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年前的荣辱是非:大宋的人大宋的事》 第1页 [史学研究] 《一千多年前的荣辱是非:大宋的人大宋的事》作者:张金良【完结】 第一章 从夹马营开始的历史 不寻常的夜晚(1) 后唐天成二年(927)二月十六日的夜半,赵匡胤出生在洛阳夹马营。 据说,在他降生时有种种不寻常的事情发生,首先是有红光笼罩宅院,屋内一片光明,还有就是胞衣形状奇特,像一朵大荷花的花蕾,而且异香缭绕,居然三日不散! 就是因为体有异香,他的父母给他起了个乳名叫“香孩儿”,他家后院的应天禅院被后来的宋人叫做“香孩儿营”,也算是最早的名人效应吧。 赵家应该算是世代簪缨的官宦世家,赵香孩的高祖赵是唐朝的幽都令;曾祖赵,是唐朝的御史中丞;祖父赵敬,任过涿州刺史;老爸赵弘殷在后唐任飞捷指挥使,是一个中级禁军头目。所以尽管当时是乱世,赵家的生活还算殷实,由于不缺少营养,赵匡胤自小就发育得身强体壮,且聪慧过人。 此时是五代乱世难得的一段安稳时期,后唐明宗李嗣源在位,他採取“休兵息民”的政策,中原战乱暂时平息。这对香孩来说是个大好事,使他在最柔弱的童年有一个相对安稳的成长环境,假如那时炮火连天,他会不会夭折谁都不敢打包票。 都说“乱世出英雄”,其实乱世的英雄是以成本极大的高淘汰率筛选出来的,那些被淘汰夭折的,谁又敢说其中没有治世之才呢? 乱世人命不值钱,既然有了这个难得的安定时期,饱尝刀头上讨饭吃难处的赵弘殷,希望香孩将来会有一个好的出路,不再靠沖冲杀杀过日子。因此,赵弘殷给香孩聘请了一位先生,开始教他四书五经等文章。 这位老先生就是住在夹马营前的陈学究,陈老先生靠设帐授徒为生,在那个战乱不断的年头活得也是挺不容易的,可这位老先生的脾气还挺倔,见到不合自己心意的事就要说说。赵匡胤出身于官宦之家,虽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但他的那个哥哥早年夭折,父母自然对他宠爱有加,难免就有些纨绔子弟的做派,争强好胜,“不容人过”,陈老先生不讲究什么家庭背景,时不时地训训他,弄得赵匡胤心里很不痛快,也就为这位皇帝启蒙老师后来很是有些凄凉的下场埋下了伏笔。 赵匡胤是聪慧的,书读得还算不错——也仅仅就是不错而已,他最喜欢的是舞刀弄枪,只要放学了,他就率领街市上的孩童,操演排兵布阵、攻城掠地的游戏。赵匡胤似乎生来就有军事天赋,居然把这群顽童调教得像模像样,他自己也自然成了夹马营一带的孩子王。 小时的赵匡胤,并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在他的心目中,夹马营里那些和父亲一样当兵的叔叔大爷,就是他的未来。也难怪他,在纷乱五代,能成为一名谁也不敢小瞧的军校,自然是赵匡胤他们这些“军中子弟”最现实的选择。 可是这种竹马木刀游戏玩了不到几年,赵匡胤就看到了真的长枪大戟。 採取“休兵息民”政策的后唐明宗李嗣源死后,争夺帝位的混战就开始了,愍帝上台不久,明宗的养子、凤翔节度使李从珂就把他赶下了龙椅,自己当上了皇帝,可他的屁股还没坐热,又被明宗的女婿、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勾结契丹打进洛阳,身死国灭。 为了当皇帝,石敬瑭忍痛大出血,不仅把幽云十六州奉给了契丹,还老着脸认比自己小十岁的契丹主耶律德光为干爸爸。在耶律德光的帮助下,石敬瑭在后唐的废墟上建立了后晋,当起了“儿皇帝”。这个皇帝当得实在是有些不光彩,就连石敬瑭的很多手下也觉得不齿,可是石皇帝却不以为然。 这场动乱就是在洛阳发生的,夹马营也难免受到了波及,传说赵匡胤的母亲杜氏用篮子挑着匡胤和光义逃避战乱,被陈抟看见,陈抟老神仙很风雅地吟了两句:“莫道当今无天子,都将天子上担挑。”可我宁愿相信,当年“香孩儿”在晃晃悠悠的担子里,整个儿就是一小难民的样子。 虚幻的和平被打碎了,小小年纪的赵匡胤见到了血腥的杀戮,或许他还不明白那些大人为什么把别人杀死,但他朦胧地懂得:兵乱给人们带来的只有死亡和苦难。 依照弗洛伊德的说法,幼年的经历会影响人的一生,这次战乱逃难,在赵匡胤的潜意识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或许后来在他举兵起事、竭力阻止杀掠的时候,他的心头会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童年时经历的战乱苦难。 小巷少年(1) 宋宣祖赵弘殷(太祖太宗之父)像后晋灭了后唐,把都城由洛阳迁到了汴梁(今河南开封),赵匡胤的老爸赵弘殷又成了后晋的官员,举家随着新主人搬迁到了新都,住进东城新曹门里的寿昌坊巷内。后来寿昌坊这条小巷因为走出了赵匡胤、赵匡义两位皇帝,便改名为“双龙巷”。 到汴梁几年后,赵匡胤已经出落成健壮少年,此时他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练习武艺上,整天就是走马射箭、舞刀弄枪。他老爸赵弘殷经常出征没有时间管他,就是妈妈杜氏唠叨着让他读书,赵匡胤却另有一番道理:“太平时的天下需要文,战乱的时代需要武。眼下是刀兵四起,孩儿愿意把武艺练精通了,日后有机会好去安邦定国。” 第2页 杜氏夫人后来对他走马射箭不再严厉管束,颇有些最时髦的“鼓励孩子自由发展个性”的意思。想想也是,假如杜氏夫人像现在有些家长那样,天天看着他去死命读书,有点时间还得练书法、钢琴(那时没有,可有古筝什么的)……估计顶多造就出一个会几样“手艺”的书生,而不会造就叱咤风云的宋太祖。 不过,这个任务后来终于被宋徽宗赵佶完成了,可这个“艺术家”皇帝把天下弄成什么样子是有目共睹的。 没有了老妈的啰嗦,赵匡胤从此就专心习武,也许是遗传基因的关系,他在习武方面还真有天分,很快就练得弓马娴熟,武艺出众,为后来沙场搏命、步步晋升积攒下了本钱。 有人说赵匡胤步步高升是因为他作战勇敢。是的,勇敢是必须的,但在那个真刀实枪,红着眼睛愣往身上招呼的冷兵器年代,只有勇而武功不行,估计冲上去也是送死,从后来“一根杆棒等身齐,打得四百座军州都姓赵”的赫赫战功来看,他的武艺肯定不是半瓶子醋。 赵匡胤练了满身的本事,就等待机会了。 历史是个好老师,它无声地用事实教会我们很多东西,有人说本事和机会都是木棍,本事是短木棍,而机会是长木棍,它们结合起来就是攀上成功之巅的梯子。 机会不是常有的,尽管乱世里的机会比平常的日子多得多。 就这样在等待机会中几年悄悄地过去了,“香孩儿”长成了小伙子,一张紫红色的四方大脸,魁梧的身材,颇有些英武之气。再加上他曾凭藉着矫健的身手,惊险万分地制服了疯狂的烈马,居然头撞城门没有受伤,在汴梁城有了一些名声。 名声这个东西很奇怪,它什么也不是,可又似乎什么也离不开它。赵匡胤名声在外,自然就吸引了一批走马斗鸡的强梁少年,都来尊崇他为老大,这其中就有韩令坤和慕容延钊,后来他们都成为大宋朝的重要武将,可以说赵匡胤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政治资本的积累,尽管他不知道这对他以后会有多么重要。 人脉是所有成功都必须具备的,没有人脉的光杆司令能成什么大事?赵匡胤独立、敢做敢当的气质使他有了当领袖的资格,但是只有领袖气质不行,还得有笼络人心的手腕,当时小青年赵匡胤的两大爱好无意中帮了他的忙,这两大爱好是赌博和打架。 赵匡胤虽然喜欢赌博,但他的赌品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他是赢了钱拿走,输了从不给钱,拍拍屁股就走人,要是有人想阻拦,那好,咱们先打一架再说。 在那个强横者生存的年代,赵匡胤有这样的表现也不足为奇,但他重义轻财,赢来(或抢来的)钱财都是和哥们喝酒了,有钱大家花,绝不小家子气。除了很有器量、能够容人,赵匡胤绝对讲义气,处处维护自己的兄弟,为了哥们不惜和别人武力相见,所以兄弟们都愿意跟着他。 这群小哥们的行为很有些不良少年的意味,不是骑着马在街市中呼啸而过,就是聚在居民区里踢足球(宋代那时叫蹴鞠),要不就是聚众赌博或去野外较量武艺和箭法,捎带着弄回几只飞禽走兽,当作下酒的菜餚。 这伙小弟兄们在乱世里自己找乐子,根本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那种吹嘘“天生圣人”的文字,都是后来御用文人编出来的屁话,当真不得的。 假如生活就这样下去,没有什么改变的话,赵匡胤或者会成为无赖头子、地痞大哥(他还真有这个潜质)。但是历史不能假设,在五代那个今天晚上脱裤子睡觉时还是人,明天早起穿衣服时可能就是皇帝或者成了鬼魂的年代,每个人都无法预见自己的生活会怎么样。 不久以后,一场天下大乱,将赵匡胤抛到了江湖上,成为一个一文不名的流浪汉。 只有在那苍茫大地上,赵匡胤才真正了解了什么是“江湖”,什么是做人的追求,世界之大绝不是汴梁所能包容的,世界之大只有走出去才能真正见其大。 再次遭遇兵乱 世道虽乱,可生活还要继续,尽管乱世里的生活是那样地艰辛。 那时的生活用“朝不保夕”来形容最是贴切,频繁的改朝换代、屡见不鲜的兵连祸结,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悲惨境遇就像明人沈明臣所作《凯歌》一样,可谓是“杀人如草不闻声”。不生活在那个年代,就无法真正地理解什么是“生灵涂炭”。 古人说:“五代不仁之极也!”宋宣祖后(太祖太宗之母)像赵家虽是官宦,也就只比普通百姓强上一线。首先是十几年间朝代已经两度更迭,赵匡胤那勇悍的老爸被新君冷落,也难怪,一朝君子一朝臣嘛。虽说不至于被“开除公职”,可也就是个闲职,什么油水也捞不到,只好干巴巴地吃那一点俸禄。 还有就是又添丁进口了,除了光义,赵匡胤又有了一个弟弟。平日里添丁进口是喜庆的事,可在乱世里,特别是已经显露窘态的赵家,就意味着多了张吃饭的嘴。吃饭,可是人生的头等大事。 再就是赵匡胤在十八岁那年,完成了自己的成人礼,娶了贺景思将军的女儿做妻室,开始了自己的小日子。 虽说时事艰难,但赵家在能干的杜氏夫人的操持下,还不至于揭不开锅,但生活质量已经有了明显的下降,赵匡胤开始思索以后该怎么办。 第3页 还没等他想出好办法来,祸乱又一次降临,而且这次祸乱几乎将赵家变成了“贫下中农”。 这次的祸乱来自北方的强悍民族——契丹。 后晋高祖石敬瑭,对契丹毕恭毕敬,除了年年送去岁币,还进献奇珍异宝,生怕引起辽国的不满意,就连辽国的训斥都唯唯诺诺,皇帝当到了这个分儿上,也真就没啥意思了,看来依仗别人确实不是什么好主意。 可就是这样,怕事还就是来事,生活在雁门关以北地区的吐谷浑一部不堪忍受契丹的欺压,拔腿熘到了后晋,弃暗投明了。这下契丹可恼火了,接连责备后晋。 石敬瑭生气窝火又害怕,竟一病不起,驾返西方了。继位的石重贵对契丹称孙不称臣,契丹可不干了,因为这样就意味着两国在政治关系上是平起平坐了,耶律德光马上动用武力,要打这个“孙子”。 两军一交手,耶律德光发现“孙子”也不是想像中的那么差劲儿,居然和自己互有胜负,还有一次将“爷爷”打得孤身一人,骑着匹骆驼狼狈而逃。 但耶律德光手中有“帝中国”这张王牌,北面行营招讨使杜威想效仿石敬瑭,便投降了契丹,后晋的形势急转直下。相州节度使张彦泽也趁火打劫,投向了契丹,并率两千人充当先锋,攻进了汴梁。 在五代时期,凡有兵乱都要大肆抢劫一番,谓之“夯市”,张彦泽也不例外,纵兵大掠汴梁,赵家被劫掠一空。这还不算完,契丹兵“打草谷”又打到了赵家,连番掠夺过后,赵家财物全无,进门一看,简直比水洗的还干净。 赵匡胤当时保护着家小逃难去了,等安定下来,回到家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房子,和遍地狼藉的破烂(就是好东西,在乱兵的手中也会变得破烂不堪),他的心中除了愤怒、不平、屈辱,还有深深的疑问:难道这个世道要这么永远动荡下去吗? 当时的他只有二十岁,还无法去回答这个事关中国历史大循环的问题,可眼下的现实是一家人要吃饭、要生活! 赵匡胤作为家里的长子(虽然排行在二,但实际上他就是长子),三弟光义、四弟光美还小,自己责无旁贷地要承担起这个责任。 在汴梁没有什么机会了,赵匡胤决定要出去闯一闯,毕竟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机会也要多一些。于是,在兵乱的第二年,他告别了母亲和妻子,走上了前途莫测的江湖路。 历史和社会的苦难,也是每个人的苦难,这个苦难逼迫人们不断调整自己的状态,来适应生活的压力,求得哪怕是最艰难的存活。 从汴梁城的强梁少年到江湖浪客,赵匡胤的生活彻底转向,他将开始融入到这个莽莽苍苍的世界,将认识许多过去不认识的人,了解许多过去不了解的事。 他的眼界将会开阔,对人情的丑恶,世态的炎凉,也会有更深刻的认识,而这一切都是苦难赐给他的;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他应该感谢苦难。 苦难,是人生最好的导师。 浪迹江湖的两年(1) 赵匡胤在刚出发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将来的路会有多么的艰难,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凭自己的一身本事,谋得个一官半职来养家餬口。 他先是西行到了陕西和甘肃,但“西线无战事”,他一无所获,只留下了“赌棋输华山”和“千里送京娘”的传说。无奈之下,他取道汉水,折向东行。 这期间,赵匡胤盘缠用尽,忍飢挨饿是家常便饭,一次饿得实在难受,竟把一个路边小庙种的数畦莴苣吃个精光。闻讯而来的老僧,面对这个不告而食的大汉,也只有摇头嘆息而已。 当面对老僧那无可奈何的目光时,赵匡胤感觉到所有的尊严都被剥夺一空,自己再也不是那个锦衣华服的公子,竟沦落到连乞丐都不如的“偷嘴贼”! 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发达富贵。为了找回自尊,就要放弃自尊,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这是赵匡胤心灵史上极其重要的一个转变,生计的逼迫使他选择了现实之路,毕竟,生存超过了一切。 他决心去投靠父亲的老战友,在他们的帮助下走上仕途。赵匡胤先来到了湖北复州(今湖北天门),那里的防御使(由刺史兼任的州军事长官)王彦超是老爸的朋友,怎么也会给点儿面子。谁知等他一路奔波、风尘僕僕地出现在王大人面前的时候,却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冷漠”二字。 王大人见到落魄潦倒的赵匡胤,再想想已经坐了冷板凳的赵弘殷,根本不提给赵匡胤安排工作的事,管上几顿饱饭后,给钱数千(就是几千个铜子),就把千里来投的赵匡胤礼送出境了。 手里有了钱,赵匡胤便又动起了心思,他要到赌场里去搏个“快速致富”,不能赢个万贯家财,能赢来个小康也是好的。当然,也有输的可能,但自古就是富贵险中求嘛。 这天,他来到了原州潘原县,正巧路边就有一个赌场,赵匡胤便走了进去。赌檯上赵匡胤把家底都押上了,应了哀兵必胜这句话,赵匡胤如有神助,精于赌术的他赔小杀大,大杀八方,赢了一大堆的制钱和碎银。 这就是赵匡胤的性格,看准了就会放手一搏,在他以后的道路上也是屡屡如此。 第4页 眼看小康的目标就要达到了,赵匡胤想收手不赌了,谁知那些赌徒的赌品和他一个样,想拿钱走?门都没有!赵匡胤哪会听他们的,口角之余便拳脚相见,赌徒们一拥而上,应验了“蚂蚁多了咬死象”这句话,尽管赵匡胤武艺高强,可一来对方人多势众,二来长途奔波,体力不支,被众人按在地上一顿臭揍,抢光了所有的钱财后,众赌徒作鸟兽散,缓过气来的赵匡胤只好咬了咬牙,走了。 看来投机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不仅不通,还留下了奇耻大辱,赵匡胤登基以后还念念不忘,要不是臣子劝谏,他真会把潘原县整县人都给迁发了。 在多方探索无果之后,赵匡胤只好又去投奔他人。这次他投靠的是随州(今湖北随县)刺史董宗本。董宗本倒不像王彦超那么势利眼儿,还顾及和赵弘殷同殿当臣的面子,给赵匡胤安排了个吃粮不管事的职位。 漂泊流浪很久了的赵匡胤终于有了安定的生活,他很感激董宗本,也想一展身手,立些功劳,来报答董宗本的收留之恩。谁知他的表现,惹得一个人不高兴起来,这个人就是董宗本的儿子董遵诲。 董遵诲见赵匡胤谈吐不凡,马术超人,武艺高强,觉得自己平白无故地就矮了三寸,心里很不是滋味。 对待比自己强的人的态度有两种,一种是,你强,我要比你还强;另一种就是,你不是强吗,那我就打击陷害穿小鞋,让你强不起来。不幸的是,董遵诲正是后一种人。 妒火中烧的董遵诲,开始找赵匡胤的茬儿,经常无中生有地刁难赵匡胤。一开始赵匡胤也没往心里去,可是天长日久就看明白了董遵诲的心思。一次,在讨论如何用兵的时候,两个人的意见又不一样了,董遵诲被赵匡胤驳得哑口无言。本来心中就有邪火,再丢了面子,董遵诲脸红一阵白一阵之后,说了句“赵公子果然不凡,可怎么还要寄人篱下”,说完甩袖子走了。 赵匡胤性格具有两重性,既宽厚又暴躁,这两种极端的性格伴随了他的一生,在年轻时,暴躁还是占了主要的方面。那时他因为脾气暴躁,经常打架,给家里惹了不少的祸。 这次董遵诲的话使赵匡胤忍受不下去了,他又冲动起来,想追过去揪住董遵诲教训他一顿。但江湖上流浪的经历使他克制住马上就要爆发的脾气,深吸了一口气,也转身走了。 赵匡胤很快就向董宗本告别。安定虽好,但要付出忍气吞声的代价,却是他不能忍受的。看来赵匡胤对现实的屈服是有一定限度的,那就是不能以损及自己的人格尊严为底线。 这也是赵匡胤之所以成功的奥秘——对现实完全屈服投降的是庸人,对现实完全叛逆抗拒的是狂人,与现实有原则的合作,合作中又坚持原则的才是明智的人。 赵匡胤觉得投靠亲友这条路也不行了,他感觉天地之大,竟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处,他顿生苍茫大地竟无立足之地的迷茫。 谁都不希望自己到处碰壁,赵匡胤也不例外,但人生在世有许多事是自己无法控制的,关键就是如何去看待碰壁这件事。 碰壁是痛苦的,但在痛苦中却可以学到顺利中永远也学不到的东西,有的人被痛苦击倒,有的人却将痛苦当成了最好的老师,赵匡胤恰恰是后者。 庙里的故事(1) 上天想让谁灭亡,就先让谁疯狂;上天想让谁伟大,就先让谁受苦。 赵匡胤的苦很快就要受到头了。 离开了随州,赵匡胤好像再也找不到方向了,就在湖北的地界里信马由缰地走着,此时他已经在江湖上浪迹了两年,痛苦的磨鍊,已经让他变得心机深沉,对世态人情都有了深刻的了解。 他好像破茧化蝶的蝴蝶,从汴梁城剽悍的强梁少年,成长为智勇双全的青年。 尽管他的心智已经今非昔比,但生计问题还是时时在困扰着他。在漫无目的的流浪中,他来到汉水边的重镇襄阳(今湖北襄樊市),决定他一生的机缘终于到来。 在襄阳,长途跋涉后的赵匡胤已经身无分文,他在此又无亲无友,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来到一座庙宇,向和尚们找点儿吃的(看来赵匡胤真的很有和尚缘)。 寺里的住持和尚虽是方外之人,却和一般的出家人不同,没有念经念得一心想成佛做祖、不食人间烟火,而是对天下大势看得十分明白,也研究得很是透彻。他见赵匡胤虽然满面风尘、衣着平常,却面方耳大、仪表堂堂、声音洪亮、谈吐不凡,便为其指点了一条明路——北上,在北方他才会有自己的机遇。 老和尚不光给赵匡胤指点了行动的方向,还给了他足够的盘缠,又送了一头毛驴给他代步。这位老和尚颇有豪侠之气,料想年轻之时也必是有过不平常的经历,可惜的是史无详载。 赵匡胤跨进庙门,是为填饱肚皮而来;走出庙门,是为实现梦想而去(从后面的占卜来看,他的梦想未免小了点儿)。 得到资助的赵匡胤骑驴北上,在那里,历经了两年多世态炎凉磨鍊的他,将会一飞沖天,不可遏止。 北方在等待他,北方在呼唤他。 北上的路途是崎岖的,赵匡胤在焦灼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小毛驴却只是不紧不慢地前行。经过数日奔波,赵匡胤来到了商丘,在林荫下的小酒铺里喝了点儿酒,酒足饭饱后他打算喘口气,休息一会儿,就牵着驴顺着道慢慢向前走,想找个舒服点儿的地方躺下舒展舒展睏乏的身体。 第5页 转过一个弯后,赵匡胤看见路旁闪出一座神庙,走到近前,看到门上匾额上写着“高辛庙”。“高辛”就是上古五帝之一的帝喾,他“生而神灵,自言其名”。十五岁时,因辅佐颛顼帝有功,被封于高辛(今商丘市南高辛)。三十岁时,代颛顼为帝,都于亳。因他兴起于高辛,史称“高辛氏”。 赵匡胤面对上古大帝的神庙,想到自己的颠沛流离,忽然悲从中来,就想进庙去求神问卜,占卜一下自己的前程。 人在走投无路或极度彷徨的时候,往往会寻求一种超自然力量来支撑自己的信念,赵匡胤也不能免俗。 进了神庙,赵匡胤看到在香案上摆着占卜用的筊,占卜时以两个筊一仰一俯为吉利的“圣筊”。赵匡胤现在最关心的是自己北上会有个什么结果,祈祷一番后,说:“如果我这次能当上个小校,就出现圣筊。”结果没有遂他的心愿。 赵匡胤嘆了一口气,难道自己连当个小校的福气也没有?他不甘心,就往大了说,一直到了节度使,“圣筊”都没有出现,最后把他逼急了,说:“没有比节度使再大的官了,莫非上天是想让我做皇帝吗?”说罢,顺手把筊扔了出去,谁知竟是个“圣筊”! 赵匡胤顿时呆住了。 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能有九五之尊的份儿,他的要求不过是当个校官,如果混得好,一步步升到和老爸一样的中级军职就知足了,节度使在他看来都是遥不可及的,现在上天竟然说他会当上皇帝! 从此,赵匡胤心中有了个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的秘密。 这个秘密不断地在刺激他。虽然无法和别人说,但在深夜醒来,他一定经常问自己:这会是真的吗? 也许是偶然,也许冥冥中真的有那么个不可捉摸的天意,这时后汉高祖刘知远驾崩,隐帝刘承祐刚刚即位,镇守河中的李守贞便和永兴、凤翔两镇结盟,自己当了三镇盟主,宣布“独立”了,李守贞自称“梁王”。隐帝便命“託孤”之臣、枢密副使郭威前去平叛。 郭威被特任招慰安抚使领兵西征,后汉的西部各军统归其节制,他立即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实力。没有着落的赵匡胤此时恰逢机会,就投身行伍,加入了郭威的队伍。郭威虽然出身贫寒,却胸有雄才大略,他见赵匡胤武艺非凡,还是同僚之子,就把他留在身边做了一名亲兵。 别小看了亲兵,虽然地位低微,但赵匡胤这次是跟对了人,郭威绝非王彦超、董宗本之流可比,如果赵匡胤留在了王彦超或董宗本处,无非像他自己梦想的那样,做个校官而已。但郭威却是开创后周的一代雄主,赵匡胤在他身上学到了许多在别人那里学不到的东西。 郭威郭威时时刻刻在以自己的行动影响着赵匡胤,赵匡胤也有样学样,积累起丰富的政治斗争经验。 这是后汉干祐元年(948),让我们记住,就在这年,二十二岁的赵匡胤找到了通天的大道。 江山社稷的大门,由此向他打开。 赵匡胤的“大学生活” 有人说社会是一所大学。的确,这所大学是世界上学问最高深的学府,但要在这所大学毕业,就必须要找到好的教员。 赵匡胤很幸运,因为他找到了当时最好的教员郭威。 可以说,没有后周太祖郭威,就没有后来的宋太祖赵匡胤。 两年的颠沛流离,锻鍊了赵匡胤的机智和忍耐,现在他要学习的是沙场用兵和政坛夺权的艺术。 郭威指挥的平叛战斗很快就打响了。在平定河东的战役里,赵匡胤的武艺第一次用在了合理合法杀人的战场上,他大开杀戒,积累下了许多军功,但还是没有被提拔,仍然是一名亲兵。郭威则因为平定李守贞,以枢密使身份加邺都(今河北大名)留守、天德军节度使,名声和权势更盛。 权势这个东西,很有些像毒品,当你适应它的时候,也就是离不开它的时候。而且,它还会不断地升级,逼迫你不断地去满足它。最后,你会弄不清是权势在索取你,还是你自己在追求权势。 郭威的权势大了,追求的方向也开始大了起来,他留心搜罗人才,先后得到魏仁浦、李谷、王溥、范质等人。他用李谷管理财政,魏仁浦、王溥、范质参与机谋,一步步地向最高权力逼近。 就在赵匡胤刚开始向郭威这名好老师学习的时候,动荡再起,动荡的根源来自后汉的最高权力机构。 