凌风的那番话以后,琼英反而是和他疏远了,甚至有些厌憎他,有时竟感觉是这个男人要自她身边把她的丈夫抹去一样。他对她的态度的突然改变有些震惊,但也不可能有任何的表示,仍然在她父亲的家里忙忙碌碌地做事。她时时会看到他,于是就更加厌烦他了。 今天她来府里搬家,她父亲让程卓跟着来,琼英说没那个必要。他父亲说:“你也真是奇怪,今天你们是去搬书的,程卓一直在府里出入,他对你丈夫书籍的情况比你肯定要清楚。书籍搬运、整理是个大工程,要是遗失或混淆了可不好,凌风回来会生气的。” 她哑口无言,于是就让他陪着去,此时在书房独对着他,琼英不由得许多愤恨的情绪都上来了,她脱口问他:“程卓,你为什么至今未娶?何弘是和你一起被大人择用的,他早就有妻有子,你为什么还是独身?”她真想找补一句,就是因为你还没有妻子,凌风才会动起那些歪脑筋,这都是你的不是。 他神色怪异地看她一眼,小声说:“凌夫人,您怎么突然关切起我的私事。我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大人也问过我几次了,你们可是心有灵犀?” 她自觉有些冒失,遂垂下头坐在那把交椅上,说,“我累了,想先休息一下,待会我先行回去,你把这里的桌椅几案,大小物件全部装运回去,我要原样陈设起来。” 程卓小心地说:“您也不要太在意,大人不久就会归来了,等他自己决定该如何安置吧。” 她一下子激动起来,“他自然要回来的,我只是为了讨他的欢喜而已,为什么你们这些人的神色都那么怪?凌风,你怎么自己那么不小心,让自己落入敌人手里被捉走?你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呢?”她大声地哭出来,冲出门口不见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如果有可能,他也愿意用他的每一滴血来换出她流下的每一滴眼泪来,可他现在连这样的想法也不敢有。为什么她就只能空房独处?无论如何,大人实在是亏欠她太多了,他还能回来补偿她吗? 第十四章 凌风半躺在大厅旁边的一间卧室里,他的精神还不错,御医海绥给他施用了急救的丸药和各种汤药,在仔细的调养之后,凌风的身体正在复原中。窗外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反射出他复杂的神情,现在凌风的脸上有种强硬孤峭的表情。虽然头几天他像绵羊般顺从,听任别人支配他,对女王的态度也很温柔。而现在他的体力有所恢复的情形下,凌风开始抗拒了。今天,他一把推开御医海绥亲手端上来的汤药,漂亮的青花瓷碗摔在地上,黑黄色的药液流了一地。海绥是这个国家里最高明的医生,凌风上次中毒昏迷也是他救治好的,他很是敬重海绥,但今天他不寻常的举动使得海绥面上一寒。 他问凌风:“怎么,这药有问题吗?”凌风没有看他,很简单的回答:“我不想吃。”海绥没有吭气,他拾起地上的碎瓷片,叫来侍女拭去地上的药液,接着转身就走了。 片刻之后女王就赶了过来,海绥跟在她后面。她柔声问他:“怎么又发脾气?”他平躺在床上,淡淡地说:“我只是想把碗推开,许是失手了。”女王说:“海绥在宫中为大家所敬重,又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该这样对他。”他不耐烦地说:“我已经说过是失手了,我觉得我现在已经毋需别人为我看病了。”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海绥面前说:“看您这样为我奔走忙碌我很感激,方才之事确是我的过错。但我真是不再需要您了,请您去看别的病人吧。”凌风的话语非常客气,海绥讪讪地说不出话来,他转身望着女王。 女王示意海绥出了卧室,她轻轻问海绥:“您每天为他诊治,依您来看,他身体是恢复了吧,能停药吗?” 海绥简单地回答说:“他的身体早就被他自己搞垮了,非得长期耐心调养才好,现在停止诊治对他没什么好处。” 女王轻轻嘆息:“这个人啊,他真要磨死自己吗?您也要为我想想办法才好。” 海绥说:“就先让他任性两天,也许他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我先在他的食物中想想办法,我会为您好好考虑的。” 次日清晨,凌风躺在床上,海绥令人将一碗精心熬煮、撇去浮沫的清汤送去给他服用。侍女为难地说:“女王下令,凡送去给他的食物都要有专人试吃过,免得有人在食物中下毒。这碗汤也要先送试膳官,您还是先交到那边去吧。” 海绥随手把汤碗搁在案上,略为不快地说:“这个汤要趁热喝,凉了就不要端给他了,吃了反而对他身体不好。我是出于医生的职责来给他治疗,未必女王会不信任我是吧?” 第279页 他的声音很响亮,里面凌风也听到了,他自卧榻上起身来至厅上,将案上的那碗汤端起来几口喝干了。海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凌风对海绥说:“昨天是我无心摔了您的药碗,可是您要相信我还是绝对信赖您的,希望您不要对我有嫌于心。我只觉您对我是过分殷勤了,这使我感觉很困扰。您在大秦的朋友颜远,他是在我出生时为我接生的医生,是我很尊敬的长辈。我像尊敬他一样感激尊重您,因为当初我性命垂危时,是您将我救活过来的。” 海绥说:“我懂了,你可真会说话。” 凌风对他说:“我不知道是您变了还是我变了,有时我自觉像只陷入绝境的鸟儿,飞到哪里都好像有陷阱。在异国他乡能有几个可以相信的人呢?”他朝他点点头,转身回卧室去了。 海绥离开那个大厅时,不觉脚步有些急促,他走了十数步以后才察觉出来,遂渐渐将步子放缓了。在他的衣袖之中藏了一个黄玉琢成的小药瓶,其中的浅黄色粉末被他洒了少许在那碗清汤里。 这些天来他的举止确实与往日大不相同,凌风是感觉非常敏锐的人,于是他昨日就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来。虽然他的话语是婉转而不伤人的,但海绥从他的话语中读出的只是深深的不信任。 这个药粉是自一种稀有的药草的茎部提炼出来,提炼过程很麻烦,数量也极少。他想,就是全给他服用也没什么。不过海绥在凌风所服的汤药里也已经加上了这种药草,加上这一次所吃的,他就算停下服药也不可能对他的身体状况有什么改善了,他势必还得请海绥回来诊治,因为凌风已经落入他的掌心里。 他并不特别痛恨凌风,真的,不是特别恨他。不过他也一直在想,如果他当年没有去救活那个人就好了,让凌风缓慢甚至有些痛苦的死去也不是他的初衷,而是广徽的意思。 在海绥开始诊治凌风的第二天,广徽藉口身体不舒服把他召到自己下临陡崖的塔楼里。 海绥察看了广徽的面色和舌苔,听过他的心跳以后说:“您的身体是很不错的,只是心跳快了些,您要平和您的心情才好。” 广徽哂笑着问:“您只是在劝我,还是对您的每一个病人都会这么说?” 海绥说:“我有许多病人,每一个人的情形都不一样。” 广徽背着手看看窗外:“您是知道我最关心哪一个了。” “他的身体没有损害到难以复原的地步,当然他现在需要精心的药物和饮食方面的调养。” 广徽显得很有些失望:“听说他吐了很多血,我还以为他就要死了呢!” 海绥微笑:“那要看是什么人来给他治病。不过……”他说:“一方面他嗜好饮酒,生活也不是很有规律。” 广徽鄙夷地说:“这就是她喜欢上的男人吗?这样的人!” 海绥接着说:“但他先前的体质并不差,且有高明的医生在为他调理,否则很难设想他能撑到现在。” 广徽说:“那您深信能医好他喽?” 海绥说:“当然,就是需要一些时间。” 广徽逼视他说:“医生,您可知您是在为一个一直在祸害您的国家的人看病吗?” 海绥没有退让,他说:“亲王殿下,一个医生的眼里只有病人,军国大事是您操心的事。” 广徽微笑说:“我受教了,您是对的。让医生毒害他的病人为我们的良心所不容,即使他是下令处死您独生儿子的人。” 海绥连退了几步,“什么,为什么?” 广徽说:“有人从大秦军中逃回来,带来了您儿子的遗物。”他打开放在案上的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一件白布衣衫,衣服的领子和前胸染满了血,还有一只盛放打火的燧石精緻银匣子。 海绥认出那是他的夫人为儿子亲手缝制的贴身的衬衣,打火盒也是儿子的东西。 广徽装出很同情的样子说:“您的儿子在刺探军情时被发觉,凌风审讯他无果就下令将其枭首号令营门了。您儿子是为国牺牲的,大家会记住他,我只希望这能给您带来一点点的安慰。” 海绥一剎那像是苍老了几十岁,他用颤抖的双手紧紧抱住儿子的衣衫,广徽转过身来微笑,衣衫的确是海绥儿子所穿着的,可是上面的血并不是他儿子的血。不过他想,如今此人也肯定被他们杀死泄恨了,反正是凌风害他,所以自己也不算是欺骗了海绥。 海绥几乎是急切地问:“您让我如何做?” 广徽冷酷地说:“我要拿他换我的兄弟,所以他现在不能死。您要保证他回去以后最高明的医生也救不了他的命。您可不能让我失望。” 第十五章 这个殿堂宽广幽深,朦胧的光线从前面和左右方向所开出的各三个的用细密的蔓状花饰修饰的门洞里射进来,照亮了殿堂的墙壁和拱形顶上精美繁复的镂花装饰。而在大殿后部,也就是为女王夫妇所设的两个大宝座后面,陈设了十八扇紫铜镂空大屏风。再后面是一个进深不大的门廊,大殿向着门廊开了三扇门,门外是波光粼粼的大水池,精緻的鱼龙雕刻自水池里不断地向外喷射出晶莹的水花来。 第280页 虽然殿堂上部没有开窗户,但在所有的门户间照射进来的光线也足够召见群臣、阅读文书和处理其他公务了。不过今天夫妇俩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办。 女王的身边坐了一位身穿绣金银线纹样罗纱衣裙的漂亮少女,太阳光从少女身后的门洞里射进来,白皙的脸庞显得优雅而略带朦胧,一位画师坐在少女对面,借着投射在少女身后的淡淡的不甚刺目的光线,在为她细心地绘一幅肖像。 少女有些不太耐烦,娇俏的小嘴微微翘起,黑玉般明亮的眼睛望望父亲,又看看母亲,不过对这几天难得的和父母亲团聚在一起的机会,她还是很珍惜,没有像往日那样表现得娇蛮任性,动辄发她的公主脾气。 女王夫妇早就已经分居,各自有各自的活动区域,除了处理国家政务的场合外,平时相处的机会极少,今天他们表面上还是很融洽,也只不过是在公主面前维持着最起码的做父母的样子罢了。 夫妇俩的眼神没有交集,他们全神贯注的将目光钉在公主这个独生女儿身上,再过两个月就是她的十二岁生日,这个国家里最好的画家被召进皇宫来为她绘像。 公主开始不耐烦,她在座位上扭动起来,画师微微皱了眉头,这幅画已经绘了三天了,也只是绘了一个轮廓出来。女王一直催促他早点绘制好,因为还要复制许多幅送到一些重要场合悬挂,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她终于按捺不住站了起来,女王急忙想把她拉回她的镶螺钿装饰的硬木小圈椅上去,公主一闪身避开母亲,跑到广徽面前亲昵地说:“父亲,跟娇娜来呀。”广徽带着笑意看着公主,最近娇娜特别粘他,喜欢和他并排坐着,在他耳边切切私语。她拉着他的手一起散步,玩他下巴上新剃出的鬍子茬,对他反而比母亲更加亲热。她也总是不怕麻烦地跑到广徽所住的海边的塔楼找他去。 广徽做了个手势让画师先退下,他很顺从地由公主拉他到女王面前,女王面对他没有什么表情,倒是情不自禁做了个急切的肢体动作想把女儿自他身边拽回来。他读懂了她的意思,感觉心中一寒。 娇娜拼命要温暖他们之间冷冰冰的气氛,她要母亲摊开手心,郑重地牵着广徽的大手放到女王的手上。女王的脸色变得很苍白,她这几年没怎么和他亲近,当她发现已经和广徽靠得很近,而他还有些犹豫着试图握住她的手腕把她自椅子上拉起来,于是她急忙将身子避开,但这反倒使她失去了椅背的保护。广徽放开她的手腕,手臂绕到她背后紧紧搂住了她。女王感觉到他强烈的危险意图,不禁心里十分气愤,她挣扎着推开广徽,因为当着女儿的面,硬是按捺下了想打他一巴掌的念头,冰冷着一张粉面坐回到宝座上。 广徽面色潮红,带着激烈的举动之后微微的喘息声。娇娜在他身边故作不解地望着母亲生气的样子,撒娇着说:“妈妈,你怎么啦?我是为了你们两个人好好相处嘛。”她坐到母亲身边,将头靠在母亲肩上,用小嘴轻轻嗅着母亲散发着淡淡幽香的秀发,试图讨好她。 女王的面色略微缓和了一些,但她的心中却满是苦涩,女儿不加掩饰地帮着广徽,这使她心里很伤心。女王任凭女儿在她旁边撒娇,就是不理她,她默默坐了片刻,想要起身离开。 公主用她的膝头轻轻压住妈妈的大腿,娇声说:“妈妈你不能走,我们还要画画呢。”女王生气地说:“画什么画?你是一直就在捣乱!”她说:“哪有,我总是乖乖地听话,爸爸,是吗?” 广徽已经坐回到宝座上,他看着娇娜微笑说:“既然你要画画,那我们就把画师再召进来,我们的公主出落得这么漂亮,一定要让大家都看到。” 在画家细细描画的当儿,夫妇两个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广徽心想,刚才他附在娇娜耳边对她说的那些悄悄话,她果然照着他的意思去做了。娇娜俨然像个小大人,一心想做夫妻之间关系的调停者,要是他们父女之间关系的那层窗户纸没有捅破,那么这个女儿还是向着自己的,使她失望的也只能是她的母亲。即使女王说出了公主身世的真相,她的反应也很难说。他看着女王尴尬又痛苦,心里却是暗暗痛快。 女王心中只想快点把女儿带回给她的亲生父亲,但是她甚至不敢让他们父女见面,因为两人长得实在太像了,他们站在一起,旁人很容易猜出端倪。她现在急切地想让国人去接受凌风,但他除了发脾气不吃药看病,躲在小房间里喝酒之外,实在是乏善可陈。眼见着广徽一步步逼将上来,她的心头如火燎一般。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殿堂里的光线开始黯淡下来,画师看着画布上少女美丽的轮廓逐渐清晰,遂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对着上面说:“女王陛下、亲王殿下,后天再请公主在此忍耐一个下午,之后我就可以在画室里自行绘制了。即使我的拙笔不能十分理想的描绘出公主的美丽容颜,但这肯定会是一幅出色的作品,大家会为之惊嘆的。” 这时女王才微笑了,她端详着女儿的脸,温柔地把她搂在怀里,广徽的脸色有点阴沉。 娇娜在母亲怀里说:“妈妈,娇娜饿了,我们现在就去进晚餐吗?” 女王搂着女儿的肩头说:“现在吃晚餐还太早,我们先去吃点心。” 第281页 娇娜大声说:“好哦!”她从母亲的座位上起来,拉住广徽的手说:“父亲,我们一道去吃点心。”广徽被她拉着走在前面,抛下了自觉有些落寞的女王。 这一家三口人在后面的偏殿里进过点心,娇娜自去休息玩耍,留女王夫妇回到这边处理国务。 他们在这边召见大秦国的使节,那人大约五十岁上下,看上去精明强干。两国断断续续交战了几年,但朱光并没有召他回国去,也许是为了给彼此之间留一条可以沟通的渠道吧? 使节先说:“敝国的凌大人现在居住在绮兰的皇宫之中,我国的王上认为这不太合适,希望能让他移到使节的馆驿居住,这样对他来说也比较方便,我们会保证他不会随意离开的。” 广徽侧过头来看着女王,她很强硬:“不是说不相信你们的保证,但决定他住在哪里是我们事。你们侵入了我们的大片土地,俘虏了我们那么多将士,我方也想向你们提出来为他们安排一下,贵国能加以考虑吗?” 使节为难地说:“我们只是觉得贵国的皇宫并不是凌大人理想的居所,可能我要不太礼貌地说一句,这样的安排对贵国也不太好。至于两国之间的战争,敝国已经提出了议和的条件,是你们不接受。” 女王厉声说:“只要大秦国有一兵一卒在绮兰境内,我们就不可能议和!这是我们的原则,请把这个讯息带给你们的王上,我们并没有完全丧失力量,而且已经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使节退下去之后,广徽哂笑着看女王:“你可真是义正词严,怎么,为了不让你的心上人跑掉,就宁愿牺牲这么多将士的性命吗?” 女王轻蔑地看他一眼,她说:“你刚才本可以提出来拿凌风去把广巍换回来,你为什么不说?” 广徽语塞,他想要兄弟回来,但是那种把情敌除之而后快的强烈愿望控制着他,使他宁愿暂时牺牲一下广巍的自由。现在凌风还没有完全控制掌握在自己手里头,他一定要等海绥给他确切的消息再说。 第十六章 他们一家进晚膳的殿堂里华灯灼灼,精緻的枝型大吊灯从高高的穹顶上垂下来,侍女们将晚膳应用的食具放在一整套漂亮的几案上,玉质和贵金属的餐具配合着精美的食物,使人感觉胃口大开。 今天公主提出来要夫妇俩同她一起吃晚餐,女王不忍过拂女儿的意思,反正那幅画也只要再耽搁他们一个下午了。 不过这顿饭吃得相当沉闷,只有娇娜一个人在故作兴奋地喋喋不休,最后她也觉着没什么意思了,就重重地把金匙子掷在玉碗里。她对在殿上奏乐的乐师和歌女大声嚷道:“你们吵死了,吵死了,我在和父亲母亲说话呢!你们的乐器就不能轻点吗?”乐音停了下来,她又怪侍女:“你们别在这里走来走去,把我的眼睛也闪花了。” 女王挥手把乐师和侍女都遣出去,这下她更无聊了,用餐刀胡乱地切着盘子里的食物,‘噹啷’‘噹啷’地故意发出声音来,她已经吃饱了,但还不想就回寝宫去,于是就在这里尽量磨时间。 这时有个侍女匆匆跑进来,在女王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广徽注意看着她的脸,女王的面色霎时变得非常难看,她扔下餐具,转身就往外走。 娇娜大声说:“母亲,你到哪里去?我还没吃完晚饭呢!”女王迟疑了一下,把娇娜的保姆叫过来,对娇娜说:“你用餐后就让乳娘送你回寝宫去,母亲有重要的事去处理,你要乖乖听话。” 娇娜大叫说:“我不!”她把一个碗摔在地上,接着又去拿第二个,她母亲把她的手按住了,她心里焦急万分,但还得在这里应付女儿。广徽在旁边冷笑,他使了个眼色给左右,叫他们也去打听。 她不得不先把女儿送回寝宫里去,在路上她一直在问侍女,他真得疼痛得很厉害吗?请海绥大夫了吗?他为什么不肯让人去请大夫? 娇娜威胁她,你再不理我,我去找父亲去!女王不理她,到了寝宫里,她回头看着女儿急切地说:“你到长大了就会明白,母亲是多么爱你,你伤透了你母亲的心你知道不知道?你要在这里好好的,听乳娘的话,我就回来。”她转身就走,娇娜在她身后叫道:“母亲,你骗人——”女王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加快了步子。 还好那边离她的寝宫不远,片刻工夫就到了。凌风躺在卧榻上,他的面孔变得很蜡黄,虽然他竭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但从脸上肌肉不自然的痉挛上可以看出,他实在是经受着非常大的痛苦。 见她进来,他紧绷的脸松弛了一下,非常勉强地笑笑,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小孩子盯着渴望的玩具,又像是做了什么错事的孩子望着他的母亲,他看上去那么虚弱无助,可是他还是想转过头去避开她。 凌风把一只手放在胸口上,随着胸口剧烈的起伏那只手也在颤抖,但他还是用低低的平静的声音说:“她们一定对你说了什么夸张的话了,我就是略微有点不舒服而已,忍一下就好了。” 她说:“不管怎样我让她们请大夫来,你再忍一下。”他低声说:“不要。”“为什么?”他一度想出言请她离开,但他终究是非常爱她,在这个时候就更加需要她,他说:“你过来,搂着我。” 第282页 她抱她的爱人在怀里,感觉他的身体在不停地发抖,女王惊恐地说:“你还要硬到什么时候?不要这样惊吓我,你可知道我也快崩溃了。” 他幽幽地嘆了口气,在她的抚慰下让竭力自己和缓下来,他软弱的像一个生病的小孩子,微微皱紧眉头向她埋怨说:“我以为我自己能够忍下来的,但还是被她们看出来了。” 她反覆说:“你为什么不叫医生来,为什么不叫医生来,你要折磨死自己吗?” 他喃喃地说:“我若不是感到如此的痛苦,我根本不敢求你来和我在一起。”“为什么!” 他望着远方天空中一个莫名的所在,轻声说:“你知道我们花了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像这样重新在一起,这样的团聚实在是太奢侈了。和那些个代价相比,我此刻所经受的苦痛是微不足道的。我自愧无法酬答您的爱情,当我把这些小痛苦加在爱情天平上我的那一端时,我才敢于说我在这份感情上也是有所付出的。” 她的面孔惨白,他的面孔也惨白,女王低声说:“别说什么代价,我们的爱情值得有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和痛苦来作为辉映。我们此刻能够团聚,乃是上天的安排,你没有什么可以愧疚的。我只知道如果不是天意,你早就死在那个祭坛上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她俯下身子,热烈地亲吻他的嘴唇,接着就是一场热烈的缠绵。在长久的离别之后,他们现在又团聚了。 两个人依偎着躺在长榻上,他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女王爱怜地为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凌风对着女王低语道:“你可知道,我前一刻还不敢相信我还能有勇气再和你在一起。”她说:“是吗?”他继续说:“刚才我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能葬身在您怀里是我最大的幸运。” 她用手按在他的嘴唇上生气地说:“少说这个字,你现在好些了吗?”他将她的双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露出一丝笑意说:“这样就没事了,人家都说女王的触摸就可以治病,您应该去改行做医生才是。” 他的脸还是惨白色,女王有些不相信,她微嗔道:“你这个大骗子,尽说一些无聊的玩笑话。” 门外起了一片嘈杂声,侍女紧张地奔进来,在卧室外面轻声说“陛下,公主殿下在院子里吵着要进来。” 榻上的两个人反应各不相同,女王很紧张,凌风沉默了片刻说:“也好,我也很想见她,叫侍女给我换件得体的衣服吧。”看他正在努力想办法平稳自己的情绪,竭力去控制疾病带来的伤痛在他身体上所施加的影响,女王充满怜惜地将他搂在怀里,在他面颊上温柔的亲了一下说:“我还没有准备好让女儿见你,你还是先回避一下吧。” 他的面色骤然间变得很难看,他说:“你还没有准备好?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想让我见她,你以为她现在还不知道有我这个人?这也太可笑。难道在你心里,至少在女儿这边,我实际上是个见不得光的人吗?” 现在女儿就在外面,她不知怎么和他去争辩,只好说:“你是最通情达理的,今天这个场合不合适,我让侍女搀扶你出去。” 凌风头一扬说:“不用!”他用手捂着胸口,一步一步往卧室外面挪步,他中途靠在墙壁上歇息了片刻,接着就消失在大厅墙角的小房间里。 女王令人将大厅门打开,她整理了一下衣饰,走上前去迎上女儿,一个穿着白色罗纱裙子的苗条身影蓦地奔了进来,一头撞进她的怀里。 女王生气地说:“你夜深人静穿着睡衣跑过来干什么?一国的公主这样子,叫侍卫宫女们笑话!还不快和我一起回去!” 公主挣脱她的手,在大厅的各个角落里翻找,她进了卧室四处察看,在长榻下找寻,又将所有的橱柜门都打开。女王低声喝斥道:“娇娜,你不要胡闹,这里就我一个人,别再找了。” 娇娜扬头说:“我不相信您,侍女们都说您在这里藏了一个人。”她又跑到大厅右侧,这里并列着三个狭小的房间,里面很低矮,自拱形的门洞望进去漆黑一片。小姑娘毕竟怕黑,她在门洞外住了脚,迟疑着要不要闯进去。 第十七章 他胸口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听见那个女孩的尖声吵嚷声,不知是怎么样的意志力才使他抑制住想要出去看看女儿的冲动,现在她只和他隔了一个门洞相对,咫尺之遥的距离只需一步就可以跨越。 凌风的心脏在发疯似地跳动,他企望女儿进来,他作为她的亲生父亲,就算不能抱女儿在怀里,至少应该有看看她的权利吧,可他还从来没有在近距离见过她呢。 青年时轻率孟浪的行为所结下的苦果,他算是真切地品尝到了,那苦涩的胆汁从他的喉咙口渐渐的渗透下去,一直瀰漫到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想叫又不敢叫,只能拼命扼住自己的咽喉,他太痛苦,而这种感情是无从解脱的,因为他的爱情乃是双重的背叛,对家庭的背叛和对国家的背叛。这两重背叛的罪孽压在他身上如大山一样沉重,使他透不过气来,使他窒息。他无法做出什么决定,因为每一个决定都是错的。在他的左边也是陷阱,右边也是陷阱,这一个个陷阱张开着血盆大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它们都想要吞没他,而他也甘心被它们吞噬,“让所有的惩罚都落到我一个人身上吧!”他在黑暗的小房间,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在心中重复念诵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 第283页 小姑娘还站在外面,经过最初的一阵发作之后,她才发现她也不想揭盅最后的谜底。在她心目中那人是个坏人,是自她母亲心中夺走她父亲位置的人,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而她的父亲是个大英雄,英俊威武的男人,侍女偷偷跟她说那个男人也是俊美迷人的男人,不比广徽差,她不相信,也不容许别人拿什么人和她父亲相提并论,她不想有人打破她这个幻象,她不想见他了。 娇娜转过身来搂住母亲的肩膀,她撒娇说:“妈妈,我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我们回去吧。” 女王松了口气,但她还是颇为担忧地向那个黑房间望了一眼,才带着女儿有些勉强地离开了。 凌风非常失望,他没法再控制住自己,侍女们听见他一声低沉的痛苦的呻吟声之后奔了进来,发现他昏迷不醒地跪坐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等他再睁开眼睛,感到身上的病痛减轻了许多,在他身前有个背影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听到他有了动静才转身过来,凌风对他说:“海绥先生,您真是神医圣手,我觉着好多了。” 海绥的眼神很空洞,他低声说:“那就好,知道你自己不看医生的后果了?你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可能会死在这个病上面。” 凌风哦了一声,他有些疑惑地说:“我以前胸口也有过不适,但从来没有像这次那么严重,看来我的身体确实是大不如从前了。” 海绥心中冷笑,这种药就是这样的效果,你停药以后肯定会受不了,有可能五脏六腑都在痛。但你多用它一次,就多向死神靠近一次,到最后完全是无药可医。凌风支撑了十数天不肯去找他,也许再有几天时间就可以脱离这个药品的控制了,现在他是前功尽弃,十几天的苦算是白吃了。 凌风甘心让病痛折磨自己,但他并没有想到,那些病痛不是他身体本来就有的,而是眼前这个做医生的人给他带过来的,他也没有想到他的坚持本来可以让他摆脱那个药物,可他确实没有理由去怀疑那个医生。也许你让他开始为你治疗,就註定了必须得继续依赖他下去,这就是做病人的宿命吧。 反正凌风现在是暂时摆脱了,早上他又服了一碗海绥端上来的汤药,感觉病痛骤然脱体,心情也感觉好些了。海绥看他把药喝完,急着转身就要出去,凌风看着海绥,猛然想起一桩事来,他叫住海绥:“医生,请您等一等。” 海绥的面色马上就变了,还好他是背向着凌风,等他转身过来,面上神情已然控制住。海绥淡淡地问凌风:“您还有什么事吗?” 凌风问他:“您可有什么亲属在前线军中?”他想起那个和海绥相貌很相像的年轻人,他自称是海绥之子,于是凌风饶了那人的性命,只是下令暂时把他羁押起来。如果那人真是海绥的儿子,他也许可以想想办法。 海绥暗暗咬了牙,凌风的这个问题如同狠狠地在他心窝里捅了一刀,“就是你杀了我的儿子,如今还要假惺惺地说这些话!”但现在并不是和他理论的时候,有的是机会和凌风算这笔帐。 海绥说:“家里只有我妻子,现在没有别的亲人了。” 凌风心想:“当真是我这几年判断力有所减退,居然没有识穿那人的谎话来?”他说:“也许是我戳了您的伤心事了,但我以前听说您有一个儿子的,我也只想是否可能帮到您。” 海绥忍不住说:“你已经让这么多年轻人为保卫我们的国土而战死,他们也只需要你一点慈悲心而已。你被我们捉住是活该,你也尝到穷兵黩武的苦果了?” 凌风苦笑说:“原来您也这么恨我。” 海绥收住激烈的心情,他说:“我只是说实话,至少我是没有亲人可以让你去伤害的,我们并没有私人的仇恨。” 他发现自己的说话有漏洞,不由得又找补了一句:“无论如何,在医生心里,病人就是病人,你该不是怀疑我会毒害你吧?” 这时,侍女赶进来说:“凌风大人,女王过来了。”话音未落,显德女王匆匆进了卧室,她看凌风气色好了不少,心中喜悦,看海绥还在这里,就对他说:“医生,我知道您的医术高明,您看在他现在的身体有病,要原谅他的任性才好。” 海绥点头,就急忙出去了。凌风对着女王说:“你为何不干脆说对他说我不懂事,连十几岁的小女孩都不如?” 她知他因为她不让他见女儿,心里有怨气,就笑道:“为了娇娜十二岁生日,我要画师为女儿绘一幅肖像,虽未完竣,我叫她们拿来给你看看,她现在已经是个漂亮的大女孩了。” 侍女把画框拿上来,凌风急切地把目光转移到女儿的肖像上,画像的面部绘制得很清楚,但身姿还只绘了个轮廓。画像三尺见方,面孔只占了一小部分,但这一小块面积,凌风还是看了很久,他皱紧眉头沉思了良久,最后他颓然地倒在床榻上,双目紧闭一言不发。 女王问他:“你怎么啦?” 凌风低声说:“娇娜非常像我去世的母亲,她的脸庞和她几乎是一摸一样。” 深夜,他们睡在那张长榻上,她的头靠在他胸口,秀发洒向他*的前胸,他用左手轻抚着她的美发,右手随便地搭在她白皙细洁的肩膀上。四下非常安静,两个人都有些倦意,但对于这样一个短暂的相处的时光,他们也不想就急着睡去。 第284页 他又俯下身子亲了她一下,她没有动,只是借着屋角壁龛上的一盏小灯微弱的光线,深情凝望着英俊的情人,她温柔地微微笑了。 他在她耳边轻声问:“你在笑什么?” 女王说:“女儿虽然像你,但父女俩的相貌是该有差异之处,如你的相貌像娇弱的女人,那么有几个人能服从你呢?” 他说:“所以你在笑我行事实在是软弱了些,不像个有担当的大男人吗?” 女王回想着他们以前的事情,她说:“谁让我被你的第一印象所迷惑了?如果是你现在的样子,也许我真会看不上你。” 凌风说:“也许因为我当时只有一条性命可以用来拼而已,现在毕竟不同了。”他转身搂过她,略带激动地请求她说:“显德,请你现在放我回去,也许我可以在那边帮到你和女儿。” 第十八章 女王沉下粉面自凌风的怀里挣脱开去,她说:“你百般讨好我,原来还是想回去。” 他起身下床,望着如豆点大的灯火说:“你肯定听人提起过,我之所以一直有嫌于我们的王上,乃是因为有另一位夫人声称我是她与景武之父施云所生,而王上与我已故母亲的亲生子早在幼年就死了。此事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伪,现在却可借娇娜与我生母酷似的容貌向王上说清楚了。我回国之后一定向王上苦苦哀求,与你们绮兰国签一份条件宽大的和约来结束这次冲突,这样对双方来讲都会是很完满的结果。我一直热切地企望两国能和睦相处,这对老百姓也是最大的福祉。” 女王冷笑,“那我和女儿呢?你就打算让女儿认广徽做父亲?我没想到你处心积虑地要见女儿,目的就是为了借她的容貌作为你向你们王上自明的工具吗?” 凌风转过身来看她,他低声说:“你真以为我在这里对女儿是个好事情吗?为何她昨晚的反应那么大?” “那是因为她不知道你是她的亲生父亲。” “是因为你不肯对她说明,而且根本不想让我见她。” 女王轻声说:“我想先要你在她心目中有个好印象,这样她见到了你就会接受你了。” 凌风淡淡地说:“恐怕在她心里对我不会有什么好的评价。” 女王默然,她说:“你应该努力去表现才是。” 他返身搂住她向她哀求:“显德,你再考虑一下,我回去后会设法再来看你和女儿。我已经决定了脱离政事到乡下去,那时我就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了。” 她心中苦涩:“让他回去与他妻子双宿双飞?”她说:“你待我好些,也许我会考虑。” 他情知她也是缓兵之计,但他确实也不想离开她和女儿。他们默然相对直至天色发白,这时窗外有人轻轻地击打窗户:“陛下,亲王殿下遣人来寝宫见您。” 两人蓦然惊觉,凌风拥她在怀中说:“显德,我们终究会团聚在一起,我承诺过你,我的承诺一定会实现。你再等等我,再等等我吧!”他把她抱得很紧,此时他才发觉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说。女王在他怀里如冰人儿一般,她曾是那么爱这个男人,可她现在有些恨他了。 女王走后,海绥端了汤药进来,凌风喝了汤药皱着眉头说:“每天都是一样的苦汤药,您可以考虑换几种药材吗?” 海绥冷笑说:“你说出你对哪种药不满意,我就去换。” 凌风说我要是连这个都知道,就也来当医生和你抢生意算了。 他以为海绥会笑的,可对方脸上一丝笑纹都显露不出来,凌风想了一下又说:“医生,我现在能喝酒吗?” 海绥犹豫一下说:“只要你能控制自己不像以前那样过量就可以。” 凌风说:“您真会迁就您的病人。” 海绥为他诊过脉息和心跳,看过他的舌苔,暗自点点头,他拿了药碗转身就要出去,凌风在他后面说:“医生,您出去时和她们说一下,令人拿瓶酒进来。” 海绥回头向他道:“你自己不能叫?” 凌风说:“是你允许我喝酒的,我怕侍女们说我哄她们。您去帮我说说,她们就没话可说了。”说罢他微微一笑。 海绥心头有种很奇怪的滋味涌了上来,凌风自始至终对他毫无猜疑,但他却是很卑劣地在暗地里毒害着对方,他的双腿有些发软,走至门口他稳了稳步伐,这才迳自出去。他没有跟侍女说凌风要酒的事情,以凌风的身体状况来说,他实际上是绝对不能喝酒的。 凌风躺在榻上闭目养神,他感觉心口上有些隐隐的疼痛,整个人也感觉很疲累。在这里他甚是无聊,只好一心等着他那瓶酒,等了片刻,有个侍女在敲门,凌风睁开眼睛说:“把它拿进来好了。” 侍女说“什么?” 凌风一皱眉:“他没说?”他问道:“什么事?” 侍女说:“凌风大人,你们大秦国的使节来看望你。” 凌风说:“我不舒服,不想见他。哦,你帮我带瓶酒进来。” 侍女犹豫,他不耐烦地说:“我问过海绥医生了,他说我可以喝酒。还有,请帮我请你们供应王室御用物品的商人尼姆先生来,我有事找他。” 第285页 那瓶酒先到,等到尼姆进来时,凌风已经把酒喝光了。尼姆摇头说:“您好像永远不会变。”凌风摇摇空酒瓶说:“你是指这个吗?”对方一耸肩。 尼姆说:“我们来谈谈我们自己的事务,两个月里似乎完不成那个工程。” 凌风嘆息说:“总以为时间会在我这一边,可以任其慢慢流逝。转眼间已经六年了,当时我以为四年就可以完工的。” 尼姆说:“我可真要说您,您不是一个很实际的人,您的想像力太活跃,是我们这样头脑简单的商人所无法理解的。我一直很尽心地在为您服务,但如果我们没有了那位出色的工程师,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凌风微笑说:“您太谦虚了,不过我知道您有非常繁杂的事务要去忙,把您的朋友交给我吧,我确实有很多事要和他谈。” 尼姆略带得意地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公主十二岁生日的庆祝事宜,女王陛下和亲王殿下已经筹划了许多壮观热闹的娱乐和仪式,全国特别是首都这边要好好装饰一番。公主殿下是很喜欢热闹的女孩子,她届时一定会很开心。如果没有这些事情占用了人力和资源,我们的工程也应该能完工了。” 凌风的脸色有些阴沉,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尼姆把身后一个清瘦高傲的年轻人拉过来:“乐华,你一直想见你的主顾,这个就是他了。” 那人带着艺术家的派头,他站在尼姆身边已经打量凌风许久,一上来就说:“您确实是我想像中的那种人,我们在一起合作肯定会很愉快的。” 凌风半开玩笑说:“那不一定,你们都已经榨干了我的钱财,还拖了这么长时间。我已经在后悔了。” 乐华说:“鬼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那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有几个人会去做你那些个工程。我做你那些东西完全凭兴趣,几乎没有想到什么报酬,如果说是我榨干了您的金钱,您也榨干了我的心血,我今后也许再也做不出像那样的建筑了。” 凌风沉默,他得知自己在绮兰有一个女儿以后,就为娇娜准备了一笔可观的金钱作为嫁妆,但他也知道其实物质上的财富对她这个一国的公主来讲并没有什么意思。于是六年之前他在绮兰王宫附近买下了一个山谷,想要为女儿建筑一个漂亮的人间乐园来送给她。在他计划中建造在山麓上的童话般的城堡俯临着宽阔的山谷,山谷里人工和自然的风景交相辉映。他来到北边以后和绮兰这边沟通比较便利,于是他委託了尼姆来实施这个计划。原准备在娇娜十岁生日时就完工,但也许是他的想法实在太复杂了,尽管乐华十分能干,但还是不得不又把它拖了两年。 第十九章 尼姆走后,凌风又叫侍女拿了瓶酒来,他拿着酒杯对乐华说:“我还是希望能按时完工,这对我很要紧。” 乐华品着酒,他说:“这酒不错,那个吝啬鬼就不肯拿这种酒给我,他卖这酒进宫里一定赚了大钱。说到您那个工程,我要说,您不用那么急一定要和公主的生日赶在一起,多些时日,我们可以把它做得更漂亮。” 凌风带点苦笑,他说:“也许等不到这些日子我就会离开这里,我希望能看到它完成。可能我当初的想法是太疯狂,如果是现在,我都不会把这个工程的计划拿给别人看。” 乐华朝着屋顶上吹了口气,他看着凌风说:“如果不是这场该死的战事,也许我们早就完工了。现在材料昂贵,又找不到好工匠;好多工匠被徵发去打仗,许多就死在战场上。我为这个可真有点恨您,您欲望太多,这会害死你的。” 凌风缓缓地说:“不是我要打这场仗的,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意思。你是不是也像别人一样,把我当做绮兰的敌人来痛恨呢?” 乐华耸耸肩说:“我只知道您是我的主顾,您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什么打仗之类都是暂时的,我们的建筑才会一直存在下去,这会成为永恒美好的东西。您为讨好我们的女王做这些事情,我相信您非常爱她,为此我感到非常骄傲,世上也只有她配得上您这样热烈的爱情。我真想见到她,当面对她说这些话。” 这时侍女过来敲门,她说:“大人,女王过来了。” 乐华脸上变得很苍白,他还没有近距离见过女王呢。他匆忙站起来,手肘扫过桌上的酒瓶,“噹啷”一声酒瓶摔在地上成了碎片,乐华更加紧张了。 凌风若有所思,他用手摇摇另一个个酒瓶,里面空空如也。他觉着自己有种做坏事被大人捉住的恐惧心情,硬着头皮扶桌子也站了起来。 显德女王穿着精美的锦绣朝服,发髻装饰了全副珠宝首饰,看上去比平日更觉着雍容又美丽。不过因为衣服和珠宝分量都很重,她的步履也比平日要沉重许多。 可能由于衣服的关系,女王的心情不太好,在门口她的鞋子触到酒瓶的一个破瓶颈,脸色立时一沉。凌风装作没看见,他向女王介绍乐华说:“乐华是我的朋友,我在这里很无聊,你可以让他经常来看我吗?” 女王只撇了乐华一眼,他感觉到膝盖有些发软,两膝一沉就跪在地上。 女王叫他起来,她简短地对凌风说:“只要你不借着见客人为名向侍女要酒喝就行。” 第286页 他向她争辩说:“是海绥大夫说我可以喝一点的。” 女王生气地说:“是我不喜欢你喝得醉醺醺的样子可以吗?”凌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两眼看着屋顶,不去瞧她生气的神情。