本来后汉的几位顾命大臣各有分工:杨邠总机政,郭威主征伐,史弘肇典宿卫,王章掌财政,在有藩镇威胁的时候还合作愉快,可一旦没有了外藩的威胁,几位不琢磨怎么一统天下,却先窝里反,拿自己同僚快意恩仇起来。 当时隐帝刘承祐已经二十岁了,这个小伙子觉得自己长大了,讨厌这帮老傢伙管自己,特别是在赏赐自己喜欢的乐队,以及在册封皇后等问题上,和顾命大臣屡起冲突,于是他开始向太后的戚属靠拢,外戚加入了权力角逐。 外戚参政在历史上向来不是什么好现象,可窝里斗的顾命大臣们却将其当做强援,与史弘肇“有隙”的苏逢吉,屡以言语刺激太后弟李业。但真正使隐帝刘承祐动了杀心的却是一件看来毫不相关的小事:他曾连续几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打铁之声,就怀疑有人在制造兵器要发动政变,遂决定抢先下手。 第6页 在寒冬的凌晨,杨邠、史弘肇、王章在早朝时被伏兵杀死,随后隐帝刘承祐满心欢畅地宣布:“朕今日开始,不再是杨邠他们眼里的小孩子了!”雄心壮志自然可嘉,但他确实还是个小孩子,只会出小孩子的主意,为了独自尊大,他决心把老臣一网打尽,下密诏令郭威部将诛杀郭威。 岂料密诏不密,郭威不甘把自己的大好头颅奉上,留下养子、外甥柴荣镇守根据地邺都,自己率领大军杀向了京城,赵匡胤在这次战斗里依然是骁勇异常,引起了郭威的关注。 虽然最终隐帝为乱兵所弒,但郭威留在都城的一家老少都被斩尽杀绝,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血的代价是,郭威掌控了后汉的大权,后汉成为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会被郭威一口吹灭。 郭威进入了京城,也按惯例“夯市”,放纵大军掳掠三天,城中的火光也三天未熄。 赵匡胤身处军中,尽管他没有“奋不顾身”地去大肆抢劫,但那些到处都闪动的刀光剑影,无处不在的哀哭惨叫,却使他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童年经历过的动乱,那种惶恐无助的感觉刺痛了他的心。 赵匡胤在火光的背后,思索着:难道掌控权力一定要用血与火吗? 当时他肯定是没有答案,因为他正在学习中,还没有毕业。但他已经在思考,不会思考的学生肯定无法成为最好的学生。 后来他有了答案,做得也比郭威更好,这就是思想的威力。 郭威掌管了国家的实际权力,并没有立即登上至尊的皇位,他还在等待最佳的时机。 因为后汉高祖的弟弟河东节度使刘崇,在太原拥有强兵,他的儿子刘赟在徐州为武宁节度使,许州的忠武节度使刘信也有一定的实力,如果郭威贸然取而代之,三镇联合起来将会是很可怕的势力。 精明过人的郭威不会做傻事,他请太后临朝听政,并大造声势,准备迎立刘赟为汉帝,这样就成功地安定了实力最强大的刘崇,三镇联盟还没有形成就被巧妙地消除了。 就在刘赟走在路上的时候,又一个消息传了过来,北方的契丹发兵打来了。太后和朝中大臣手忙脚乱,忙请郭威带兵迎战,结果大军走到澶州(今河南濮阳西南),在郭威的授意下,军将拥立的把戏再次上演。 经过赵匡胤等亲信的串联鼓譟,军士们以“我们攻陷京城,与刘家结下了大仇,要立新的皇帝来保平安”为名,包围了郭威的住所,郭威闭门不出,军士们就翻墙上房而入,史书上是这样形容的:“乱军山积,登阶匝陛,扶抱拥迫”,“裂黄旗”“以代赭袍”,郭威就这样当上了皇帝,建立了后周。 五代时军士拥立的事实在是数不胜数,骄兵悍卒拥立将帅、藩镇、皇帝,但赵匡胤还算是一个“新兵蛋子”,这样声势浩大的场面还真是第一次经过,并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原来还能这样当上皇帝。 此时他还是好奇,万万没有想到以后自己也能照葫芦画瓢地把这个“剧本”再演一次。 郭威建国后,论功行赏是不可缺少的安抚奖励措施,赵匡胤在拥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出力非小,被拔补东西班行首,后来又拜滑州副指挥,至此才成了军官,真正踏上了仕途。 那个可怜的刘赟,还没到京城就被郭威派去的兵将抓住囚禁起来,刘信也被逼自杀。只有刘崇逃过一劫,据守晋阳称帝,建立起北汉,因为实力不大,只好依附辽国。 北汉和后周,天生就是一对世仇,恩恩怨怨一直纠缠到宋朝才算彻底解决。 郭威登基后,改革了一些弊政,免除了过于残忍的刑罚,还停止了州县贡献珍美食物及特产的惯例,他对宰相王峻说:“我是穷人出身,碰到机会做皇帝,岂敢厚自奉养以害百姓。” 他还虚心纳谏,保持节俭生活,境内初见平安,国力也有了增长。 这一切都是郭威在表演,这一切也都成了赵匡胤学习的楷模,他始终活跃于这一连串事件的台前幕后,在参与中学习,把这些招数都研究学习个透彻,得出了自己的心得。 他在深刻地领悟郭威。 假如我们不理解郭威,就不会很好地理解赵匡胤。 郭威不知道,他正在辛辛苦苦地培养一个将要埋葬自己所开创的王朝的人。 赵匡胤是个好学生,看看后来他的表演,基本上都没有跳出郭威创作导演的这个“剧本”。 这,不知道是历史规律,还是因果报应。 铁血名将路(1) 赵匡胤虽然成为军官,但在后周的军界,还是个无名之辈,在那个金戈铁马的年代,声名显赫的英雄,是那些手握重兵的藩镇。 但他还在努力着,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梦想着当名小校的流浪汉了。 他想成为名将。 两年前,这还是个奢求,但今天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的,在这个变数极大的年代,随时都会发生奇蹟。 无论何时,只有去追求,才会有结果,赵匡胤就在向名将这个目标奋斗、靠拢。 机遇又出现了。郭威在都城的儿子都被隐帝诛杀干净,他便把养子柴荣封为晋王,担任开封府尹这一重要职位。柴荣需要有能力的人来帮助自己,就挑上了作战勇敢、武艺高强、头脑机灵的赵匡胤。 第7页 可以说,这次机遇,是赵匡胤凭藉自己的才干和努力争取来的。 时间不长,时任开封府尹的柴荣把赵匡胤调到自己帐下,改任为开封府马直军使(府属骑兵指挥官),虽然官还是不大,但他时刻都在柴荣的身边,有了充分展现自己才华的机会。柴荣也对赵匡胤的文韬武略极为赏识,每逢出征必要将其带在身边,赵匡胤的才能有了展现的舞台,很快他就以自己出色的能力获得了柴荣更大的信任,成了柴荣得力的左膀右臂。 郭威在位三年,显德元年(954)正月,郭威病逝,柴荣登基称帝。登基后,柴荣自然也要培养自己的班底,赵匡胤背靠大树好乘凉,被任命为禁军的将领,名将之路由此开始。 名将不是谁封的,名将是在铁血战场上用性命博取来的,赵匡胤的成名第一战马上就要拉开帷幕了。 郭威死后,北汉觉得后周皇权交接必有动荡,是个报仇的大好时机,便联合契丹挥师南下,辽骑兵万余人,北汉兵三万人,直逼潞州(今山西长治)。 柴荣听说北汉军队入侵,准备亲自率领军队抵抗,群臣在宰相冯道的带领下,说刘崇必不敢自来,皇帝不宜轻动,可命大将领兵出师。 柴荣反驳群臣说:“刘崇看轻我年少新立,想吞併天下,一定自来,我不可不自往。” 他又说从前唐太宗定天下,都是身临前敌,我怎敢偷安。他坚持要亲自带队,柴荣另一位宰相王溥也支持他御驾亲征,朝议才决定下来。 柴荣果然是少年新锐,毫不惧怕即将到来的厮杀。 周世宗柴荣自开封出发督促诸军,日夜兼程,赵匡胤作为禁军将领,自然随驾拱卫。 柴荣和赵匡胤都不知道这一场战斗,对自己将来的重要意义。 很多时候,一个新世界就是要在血与火中诞生的,尽管难免血腥和痛苦,但这些却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后周和北汉的两支铁流在高平附近撞在了一起。 刘崇率领中军在巴公原摆开阵势,骁将张元徽阵在东,辽将武定节度使、政事令杨兖阵在西,军容严整。 柴荣望着杀气腾腾的北汉军阵,下决心以攻击取胜。但此时后周军将刘词还没有到来,后周军人数少,军士有畏惧情绪,柴荣只好骑着披甲的战马,亲临前线督战。 战斗在狂风大作中开始,后周军右翼将领樊爱能、何徽在交战不久就引骑兵逃走,一千多步兵脱下盔甲口呼万岁,向北汉投降,右翼军队溃败。柴荣看到形势危急,亲率贴身卫兵督阵冲击敌阵,北汉兵数百弓弩手一齐放箭,柴荣麾下亲兵用盾遮挡,柴荣虽然没有受伤,但麾盖上已经中了数十箭,被射成了刺猬。 赵匡胤当时担任后周负责警卫的将领,看到皇帝陷于险境,军人的血性被激发出来,他大喊一声:“形势危机,为主尽忠的时候到了!”这可不是像有些人说漂亮话,而是在铁血横飞的战场上,说话是要立马兑现的,而兑现的代价可能就是鲜血和生命。 赵匡胤当然也知道危险,但他还是冲破箭雨,一马当先闯进汉阵,纵横驰骋,所向无敌。他已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安全,他心里想的就是不能让自己的皇帝身陷险境。 赵匡胤是个标准的军人,他身上军人的忠勇起到了激励作用,后周大将张永德也率军破阵而入,和赵匡胤兵分左右两翼死战,北汉军的阵势出现了动摇。 一人拼命,万夫难挡,赵匡胤捨命救主的举动,使后周军重新激发起斗志,阵斩北汉勇将张元徽,扭转了危局,以少胜多大败汉辽联军。刘崇带领一百多骑兵连饭也顾不上吃了,昼夜奔驰逃归晋阳。 在这场战斗里,赵匡胤左臂中箭,血流如注,但仍鏖战不休,直到柴荣看到他的伤势,强令他回营时才住手。 出色的战绩,使赵匡胤获得了后周高层的赏识。柴荣是个明白人,懂得论功行赏,赵匡胤的力气没有白废,血也没有白流,不久便被拔擢为殿前都虞侯领严州刺史,进入了禁军的高级领导层。 高平一战,柴荣打出了新君威风,他以后的改革进展顺利。赵匡胤则一战成名,跻身名将行列。他在这次战斗里採用的短兵突击战法,更成为以后他屡建奇功的独门利器。 军权在手的赵匡胤,对柴荣感恩戴德,忠心耿耿地为他东征西讨,来报答知遇之恩。 他永远也忘不了曾在江湖流浪、遭人冷遇的痛。 可是,一旦投入到政治斗争的漩涡,他还能保持住自己吗? 搭上台子好唱戏(1) 五代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只要有勇气,有能力,有智谋,就会取得自己应有的地位。 郭威曾是平民,赵匡胤曾是流浪汉,柴荣曾是商贩。 柴荣是郭威的妻侄,因做人勤谨被郭威信任收为养子,管理郭威的家务,做茶商往来京、洛、江陵间,替郭家筹费用,从来不曾打过仗,也不曾表现过什么才能。即位之初,冯道和群臣都有些轻视他。 高平大战胜利,柴荣威震天下,群臣开始信服他,他也有了施展政治抱负的机会。 柴荣是五代时少见的英明君主,胸怀大略,志在统一天下,他在位期间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整顿纪纲,惩治腐败,澄清吏治,减轻民困,治理河患,兴修水利,发展农业生产…… 第8页 在这些改革中,最关键的是柴荣抓住了人才。他曾下诏求贤,不论是离退休还是在职的官员,也不论官大官小,只要有好的建议,都可以上书言事。就算是毫无功名的平头百姓,也照样能享受这样的待遇。 显德二年,一个“草民”赵守微给柴皇帝写了一封信,侃侃而谈了一通治国之道,柴荣看了觉得有道理,就把他宣召进京当面探讨。二人谈得还算默契,第二天赵守微就被任命为右拾遗,成了“火箭”干部。 这样的事并不只这一件,“孤本”是不能说明问题的,同样的例子还有显德四年段宏等数人上书,也被他任用。 柴荣敢破格使用人才,当时尽管武夫当道,瞧不起“毛锥子”文人,可奇怪的是“文凭”在当时却很吃香,不是科举出身的想当宰相门儿都没有。但柴荣魄力就是大,一句“古人为宰相者,尽由科第耶?”便把没有科举资历却才华卓着的魏仁浦擢升为相。魏仁浦也不负柴荣的期望,终成一代名臣。 世界上最宝贵的就是人才,看来柴荣深刻领悟了这个道理。争取到了人才,那些只知道聚拢财宝美女的人,又怎么会是对手? 柴荣知道,有了人才,还要让他们发挥出作用,最起码也要让他们敢讲话、出主意,他一再下《求言诏》、《求直言诏》。他的这些举动并不是装模作样的政治作秀,而是真的听取意见、选拔人才,最出名的就是王朴凭藉献《平边策》赢得柴荣的重视,从郎中升迁左谏议大夫、知开封府事、枢密副使、枢密使。 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了众人智慧的集合,那些用屠刀封堵别人之口的其他“皇帝”、“王爷”,想不被柴荣打得屁滚尿流都不行。 柴荣还力求恢复以开封为中心的水路交通,疏浚汴水东至泗水,北入五丈河,连接济水,山东地区得与开封通舟。又开掘汴口,导黄河水通淮水,恢复了唐时运路,江、淮漕船可以到达开封。 柴荣没有完成统一的大事业,但在水路交通上,却基本统一了。 他的革新举措,收到了明显的效果,积蓄了力量,一统天下的基础已经隐隐形成。 只是这个柴荣搭好的台子上面上演的统一大戏,主角究竟会是谁?会是他自己吗? 有了国力基础还不是全部,争夺天下不光是财大气粗,还得有精兵猛将。高平之战暴露了后周军的弱点,那就是军纪松弛,士卒羸弱,将士不堪用命。 因此,柴荣下决心整顿军队。 他要打造一支纵横无敌的铁骑,来实现自己一统天下的壮志宏图。 柴荣先从整顿军纪入手,毫不手软地杀掉临阵溃逃的樊爱能、何徽及将校七十余人,投降北汉的右军步兵也都处死。一时上下震动,人人肃然,“骄将惰卒始知所惧”,五代以来“兵骄逐帅,帅强叛上”的局面,开始出现转机。 他还下旨命殿前都虞侯赵匡胤整顿皇帝的近卫部队禁军。当时的禁军都是历代相承,不加淘汰,因此老弱很多,纪律不严,一遇劲敌,往往非逃即降,相反,各地藩镇都拥有骁勇之士,实力都在禁军之上。要想巩固皇权,维护统一,就必须提高禁军的战斗力。 赵匡胤高平之战的最大收穫不在于升官,而在于取得整顿禁军的大权! 乱世中武装就是一切,这已经是被无数事实证明的真理。 没有小站练兵,就没有后来的袁大总统;没有整顿禁军,也同样不会有后来的宋太祖! 对于禁军的整顿,柴荣也是很关心的,他经常亲自对军兵进行“面试”,选拔武艺高强者补充到禁军殿前司里。手握整军实权的赵匡胤,更是尽心尽力地遴选人才,点选马军、步军士卒,老弱怯懦者淘汰,强壮精锐者升在上军。 赵匡胤利用主持整顿的机会,开始在军队中形成自己的势力。他将罗彦环、郭延斌、田重进、潘美、米信、张琼、王彦升等自己麾下亲信安排在殿前司诸军任中下层将领。同时,他的交游也广泛起来,结交了一些禁军中高级将领,并与石守信、王审琦、杨光义、李继勛、王政忠、刘庆义、刘守忠、刘延让、韩重赟结为“义社十兄弟”。 十兄弟中大都是得到赵匡胤的推荐提拔,才得以在殿前司各军中担任中级将领的。其中,石守信为铁骑控鹤四厢指挥使,王审琦为铁骑都指挥使,刘延让为铁骑右厢指挥使,这些人以赵匡胤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势力圈子。 有些人认为此时的赵匡胤是在培养自己的势力、排除异己,有了“谋逆”的野心,其实是天大的冤枉。赵匡胤当时对后周世宗柴荣是感恩戴德的,整顿禁军也是得力的,经过赵匡胤的整顿,后周军队的面貌大为改观,士兵的战斗力大为增强。至于结义,也不过是当时流行的做法。要说私心也不是没有,那就是自己人好指挥,没见过非要找一帮让他往东偏要往西的大爷给自己当手下的人。 但无论当时赵匡胤心里是怎么想的,不争的事实是他已经成功组建起了自己的班底,有了这么一股强大的力量,他就有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的,就看他想做什么,这就好像台子已经搭好,关键就看唱的是什么剧本。 禁军战斗力的增强,使赵匡胤声望日隆,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第9页 血战军功(1) 一代雄主柴荣,在国家实力有所增长的有利条件下,开始了实现统一的努力。 所有的大大小小的“朝廷”,都不会自动地把土地双手奉上,武力解决是不可避免的选择。 为了制定正确的战略,柴荣召集文武众臣多次研究统一天下的方略,后周显德二年(955)初春的一天,他又把文武重臣召集起来,比部郎中王朴首献《平边策》,明确提出“攻取之道,必先其易者”的进军原则,主张把南唐作为第一个兼併对象。为了说明其方略的正确,王朴还在《平边策》上对后周之外的各国之政治、经济、国力、兵力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和比较。 这个建议得到了柴荣的肯定,剩下的就是赵匡胤他们这些武将的事了。 大地上已经是春光无限,可鲜血飞扬的杀伐又将开始。和煦的春风中,谁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一番精心的准备后,柴荣却把首战的目标定在了原属中原,后在契丹搅乱中原时被后蜀趁乱夺取的秦(甘肃秦安西北)、凤(陕西凤县东)、阶(甘肃武都东)、成(甘肃成县)四州,他要先解除来自西面的威胁。 愿望虽好,但秦、凤、阶、成四州地形复杂,运粮困难,加上蜀军顽强拒守,后周军久攻不下。对此,许多本来不愿意用兵的后周文官,更振振有词,主张偃旗息鼓,收兵回朝。 后周世宗欲罢不忍,特命赵匡胤速到前方视察,弄清战事胶着的原因。 赵匡胤一路风尘僕僕到了前方,细心勘察地形,了解军事形势,断定只要坚定信心,收复四州是稳操胜券。 柴荣听罢赵匡胤报告,马上按照他的建议调整部署。闰九月,秦、成、阶三州眼看后周大军兵临城下,先后投降,驻凤州的蜀军负隅顽抗,也只多支持了两个月。 赵匡胤在战略判断上的才能得到了展示——他并不是一个只会跨马抡刀的赳赳武夫。 随后,在第二年春,他又跟随柴荣南下进击南唐,后周军久攻寿州(今安徽寿县)不下,这就蕴含着危险,那就是驻淮河下游涂山的一万多南唐军随时都会前来增援,那时后周军就会陷入被水陆夹击的危险境地。 柴荣为解除威胁,命赵匡胤带一支兵马前去攻打涂山的南唐军。赵匡胤在此战中奇计迭出,先设好伏兵,然后亲率百余轻骑偷袭唐营,然后且战且退,将南唐军诱进伏击阵地。顿时,战鼓齐鸣,伏兵四起,猝不及防的南唐兵,还没来得及拔刀张弩就被砍倒一片,南唐将何延锡战死,南唐水军的五十余艘战船也被赵匡胤缴获。 赵匡胤涂山之敌被消灭了,可滁州的南唐军还随时有可能增援,后周军的后顾之忧还是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因此柴荣在涡口之战后,又派赵匡胤远道奔袭滁州。 赵匡胤成了柴荣手中的王牌,而赵匡胤也不辞辛苦,每次都没有让柴荣失望。 赵匡胤也没有失望,他的声名随着军功,像牛市的股指那样一路上扬,最后连南唐的皇帝都知道了这个智勇双全的紫脸大汉。 滁州是淮河一线的军事要地,要攻打滁州就要途经清流关,而清流关易守难攻,还有皇甫晖等南唐大将把关,赵匡胤感到不能硬碰硬,只能智取。 赵匡胤密访当地人,得知在清流山背后有一条小径可通到滁州城,素来无人行走,连南唐军士都不知晓,便分兵从此绕道而出,突然出现于山后,切断了守关南唐军的退路,守将皇甫晖大吃一惊,慌忙撤军退回滁州城。 赵匡胤逼城挑战,皇甫晖只得率军出城迎敌,不料赵匡胤又使出快速突击的战术,大喝:“我独与皇甫晖战,与别人无碍!”便手抱马颈直入军阵,一剑砍中皇甫晖的头部,将其擒获。南唐大将姚风跃马出战,又被赵匡胤生擒,后周军一举拿下了滁州城。 经过这番大战,赵匡胤的军事才能更为世人所知,连他的劲敌皇甫晖也说:“臣向日屡与契丹战,未尝见兵精如此。”来自对手的评价,才是最公正的评价。 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只要有勇气,还要有相应的武力,更需要有超人的智谋。仅此一仗,赵匡胤就不愧为千古名将。但也许是中国历史上的名将太多,也许是他当皇帝比当将军更出色,人们更为熟知的是“赵官家”,而不是英勇的“赵将军”。 赵匡胤随后在增援扬州的战斗中,在六合以两千的兵力,大破十倍于己的南唐兵。作战中,他不仅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还对作战不力的士兵,先用剑在其皮笠上斫下一个印记。战斗结束后检阅队伍,对英勇善战者加功晋官,对笠有剑痕者一一斩首。 柴荣一征淮南结束后,赵匡胤晋升为定国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这时赵匡胤还不到三十岁。 节度使,在五代时位高权重,曾是那个名叫赵匡胤的流浪汉不敢奢望的高官,如今却成为了现实。 这是影响深远的一个转折点。 赵匡胤发现,无论目标看起来似乎多么的渺茫,只要去争取,就会有奇蹟出现。 是的,只要你去争取! 在柴荣一征淮南时,寿州没有被攻克,因为南唐“水军锐敏,周人无以敌”。 深受刺激的柴荣回到京城后,便马上创建水军,制造战舰,“数月之后,纵横出没,殆胜唐兵”。从创建到成军,这个速度可不是一般的快。 第10页 柴荣要建不世之功,顾不上休息调养,立即发动了二征、三征淮南。 他就是以这种不要命的“工作狂”态度,去实现自己的统一大计,赵匡胤自然随驾出征。 后周显德四年(957)春,南唐大将李景达从濠州(今安徽凤阳东)派救兵进至寿州城外紫金山上,结营寨十多座,并筑成通往寿州的甬道,接济城中粮食。为断绝寿州南唐军外援,柴荣命赵匡胤率军登山破寨。 赵匡胤接旨后,分析敌军部署,决定採取中间突破的战法,切断甬道。南唐军自以为城内城外互相照应,可进可退,不料后周军在赵匡胤的率领下突然拥入甬道,中间突破,斩南唐军首级三千,使其首尾不能相救。 战败的南唐军沿河向东溃逃,柴荣率军乘胜追击两百余里。寿州南唐军对外联繫被切断,只好向后周军投降。 赵匡胤因功改领义成军节度使,晋封检校太保。 同年冬,柴荣再度南下,征伐濠、泗(今安徽蚌埠以东、江苏盱眙北)二州,赵匡胤任前锋。 南唐军在潦州城东十八里滩上设立营栅,连营中旌旗招展,刀枪似雪,倒也颇有些威风凛凛的气势。再加上这里三面临水,南唐将帅满以为后周军无水军战舰,对此必定无可奈何。 不料,柴荣是个敢玩命的主,赵匡胤更是勇不可当,就在柴荣指挥数百名甲士,准备骑骆驼渡过淮水时,赵匡胤已经率先独骑跃入水中,受到主将激励的骑兵也随后纷纷跃入水中,在目瞪口呆的南唐军的眼皮子底下,截流横渡,抢上对岸。 南唐军来不及迎战,就被赵匡胤以拿手的短促突击沖入大营,南唐兵手忙脚乱纷纷溃散,营外停泊的战舰毫无防备,上面空无一人,被赵匡胤挥兵上舰,乘船直抵泗州城下。泗州守将范再预料不到后周兵来得这么快,当即开城乞降。 赵匡胤领禁军一部乘胜追击,越过淮河边上的淤滩和苇丛,俘虏南唐濠、泗水陆都应援使陈承昭,烧毁和缴获了南唐在淮河上所有的船只,南唐的水上优势彻底丧失了。 接着,他又配合柴荣率领的禁军攻克楚州(今江苏淮安)。赵匡胤在这次征战中,虽然功绩突出,但并不因功骄纵,盛气凌人。相反,他处世待人更加谦虚谨慎。 他以惊人的速度成熟起来了。 南唐主穷途末路,只好遣人媾和,划江为界,献出江北十四州,后周军班师回京。柴荣赏淮南作战有功者,赵匡胤再度擢升。 但就是在征伐南唐期间,赵匡胤的老爸赵弘殷病逝了。 在柴荣亲征淮南时,时任前军副都指挥使的赵弘殷领兵先入扬州,但不久就染病在身,只好离开前线北返,为了尽快回到后方,当真是日夜兼程。路过寿州时恰好是半夜,赵弘殷得知守城的主将是自己的儿子赵匡胤,当时就高兴起来,满以为可以进城好好休息一下,睡个好觉。 可赵弘殷万万没有料到,他结结实实地吃了个闭门羹。赵匡胤亲自来到城楼,仔细盘问后让他等天亮再进城,赵弘殷也是军队里混出来的,当然知道夜深不得擅开城门的道理,可他不一样啊,自己可是守城主将的老爸! 赵匡胤站在浓重的夜色中,看着城下模糊的人影,听着夜风在城上城下盘旋,几次想下令打开城门,但他又几次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深知“军令如山”的道理,此令一出,军令的威严势必会受到影响,他不想自己的部队上行下效,变成不守军令的乌合之众。 但是赵匡胤是个重感情的汉子,对自己的朋友尚可“两肋插刀”,何况城下正受风寒的是自己的父亲。两难之中赵匡胤最终还是选择了军令,他站在城头上,流着眼泪对父亲说:“父与子虽然是至亲,但城门的开闭是王事,更为重要。城门开不得,按规定得等天亮才能开门。” 结果是赵弘殷就在城下转悠了大半夜,赵匡胤直挺挺地站在城门楼上陪着父亲,一直等到天亮赵弘殷才进了城,赵匡胤早已安排好接风酒席和温暖的住处,大礼迎接老爸,弄得心里气极了的赵弘殷根本发不出火来。 本来就已经有病的赵弘殷,再加上这么一冻,心里再憋气,便卧床不起,虽然得到赵普的精心照料,也没有好转,两月后不治而死。 赵匡胤悲痛不已,向柴荣打了辞职报告,要按古代丧礼为老爸守丧三年。但柴荣得知此事后,感到赵匡胤忠心耿耿,便打破常规,在他守丧几天后,即由殿前都虞侯擢升为定国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更加重用。 在五代那个拳头大就有理的年代,骄兵悍将不服管束的多了,要是换了跋扈的将领,别说夜里放老爸(何况还是军职在身的老爸)进城,就是烧杀抢掠也是稀松平常的事。赵匡胤能如此遵守法度,使柴荣很是感动,君臣更进一步拉近了距离。 从这件事来看,赵匡胤是一名合格的职业军人,有着很强的“职业道德”,和那些莽汉武夫有着本质的区别,办事思维缜密,能全方位地权衡利弊,做出最有利的决断,这也许是他最终能走上权力最高峰的一个因素吧。 自南唐战役开始,随着名望的上升,赵匡胤不仅注重在军队中交结武将,开始对文人也比较重视了。他自己也开始留意研读经史,一改从前那种风风火火的江湖作风。 攻取滁州后,永兴节度使刘词就把自己的幕僚赵普推荐为滁州军事判官,从此就和赵匡胤有了联繫。后来,赵匡胤的老爸赵弘殷养病期间,赵普精心照顾,使赵匡胤十分感激,两个人的感情进一步加深。 第11页 赵普紧跟赵匡胤,先后给他做过节度使推官、掌书记,最终成了赵匡胤的首席智囊。 另外,王仁瞻、楚昭辅、李处耘等人,也都是在这前后被赵匡胤召到麾下,成为自己的心腹幕僚。 这是一个值得重视的转变。 没有文人谋士的辅佐,再勇猛的武将也不过是凭着本能去搏杀的野兽,一旦他们拥有了智囊们的指点,很快就会变成道貌岸然的圣人。 圣人,是值得人们追随和敬仰的! 那个不能说出来的秘密,是不是更加频繁地来打扰赵匡胤?没有人知道。 第二章 新王朝的成长史 一代豪杰天子的黄昏(1) 柴荣此时顾不上赵匡胤招收没招收智囊,他正忙着盘算怎么把天下收进自己的囊中。 吞掉南唐,统一南北,一直是柴荣的梦想。现在,南唐已经把长江以北的州县全部送给了自己,再想前进就必须要跨过长江天险。 柴荣觉得还没有这个必胜的把握,于是他把目光转向了北方。 北边,契丹一直都是中原的威胁,柴荣打算利用日渐雄厚的物力财力,转兵北伐,收复契丹占领的幽州。 后周显德六年(959)三月,柴荣又亲自率军出发了。他不知道,这将是他的最后一次征战。 在三月暖暖的阳光照耀下,北方大地开始复甦,柴荣和他的大军走在生机勃勃的原野上,却没有发现,死神的翅膀悄悄笼罩住了这位豪杰天子的身影。 柴荣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考虑死神的事,他正全神贯注地指挥大军向前挺进。 后周军队的进展可谓势如破竹。四月,契丹宁州(今河北青县境)刺史王洪投降。接着,益津关(今河北霸县)守将佟廷辉也举城投降。 前面就是瓦桥关(今河北雄县西南)了。 只要再突破这个关口,幽州就遥遥在望。 负责攻取瓦桥关的,就是已经声名远播的赵匡胤。 瓦桥关守将是辽国的姚内斌,他在关城被围的时候,看到一员衣甲鲜明的后周将领在指挥后周兵,他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原来领兵的是赵匡胤!” 柴荣赵匡胤对战争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在作战时也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当他出名以后,好像注重起仪表来,每次打仗都要好好打扮一番,不仅自己穿得盔明甲亮,就连战马上也挂满鲜艷的璎珞。有的部下说:“这样太显眼了,会被敌人发现目标的。”赵匡胤却说:“我就是要让他们见识一下我的威风!” 拥有精明的判断、超人的勇敢、纯熟的武艺、整肃的军容,这样的将军,想不威名昭着都难。 结果这次他的威名成了最致命的武器,姚内斌不敢想像自己能和这样勇猛的将军对敌,彻底放弃了抵抗的念头,一箭未发就出关迎降了。 随后,莫州刺史刘楚信、瀛洲刺史高彦晖也先后迎降。后周军所至如同秋风扫落叶,进军四十二天,兵不血刃,便收复了三州七县之地。 柴荣连破三关,改益津关为霸州、瓦桥关为雄州,继续向前挺进,沿途的敌军望风而逃,前军一直打到了固安。 幽州,离家的浪子,中原的子弟兵来了! 可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连年不得休息的征战摧垮了柴荣的身体,他病倒在了龙榻之上。 就是在病中,柴荣还是支撑着身体处理公务。 就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件奇怪而诡异的事情,强扶病体的柴荣,在公文堆里发现了一个来路不明的锦囊,锦囊里装了块木条,木条上写着“点检为天子”! 这是最典型的谶纬之言。 在中国的历史上,每有朝代更替或重大变故,都会有相对应的预言出现,这简直都成了规律。 但那些编造预言的人,却未必是最终的获益者,这也几乎成了规律。 这个木条究竟是哪里来的?肯定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陷害张永德的人会是谁?最有可能的是李重进。 李重进是郭威的外甥。郭威去世前,任命张永德为殿前都指挥使,让李重进担任马步军都虞侯。高平之战后,赵匡胤奉世宗之命整顿禁军,把武艺超群者选入殿前司,殿前司的实力和地位进一步上升。但张永德官职依旧,他对李重进升为马步军都指挥使大为不服,两人渐生龃龉,事端不断,后来他还向柴荣密告李重进有“奸谋”,挑明了两人的钩心斗角。 柴荣便特设殿前都点检让张永德担任,让他在地位上与李重进平起平坐。这本来是政治上的平衡,可原来身居高位的李重进心理却失衡了,使用“木条计”打击陷害张永德的可能性很大。 张永德和李重进,一个是后周太祖的驸马,一个是外甥,彼此钩心斗角,走上了前朝窝里斗的老路,倒是让赵匡胤乘机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木条让柴荣警惕起来,罢除张永德的想法,成了他脑中挥之不去的阴影。但他没有马上动手,他在思索,还有没有可以信赖的人? 一个又一个大臣的身影在他脑海里飘过,最后定格在跟着自己出生入死、深受信任的赵匡胤身上。 柴荣信任赵匡胤不是没有理由的,他既能大义灭亲,严守王命,还忠勇过人,不为当时流行病一样的贪慾所动。 在淮南战事结束后,南唐中宗李慑于赵匡胤的文韬武略,骁勇过人,便想出了个离间计,遣密使送书信和白银三千两给赵匡胤,想假柴荣的手除掉这个对南唐有着巨大隐忧的名将。 第12页 岂料赵匡胤根本就没把钱当回事,当众揭穿来者意图,收下银子输入内府,大得柴荣赞赏。 这一切,都让柴荣记忆犹新。 随着病情加重,柴荣匆匆罢战率三军回朝,他已经预见到自己熬不过这关了,要回京去安排好身后的事情。 回到朝中,柴荣再次遍视满朝文臣武将,最后决定起用赵匡胤,让他接任殿前都点检。 于是,在他弥留之际,为了保住周氏王室,将张永德改任别职,擢升赵匡胤为殿前都点检、检校太傅,执掌禁军。 一代豪杰天子,此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 柴荣雄才伟略,曾有“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的宏愿,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不顾鞍马劳顿,经年累月四处征战,可惜壮志未酬。 虽然柴荣在位只有五年半,但他的文治武功已经为结束割据局面的事业奠定了基础,确为五代时最杰出的统治者。 强将手下无弱兵,赵匡胤跟随着柴荣这样的英雄皇帝,学到了很多,可以说柴荣是继郭威之后,他的第二任老师。 假设天假柴荣时日,在他手中完成统一大业,他的继承者也成长起来,后周必将是另一番景象。但历史不能假设,现实是明君已逝,棺前继位的小皇帝只有七岁,赵匡胤没有了羁绊,他位高权重,野心也不由得膨胀起来。 陈桥驿的黎明(1) 后周小皇帝继位,国家进入了瓶颈时期。七岁的小孩子当然没有办法亲政,只好由太后和託孤大臣主持国政,权力分配也出现了新的格局。 实际上柴荣在安排后事时,已经对将来可能发生的变故,作了相应的预防。在文臣方面,他命宰相范质、王溥参知枢密院事,魏仁浦兼枢密使,三相併掌军政大权。 武臣方面是最容易出问题的,柴荣命李重进率部防御河东,被罢免了殿前都点检之职的张永德出镇澶州,殿前都点检赵匡胤只统率禁军,军务则由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同平章事韩通裁决。 手握重兵的三大将领,都不在柴荣託孤的大臣名单里。李重进、张永德被外放,留在京城里的只有赵匡胤。 当时后周主少国疑,赵匡胤要是铁了心报答柴荣的知遇之恩那还罢了,可他没有经受住摆在面前这盘“大菜”的诱惑,暗中开始了安排。 尽管柴荣安排下了牵制他的韩通这枚棋子,但实际上已经没有人能阻挡赵匡胤向最高权力的迈进。 赵匡胤平生最怕宰相王朴,在王朴的训斥面前也只有“唯唯而退”,但王朴在柴荣死前三个月就暴病身亡。很快柴荣也去世,所有可能阻挡赵匡胤称帝做天子的障碍都没有了。形势变化之快,机遇得来之易,连赵匡胤自己也没有料到。 此时,他刚刚三十出头。 多年的官场历练(这些年他可不是只在战场上冲杀),已经使赵匡胤深谙权力的妙用,他讲义气、宽厚、英勇、雄才大略的气度,也赢得了好多人的尊重,在禁军中已经形成了牢固的个人小集团,虽然论资历和人望在后周并不是最高的,却也有资格名列前茅。 后周世宗柴荣对赵匡胤有知遇之恩,并且柴荣是少见的豪杰天子,有他在赵匡胤自然没有(或不敢有)异心,但换了个不懂事的小娃娃当皇帝,就算赵匡胤不动心,他手下的那帮弟兄们也会动心的。 一股暗流在表面平静的汴梁城内悄然涌动。 赵匡胤及其幕下心腹文武也在加紧活动。在后周世宗去世后的半年里,禁军高级将领的安排,发生了对赵匡胤绝对有利的变动。 殿前司前四位实力将领依次是都点检赵匡胤,副都点检慕容延钊,都指挥使石守信,都虞侯王审琦;侍卫司前五位实力将领依次是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在扬州),副都指挥使韩通,都虞侯韩令坤,马军都指挥使高怀德,步军都指挥使张令铎。在京城的禁军两司将领,除了韩通,基本上都是赵匡胤的结义兄弟或好友。 形势的变化使得人心惶惶,一些忠于后周的官吏,马上就敏锐地意识到动乱的根源是出在赵匡胤那里,指出赵匡胤不应再掌禁军,甚至有的人主张先发制人,及早将赵匡胤杀掉。 赵匡胤见时机已到,再拖下去就会“过火”了,便开始选择动手的适当时机。 后周显德七年(960)正月初一,后周君臣正在朝贺新年,突然有人送来谎称辽和北汉联兵入侵的战报。宰相范质、王溥未核实军情,便通过小皇帝柴宗训之口,仓促派遣赵匡胤率领宿卫禁军前往抵御。 正月初二,身为禁军最高统帅兼归德节度使的赵匡胤奉诏带兵出征。 大戏开始上演了,剧本居然就是当年郭威的“大作”。 大军进至开封东北四十里的陈桥驿,安营扎寨,驻足不前。晚上,赵匡胤的许多亲信分头在军中串联和鼓动。不多一会儿,众军校纷纷云集到驿门下叫喊:“主上幼弱,未能亲政。今我辈出死力,为国家破贼,谁能知之。不若先立点检为天子,然后北征未晚也。” 五代以来,牙兵悍将动辄拥立主帅,因此,这些话果真把一些将士的情绪煽动起来,纷纷要求拥立赵匡胤。赵匡胤闻声出来劝阻,众军校越发高呼。赵匡胤为感激众军校拥戴,把大家请入驿门内设宴安抚,再次表示不能从命。 第13页 酒席间,赵匡胤佯装酒醉,让人扶着休息去了。 他不想留在现场,他要保持正人君子的形象。 赵匡胤退出宴席后,他的弟弟赵光义、节度掌书记赵普派军使郭延强连夜驰返京城,秘密串通赵匡胤的“义社兄弟”、宿卫皇宫的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殿前都虞侯王审琦准备接应。 夺位大戏就要上演,赵匡胤根本就毫无睡意,虽然他鼾声大作,可也就是摆个样子证明自己“心底无私天地宽”、心里没有鬼夜里睡得香罢了。 赵匡胤的思绪在黑暗中飘荡,他的眼前闪过的是童年的岁月流浪的艰辛、无数次出生入死的血战,还有未来坐在龙椅上发号施令的威严……或许,还有对柴荣提拔信任的愧疚,然而他已经在追逐权势的路上走得太远,现在是箭在弦上,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第二天,东方刚刚出现鱼肚白,赵匡胤被呼喊声吵醒,他披衣走出大帐,见一群将校个个手执兵器,列队于厅前,他们齐声喊道:“诸将无主,愿策点检为天子!”赵匡胤还没来得及开口,已被群兵簇拥到厅堂。这时,有人把一件早已预备好的黄袍罩在赵匡胤的身上,然后众人口呼“万岁”,拜跪于地上。营寨军士顿时响应,声闻数里。 这一场面与郭威代汉,将士“裂黄旗以被帝体”何其相似!不过黄旗还像是仓促所为,而现成的黄袍则表明事件是有预谋的。 赵匡胤明白,兵变的帷幕既然已经拉开,就不能老是躲在幕后。于是,他在众人的簇拥下,半推半就地骑上马,踏上回汴京的道路。 赵匡胤赵匡胤参与了拥立郭威当皇帝的活动,深知纵兵“夯市”的恶劣影响。为安抚百姓,稳定民心,他在归途中突然停止脚步,立马对左右说:“汝辈贪富贵,立我为天子,能从吾命则可,不然,我不能为若主也。” 众将士知道这是赵匡胤要以“帝王之尊”发号施令了,便纷纷下马齐声高呼:“轰命是从!” 赵匡胤环视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将士,严肃地说:“少帝及太后,是我所臣奉过的,朝中大臣,都是我的同僚,你们不得惊犯宫室,凌辱朝贵。近世帝王起兵举事,都放纵军卒大掠京师,今不许尔辈劫掠都市和抢劫府库财物。听命者,有重赏,不听命者,立斩!” “唯命是从!”众将士高呼。 寒风吹过,黄袍在风中猎猎飘扬,赵匡胤看着马前马后马左马右跪倒的人群,心中有些疑惑起来:这是真的吗,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就这么轻易地到手了吗? 四周轰然的“万岁”声,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焦虑、紧张、不安,甚至刚刚还有的那一丝愧疚都消失了。 我,就是皇帝! 曾经的市井强梁少年、江湖流浪汉、搏命疆场的将军,如今是最新出炉的皇帝,豪情勃发地观赏自己的军容:刀枪如麻,群情振奋,掌控这样一支军队,还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呢? 目标:京城汴梁!我要到那里去接收属于自己发号施令、主宰天下的权力。 在晨光的照耀下,弓弦铮铮,铁骑奔腾,那片耀眼胜雪的铠甲,直向京城涌去。 当天下午,赵匡胤率领部队返回汴梁。京城中早有人接应,反对势力在这场兵变面前并没有太大的作为。只有韩通听说赵匡胤率师回京,想组织留守京师的部队抵抗,不料在他从内廷飞奔回家的路上,被赵匡胤的部将王彦升发现,跟踪至韩通家中,大门还没来得及掩闭,就被王彦升追上杀死。韩通之子韩橐驼奋起反击,也一併被杀。 将士们冲进朝堂,逼迫范质、王溥等人来到都点检衙门。赵匡胤见到他们,假装伤心不已,说他受先皇厚恩,今日为将士们所逼,到了这般地步,实在惭愧。范质正想答话,军校罗彦环持剑上前,厉声喝道:“我辈无主,今日必得天子。”范质等人面面相觑,深知已无回天之力,只得一齐跪拜在地,口呼“万岁”。 赵匡胤见众官已被收服,立即赶往皇宫,迫后周恭帝逊位。文武百官就列后,发现尚未制定禅位诏书。哪知,翰林学士陶毂却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诏书念给百官听。 赵匡胤换上龙袍,接受群臣朝贺,正式登基为帝。因为赵匡胤所领的军队驻扎地为宋州,于是赵匡胤改国号为宋,赵匡胤即宋太祖。 他从一文不名的流浪汉到当上皇帝,只用了十年时间,即位的时候不过三十三岁。 在纷乱五代,他是个奇蹟。 他还创造了另一个奇蹟,就是几乎兵不血刃地发动了一场成功的兵变。 至此,大宋王朝在中国历史上出现了。 捍卫“胜利果实”(1) 宋太祖赵匡胤虽然坐到了龙椅之上,但还是摇摇晃晃的,因为他还需要解决三个致命的矛盾:新朝廷与后周旧臣的矛盾,皇帝与功臣宿将的矛盾,皇权与节镇的矛盾。 杀掉韩通,降服在朝百官,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那些强大的藩镇,才是最致命的威胁。 赵匡胤虽然是军兵行伍出身,却是只有军人的豪气而无丘八的粗蛮,夺得天下马上採取了“三步走”,来解决那三个矛盾。 赵匡胤是仁厚的,对拥戴自己的那些人自然是无话可说,就是对后周的群臣也安排得很是妥当。他第一步当然是对支持兵变的将领加官晋级,加以优待安抚。石守信擢升为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高怀德为殿前副都点检,张令铎为马步军都虞侯,王审琦为殿前都指挥使,张光翰为马军都指挥使,赵彦徽为步军都指挥使,其弟赵光义为殿前都虞侯,赵普为枢密直学士。 第14页 赵匡胤把要害强力部门都换上了自己信得过的班底,至于那些光会议论的文官,他还没有放在心里。 有了基础,赵匡胤还着手扩大统一战线,这是他走的第二步。他对郭氏、柴氏宗室,极力予以优待,封后周末代小皇帝柴宗训为郑王,符太后为后周太后,迁居西宫,并特别交代臣下,要尽力给他们安排好养尊处优的豪华生活。对郭氏、柴氏的后代,分别予以封官加爵。对后周的文武百官,只要不是死心塌地的反抗者,都照单全收,愿意服侍新主的依然当官,尤其是手握重兵的将领更是优先招抚的对象,像慕容延钊就当上了殿前都点检,韩令坤也被封为侍卫都指挥使。赵匡胤这一封官之举,确实起到了釜底抽薪的作用,各位后周大臣在新朝照样风光无限,自然就对“反宋复周”不热心了。 就是因反对自己而死的韩通,也被追赠为中书令,厚礼收葬,他要让人们知道,忠臣是值得尊敬的。 然而,赵匡胤明白只有安抚是远远不够的,强硬的手段有时是必须的,特别是在一个新的王朝刚刚建立的时候,前朝的残余势力必须要坚决消灭,不能让他们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这是血的历史教训,“不可沽名学霸王”,妇人之仁导致的悲剧实在是太多了,赵匡胤不想重蹈覆辙,所以他的第三步就是严厉打击“一小撮”居功自傲和手握兵权而又不服从自己的藩镇。赵匡胤录用旧臣僚,使有的拥立功臣勛贵大为不快。对此,赵匡胤一面对这些贪图富贵的功臣勛贵封以高官,授以实权,一面严加防范绝不姑息。京城巡检王彦升,是当年兵变入城时的先锋,自恃拥立有功,横行不法。一天夜里,他以巡检为名,去敲宰相王溥的门,吓得王溥“惊悸而出”,结果王彦升被贬为唐州刺史。赵匡胤的这些做法,对稳定后周旧臣的情绪,缓解他们对新王朝的逆反心理,起了很好的作用。留用的旧臣人人感到政治地位有保障,对新政权由狐疑观望转为积极拥护,忠心效力。 朝中的官员还好摆布,最让赵匡胤头疼的是各地的节度使。 那些人,才是有着尖牙利爪的猛虎。 这些人物中的代表就是驻守潞州的昭义节度使李筠。在郭威发动兵变代汉时,李筠积极拥立成为开国功臣。柴荣继郭威当后周皇帝后,狐疑满腹的李筠,自恃其盘踞上党,辖有潞州、泽州、沁州,有天井关和太行山等的险要做屏障,专事截留中央赋税,招纳亡命。柴荣念他是养父郭威的旧臣,只好忍让。 赵匡胤坐了龙椅后,曾以中书令这个高官相许,希望能够和平解决“历史遗留问题”,但这个李筠觉得要他屈身听命于赵匡胤是奇耻大辱,便在招待使者的酒宴上挂起后周太祖的画像放声大哭,表示不忘旧主。 这还不算,他竟在四月间联合北汉起兵举事,率军从潞州直捣汴京。 赵匡胤没有办法,既然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可李筠还是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为了保卫“胜利果实”,他只有选择以战止战。 他马上命令石守信、高怀德、慕容延钊和王全斌领军迎战,长平一战大败李筠。随后,赵匡胤亲自领兵出击,一举攻克李筠固守的泽州(今山西晋城),李筠兵败赴火自杀,虽然失败,也不愧是条汉子,可惜的是有勇无谋。 可是,江山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一个李筠倒下去,千万个李筠站起来。 随后起来的就是李重进。 要说后周旧臣中,最郁闷的应该是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当初玩了一手“木板计”,却让赵匡胤捡了便宜,现在还要尊奉他为天子,心中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当李筠举兵反宋时,他就想同李筠结成反宋同盟,不料派去和李筠联络的幕僚翟守却星夜跑到汴京去了。 赵匡胤听了大惊,对翟守面授机宜,让他设法拖延李重进起兵的时间,翟守也果然不负所望,口吐莲花般地将志大才疏的李重进说得没了主意,使宋军避免了南北两线作战的不利局面。 平定李筠之后,赵匡胤便改授李重进为平卢节度使,去镇守青州。李重进现在才明白过来,这分明是调虎离山啊,他坚决不离开扬州,并在建隆元年九月起兵。赵匡胤早就做好了准备,御驾亲征,领着石守信、王审琦、李处耘、宋延渥等一帮如狼似虎的兄弟,把李重进打得落花流水,李重进不但没有抢成江山,还赔上了全家的性命,兵败后全家举火自焚。 就这样,赵匡胤利用李筠轻狂之举、李重进犹疑之病,以分化瓦解、速战速决、各个击破的方略,经大约一年的时间,基本上稳定了局势。 为了巩固政权,制治于未乱之时,赵匡胤不得不採取一些非常手段,包括被人们诟病的特务监督。他秘密向各地派出许多特务,重点盯紧那些有地方实力派,窥探有关可能谋反的情报。 特务手段是说起来似乎不好听,(假如称为“情报战”呢?)可却很有实用性。因为当时确实有一些藩镇,并不是那么甘心听命于新朝,暗地里总想搞一些小动作。 真定节度使郭崇是个死忠派,听说赵匡胤做了皇帝,心里总是不痛快,有时还为后周掉眼泪。他对前朝的“深厚感情”被查探的特务发觉了,一个小报告打到了赵匡胤那里,郭崇听说有了小报告,心里也发慌,赶忙表示坚决拥护宋王朝,拥护赵匡胤当皇帝,这才没有惹来杀身大祸,吓得以后再也不敢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第15页 保义节度使袁彦,在赵匡胤称帝以后“日夜缮甲治兵”,被举报有反宋意图,赵匡胤立即派潘美去做监军,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下,他只好乖乖地单骑入朝,听候差遣。 驻扎在蒲州的杨承信,暗中准备武装暴动,赵匡胤以送生日礼品的名义,派密使前去侦查。杨承信惧怕暴露,未敢起事。 建雄军节度使杨庭璋的姐姐是郭威的妃子,与后周皇室是近亲,李筠起兵时曾与之联繫。因此,赵匡胤对他不放心,“疑有异志”,派人伺察。他未敢反抗,被调任为靖难节度使。 一份秘密报告,就能消弭可能出现的刀兵动乱,特务手段(情报战)的威力绝对不可小觑。 对于居住京城的官吏,赵匡胤防范更严。大街小巷,到处都布满密探,他们随时随地监视各级京官。除了派密探侦察各级官吏外,对位居重职的官员,赵匡胤还经常亲自外出,改扮普通人装束,暗中巡察。他私访的对象,大多是旧勛功臣,看他们有无谋反之心。 由于赵匡胤推行了这一套严密的特务系统,使他对各级文武官员的举动,了如指掌,使刚刚建立的宋朝有了超过五代各朝的强大控制力。 这种特务活动,曾使得众多官吏心生惶惑,然而赵匡胤为人宽宥仁厚,从不滥施刑罚,暴杀大臣,因此出现了历史上一个空前绝后的奇观——这是一个大量使用特务却没有出现血腥特务统治的时代。 这样的奇观,是那些小肚鸡肠的统治者万万学不来的,明朝臭名昭着的“锦衣卫”和东西厂就是明证。 挺进到长江以南(1) 雪夜访普图搞定了自家的后院,赵匡胤就思谋着怎样把自家变成天下。 要说当时的宋朝,形势还真是不乐观,北方有契丹族建立的强大的辽政权和其控制下的北汉,南方的“国家”可就多了,有占据江汉一隅三州的南平,有占据湖南十四州的武平,有据有两川、汉中四十六州的后蜀,有据有岭南六十州的南汉,还有据有江淮地区的南唐,据有两浙地区的吴越等割据政权。 也就是说,赵匡胤费尽心力从孤儿寡母手中弄来的江山,也就是中原这一小块。 虽然列国环绕,但与这些列国比起来,宋朝还是最强大的,这时的形势,很像战国时的秦与六国的状态。 这要感谢后周的两任皇帝——郭威和柴荣励精图治、开疆闢土,使国力有了很大的增长,那些割据势力纷纷称臣。宋太祖赵匡胤代后周,继承的不仅仅是国土范围,还有丰厚的政治遗产。 