乐华在女王身后向凌风吐了吐舌头,他现在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凌风示意他先出去。 女王带来几张纸笺,她说:“也许你心里根本想不起还有这些事,但你既然人在这里,就应该要关心一下。每年公主的生日都有热闹的庆祝仪式,毕竟她是我们唯一的继承人。如果你能把心神放在这个上头,也就不会觉着有多么无聊了。” 凌风拿过那几张粉红色的纸笺,随口说:“我已经听说了。”他拿着那几张纸专注地看了许久。 女王说:“现在还有两个月时间,你也可以好好为她计划一下,不用这么急着说你的意见。” 凌风用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说:“不用,我现在就可以说,其实我要说的话很简单。”他动手将那几张纸撕碎,一扬手,碎片纷纷扬扬散在地上。他淡淡地质问她:“现在打仗死了这么多人,你们真还有心为女儿生日庆祝?那些死掉的人没有父母儿女吗?他们看到这些场面会怎样想?” 女王像当头挨了一棒,楞了片刻才低声说:“没想到反而是你来提醒我,我在梦里,你整天喝酒却比我清醒。”她转身就走,他微微一笑。 等女王走后,凌风对乐华说:“你现在不用发愁了,没有什么公主的生日仪式会来和我们争取资源,我们会按时完工的。” 她坐在宝座上,眼睛瞅瞅旁边的广徽,他遣人跟在女王后面,发现了她是去凌风那里,心里非常不痛快。可能现在为娇娜大办生日庆祝不是一个好主意,但他为了讨孩子的欢喜,还是在很热心的准备。现在大秦的十几万大军还在占据着绮兰的腹地,他们又要有援军在开进来,这对女王夫妇是个不小的压力。她现在每天夜里躺在情人怀里逍遥快乐,而他的兄弟还在大秦军队手里,这叫广徽如何能不气愤呢? 他刚才在后殿对女王说:“他怎么说?” 她惊讶地看他,说:“你说谁?” “就是你的情人。何不叫他一起来商议?” 她看着他妒恨交加的脸,她说:“我自然愿意和他一起商议,至少他知道现在做什么事是不合时宜的。” 广徽讽刺说:“他现在所做的事最合时宜了,在床上安慰你对我们的国家可是大有裨益呀。” 女王不理他的话,她带点欣慰地说道:“至少他知道现在不是给公主过生日的好时候,他把这个想法和我说了,我决定今年不给娇娜办生日庆祝,你没有意见吧?” 广徽的脸一霎时变得非常难看,凌风想得到,他想到了却不敢去做,为什么凌风事事都要压他一头?他咬了咬下唇说:“也好,没了这桩事分心,我可以全力对付境内的大秦国敌军了,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在这里歼灭掉。那时我就可以把他带到他军队的最后残部曾经存在的地方,叫他好好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第二十章 眼前是一片广阔的原野,军队正穿过这里向西面急促移动。卫国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他身旁有几个亲信的将领。卫国接到朱光的旨意说王琼领了五万援军正从西北增援过来,叫他领兵过去和王琼汇合,然后把指挥权移交给王琼,毕竟对方的资历比他要老许多。 卫国打心眼里不愿意这样做,但是他已经把几次胜利所缴获的敌军粮草消耗得差不多了,附近的居民对他敌意很深,到四下搜集粮食也有困难,得到后方的支援对他来说显得尤其重要。 他对旁边的参将王吉说:“王上令我后退向西与王琼将军汇合,这等于把血战得来的大片领土又拱手让了回去,将士们心中怎会甘心呢?” 王吉讨好地说道:“将军英明,我们应该向南进才对,那边有绮兰的重要城市广阜城,城中热闹富庶,打下它不愁徵集不到粮食。” 其实卫国心里也有这样的想法,现在绮兰国大败之后,军队实力不振,只能集中兵力确保都城不失,此时不多夺几座城市掳掠一番,等到他们实力恢复就没机会了。 他驻马停下,在路旁看着军队缓慢地向前行动,他在后面看到了几位资深的副将何平、李澜。他把他们连同十几名参将召集起来,在路旁的一座小山下张了一片帐幕停下。他们看他的面色感觉很奇怪,何平先说:“卫副帅,在行军之时您急召我们所为何事,您有话为何不等晚上扎营后再说呢?” 他们对他很不满意,前几天在议事时曹玮和卫国吵了起来,曹玮指卫国根本没有统兵的能力,要他交出军权。这些话当然不合适,可风波是卫国先挑起,而且他主要针对凌风,这就怪不得曹玮那么激动了。 此事缘起是被派到前方打探的人回来报告,说凌风在绮兰的京城差点被杀死,还好他目前是没事了,反正这里面有关的细节很多。卫国就把其中尴尬难言的事情大肆张扬,说凌风已经投靠了绮兰国,营中的将士都在议论纷纷。 卫国在帐中议事对大家说:“我真没想到,凌风居然和绮兰国的女王会有姦情,他就是生性*,也不该在国外如此肆意妄为。现在凌风只要随便和这里一通消息,我们这十数万人岂不成为他投敌的礼物了吗?还好我想在事先,把消息都已给查探清楚了。”他如今大刺刺坐在军帐当中,不再给凌风留着当中的空位置了。 第287页 曹玮气呼呼地推开众人大步走到前面来,他指责卫国不应该散布这些事,他说:“要是凌大人没有在侦察敌情时不幸被俘,现在他可能已经带领大军打到绮兰京城了。我们现在能陈兵于绮兰腹地而安然无事,和大人当初的指画策略英明是分不开的。卫国,你现在拿大人在那边的情形来说事,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希望大人死在那里吗?” 卫国坐在大帐中间虎皮座椅上,他仰起头傲慢地看着曹玮,说:“曹玮,别的事我不屑与你说,你跟在凌风身边那么久,他的事你还不清楚?凌风定然时常与绮兰国联络,你若知晓此事却知情不报,这也是欺君罔上的罪状!如今你还有何面目来和我说话!” 几位副将开始只沉默不语,他们也第一次听到有这件事,惊讶是免不了的。看曹玮急红白脸的为凌风争辩,显然他是知道这个事的。他们也觉着卫国这种宣传肯定对士气会有影响,心中有些莫名的气愤。何平听了片刻,上来打圆场说:“卫副帅,曹将军,你们不要争了,大人的事情等他回国以后自己与王上去说清楚。如今战局混沌不解,还是要先顾我们自己这边吧。” 曹玮气哼哼地指着卫国说:“凌大人中伏被擒,我怀疑是这个人搞的鬼,他自己与敌军私通出卖大人,现在反而向着大人身上泼污水,这样的人怎能在营中执掌兵权?他这几十天来只有坐耗粮食,还做出了什么事来?众位将军,无论年齿,威望,能力,总有比他强的人,我们不如另立主将暂掌兵权,再上报王上定夺才好。” 众人心中都是一动,权位人人想要,毕竟手下有十几万人呢?何平先稳住了心神,照曹玮这样闹下去,营中非乱套不可,他大声说:“曹玮,你切不可这样说,军中纪律第一,我们现在身处异国,你这样扰乱军心,大人回来也不会饶你。” 曹玮可顾不得那许多,他心想,现在只有把卫国先弄下去,赶紧用广巍换回大人,只要大人回营,一切问题都好解决。再说广徽如此残忍,谁知他还会如何对付大人呢?此事不能再拖。于是他大声说:“要是查出来大人是他出卖的,那又如何?” 几位将领都说,“真要是查出大人是被军中的人出卖的,我们绝不可能放过那个人。” 卫国面色大变,他一挥手,下面亲信的将士开始聚拢过来,他稳下声音说:“曹玮,你可不能信口攀诬我,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曹玮说:“营中这么多将士,你手下亲信能有几个人?你要是没做错事就别害怕。现在很容易查清楚,把广巍带过来问问就行了。” 卫国叫王吉,“你去带广巍过来。”王吉看别人注意不到他的时候,他向着卫国,做了一个“杀”的手势。卫国摇摇头,他心想现在杀广巍容易惹人疑窦,还是要另找机会。 第二十一章 大帐中几十双眼睛看着广巍,曹玮抢上前一步说:“广巍,你是你们绮兰国的元帅,我想你不会在我们面前说假话。是谁通消息给你,说我们凌大人要亲自去勘察敌情的,是这个卫国吗?”他如今是不会对卫国客气了,就直接叫他的名字,王吉在他旁边厉声说:“曹玮,你怎么能这样蔑视主帅!将军,您还不下令拿下他吗?”卫国在上面只冷笑不做声。 广巍事实上是听清楚了曹玮的问话,但他只装作听不懂。曹玮转身让通译又问了一遍。 广巍看着众人,他自被俘之后羞愧无地,整日在大秦国营中借酒浇愁,他和凌风可以说是身居两地,同病相怜。广巍手下的那些人已经被陆续运到离两国边境不远的战俘营里,唯独他和另外几个人还留在大秦军中,卫国是不敢让他离开自己的手里的,于是他整天也只能看见王吉和其他两个卫国手下的亲信士兵,不过他们对他的待遇不错,甚至吃喝供应比卫国自己的还要好。 当然广巍不可能因为这个而帮卫国,刚才王吉来带他时说:“卫副帅也不想让您一直留在军中,他早就在安排让您设法逃出去。您要是吐露了实情,副帅自身难保,就不能再帮您了,请您自己要好好考虑清楚。” 广巍在犹豫,曹玮又逼上一步,他说:“我知道你们有自己的神,他们也在上头看着,这个卫国心肠狠毒,你不要错估了他的手段。” 此时卫国也有些紧张了,他发现别人都在看他,有些人眼光里有种不信任的意思在内,卫国不禁握紧了双拳,他恨透了曹玮,心想:“如今就看广巍一句话,不然,现在就拼个鱼死网破吧!” 大家的眼睛盯紧广巍的嘴唇,右手都伸向了腰下的宝剑,大帐中安静极了,仿佛都能感觉到不安的气流在缓缓流动。 广巍一句话打破了沉寂,他说:“是有人向我通风报信,但不是他,而是他。”广巍伸手指向了曹玮,帐中大乱,他们看着曹玮,纷纷大声议论起来。卫国觉着前胸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他乘别人不再注意他,暗自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顿时松了口气,有些无力地靠在了座椅上。他示意手下人前去擒拿曹玮,还好曹玮听得懂绮兰的语言,他趁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那一剎那向后迅速退去,何平用身体稍微阻拦了上去捉拿曹玮的士兵,曹玮急忙逃出帐去。 第288页 也别怪广巍,确实是曹玮把他逼得太紧了。卫国满意地看着他,对众将说:“众位将军,如今真相大白,我们应该把曹玮捉回来碎尸万段。如今营中事情这么多,先把广巍将军送回到我的军帐去。” 经过初开始的惊诧,众将官又都沉默了,人们心里都有疑问,大家清楚此事决不可能是曹玮所为,他们却看到卫国的紧张是真真切切的,但如今也无甚话说。 那日夜间,卫国命人在军营里搜捕曹玮,营中大闹了一夜,自然是一无所获了。 接连几天,他们都没有能找到曹玮的影踪,此时传递朱光旨意的信鸽也到了,于是大军拔营向西而行。 现在卫国把他的想法和众将说了,大家都是一片沉默,何平知卫国是不想和王琼汇合,让其取代自己,他要向南去只是藉口。他说:“现在有王上旨意,我只知道遵旨,卫副帅您还是不要另生枝节才好。” 其他将领也纷纷贊同,他们口中离不了‘遵旨’二字,心中却也想着,如果卫国再肆意胡为,也只好将他先解决了再说,他们已经不再相信他了。 卫国冷笑说:“不是我不想遵旨与王将军汇合,但是营中粮草不多,国内又无法接济,我怕粮草支应不了这么长的路程。广阜城非常富庶,我想拿下它也是为了军中粮食供应考虑。” 大家暗中都在摇头,他们想,广阜城高池深,要是大军不能很快拿下它,反而坐困城下,再被绮兰军队乘机反击了可如何是好?看来军中离了主帅还真是不行,李澜迟疑着说:“如今我们先向西去,一路上想办法尽量筹措粮草,另一方面还是去和绮兰那里联络,去用广巍换回大人才好。 卫国沉声说:“如今你们还是相信他?”大家点头。卫国说:“好吧,就按你们所说去办。” 他在这天深夜背着手在帐中踱步,到了天明时分他终于想好计划,心中暗自点头,于是他叫来王吉仔细嘱咐了一番。 曹玮这几天一直躲藏在营外,他换了一身黑衣服,暗中跟着大军行动。曹玮的心里愤怒极了,他怎么也不明白,广巍为何要这样说。要是有半个人会相信他去出卖凌风,他也会羞愧死。在那一瞬间他想到了用凌风所赠的匕首自杀以自明,天知道凌风被俘后他是怎么煎熬下来的,他这些天只想怎么能把凌风救回来。曹玮心里无法忍受别人用出卖大人的罪名来诬陷他,他想着一定要叫广巍出来说清楚。 卫国心想:“要是广巍死在这里,那么凌风在绮兰都城也必死无疑,广徽没有必要再留着凌风了,这样,他也就算报答了凌风害死他父亲的大仇。”次日夜间,他藉口要急着与王琼汇合,下令连夜赶路。 全军如一条蜿蜒绵长的火龙一般,点着火把急急向前行去。此时,卫国载送广巍的马车渐渐地落在了后面。王吉在车中对广巍说:“大人,今天卫副帅就放你逃出去,你可要记着将军的好处。”广巍点头。 在道路狭窄之处,马车避让后面的士卒,掩在一片茂盛的树丛中。王吉打开车门,急送广巍下去,广巍朝他感激地点点头,就迳自隐入了树丛深处。 今夜月色有些晦暗,王吉的脸上浮上一层杀气,他带着几个人向着广巍身后追了过去。 第二十二章 广巍也是一员骁将,他现在成了惊弓之鸟,当听见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响时,他立时就掩在了树后。王吉等人手持利器,向着这边搜寻过来的时候,广巍蹲身在树后,眼看着王吉在他身前走过。 王吉率人向前寻找一番,即又转身回来,他心想对方跑不了那么远,方才一定是错过了。他也向树丛深处寻去,同时用刀剑胡乱拨着丛林。广巍尽量蹲下身子,躲开他的宝剑,他手里没有武器,否则早就出来还击了,此时广巍很有口气憋在心里,急着想要发泄出来。 他神思有些分散,就没有留意脚下,当慢慢向后移动的时候,他脚跟处踩在了一块石头上,广巍的左脚向外扭了一下,他轻声‘哎哟’了一声,立刻就控制住自己,但王吉已然听见了他的叫声。 王吉冷笑说:“您还不出来吗?毕竟我们是您的救命恩人,你干嘛要躲我们呢?” 广巍在树上折下一条粗大的树枝,他拿着它拖着扭伤的左脚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在这片林中的空地上,他借着昏暗的月光直盯盯地看着这几个凶手的脸。 此时已经再无别的话可以说,他们立刻混战起来。要是手中有了趁手的武器,也许他们几个就不是广巍的对手。可是现在,他手里只有一支树枝,广巍拼命不让那些人靠近自己,一面设法去夺取对方的武器。 树丛之中的混战并没有惊动行军中的大队人马,只有卫国带点担忧的心情向着这边眺望,不过他也慢慢向着远处去了。 当手中的树枝被削去一半时,广巍终于夺到了一把长刀,他心中狂喜,此时他肩头上被王吉刺中了一剑,顿时就是鲜血直流。 广巍顾不得那许多,他转身向对方砍去,接着又去对付其他的人,他此时靠着林中一块大石头做掩护,其实石头后面也藏了一个人,那人没有露面,而是在暗中帮助着广巍。 广巍又向前噼出一刀,解决了最后一个敌人。他转身想走,但沉思过后,他脱下身上的衣服,套在王吉身上,此时衣服上满是鲜血,不知是他还是敌人的血。广巍用刀将王吉的脸上砍到血肉模糊再也看不出相貌来,这时他才转身要走,此时曹玮出来把他给拦住了。 第289页 曹玮说:“你就这样走?要不是我方才帮你,你早就和他们一样了。”广巍说:“你们大秦国就没有一个好人,我现在手里有武器,你拦得住我?”曹玮指着他说:“你看你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呢,我可是毫发未伤。” 广巍这才发觉自己肩头上血流如注,此时已是精疲力尽。他觉着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地上。曹玮撕下他的衣服为他止血,接着便拖他进了林子深处。 十几天以后,广巍被杀的消息传到了绮兰京城,他哥哥广徽拔剑就向着凌风所在的宫院冲过去。他像疯子一样,谁都不敢拦他。侍女们急忙去报告女王。 这时凌风和乐华在大厅里,他们各人面前摆着一瓶酒,正在讨论城堡顶楼上穹顶所绘的图案。 这是一幅模拟天宫的绘画,大部分已经绘制得差不多了,只是中间还有几个美丽的天使没有画。 乐华看着凌风在那里描画,他突然说:“要是你做我们这行生意,我们这些人都得饿死了,你到底有什么不会做的,也说来听听。” 凌风停笔看着他说:“我不会做的事多了,我不知怎么做一个丈夫,也不知怎么做一个父亲;做情人也不合格,很难讨好你们的女王;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也无法学着做一个儿子;我交了朋友,又杀死了他;善待下属,就是为了让他们为我拼命;我带了十几万人到这里来,现在就只有让他们自己去找出路;这边的老百姓恨死我,我也不知那边我自己国家的人会怎样看待我。我只觉自己做什么事都很失败,也许我这辈子都会很失败,大概就是因为我把精力都放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的缘故。” 乐华吹了声口哨说:“也许你本来就不应该搞政治,你本性太自由,很容易极端化,不过至少我会同情你。在我看来,你有了我们这个漂亮的建筑就很好了,不需要再用其他什么东西证明你自己。” 凌风含笑说:“我现在也只好这样想。” 乐华凑近他说:“是你叫女王停了公主生日的庆祝吗?尼姆气死了,他少赚了一大笔钱,大骂着说要把你杀掉呢。” 凌风平静地说:“这和我无关,是女王自己做出的决定。”乐华说:“最生气的是公主了,听说女王要她在生日那天接待阵亡将士的孤儿寡妇,送钱和东西给他们。” 凌风心中发酸,他听闻娇娜为取消生日庆祝的事情大闹了一场,女王跟他说女儿还不懂事,他看着她说:“大概我想过了许多事,却惟独没考虑女儿的反应,我确实做不了一个好父亲。”女王苦涩地说:“我们这些人永远不能像普通人的家庭一样,她还是早些长大懂事才好。为王家的子女只是比别人承担更多的责任,我们想要追求幸福其实是非常大的奢望。” 她用手指胡乱梳理着凌风的长发,靠在他肩膀上说:“我们吃了多少苦,也就只能保有这几天的好日子。” 乐华指着正中的小天使说:“这是公主吗?我一直觉着她与我的一个熟人很相像。”他凝视着凌风,对方淡淡地说:“你说她像公主?我不知道,我还没有见过她呢。” 乐华很肯定地说:“那你一定是在梦里见过她,你这个人真自私,叫女王停掉了他们的庆祝活动,只为了搞你自己的工程,难怪你一定要在那个期限里完工了。” 凌风喃喃地说:“这就是所谓艺术家的疯狂想法。”他拿着酒瓶朝着嘴巴里灌了一口酒,却发现海绥端了一碗药进来,正在面色阴郁地看着他。 海绥说:“我是说你可以喝酒,但没有叫你一大早就喝这么许多。”凌风说:“这有区别吗?”他接过汤药一口喝下去,接着就把药碗送回给海绥说:“医生,谢谢你。” 乐华看着海绥的背影说:“你喝的这些药有用吗?我怎么感觉你的脸色越来越差了呢。”凌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说:“也许是我这阵子休息不好的缘故。” 第二十三章 一个侍女急急奔了进来,她急切地说:“您快躲避一下,听说广巍大人在前方被害了,亲王殿下像发了疯一样朝着这边来了。 凌风一楞,他叫乐华拿着图纸躲到小房间去,乐华说:“你不躲?”凌风缓缓地说:“我用不着躲他。” 广徽进来时,他看见凌风背朝着门口一个人坐在桌案旁边,手里握了一个酒瓶正在喝酒。 他拿剑就朝着凌风背上砍去,凌风没有动弹,不知为什么,广徽也硬生生地把剑势抑制住了。他在凌风身后低声说:“这样杀你是便宜了你,反正我们的帐上又多记下了一笔。” 门口传来一声尖叫,凌风和广徽转过头去,只见女王脸色发白地站在门口,她冲过去用身体挡住凌风,对着她的丈夫说:“你干什么?又不是凌风杀你兄弟,你自己不去救他,却要把过错都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广徽扔下宝剑说:“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用剑杀他。”他转身就走。女王这才看见凌风又在喝酒,她生气地看着他说:“你也真是,叫我怎么说你呢!”说罢她也走了。 乐华出来翘起大拇指说:“还是你厉害,他都不敢杀你。”凌风低语道:“是吗?可是我想被他杀死。” 第290页 乐华说:“你有毛病。” 凌风沉默,他等了片刻才说:“我真想去看看那个工程。” 乐华说:“你去和女王说呀,她会同意的。” 凌风说:“可我现在还不想让她知道这个事。”他推开乐华拿回来的画稿,只眺望着外面发呆。乐华说:“你是太辛苦了,应该找点娱乐消遣一下。” 他两眼放光说:“皇宫的竞技场上会有许多场精彩的角斗,我真想去看看,你可以坐女王的包厢,那里视线是最好的了。” 凌风说:“你也喜欢那个?” 