除了辽,宋最强大的对手就是南唐,可南唐早就被柴荣给打怕了,对继承了后周遗产的宋也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异动,这就给了赵匡胤积聚力量、调兵遣将的时间。 本来赵匡胤的意思是先把北汉灭了,然后再荡平南方,但文武官员都不贊成先攻北汉,他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最终作出这个决定是在一个雪夜,赵匡胤和三弟光义微服摸黑来到了赵普的家里,他是要在没有任何干扰的情况下听听自己这位首席智囊的见解。 寒风夹杂着雪花飘落,君臣三人在屋子里吃烤肉喝烧酒,谈论着天下大事。赵匡胤说:“我看,还是先拿下北汉。” 赵普却说:“北汉扼守着西和北面,减少了我们不小的压力,要是先收取了北汉,所有的问题就要我国独自承担,所以不如先把南面的小国平定了,再回头收拾北汉,那时它一个弹丸之地,还能兴什么风浪?” 赵匡胤笑了,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刚才不过是试试你罢了。” 赵普分析得有道理,这些道理赵匡胤也不是不懂,可他还是有和北汉和辽碰碰的欲望,只不过还在犹豫,听了赵普的分析,才收起了这个心思。 当上了皇帝,连“忠厚”的赵匡胤也开始变得虚荣起来,这就是权力和地位的魔力吗? 当时南方各国的皇帝王爷都是昏庸的主,才干不行也就算了,还个个都骄奢淫逸,没有一个是赵匡胤的对手,这也是所谓的时势造英雄吧。 “先南后北”、“先易后难”的国策定了下来,在削平南方之前,赵匡胤对辽和北汉採取了守势,选派宿将率领重兵镇守北部要点,并对来犯之敌适当反击。同时与契丹互派使臣发展关系,力图保持北方战线的暂时安定,剩下的就是等待最好的时机了。 机会很快就来了,而且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撞到枪口上的是割据湖南的武平周氏势力。 占据湖南的武平节度使周行逢,拥有今湖南及广西部分地区,他在南方那些统治者中算是最出色的了,不仅尽心尽力地治理这片地盘,法令也没有那么苛刻,百姓过得还说得过去。但周行逢最大的毛病是猜忌心极重,只要谁让他起了疑心,就等着掉脑袋吧。 建隆三年(962)九月周行逢病死,继承他权力的是他年仅十一岁的幼子周保权,这和后周柴荣死时的局面一样。 周行逢也知道在自己死后必然会有变故,就在临死前说:“和我同时起兵的有十个人,已经有九个被杀掉了,只剩下衡州(湖南衡阳)刺史张文表,在我死后他必然叛乱。”他嘱咐派杨师璠去讨伐,胜了什么都好说,如果打败了,就去归顺宋朝,因为赵匡胤还是很仁厚的,在他的手下讨生活怎么也比被叛军杀戮的好。 第16页 要说周行逢的判断还真准,张文表听到周保权继承了权力,就怒发冲冠了:“我和周行逢在贫贱时一同打天下,现在他死了,却让我去侍奉一个黄毛小儿。老子不干!” 表面上看好像张文表是条汉子,为自己的尊严连老战友的交情也不顾了。其实,满不是那回事,他想的是像赵匡胤那样,从孤儿寡母的手中攫取权力。 这就是五代时的真实写照,人们抓住一切机会追逐着权势,道义在那个年代只是一个美丽的口号而已。 张文表让军士都穿上白服装,好像是奔丧的样子,发兵直扑朗州。路过行军司马廖简镇守的潭州(湖南长沙)时,廖简已发现不对劲儿了,可他一向没瞧得起张文表,照样坐在府里大开宴席,有人提醒他要做好准备时,他竟说:“张文表到来之日,就是我擒他之时,没什么好担心的。” 结果一点儿也不出人们的意料,等张文表率军进入潭州时,廖简已经醉得连弓都拿不起来了,只会坐在地上破口大骂,被张文表轻而易举地摘去了首级。 得知张文表叛乱的消息,朗州城里一片混乱,一面遵照周行逢的遗言派杨师璠率军抵挡,一面四出求救,先是向南平派了使者,接着又向宋派出了求援使者。 向赵匡胤求援,是武平众人出的一招臭棋,给了他一个进军湖南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张文表也在寻求“国际社会”的认可,他据有潭州后马上向赵匡胤上表称臣,希望得到宋朝的认可和支持。赵匡胤心里这个乐啊,当然来者不拒,一面下诏承认周保权为武平军节度使,将其明确划归为自己的藩属,一面又派人前往湖南宣谕,允许张文表归朝,并命南平发兵救助周保权。 赵匡胤心里要的不仅是武平,还有盘踞在荆南的南平。 统治南平的是高氏家族,地盘也就是湖北荆州一带,地盘虽小,势力虽弱,但它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不仅是南方相邻诸国间的缓冲区,还是新兴的大宋与南方众多政权的一道屏障,因此谁也不想灭了它,还处处维护这道屏障。看来古人说的“天时不如地利”还是很有道理的。 高氏在列强环绕中能够生存数十年,除了占有地利之外,还与对内注重保持安定,恢复农业生产,发展对外贸易,对外四处称臣,甘当附庸有关。但高氏的人品实在是不怎么样,经常拦路抢劫“各国”的商队和使者,人家要是急了就道歉、放人、返货,还一点儿也不羞愧,脸皮功当真是练得精深。 到高继沖时,正是武平大乱之时,赵匡胤决定以救援之名,先借道取荆南,次取武平,来个一箭双鵰。 干德元年(963)正月初七,赵匡胤命令已改任南东道节度使兼西南面兵马都部署的慕容延钊为南征主帅,以枢密副使李处耘为都监,出兵湖南,拉开了统一之战的序幕。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战端一开,竟经历两代君主前后十六年的时间。 宋兵压境,南平内部乱成一团,有的同意借道、有的反对,弄得在最高权力位置上连屁股还没坐热的高继沖没了主意。一直到宋军进入襄州(湖北襄阳),派人通知南平为宋军准备给养时,高继沖才以犒师为名探听宋军的真实意图。二月初九,与宋军在荆门(湖北荆门)相遇,慕容延钊假意殷勤款待,暗中却派李处耘率轻骑数千,星夜奔袭江陵。 高继沖还毫不知情,亲自到城外恭候慕容延钊的大军。长途奔袭的李处耘趁机率兵入城,迅速占领江陵城内要地,高继沖见大势已去,只得投降了事,南平不复存在。 但宋军也面临着一个难题,因为武平已经自己搞定了张文表,这还是宋军刚刚南下时的事。 出兵的理由消失了,怎么办? 还是打!有理由要打,没有理由照样也打! 武平周氏还真不含糊,面对宋军决心抵抗到底,无奈实力不济,被慕容延钊水陆并进,三江口(岳阳北)一战武平水军大败,澧州一战陆路大败。 本来武平战败就士气低落,李处耘还玩了一手阴的,他把俘虏挑出几十名肥壮的,按倒在地,杀猪般地宰了,分给手下众弟兄吃了,然后又放了一些俘虏回朗州。这下,武平兵都慌了:吃人啊,真的!顿时再也没有和宋军交战的勇气,都跑得影也看不见了。 战争,是残酷的,残酷得使人的心理难以承受。李处耘残酷的心理战摧毁了武平兵的勇气,周保权难逃被生俘的命运,武平也消失了。 李处耘吃人,这还算是轻的,后来征蜀,王全斌一下就杀降数万,结果是过犹不及,蜀地的反抗连绵十余年不断。看来,吃人和杀戮,终究不能征服一切。 这次南征荆湖,历时不过两月,实际上只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只有几次的小规模战斗,堪称兵不血刃。 宋得到荆、湖,把势力伸入长江以南,特别是荆南,可谓是长江中游的战略要地,占领此地就切断了后蜀和南唐两大割据势力之间的联繫,同时宋还把这个“大粮仓”收到了自己的手上,为南取南汉、西讨后蜀、东攻南唐创造了有利条件。 赵匡胤听到收取荆湖的消息,兴奋得两眼放光,暗暗加紧了一统天下的步伐。 目标,指向了崇山峻岭后面的那片丰腴的平原。 统一南方(1) 第17页 那是一个动乱的年代,那是一个血火交织的年代,那也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 群雄并立,自然就会杀伐不断,但是最后只会剩下一个英雄! 宋太祖赵匡胤自然要当那最后的英雄。 有了荆、湖,后蜀东、北两面都处在大宋的牵制之下,顺理成章地成为下一个打击目标。 赵匡胤不是莽撞的人,当初周世宗柴荣收复秦、凤、阶、成四州时就曾一度打成了胶着状态,他不想重复这样的尴尬,他要准备充分以后,一举拿下后蜀。他计划水陆并进,陆路由川陕南下,水路由荆南西进。 宋军开始侦察勘察地形,陇右和秦岭各关隘都进入战备状态,同时东临三峡修造战船,训练水军,大战前的气氛越来越浓。后蜀也感到形势不妙,便採纳了宠臣王昭远的主意,联合北汉夹击宋朝,并马上派遣使者带着机密的“蜡丸书”北上。 谁料想其中一个使者半路跑到了汴梁,向赵匡胤汇报工作去了,不仅交出了国书,还把后蜀的计划部署乃至山川形势和兵力分布统统双手奉上,正在寻找战机的赵匡胤高兴地说了句:“我有征讨后蜀的理由了!”大有想睡觉送上个枕头的意思。 看来“堡垒是从内部攻破的”这句话什么时候都是真理,有了使者的这次叛逃,后蜀的命运就被註定了。 其实,后蜀的皇帝孟昶本来没有一战的勇气,是知枢密院事王昭远坚持要打,这位先生平素喜欢自比诸葛亮,孟昶对他言听计从,宠信无比,敢批评这位“诸葛亮”的大臣,不是被贬就是被杀。王昭远心比天高,就算赵匡胤不动手,他还想讨伐中原呢。 干德二年(964)十一月,战事开始,赵匡胤兵分两路进击后蜀,北路主帅王全斌和崔彦进、王仁赡等率步骑三万出凤州,沿嘉陵江南下,是平后蜀的主力。东路主将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刘光义,和曹彬等率步骑两万出归州(湖北秭归),顺长江逆流而上。 两路大军分进合击,势如破竹,直指目标成都! 王昭远领兵抵抗,临走时手执铁如意,豪情万丈地说:“这次不仅是抗击宋军,我要率军横扫中原!” 结果他却连战连败,被宋军吓得瘫软在胡床上不能动弹,最终当了俘虏,留下千古笑柄。 第二年正月,本该是欢欢喜喜过新年的时候,孟昶可是一点儿也乐不起来,在宋军的重重围困之下,正月初七他选择了投降,后蜀也归入了大宋的版图。 这场灭国之战,也仅仅就两个多月便收场了,这固然有宋军将士勇猛善战的原因,可和后蜀的腐败也不无关系。据说,孟昶先生的生活品味极其“高雅”,夜壶都镶嵌上了各种宝石,弄得珠光宝气、流光溢彩,当赵匡胤看到这把被征蜀将士当战利品上缴的夜壶时,只说了一句:“那吃饭该用什么装呢?” 是啊,连夜壶都这么奢侈,盛饭的傢伙该是什么样的?小民们吃饭的傢伙又会是什么样的? 若说后蜀对宋的反抗还有些偷偷摸摸,还知道搞个“联合战线”的话,那南汉真算得上是大张旗鼓、毫不掩饰了。 南汉偏处广南,时间久了,难免染上些“夜郎”气,有位南汉皇帝就曾轻蔑地称呼中原王朝的君主为“洛州刺史”。宋朝建立后,南汉也没有像其他割据势力那样表示臣服,照样关起门来自己当皇帝。 等到传到最后一位皇帝刘,正是宋崛起的时候。刘是南方那些王爷皇帝中的另类,南方的割据势力虽然多,但都趋向保守,守住家门就算胜利。可刘不,他喜欢惹事,当宋灭了后蜀,南汉已经没有了缓冲地带,如狼似虎的大宋在虎视眈眈,刘还有闲心去撩拨宋朝,连年出兵侵扰桂阳(湖南桂阳)、江华(湖南江华西北)等地。 这个刘有好多嗜好,一是杀人,杀了兄弟杀大臣;二是喜欢巫术,有个女巫樊鬍子,说玉皇大帝能降到自己身上,深受刘的信任;三是爱好养宦官,小小的南汉,就有宦官七千多人,凡是被刘看中的大臣,就把他净身变成太监,收进宫中再任用;四是喜欢美女,而且特别喜欢波斯美女。 再加上喜欢惹是生非,刘可谓五毒俱全。 开宝三年(970)九月,赵匡胤下决心除掉这个不知深浅的小朝廷,他任命潘美为桂州道行营都部署,率兵大举进攻南汉,刘发兵抵抗。战争呈一边倒的态势,潘美向西进连克昭、桂、富等州,向东攻克连州、韶州,逼近南汉都城兴王府(广州市),刘出降,南汉灭亡。 在灭南汉的战争中,只有两件事有说说的必要。一件是在进攻粤北重镇韶州时,南汉都统李承渥在莲花山大摆象阵,爆发了人象大战。结果宋军以强弩射象,象中箭后向后奔逃,踏死南汉将兵无数,李承渥只身逃窜。 另一件就可笑了,刘在最后时刻,既没有打算像崇祯一样杀身殉国,也没有准备投降,而是把搜罗来的财宝美女,统统装上船,想到海外做个团团富翁。结果,还没等他上船,他往日宠信的宦官便把金银财宝和波斯美女们都拐跑了,两手空空的刘除了投降实在是没有别的路好走。 历史真的很奇怪,当初刘把别人“小弟弟”割下来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这么一个结局——丧失了性能力的宦官带走了所有的美女。读史,有时真会让人啼笑皆非。 第18页 南汉被灭之后,南方的割据势力只剩下了南唐、吴越和偏处一隅的泉、漳。其中南唐是最强大的,但此时宋占据了长江上中游和下游的江北地区,以及珠江下游地区,对南唐呈现出三面包围的态势。特别是占据了长江上游,在古代是很大的优势,宋水军可以顺水直下攻击南唐。因此赵匡胤选定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南唐。 南唐一国之主李煜也不是傻子,自然也明白赵匡胤的心思,他採取了两手准备:一面主动削去南唐国号,表示臣服,对赵匡胤像父亲一样地恭敬;一面暗中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以防宋军进攻。 赵匡胤也在掂量南唐的分量。要说南唐也有过辉煌的时期,曾南并闽、西取楚,实力不容小觑,只是经过周世宗柴荣历时数年的南征,才被削弱。为了获取南唐最新的情报,赵匡胤一方面积极拉拢吴越,对南唐形成夹击之势,一方面派翰林学士卢多逊出使南唐,去摸摸情况。 李煜盛情招待了间谍卢多逊,卢多逊在临走的时候说:“朝廷要重修天下图经,哪的资料都齐全了,就是唯独缺少江东诸州的,未免美中不足。”提出要这些州的资料。李煜这个书呆子,根本没有“保密”这样的概念,感觉编撰图经是好事,就让手下的人连夜抄写了一份详细的“江南十九州之形势,屯戍远近,户口多寡”资料给了卢多逊,把自己的家底全盘送上。 赵匡胤看了这些难得的宝贵资料,心里暗暗发笑:李煜这傢伙,不打你打谁?! 南唐后主李煜最占便宜的当属卢多逊,吃了李煜的,拿了李煜的,还被赵匡胤提升为参知政事,真是一箭数雕。 李煜还浑然不觉,他不知道,灾难就要降临了。 在采石矶附近的长江上,最近总是有一艘小船在游荡,船上一名白衣秀士拿着钓竿,悠闲地钓着小鱼。只不过他经常拿出丝绳,不是放到水里测测深度,就是扯着丝绳去量大江的宽度,谁也没去在意这个读书人。 这人名叫樊若水,在南唐屡次失意科场,便有了改换门庭的想法。可上哪去?他盯上了大宋,也看出了大宋和南唐必有一战,南唐依仗的是什么?长江!樊若水就把详细的长江水文资料当了换取富贵的敲门砖,跑到赵匡胤面前献了建浮桥渡江的计策,赵匡胤听了就派他前往荆湖督造船舰,以备攻南唐时建造浮桥之用。 就是这个浮桥打得南唐出其不意,晕头转向,看来小人物照样也能影响历史。而且,小人物也得罪不起。 开宝七年(974)九月,一切都准备好了,缺少的是开战的一个藉口。于是赵匡胤就开始找茬儿,遣使命李煜入朝,李煜害怕被扣留,就说自己有病,一再推脱。赵匡胤一看,好了,给脸不要,那就打吧。 十月,赵匡胤任命曹彬为西南面都部署,率荆湖水军顺流而下,攻取池州以东长江南岸各要点。潘美为都监,率步骑兵由和州与采石矶之间渡江,会合曹彬东下直攻金陵。另以吴越王钱淑为东南面招抚制置使,派丁德裕为先锋,实为监军,率吴越兵为偏师由东向西攻南唐,使南唐东西两面受敌。 宋军自荆南东下,水陆并进,连克池州、芜湖、当涂,占领了采石矶。十一月,宋军把巨舰、大船连接起来,成功地搭起了浮桥,宋军主力迅速跨过长江,连克金陵外围据点,并在秦淮河击败南唐水陆军十余万。开宝八年正月,形成对金陵的包围态势。 这时出现了战争史上的奇观:金陵被围数月,身为南唐后主的李煜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直到五月李煜登城巡视,才看见城下驻扎着宋军,看来南唐对外保密不行,对内保密绝对是一流的。 虽然李煜不知道围城,但南唐的军队还是尽职尽责地战斗着,宋军攻了半年多,还是没有破城。战局在九月下旬发生了转变,吴越军攻下了润州(江苏镇江),南唐后主李煜惶恐了,派徐铉去宋求和。 徐铉见到赵匡胤,一再申辩南唐“李煜无罪,陛下师出无名”,徐铉的口才很好,把赵匡胤说得理屈词穷,最后只好拿出少年时的无赖相,按着宝剑大声说:“我的床边能容忍别人呼呼大睡吗?” 这下轮到徐铉瞠目结舌了。 赵匡胤的话虽然霸道,却说明了一个千古不变的真理:强者为尊,弱国无外交,落后就要挨打。 开宝八年十月,南唐大将朱令赟率十万大兵顺江东下援救金陵,在皖口被宋军打败,金陵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十一月宋军攻破金陵城,李煜被迫投降,南唐灭亡。 至此,赵匡胤终于基本上统一了南方,剩下的只有吴越和泉、漳,先南后北的战略目标的第一步实现了。 宋取得南方雄厚的人力物力,增强了对抗北方强敌契丹的力量,两强的碰撞只是时间问题了,但究竟鹿死谁手还是个未知数。 根除心腹大患(1) 与征伐南方同时进行的,还有另一条战线上的战争。 这就是赵匡胤削夺手下将领的兵权。说这是一场战争,一点儿也不夸张,在历史上,因削夺开国将领兵权而流的血实在是太多了! 不是吗?想想韩信吧,还有许许多多离我们或远或近的开国将领。 锻鍊赵匡胤成长的五代时期,虽然仅有五十多年,却先后出了十四位君主,军队和将领在政权更迭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也分获了巨大的好处。五代皇帝多由军将拥立,已成惯例。 第19页 赵匡胤当年参与过拥立后周太祖郭威的行动,自己也是靠着手里有一支强大的军队才登上帝位的。如何控制手中握有重兵的将帅,防止兵变的发生,消除威胁皇权的心腹大患,是他无时无刻不在考虑的问题。 赵匡胤登基后不久,和赵普谈论起五代时的动乱,赵普一语道破:“过去的动乱,就是由于方镇太重,君弱臣强。若想改变这种状况,也并不太难,只要削夺其兵权,管制他们的谷钱,收了他们的精兵,天下自然就会安定了。” 赵普这一番话,使赵匡胤惊嘆不已。 赵匡胤联想到自己亲身经历的那次兵将拥立的场面,想到拥立自己的那些将帅和弟兄,有的是禁军的高级将领,掌握着全国最精锐的部队,如慕容延钊、韩令坤、石守信等人;还有的自恃拥立有功,已经出现不服管制的迹象。 于是,赵匡胤下决心削夺他们的兵权。 961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明月当空,月光如水。赵匡胤准备了一席丰盛的晚宴,把石守信等几个手握重兵的军事将领请到一起,饮酒欢歌。 酒过三巡之后,赵匡胤突然屏退左右,对石守信等人说:“诸位爱卿,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我哪里有今天?因此,我对你们感恩不尽。不过这天子也并不是怎么好做的,还不如节度使快乐些。从登基到现在,我还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石守信等人忙问缘由,赵匡胤说:“这还不明白?我这个天子的位置,谁不想坐?” 诸位将领听后大惊失色,慌忙问道:“现在天命已定,谁还敢有异心?” 赵匡胤说:“不对,你们虽然没有异心,怎奈你们部下会有些贪图富贵的人,如果有一天,他们也把黄袍加在你们身上,难道还容许你说不做吗?” 将领们听罢,一起跪倒顿首说:“我们没有想到这些,请陛下给指示一条生路!” 赵匡胤说:“人生就好像白驹过隙,转眼即逝。人们所追求的不过是多积金钱,吃喝玩乐,再替子孙们攒下些基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罢了。你们何不放弃兵权,出守大藩,选买些好的田宅,替子孙们置备下百世产业,多置些歌儿舞女,天天饮酒作乐,过一辈子,岂不快哉!我还同你们结成儿女亲家,君臣之间,两无猜忌,上下相安,以终天年,这不是很好吗?” 见赵匡胤交代得如此明白具体,次日,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罗彦环等都上疏称病,求解兵权。赵匡胤一概允准他们出镇地方为节度使,除天平节度使石守信还名义上保留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的空名外,其他宿将的禁军职务都被捋去了。到建隆三年,石守信的虚名也被剥夺了。从此,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这一职位不再任命。 为了履行互结婚姻的诺言,赵匡胤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分别许配给石守信和王审琦的儿子,又让其弟光义做了张令铎的快婿。赵匡胤通过政治联姻,让这些高级将领消除了离心倾向,来共保富贵。 赵匡胤使用赎买的政策,罢去了宿将典禁兵将领们的兵权。 赵匡胤是厚道的,在历史上从来没有过开国皇帝和开国功臣之间以这么完美的结局收场的。 这一做法很难说是绝后,但绝对是空前的。 在解除了石守信等高级禁军将领兵权后,赵匡胤另选一些资历浅、个人威望低,又容易驾驭的人充当禁军将帅,又令禁军将领间相互牵制,消除了身边的威胁。 接着,他把手又伸向了地方,要把五代时最大的动乱之源节度使的兵权也削去。 要说五代的历史,可以说就是一部将领的夺权史,尤其是手握重兵的节度使的夺权史。后梁太祖朱全忠是以宣武节度使起家的;李克用也是以大同军节度使纵横沙场,给儿子留下了建立后唐的家底;后晋高祖石敬塘也是节度使,镇守河东;无独有偶,后汉高祖刘知远也是河东节度使;后周太祖郭威曾任天德军节度使,就连盘踞江浙的钱都是镇海节度使出身。 赵匡胤削夺了禁军将领的兵权以后,京畿重地可以放心了,可外面藩镇威胁还在,剥夺节度使兵权马上就摆上了日程。 既然“制其钱谷”是既定的方针,那就先从钱财上下手,在各路设置了专管财物的转运使,将各路所属州县的财政收入,除留下少量应付日常开支外,全部运送至京城开封。此前,藩镇以“留州”、“留使”等名目截留的财物,一律收归中央。这一下子就断了藩镇的财路,看没有了钱财,你还有什么经济基础来闹事。 他还派遣使臣到各地,选拔藩镇辖属的军队为禁军。干德三年(965)八月,赵匡胤下令各州长官把所部兵员中骁勇善战的人都选送到京城补入禁军,削弱了地方的实力,把藩镇最尖利的牙齿拔了下来。 开宝二年(969),宋已经平荆湖、灭后蜀,赵匡胤下令拆毁荆湖、川峡诸地的城郭,于是可能被藩镇用来抗拒中央的城防也被拆除了。 到了十月,赵匡胤再次设下了酒宴,招待几位掌握兵权的节度使,正在喝到兴头上时,赵匡胤感慨地说道:“你们都是咱大宋的功臣啊,在马背上征战了大半辈子,都是德高望重,劳苦功高。可到了现在还辛辛苦苦在各地驻守,让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呀。” 第20页 这可是话里有话,能成为一方大员的谁也不是糊涂蛋,可手里的权力谁愿意放?还是凤翔节度使王彦超——就是拒收流浪汉赵匡胤的那个傢伙——是个明白人,出头打破了僵局,说:“为臣我原本就没有什么功劳,得到朝廷的错爱已经很久了,眼下身子骨也不是那么硬朗了,希望皇上可怜可怜我,让我退休回家享清福去吧。” 可还是有的人想最后争取一下,武行德、郭从义、白重贊等人,不断表白自己战功的辉煌、经历的艰险,企图打动赵匡胤,保留住兵权。 对这种不知进退的傢伙,要是换了别的皇帝,早就拂袖而去了。可赵匡胤毕竟称得起“仁厚”二字,只是脸上没了笑模样,冷冷说了一句:“说的都是你们为前朝干的事,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 结果第二天,参加宴会的五位节度使都被解职,给了个吃粮不管事的虚职回家养老去了。另外那些节度使如向拱、袁彦等,都明白了赵匡胤的心意,主动自觉地赶快交出兵权了事。 收了财权、兵权,赵匡胤还从朝廷派出“知州”、“知县”管理地方,并开始着手废除唐末及五代时节度使兼领“支郡”的旧制,除了节度使驻地以外的州郡统统直属京师。另外,还把地方的司法权也收归中央政府了。 这样,在不动刀兵的情况下,赵匡胤把各路豪强的兵权、财权、司法权、行政权收了回来,加强了中央政府的权威,从此为害中原的藩镇割据再也没有出现过。 走上文治时代(1) 与抑制骄兵悍将相呼应的是,赵匡胤将文人摆到了国家统治这个金字塔的顶尖。有宋一代,文士地位的显赫尊崇、待遇的丰厚是历朝历代都不曾有过的。 赵普赵匡胤有着很浓厚的文人情结。