乐华说:“是人都喜欢。”他又找补说:“人类的喜怒哀乐都在里面,打到精彩处很热闹,僵持那一刻就特别安静;失败者的哀鸣、垂死者的痛苦、受伤流血的刺激,观众们的欢欣腾跃;显贵们的包厢里有很漂亮的女人,满眼都是精緻绚丽的华服;大量的赌注投在角斗的双方输赢上,时常有人倾家荡产的,这就更加刺激了。总而言之,它是非常非常好的娱乐活动。” 凌风说:“我在战场上已经看太多了,那个吸引不了我。”乐华有些失望,不过凌风又说:“就算为了你吧,我叫她们去问问看。” 有这样的消遣,侍女们都想去,凌风盥洗一番,换了件外出的衣物。他带着乐华和几个侍女就这样出现在了女王的包厢里。 那个地方是个宏大的建筑,高敞的穹顶被一层层逐渐升高的墙壁和柱子托起来,看上去显得非常坚固美观,柱子和墙壁上上有精美的雕花;几千盏吊灯自顶上垂落下来,白天作装饰,晚上用来照明;这里的表演有时会通宵达旦。 里面高低错落地设了上万个座位,大部用花岗岩砌成的。显贵的包厢里用了精緻的大理石装饰,其中女王的包厢在高处视线最好的地方,旁边是她丈夫广徽的包厢,两个所在紧挨着。 凌风出现在那里的时候,顿时场内就起了很大的骚动,就连场子里激烈的搏斗一时间也没了吸引力。 凌风的面色不太好,但总的来讲还是非常英俊,他的衣服不是特别华丽,但是典雅得体。凌风泰然自若地看着下面,在包厢里侧手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乐华和侍女站在他身后。包厢正中的两个宝座,是给女王和亲王准备的,隔壁亲王的包厢也是同样的陈设。 他这样公然露面,隔壁包厢里的广徽简直是气昏了,他恶狠狠地盯着凌风,对方没理他。虽然凌风对乐华说他对这种搏斗没兴趣,但他却一坐下来就专注地看了起来,不再管外面的反应了。看到精彩处,凌风站了起来,他迳自走到最前面,用身体靠在包厢的栏杆处,随着大众的尖叫声,他也显得很激动。 广徽已经没心看角斗,他一直在盯着凌风看,觉着他简直有些厚颜无耻,他真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了? 凌风干什么都是心无旁弋,他眼睛盯着场内的时候,无论什么其它的事情他是一概不管的。此时角斗到了白热化,观众开始用大量的财物赌输赢,场内是闹哄哄一片。要是没有这样的刺激,这里也就少了一半的乐趣。 广徽从手上取下一只大戒指放在案上,对旁边的侍从说:“给我押在那个高个子的沃罗身上。”他的头向凌风那里摆了一摆,“问他想不想押。” 侍从走过去问了,凌风看着场内,他说:“我和亲王殿下的见解是一样的,这场的胜负很明晰,没什么悬念了。”其实他身上也没什么财物,手上只有一只印章戒指,也可以作为他发布命令、传递文书的印信,这可不是能拿来做赌注用的。 一场搏斗下来,沃罗的对手痛苦地倒在地上做垂死挣扎,那个胜利者在对手身上补了一刀,算给了他一个仁慈的解脱。广徽把他的戒指戴回到手上,场内赌注的投向是一边倒,他并没有得到多少回报,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僕役们用细沙掩盖住鲜血进行着清洁工作,只过了片刻功夫,角斗又开始了。 凌风坐回到座位上,他不知怎的有些疲倦,想休息一下。下面的搏斗很平淡,潦潦草草地就结束了,观众的注意力都开始分散,他们互相打着招呼,也吃些带来的东西。 广徽将目光移向凌风的面孔上,他觉得对方的脸上浮着一层黑气,感觉比几十天前初见时气色还要差,海绥的药应该是起了作用了,不知是否凌风已经到了毒入肺腑无法救治的程度,他觉着自己应该找海绥去问问看。 这时那个沃罗又出来了,他在后场休息了不少时间,现在又显得精力十足。那人向上举起双手,回答场内观众对他的一阵阵欢呼声,喧嚣的声响几乎把屋顶都要掀翻掉了,凌风厌烦地用手捂住了耳朵,他不喜欢那个人。乐华在他身后说:“沃罗真是很厉害,他在这里已经杀死了许多人了。”凌风问他:“你都看见了?”乐华说:“看过几次,都没这次看得清楚。”凌风笑说:“我和女王说说,等我走了以后叫她还允许你坐在这个地方观看就是。” 乐华拼命摇头,他说:“我在这里像坐在热锅上的蚂蚁,浑身燥热得很,只有你这样厚脸皮的人才可以坐得住这个位置,我现在真是非常非常地钦佩你。” 欢呼声又起,沃罗简单利落地解决了战斗。 第291页 接着有一个中等个子的老兵走到场中,那人先前上来过一次,也打败了他的对手。 乐华说:“他真是要钱不要命,有多少精力才能连续打这么多场啊。” 这时那个侍卫又走到凌风的包厢里来,他说:“大人,亲王殿下请您过去呢。” 第二十四章 凌风随他进了隔壁的包厢,今日广徽朝事有余暇,他也过来消遣一下换换心情,未曾想正与凌风碰上了。他手下的大臣和王孙公子们把这个大包厢挤得满满的。就中有他弟弟广巍八岁的儿子慕延在内,慕延的母亲身穿一身黑衣,用满含恨意的目光盯着凌风看。其他人表情不一,装作不理者有之,眼含轻蔑者有之,有些人故作好奇地打量着他,像是看什么稀奇的怪物;反正这些人眼神里都不带善意。较之他们这些人,广徽倒也还客气,他指着一个空座让凌风坐下。凌风很有礼貌地道了谢,就随意坐了下来,侍从给他送上饮料。 此时场上的角斗尚未开始,几个侍从在上面几十个大小包厢里收集赌资,广徽重又取下手上的那个大戒指交给了侍卫,那人正待离开,广徽叫住了他,将胸前所挂的一串鸽血般鲜红的大红宝石项鍊拿下来交到侍卫手中,他对凌风说:“我们不赌点什么?否则——”他带点嘲笑地说:“光看有什么意思。你要是没有钱,可以找你的女王情人去要呀。”他带来的这些人像听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一样,纷纷狂笑起来。 凌风在这阵轰然大笑中面不改色,他说:“殿下赌谁家赢呢?”广徽笑道:“还是老对象。我在他身上就没有落空过。” 那个侍卫拿出一个很大的皮袋子,皮袋錶面上镀金刻花装饰,袋口的拎手是两个硕大的金环。打开袋子,里面是璀璨美丽的各种珠宝,它们的光彩炫烂夺目,令人陶醉。 广徽说:“这是大家的赌资,你不想试试自己的运气吗?” 凌风说:“好,我赌他的对手赢。” 广徽轻蔑地说:“你的赌注在哪里?你手上这个小戒指吗?” 凌风摇摇头,他取下了身上的佩剑,他在被俘后佩剑也被带到京城交给了女王,他向她要了许多次,终于把它拿回来了。 广徽斜眼看着凌风将剑身从剑鞘里拔出来,这把利剑的锋刃上反射出锐利的闪光。他说:“你这把剑看上去不起眼,剑刃倒也锋利。” 凌风说:“这是我的佩剑,但我赌的不是它。” 广徽诧异地问:“那你赌什么?” 凌风一字一句地说:“我赌我的左手,要是我的判断错了,就用这把剑将左手斩下来,你跟不跟我赌?” 在场的人听了他的话都是大吃一惊,毕竟很少人有像他这样以身上的肢体来下赌注的,他显然是在和广徽硬扛上了。 广徽气得脸色发青,他哈哈狂笑说:“你的左手十年前就给我废掉了,拿它来打赌,你可不可笑?” 凌风站起来冷静地说:“你不玩就算,就当我没说好了。” 广徽止住笑声,他看着在座的人冷森森地说:“废手我也要,你这么个知情识趣的妙人儿,应该清楚知道我恨不得把你双手双脚都给砍下来。你自己愿意送上门来就是最好不过了。” 出鞘的利剑摆在桌上,广徽叫人暂停场上的搏斗,他让人去宣布说:“这位大秦国的凌风大人愿意用他的左手去赌沃罗的对手赢,谁愿意向他那边下赌注的,可快些赌金缴上来。” 一瞬间场内鸦雀无声,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他们所在的那个包厢,近处的人看见广徽的面孔激动得放出光来,那边的凌风倒是冷静得很,他将双手交叉在胸前似一尊铸铁的雕像般站在那里,面庞冷得像寒冰一样,他或许真是玩惯了这种让人心跳的赌博游戏。凌风对广徽说:“亲王殿下,您是亲身去上场作战的人,而我是做惯了旁观者的,不晓得我们的判断会更可靠些。” 广徽没有接他的茬,他的眼睛紧盯着那把宝剑:“如果你到时候对自己下不了手,我倒是很愿意来帮你这个忙。” 这时那个侍卫又提着两个袋子回来了,广徽朝着凌风说:“不知在你这边的赌注有多少。”凌风伸手向着袋子里掏进去,另一个袋子是空的,这场赌博俨然成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对决,那些人即使想试试自己的运气,现在却也不是公然与广徽作对的时候。 侍卫很客气地对凌风说:“大人,按惯例要登记赌注的价值,您的这个赌注值多少钱?”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说:“就算一个金币吧。”广徽在后面带点讥讽的口吻说:“你倒是常玩这种一本万利的游戏嘛。” 此时后面有一个稚嫩的声音说:“这位叔叔,我也在你这边押一个金币。”大家都回过头去,只见慕延的小脸涨得通红,他的手里抓着一枚金币想朝着侍卫走过来。 他的母亲在后面紧紧地捉住了他,沉着面孔威胁他说:“那人是个疯子,你别跟他瞎闹,再不听话小心我回去把你关到黑房子里去。” 若是再大上几岁,也许他就会坚持自己的主见了,慕延撅着嘴退到了母亲的身后。 此时沃罗手中的利剑不知怎么有些颤抖,方才在场上有个侍卫走到他跟前悄悄地说:“亲王殿下要你一定要拿下这场角斗,只要你能赢下来,他就送一座大房子给你。” 第292页 此时场中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下都能听见,两个对手举着宝剑摆好了姿势,这场角斗开始了。 第二十五章 凌风站在包厢前面,他身量不高,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慑力在身上。他背着手对后面的广徽说:“亲王殿下,我还是觉着很遗憾,没能在战场上和您相遇上。” 广徽气得浑身发抖,他说:“你要记清楚,你才是失败者,你是被我们绮兰国俘虏过来的。” 凌风唇边带一抹嘲讽的神情,他别转头看着广徽说:“是吗?我倒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广徽觉着自己颤抖的手正不自主向案上凌风的宝剑移过去。 这时角斗场上的搏斗已经到了白热化,观众在大声地为双方助威,不知为什么,在下面观战的普通观众倒不管上面包厢上的这些冲突,有六成的赌注是投向沃罗的对手——那个老兵的。 此时场上起了一阵大的喧譁声,那个人的宝剑被沃罗一脚踩在地上,他不得不弃了它向后逃去。几乎包厢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有些人为了顾广徽的面子而放弃了自己原来的判断,还加大了自己的赌注,要是沃罗输了,这可真划不来。广徽得意地看着凌风,对方还是面无表情。 那个人跑得很快,可他这样跑下去也不是办法,不过此时沃罗也有些焦躁了,他比对手多打了一场,现在体力有所不支,他想早点结束战斗,于是将手中的利剑向着老兵的后背掷了过去。那人听见背后有利器破空而来的声音,他的身体向右移动,那柄宝剑从其左臂处划过,留下了一道血痕。他向前紧走两步,拾起沃罗的武器,现在轮到他回身去追沃罗了。 沃罗回返到原地拾起对手的剑,两人又打在一处。老兵的左臂还在流血,他刚才被沃罗的利剑在上面划过,留下了一条大口子。这时场上除了两个对手的利剑互斫的声音外,又变得十分的安静了。 沃罗向前刺出一剑,他的对手持剑遮架,两把剑相互交叉着在双方身前移来移去,两人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此时那人忽然抽剑向右一闪身,沃罗收不住身势,他借着力量的惯性向前冲出去。 现在时机恰到好处,沃罗的对手瞬时转身到他的侧面,长剑斜向着沃罗的肋下扎去。“噌”地一声,利剑斜上插向他右腹两寸多深,沃罗立时倒在地上。 那人用剑逼向沃罗的咽喉,迫使他扔掉手中的宝剑认输,这时他才撕下衣襟包扎了臂膀上的伤口,方才他冒险一搏,如果再迟延半刻,手臂失血过多,那么倒在地下的不是沃罗而是他了。 竞技场上竟然没有往日角斗结束后的喧嚣声,大家都向着了魔一样看着也还是纹丝不动地站立在高处的凌风。他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不知怎的,方才有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向着他的心口袭来,仿佛是几十天前身体上的痛苦感觉又开始了。凌风的面色顿时变得煞白,他害怕自己会立时瘫在地上,现在他是用了全力在支撑不让自己倒下去。 当新一轮的角斗复又展开的时候,众人的注意力又都转回到场上。在震耳欲聋的喧譁声中他终于缓了口气,慢慢地转过身来,自桌子上取过宝剑佩在腰上。广徽用手紧握着他佩在腰间的自己的佩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说:“你小子运气不错,明天咱们还来吗?” 凌风跌坐在座位上,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的手紧紧地握成拳状,连臂膀用力地压在桌案上,抑制住胸口中迸发出来的一阵接着一阵的剧烈痛楚。当他恍恍惚惚地瞥见广徽脸上露出的令人胆寒的笑容,忽然猛地一下惊醒过来。 广徽嗤笑着对他说:“你是太激动了吧?”凌风双眼望着场上,他努力发出平静的声音说:“您似乎比我更了解我自己,确实我现在才发现我的身体不太适合这种剧烈的场面,请容许我借用您的一个侍卫送我回那边去。” 广徽摆头示意,他的一个侍卫上来,凌风倚在侍卫肩膀上走回包厢,后面侍从为他拿着皮袋,此时广徽显得非常殷勤,他微笑着目送凌风离开,对他来说方才的输赢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凌风的脸上毫无表情,他坐在座位上继续看角斗,至激烈处只是流露出浅浅的微笑。竞技场上观众的叫喊声与流血死亡的哀鸣声不时响起,在他脑海中与战场上惨烈的生死搏斗场面交织在一起,他想,这里的杀人流血是场大赌博,我的整个人生也是像这样的大赌博,我们都是在碰运气罢了。想及此处,凌风蓦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向着包厢外面走去。 他的面色既苍白又古怪,与平时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乐华在他身后为他提着袋子,那个皮袋很是沉重,乐华拎了片刻就转交给身旁的侍卫了。他望着凌风的脸,自方才他就一直震惊到现在,平时温和儒雅的凌风仿佛换了个人一样,他的脸孔令人不敢直视,透露出一种坚毅果决的神情和咄咄逼人的杀气,而此时他又显得很苍白虚弱,完全是一个病人了。 这辆马车辚辚地在大路上行驶,后面几俩车子是载着侍女的,车队前后有侍卫骑马跟从。乐华在车子上低声对凌风问:“你有几张面孔?”凌风说:“什么?”“那一个才是真的你?” 凌风半躺在马车松软的座位上,眼睛朝上看着车子的顶棚,他沉思着说:“我十八岁就执掌刑狱,临场监视处决过上千个犯人;二十五岁上战场被你们亲王殿下俘虏,差点死在他手里;然后就是这两年,历经数次大战,虽没有亲手杀人,要说在我指麾之下的生死搏杀,丧身的人也有十数万人。经历了这么多,有关生死之间的事,在我眼中会也变得很漠然了吧。” 第293页 他随手拉开那个皮袋,对乐华说:“你喜欢什么,也取几件去。”乐华说:“得了,你拼着性命弄这些东西谁敢要?” 凌风无所谓地说:“一只手而已,谈不上什么。”他把自己的左手伸过去给乐华看,“你看,筋骨都断了,已经派不上什么用处。我这些年看过多少医生,都说没有办法接续。”他很冷漠地说:“要是真的赌输了这场,顶多切下来时有些疼而已。” 乐华说:“怪不得你这么恨亲王殿下。” 凌风凝视着他说:“我没有啊,你是这么想的吗?” 凌风淡淡地说:“我和亲王殿下赌这场角斗,只是想要证明我对一些事物还是有判断力的,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力不如我,运气也不如我。” 乐华说:“你如今落到了这个地步,反而觉着自己运气也还不错是吗?” 凌风听了他这个话都没有生气,他低声说:“那是因为我是在和天在斗,人是不能和天斗的,我明知这个道理,但还是要试一试。” 乐华问:“哪个天?” 凌风说:“不是你们的那个神,我觉着他对我也还不薄,那个雷打得正是时候,现在我还是觉着很诡异。” 乐华说:“也许真的是因为你是公主的生父的缘故,我原先不相信有神,但现在心里却不由得也不信了。” 凌风嗤笑着看着他,他说:“就为这事?你的信念也太薄弱罢,总有其他的缘由可以解释这个事情。” 他用手轻触那个漂亮的皮袋,对乐华说:“你明天请尼姆过来给它们估算一下价值。” 第二十六章 他们的马车驶进院子,前面的侍女先下了马车。不知为何,凌风坐在马车上不想下来,乐华催促他说:“你还不走?我要急着赶回去了。” 他缩了缩脖子说:“我怕那里面有人等着,先让她们去看看也好,我可以准备怎么去应付。” 对方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嘿,你也有怕的人,我总算知道你了。”凌风皱眉说:“女人的吵闹最烦了,要是你也会受不了。”乐华说:“你在说谁哪?”凌风说:“我可是有妻室的人,经历过这种事情。那些时候真没办法——”一言未落,侍女过来说:“女王陛下在里面,她问您是不是还要再回那边继续赌几场,她说她也想去看看。” 他一猫身从座位上起来,急忙就要下车去,也许是太急了,他下车时咚地一下头就撞在车门上,乐华忍不住笑出声来。凌风转头望了他一眼,他对车夫说:“你们送他回去吧。” 她原本是满腔的火气,见了他却一时也发作不出来。凌风的神情很冷漠,他的面色不太好,苍白得令人吃惊,而且他见了她连笑容也没有。女王被他吓住了,只是轻轻地埋怨他说:“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干嘛去和广徽去玩这种无聊愚蠢的赌博,你把人真是给吓坏了。” 他软软地倒在椅子上,不知怎的,本想去拉她的手的,他做出了那个意向,她轻轻往外一躲,他就把手抽回来了,也没有进一步地想要和她亲热。女王有些失望,凌风说:“我今天不太舒服,想一个人静静,您可以现在离开吗?” 她的怒气一下子爆发出来:“你要回避我吗? 这就是你这样的人做出来的事?就是最轻率莽撞的毛头小子也不会像你这个样子,你别忘记你是娇娜的亲生父亲!三十几岁的大男人,你叫别人怎么去看你呢?” 他低声说:“你叫得那么响,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她放低声音说:“亏我这么爱你,你怎能这样对我。” 他懒洋洋地说:“如果我不再爱您了呢?我都说过也许长时间的消磨会淡化了我们的爱情,现在是否已经到了那个时候了?如果我给你难堪,做对不起你的事情,让你在人前失掉面子,你是不是就会放弃我?” 他竭力想做出一个故作潇洒的微笑来,向前挺出身子。女王感觉到了他今天的样子不同寻常,她有些气愤,却又感觉很害怕,这时他指着自己的喉咙说:“我口渴了,叫她们送酒过来吧。” 她说:“你还要喝?” 他厚着面皮说:“要么我们直接回卧室里去?”他语音未落,“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他捂着面孔看着她,她满面脸通红,实在是被他的话气坏了。 他低声说:“你不走,我走。”他仿佛还是吃醉了酒的样子,有些蹒跚地向着大厅角落里的小房间走去。 女王大声叫侍女,“给他搬酒去,我看他能喝到什么程度!” 他蓦地转过身来,声调怪异地说:“谢谢陛下。”说罢酸涩地笑了。 酒拿过来了,她给他用大杯斟满,凌风拿过来一口饮干,女王立时又给他斟了一杯,他朝她温柔地微笑说:“陛下,谢谢您这么放纵我。”他右手去接她手里的酒杯,左臂就去搂过她的肩膀,女王浑身战抖,她想起不久前她的丈夫广徽也有与此类似的一个动作,她猛然侧身避开他,一面就用手去推他的身子。 不知是骤不及防还是他的身体实在是虚弱,凌风竟然被她推倒在地上,他的头磕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还好他们是席地而坐,否则他的头一定会要磕破流血了。 第294页 他毫不在乎的爬起来,手里却还紧抓着那个酒杯,里面的酒已经泼出大半,他一口把剩下的酒喝干,就又把酒杯向着她推过去。女王的脸色是说不出的难看,她说:“你还没闹够?” 凌风满面是酒醉的春色:“是你推我的。”女王说:“你今天整天都在发疯。”他喃喃地说:“偶尔放纵一下不是罪过吧?”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悉悉索索地下起了雨。他望望昏暗的天色,说:“这些时候天气真是不好,星星和月亮都看不到。你那张缀满星辰的帷幕怎么不拿过来张着?” 她噙满眼眶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凌风不在意地看了她一眼,就自顾自拿过酒瓶就又自己斟酒喝了起来,而她就强忍着气愤的心情一直看着他喝。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颓然地醉倒在地上,再也不起来了。女王恨恨地踢了他一脚,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忍不住就又轻声哭泣起来。 他其实没有完全醉倒,但他听见她哭泣,却强行控制住自己没有起身来安慰她,这时有个侍女在外面带些胆怯地敲门了。 她稳住声音说:“什么事?”侍女说:“陛下,公主殿下正急着找您呢。”女王起身欲走,却又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凌风没有动静,她急急地走了,他这才起来坐到她方才的位置上,那里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料所散发出来的馥郁香气,他一扬手将案上的酒瓶酒杯全部扫到地上。 清晨海绥按常例送汤药来,凌风很有礼貌地站着等他进来,接过他手中的药碗却又放到桌案上。凌风对海绥说:“大夫,我这些天来一直吃您的药,从口味上我感觉这些药的配方没怎么变过,您知道我现在没有多少事可做,我想您能不能满足我一点好奇心,告诉我现在我喝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第二十七章 海绥故作镇静地说:“你是医生吗?医药的事情你也懂?” 凌风还是很客气:“我不是医生,但我也知道医生不能毒害病人,我一直在吃您的药,但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希望您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海绥说:“你就不应该喝这么多酒。” 凌风坐下来看着他说:“是您允许我喝酒的。” 海绥说:“我可是告诉你喝酒要适量了。” 凌风说:“这有区别吗?”他把所有人遣出屋子,就直截了当地问海绥:“大夫,我希望您发发慈悲告诉我,我还能有多少日子吧!” 海绥对他说:“你现在发现中毒也为时已晚,是你一直在危害我们的国家,在绮兰你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我们怎么对你都不过分。” 凌风忍不住大笑起来,他说:“如果是这样,我可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海绥懂他的意思,凌风的亲生女儿已经是这个国家的王位继承人,不管从哪方面说,他做危害绮兰国的事情就等于挖自己的墙角。 凌风问他:“是亲王殿下叫您这样做的,还是您自己的意思?” 海绥说:“这有区别吗?” 凌风说:“无论如何医生不能毒害自己的病人,这是做医生起码的良知所在。您是这个国家最高明、最受人尊敬的医生,您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我听刚才您说我危害了这个国家,我不晓得您的做法要是被人传扬出去,对这个国家的其他医生能起到怎么样的表率作用,这对您的国家会不会也是一个伤害。如果您真是非常恨我,您满可以用其它的手段来杀我,借医生的身份用毒药来杀人真是很不道德。”他耸了耸肩膀说:“也许是亲王殿下胁迫您,这就另当别论了。” 凌风的话非常客气,但在他的话语里头确实对海绥有一个很大的谴责。海绥连退了几步,他喃喃地说:“你是对的,是我错了。” 凌风一摆头说:“我的剑在那里,您现在就可以用它杀了我。但也许您能告诉我,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情,或者就是为了公愤?我有些不相信。” 海绥恨恨地说:“我的独生子死在你手里。”凌风抬起头来望着对方的脸,他说:“你说过他早就死了。” 海绥说:“他去你们营外探事时被你们捉住,是你下令处死他。如今我们已经清帐了,我没有别的话对你说。” 凌风嘿嘿地笑了两声,“已经清帐了?!这么我的身体真的没希望了?” 海绥朝他十分肯定地点点头。 凌风一把将桌上的汤药推翻在地上,捂住双眼沉默了很久。最后他移开手,用已经完全镇定下来的声音说:“大夫,我想我要说,即使我下令处死了您的儿子也没有做错什么,我们毕竟是在打仗啊,不能讲什么仁慈。不过要是您的儿子真是我所见到的那个人的话,我可以很肯定地对您说,我并没有处死您的儿子,而且我也相信他应该没有死,因为我下令把他暂扣在营中,我想他们不会违背我的谕令去处死他。” 海绥一瞬间就木在那里,他说:“是亲王殿下告诉了我他的死讯。” 凌风问他:“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亲王殿下?” 海绥当然愿意相信他,但是他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反而宁愿相信亲王殿下了。” 第295页 凌风沙哑着嗓子问他:“事情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您可以为我再设法吗?”事到如今,他真是有点不甘心,于是抱着一丝希望,他还是在不停地追问对方。 海绥说:“您就是现在把我的儿子变到我面前,我也没有办法,你大概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吧;还有,我在你的药里放了使你不能生育的药,你不会再和我们的女王有什么后嗣,一个都已经够了。” 凌风冷冷地说:“这就叫卸磨杀驴?” 海绥的神经也不能承受这一番长久而又折磨人的谈话了,他转身要走,凌风把他叫住,他说:“医生,如果我能让您去大秦军中把您的儿子领回来,而且我也不对外泄露您的罪行,您能给我什么回报吗?” 海绥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愿意放过我?” 凌风说:“任何人做任何事必然会发生一定的后果,我不知道我以前和现在所做的事以后会产生什么后果,但我知道我的结局是什么了,为这个我也得谢谢您,大夫。我也不敢担保您就一定能找回您的儿子,我们都得碰碰运气是不是?您相信我您就去试,您不信我就算了。” 海绥说他愿意去试试,凌风写了两份文书给他,一份是到达大秦军所在位置后可以通行无阻的文书,一份下令释放海绥儿子的令旨,凌风向海绥问了他儿子的名字填在上面,文书的落款上盖了他手上的那个印章。作为报答,海绥给了他三十粒药丸,可以减轻毒药发作时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痛苦会越来越厉害。 尼姆等在侧屋,他有些不耐烦了,但乐华对他说:“那些可真是好东西,你知道亲王胸前的那串红宝石项鍊吗,你卖出过这样的东西吗?这可是稀世的珍宝呀。” 尼姆有些动心,不过他说:“那人自己的眼光就很好,你以为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对这些东西的价值他一清二楚,根本就不用叫我来,如今他又作态不理人,我的事情也很多,你见了他对他说,等他闲下来再约我。”乐华说,你再等等。 这时凌风自己从拱门处进来了,他服下了一粒药丸,感觉精神好些了,于是就出来接尼姆,他对尼姆说:“您好,我们有多时不见了,上次听说您有些生我的气,我想我现在可以补偿您了。” 尼姆跟着他走进大厅,他带着放大镜逐件看着那些东西,这些珍宝花了他们整天的时间,最后尼姆抬起头来说:“大人,我祝贺您,这实在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您冒着失去一只手的危险来赢得它们是太合算了,这个交易值得去做。” 凌风斜眼看了看听了尼姆这个话,正在对他做鬼脸的乐华,他有些做作地哈哈大笑说:“别人都说我是发疯了,只有您是贊同我的。可见在这个国家我和您才最容易沟通,我们真的应该多来往才对呀。” 尼姆说:“你拿这些东西一定有你的用意,不过要去我处理掉它们代价也是不菲的,因为要把它们拆散了去变卖,你真考虑好了吗?” 凌风用手抚摸着这些珠宝,他沉思地说:“它们很漂亮,色彩斑斓像极了小孩子吃的糖果。” 尼姆带着有些倾心的目光也在看它们,这些东西有绚丽的色彩和晶莹透彻的质感,它们向外反射出璀璨的光辉,这些珍宝的光芒和大厅里精美的装饰交相辉映,大家都陶醉在它们放出的光彩中了。 凌风说:“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财富对我有太大的用处,不知道这对我来讲是幸运抑或不幸。” 他的话语中有种涩涩的味道,其余两个人抬头望着他的脸,尼姆说:“您一出生就不用操心生活,可以随心所欲做您所喜欢的事情。您的事业都是我们大家所不能企望的,而且您还可以继续成就更多、更伟大的事业来;我们这些人跟您没法比,您是得天独厚的人,谁曾听说有人从我们的祭坛上活着下来呢?” 凌风略带嘲讽地笑了,他说:“谢谢您的恭维,作为报答,我把这些东西都交给您了,您只要做我让您做的事情,我不向您要任何凭据,也不需要您向我报帐,随您依您的意思去处理它们。” 尼姆说:“我很好奇您要我去做什么。” 凌风迟疑了一下,他对尼姆说:“你不用惊讶,也不用疑惑,我要你用变卖这些东西的金钱来赎回绮兰被我们大秦俘获的俘虏,我知道他们都在两国边境的战俘营中,滞留那边越久,伤病死掉的人就越多。您尽您的良心和能力去做吧,在这个事情上所有的荣誉都是您的,我想您不会把我的名字说出去。” 尼姆说:“你杀了我们那么多人,现在算是还回来一点吗?” 凌风说:“随你说,他们送了那么多钱在角斗的赌博上头,却也不肯去拿来做这么一点事呢。” 尼姆点点头,“也是,”他唤来随从拿起那个皮袋,然后欠身说:“那我替他们谢谢您,我告辞了。” 乐华看着凌风说:“你这个人也还不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怎么,你不喝酒了?” 凌风很沉着地说:“医生说我这个身体不能再喝酒,于是我只好下决心戒了它。” 乐华说:“你都喝了这么多了,那个名医生是刚刚醒过来吗?” 第296页 凌风点头说:“是呀,他是刚刚醒过来。” 第二十八章 里,他仰起头望着卧室的屋顶,今夜女王没有来,他感到了独处时的孤寂,他戒酒了,她却不来了,他心想,这可真是滑稽。这天倾盆大雨下了一夜,硕大的雨点哗啦哗啦地敲击在屋顶上,在激烈的雨声中他是一夜未眠。 在另一边的寝宫里显德女王也睡得颇不踏实,她在想她是不是太纵容他了,对他冷淡一下也好,不过他最近的神色确实也不太对,是因为水土不服而不舒服吗?他说过想要离开,可自己实在不能够就这样放走了他。 第二天起来凌风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底下有深深的黑记,他梳洗完毕来到大厅里,这时大秦国的使节已经等在这里了,他是被凌风请过来的。使节躬身施礼说:“凌大人。”凌风欠身说:“现在这里没有什么大人了,我今次若能归国,王上即使不处死我以填罪,也必定贬我为庶民,您何必这么客气呢。” 使节说:“凌大人说笑了。”凌风遣了侍女们出去,他低声对使节说:“我欲为此事也是万不得已,希望您能接引我离开绮兰回大秦去。” 使节啊了一声,他非常恐慌,因为朱光飞鸽谕令他一定要制止凌风回大秦,就是说如果绮兰那边要放凌风归国他也要想办法阻止,何况是凌风要他来安排呢?他的犹豫表情被凌风看出来了,凌风说:“是什么缘由竟使您如此为难,您对我明说就是。” 那人想说是王上不让你回去,但他最后没有启齿,凌风最后说:“那您总可以为我传递书信吧?我有表章要送交王上,您可否帮我递回?”使节点头,凌风回去拿了一个缄封整齐的小纸卷,这个可以放进鸽子身上的银管里传递,他把这个交託给他说:“那就拜託您了。”那人点头告辞。 这个楼梯直通向高耸入云的塔楼上,楼顶狭长的窗户上透出微弱的光芒。他坐在底下的梯脚处,面前几个胡乱放置的青铜酒壶,手上拿着精緻的小银杯。他所在的楼层很低矮,粗大的柱子支撑着深深的拱廊,把光线都给阻挡了。 他抬头看着折向二层的楼梯,一道拱门后面是精美华丽的廊柱,那里传来悠扬的乐声。一个有着羚羊般黑亮的大眼睛,面庞如月儿似光洁的俏丽侍女,在胡琴和铃锣的伴奏下正唱着一首悲凉的哀歌。他一面凝神静听,一面用小酒杯畅饮着美酒。 美妙的歌声在樑柱间荡漾,他用手指打着拍子,口中轻轻地应和着她的调子。 “……如血色般苍凉的斜阳照耀着大地, 这里笼罩着殊死战斗之后的无边寂静。 大片广阔的黄土,勇士们的尸首将它覆盖了, 兀鹫嘶叫着啄食他们的眼睛。 高耸的城楼上, 屹立的是安琪儿如美貌的年青将军的俊秀身影。 他杀戮无数,睥视天下, 他的马蹄终日在大地上驰骋。” 内院的拱门口出现了女王淡淡的身影,她绕过院子中心的喷泉,在左边的廊柱下停下了。歌声还在不断地自楼上飘散出来。 “远处地平线上走来的是俏丽的黑眼睛的美女呀, 她风姿如玉,身段娉婷。 怀中深藏情人离别时相赠的信物,一把匕首光洁晶莹。 她向将军讨要她的爱人,是将军自她身边将他领走。 将军塞给她一个青铜酒壶,你的爱人已战死在壕沟里, 兀鹫在啄食他的眼睛。” 他轻轻地和着:“兀鹫在啄食他的眼睛。”面孔上带着一丝冷笑。他在心里哼了一声,暗道:“我莫不是也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吧?” “他只留下这个给你,拿着它做纪念吧,我的美人。 他顺手拥过她,‘我能给你更多,来作我的情人, 去分享我的光荣和令名’ 年轻的将军美貌如花树繁英, 美人心中却只记得情人临别时的款款深情。 待到夜深人静,将军大醉酩酊, 她用情人留下的酒壶在他的杯中斟上毒酒, 又将情人赠与的匕首深深刺入自己的前胸。 毒酒入腹,匕首没柄, 两具尸首倒伏在大地上。 容颜俊秀的将军睥视天下,四方纵横, 使他丧命的却是美妙的爱情泉源中涌出的有毒甘霖。 他倒在征战攫取的肥美丰饶的土地上, 女人们为他唱这首哀歌,然后就留下他身躯冰冷。 兀鹫嘶声尖叫,飞下来啄食了他的眼睛。 如血色般苍凉的斜阳照耀着大地,……” 他久久凝视着前方粗大的拱柱映在地面上浓重的阴影,轻轻嘆了一口气。他一把抓起放在面前的青铜酒壶,抬头向上面大声说:“黑眼睛的美人,您为什么躲在拱门后头?这就是斟下‘爱情泉源涌出的有毒甘霖’的酒壶吗?如果是由您那双娇柔纤巧的玉手所赐,也许我也就会喝下去。”楼上娇俏的侍女笑道:“英俊的大人,你要我斟酒,怎么不自己上楼来?下面黑漆漆的,我要是失足跌倒,或是撞上什么东西可怎办呢?” 凌风大声说:“你要摔倒,就摔在我怀里;若是害怕坏人,下面除了柱子,可是只有我一个男人,你该不是害怕我吧?” 第297页 上面娇声笑道:“我不怕您,可是怕女王,您可知道,她正在那边的柱子底下瞪眼瞧您呢。” 第二十九章 他“呀”了一声,朝那边看去,此地视线狭窄,看不到外面,他身子发软,索性就不站起来,就朝着外面说:“陛下,您怎不处理政务,来这里看我呢,怪我占用了您的侍女吗?” 显德脸色很难看,她来到他眼前,微微冷笑说:“你要和侍女*何不上楼去,隔着那么高的楼梯有意思吗?” 他扶着栏杆又做了一次努力,嘆口气笑道:“我喝太多酒了,怎么双腿也软了,你来拉我一把。” 她不但不想拉他,甚至恨得还想踢他一脚,他从她的脸上看出她心里的念头来,就靠在墙上缓缓地说:“ 我总是会忘记,我是被你们绮兰国俘虏过来的,应该是跪在你面前乞怜才是正道。现在我过得这么潇洒,确实是不合适。” 她低声说:“这种话你还要在我面前说多少次?你很自豪你现在的样子是不是?” 他小声骂道:“混蛋,怎么会?是你把我悬在这里上不上,下不下。我就是呆在最污浊的牢房里也比现在强,你为什么就不能把我送到那里去? 她看着上面的侍女们好奇地探出头来张望,遂说道:“你别再喝酒了,身体要紧,我们回房间去,我要和你说正事。” 他们一起进了凌风现在所住的小房间,这还是他刚进来时呆过的那一间,现在他不知为什么又搬了回去。在房间最里面的一个长卧榻上铺了简单的被褥,墙上凹进去的壁龛里摆了灯盏,壁龛下面有一个矮几,几上也没有什么什物,也就是酒壶酒杯之类。显德女王令人点上檀香,好驱散掉这个小房间里瀰漫不去的熏人酒气。 侍女刚刚离去,她一把将几案上的酒壶酒杯全部推在地上,气愤地说:“你怎么能把自己放纵成这个样子,你看你自己和一个地道的酒鬼有什么区别?你还是从前的凌风吗?” 他靠在墙上抬头看着她,带点嘲弄的口气说:“你又是赶过来责骂我的吗?我怎么你了,我的女王?您这样生气,为何不叫人拿鞭子抽我一顿?” 她只能提醒自己要按捺住,按捺住,她对他说:“我是和你来商量正经事的,广徽想要把娇娜许配给他弟弟广巍的儿子慕延,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他的眼神呆滞了一下,接着就很爽快地说:“这样很好啊,我回去后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她对他说:“你一直都想回国去吗?” 凌风说:“我现在这个样子,您不会对我还有什么留恋吧?” 他斜着眼睛瞟了一眼上头的灯光,在暗淡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在不停的闪烁,那是一张寒气逼人的脸,女王在向后退却,她带着惊恐的眼神看他:“凌风,你怎么啦?” 他冷笑了一声:“你只是用女儿抓住我,叫我痴心帮你,什么爱情、亲情全是假的。毕竟你是女王,除了维持你在绮兰国至尊的地位,你如何会去想别的事?我在你心中顶多也只能是这个。” 他举起小拇指,在她面前颤巍巍的摇动,两个眼睛开始咪缝起来了,但他又努力振作了一下说:“我妻子就不同了,她为了我甘愿住到乡下去,同我一起吃苦,我现在终于明白,我最爱的还是她。你现在放我走,我一辈子感激你。”他的唇边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大概是在想念他的妻子了。 她气得转身就走,凌风在她身后直起身子,他的眼睛明亮冷静,一点也不像喝醉酒的样子,其实他确实也没有喝什么酒,他在她身后轻声说:“显德,不要怪我伤害你,我只希望你能恨我,忘记我,就当这个世界上我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第二天乐华来找他,凌风对他笑笑,他说,“我都准备好了,谢谢你们为我安排一切。” 乐华说:“你既然叫我们安排,又何必去通知你们大秦的使节呢?” 凌风说:“我只想要求个万全而已。” 他上了乘马带着几个侍卫出去,他已经知会过女王说他想要出去逛逛,她没有什么反应,算是同意了吧。 他们先来到了那个山谷里,这个地方很大,也非常美丽,清澈的小溪从高山顶上流淌下来,溪畔是各种鲜艷的野花。现在正是盛夏时节,山谷中却十分凉爽,溪水与从外面引来的一条小河汇流起来,注满了山谷之中十来个大大小小的清冽见底的池塘。他们已经购买了许多小动物要放养到这里来,因为这里的环境非常适合它们。而且女王为着庆祝娇娜的生日本来要给她在宫中建一个动物园的,房舍都盖好了,但现在此事被搁置了,这是让小公主最不开心的事情,他们想弥补她这个缺憾。现在离她的生日还有半月时间。 山谷中有不少精緻的屋舍,但规模都不大,散布在溪畔池旁,掩映着艷丽的花木。溪水推动高高的水车缓慢地旋转着,水车上设了舒适的座位,乐华示意凌风说:“你想不想坐上去试试?” 他看着对方说,“就这个,我行吗?”乐华说:“小孩子都敢,你不敢?” 有人将水车停住,凌风和乐华乘了上去,水车旋转到很高,在上面可以饱览山上的美景。接着它又转到下面,在接触溪水的一剎那,哗啦一声,他们全部浸了进去,衣衫全湿透了,乐华大笑说:“这个很有趣吧。” 