要说这位陛下原是刀枪丛中走出来的一个武夫,虽说小时候书读得还算不错,可在枪尖上滚打了这些年,也该忘得七七八八了,其实大大不然。确实,他是握了这么些年刀把子,可却从来没有放下过书本,据说好学已达到了“手不释卷”的程度。 就是为了读书,还惹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在后周世宗柴荣平江淮时,他被人打了小报告,说他用好几辆车运载私物,其中都是财宝。柴荣是个一心反腐倡廉的主,对贪官污吏绝不轻饶。和赵匡胤一样参加高平之战的张顺,在升官后起了贪心,偷偷地“隐落”榷税钱五十万、官丝绵两千两,被柴荣赐死。今天一听,莫非赵匡胤也想步张顺的后尘?便派人去检查赵匡胤的车辆,结果发现所谓的财宝竟是几千卷书籍。 柴荣虽称铁胆,却只是粗通文墨,就不解地问赵匡胤:“你是跨马抡刀上阵杀敌的大将,还弄这么多书干吗!”赵匡胤也真会说话,回答说:“我常惭愧自己没有好的计谋贡献给陛下,只好多读些书以增加自己的见识。”君臣就哈哈一笑完事了,不过从中可以看出赵匡胤读书的态度和目的。当然,增长了见识和计谋,究竟用在哪儿又是另一回事了。 黄袍加身后,赵匡胤很是尊重文人,文人也很争气。平蜀之后,他曾因年号问题产生疑问,便去问自己的智囊赵普,谁知道赵普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最后还是学士陶毂、窦仪给出了答案,因此赵匡胤感慨地说了句:“宰相须用读书人!” 他还提倡多读书,就是那些摸枪桿比摸笔桿顺手得多的武将,也被他逼着去读书。上有所好,下必兴焉,朝廷上很快就形成了一个读书热,那位“半部《论语》治天下”的大宰相赵普,就是在这种大环境下才爱好读书的,要不然可能就是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乃至五分之一部《论语》治天下了。 提倡读书,重用文人,这里面既有赵匡胤的文人情结,也有“不能马上治天下”的客观需要,更重要的是以此来抑制武将的权势。因此,历宋一朝,高级官员都使用文人,就连专门掌管全国军事方面事务的枢密院长官枢密副使都是由文官担任的。屈指数来,除去南宋建炎,绍兴年间岳飞、韩世宗、刘琦这几个名将做到了枢密副使,北宋在稳定下来以后,只有一个狄青当过枢密副使,这已经是武将能做的最高的官职了,像唐朝那样出将入相的事,在宋朝是不可想像的。 重文轻武是赵匡胤鑑于唐末五代藩镇之弊,“用文吏而夺武臣之权”,防止武将专政篡弒的国策。重文轻武对宋的社会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以致后来习文之风日盛,而尚武之风日衰,宋朝没有亡于赵匡胤最担心的内乱,却亡于外敌之手。 由于“重文”,所以宋朝文人的待遇那就是一个字——好。优厚得令现代东西方的文人都心驰神往,纷纷表示十分嚮往之。 虽然赵匡胤也曾骂过“之乎者也,助得甚事”,可实际上还是很重用“之乎者也”的文人的。宋前期的宰相称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自他开始,宋朝宰相就被文人垄断了。其实,赵匡胤用文人是包藏私心的,连老百姓都知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不像莽撞武夫,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就算造反不成,也弄你个尸山血海。他也曾亲口对赵普说过:“五代时武人把老百姓害苦了,我现在就用读书人,找他百八的去管理天下,就算这些读书人再混蛋,再贪赃枉法,造成的祸害也赶不上一个武夫。” 第21页 一下子多出这么多的高官,而且还都是文人担任的,很快就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文人集团。由于文人的得势,五代以来武人嚣张的气焰被打压了下去,那时武将发起火来,是敢在庙堂之上拔刀威胁取宰相“项上人头”的,可现在只好对这些酸熘熘的文人恭恭敬敬的了。 大宋的基层政权都是文人出身的官员,那时哪怕做个小小的县令,皇上都要亲自和他面谈一次,这不仅是对官员的考察,对官员来说,荣宠的意味就更重了。 综观宋代,文官的地位不仅很高,而且生活待遇之好更是现代人不敢想像的。除了工资薪水,还有茶酒钱、职钱、给券(差旅费)、厨料、薪炭、马匹刍粟乃至僕人的衣食等各种各样的杂费,另外还有“职田”,依官阶高下可得田四十顷至一二顷不等。哪怕退休了,也会给他们一个管理道教宫观的名义,藉此还能领取俸禄,一般称为某某宫使、提举某处某宫某观等,人们叫它祠禄官。总之,宋代的文官这辈子就算吃定朝廷了,是真正的“铁饭碗”。 相比较起来,文人在宋朝是最安全的,起码是没有生命之忧。有人说宋朝没有文字狱,那是不确切的,最着名的就是苏东坡的“乌台诗案”,党争也是有的,有新党、旧党,还有蜀党、洛党等等,不一而足,但从来没有人因此被杀。 不杀文人,是宋太祖赵匡胤留下的“祖宗家法”,北宋的每一位新君即位之前,都要在他留下的“誓碑”前发誓,其中的一条就是不杀言事士大夫,凡上奏章的士大夫绝对不杀,不管他写的奏章多么激烈,也不能杀。文人即使犯了罪,通常都是被流放了事,最严重的就是流放到海南岛,享受到此等待遇的就有鼎鼎大名的苏东坡先生,尽管那时海南岛是“蛮荒之地”,可总比被砍掉吃饭的傢伙强得多。 赵匡胤认为乱世用武,治世用文,由于有了皇帝的关照,文人的底气很足,改变了五代“轻文”的习气,这些文臣不再是五代时的“花瓶”,开始还真卖力气,将个大宋江山弄得花团锦簇一般。 文人跨马抡刀不行,种地不行,可他们会算计,搞经济建设是强项,立国之本的农业自不必说,短短几十年间,全国耕地扩大了将近一倍,农作物的种类和产量也成倍增长,人口也有所增加。 宋朝还是中国历史上少数几个不抑制商业的朝代之一,大小城镇贸易盛况空前,都市商业十分兴旺繁荣,十万户以上的城市达四十多个。京城开封更成为全国的商业中心,闹市、酒楼、茶馆、妓院林立,各地货物琳琅满目,连日本、朝鲜、阿拉伯等“舶来品”都可见到。 在文学方面,宋朝一点儿也不输于盛唐,唐宋八大家中宋就占了六位,宋词和唐诗成为中国文学史上比肩而立的两座高峰,《新唐书》、《资治通鑑》对史学和文学的影响力至今不衰。与此同时,由于“勾栏”等娱乐场所的发达,话本和戏曲等市井文化昌盛,下启元代戏曲和明代小说,可谓具有承前启后的划时代意义。 宋代的造船、矿冶、纺织、染色、造纸、制瓷业在生产规模和技术上,也比唐代要大得多和高超得多,四大发明中的指南针、印刷术和火药三样,开发和应用主要是在这个阶段。 赵匡胤留给后代“重文轻武”这个政策,使得宋从立朝开始就走上了“文治”天下的道路,结束了五代十国时朝代频繁更迭的局面,文化和经济进步繁荣。可也留下了一个大包袱,供养这批社会地位极高的读书的大爷,是国家财政很大的一笔负担。 宋朝的官多,待遇丰厚,责任却很小,只要不出大错,会通过政绩考核“磨勘”,一路绿灯地上升,真是文人的理想时代。可惜,这样的制度虽然保证了大宋没有短命夭折,却也造就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循守旧、丧失血性的官场习气。 滥觞于宋太祖,又经宋太宗放大强化的这种官制,最后葬送了繁荣一时的大宋。矫枉虽必须过正,可文武皆为国家之大器,过于偏废哪一样,都会弊端丛生。 赵匡胤及其继任者对文人的优待,造就了辉煌的宋文化,对中国文化的影响超过了历朝历代,包括曾盛极一时的大唐,其思想、学术、人文观念在今天还能找到影子。 神经过敏的后遗症(1) 摆平了武将,使用了文人,可赵匡胤还是不放心。 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兵权对政治有着决定性的作用,在乱世更是如此。五代时乱糟糟的局面,都是将领势力坐大,谋朝篡位,成了恶性循环。殷鑑不远,赵匡胤变得极其敏感,甚至到了过敏的程度。 事实上,在宋初确实有些武将身上还有浓厚的五代遗风。历史像一列机车,即便已经踩下了剎车,巨大的惯性还会拖着车厢向前冲去。 “皇帝不好当啊!”赵匡胤不止一次地呻吟,史称他“终夕未尝敢安枕而卧”,觉都睡不安生,充满了对“武”的恐惧。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在平灭荆湖的时候,赵匡胤启用的主帅是名位很高的宿将慕容延钊。慕容延钊和赵匡胤是布衣之交,但不是“义社十兄弟”,“陈桥兵变”时他也不在现场,尽管和赵匡胤的私人关系不错,可在权力斗争中,“私人关系不错”这个砝码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在他统领禁军出征的时候,赵匡胤把自己的心腹李处耘派去当了都监,说是帮忙,可总有那么点儿监督的意味。 第22页 慕容延钊也是个人物,在后周就是殿前副都点检,在大宋高居殿前都点检、侍中级使相。这位慕容将军是从五代混出来的,积习难改,对手下的军将十分纵容,部下们偷鸡摸狗、顺手牵羊,什么事都干,把老百姓弄得鸡飞狗跳,他也假装没看见。在一些事情上,根本不和李处耘商议,习惯性地自己拍板。 李处耘恼火了,论和皇帝的关系,自己可是当今皇帝的嫡系;论职位,自己好歹也是枢密副使,这慕容延钊也太目中无人了。李处耘就开始向赵匡胤打慕容延钊的小报告,慕容延钊也不客气,两人争相上奏掐起来了。 赵匡胤感觉难办了,他也知道慕容延钊“违纪”,但这个人是后周旧臣中的大旗,万万砍不得,再说慕容将军手里还握着兵权呢。于是,赵匡胤演了出“挥泪斩马谡”,把李处耘的枢密副使罢免了,贬为淄州(山东淄博南)刺史,来安抚还率军在湖南的慕容延钊。 慕容延钊得胜回朝,赵匡胤也没秋后算帐,而是论功行赏,将其加封检校太尉。这事虽然有顾忌的地方,但还是可以看出赵匡胤是仁厚的,只是苦了李处耘。 这是权谋的需要,李处耘心知肚明,可有苦说不出,只好认倒霉。 这事也引起了赵匡胤的警觉,名位已高的故帅宿将不仅不好统驭,还容易让他们在战争中进一步提高威信,可怕!从这以后,赵匡胤使用的都是曹彬、潘美这些名位较低的将领为统帅。 为了削弱地方藩镇的实力,在统一战争中,赵匡胤还发明了一个极其巧妙的办法,就是在动用嫡系禁军的同时,大量使用藩镇手下的“杂牌军”,让他们在战争中消耗。(这手段,有些眼熟是不?)在平灭荆湖时就调集了节镇、防御使们十一个州的兵力,征后蜀时也有大量的地方部队参加。 对武将权力的剥夺,远远不是“杯酒释兵权”那么简单,赵匡胤先后清洗了大批将军,包括“义社兄弟”韩重赟、石守信、王审琦,“情好亲密”的韩令坤,“以兄呼之”的慕容延钊,侍卫亲军司都虞侯张令铎,挺剑逼迫首相范质臣服的亲信罗彦环,还有开国功臣张光翰、赵彦徽等等一大批武将。 清洗?是的,绝对是清洗! 不过,赵匡胤没有消灭他们的肉体,只是拿走了他们的兵权。 赵匡胤对武将不放心,对文臣同样也不放心。无论文武,权势大了,都会危及到皇权。 武将的权拿走了,再把文臣的权拿走,那国家谁来管理?赵匡胤是聪明人,想出了一个聪明的办法,就是分权,把权力分散,谁也别想大权独揽。 文臣之首宰相的权力最大,高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辖军、政、财权,权倾朝野。相权过重对皇权也是一种威胁,这样的权力不能允许存在。 刚开始的时候,赵匡胤或许还没有这样的想法,他只是想降低宰相的待遇。旧例相传宰相在皇帝面前是有座位的。在赵匡胤刚当上皇帝不久,一次宰相范质上殿奏事,赵匡胤照例赐座,可开始奏事时,赵匡胤说:“我最近眼睛有些发花,请把奏章拿近来我看。”范质便离开自己座位,走近赵匡胤,赵匡胤暗中吩咐宦官,把宰相的座位撤去。从此以后宰相上朝,只能站着和皇帝说话了。 有人认为以赵匡胤仁厚的性格必不会这么做,其实在政治权谋上,性格并不能决定一切,利益才是硬道理。否则,仁厚的赵匡胤,怎么会夺了有知遇之恩的柴荣儿子的天下?心机深沉的赵匡胤,撤掉的不仅仅是一个座位,这等于宣布,在皇帝的面前,谁也没有平起平坐的权力。 干德二年,赵匡胤罢免了原后周的宰相范质等三相,把宰相换成了自己的亲信赵普。但后来赵匡胤发现独相赵普也开始专权了,就感到有必要给赵普加点儿制约,便把原来只当摆设,不用押班、知印,也不设政事堂的参知政事提高了位置,使其有了押班、知印、升政事堂的权力,成为名副其实的副相。 既然开了头,那就会一发而不可收,贪权和收权都一样。 于是又设立了枢密使管军事,分割了宰相的兵权,形成宰相府和枢密院两府牵制局面。枢密院执掌调兵大权,凡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等政令,都由枢密使主持,和宰相对峙。赵匡胤设制,每逢入朝奏事,两府错开,互不相见,各说各的,这样就使皇帝能在双方的奏情中对比分析,掌握实情。 赵匡胤干脆又设了三司使,主持盐铁、度支、户部三司政务,其地位仅次于宰相,人称“计相”。这样又剥夺了宰相的财权,原来“事无不统”的宰相成了只负责日常行政事务的大管家。 这样把权力分割来分割去,赵匡胤掌握了门道,给枢密使、三司使也配上了分权的副手,不仅部门间相互制约,正副职之间也相互制约。(这样的平衡权术,也大有面熟的感觉啊,是三权分立吗?) 中央是这样,地方政权也是照方抓药,在“知州”之外,另增置“通判”一职。通判在本州中地位相当高,权力也很大,有权过问州中的一切政务,并可同知州分庭抗礼,直接传达中央。但有的通判往往以“监州”自居,说:“我是朝廷派来监视你的。”后来有人告诉赵匡胤,通判权力太重,不利于知州行使地方职权。他才又下令,没有知州与通判联名签署的政令,不能实行,这就使二者互相牵制,听命于中央。 第23页 各地的地方官都是中央“戴帽”下去的,由文官出任“知州”、“知县”,“列郡各得自达于京师,以京官权知”。中央派遣的官员在所担任的实际职务之前加上“判”、“知”、“权”、“提举”、“提点”等等,这样一来,就逐步形成了官与职、名与实,官、职、差遣分离的制度,这就涉及了宋朝的官制。 要说宋朝的官制,可是前所未有的混乱,本来汉唐以来有所谓“官”与“秩”的分别,官是管事的权限,秩是确定级别和待遇的标准,两者是互为表里的,官升秩长,官降秩落,一目了然。可大宋就是会别出心裁,管事和级别待遇分开,成了“两层皮”。 在宋朝,过去的那些什么左右僕射、六部尚书、侍郎、各寺监卿监统统“作废”,这些官都不再具备原来的职权,“官”只决定俸禄、赠官、叙封、恩荫等待遇,被称为正官、本官、寄禄官,“差遣”才是朝廷委派的具体职务和实际权力。如果没有皇帝的特许,这些官员都不能管本官署的事,官员如果没有朝廷委派的差遣,就只能领俸禄而无事可做了。 因此,某一官职并不代表具体职务,而职事高下又与俸禄无关,官擢品未必升,官贬阶亦未必降;“差遣”被罢但官、职尚在,职落而待遇如故,这对官僚们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就算为了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也会拼命地保护朝廷姓赵。 可就这样,赵匡胤还不放心,为了加强官僚们互相间的牵制,以防团结生变,他特别鼓励弹劾和检举,仅监察机构,就设立两个,一是“御史台”,一是“谏院”,任务完全相同,一旦其中一个被权臣控制时,另一个能照样发生功能。而且除了监察机构的官员,如御史和谏议大夫外,其他任何高级官员,同样都可以随时向皇帝提出意见,或随时对宰相以下的官员进行抨击。 这对于以写文章为主要学问的文臣,真是一个发挥“才华”的好制度,他们可以毫无顾忌随时随地对任何进步改革和他们所不知道的事物,发出反对的言论。其实他们也并不在意自己的见解是否高明,也不在意是否能被採纳,他们只是希望当个“反对派”,博个敢谏直言的好名声,以后自然会官运亨通。 因此,在宋朝便会看到,为了一件事(无论大小)经常会引起激烈争论,一个敢做事的人,身后往往跟着一群挑刺攻击的人。挽救大宋危亡的几次努力也被这些挑三拣四的傢伙弄得不了了之。 结果这个后遗症,把大宋弄得积重难返,赵匡胤处心积虑防止的内乱没有出现,却不得不亡于外患,这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以“仁”为本的治国方略(1) 宋代是一个以仁厚治天下的时代。三百年的基业,从太祖赵匡胤开始,就始终把“仁”作为治国的方略。 赵匡胤的仁厚,最被人称道的就是不滥杀,其实何止是不滥杀,他当真担当得起“心胸宽广,仁义无双”,这一点历史上所有的君王都无出其右者。 历代王朝的更替,都免不了血腥的屠杀,前代皇族更是屠杀的重点。商周时代还给前朝留一个小封国,“不绝祭祀”,但到了南北朝以后,对前皇族斩尽杀绝已成惯例,可以说每一个“龙椅”都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 后周被取而代之,恭帝的命运却好得出奇,赵匡胤不仅没有把他和家人按到砧板上“鱼肉”一番,还大大“礼遇”了这些王室,恭帝被封为郑王,迁居到西京洛阳居住。这还罢了,沽名钓誉之后再杀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赵匡胤还真不是那种人,他留下的“祖宗家训”第一条就是:对后周皇室老柴家的子子孙孙,一定优待,就算犯了谋逆的大罪,也不许拉到大街上砍头示众,就让他自己在大狱中悄悄了断,而且不能株连其他直系亲属。 有的人说,赵家的江山是从柴氏孤儿寡母手里连抢带骗弄来的,赵匡胤感觉心里惭愧,所以一定要优待柴氏家族。这话表面看有点儿道理,实际上深究下去就会发现荒唐,中国历史上从孤儿寡母手中夺取天下的不止赵匡胤一人,可谁做到了他的程度?与其说是赵匡胤在平衡自己的心理,倒不如说是赵匡胤具有宽厚的人格来得准确。 这从对待开国元勛的态度上也可以看出,除了和赵匡胤对着干的那几位被杀,其他的元勛都能安享晚年,这样皇帝和功臣皆大欢喜的结局在历史上并不多见。赵匡胤不仅没有杀害有功大臣,还用法律形式规定以后皇帝不能在朝廷上鞭打大臣,不准对公卿辱骂,臣下除了谋反和叛逆外,不得杀戮。这样的皇帝,不说其“仁厚”还能说什么? 不但自己人不杀,赵匡胤就连对手也不曾大肆屠杀。后蜀的孟昶、南汉的刘、南唐的李煜都没有在亡国之后亡命。虽然李煜被封为“违命侯”,但只是属于对其武装反抗的“口头警告”,并没有杀头和屠族。要说那位连夜壶也镶上宝石的孟昶,光宦官就养了七千多人、只知道宠爱波斯美女的刘,完全有理由把他们“咔嚓”了,可赵匡胤就是把他们在东京干养了起来,至于后来传出几位被“牵机药”毒杀,那是宋太宗赵光义干的事,和赵匡胤毫无干系。 第24页 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人的生命是十分脆弱的,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遇到穷凶极恶的大头兵,除了鼠窜就剩下挨刀一条路,用现在时髦的词就是“弱势群体”。赵匡胤起兵时就对“弱势群体”很关注,从陈桥驿挺进到汴梁,基本上没有出现喋血宫门、伏尸遍野、烽烟四起、兵连祸结的后遗症。而这个结果和他数次“严敕军士,勿令剽劫”有直接的关系。 在统一战争中,赵匡胤“弔民伐罪”时,也尽量减少对平民百姓的侵扰,他一再命令外出讨伐的将帅,不得有滥肆杀掠的暴行,不得惊扰百姓。平蜀大将王全斌在占领成都后纵兵大肆抢掠,对后蜀降兵也肆意欺凌,尽管有平蜀之功,仍被降职责罚。 赵匡胤的仁厚,和五代其他将领的滥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人心思归自在情理之中,大宋一统江山除了军力强盛、谋略对头,还和他的人格魅力不无关系。 宋朝人平日里称呼赵匡胤为“艺祖”。“艺祖”之称源于《尚书》,《尚书》把有文德才艺之古帝王称为“艺祖”,这是对开国皇帝的一种美称。确实,五代如走马灯般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天子们不能与宋太祖赵匡胤同日而语,“艺祖”这个称号,仁厚的赵匡胤当之无愧。 难能可贵的是,军人出身的宋太祖赵匡胤,不仅身上奇蹟般没有那个时代军人嗜血成性的印记,相反却很有些悲天悯人的胸怀,这大概和他曾浪迹江湖、饱尝人间冷暖有关。据说他贵为天子以后,还时常把布衣等物赐给左右近侍,说“朕过去就穿这些”,倒颇有曾流行过的忆苦思甜的意思。 曾经流浪的苦经历,使赵匡胤对老百姓的苦难有切身的体会,因此对民生问题十分关注。 当天下初定的时候,他马上就实行了宽减徭役的政策,以便农民休养生息,发展生产。961年,他明令免除各道州府徵用平民充当急递铺递夫的劳役,改用军卒担任。第二年,又免除征民搬运戍军衣物的劳役。若州县不遵令行,百姓可以检举。 当然,赵匡胤也没有把“小民”当做祖宗供养起来,该干的还得干,特别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水利建设,就是他始终没有放松的一个“重点工程”,连他自己也说:“朕即位以来,平常没有别的差役,只有春初修河徵用劳役,那也是为人民防患。”事实上也的确是那么回事,赵匡胤并不是为了皇家的面子搞什么形象工程。 五代时期,掌权的实力人士都在追求“成功学”,思谋怎么才能登上九五之尊,哪有心思管修整水利的小事,因此黄河决堤、改道,淹没村庄农田的“小事”时有发生,可到了赵匡胤的眼里,这些“小事”可就是影响人民生命财产的大事了。 赵匡胤刚当家仅仅两年,就下令在黄河沿岸修堤筑坝,并大量种树,以做防洪时用。其后多次就黄河的修治下达最高指示,例如在建隆三年(962),赵匡胤下诏说:“沿黄、汴河州县长吏,每岁首令地分兵种榆柳,以壮堤防。”每年的正月、二月、三月,是黄河堤坝的例修期,年年都会加固维修,加固了堤坝还绿化了环境,两全其美。 赵匡胤还下令严格巡察,防患于未然。有了皇帝的关注,事情就好办多了。因此,素以黄害着称的黄河在赵匡胤在位的十七年中,只有十几次溃决的记载,并且都没出现严重的灾害。除了黄河之外,赵匡胤对运河、汴河、蔡河等主要河流,也做了不少修整。这对于农业经济的稳定、商品的运输、商业经济的流通,也起到了重要作用。人们往往都在称颂宋代文化的发达,其实要是没有赵匡胤打好的基础,宋代的发达是不可想像的。 以仁厚着称的赵匡胤,银子是他最拿手的武器,无论是对大臣还是小民,都无一例外地诱之以利。这听起来好像不好听,实际上以银子来引导比用刀子来威逼好得多,试问一下,两样摆在你面前,你是喜欢银子还是刀子?赵匡胤用银子解除了兵权,又用银子刺激农民垦荒。那是在五代之乱后,连年的战乱使田地荒芜严重,土地是立国之本,因此赵匡胤下令,凡是新垦土地一律不徵税,凡是垦荒成绩突出的州县官吏给予奖励,管辖区内田畴荒芜面积超过一定亩数的,要给予处罚。 这样一来,荒芜的土地很快就被开发出来,可种些什么?当然粮食和桑树是必不可少的,其余的你想破头都猜不出,就是枣树和榆树!赵匡胤曾发布种树令:每县将农民定为五等,第一等种杂树一百棵,第二等种八十棵,依次递减。如果是种植桑枣,只要达到半数,即可完成任务。 为什么鼓励种植榆树和枣树,那是因为枣、榆可帮助人们度过凶荒之年,不饿死人可是天大的善果。为此,赵匡胤明令严禁砍伐:“凡剥三工以上,为首者处死,从犯流三千里;不满三工,为首者减死配役,从犯徙三年。”要说“工”可能现在的人不清楚,其实“工”是宋代的一个计量单位,宋时四百一十二尺即为一“工”,“三工”合计就是一千二百三十六尺,换算一下就是四百一十二米。 “凡剥三工”就是指毁树三工,毁掉维繫老百姓生计的四百一十二米的树木,仁厚的赵匡胤就要开杀戒,可见老百姓的死活在他心中的分量。 第25页 赵匡胤的仁厚来自他宽阔的心胸,想当年在他穷困潦倒的时候,曾投奔王彦超想混口饭吃,但备受冷落。等他当了皇帝,就找了个机会和王彦超说事,那个王彦超还真会说话:“为臣我当时那洼浅水,怎么能容下您这位真龙,假使陛下当年留在臣处,怎能有今日?可见上天有意不让臣收留陛下,就是为了成全陛下今日的大业。” 话虽好听,可王彦超势利小人的嘴脸也暴露无遗。面对这种小人,不要说是睚眦必报的皇上,就是心胸稍差的人,也会二话不说就把他弄到大牢或刑场上去。可赵匡胤淡淡一笑,居然以后再也没有和他计较过。就连当初大摆架子、专给赵匡胤穿小鞋的那个董遵诲,他也照样任用。 要说赵匡胤和王彦超、董遵诲毕竟是私人恩怨,可是在涉及那时很在乎的“正统”和“篡逆”的大原则上,赵匡胤的心胸也无人可及。那是在一次宴会上,翰林学士王着几杯小酒下肚,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哭哭啼啼个不休,这可是大失礼的事,追究起来也是可大可小,赵匡胤倒没怎么在意,还命人扶他回去。