第298页 他们湿淋淋从车上下来,乐华又带他看了几个讨小孩子喜欢的游乐设施,它们漆上了漂亮的颜色,散布在这片山谷中,和周围的环境很是协调。这些游艺机械被溪水所推动,在这里缓缓运行。在这个山谷中步行,叫人精神为之一爽。 林中空地上的喷泉向着空中喷射出沖天的水柱,在明媚的阳光下显现出一道美丽的彩虹来。就在这道彩虹后面,半山腰上伫立着几座如珠串般璀璨漂亮的童话中的城堡,金黄色葱头形状的圆屋顶在阳光下闪闪放光,乐华说:“这应该就是你所要的东西了。 凌风一笑,乐华说:“我们上去吧!”凌风点点头,他们刚要动身向上,他突然感到一阵急促的、无法言喻的剧烈疼痛侵袭了他,不禁俯下身子瘫倒在地上。 乐华说:“你是怎么回事,你的医生丢下你跑掉了,我看你现在身体越来越差,你却还要偷着跑回国去,我怎么也理解不了你。” 他疼得说不出话来,等了许久才缓缓地说:“等我回国去以后身体就会复原了,所以我现在一定要走。” 第三十章 凌风缓和了一下,他们慢慢地登上山去。建筑城堡的山崖另一侧有一个很深的山洞,被他们改建成了海底的宫殿模样。洞壁上绘制了鱼类和水草的形态,山洞上方凿出天窗为它採光。他们走进去,里面很清凉,除了绘制在洞中漂亮的壁画之外,里面都是别致的石桌石椅,配合着壁画的色彩,乐华一边指给凌风看着里面陈设不同寻常的颜色形状,一面说:“山洞最里面有一个深潭,他们都说它是通向大海,不知潭水到底有多深。”他们继续向前走,忽然感到了一阵寒气袭来,这个地方向上有一道很长的裂缝,浅蓝色的水面倒映在洞穴里,泛出美丽的波纹,有一群群洁白盈动的鱼儿在深潭里游动,这里没有壁画,那些蓝色的水面就已经够美的了。 他们登上了城堡,底层大厅里的地板和墙壁上都镶满了镜子,几个美丽的舞女在他们面前闪过,在光滑如水面的地板上跳跃,她们由钟錶中使用的齿轮控制舞动,但看上去宛若真人一样。四面八方的墙壁上都映上了舞女的身影,使人感觉眼花缭乱。 又进了一个大厅,头顶上金色的月亮高悬在半空中,是月光下的林地中央的景色。这里也是镜面装饰的地板,几只天鹅的身影倒映在地板上就像在水面上一样,旁边是模拟天然的森林景观,也有真正的树木花草种植在内,让人真假难辨。溪水从大厅里的假山上奔流下来,落在下面的小池塘里,又顺着暗沟流走了,池塘里也有鱼儿在慢慢游动。 这里有数不尽的漂亮房间,比一般的厅堂要稍小些,很适合孩子们玩耍,乐华很得意地望着凌风的脸,在他的脸上放出光来,而凌风一直是一副沉思的表情。 他们上了城堡最顶层的大厅,大厅屋顶描绘了天堂的形象,绚丽的园林、溪水、建筑,美丽的神祗;人们在游乐,欢宴,跳舞。绘画正中绘制着几个天使的形象,凌风一抬头就看见自己微笑的脸,不知为什么,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不过他随即又控制住自己。乐华说:“我把你的面孔稍微加得丰满了一些,你现在太消瘦了。” 他们透过彩色玻璃镶嵌的大窗户向下看去,山谷里青碧相间,细细的溪流像白色的飘带缠绕其中,鲜艷的花草好像美女衣衫上精緻的刺绣。在山谷中看城堡像是童话里的景象,而在城堡上看山谷也像是在童话中一样。 在下来的时候,凌风一直就没有说话,他走到山谷的外围,出神地望着这片令人炫目的景色。此时已经是黄昏,夕阳沐浴下的美景显得尤其壮观,它们变幻出绚美的颜色,他的眼神是痴迷神往的陶醉表情,而在他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凌风对乐华说:“我谢谢为我完成了这一切,你再帮我一个忙,费用去问尼姆取吧。” 乐华说:“没问题,你说吧。” 他坚决地说:“我叫你把这山谷里人工构建的景观全部拆除,让它恢复动工之前的样子。” 乐华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盯着凌风好像在看一个疯子,凌风慢慢地坐倒在地上,他用双手捂住了头,他的话音是被了什么东西屏住了慢慢地发出来的: “我完成了这个工程,这就够了。不用把它留下来,我现在不需要这个记认让人来怀念我了。” 乐华说:“这个工程是我完成的,你只是出了钱而已,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是你的东西,这么多劳力和精神投入在其中,你能当它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吗?” 凌风抬起头来看着他,他说:“如果我就要死了呢?” 乐华退了一步,“这就是那个名医生给你治的病吗?” 凌风说:“不怪他,是我自己不好。” 乐华说:“那你更该把山谷和城堡留下来了,否则你这辈子还能遗留下什么?” 凌风喃喃地说:“也许我应该让她忘记我,不能有这样一个建筑物伫立在这里证明我曾经深爱过她,这对她来说是太残酷了。” 他慢慢地向外走去,他说:“如果你不能下这个决心毁掉它,也千万不要告诉女王这个地方,我们朋友一场,这也是我最后一个请求。”他把右手伸给对方,乐华的手只和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乐华说:“我不相信你的话,你一定还可以再回来,如果这是一个人一辈子的寄託所在,是他梦想中的东西,他就不会再失去它。” 第299页 凌风微笑了一下,他向乐华挥挥手,就径直上马而去。 第三十一章 海绥望着那片如银河般星星点点连绵不断的军营,它们的旗帜虽然有些黯淡,但军容还是非常整齐的,将士不停地在营中走动,如蜂巢里忙碌的工蜂一般。这里并不吵嚷,也许是近来的战斗造成了一定的人员伤亡的缘故,人们都在尽量弥补这些损失造成的影响。 可以感到欣慰的是,他们三天之后就要和王琼那边的军队汇合了,而且前面并没有大的阻碍。也许是绮兰方面的阻击并不是十分坚决的吧,绮兰国的大臣一直要求广徽亲自领兵反击大秦,但是他被其他事牵制住了精神,没有心思来顾这头的状况。 海绥在路上遇到了第一个盘查的军官,他把凌风给他的通行文书交给军官看,那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上下打量海绥,他说:“你从大人那边来?他身体无恙吧?”海绥没办法回答他这句话,他只说凌风另有一份文书让他找何平将军,令何将军释放他的儿子,使他可以带儿子回家去。 那个军官行事还是很谨慎的,他託付副手继续行使职务,他自己陪同海绥去找何平。 大军相隔有两天的路程,军官让海绥也换上了军士的衣服,他们最后在大营里见到了何平。 何平接信的双手也在颤抖,他把短短的文书看了好几遍,最后说:“大夫,您的儿子确实在我这边,您可以带他回去,但这两份文书要留在这里,我会另开通行的命令给您,这也是以防万一,”他指着军官说:“我遣他从原路送您回去,我们还是不要招人注目的好。” 海绥说:“他果然没有骗我。” 何平不解地望着他,他说:“你说我们家大人吗?大人秉性正直,他从不以虚言欺人,我们众人都是完全信赖他的。” 他令人带海绥去见他的儿子,又小心地嘱咐了那个军官几句。回到自己的后帐,何平严令不许任何人进来,他把凌风的文书小心地展开在桌案上,用牙齿咬破食指将鲜血涂在书信的背面,那上面立时出现了淡淡的字迹来。 凌风让海绥到营中来接儿子,但他确实也有别的用意在内。 他的命令很简截,“他在绮兰京城得到信息,是卫国与绮兰军队勾结出卖了他。无论如何卫国不适合再统领全军,他命令众将伺机将其拿下,营中主将就按资历命何平暂代,待王上下旨后再行处置。” 何平心想,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外面危险不大,现在凌风毕竟名义上还是大军的统帅,以他的谕令拿下卫国是名正言顺。而且他们就要和王琼将军会合,由王琼统领大军是定无差错的,自己也不用担太大的责任,他暗自点点头。 当夜,何平先遣了心腹人至卫国的大帐外监视,他随即召集了自己信任的营中诸将到他的营帐中秘密议事。 此时卫国在营中已经有孤立无援之势,其一是他资历太浅,众将都不太服他;其二是因为上次凝威的事情他帮助王明*诸将,别人对他是侧目而视,前些时日敌方进逼紧迫,他们必须团结对敌,如今威胁解除,卫国确也不适合待在这个位置上了。 此时营帐门一挑,曹玮身穿黑衣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带了广巍在身边颇不方便,就与何平联络上了。何平一接到凌风的书信就立刻通知他,叫他到营中来一起商议。 曹玮看到凌风的信倒不似其他人那样惊喜,他镇定地对何平说:“何将军,到时就由我进他帐中去将他拿下可好?”何平点头。 此时卫国在他的大帐中见到了他派到绮兰京城探听消息,如今快马驰回的探子,他听了探子的回话,顿时双目放出了光彩,今夜营中,卫国总算可以睡一个踏实的好觉了。 次日清晨卫国就召集诸将集合议事,他得意地端坐在虎皮将椅上正要开言时,何平走上前去抱拳躬身施礼:“卫副帅,昨天深夜我们在营外缉捕到了曹玮,因夜深不敢惊动您,如今将他押在帐外,请您下令处置。” 这在卫国又是一个意外之喜,他极其客气的欠身说:“何将军辛苦了,现在把他押进来吧。” 曹玮被绳索紧紧地捆绑着,两个刀斧手用力按住他的臂膀,前面有人拿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没有挣扎,只是用眼睛死死地盯住卫国。何平在曹玮进帐的时候向其他人交换着目光,大家会意地点点头。 卫国现在是欣喜若狂,其他什么情况他都看不到了,他令将曹玮押近军案,曹玮和他隔着桌子白眼相对。卫国站起身来望着曹玮冷笑说:“曹玮呀,你来的正好,真是千算万算算不过老天,你也终究有落到我手中的一日。” 曹玮不声响,他身前的刀斧手慢慢地将架在他脖子上的钢刀撤了下来,后面的两个人在慢慢移近书案,试图趁卫国不备绕到他身后去。 说时迟,那时快,后面的刀斧手急快速地将捆绑曹玮的活络绳结一抽,他的双手立时解脱出来,曹玮接过前面刀斧手手里的钢刀,猛然就向卫国左肩砍去,对方根本来不及防范,受伤之下再行抽剑对敌,卫国的战斗力就削弱了许多。此时帐中诸将也已发难,很快就制住了卫国的亲信。 曹玮持刀转到书案后面,他一脚将隔着后帐的屏风踢倒,顿时场地就宽敞了不少,两人持武器打作一团,此时其它人慾要上去相帮曹玮,何平用眼神制止了他们。 第300页 曹玮身上也有几处轻伤,刚才卫国情急之下拼命抵挡,飞舞的利剑划伤了他,但他隔着案桌砍向卫国的那一刀使对方负伤更重。卫国的剑势开始缓了下来,此时曹玮向着卫国迎头噼出一刀,卫国举剑遮挡,他的剑比曹玮的刀要轻,曹玮举刀猛地向上一挥,他的臂膀中凝聚了极大的力量,卫国的手臂发软,他虎口一震,噹啷一声,宝剑脱手而去。 曹玮举刀又向着卫国砍去,何平在他身后说:“曹将军,大人只令我们将他拿下,你可以停手了,等王上的谕旨定夺吧。” 卫国被用绳索紧紧捆绑着,刀斧手将他按倒在地,他喘息着说:“我是营中主将,我纵有过错也只有王上谕旨才能办我,你们聚众行凶,以下犯上,我要上錶王上治你们的谋叛之罪。” 何平指着后帐中凌风的盔甲说:“大军的统帅是凌大人,你只不过是代行其职,我们拿下你,也是奉了大人的谕令,你出卖主帅罪行昭彰,绮兰国的广巍并没有死,他已经将一切事实都说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如今或是等王上谕旨,或是等大人回来,我们就可以将你处死,你就好生渡过余下的最后几天吧!” 卫国躺倒在地上哈哈大笑,他说:“你是说等凌风回来?其实你们可以去自行去找他,我指引给你们一个地方,你们到那里保证见得到他。” 曹玮抢出一步问:“大人现在何处?” 卫国满含恨意遥望着帐外,他说:“凌风已经归天了,你们就到天上去找他吧。” 第三十二章 营中诸人都是大吃一惊,曹玮声音发颤:“你是从哪里来的谣言,大人是吉人天相,他不会有事的。” 卫国咬牙切齿地说:“此事是真真切切的事实,你们可以再行打探去。凌风啊凌风,我今日与你同归于尽,无论如何,我总算是报了杀父之仇,你这样一个人物死在了我手里,我也不枉了。” 曹玮盯着卫国的脸,他的眼神变得非常冷酷,曹玮的胸口处藏着凌风所赠的匕首,他拔刀出鞘,何平看着他紧握着匕首慢慢地向着卫国走过去,他吃惊地叫道:“曹将军,你要做什么?” 曹玮的神情十分怪异,他回过头去对何平说:“何将军,我自会向王上去解释。”旁边的人都像木头人一样吃惊地望着曹玮,慢慢向着两边闪开,曹玮用左手卡在卫国的脖颈上,右手用锋利的匕首三两下割断卫国身上的绳索,对方没有挣扎,只冷笑着看他,说:“曹玮,你可真是条凌风的忠狗。”曹玮咬牙,两人有着短暂的对视,曹玮举刀就向卫国的要害扎去。 他连续在卫国的心人口上猛刺了几刀,这才把他放开来,对方抽搐了几下,头颈往右面一扭再也不动了。他虽死了,但双目圆睁,神情仍然教人十分恐惧。望着卫国英俊的脸上始终挥散不尽的仇恨表情,曹玮却感到说不出的惆怅来,凌风始终狠不下心来处置卫国,却还是去任用他,发挥他的能力,现在终于只有他来代替大人来处置他了。他为大人不值,却也觉得凌风所做也不是全无道理,他记起凌风所说的一句话,当时他劝凌风要当心卫国,凌风说:“你放心,除非王上有心要动我,否则任谁也害不了我。” 曹玮霎时间是恍然大悟,凌风就算是对朱光有再多戒心,但是他还是选择尽忠他。但是朱光却指定卫国为凌风的副帅,在他身边埋了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火药弹。卫国所做之事,未必不是出于朱光的授意。他心想:“王上啊王上,虎毒不食子,你却如此对待大人,你也忒狠心了。” 何平在他身后说:“曹玮,卫国终究逃不过死罪,你根本不该自己动手杀他。如今事已至此,我真为你不值。” 曹玮转过身来对他说:“何将军,您真是这样认为吗?实话告诉你,我心目中只有大人,什么军纪呀,王上呀,全不在我意下。大人对国家尽忠,而我只对大人尽忠,他三番两次救我,我心中早已决心粉身以报。” 众人纷纷说:“曹将军,你可不要做傻事,大人的死讯尚且存疑,你不能只听卫国一面之辞,我们还要去打听清楚才好。” 曹玮面无表情,他们听他说道:“你们可知当日大人和我中伏之时,他立誓在解送途中不寻短见,这才换得广巍应允放我们归来。他为此在绮兰的京城受了百般的羞辱,我当初就该自尽报他;但大人临别时令我查明谁是出卖他的内奸,为此我忍恨偷生。如今卫国已死,我已经完成了大人的託付,大人在绮兰京城实是处境艰危,卫国之言至少*分是实。” 他持匕首的右手在不停地颤抖,,何平快步地向他走过来,此时有人来报,“王将军的援兵离此地只有一天路程了,他令人前来报讯。”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好消息吸引过去。 曹玮面露惨笑双手用力将匕首朝自己前胸直扎进去,他向后退了两步,仰面倒在卫国尸体前。众人阵阵惊呼,纷纷向着他拥了过去。 曹玮气息奄奄,他的眼前不由得又浮现出凌风的消瘦的身影,那是他们与达奚决战之后的当天晚上,他对凌风说:“大人,我险些迟来一步,倘若大军因此溃败,曹玮真是万死莫赎。” 凌风望着眼前血战之后的惨烈战场,他沉思地说道:“我将身处的阵地布设在险要的峰巅高处,本来就没准备为自己留退路。此次大战无论胜负,都不会全无意义。在我看来,联繫国家最重要的纽带乃是一种共同的记忆,这种记忆未必都是出于胜利和荣耀,有时令人动心彻骨的悲哀的死亡和惨烈的失败也许更能激励人心,并在历史上存留下深刻的痕迹,成为国家立国和永久维繫的根基所在。” 第301页 他记得凌风说这个话的时候,他的双目炯炯有神,凌风即使是意识到了自己会有怎么样的结局,他也从未想过去设法避免。曹玮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他倒在地上,右手也还是紧紧握着胸前的匕首柄。当初凌风让他、何弘、程卓在送给达奚的礼物之中各挑一件留做纪念,曹玮下意识地挑了这一把玉镶金柄的锋利匕首,如今却也是在这把匕首中送了他自己和卫国的性命。 这是一处空寂寥落的院落,有时宫女会来扫除一下,但是即便如此,回廊上悬挂的硬纱灯笼上还是落下了一层细细的灰尘。 此地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了,人们都说这里有一股杀气,因为这个宫院的旧主人在此处歇宿时,曾经将上千个犯人签批处决。即使以凌风的地位和福德,也禁不起这样的消折,大家都说他之后的运气不好,未尝不是因为在他笔下死去的人太多了的缘故。 这天入更时分,前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前面有个侍卫推门而入,他手持灯笼向着院内照了一下,不安地对后面说:“陛下,此处太冷落了,恐怕对龙体不利,您还是请回吧。” 朱光欲进又止,今天的月光十分明亮,他想出来在月下疏散一下筋骨,缓和近来日趋老迈的身体。此处宫院离他的寝宫是极近的,他在寝宫出来步行了百来步,就看见了那处院落紧闭的院门。朱光靠在右边侍卫的肩膀上,用手紧紧地压住那人的臂膀,院门一开,皎洁的月光照在院中一色的水磨石地坪上,这里栽种的几株树木在空庭中落下斑驳的影子,有一种氛围在吸引着他进来。 他抬腿进了院门,后面跟随的侍卫也都进来了,这里顿时有了人气,但安静空落的气氛却也没有了。朱光眉头微微一皱,他从右手廊下经过,内里三间厢房就是凌风日常起居办事的地方,如今陈设还在,却是人去屋空,案前架上空空荡荡,上面只有薄薄的尘土。 前面正厅乃是朱光偶尔来小坐时歇息的地方,该有的陈设也很齐全,此时他感到稍许有些倦意,于是就在东边末间后檐处一把金漆交椅上坐了下来。 他扬手让侍卫退到廊下,此时院中又安静下来,望着四下熟悉的陈设,朱光心里却总是觉得缺少了些什么似的。凌风在这里长大,他的儿子小辰初进宫时也在左面厢房住过,如今他们早就离去,却怎么也消除不了曾经在此处留下的痕迹。 因了他们的离开,朱光如今膝下空虚,只有长孙景文与他的两个儿子留在身边,他对景文不甚满意,认为他不是守成之主,那凌风呢?他比景文就更难以预测,到底是他的身世还难以确定,还是因为他的作为太惊世骇俗,使得朱光宁愿下决心排斥他,而留了景文这个平庸的孙儿来作为他的继承者,但他已经决定了吗?其实朱光也还在犹豫。 此时月亮开始向西面移去,朱光感觉在这个地方待的时间过长了,他想要回寝宫去,可是不知为何,朱光觉着身体发软,他不太想从椅子上站起来。 此时,月光透过前檐下的雕花窗格照进室内,这里放着一张花梨木的大几案,那个瘦削的影子就出现在几案前面。 第三十三章 朱光想发火,责问他为何要擅自闯进来,那人走过来看着他,朱光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力图张大嘴巴却怎么也发不了声。 他感觉到凌风就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对方的姿态一如平日一样的恭谨,但他的眼神空洞寂寥,身影显得比平日更加萧条冷落了些。 朱光想问他谁让你回大秦的,对方仿佛读懂了他的意思,凌风悽然一笑,这个笑容使得朱光坚硬的心肠也要被溶解了。 他在朱光面前跪倒,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王上,月光照在他苍白的面孔上,只有片刻功夫,他似乎想开口对朱光说话,但是朱光听不见他到底在说什么。凌风最后又看了朱光一眼,就像他出现时那样,他的身影又突然消失了。 这时朱光终于挣脱了那种被魔障住了的不由自主的状态,他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叫着:“侍卫!侍卫!”几个侍卫慌忙跑了进来,朱光问他们:“方才有没有人进来?”侍卫说:“我们都守在廊下,并未见人进来。”朱光喘息着说道:“凌风呢?他从绮兰回来了?” 侍卫都不解地望着他,他们说:“大家都没有听到凌大人的消息,陛下您是从哪里得来的讯息?” 朱光双眼紧盯着方才凌风出现过的地方,说:“他刚才明明就在这里。” 侍卫们面面相窥,最后有一个人说:“陛下,我们遣去绮兰的使者又有书信过来,莫非此中会有凌大人的消息?” 朱光感觉身子软软地动不了,他又坐回到他的交椅上,说:“你们把它拿到这里来,对了,还有上次那个。”不知为了什么缘由,五日前他们派驻绮兰的使节用信鸽递送来的表章,他始终就没有拆看过。 