可这位王着,就是不走,趴到屏风上抹开了鼻涕,深切怀念起旧主子柴世宗来了,这可是犯大忌的事,就算杀他的头一点儿都不冤。 可赵匡胤挥挥手:“他就是个酒徒,没啥大出息,我早就知道,况且一个书生哭两声旧主,能翻什么大浪,算了吧。”就这么轻易地把王着放了。要是碰上朱棣或雍正这样的主,诛九族不一定,诛个七族八族的是不在话下。 和这件事异曲同工之妙的是,在削夺禁军将领兵权后,赵匡胤曾想让天雄军节度使、周世宗及皇弟赵光义的岳父符彦卿统领禁军,但赵普以符彦卿名位已盛,不可再委兵柄为由相谏。赵匡胤不听劝阻,认为自己待符彦卿甚厚,符彦卿不会辜负自己。赵普却反问他:“陛下何以能负周世宗?”这简直是当着和尚骂贼秃,揭了老赵的老底,换了个皇帝早就挂不住脸面,不暴跳如雷也会拂袖而去,可赵匡胤竟默然无语,此事也就此作罢。 都说真龙天子有“逆鳞”,触犯不得,可在赵匡胤的身上,健全的人格和严格的自律,使他的宽容达到了历代皇帝中少见的高度。 赵匡胤武将出身,穿上了黄袍很少有上马抡刀的机会,就和小鸟较上了劲,没事时喜欢到后园去弹鸟雀。一次,大理寺的主官雷德让有个问题拿不准了,想请示皇帝赵匡胤,可他正打鸟玩得兴起,把雷德让晾在了一边。雷德让不干了,说有紧急国事求见,赵匡胤马上接见了他,可一看奏章不过是很平常的小事,就生气地责备他说谎。谁知道雷德让也是个犟种,说再小的事也比弹鸟雀要紧,这话可够沖的,赵匡胤怒了,抡起不离手的玉柱斧打落了这位雷先生的两颗牙。 雷先生没叫没喊,慢条斯理地把牙捡起来放到怀中。赵匡胤怒问道:“你拾起牙齿放好,是想去告我?”雷德让回答说:“臣无权告陛下,自有史官会将今天的事记载下来。”赵匡胤一听,这可了不得,立马命令赐赏他,以示褒扬。这还不是孤立的事件,《读书镜》中记载,赵匡胤一日罢朝,闷闷不乐了好长时间,对内侍说:“早来前殿指挥一事,偶有误失,史官必书之,故不乐也。” 开国皇帝“偶有误失”,竟然怕“史官书之”,由此可见赵匡胤的自律。 在封建社会,皇帝有绝对权力,“心有所畏”的皇帝是极其难得的,“心有所畏”,权力才不会被滥用。 可赵匡胤也太过仁厚,甚至到了“滥仁”的地步,且不说在对付辽国的方略上,首先准备的就是“赎买”幽云十六州,不行再动武——这可以说是后来宋朝岁币的雏形,就说他的小舅子王继勛,大吃人肉也仅仅被外放到洛阳了事。 第三章 无法战胜的强邻 残山剩水入囊中(1) 开宝九年(976)十月十九日夜,大雪飞扬,浓重的夜色,似乎是要隐藏尽所有的秘密。 就在这样寒冷诡异的夜晚里,宋朝的缔造者赵匡胤忽然驾崩,年仅五十岁。 当天赵匡胤命人召时任开封府尹的晋王赵光义入宫。赵光义入宫后,赵匡胤屏退左右,与光义酌酒对饮,商议国家大事。室外的宫女和宦官在烛影摇晃中,远远地看到光义时而离席,摆手后退,似在躲避和谢绝什么,又见赵匡胤手持玉柱斧戳地,“嚓嚓”斧声清晰可闻。 与此同时,这些宫女和宦官还听到赵匡胤大声喊:“好为之,好为之。”两人饮酒至深夜,光义便告辞出来,赵匡胤解衣就寝。然而,到了凌晨,他就驾崩了。 太祖赵匡胤宋太祖赵匡胤,以一介布衣起于行伍,凭藉浴血军功升任高官,终成一代铁胆天子、矫枉过正的帝王、创业重统之君,结束了血腥残暴的五代动乱,恢复了人性的光辉,就这样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之路。 二十一日,晋王赵光义即位,他就是太宗。 此后,大宋王朝又有了一个新的主角。 这就是千古谜团“烛影斧声”,是个至今也无定论的死结。 宋太宗赵光义刚一开始的名字叫匡义,赵匡胤称帝后赐名光义,登上帝位后改名炅。赵匡胤对这个弟弟很好,这是没有异议的,一直让他以亲王的身份兼任开封府尹,按照五代的惯例这就意味着他是皇储。 第26页 但实际上,赵匡胤在大局稳定下来后,还是想搞“子承父业”的,他想把都城迁到洛阳,既有战略上的考虑,内里何尝没有要从赵光义的势力已经盘根错节的开封抽身的意思呢?如果说迁都之议还是推测,那么在对待启蒙老师陈先生这件事上,就可以明显看出赵匡胤很在意弟弟势力的扩张。 赵光义知开封以后,就把仍在当“民办教师”的陈先生请来做自己的幕僚,陈先生给他出了不少主意,成了他手下重要的谋士,“人言开封之政,皆出于陈”。赵匡胤得知,很是恼怒,赵光义听说皇帝哥哥生气了,慌忙给陈先生一些银两,让他自谋生路去了。 可陈先生实在倒霉,半路上被强盗打了劫,弄得囊空如洗,学生也招收不上来,只好在驿馆里住着,生活很是窘迫。有一天被请,飢一顿饱一顿的陈先生吃得饱醉而归,当天夜里就去世了。 这件事,表面看似赵匡胤记恨当初陈先生经常训斥自己,实际上却是对赵光义坐大的不放心! 赵匡胤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赵光义担任开封府尹这一要职长达十五年之久,闷声不响地发展起的势力实在惊人,且不说晋王幕府六十多幕僚,就连赵匡胤的旧部楚昭辅、卢多逊等掌握实权的朝中要员,也和赵光义眉来眼去。 历史惊人地相似,赵匡胤在当初,不也是这样扩张自己势力的吗? 中国人喜欢讲天道循环,从理论上很难得到证明,可实际的例证确实是太多太多了。 尽管历史上对赵光义“兄终弟及”的继位是见仁见智,但他毕竟是坐上了龙椅,宋朝在他的掌控下,继续着自己的历史航程。 赵光义打破新君继位后沿用上一任皇帝年号、过了年再改元的惯例,一即位就迫不及待地改年号为“太平兴国”,这一方面固然是表明自己要“致太平,兴家国”的宏图大志;另一方面,也表明了他想建立功业、提高自己声望、巩固统治地位的迫切心情。 大功业,莫过于开疆拓土。 此时,最弱的当属割据泉、漳一带的陈洪进。当初在宋刚建立不久,泉州节度使留从效就上表臣服,他病死后,统军使陈洪进以接替节度使职位的留从效的侄子曾准备投降吴越钱氏为名,废除了这个“接班人”,推举年老昏聩的节度副使张汉思任节度使,自任节度副使,躲在幕后操控着泉、漳的实际大权。 第二年张汉思和陈洪进摩擦频生,张汉思想效仿鸿门宴除掉这个“太上皇”不成,只好“严兵备洪进”,把自己家弄得像兵营似的,这样还整天忐忑不安,怕陈洪进领兵杀过来。 陈洪进还真来了,不过他没有顶盔贯甲,而是穿着平时的衣服,衣袖里藏了把大锁头,串门般来见张汉思,院子里的军兵被他赶走(估计这些军兵也害了怕,巴不得早点儿躲开呢)。张汉思藏在屋子里,被陈洪进拿出锁头锁上了门,成了瓮中之鳖,连跑路都没了可能。 面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张汉思,陈洪进快人快语,也不掩饰自己的意思,说:“军士们都认为您年纪大了,不方便执掌这么大的权力,请我陈洪进来领头,众情不可违。现在,请您把大印交给我吧。”张汉思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有什么说的,只好乖乖把印绶从门缝里递了出来。陈洪进拿到了象徵权力的大印,就召集众人,宣布:“张汉思感到自己没有能力治理好地方,就让贤给我了。” “众情不可违”,这是郭威、赵匡胤都玩过的手段,陈洪进也潇洒地玩了一把。 历史上,这种强姦民意的事,真是数不胜数! 陈洪进夺权成功,便把张汉思软禁起来,这位张老爷,好歹算是没有把脑袋弄丢。陈洪进向南唐称臣,南唐也顺水推舟,委任陈洪进为清源军节度使、泉南等州观察使,授以节钺。陈洪进拥有了泉、南两州。 他又以清源军节度副使、权知泉南等州事名义向宋表示臣附,对宋和南唐是刀切豆腐两面光,谁也不得罪。赵匡胤当时正在平灭荆湖,对东南採取安抚政策,乐得平安无事,对陈洪进的归附表示欢迎。 干德二年(964)正月,宋朝把清源军改称平清军,“任命”陈洪进为节度使、泉南等州观察使(其实人家早就自己走马上任了),不过赵匡胤会送空头人情,把陈洪进的两个儿子一个任命为节度副使,一个任命为南州刺史,正式确定了这两人的官衔,虽然管辖的地盘还是那一块,可总算是得到了宋朝的承认,名正言顺了。 陈洪进对宋朝毕恭毕敬,每年都搜刮地皮给宋献上丰厚的贡礼,来讨好宋朝,加上赵匡胤正忙着平后蜀、灭南汉、取南唐,无暇东顾,陈洪进算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但苟安永远也不是真正的太平,到了赵光义继位,陈洪进漳泉覆灭也就不可避免了。 吴越王钱俶画像太平兴国三年(978)四月,陈洪进入朝,赵光义在崇德殿招待他,表面上礼遇有加,客客气气,还赏赐给“钱千万,白金万两,绢万匹”,但半年多也不放他回去,实际上就是在暗示他:你是不是该结束独霸一方了? 陈洪进见赵光义已下定了消灭割据的决心,就和幕僚商议,如若武力抵抗,兵微将寡的漳泉根本不是敌手,他便採纳了幕僚刘昌言的主意,不等赵光义再说什么,就主动献上漳泉两州十四县,这就是历史上的“泉漳纳土”。 第27页 赵光义表现得很有风度,任命陈洪进为武宁军节度使、同平章事,位列“使相”。他的两个儿子,陈文显为通州团练使,仍知泉州,陈文为滁州刺史,仍知漳州,只是陈洪进被留在京城,不任实职。 漳泉纳土之后,偏安东南的吴越越发地形单影只,纳土归朝已经迫在眉睫。 吴越钱氏,和宋朝的关系绝对不是一般的铁,可谓是大宋的铁桿附庸。赵匡胤刚刚称帝,吴越就最先上表祝贺,表示归顺,以后和大宋也来往频繁,吴越王钱派儿子来朝纳贡的记载不绝于史书。 钱不仅对大宋朝廷贡献不绝,对掌实权的大臣也都时常送上厚礼。一次,赵匡胤微服到赵普家,看到廊檐下有钱送来的十瓶“海物”,就让人打开瓶子看一看,结果是十瓶金瓜子,赵匡胤也没上纲上线地追究行贿受贿的罪责,只是对着吓得惶恐叩头的赵普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这没什么,你还是收下吧。他们以为国家大事都是由你们这些书生做主的。” 这件事对后来赵匡胤分相权有没有影响很难说清,不过肯定会触动他心灵深处的某根弦。 但赵匡胤一直对钱礼遇有加,这一方面当然有他个人的性格因素,更重要的是,钱侍奉宋朝兢兢业业,在关键时刻还充当帮凶打手。当年赵匡胤攻取南唐时,就以钱为东南面行营招抚制置使,夹击南唐,钱也不负圣望,攻常州,拔润州,出了大力。 赵匡胤要见见钱,为了打消他怕扣留不敢来的疑虑,赵匡胤竟对天发誓,绝不干那种下三滥的事。钱来到京城,赵匡胤在诏书上不直呼其名,还让他可以“剑履上殿”,破异姓诸侯王无封妃的先例,封他的夫人孙氏为吴越国王妃,钱风光一时。 在钱临别之时,赵匡胤给了他一个黄包袱,嘱咐他在路上观看,结果钱打开时,发现都是朝臣建议扣留自己的奏章。钱由此对赵匡胤感恩戴德,在自己家里都让开西北不坐,说:“京城在西北,那个方位怎么能去坐?”就连给赵匡胤进贡的东西,都要先供奉在大堂上,虔诚地烧香以后再启程运往京城。 宋朝和吴越虽然“相敬如宾”,但在国家利益上没有永远的朋友,这一点倒被杰出的词人、昏庸的帝王李煜看清楚了,在吴越配合宋朝出兵攻打南唐的时候,李煜就给钱写了封信,警告他说:“宋今天灭了我南唐,明天就会轮到你吴越了!”李煜难得精明了一回。 李煜的预言在太平兴国三年应验了,这年三月钱再次到京城朝见宋太宗赵光义,当然照例带足了厚礼,也照例受到了热情的款待,正当他在京城感觉良好的时候,却不料陈洪进在四月“纳土”了。 这是一个现实的威胁,钱当时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那个最可怕的时刻终于来了。 但他还想努力争取一下,他向赵光义提出罢去吴越王、天下兵马大元帅,解除兵权,然后回到吴越,但遭到了赵光义的拒绝。 放弃权力不行,想走也不行,吴越君臣陷入了恐慌之中。 陪同钱来朝的崔仁冀见势不妙,对钱说:“现在朝廷的意思已经是明摆着的了,就是让我们纳土,大王要不早点儿纳土,就是在惹祸上身。”但其他人都不同意,崔仁冀急了,大声说:“不纳土又能怎么办?现在我们离自己的根据地千里之遥,被人捏在手里,除非能生出翅膀飞走!” 钱彻底绝望了,为了避免杀身灭族之祸,在五月初一向赵光义献上吴越所属的十三州一军八十六县,史称吴越归地。 赵光义美在心里,可表面上还是谦让了好半天,最终“被迫”接受了钱归地的请求。为了显示自己的器量,赵光义给钱的是最优厚的礼遇,改封他为淮海国王,其他官衔也都保留,只是要长住京师。 这样,东南最后的残山剩水,也被赵光义收入自己的囊中。 但赵光义还是不满足,觉得自己建的功业还是不够大,他的目光又向北望去。 北方的诱惑(1) 在中国的历史上,北方一直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 寒风呼啸的北方,强悍的北方,铁蹄翻飞的北方,养育了匈奴、契丹、女真、蒙古,这些马背上的民族,一旦实力足够强大,就把南下牧马当成了追逐的目标。 中原王朝,也把抵御北方的强敌作为重要的国策之一,实力强大时主动出击,把游牧民族驱赶得远远的,实力衰弱时就实行防御,因此出现了长城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国防工程。 长城一线,不仅是中原农耕民族和北方游牧民族地理上的分界线,也是中原王朝最后的军事防线。越过了这条防线,就是便于铁骑驰骋的大平原,在那里,以骑兵为主的游牧民族将把战斗力发挥到极致。 因此,中原王朝历来重视这条最后的防线,但大宋建立时,这条防线已经没有了,拥有长城和军事要隘的幽云十六州,被后晋的石敬瑭当做礼物送给了契丹,使得大宋王朝在军事防御上先天不足。 宋太祖赵匡胤和宋太宗赵光义(包括英年早逝的周世宗柴荣),都雄心勃勃地想收回这块战略要地。 在宋朝建立之初,饱经战乱的中原地区,即使有柴荣打下的家底,也实在是没有向北方扩张的力量,赵匡胤在听了群臣,特别是赵普的意见后,权衡再三,还是不敢像年轻当赌徒时那样,来个孤注一掷。 第28页 他知道,这一掷胜负的赌注,不再是制钱和银两,而是家国性命! 赵匡胤尽管採取了北防南进的策略,但在轻取荆湘之后,他还是忍不住挥师北上。 北方,充满了诱惑! 他瞄准的是依附契丹的小国北汉。北汉和宋朝有扯不断的恩恩怨怨,当初郭威建立后周取代后汉的时候,后汉高祖刘知远的弟弟刘崇,时任河东节度使、太原尹,他据守晋阳树起了皇帝的旗号,历史上称为“北汉”,但宋朝时是称其为“东汉”的(和刘秀建立的那个东汉是两码事)。 刘崇当上了皇帝,可偏安一隅,实力根本无法和郭威的后周对抗,只好去依附辽国,向辽自称“侄皇帝”,以辽世宗为“叔天授皇帝”。后来郭威去世,柴荣继位,刘崇联合辽伐丧,结果被打得狼狈而逃,回去后憋气又窝火,没过半年就死了,他的儿子刘钧继位。 北汉这第二个皇帝更无能,认辽穆宗为父,步石敬瑭的后尘当了“儿皇帝”,凭藉着易守难攻的地势和辽国的庇护,在夹缝里生存了下来。但他还是念念不忘恢复旧日的疆域,在李筠反叛宋朝的时候,不失时机地插上一脚,结果什么也没有捞到,还把自己的宰相卫融赔了进去,被宋军生擒。 后来赵匡胤确定了先南后北的战略,北汉过了两年安生日子,但赵匡胤一直惦记着北方,干德元年(963)吞併荆湘以后,对北汉进行了试探性的进攻,安国军节度使王全斌、昭义节度使李继勛以及郭进、曹彬等都出现在这次战役里。宋军虽摧军破城,取得了一些战果,但在辽军的救援下只好南撤,北汉渡过了第一次难关。 这次试探进攻后,赵匡胤觉得和辽国硬碰还是力有不逮,就把兵力转向了后蜀,王全斌、曹彬等一干大将也调到了巴山蜀水,宋与北汉的边境又沉寂下来。 历史就像流水,绝不会停顿下来,在遇到阻力的时候,只不过捲起个漩涡,历史就是在大大小小的漩涡里前行。 开宝元年(968)又出现了一个漩涡。当年七月,北汉的皇帝刘钧去世,养子刘继恩继承了皇位。皇权交接的时候最容易出现动荡,赵匡胤也效法刘崇准备对北汉“伐丧”。 北汉此时还真就出现了动荡。刘继恩即位以后,宰相郭无为专权,刘继恩很是恼火,但郭无为势力在北汉已经盘根错节,想轻易动摇也不现实,刘继恩便採取了逐渐疏远他的办法,想一点一点削弱他的权力。郭无为也不是省油的灯,看明白了新任皇帝的心思,就抢先下手,指使人杀了刚即位两个多月的刘继恩,然后杀死刺客灭口,扶立刘崇的另一个养子刘继元登基。 刘继元刚刚坐稳屁股,宋朝的昭义节度使、同平章事、河东行营前军都部署李继勛,率领着党进、曹彬、何继筠等一班如狼似虎的宋将,一路烽烟杀进北汉,直逼太原城下。 赵匡胤给北汉送去诏书,传谕刘继元投降,还给郭无为等也发去诏书,许诺给郭无为安国节度使的高位,郭无为动了心,不遗余力地劝降刘继元,可刘继元死活不干。凭藉坚城,刘继元终于等到了辽国西南面都统、南院大王耶律挞烈的援兵,李继勛怕腹背受敌,便领兵撤退。北汉暂时逃过一劫。 但更大的打击很快就到来了,第二年二月,赵匡胤决定亲征北汉。这是自平灭二李之后,赵匡胤的第一次御驾亲征,可见他对先后出了石敬瑭、刘知远等人物,又是契丹屡次入侵中原通道的河东的重视。 宋军在团柏谷击败北汉名将刘继业(就是杨业,杨家将的第一辈),再次进逼城下,设立四寨将太原团团围住,刘继元仍坚守城池,等待辽兵来援。 就在太原城攻防战打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北汉宰相郭无为惦记着赵匡胤许下的节度使官职,在朝廷上当众大哭,说:“一座孤城,怎么能挡住百万大军?”还装模作样地要拔剑自杀,搅得北汉人心惶惶。 刘继元这个闹心,内里有郭无为在搅和,外援辽国的国内也不太平,辽穆宗被近侍所杀,辽景宗帝位新立,对北汉的求援只好派出数量有限的兵力,这些辽兵都被负责打援的宋军击败。 北汉陷入了困守孤城的危险境地! 但刘继元还真有股狠劲儿,就是不投降。宋军引来汾水淹城,在一片汪洋中驾船攻城,北汉军也据城墙死守,战斗打得激烈异常,宋内外马步军都军头王廷义、殿前都指挥使都虞侯石汉卿先后战死,北汉军也损失惨重。 宋朝的兵将打红了眼,殿前都指挥使都虞侯赵廷翰带领最精锐的近卫禁军,跪在赵匡胤的面前,要求充当登城进攻的先锋敢死队。赵匡胤幽幽长嘆一声,说:“你们都是我亲手训练出来的精兵,一个能顶一百个。我宁愿不得太原,也不忍心让你们去爬城送死!”虽然赵匡胤为了保存实力,没有批准他们的请求,但宋军高昂的士气由此可见一斑。 就在太原岌岌可危的时候,老天爷帮了北汉的大忙。此时已经进入了盛夏雨季,阴雨连绵,暑热难当,宋军中又爆发了时疫,史书上记载“多破腹病”,想必得的是急性肠道传染病,疾病严重影响了宋军的战斗力。同时,大雨毁坏了道路交通,宋军的粮食补给也面临威胁。更要命的是,辽国重新组织起了援军,在大将耶律沙的率领下步步逼近。 第29页 军队染病,补给不畅,援军来临,几方面的压力一齐到来,赵匡胤只好撤兵。 宋军撤走以后,北汉把太原城内外的积水排干净,这时奇怪的事发生了,大段大段的城墙在逐渐干燥的时候轰然倒塌!见此情景,不仅北汉君臣倒吸一口凉气,就连辽国的使者也说:“要是宋军先淹城,然后再排水,太原城就完了。” 此战,北汉就连宰相都是宋朝的“第五纵队”,辽国也因内乱救援不力,可在老天爷的帮助下,北汉奇蹟般地渡过了第二次难关! 战争,不仅仅是政治和军事的激烈冲突,其实里面还包含了太多的内容,天气因素居然可以扭转战局,后来又被中外的战例不断地验证着。 都说再一再二,不会有再三再四,赵匡胤对北汉的第三次打击在削平南汉、后蜀之后重新启动了。这次,北汉会不会再次逃脱? 开宝八年(975)末,赵匡胤灭南唐,南方只剩下了盟友吴越和不足为患的漳泉,“先南后北”的战略初步实现了。开宝九年(976)二月,群臣为庆贺平定南方的巨大胜利,一起上表要给皇帝陛下加尊号“一统太平”,赵匡胤却说:“燕晋未复,遽可谓一统太平乎?”坚决不同意。赵匡胤再次表达了对征服北方的渴望,在为攻灭南唐的将领论功行赏的时候,他对征唐主帅曹彬更进一步地说:“更为我取太原!” 在东汉时,光武帝刘秀曾对岑彭说:“西城若下,便可将兵,南击蜀虏。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意思是他在平定陇右以后,再领兵南下,攻取西蜀。 历史就是这么奇妙,前有光武帝的“得陇望蜀”,后有宋太祖的“更为我取太原”,前后交相辉映,表现了两位开国雄主强烈的进取之心。 就在这年草黄马肥的秋天,赵匡胤下诏讨伐北汉,对北汉正式“宣战”。 赵匡胤对这次战役下了空前的决心,命令党进、潘美、杨光美、牛思进、米文义分兵五路,分进合击,同时还分兵对太原周围的汾(今山西汾阳)、沁(今山西沁源)、辽(今左权)、石(今山西离石)、代(今山西代县)等州发起攻击。其中党进率领的主力宋军再次直扑太原。 这样宏大的进军规模,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北汉面对泰山压顶之势,奇蹟会再次出现吗? 宋军在太原城下安营扎寨,四面围困,每天攻城不止,各路宋军也连打胜仗,刘继元只好睏守孤城,拼命祈祷辽国的救兵早点儿到来。 就在宋军捷报频传的时候,一件谁也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宋太祖赵匡胤在雪夜突然去世,宋军面临国丧,无心再战,退回宋境。 北汉就像做梦一样,渡过了第三次难关。 历史虽有必然性,可真的还要加上偶然性这一条,许多偶然的事件,影响了历史的进程。 但历史毕竟不是由偶然和侥幸主宰的,当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978)统一吴越和漳泉之后,国势更加强盛,再加上他急于建功树威,便再次打起了北汉的主意。 北汉还会幸运吗? 大辽的崛起之路(1) 赵光义要进军北方平灭北汉,就不可能绕过契丹人建立的辽国这一关。 辽是北方的群狼之首,北方的那些部落和割据势力都奉其为宗主,包括后晋、北汉,搅得宋西北边境不得安宁的西夏,以及后来灭了辽国的金。 耶律阿保机辽(契丹)的兴起,和一个天才人物密不可分,这个人就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 契丹是一个古老的游牧民族,长期活动在内蒙古一带,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由原始社会进入到奴隶社会,并开始在利益的驱动下,开始了他的掳掠生涯,和中原文明有了接触,才被历史所记载。此时,正是中国历史上大分裂的南北朝时期。 刚刚兴起的契丹,在当时还是个“小弟”,只有跟着别人混的资格,不仅经常遭到北魏和北齐的打击,内部也是混乱不堪,契丹的八个部落都是自己活自己的,谁也不管谁,尽管契丹人勇猛剽悍,可一盘散沙是註定要被别人鱼肉的。 到了隋朝,对掳掠成性的契丹也不客气,把它打得惨兮兮的。一连串的失败,使契丹人开始寻求联合,在唐朝初年,契丹的八部终于联合起来,组成了部落联盟,联盟的首领是由各部头领每三年推举产生。但这时契丹的实力还是不够强大,和强盛的大唐根本没有抗衡的可能,便在唐太宗贞观时,投靠唐朝成了附庸。 到了武则天时代,契丹联盟的首领觉得自己羽翼丰满了,便开始闹“独立”,和武周摩擦不断,一开始还打了几个胜仗,武则天这个铁腕女人,怎么会受这个气,她派出了大部队进剿。这次契丹知道锅是铁打的了,连部落联盟的首脑都被武周的军队打死,契丹人像赶鸭子一样被赶回了原来的居住地。 契丹人只好去依附在北方最为强大的突厥,然后再附唐叛唐,折腾得不亦乐乎,中间还穿插着和崛起于漠北的回鹘的眉来眼去。 后来大唐衰落了,回鹘汗国也灭亡了,再也没有一个强大的势力可以号召天下,群龙无首势必会导致天下大乱,契丹人趁乱四出抢掠,不断向外扩张,从邻近的奚族和北方的乌古、室韦等族以及汉人地区,掳掠居民充当奴隶。 第30页 耶律阿保机就是在这种形势下来到了人世,应验了“乱世出英雄”这句话。 唐咸通十三年(872),耶律阿保机出生于契丹迭剌部的一个贵族家庭。这时契丹内部的争权夺利也十分厉害,耶律阿保机的家族参与了部落联盟军事首领“夷离堇”的争夺,但最后被击败,他的祖父还把命也搭了进去。阿保机的老爸和他的叔叔大爷们见势不妙,统统跑到邻近部落躲了起来,阿保机的老祖母怕他被人“斩草除根”了,就不分昼夜地把小阿保机藏在帐篷里,生怕别人看见。 幼小的阿保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接受着争斗的洗礼,慢慢地成长起来。 这样的环境,造就了阿保机的精明果敢、深谋远虑和狡诈阴险、不择手段的性格。 风水轮流转,耶律家族逐渐在争斗中又占了上风,阿保机的伯父当上了“于越”(史称为“总知军国事”),于越的地位仅次于部落联盟首领可汗,握有联盟的军事和行政的实际权力。年轻的阿保机被任命为于越侍卫亲军的首领,走上了契丹部落联盟的政治舞台。 阿保机身材魁伟,胸怀大志,武艺高强,能开三百斤的强弓(和宋太祖有得一比)。他也遇到了一位好老师,就是他的伯父,这位“于越”大人,经常和阿保机探讨军国大事,使阿保机受益匪浅。