在等候侍卫的当儿,朱光一直盯着前檐窗下,在那里他确确实实看到了凌风的身影,那个感受是那样真切,不可能是梦中的事情,他们都在骗他,也许凌风真的进来过,他只是想试探一下他的反应吧,这些小伎俩,他也看得多了。 侍卫在阶下轻声启禀要求进来,朱光应了一声,叫他把东西拿进来。侍卫将一个简单雕饰的硬木盒子放在他手边的矮几上,朱光面含疑惑地望着他,“此物也是从绮兰带来的吗?” 第302页 侍卫把两支银管也放在案上,他恭谨地说:“陛下,凌夫人方才遣人送了这个木盒进宫,您问起凌大人的事情,我就也把它拿来了,也许里面会有些重要的物件。” 朱光不知为何双手有些颤抖,他拆掉木盒上的封记,将盒盖轻轻移去,盒子里有一帧画像,另有一个也是上了封记的长方形木盒子。 画中人对他是最熟悉不过的了,虽说她已经过世三十余年,但朱光对这个他一生中最心爱的女人,她容貌的细微之处他还是记得非常清楚。这帧画像应该在凌风手里,当他的身世成为一个解不开的谜团的时候,他在恼怒之下将画像掷去了。如今凌风将画像交还到自己手里,他到底是什么用意?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另一个木盒子,从里面滚出一卷画轴来,朱光展开画轴,上面描绘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儿沐浴在灿烂的晚霞中。画轴下端有凌风的题字:“绮兰国娇娜公主十二岁生辰,画师为其绘像一幅,余从原画复制之。” 朱光心中奇怪,他拿绮兰国公主的画像给我作甚?他想移开目光,却不由又在公主的面孔上停留了下来,因为他立时发现,公主的面容与他的爱人琢玉夫人竟然如此的相似。这只是凌风给他开的一个玩笑,还是想向他证明什么? 他用双手捂住头,凌风和绮兰国的女王是情人,如果公主是凌风的女儿,那她与琢玉夫人相貌的相似怎么来解释? 不知是为何,他对凌风的身世总在信与不信中徘徊,他在凌风身上看到一种傲气,他感觉这其中有他最大的往日对手施云的影子,而当他怀着一种做父亲的感情对凌风的时候,他又会在凌风身上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的身影,这真是很难解释他这种感情。 此时此刻,他还在游移,朱光将两个画像推过一边,随手拿起一支银管,封记的日期是十天前的。 展开纸页,他认出那上面细细密密的是凌风的笔迹,朱光感觉有些目眩,他又来向自己要挟?他都不想看这些东西。朱光唤侍卫将灯笼用提灯里的蜡烛将面前的灯台点燃,他将这些薄薄的纸页一张一张放在火上。 几乎就是片刻的时间,纸张立即就燃尽了,朱光感到身后有一种凉意,是有人在默默看着他吗?他猛地挣扎着向后看去,根本就没有人。于是他又打开了第二根银管,使节在里面啰啰嗦嗦写了两页纸,可能他也不知该如何将他所要讲述的事情措辞好吧。 朱光发现他的耐心都已被此人耗尽,他把这两页纸读了三遍,才真正理解了自己所看到的文字的意思。他猛地把矮几上的东西都推落到地上,因为这些对他已经毫无意义了。如果一个人生命中有过自己真正深爱的人,那当他失去这个人的时候,他所感到的空虚寂寞是无法想像的。而且朱光才又猛然发现,他方才所焚毁的,乃是心爱的儿子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书信。 第三十四章 凌风伏在马背上喘息,他发现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能支持他跑那么远的路程,当他艰难在山中崎岖的小路上策马而行的时候,天色已经迅速昏暗下来。 凌风单凭他的一只右手很难驾驭马匹,而他的心口又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不知用了怎么样的控制力才使他没有被他的马甩下来,他找了个平缓的所在下了马,将它系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他自己就顺势在路边倒了下去。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了,凌风翻身起来,他看见他的马匹还在原先的地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天亮便于行路,他绕过这一带山脉就可以向着大秦的方向而行了,不管怎么说,山中清新的空气比之绮兰皇宫里更适合他一些。凌风从胸口处掏出一个小药瓶,取出里面的一颗小药丸放到嘴里,细细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小药瓶里还有十来颗药丸,他如果能依靠它们回到大秦去,也许他还能找颜远夫妇为他再看看,事到如今,他反而不甘心起来,他就会这样地死去吗? 凌风解开黑马的马缰,用手抚摸着它短短的修剪整齐的马鬃,这是匹强壮漂亮的马,遍体的皮毛像黑缎子一样在朝阳下闪着亮光。而且它很驯服,凌风一只脚踏上马镫,拿左臂用力围住马脖子,他的右腿就向着马背上跨去。 远处传来马蹄声,凌风停住了动作,他有些迟疑地侧耳听着这个突发的动静,他心中不停的思索起来。从马蹄的声音上看,这不是行经小路的孤单旅客,反而像是一支小型的骑兵队一样,他们是来找他的吗? 此时已经经不起犹豫了,凌风第一个反应就是猛地推开了他的黑马,那个聪明的生物得知了主人的意图,它的睫毛底下大大的黑眼睛凝望着主人,像是在问他:“你真的要赶我走?” 他用颤抖的手又推了它一下,马匹目标太大,极容易被发现,但他放走了它,也就断了回去的希望了,他也不知哪一样对他来说才最坏,但此时已经无法可想。那匹黑马又回望了它的主人,它长嘶一声向着远处奔去。凌风感觉浑身虚弱无力,他勉强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身,就软软地倒伏在那里了。 无论如何,凌风的感官也还算灵敏,当他听见在马蹄声中夹杂着人声,而且有几个恭敬的声音在不停地称呼着亲王殿下的时候,知道了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 广徽遣了数百人,分成三个小队沿途搜索,他自己带了一队人走山路,因为大秦的使节通报他这个消息的时候,说凌风准备走山路。 第303页 广徽看着那个人,他真是有一点齿冷,即使使节为了维持他主子景文的牢固地位而去做什么事,他这样也真的超过了一般人可以容忍的卑劣的程度了。 使节看着广徽的脸,他稍许有一丝难为之色,但他说:“凌大人性子孤傲,我们王上心中对他不悦,如今他冒然回国,倒也很难措置;此是我们私下的言语,殿下听过就算了。我看凌大人身体还好,想是对这里生活也还习惯,我们王上终究是器重他的,如今大家在闹别扭,冷过一阵子就好了。” 广徽心中冷笑,凌风此次回不了大秦,恐怕他这辈子就别想回去了,他必须抓住使节提供他的最好机会。七八天前海绥突然失踪,广徽一时紧张不已,如今要是能在路上抓住凌风,他的杀剐存留就得全由自己决定,这样子对于广徽来说是最方便不过了。 广徽骑马驱驰在山路上的时候,他心里还在想着这个事。要是放过了这个天赐良机,恐怕他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他不太相信凌风会冒险走山路,但这既然是使节所说的,他还是带着这一路人来了。 队伍中有一百余人,人喊马嘶声很是热闹,因此凌风那匹马的嘶鸣他们并没有听见。 当他们在这条小路上与凌风擦身而过的时候,凌风埋身在树丛中,他觉着有几个人疑惑着向他藏身的地方瞟了一眼,此时他身上的鲜血都要凝结起来了,可那些人并没有前来查看。广徽一心一意的跑在最前面,他在观望路上有没有骑马人的身影。 马蹄声过后,凌风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藏身的地方是一处灌木林,上面长着锋利的倒钩似的毛刺,他的手臂上有几处血痕,衣服也钩破了。 凌风理了理凌乱的长发,他其实很难奢望能顺利地走出去,但总不能困死在这里,凌风从胸前衣袋中掏出一卷详细的地图来,开始找寻起其他便捷的道路。 他蓦地抬起头来,因为马蹄声又转回来了。凌风胡乱地把地图塞到自己怀中,他又躺回到老地方。 广徽在不远处搜索的时候,一个眼尖的侍卫发现了凌风的黑马正在路边吃草,他激动地叫道:“亲王殿下,您看,是他的马!”广徽的心都要从他的腔子里跳将出去,他催促呆立不动的随从们:“你们还发愣吗?快些给我把他找出来!” 眼看着侍卫们慢腾腾地向四下散开,广徽倒也并不着急,凌风的马既然在这里,那他定是离此不远,他叫侍卫前去把另两队人也调将过来,数百人散布到了这片山野之中,接着广徽又命人向着身后找寻。 凌风所听到的就是他们的马蹄声。他向着被树枝和长草遮掩住了,只露出一点点颜色的蓝天苦笑了一下,心想我今天是註定逃不过了吗?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等待,他听到沙沙的脚步声从他身前走过去,一次又一次。接着又有人用马鞭拨动树丛,有人向着他这里看了一眼,两人对视,跟着马鞭收了回去,那人说:“殿下,这里没有人。” 广徽并不相信,他看到侍卫面色有异,然后他命令大家用刀剑尽力将这一带的灌木斫去。他想:“就是这座山中藏了一只老鼠,我也要把它给捉出来。” 广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一片树丛,凌风的眼睛也抬头透过那里望着外面,虽然他们并不知道,但当他们之间的障碍撤开时,或许他们的目光会相接也说不定。 灌木丛在慢慢稀疏起来,侍卫们在向里乱斫,凌风还在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头上脸上全是汗水。 其实他们已经望见他身体的轮廓了,凌风挺起了半身,他望着广徽异常喜悦的面孔,淡淡地说了声,“亲王殿下,你好啊。” 广徽示意侍卫拉他过来,他没有理凌风的招呼,用马鞭的硬柄顶着他的脸,咬牙说:“你希望我怎样杀你?” 凌风摇摇头,他的样子比刚才更加狼狈,他说:“从很久以前起我就不再试着去期望什么,我随殿下处置。” 广徽翻身上马,有侍卫过来问他:“殿下,我们要去禀告女王陛下吗?”广徽说:“等等,待我想好以后再说。”他回头望了那些侍卫们一眼,厉声说:“如果谁泄漏这个事,就提脑袋来见我!”他看着侍卫们将捆着双手的凌风带上马匹,心中开始急促思索起来,他手中的这个筹码,他要用他换取最大的好处。 广徽的宫堡通这边的山脉,他们将凌风押回这里的时候可以避开其他人。广徽看着侍卫把凌风押进黑暗狭窄的地牢之中,这才回皇宫的大殿办他的国事。 他这边心神不定,女王那边也是魂不守舍。昨日凌风出去后趁夜色逃去,伴从他去的侍卫回来向她请罪,不知为什么,她只是感到怅然,倒也并不觉得特别难过。以前她一直期望能和他在一起,但她在和凌风相处了这么长的一段时日,在起初的甜蜜之后,却也感到了心力交瘁的滋味,特别是这十来天,娇娜每天都为着他的事同她吵嚷,而凌风就知道在那里喝酒,同侍女们*,有时他甚至是故意惹她生气,他不再是那个温柔的大男人了。也许他真是想回去找他的妻儿去,那就让他走吧! 但当她听说广徽趁夜带了骑兵去追的时候,她还是非常恐慌。女王一夜未眠,天亮的时候她红肿着眼睛出现在朝堂上,这时广徽也进来了。 第304页 广徽阴沉着面孔,这使女王放下了一半心,他们虽然都有同样的事情存在心里,却也还是若无其事地开始处理起国务来。一位大臣上来启禀道:“侵入我国的大秦军队现向西而行,力图和他们的援军汇合,如今我军虽然竭力在阻止他们,但兵力不足,且士气也很低落,现在数次试图堵截未成。要是让他们汇合在一起,对我国的危害就更大了。现在京城这里还有部分军队,大家商议,能否请亲王殿下亲自领兵去先击溃他们的援军,那我们这边的大秦军队不战自乱,反败为胜未必没有可能。” 广徽“嗯”了一下说:“京城防御也很要紧,不过嘛……你所说的也是善策,这样好了,就调一部分人出去。” 大臣走进一步,他恳求说:“亲王殿下,您呢?军情紧急,我们都希望您能亲领士卒,这对大家是个很大的鼓舞。” 广徽很急促的说道:“我另有要务,不能出去!” 他妻子看着他说:“你有什么要务,比关系到国家存亡的这场战争还重要?” 广徽甚至无心辩论这个事,他挥手说:“就这样吧,请大家都要好好办理,军队的饷钱国库会尽量拨出,这个财政大臣一定和军队配合好。等把侵略者赶出去后,我和女王陛下会感谢诸位的。”他起身就走。 广徽回到宫堡,他下到塔楼底下的地窖里,这里有间警卫森严的厅室,毫无涂泽的墙壁和圆形屋顶用大石头很简单的砌筑起来,水汽从石头的缝隙中渗入,这里一直都是湿漉漉的,墙上地上长满了青色的苔藓。 广徽踩着湿滑的石阶下来,他坐在房间正中的石头椅子上,在他的前面有一个大理石的台案,他用手肘支着下颚,看着狱卒从这个厅室的角落里将凌风带出来。凌风被关在,不是在这个房屋,而是它下面的一间只够一人容身,半人高的狭小空间里。 第三十五章 这也是间不大的牢房,当朱光看见在狱卒的提灯下何弘坐在草铺床上的时候,他有一个错觉,以为那是凌风坐在那里。 朱光一步跨进牢房门,向着里面疾行了两步,对方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脸,待他走近时才惊呼道:“陛下,您如何会来此?” 朱光深吸了一口气,他端详着跪在地上的何弘的脸,沉声说:“何弘,明日就要将你处斩,你还有话说吗?” 何弘说道:“圣心自有见地,微臣实无话说,但请陛下待凌大人归国之时,不要过多惩处他。”朱光心中惨痛,他真是希望可以有这么一个人来给他惩处才好,可他现在在哪儿呢? 朱光背过身去说:“凌风已经死了。”对方惊叫一声。 何弘自腰带上取下一块玉佩交给朱光说:“此玉佩乃凌大人所赠,请陛下代为还给凌夫人。” 朱光看了一眼玉佩说:“你可知这块玉佩是哪里来的?这是我赐给他的,他也拿来送人!?” 何弘“啊”了一声说:“那就呈还给陛下。” 朱光说:“你可知凌风是我亲生之子,若他现在还在人世,这个江山就是他的了,怎么糟蹋也是他的事情,身后事谁管得了许多?你给我滚回西北去,我不想再见到你,也不想再记起有关于他的事。” 何弘在地上叩头说:“微臣谢陛下不杀之恩,但微臣不想回西北,求陛下另行派人前去。” 朱光诧异问:“为什么?” 何弘说:“当一个人在固定的显要职位上待的时间过久,就会以为天下非我莫属,作威作福,狂妄自大,一切的本相就都出来了。善始的人多,善终的能有几个?求陛下不要给我这个机会来膨胀自己。” 朱光点点头说:“你倒是个聪明人。”他问何弘:“你以为谁是适当的人选?”何弘叩头说:“请陛下派莫韩莫大人前去。” 朱光说:“这不是你的意思,乃是凌风的意思,是也不是?”何弘说:“陛下圣明,确实是凌大人与微臣所说,大人和陛下确实是心意相通。” 朱光厉声说:“住口,你不要再说了!” 凌风俯身在地上,因为他的四肢被地上的铁环固定住了,这使他无法动转。他唯一可以活动的就是他的脖子,因此他抬起头来,望着紧贴他头边的粗糙的石头墙壁来,这地方可真是黑,不过时间一长,眼睛也就会适应它了。 这样维持长时间不动也是很痛苦的,他不禁在想,如果广徽就此把他丢在这里不管,这样的死法未必比其他的酷刑更好受些。正在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头上的石头盖板被人打开了。 凌风甚至是松了一口气,有个人从上面走下来三级石梯,他弯着腰替凌风松开手脚上的铁环,凌风静静地等着身体舒展开来,接着他翻了个身,朝放开他的人微微笑了一下,那个人是一副呆板的狱卒面孔,他先登上石阶,然后把凌风自里面拉了上来。 凌风深深地透了口气,尽管还是在地下,但他感觉比刚才那个狭小的地方舒服多了,他轻轻甩动着僵硬的身体,也懒得理睬带着阴冷的目光凝视他的广徽。 那头倒有些耐不住了,广徽向后一示意,立刻有两个狱卒过来推着凌风向着他这边过来。 第305页 他站在当地,位置反而比坐在那里的广徽所要高,凌风带着俯视的神情看着广徽,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哂笑。广徽的右手垂下去开始抚摸着自己的腰刀,凌风的脸甚至笑得更灿烂了。 广徽不会这么傻,他把手抽回来,对着狱卒做了个简捷的手势,那人转到凌风身后,用右脚在他的膝弯处狠狠踢了两脚,凌风的脸上一阵扭曲,但他控制了自己,保持住方才的姿势不动。广徽皱眉,于是狱卒再踢,只听得喀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凌风一侧身倒了下去,他的脸上是惨白的颜色,但他倒底是没有跪下来。凌风用颤抖着自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对广徽说:“亲王殿下,我想我是不用再为什么事向着什么人下跪了,您要说什么就这样对着我说吧!” 广徽冷冷地哼了一声,他说:“你可知我有无数的帐目要和你算吗?”凌风疼得脸上一阵阵的冷汗自额头滴落到地上,他一面听着广徽说话,一面咬着牙不让自己呻吟出来。 广徽接着说:“你知道我对你有多少恨意,一页一页数也数不清楚。”对方用颤抖的声音说:“是吗?我可一点也不恨您,亲王殿下。”亲王盯着他看,凌风接着说:“因为您把您最珍贵的东西—女王陛下拱手交给了我。为了这个,我一直很感激您。” 广徽语音冷酷的说:“那你该是酬报我的时候了。”凌风苦笑:“可惜我只有一条命。”广徽说:“但你还是受得起许多的痛苦的。”凌风的眼睛望在屋顶上。广徽说:“你想过把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是什么滋味吗?” 凌风说:“不瞒你说,我还真想过。”广徽“啊”了一声。凌风说:“看多了就会想,我在大秦时临场观刑过几次后实在是受不了了,这才下决心终于请令我们王上废止了这个刑罚。”他的眼睛还是望在屋顶上。 凌风说:“你不能去想着把那个东西引过来,这个刑罚太残酷,会触怒上天的鬼神的。” 广徽冷笑说:“你真的相信?” 凌风说:“冥冥中的事情谁知道,但我相信作恶者必定自食其果。我们很难从一时的成败中看出端倪,但是我们总不能只为自己活着,还有我们的儿孙呢。” 这句话彻底触怒了广徽,虽然凌风并不是存心要刺激到他,广徽大声指着凌风说:“我不管他们那些你是受神灵保佑的鬼话,众神只是因为给你的惩罚太便宜,才暂时放过了你。如今是时候了,当刽子手的刀子接触到你的皮肉的时候,你就知道神灵是站在那一边的了。” 他淡淡地问:“就是在现在动手吗?” 第三十六章 广徽说道:“除非你的情人拿她的王位来换你。”凌风躺在地下一动不动,他说:“她不会那样傻。”广徽说:“那要给她一个适当的刺激才好。”他看着凌风说:“为了换你的性命,你也该拿点什么出来。” 凌风不做声,广徽端详着他说:“侍女们都说你的眼睛很迷人,想必勾引女人有一只眼睛也够了。”他朝外一拍手,有两个医生样的人物从外面走了进来,广徽向外起身,他没有正面朝他们两人看,就说:“你们要保证他三天后能像个样子,可以不教我们的陛下感到做这个交易不划算,你们取下他的一只眼睛的时候要小心些。” 他又走了几步,背着双手侧耳倾听,那两个人朝着凌风拥过去,乃是一种极力压抑着的非常痛苦的惨叫震动了整个宫堡,外面停留着的飞鸟都扑簌簌地飞了起来,发出一阵阵的哀鸣声。那两个人走近广徽,递给他一只盖好盒盖的银盒子,广徽启开盒盖看了一眼,他满意地点点头,又把银盒交还。他不再理睬凌风,任凭他昏迷不醒地躺在这边的石头地坪上。 凌风半夜里从昏迷中醒过来,他听到了身边的女人的低泣声,他浑身战抖,不敢睁开那只眼睛来看她。但他能感觉到她的双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面孔,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想把她的手推开去,但他最后是缓缓地睁开眼睛,带着苍白的笑容看着她,轻声说:“陛下,您还是来看我了。” 显德胸口处藏着那只小银盒,送这个东西的使者不敢告诉她这是什么物件,只是叫她自己打开来看,女王拿开盒盖,她惊得差点就把盒子丢到地上,女王语音发颤地说:“是谁的眼睛?他拿这个东西送给我做什么?” 使者避开她的目光说:“这时您的那个人的一只眼睛,亲王殿下说您会欢喜,殿下说您最爱看他的眼睛了,所以就取下一只送您。”