然而好景不长,阿保机的伯父被觊觎“于越”的蒲古只等三族谋杀,阿保机手握侍卫精兵,展开了反击并击溃这三族,在901年被立为“夷离堇”,成为部落联盟的军事首领。 这一年,他刚三十岁(和宋太祖真的很相似)。 过了两年,阿保机也成了“总知军国事”的于越,併兼任“夷离堇”的军职,掌握了部落联盟的军政实权。 阿保机在当上了“夷离堇”以后,就率领契丹铁骑连年出征,不管是室韦和奚人的部落还是汉人,契丹铁骑得便就抢回来充当奴隶,阿保机在不断向周围游牧部落用兵的同时,开始向中原发展势力,他带领呼啸的契丹骑兵南下,攻掠唐朝的河东、代北九郡。接着又进攻唐卢龙节度使刘仁恭的领地,掳掠数州汉人居民,占领了一些汉人为主的地域。与此同时,他开始插手中原事务,与河东割据势力晋王李克用结盟。 通过劫掠,阿保机得到了包括大量汉人在内的奴隶、牲畜和粮食,使本部落的实力大增,超过了一直把持联盟首领职位的遥辇氏可汗痕德堇。 阿保机给契丹各部落带来了好处(就是带着大家到处去抢东西),大家就拥护他。907年,阿保机终于经过部落选举的仪式,成为契丹新的部落联盟首领。 弱肉强食是人类历史的生存法则,对处于变革时期的契丹尤为重要。这样的法则虽然听起来让人感觉不那么舒服,可实际上历史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历史里,流淌最多的就是鲜血! 阿保机当上部落联盟的首领后,仍把军事的和行政的实权全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吸取了伯父的教训,抽调各部精兵,组成了自己的侍卫军“腹心部”,委派自己的亲信心腹统领。 阿保机雄才大略,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并不是他所追求的全部,他要走向南面那丰腴的大平原,他要打破契丹由部落贵族选举联盟首领的制度,成为世代相传的至高统治者——皇帝。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阿保机自担任联盟可汗之日起,就依靠身边的契丹人才和汉族谋士,积极进行建国称帝的准备。对外继续率领契丹兵马征服黑车子室韦、吐谷浑、乌丸、奚、乌古和阻卜等部,积极向辽东和代北、河东、平州、幽州等地用兵。对内设立了“惕隐”这个调整家族内部关系的官职,调整内部关系,培植个人势力集团。同时,他还通过大肆修建碑铭来宣传自己的“功德”,树立个人的权威。 在经济上,阿保机在炭山之北设置了用于贸易的羊城,还在草原地区建立城镇、寺庙以安置被俘汉人和僧尼,来收拢人心。 等基础稳固以后,阿保机便不管什么“民主选举”了,自己赖在部落联盟首领的位置上九年不动。这引起了自己部落其他贵族的不满,因为理论上耶律氏的成年男子都有“被选举权”,都有当选部落联盟首脑的机会。 911年,阿保机本家族的兄弟剌葛、迭剌、寅底石、安端等首先策划谋反。阿保机事先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没有动用暴力手段来压服,而是和兄弟们登山杀牲对天盟誓,然后赦免了他们。 但兄弟们并没有领情,第二年再次反叛,并派兵阻截领兵出外征伐的阿保机,想强迫他参加可汗的改选大会。阿保机没有硬拼,而是领兵南下,按照传统习惯赶在他们的前面举行了烧柴告天的仪式,即“燔柴礼”,合法地连任可汗。他的众兄弟没有了反叛的根据,只好在第二天派人来向阿保机请罪,阿保机也就不再追究,只下令让他们悔过自新。 可是不到半年,他的兄弟们再次反叛,这次发生了较大的武装冲突。他们先商议好拥立弟弟剌葛为新可汗,然后派另两个弟弟迭剌和安端假装去朝见阿保机,想伺机劫持阿保机去参加他们已经准备好的可汗改选大会。除了本部落外,乙室部落的贵族也参加进来。阿保机发觉了他们的阴谋,打败了迭剌和安端,并收编了他们的武装,然后亲自率领部队追剿剌葛。到五月,阿保机领兵进击,终于擒获剌葛。参与叛乱的三百余人被判死刑,剌葛和迭剌处以杖刑,寅底石、安端等从者释罪不问。 第31页 经过三次平叛,阿保机基本消灭了本家族的反对势力,他又设了一次“鸿门宴”,将其他七个部落的反对势力一网打尽,于916年,在龙化州登基即位,国号契丹,后来改称为辽,建元神册,定都上京,阿保机即辽太祖(要说阿保机建立的这个国家,国号也够乱的:916年建国时国号契丹,947年改为辽,983年改为大契丹,1066年又改称大辽)。 契丹建国以后,创制了契丹大小字,结束了契丹民族无文字的历史;又制定了法律,确定了法制基础;设立汉儿司,管理汉族百姓,后来更是实行“蕃汉分治”的政治制度,“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这一系列措施,使辽国粗具规模,逐渐走向强盛。 辽太祖阿保机建立国家后,继续四处扩张,除了向南对汉族区域攻击外,契丹铁骑征服的足迹北至鄂尔浑河畔,西至新疆,东到黑龙江,完成了中国北方地区的统一,并成为中原王朝很长时期的劲敌。 天显元年(926)七月,辽太祖病死,次子耶律德光继位,即辽太宗。 辽太宗继续贯彻阿保机向南发展的策略,不断地南下,期望将疆域扩展至黄河以北,但没有什么收穫。机会终于在辽天显十一年、后唐清泰三年(936)那个夏天来了,后唐北京(太原)留守、河东节度使石敬瑭想尝尝当皇帝的滋味,可又感到实力不济,就向强大的契丹求援。 当然,在实力不平等的情况下,说求援是不准确的,准确地说应该是“乞援”,像历史上有名的“秦廷之哭”即为乞援。本来哭哭啼啼地就让人心里不爽,石敬瑭更下作,认比自己小十岁的辽太宗为父,还将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云、应、寰、朔、蔚十六州割与契丹,另加岁贡帛三十万匹。 这样的条件令辽太宗心花怒放,亲自率契丹铁骑五万南下支援石敬瑭,一心一意地扶植起这个“儿皇帝”。石敬瑭的行为,不但使中原政权成为契丹的附庸,而且将阻击北方强敌的长城防线拱手让给了游牧民族,影响中国历史数百年,直到明朝建立,才又夺回了长城防线。 契丹得到幽云十六州的意义十分重大,不仅仅是在战略上占据了主动、地利上占了上风,更为重要的是从此有了发达的农业基地,源源不断的粮食至今也是最为重要的战略物资之一。更何况连地盘拿来的,还有农业技术熟练的汉族农民,以及先进的汉文化。 幽云十六州的失去,断送的不仅仅是一个大宋王朝,还阻止了中国历史向更高阶段进化的可能,影响中华民族数百年,甚至可以说我们至今还未摆脱这个巨大的阴影。 石敬瑭一个人的罪过,却要一个民族和这个民族的发展进程来承担恶果,他对历史犯下的罪行,已不是痛骂一声“儿皇帝”所能涵盖的。 经过数十年的经营,契丹(辽国)兵强马壮,和同样壮心不已、谋求扩张的大宋直接面对面的碰撞将不可避免。 导火索就是北汉,这个导火索将由大宋的第二代君主赵光义亲手点燃。 击灭北汉之战(1) 赵光义新君即位,很想搞出些大名堂,来树立和提高自己的威信。 吴越归地和漳泉纳土,赵光义觉得不过瘾,毕竟这些都是靠威胁和高压取得的,虽然得了实惠,可在形式上一点儿也不壮观。更为重要的是,赵光义有个说不出口的心结,他总觉得自己在承受着太祖赵匡胤的余荫,走不出皇帝哥哥的阴影。 这种心态,在一次他和枢密使曹彬的对话中可见端倪。那是在太平兴国四年的正月新春,赵光义问曹彬:“周世宗和我朝的太祖,都御驾亲征过太原,但都没有打下来。难道是太原城太牢固,根本就没有攻克的办法吗?”此话开头就说柴荣和赵匡胤,看来赵光义时时在拿自己和二人比较。 曹彬是个老实人,根本想不出赵光义的心思,回答说:“周世宗的时候,是因为史超在石岭关被打败,军心不稳才撤兵。太祖是因为军中流行疫病,不得不撤兵。和太原城坚固不坚固没有关系。” 赵光义想了想,又问道:“那我要征伐太原,你看怎么样?” 曹彬回答说:“现在朝廷军队精锐,人心安定,要去征伐北汉,必定会成功。” 宋太宗赵光义赵光义点点头,下定了征伐北汉的决心。 曹彬分析得很对,尽管顺手拍了下“人心安定”的马屁,其余的说得还真是那么回事。赵匡胤一手整顿训练的精锐禁军就不用说了,北汉这些年的日子实在是有些难过,被大宋碎刀割得快把血都流尽了。 原来开宝二年赵匡胤撤兵后,对北汉不是不闻不问,而是採取了零敲碎打、全方位骚扰、积小胜为大胜的做法,不仅有小规模的战斗,还“夏取其麦,秋取其禾”,把北汉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在成熟时搬回自己的家,有机会就连北汉的老百姓也都迁移到宋境(估计对恋土的百姓来说,实行的都是武装押运式的迁移)。这样一来,北汉的国计民生可就难了,粮食不够吃,干活的人手也短缺,大量的土地竟然被迫荒废了。 赵光义既下定了决心,很快就下令调集军队粮草,大军一路向北开去。 这次进军,赵光义以潘美为北路都招讨制置使,统率崔彦进、李汉琼、曹翰、刘遇四军包围太原,分四面攻城。为了阻断辽国对北汉的救应,又安排勇将郭进为太原北石岭关都部署,负责打来援的辽军。 第32页 一切都安排妥当,赵光义下诏御驾亲征,离开京城去了前线,此时已是二月中旬。 北汉皇帝刘继元听到宋军又来攻打的消息,又急又气:这个宋朝,真是阴魂不散!马上向辽国求救。辽决定由宰相耶律沙带兵前去救援。 三月,耶律沙和郭进在石岭关东南的白马岭相遇,两军隔着一条溪涧对峙。本来按照耶律沙的意见,是等待和耶律斜轸的后军会合,再与宋军交战,但监军冀王耶律敌烈认为宋军根本不堪一击,坚持要马上进攻,耶律沙拗不过这位王爷,就下令渡涧发起攻击。 不料郭进有勇有谋,等辽军渡了一半的时候,率领宋军旋风般地杀出,辽军首尾不能相顾,被宋军杀得人头滚滚,那位心高气傲的冀王耶律敌烈战死沙场,耶律沙的儿子、耶律敌烈的儿子,还有另外两员大将也都在这场战斗中丢掉了性命。要不是耶律斜轸及时赶到,万弩齐发射向宋军,就连耶律沙也回不去了。 辽军大败,无力继续前进,只好狼狈地退了回去。郭进作为偏师,将纵横塞外的契丹铁骑打得望风而逃,死伤甚多,显示出了名将的风采。 宋军主力一路连克镇州(河北正定)、岚州(陕西岚县)、宪州(山西静乐县),又一次来到太原城下,四面将太原团团围住。 随着辽军败退,太原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成了孤城。 孤城难守,刘继元再次派出带着蜡丸书求救的使者,不料使者被郭进擒获,宋军押着使者在城下游行一圈,北汉将士彻底绝望了。 内乏粮草,外无救兵,形势险恶到了极点,已经绝望的北汉将士,真的成了困兽,死命激战不休,宋军攻城连连受挫。镇守太原城东南面的刘继业(杨业)更是凶如猛虎,接连击退攻城的宋军,城下堆满了尸体。刘继业(杨业)在北汉号称“无敌”,但在赵匡胤第二次攻太原的时候,曾被追杀得躲在壕沟里才捡回了一条命,这次他发誓要报仇雪耻,因此格外骁勇。 四月,赵光义亲临太原,“擐甲冑,犯矢石,指挥戎旅”,宋军攻城更猛,铁骑军指挥使呼延贊冒着枪林箭雨奋力登城,上去一次被打落城下,他爬起来再冲上去,结果又摔了下来,一连摔下来四次仍鏖战不休。天武军校荆嗣也突上城头,接连杀死数名北汉军校,他自己也脚中双箭、手中炮石,连牙也被打掉了两枚。激战到现在,太原城被打得城堞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城上到处插满了箭,整个太原城就像一只超巨型的刺猬,可见当时战斗的激烈程度。 连续不断的猛攻,摧毁了北汉军兵残存的斗志,开始有人动摇了,马步军都指挥使郭万超等人投降。赵光义不失时机地发出招降的诏书,刘继元内外交困,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在五月初五归降,北汉十州一军四十一县归属宋朝。 自太祖干德元年(963)开始,大宋两代君王,历时十六年,经无数场血战,结束了自唐朝中叶安史之乱以来的藩镇割据和五代十国的分裂局面,实现了南北方主要地区的统一。 平灭北汉,是宋朝在消除所有割据势力中最困难的,这不仅表现在北汉有强大的辽国的救援,北汉军队的勇悍也是其他割据势力难以望其项背的。赵光义虽攻取了太原,但付出的伤亡之大使他心里憋得难受,可为了表现自己的宽厚仁爱,还不能搞屠城发泄的那一套。于是,赵光义把火发在了太原城的建筑上,在攻占太原十多天后,五月十八日他下了火焚太原的诏书。太原古城的浓烟烈火数日方散,从此这座有一千五百年历史的古城变成一片废墟。 太原的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赵光义却环顾四周,在断剑折戟中自豪感油然而生:豪杰天子周世宗柴荣、自己的皇帝哥哥赵匡胤几经努力都没有打下的太原,终于被我拿了下来!看来,他们比我差得多啊,我才是真正的英明神武! 综观历史,当自己以为自己英明神武的时候,离狂妄失败就不远了。 有些飘飘然的赵光义没有注意到在此前后宋军暴露的问题:一是在白马岭立了大功的郭进被监军田钦祚逼死,田钦祚在石岭关做了不少贪赃枉法的事,都部署郭进性格刚直,对这些事看不下去,就说了几次。结果心性阴险的田钦祚记恨在心,屡次凭藉监军的权势凌辱郭进,监军是朝廷在军中的代表,郭进拿他也没有办法,不堪忍受的郭进竟然自缢而死。 二是在围攻太原分配作战任务时,崔彦进、李汉琼、曹翰、刘遇各攻太原城的一面。刘遇被安排主攻西面,恰恰刘继元的宫城就在西面,当然那里的防守也一定会更严密,战斗也会更凶险,刘遇就吵着要和曹翰换攻城地点,偏偏曹翰不买帐,说什么就是不换。这事两人争执不下,最后把赵光义都惊动了,他为了避免将领不和,就和了一次稀泥,对曹翰说:“将军你智勇无双,攻打西城的事那是非你莫属啊。”就这样曹翰才和刘遇换了防地。 这两件事,一个透露出军队的纪律有了问题,一个显示了往昔勇猛的将领开始胆怯,没有了一往无前的精神。 将领惜命便会怯敌如虎,军纪涣散便是一群乌合之众。 可赵光义正陶醉在自己超越太祖的大功业里,根本没细想这两个致命的问题。这还不要紧,要命的是他居然以为自己挥手之间便可以改天换地,他要去和辽国的铁骑较量较量。 第33页 幽云十六州,赵光义感觉以得胜之兵去取,简直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光荣在幽州城下破灭(1) 赵光义一声令下,数十万大军杀奔幽州而去。 征尘蔽日,杀气沖天。赵光义满怀信心,他要建立起和秦皇汉武比肩的不世功勋。 他早就有收复幽云十六州的心愿,在兵伐北汉的时候,辽国就曾派遣使者质问:“为什么要征伐北汉?”赵光义声色俱厉:“北汉是中原天朝的叛逆,征伐它是顺天应人,理所当然。你们辽国不去救援,宋辽之间还能和平相处,假如你们一定要去救援北汉,那就只有放手一战了!” 不论赵光义后来战绩如何,他能发此豪情万丈之言,比起后来那些猥琐的皇帝,真不愧为大好男儿! 事实上,宋灭北汉以后,宋辽之间的缓冲地带已经消失,东起渤海,西至雁门,宋辽边界直接接触。 双雄对峙,宋辽必有一战,已经是有识之士的共识,但如何把握开战的时机,却是大有学问。 赵光义选择的时机并不好。被胜利沖昏头脑的他,认为辽军经白马岭一战已经伤了元气,惊破了胆子,再看见宋军只有哆嗦的份儿了;宋军灭了北汉,挟新胜之威长驱直入,符合“一鼓作气”的原则。 但是,宋军攻占太原,并不是兵不血刃的轻取,而是累月血战,竭尽全力,到了“再而衰”的程度。拿下了太原城,疲惫的将士都想修整一番,再得些奖赏,要不,卖了半天的命,图的是啥啊! 赵光义头脑发热,殿前都虞侯崔翰也跟着凑热闹,说:“这个机会难得啊,千万不要失去,现在趁热打铁,取幽州势如破竹。”史书上记载“帝悦”,皇帝高兴了,那些本来反对的官员也顺着说:“是啊,是啊,现在去取幽州,就好像在热锅里翻饼一样容易。”倒是攻城时勇猛过人的呼延贊说了一句老实话:“这个饼不一定那么好翻。”要说呼延贊这个人头脑比较简单,是个一勇之夫,没有什么统御才能,就连负责一州的军政事务也做不好,只好长期担任马军都军头的军职。不过,这次莽汉看得还真准。 正在兴头上的赵光义谁的反对意见也听不进去,他马上命令河北等地赶运粮草,调发京东、河北诸州军马集中到镇州,不顾盛夏六月的暑热,等不及大军全部集结,六月十三日便迫不及待地亲自领兵从镇州浩浩荡荡杀向了幽州。 急于建功的赵光义,忘记了孙子说的“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的至理名言,不知己也不知彼,没有好好地调查研究,没有制定详细周全的作战计划,贸贸然、急忙忙、兴沖沖地把数十万大军驱赶上了危机四伏的战场。 赵光义的如意算盘是:以迅速的动作越过太行山,直扑幽州城下,趁辽军没有防备,实施突然袭击,一举夺占幽州。一旦幽州得手,必然震动其余诸州,然后乘胜收复全部幽云地区。 经过几天平均上百里的强行军,十九日宋军突然出现在辽军的防地,果然和赵光义预想的一样,措手不及的辽北院大王耶律希达、统军使萧托古、伊实王萨哈被宋军击败,辽军接连丢掉了易(今河北易县)、涿(今河北涿县)等州,赵光义更是为自己的英明决断暗自得意。 但头脑发热的他忘记了,这些只不过是大戏前的序曲,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二十三日的黎明,在熹微的晨光中,宋军抵达幽州城南,赵光义在手执闪耀锐利寒光的刀矛、铁甲铿锵的侍卫簇拥下,看着周世宗柴荣曾梦寐以求可始终没有见到的幽州城,他的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他不知道,近在咫尺的幽州,会和他终生无缘,他光荣的梦想,将在这里碰得粉碎。 幽州不仅是宋朝巩固国防必须要夺取的战略要点,也是辽国绝对不能放弃的进入中原的桥头堡,自辽太祖阿保机起,辽国就时刻梦想把疆域扩展到黄河以北,幽州作为理想的前进基地,战略位置十分重要,一旦有失,幽云地区将全线崩溃。而幽云地区,又是辽国粮食产区、税赋财库,失去这个地区,不仅失了地利,被关上了南下的大门,在经济上也将被严重削弱。 因此,辽国对幽州十分重视,镇守这里的是南京留守韩德让,负责军事事务的是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幽州城也经过了扩建和加固,成为方圆三十六里,城墙高三丈、宽一点五丈,人口三十万的陪都和军事、政治重镇。如此坚固的城防,绝对超过了北汉的太原。 幽州的军政长官都非等闲之辈。韩德让是辽金时期显赫的韩、刘、马、赵四大汉人家族中的佼佼者,他的祖父韩知古是辽太祖佐命功臣之一,他的老爹韩匡嗣也历任节度使、上京留守、南京留守、摄枢密使、西南面招讨使等高官,后来还被封王。韩德让本人也“有智略,明治体”,后来辅佐辽景宗的皇后萧绰,拜大丞相,晋封为齐王,总领南北面事务,“位兼将相,其克敌制胜,进贤辅国,功业茂矣”,并被赐姓耶律,成为辽朝宗室成员。耶律斜轸是辽景宗的族叔,《辽史》称其“性明敏”,在萧太后摄国政时,他与韩德让、耶律休哥和萧挞凛尽心尽力地辅佐,为辽圣宗时进入全盛时期出了大力。 这两人俱为一时人杰,幽州之战为他们提供了充分发挥才华的舞台。 第34页 当时耶律斜轸率兵驻扎在幽州城外,看到宋军士气正旺,便移师清沙河(今北京昌平境内)北,与幽州城遥相呼应。幽州城里的韩德让则拼命地督促加固城防,准备迎接宋军的攻城。 志得意满的赵光义,认为耶律斜轸根本就不敢出战,只是在那里虚张声势而已,却不知道韩德让、耶律斜轸,还有即将到来的耶律休哥,将是他和大宋王朝的克星。 赵光义沿袭攻克太原的战法,在二十六日下令四面攻城,定国节度使宋渥进攻南城,河阳节度使崔彦进攻北城,彰信节度使刘遇攻东城,定牙节度使孟元攻西城。 又是一场残酷的城市攻防战,宋军捨生忘死地往城上爬,辽军拼命地往下打,幽州城一片尸山血海,锦绣繁华顿时变成了人间地狱。 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个民族的兴盛崛起,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幽州血战正酣,辽国的各地援军闻讯纷纷赶来助战,辽将耶律学古率兵火速赶到幽州,但幽州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只好让军兵挖了个地洞,才摸进了城里,协助韩德让固守待援。 在日夜不停的攻打中,宋军终于抓住了机会,趁黑夜有三百多宋军登上了幽州的城墙,可惜后援不继,被耶律学古带来的生力军一个反击撵了下去。 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如果宋军后续部队大批拥上的话,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都会变成另外一种写法。 如果宋朝据有了幽云地区,拥有了易守难攻的防线,女真、蒙古还会那么迅速地崛起,进而横扫中原吗? 连续几天的攻打,宋军除了伤亡再没有别的收穫,刚刚进入辽境激起的战斗热情很快就熄灭了,厌战的情绪传染病一样地扩散开来。 驻守在幽州城东南的是宋将曹翰、米信,曹翰就是在攻太原时死活不愿意换到危险的西城去的那位。有一天他看到宋军士兵在泥土里挖出了两只螃蟹,就像算命先生般地“预测”开了,他说:“螃蟹是水里的生物,现在却到了陆地上,就和我们一样到了不该来的地方。螃蟹又长了好几条腿,是预兆敌人的救援马上就要到了。而且,蟹和解(解甲归田,不打仗了)同音,看来我们是要退兵了。” 这是一个危险信号!将领都这么说,小兵的心里更没底了,更不想再去厮杀拼命了。这分明是在动摇军心,曹翰的怯战和避战心理,就是太原城下刘遇的延续。 曹翰虽然对在土里发现螃蟹解说得荒唐,可有一件事让他说准了,那就是辽国的援兵真的要来了。但赵光义丝毫没有察觉,仍驱疲兵攻坚城,幻想能快速解决幽州,根本没准备打援那回事。 辽景宗耶律贤是在六月三十日得到宋军合围幽州、耶律希达等战败的消息的,辽朝廷顿时陷入惊恐之中,有的大臣主张放弃幽州,但辽景宗不为所动,立即派南京宰相耶律沙火速增援幽州。北院大王耶律休哥见形势危机,主动请缨求战,辽景宗又派他统率五院兵赶赴前线。 日夜兼程的辽援兵在七月初六赶到了幽州,这时赵光义还指挥宋军攻城呢,见到辽兵,忙抽调攻城将士迎战。在高粱河(今北京西直门外)畔与耶律沙的援军展开激战,一直打到日落西山,辽军落了下风,被迫后撤。 也许宋朝註定要多灾多难,如果战局就这么发展下去,即使宋军占不到什么太大的便宜,最起码也会赢得喘息的机会,稳住阵脚之后缓缓退回宋境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偏偏这时耶律休哥率领的援军到达了,耶律休哥智勇双全,他下令每名辽兵都手持两只火炬,在朦胧的夜色里,宋军只见一片火炬的海洋席捲而来,辨不出有多少辽兵,顿时军心惶恐,斗志全无。 等待战机已久的耶律斜轸岂能放过这大好时机,他马上传令出击。契丹铁骑发挥了快速机动的优势,在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的率领下,分左右两翼夹击宋军,困守城内半月之久的耶律学古也趁机整队杀出城外。 耶律休哥一心要捉住宋朝皇帝,破阵之后就挥刀直取赵光义,宋将辅超和呼延贊双骑并出才抵挡住他,给赵光义的逃跑争取了时间。在数路辽军的猛烈攻击下,宋军彻底崩溃,纷纷夺路南逃。 混战到天亮,宋军被彻底击溃,赵光义大腿被射中两箭,箭头深入到骨,他没法骑马,只好换上便服,坐着驴车狂奔逃命。耶律休哥也多处负伤,坐在车上指挥追击。 双方主帅,一个坐在驴车上没命逃,一个坐在马车上拼命追,形成了战争史上罕见的奇观。读史到此,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不过在当时,哭的肯定是不久前还踌躇满志的赵光义。耶律休哥一直撵到涿州,也没有抓住发动这场大战的“战争贩子”赵光义,只好悻悻而回。 幽州城下一场大战,数十万宋军溃不成军,帐幕、兵器、辎重,乃至赵光义的仪仗、宝器、御物和随从的妃嫔、宫女,都成了辽军的战利品,说是杀师辱国一点儿也不过分。 其实,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已经註定了结局:一个被胜利沖昏头脑轻敌的皇帝,带领着怯敌厌战的将军们,指挥一群疲惫不堪的士兵,在炎热的季节里屯兵边城,没有战略上的分割配合,没有战术上的攻城与打援的分工安排,不失败还能会是什么? 复仇之战(1) 萧太后高粱河的一场血战,阻挡住了赵光义收复幽云地区的步伐,继位以来“所向披靡”的太宗引为奇耻,他心里很不服气,准备再次北伐。 