她瘫软在宝座上说:“亲王捉住他了?他杀死他了?命运为什么对他这么残忍?” 使者说:“凌风还没有死,亲王殿下请您去看他,他还有话要对您说呢。” 女王来至广徽的宫堡里,此时的广徽显得特别殷勤,他举着火把亲自送她去看凌风。 女王在火光下看着他,他的面孔显得十分苍白,原来是右眼的地方用白布包裹起来,脸上的鲜血倒已经被人拭去了。她看着他慢慢地醒了过来,面孔上挤出笑容,女王觉着他的笑脸与往日不同,但她也说不清楚是哪里不一样了。 凌风慢慢地在地上抬起身来,用双臂搂住了女王的双肩,他的臂膀没有什么力气,且动作也是十分的僵硬,就那样把她圈在自己的怀抱里。 第306页 他带着一丝恳求的眼神看着她,这时广徽开腔了:“显德,你看,你的情人在求你了,你若不肯救他,他就会死得很惨。你不会不作出这点小小的牺牲,放弃你的王位来救他吧?” 女王猛地挣脱他的双臂,她朝后退了两步,凌风的脸上露出冷笑来,他曲起双膝,朝着她跪爬了两步,伸出一只手又央求地轻声说:“陛下,您不希望我的另一只眼睛也被剜掉吧,您不会希望他把我的四肢都被砍掉,你知道广徽是那么恨我,这都是因为您的缘故,我是那么爱您,我是不会再私下逃去了,求您救救我!”他终于拉住了她的裙摆,于是他扯住不放了,接着就去搂住她的双腿。 广徽似笑非笑地看着凌风,他的举止如异常夸张的舞台动作,这么短时间凌风会有如此大的改变,这他确实没有想到,可是他也看到了女王脸上嫌恶的表情了,真是这样下去,别是此事要糟?广徽赶上去将凌风的双臂从女王腿上掰开,凌风倒在地上,他喃喃地说:“我就知道你不肯,以后女儿知道这个事,你一定会后悔的。”显德气坏了,他居然拿女儿来威胁她,她不停地说:“你这个懦夫,你这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真的看错你了,我所想的你不是这样人。” 凌风躺在地下喘息着说:“把一个人的地位身份都剥离下来,他还能剩下什么?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希望把我的性命保住,像一条狗活着也比死了强。你要不肯救我就赶快出去,我不想再见什么人,你走吧。我早就说过我们是逢场作戏,其实我才是真正的大傻瓜。”是冷笑,还是一声抽泣,在他口中发出怪异的声音,接着他将面孔向着墙壁那边扭过去。 她浑身颤抖着跟着广徽在楼梯上行走,广徽把她带进城堡的一间大厅了,很殷勤地端了一杯茶来给她喝,女王神思恍惚,她一口气把茶水饮干。此时女王发现广徽的神情很不寻常,她欲要站起来喝斥他,但却软软地起不了身。不过广徽还是好生犹豫了片刻,这才向着女王走了过去。 他把女王安置在大厅周围的一间卧室里,等她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女王躺在卧榻上,广徽在她身边看着她,她仿佛可以永葆青春一样,年近四旬还是如此美丽,不是脂粉涂泽能描绘出来的光彩,她是男人愿意付出一切想要得到的那种女人。他情不自禁地向着女王的嘴唇上又亲吻了一下,这个吻使得她真正清醒过来。她怒视着广徽,昨夜今晨她受到了双重侮辱,情人的背叛和丈夫的*,女王举起床头上的灯台朝着广徽打过去,广徽将身闪过,灯台在他额头上擦出一道血痕,他的怒气又涌上来,他说:“今天是第一天,若你第三天不把退位诏书拿给我,那你连他的尸首也将看不到了。” 谁也不知道,女王腹中开始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九个月后那个女婴诞生时,广徽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是女王和他的骨肉。 第三十七章 琼英在边境上等了三天又三天,她紧紧地拉着儿子的手,小辰望着母亲说:“爸爸还会来吗?” 琼英另一只手上攥着他写给她的书信,在那里面凌风让她在这里等他,若他的运气能好些,也许他可以和妻儿渡过余下的几天日子。琼英遥望着远处昏暗的天际线,她感受到一种最深沉的悲哀,她对儿子说:“你父亲不会回来了,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对于我们来讲就只是个遥远的梦一样,我们回去见外公吧!” 他们转身要走,此时有一队骑兵拦住他们,为首的军官下马躬身说:“王妃殿下,王上要我们送您和小殿下回宫去。” 她诧异地问:“什么王妃殿下?” 军官说:“王上已经颁旨下去,凌大人的生母与王上实有婚约,因此大人也是王上的嫡子,王上下旨迎请您和小殿下进宫,并令小殿下改名为景辰。” 琼英说:“那我的丈夫在哪里?” 军官屈下一膝说道:“大人已经去世,请您节哀。” 她蹲下去把儿子抱紧在怀里,娘儿俩放声痛哭起来,其实孩子并没有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的母亲哭得太伤心,他小小的心肠里不由得也感到一种深切的悲哀来。在他的生命里父亲几乎总是缺席者,但他也感觉到父亲事实上是非常爱他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所做的一切事也都是为了儿子。他想尽办法为儿子铺平道路,使得他的未来不至于太过凶险,但是现在小辰的将来只能靠他自己了,虽然他也只有七岁光景。 在日后的岁月里,他会逐渐感觉到,父亲的去世乃是一个巨大的缺憾,这个缺憾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填补的。他最后与父亲临别之时,凌风用双手紧紧搂住他,父亲的泪水滴落在他的面颊上,那是他极少看见父亲流泪,那时父亲所表现出来的情感是他小小的心灵无法理解的。凌风在抉择他要走的道路的时候,他的心中未必没有彷徨过,但他面对的情感和政治上的纠结也是他不能克服的。在凌风三十几年短暂的生命里,负载了确实是常人无法想像的重量。如果说他因此而曾经放纵过自己,那他为此也付出了代价了。 这些天朱光一直把自己紧闭在凌风住过的那个宫院里,当窗前的软帘全部放下的时候,这里白天也是黑沉沉一片。 第307页 朱光手里攥着凌风的那个玉佩,它由那么曲折的途径又回到他手中,使人真是感觉造化弄人。朱光的眼眶里没有泪水,他只是在想:“这个孽子,他什么都想到,什么都知道,但他却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设这么大的圈套让我钻。只要能报复我,他什么都无所谓,他怎么可以这样?我是他的父亲,他自己清楚知道,却在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才肯把证据摊开给我看。” 侍卫来报:“王妃殿下来了。”朱光一楞,侍卫补充说:“就是凌…凌大人的夫人。”他们叫习惯了,怎么也无法改过口来。 朱光坐在明间的宝座上,他无力地点点头,“让他们进来。” 琼英站在那里看着他,她紧紧拉着儿子的手,朱光温和地说:“你们来了就好,宫里已经安排了住处,先下去休息吧。” 琼英手里拿出一封书信放在案上,她说:“我的已逝的夫君愚钝不识大体,不知道陛下素不喜他为人行事,生前死后还要再三再四烦劳圣听。陛下在他死后才肯认他,您是念及父子间至亲的恩情,也可知他不忠不孝,确实是您的忤逆之子。 您不想再记起他,可他确还有一封书信递在我手,嘱我转呈陛下,听说陛下已经将他前日的信件焚弃,这封信看与不看是您的事情,反正我已经完成了先夫的嘱託了。” 朱光狠狠地将右拳在案上一捶,这个震动非常大,书案上的茶盅也被震落到地上。小辰向母亲怀里一缩,他妈妈对他说,“儿子,你不用怕,你父亲已经死了,他是被你眼前这个无情无义的老头害死的。他害死自己的亲生子,难不成还要杀自己的孙儿吗?” 朱光瞪大眼睛看着她,他语无伦次地说:“你怎么能这样胡言,这是哪里来的谣传?” 她逼近一步:“陛下若不想害凌风,为什么会派卫国作他的副手,军中有那么多大将,难道只有一个对凌风有切齿之恨的人可用吗?” 朱光低声说道:“你知我疼爱小辰,可是你可曾测得我钟爱你丈夫的程度比爱小辰要多过多少倍去!他多年来为他生母之死衔恨,一直疏离我,凡事逆我意而行。你看我如何对他,你可知他如何对我?他的所作所为对我而言如钝刀割肉一般,你实在是不知我心中之痛!” “若你也有了像他这样一个儿子,他全部揣测到你心中所思,时刻想着拿捏你的痛处。而他对于来说如同罩上一层迷雾一般,你永远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你的心情又当如何?可是,我怎么会忍心去杀他?我烧了他的书信,也只是希望他能归来与我对面言说,不必借用书信的途径,如今我是追悔莫及。嘿嘿,”他苦笑了一声,“他连这也想到了,特为叫你再递一封信给我。” 琼英抱着儿子亲了一口,将他举起来放在朱光的书案上,她转身就走。朱光愕然,小辰大声叫着“妈妈!妈妈!” 朱光惊异地问:“你到哪里去?你的儿子在此,可千万不要做出不明智的事来。” 琼英转头看着他说:“陛下,你道我会去寻短见吗?不,我要去嫁人了,此事也是他生前安排。” 朱光大声说:“此事万万不可,你的丈夫尸骨未寒,且你是我们皇家的媳妇,怎可去再嫁人呢?” 她看着朱光说:“您要阻止我,就请让我夫君活转来再对我说。凌风一死,我与你家再无瓜葛,你不能管我。你既承认凌风为亲生儿子,辰儿是你的亲孙儿,抚养教育之责就拜託陛下。”她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朱光猛地将孙子抱紧在怀里,孩子被他吓得不敢做声。朱光摊开凌风所写的书信,大片的泪水滴落在信笺上。 凌风的书信上说:“俗语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凌风今日大归,再无重见陛下的一日。您已过花甲之年,我为人臣子,却不能晨昏侍奉君父,此臣之大罪一也; 但所谓家国一体,因此微臣不敢却陛下之命而出征绮兰,臣行事莽撞,以致中伏被擒,重国家之辱,致君父之忧,此臣之大罪二也; 臣因为前事的缘故,对陛下始终存怨恨之心,时常出言冒犯陛下,如今想来,陛下对臣覆天履地之恩,臣不能衷心感戴,反而心存怨念,此臣之大罪三也; 或因臣之怨气上干天和,以至于福薄命促。陛下若为此事伤怀,致伤了龙体,此真臣之大罪也! 但臣私念父子之间应无嫌猜,若臣与您为民间父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可不羡哉!臣每想及于此,动辄拂然泪下,难道皇家骨肉就一定没有亲情了吗? 微臣耽于读史,观历代夺权争势,弟兄相残,弒父杀子之事比比皆是,陛下不能信臣,应是源出于此。 何也?为君者大权在握,生杀之政一出于手,咫尺天威,是臣子未敢测也。但臣侍奉您三十余年,敢妄测陛下之心,常道君王为政战战兢兢,自认为孤家寡人者,是恐威权一朝沦于他人之手,当初施于人之道复加于己身,‘所谓自作俑者必无后也’。 但此理应是众人皆知,为何历朝历代,都逃不过这一轮回呢?臣观覆朝灭家之际,烽烟四起,天下鼎沸,血流成河,王子皇孙屠戮殆尽,虽哀怜乞命亦无所用也。 第308页 是为君者专权太甚,嗜利太深,不愿分权利于众下,至多拣二三亲近大臣与之共理朝政。但为君主及重臣是皆为圣人贤士吗?陛下英明,自不必说,但陛下重用于臣,臣却自知臣之才仅为中下,富贵权势乃侥幸而得。所谓草野埋骏骥,白屋出能人,平民百姓之中贤于臣者,可谓摩肩接踵,数不胜数。是所处情势使其不能自拔于众,为国家出力效忠,谋巩固兴盛万年之利也! 臣临终之言,狂妄无知,但有一二可采,乞陛下听之:愿陛下改专利之心为与众分利,改为民谋利之心为使民自求利;正民法以息官府劫掠侵夺民财之念;立纲领于世,所谓‘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也,愿大事能与民共谋; 睦邻邦以节军用,精兵简政,使人民能各安其业,出力奋发以为自谋,进而谋国家之利也。 臣尚有一点私心,不敢自外于君父,愿倾心诉之。辰儿已託付陛下;但臣还有一女远在异国,臣曾自表不愿出征绮兰,良为此也。臣私心鄙薄,诚为可笑,敢求陛下垂怜。 陛下爱臣,如春日之晖,臣每念及于此,辄感激涕下,无能言喻。是臣德薄福浅,无以全陛下之爱。愿陛下勿以臣贱躯为念,善保龙体,长寿安康,臣无言矣。” 大结局 众人聚集在广徽宫堡底下的山脉旁,周围群山矗立,略微显得荒凉了些,女王带着她的女儿娇娜公主和一大簇的侍女侍从,广徽那边也是类似的一群人,凌风夹在他们当中,他的脸上冷淡顺从,被两个侍卫拖曳着行走,他的膝盖处的骨头几乎被狱卒踢碎了,所以前日他跪爬过去求女王也是没有办法,因为他确实是走不了。 这里大约有上万人,大部分是骑兵,还有显贵和大臣、侍女和侍从,他们都十分安静,不管怎么说这不是一个喜庆的场合。 女王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本小小的册页,娇娜公主的眼睛和其他人一样也在盯着它看,公主的小脸上露出恐慌的神情来。两队人慢慢地相向而行,凌风也看见了女王手中的物件,他的面色一沉。说句实话,他未尝不留恋这片美丽的世界,青的山,绿的水,鲜花青草,这都是他非常钟爱的。今天的空气非常清新,教人时时感觉到有一种新的生命的力量在悄悄地萌发出来。 凌风耸了耸肩,换作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广徽向前急行了两步,他向着女王伸出手去。女王的动作很明显地在犹豫,她人来了,也带来了退位诏书,可她不想就这样交给广徽,广徽转身命人将凌风带上来。 他的样子还算齐整,广徽今晨令人给他沐浴过,又换了一身衣服,此时凌风和平日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过他的右眼被人用一块黑玉的薄片遮了起来,他看见旁边的小姑娘用一种厌恶的表情看着他,凌风只凝视了她一眼,把目光又收了回来。 凌风的眼睛直盯盯地望着他的爱人,他对着她说:“你别再傻了,用王位换我这样一个人不值得,你不会这样做,是吗?陛下,你把退位诏书毁掉,忘记我,就当我从来没有存在过,陛下,陛下!”他扶着侍卫的肩头,极力向着她挪了两步,又把前日在地牢的那副面容流露出来。 乐华混在显德女王的侍从队里,他感嘆世上竟有这样的男人,凌风演什么像什么,他真是一个最出色的表演艺术家,他是在激女王救他吗? 不知她是否也是这样想,反正她朝着他背过身去,凌风猛然挣脱了两个侍卫,他朝着她的背影跪了下去,大声说:“陛下,你救救我!”他将脸伏在地上抽泣起来,这时人群中轰然大乱起来,他的表现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人们看着他像一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哀求,都纷纷议论起来。 女王的双手在颤抖,她对他实在是失望透顶,于是急步向着后面跑去。广徽狠狠地踢了跪在地上的凌风一脚,他说:“她都走了,你还趴着干什么!”他令人把他拖起来。 凌风被人拖起来,他看见女王令人移来薰香用的香炉,她闭紧双目将那个册页撕碎投入到香炉里面去,于是一股黑烟从那里面冒了出来,女王被熏得流下了眼泪,然后他这才放心地微笑了。凌风被侍卫拖曳着要走,却忍不住别转头又温柔地望了她一眼,这正好和她的视线接触在一起。 无论如何他笑起来确实很漂亮,他所做的所有言语和行动的恳求都没有这个微笑的力量来得大,可是凌风不敢再看她,于是转回头催促着侍卫离开。他心想:“我够了,每个人都有他的归宿,反正我也只有几天的性命,就是多几天少几天而已,也许我应该告诉她实情,只是现在这样也很好,我不想给人留负担,她不会再记起我了。” 可他模模糊糊地听见女王叫他,她大声说:“凌风,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了吗?”凌风真不敢回头,他轻声说:“该讲的我都讲了,是您拒绝我,也许我该去求亲王殿下。”广徽在旁冷笑了一下。 女王拿出一个纸捲来,她说:“那你看这个呢?那个烧掉的东西是假文件,真正的诏书还在。” 凌风神情大震,他大声说道:“你不能这样做,广徽早已给我下了毒,我就只有几天的性命了。快把那个诏书烧掉,就算是为了我们的……”他发觉险些失言,于是急促地收住口。也就在此时,一把匕首向着他的后心猛地扎了进去。 第309页 凌风倒在地上转过头,他和那个拿匕首刺他的女孩儿离得很近,她的脸庞几乎同他的一样白,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并没有什么伤痛,这不能怪她,他对她来讲就是一个陌生人,但他确实感到了一丝丝的遗憾。 这时女王向着他这边奔过来,广徽在嘆息,他心里怪娇娜提早了一步,他明明教她在女王交出诏书之后再动手,为此他不知和她练了多少次挥舞匕首的动作,不过,这个女孩子也真是聪明,她懂得怎样去维护她的利益。 女王朝着公主叫道,“娇娜,你做了什么事?你杀了……”凌风面朝着她做了一个迅速的摇头动作。 娇娜朝着母亲走了两步,力图阻止她到凌风身边来,女王一把把她推开,这时广徽也拦在她前面。她无力地说:“你还想怎样,他就要死了。” 广徽带着冷酷的笑:“可他还没有死,要是死了他也是我的。”他示意侍卫把凌风拖走,他用眼神默默地向着女王告别。 女王猛地把退位诏书甩在广徽脸上,在场众人都激动地“啊”了出来,他们默默地看着那对情人,凌风无力地把头靠在女王的胸口上,他们又团聚在一起了。 他轻声说:“显德,没想到最终还是死在你怀里,我怎么也不敢存这个奢望。”她只温柔地抚摸着他湿漉漉的头发,亲吻着他的脸,她说:“我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才得到你,现在你是完全属于我一个人了,没有人能再把我们拆开。” 他在她怀里轻轻动了一下,女王带着恐慌的面色看着他,他后心处插着匕首的地方还在不停渗血,女王的衣襟都被染红了。 凌风喃喃地说:“这段时间我过得真是很辛苦,我只要在您心中占有那么小的一个位置,并不想要更多。”她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真是个大傻瓜,干嘛要演那么多的戏?”他淡淡一笑:“天知道我怎么会擅长那个,我只要你相信我。” 她用手指头戳着他的额头说:“你对我说过多少的蜜语甜言,都是真的吗?你这个负心人,你丢下我回去找你的妻子,却连一句好听的话儿也不肯丢给我。你可知道我拿王位做代价,只是为了听你把从前的甜蜜的话儿再重复一遍。” 于是他又灿烂的微笑了,他说:“我当然爱您,为了您我什么都可以捨弃,我不惧怕别人是怎么看我,我对我所做的从来没有后悔过。”他紧紧地靠近她,可是他的身体慢慢地在向下滑落下去。 女王感觉到了他的虚弱无力,她拼命地把他搂得更紧,女王大声说:“凌风,你不能就这样离开,不能就这样离开!”凌风双目中流下泪水,他声音微弱地说:“显德,你要原谅…原谅我啊…” 此时他又想起来最后一件事,他断断续续地轻声对她说:“你决不能把她的身世说出去,那个对她是太残酷,我就求你这一件事。我不想此生有遗憾,但还是留下了遗憾,我对女儿真是非常非常的愧疚。” 她悄悄地说:“可是你给她建造了什么呀,是一个女孩儿梦中才有的,童话般的所在,我现在就带你到那里去。” 他很遗憾地说:“可惜我走不了那么远。”此时他的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他试图抓住她的手,对她说道:“显德,你知道吗,我曾经看到过一句话使我深深感动,有个人在他的书里说,‘春天会回来,美丽的青春和爱情也会回来。’我就是怀着对这个的深信才坚持着活下去。生命太美好,我们不会去轻易捨弃它。” 她大声哭着说:“可是你将再也回不来了!”凌风环顾四周,如今这片天地对他来说显得那么美好:海风微微吹拂,带来清新的空气;湿漉漉的山崖下传出溪水潺潺的声响;背阴处是深绿色的青苔,洁白色羽毛的水鸟展开双翅向着蔚蓝的天空中飞去。 凌风声音很轻地说:“谁知道呢?也许我也会回来。”他很勉强地又作了一次努力,留给女王他满含爱意的微笑,而这个最后的笑容就残留在他毫无血色的嘴唇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