第35页 辽对赵光义撕毁宋太祖赵匡胤和自己建立的和约、发兵攻打幽州也十分不满,便屡次兴兵攻入宋境,这一期间较大的战役有满城之战、瓦桥关之战、唐兴口之战、雁门之战等,辽宋互有胜负,双方谁也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但总体来看,宋朝是处于战略防御地位的。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太平兴国七年(982),辽景宗去世,他的儿子耶律隆绪继位,小皇帝才十二岁,便由太后萧绰摄国事,因需稳定国内政局,辽才停止向宋的进攻。 被辽国不断进攻压得喘不过气的赵光义,终于缓了一口气,他加紧备战,在北边边境加紧调兵遣将、开通漕运,以便于运输军粮。 雍熙三年(986)正月,赵光义下令北伐,他要报高粱河战败之仇。 一开始他准备亲征,参知政事李至劝阻,说:“幽州是契丹的重地,我军去攻打,契丹一定会拼死顽抗,攻城需要使用数万大军,粮草消费不是个小数目。”他接着列出实际困难:“想要攻克幽州,就以一百天为期限,粮食的准备是否足够呢?幽州那一带都是平原,寻找攻城的炮石也很难啊。” “所以,上策是皇上您坐镇京城,守住天下的根本,安抚天下的百姓;中策是陛下驻守在要冲之地大名,以亲征为号召,振奋军威;至于以万金之躯深入边荒、亲冒锋镝,实在是下策。”这是他最后得出的结论。 赵光义仔细琢磨琢磨副宰相的话,不知道是认同了他说的道理,还是忽然胆怯起来,就採取了上策。 这次他吸取了第一次北伐的教训,决定兵分三路,委任曹彬为幽州道行营前军马步水陆都部署,崔彦做他的副手,率军从雄州(今河北雄县)北上攻涿州,这是东路;定州路都部署田重进为主帅,谭延美为副将,出飞狐(今河北涞源)攻蔚州(今河北蔚县),这是中路;云、应、朔等州都部署潘美为主帅,杨业(刘继业归宋后,赵光义让他恢复了原姓)为副将,率军出雁门(今山西代县),攻山后诸州,这是西路。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所谓的山前山后,是当时人们对幽云十六州的一种习惯称谓,位于太行山北麓东南的檀、顺、蓟、幽、涿、莫、瀛七州被称为“山前”,太行山西北的儒、妫、武、新、云、朔、寰、应、代九州则是“山后”。 赵光义的计划盘算得很好:即先让东路主力步步为营,缓缓而行,佯动吸引辽军大军注意力,而西路採取大迂回的战略,攻取山后再会合中路大军东进,对幽州成对进夹击之势,一战夺取幽州。 可计划只是计划,战争瞬息万变,一个判断失误,就可能输掉全盘。 一开始,战争的步调似乎是按照设想的发展。西路军潘美率军出雁门关后,以杨业的儿子杨延昭为先锋,先在寰州击败辽军,次取朔州,再取应州、云州,一路捷报频传。 中路的田重进在进攻飞狐时,与辽西南面招安使大鹏翼激战,他先令宋军多设旌旗,使用疑兵计动摇辽兵军心,然后派太原之战时中箭中炮的那位勇将荆嗣打头阵,率宋军短兵突击,击破敌阵后主力一拥而上,辽军被打败,主帅大鹏翼被生擒。宋军先后占灵狐北、灵丘、蔚州。辽援军试图夺回蔚州,宋军奋勇迎战,战斗十分激烈,田重进手下的五员勇将战死四位,只有荆嗣在阵中跃马扬刀,纵横斩杀,人不能近。 在这次战斗里,边民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们依仗熟悉地形不停地骚扰辽军,甚至半夜摸进辽营行刺,搅得辽军日夜不安。辽军在宋军和边民的打击下,不得不败退逃走。 东路主力宋军在曹彬的统率下,进展也十分顺利,三月初五攻克固安,十三日攻占涿州。 当初在出征之前,赵光义就对曹彬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持重缓行”,当赵光义得知曹彬进展过快时,就十分担心宋军的粮道被断。结果怕什么来什么,辽幽州留守耶律休哥真的深沟坚垒和曹彬相持,只派精锐的小股部队日夜不停地袭击骚扰,使宋军不得休息,同时派兵绕至宋军后方,截断宋军粮道。曹彬的东路军主力有十万人,相持十余天粮草就接济不上了,只好放弃涿州退回雄州。 战局就在这一退之间逆转。 都说在战场上时间就是胜利,这话再次得到了验证。原来辽在三月初六才得到宋军又一次大举进攻的消息,萧太后忙调兵遣将,以耶律斜轸率山西兵马进援山后,阻击中西路宋军,以东京留守耶律抹只率军支援幽州,她和辽圣宗亲率大军随后进援,寻求战机击败宋东路主力。 契丹铁骑扬起满天黄尘,昼夜驰往幽州,宋军在人数上的优势也将不复存在。 本来曹彬回师雄州,不再轻进而保持威逼态势,在强大的压力下,幽州的辽军也不敢轻易离开,好歹也算达到了吸引辽军主力的战略目的。可一听到中西路宋军捷报频传,东路的将领们坐不住了,纷纷到主帅曹彬那请战,结果老好人曹彬耳朵软了(其实他又何尝不想争功),带上一些粮食又向涿州攻击前进。 但是他没有机会了,十万大军走上了不归路! 进军路上,耶律休哥指挥辽军用游击战不停歇地骚扰,此时已是农历五月,天气炎热,宋军缺水干渴,又整天提心弔胆地防备辽军的“游击队”,到涿州一百多里的路,宋军走了二十多天。 第36页 被辽军拖得疲惫不堪的宋军好不容易到了涿州,却得知萧太后、辽圣宗率辽军已到涿州东不远的驼罗口,这下都慌了:中西路未至,孤军深入粮草将尽的东路,有被辽军主力包围合击的危险! 杨业怎么办?撤!疲惫的宋军打起精神,向西南方向退去。得到生力军补充的耶律休哥挥军猛追,五月初三在岐沟关追上宋军,宋军以粮车环绕成堡垒,艰难地抵挡着。 夜里,曹彬率军突围,辽军乘势追杀,宋军无心恋战,战斗成了单方面的屠杀,宋军慌忙抢渡拒马河,淹死了无数,连杀带淹,十万大军没了一多半,若没有先锋李继隆部的拼死掩护,损失将会更大。 辽在岐沟关击败宋军主力后,立即挥师向西支援耶律斜轸,先破田重进部于蔚州之东,又在飞狐之北击败潘美部,夺回丢失的山后诸州,西路宋军的副帅杨业重伤被俘,拒不投降,绝食三日而死。至此,三路大军只有中路全师退回宋境。 这次失败,原因众多,首先对辽国形势判断不明,武断认为是主少国疑、太后专权、人心不稳;其次是以步对骑,机动上就吃了大亏(这个问题,终宋一朝也没有得到解决);再就是分兵太过,三路大军难以呼应。 最主要的,还是在太原之战中表现出的问题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 军纪仍然不严。东路众将拿军令当儿戏,争功贪利,轻敌冒进,结果导致全局崩溃。 将领不和。杨业之死,实际上就是因为他降宋不久,就在雁门之战中立下大功,深得赵光义的宠信,惹得其他将领嫉妒,监军王就对主张稳健撤退的杨业说:“您老人家平时叫杨无敌,现在怎么见到敌人却不敢出战,不是心里有什么别的想法吧?”这话里面隐含的骨头很硬,挤对得杨业不得不发动了自杀式的进攻。监军如此,就连主帅潘美也没有听从杨业的请求,在撤退的咽喉要地陈家谷口没安排接应的人马,斩断了杨业最后的生路。 前有郭进,后有杨业,两员能打、敢打、会打的将领,居然都是死在自己人手里的! 另外,赵光义的运气实在不好,他面对的萧太后是女中豪杰,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耶律休哥、耶律斜轸都是当时最明亮的将星,宋将鲜有敌手。 岐沟关一战之后,耶律休哥威震宋朝,据说当时夜里小孩啼哭,只要大人说上一句:“耶律休哥来了!”小孩马上就不敢哭了。反观宋朝的将领,对辽的威慑力从来没有达到这个水平。 由武到文的彻底转变(1) 千秋功业,这几乎是所有皇帝的追求(除了少数混蛋到极点的皇帝),但是又有几个能够做到? 宋太宗赵光义虽有追求这个目标的愿望,却没有实现这个目标的能力。 两次北伐,他把赵匡胤精心训练的精兵折腾得精光,再也没有力量恢复幽云地区了。宋朝就此转向了全面防御,国策也走向了极度的“守内虚外”,并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没有了回头的机会。 大一统的天下格局,在宋朝永远成了一个梦幻。 其实,赵光义还是个很有才干的皇帝,他的悲剧在于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军事能力,总是试图在武功上超过赵匡胤,却只好一次又一次咽下失败的苦果。 他忘记了,赵匡胤是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皇帝,而自己一直留守京城,一直在扮演着看客的角色。当看客和当演员的感觉永远是不一样的。 赵光义的才华表现在文治上,就连开疆拓土採用的也是高压的政治手段,而非金戈铁马的军事杀伐。 他在即位的第二年,就大刀阔斧地把所有节度使兼领的支郡全部收归中央,彻底废除了节度使兼领支郡的制度,后来还干脆把三十多位节度使老爷调进京城养了起来,至此节度使完全没有了权力,成为一种荣誉性的虚衔。 赵光义最大的功绩,是在他的手中建立起一套完善的文官制度。 太平兴国二年(977)是赵光义时代开的第一次科举,录取人数远超赵匡胤时期,达五百余人,仅进士就有一百零九人。由此拉开了广开科举的序幕,终赵光义一朝,科举考试登第的有近万人之多。 通过科举,赵光义网罗了许多人才,太平兴国二年“龙飞榜”上的吕蒙正、张齐贤;太平兴国五年“龙虎榜”上的寇准、王旦等,都是一时英杰。这些人都是赵光义的“天子门生”,自然都全心维护赵光义的利益了。 科举制度的细化完善,就是在赵光义时期完成的。像试官亲属回避制、进士唱名赐第制、及第进士赐宴琼林苑制,以及现在高考还在使用的考生试卷封名制、试官封闭出题制,都是在此时出现的。 穿越历史的尘烟,我们在茫茫史海中发现,一千多年前的高考制度今天还在执行,不知道是该赞嘆我们前人的智慧,还是该悲哀我们时代进步的缓慢。 赵光义时期不仅取士多,而且提升也快,只要进士及第,就可以直接授以京官,而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那时科举及第的人非常受人尊敬,宋人不像晋人讲究门第,但却很讲究“出身”(当然不是什么地主、富农、贫下中农之类的血统论“家庭出身”),进士及第的叫“有出身”,荫补的叫“无出身”,其他就是“杂出身”了。 第37页 进士出身的在升迁上最受看重,几乎可以一路绿灯地向上升。那个“龙飞榜”的状元吕蒙正,七年后就位至执政,十二年就拜相,说是坐火箭上升一点儿也不夸张(看人家吕蒙正,大学毕业十二年就当上了国家总理)。 科举及第在宋朝是最光荣的一件事,因此曾出现身有官职的人也去参加科举殿试,当然科举“镀金”以后的好处不言而喻。 大量科举取士的读书人进入官僚体系,在很短的时间里,宋朝上至中央下至郡县,衙门里坐着管事的都是读书人。赵光义一朝,九个宰相都是文官,这标志着文官政府的全面形成。 文官时代就这样降临了。 整个文官体系是精密的,不仅设有差遣院、三班院,专门负责任命差遣,使官、职、差遣制度化、规范化,还设有磨勘院负责官员的考察。赵光义将原属枢密院负责内外奏章收受和颁发的通进、银台二司,合併为通进银台司,直接对皇帝负责。管理财政的三司,有许多事务也由赵光义直接裁处。就这样,赵光义把文官政府的大权独揽在自己的手里。通过文官政府,他最终排除了武人执政,彻底消除了那种五代时期武人改朝换代的可能。 文官的尊崇导致了武将的贬值,再加上赵光义认为“王者虽以武功克定,终须用文德致治”,有意地抬高文臣的地位,就连边境州郡的长官也换去武将用文臣(赵匡胤时用的还是懂打仗的武将),后来高级军职也以文臣充任,以文臣来管理武将。 至此,五代时呼风唤雨、专横跋扈的武夫地位一落千丈。 然而,矫枉过正的结果就是关上了一道门,又打开了另一道门。自宋朝起,“好男不当兵”就广为流传,有国无防基本上是宋朝的写照,大宋的灭亡,与其说是来自外敌,不如说是来自自己放弃了抵抗的所谓“崇文”。 这个转变,使从黄帝擒杀凶悍的蚩尤,经大秦、强汉、盛唐流传下来的血性也被阉割,尚武精神的缺失使中国人个个都成了任人屠杀的“谦谦君子”,最终演变成“东亚病夫”! 其实赵光义是个小心眼儿,对武将不放心,对文臣也不是那么放心,他的统治时期,二十二年共有九任宰相,频繁换相就是不让其培养起自己的势力,防止皇权旁落。 赵光义晚年蜀地李顺起义造反,他委任参知政事赵昌言为川峡五十二州招安行营马步军都部署,让他领兵去征讨。赵昌言路过凤州,凤州知州寇准就给赵光义上了个密奏,说:“赵昌言平素就有很高的名望,再加上没有儿子留在京城,不能给他统率三军的大权。” 本来这个疑心是一点儿根据都没有,可赵光义居然“得疏大惊”,感慨道:“满朝廷没有一个忠臣,谁也没给我提这个醒,幸亏还有个寇准为国家着想。”就这样一句话,赵昌言不仅被收回了兵权,还被撤了副宰相,以工部侍郎的官职到凤翔府当地方官去了。 赵昌言是太平兴国三年的进士,是个“文思甚敏”的文臣,只因为没有儿子留在京城当人质,就惹得别人起了疑心,可见当时宋朝上上下下对“武”都得了过敏症,谁要是沾上了“武”就没好日子过。武将们也是满腹的委屈,那个曾在幽州城下解说螃蟹的曹翰,还真有些歪才,一天在赵光义面前赋诗,说“曾因国难披金甲,耻为家贫卖宝刀”,大发牢骚。 发牢骚也没有用,自第二次北伐失败以后,赵光义已经没有了尚武的勇气,再也不想舞刀弄枪,而是每天读书、写字、下棋,过上了风雅的文士生活。要不就是组织人编书,宋朝四大书中的三部《太平御览》、《太平广记》、《文苑英华》都是在赵光义时编修完成的。 文官政府的建立无疑有利于国家的安定和建设,可宋朝当时外患严重,辽军时常骚扰边境,掠夺人口牲畜,过度的抑武无疑是危险的。因为宋辽军力对比,宋军本来就处于下风,面对辽国快速机动、冲击力极强的铁骑,堂堂大宋几乎毫无办法,无可奈何的赵光义只好採用了沧州刺史何承矩的建议,在西起保州(今河北保定)西北,东至泥沽海口,利用河渠湖泊,筑堤储水,营建方田,史称北宋“水长城”。 “水长城”的名字,深深地反映出中原王朝挥之不去的长城情结。长城,不仅是军事防线,更是一种精神、心理上的防线。 不过赵光义对边防的事一点儿也不热心了,他认为:“国家若无内患,必有外忧,若无外忧,必有内患。外忧不过是边事,可以预先防备。而奸邪却难以觉察,若为内患,深为可怕。帝王合当用心于此。”赵光义把心思全放在了防止别人篡夺他的龙椅上,再不复当初雄心勃勃、气吞天下的锐气。 朝廷上的一些文臣也认为“朝廷上不安生,边境上就会有动荡;朝廷稳定了,边境自然就没事了”,并据此提出了“欲理外,先理内,内既理则外自安”的论调。既然失去了武力对抗的勇气,宋朝便採取了屯兵聚粮,坚守不战的原则,这种在边境消极防御,把主要力量用在防范和镇压境内的篡权夺位和农民起义的政策,就是“守内虚外”。 既然“守内虚外”了,宋朝的边境守军就相应地添了许多奇怪的规定:在辽兵来犯的时候,只许坚守城池,不许出战;迫不得已必须出战时,也要紧靠着城池布阵;最奇怪的规定是“临阵不许相杀”,不相杀临阵干什么?要是胆敢“相杀”,是会受到处分的,那个建议修“水长城”的何承矩,就是因为敢和辽军交战,还杀了辽国大将铁林,结果被赵光义调离了边境。 第38页 这简直是一厢情愿的“鸵鸟政策”。 宋朝费了好大的劲“安内”,可辽军照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宋太宗这个人(1) 赵光义兴趣广泛,是个喜欢风雅的皇帝。 他最大的乐趣是读书,而且是什么书都看,颇有些博览群书的意思。但他读书并不是死读书或看热闹,经常会提出自己的见解,他读《阴符经》时,就说:“这书专讲诡诈奇巧,不是正道。” 在读书上,赵光义给后人留下了一句成语——“开卷有益”。那是在太平兴国八年,他下令编撰的一部大型类书完成,这部书共一千卷,搜集和摘录了一千六百多种古籍的重要内容,分类归成五十五门,堪称大部头。这么一部巨着,估计现在很少有人能下决心啃完,可赵光义一见就喜欢上了,尽管政务繁忙(赵光义很勤政的),还是规定自己每天必读三卷。 这三卷书每天由史馆进呈给侍读官,天天如此,有的大臣怕皇帝累着,就劝他说:“一天看三卷有些多了,恐怕您会劳累。”赵光义却说:“我天性就喜欢读书,读起书来神清气爽,怎么会劳累呢?而且只要打开书卷就会有收穫(开卷有益),时间也不会被浪费。”结果他用一年的时间,读完了这部巨着。 本来这部书的名字叫《太平总类》,因为皇帝陛下亲自看了一遍,就被改成《太平御览》了。 赵光义能文,这一点他确实超过了哥哥赵匡胤。他与大臣游玩唱和史书上记载的很多,他还经常给臣下赐诗,赵普就曾在得到赵光义的赐诗后,流着泪拍马屁:“我要把陛下赐的诗刻在石头上,永远带在身边,直到进了棺材。”享受赵光义赐诗的人很多,包括隐居华山的老神仙陈抟。 最有意思的是,他还曾写过戒酒诗。翰林承旨苏易简虽才华横溢,却嗜酒如命,赵光义就亲笔写了劝酒、戒酒二诗赐给了他,还让他对着自己的老娘吟读。苏易简从此上朝值班的时候再也不敢喝酒了,可回到家私下里照喝不误。后来苏易简终于因酒致病,不治身亡,赵光义还嘆息道:“苏易简竟因为杯中物送了命,太可惜了。” 不过赵光义写的诗虽多,却大都佚失没有流传下来,究竟写得如何不敢妄测。(会和干隆的水平相当吗?)不善文的赵匡胤却留下一首《日出》诗:“欲出未出光辣达,千山万山如火发。须臾走向天上来,赶却流星赶却月。”文字并不精巧,但境界宏张,气势逼人,流传很广。 一心想在“文”上超过哥哥的赵光义,要是知道千年之后是这个样子,心情会怎么样呢?估计会郁闷死。 赵光义诗写得如何不得而知,但书法确实很高明,不仅在历代帝王中是出类拔萃的,就是和别的书法家也有得一比。他精通草、行、飞白、篆、籀、八分书,群臣都以能够得到他的作品为荣。他曾飞白书“玉堂之署”四字,赐给那个喜欢喝酒的苏易简,苏易简得到了皇帝的墨宝,便邀请好友毕士安等前来观赏,一起分享他的荣耀。 宋太宗赵光义赵光义听说此事,派使者赐宴,众大臣纷纷赋诗颂扬,一时间热闹非常(和现在的领导题字相似,不过现在领导的字远远赶不上赵光义)。 赵光义的书法好,围棋下得也不错(都是文人雅士的勾当啊),连当时的高手棋待诏贾玄,国手杨希紫、蒋元吉等都不是他的对手。据说赵光义对围棋钻研得极其精深,还创造出三个定势,名称叫“独天飞鹤势”、“对面千里势”和“大海取明珠势”。创造出新的定势,不是名家高手断不可能,中国第一个围棋九段陈祖德就以独创“中国流”定势名扬天下。由此看来,即使当时的名手有让棋的嫌疑,赵光义的棋力也会是相当不弱。 许多大臣看到他痴迷围棋,又怕影响“龙体”安康,劝谏不断(当皇帝太不自由了,下个棋也被管制)。 赵光义倒很平静,对进谏的大臣说:“我下棋不过是为了躲开六宫美色的诱惑,大家对此不用多说了吧。”似乎自己很不近女色的样子,其实赵光义喜欢下棋是真的,喜欢女色也是真的。李后主的妻子小周后貌美如花,南唐亡后随李煜客居京城,被他多次宣召“宠幸”,宋人画的《熙陵幸小周后图》描绘的就是这件事。可怜多才多艺的李后主,国破之后还得承受妻子被侮辱的痛苦。 风雅的赵光义不但强睡亡国之君李煜的老婆,还干过一些别的阴险之事。 在他刚刚继位不久,还保持着和赵匡胤一样的私访习惯。一天傍晚他又微服出访,想到市场去听听人们都在议论些什么,不料看见一个乞丐因为乞讨不到东西急了,就满脸无赖相地靠在一家店铺的门口大骂起来,惹得人人驻足观看,影响了店家做生意,店老闆也不敢得罪这个恶丐,就赔着笑脸劝他走。 恶丐就是不理,照样大骂。(不给钱,就不走!) 就在纠缠不休的时候,忽然从人群里冲出一位爷,不由分说一刀结果了恶丐,然后撒腿跑了,消失在薄暮之中。因为走得慌忙,杀人刀都没顾得取回。堂堂京城,光天化日下杀人,这可不是小事情。第二天赵光义严令开封府限期追捕。果然在限期内抓住了凶手,原来是店主人实在压不住火,就一刀杀了那个恶丐。 第39页 赵光义对开封府的办案结果表示满意,嘱咐再查实一下,并把那个罪犯和凶器一齐带来让自己看看。等开封府尹来了后,他问:“审定了吗?”开封府尹回答:“审定了。” 这时出现了惊人的一幕,赵光义回头告诉小太监:“把我的刀鞘拿来。”刀鞘到手,他把杀人的那把刀插进鞘内,居然顺顺噹噹、严丝合缝。赵光义阴沉着脸说了句:“这样办案,不是枉杀无辜吗?”然后一甩袖子走了,把开封府尹晾在那里尴尬不已。 为了在刚继位时树威,一国之君竟然杀了个乞丐,把大臣们给耍得团团转,赵光义算得上阴险至极。 另外,当时的开封府尹是他的皇弟赵廷美,里面牵扯的事情就多了,下面马上就会知道。 等龙椅坐安稳以后,赵光义也力图表现得仁厚。一次殿前都虞侯孔守正和另一位大臣王荣在御花园侍奉他喝酒,结果这两个人喝得大醉,竟相互比谁的功劳大,两人还真争出火来,谁也不服谁,打起了口水战,皇帝被冷落在一边,真成了“孤家寡人”。 侍宴的人见二人连臣子的礼数都没了,就奏请赵光义将他们抓起来送吏部治罪。赵光义一笑了之,吩咐把这两个醉鬼好好送回家去。第二天两个人酒醒了,越想越后怕,连忙去皇宫见皇帝请罪。赵光义更绝,装作什么也记不清的样子,对两个人说:“昨天我也喝醉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一场风波,就这样被他化解于无形。 对在朝廷上公然顶撞的大臣,赵光义也能宽容,寇准还是员外郎时,曾和他顶撞起来,赵光义生气了,想拂袖而去。谁料寇准竟拽住他的衣服不松手,硬是把事情给解决了才放赵光义回后宫。结果寇准不但没受处分,居然还得到了他的表扬。 不只是对大臣,对身边的侍从赵光义也表现得很宽厚。喜爱书法的他经常练字,一天感觉砚中的墨有些发滞,下笔时不顺畅,就想把砚池里的积墨清洗掉,左右看看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就屈自己的“九五之尊”到池水边洗砚台。可巧,刚刚洗完,侍从就到了,赵光义甩甩手上的水,慢条斯理地说了句:“你们从哪里赶来的啊?”丝毫没有怪罪。 在赵光义统治时期,仍然还有特务在明察暗访,横州知府王嗣宗抓住一个特务,不由分说就打了一顿乱棍,还上了枷锁扭送到京城,附带上了一本:“陛下不信任天下的贤人俊杰,反倒宠信这类人,让他们充当耳目,我私心里替陛下不值。”这还了得,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赵光义大怒,下令把王嗣宗枷起来押解进京。等到了京城,他也消了气,反而表扬王嗣宗正直,官升太常博士。 赵光义生活比较节俭,不肆铺张。在一次宴会上,枢密使王显等一大帮锦衣玉佩的高官都出席了,饮宴之中王显发现皇帝竟然穿了一条旧裤子,不自觉就多看了两眼,赵光义发现了,呵呵一笑说:“我不穿新衣服,就是体谅纺线织布的劳苦,为天下人都能俭朴起个表率。” 俭朴的赵光义痛恨腐败,对贪赃枉法的官员绝不轻饶。虽说宋朝不杀士大夫,但有一条例外,就是贪赃的官吏坚决处死。赵匡胤统治时期,就曾有大名府主簿郭,员外郎李岳,太子中舍王治,将军石延祚、桑进兴,洗马王元吉,侍御史张穆,左拾遗张恂等因为贪污被杀。 到了赵光义时代,在整顿吏治方面也没放松,太平兴国三年,泗州录事参军徐璧,侍御史赵承嗣等也因贪污丢了脑袋。赵光义又下诏规定只要是贪赃枉法的官员,一律严肃处理,就是逢国家大赦也不能免罪,宣布这个制度“永为定制”。可见宋初无论赵匡胤还是赵光义,在反腐败上都是认真对待的。至道三年(997)三月,宋太宗赵光义终因高粱河之战中受的箭伤经年不愈,再次发作,不治而死。 赵光义早年力图开拓,完成了中国主要地区的统一,但在向北进军时几经失败,晚年被迫守成,内外形势也不太平,内有四川王小波、李顺起义,外有北方的辽国南下侵扰,西有夏州党项部族的时降时叛,给后代留下了一个形势不明的江山。幸运的是赵光义有知人之明,给继承人留下了寇准、吕蒙正、吕端等一批人才,保证了政权的顺利交接。 赵光义统治时期,扩大科举取士规模,加强对官员的考察与选拔,进一步限制节度使权力,改变武人当政的局面,确立文官政治,鼓励垦荒,发展农业生产,国力持续发展……一系列措施为宋朝稳定度过瓶颈期做出了重要贡献。 第四章 和约,註定了的道路 “听天由命”的皇帝(1) 太宗赵光义去世,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宋朝从扩张阶段进入了守成的时代。 接太宗赵光义班的是真宗赵恒,他能当上皇帝相当地幸运,因为在通往龙椅的道路上,曾经有过几个似乎难以逾越的障碍。 最大的障碍就是宋初几大谜团之一的“金匮之盟”。 “金匮之盟”据说是赵匡胤的老妈杜氏,在临终之前把赵匡胤叫到面前,问他:“你的天下是怎么得到的?” 赵匡胤哽咽了半天,才说:“这是祖先和您老人家积善积德保佑的。” 杜氏嘆息一声说:“不对啊,你之所以能取得天下,是因为后周以幼主管理天下,假如是年长成熟的皇帝,你还有机会吗?所以,等你百年之后要传位给三弟光义,光义百年之后再传位四弟廷美,廷美之后再由你的儿子德昭继位,这样朝政就会一直掌握在成熟的君主手中,社稷才会稳固。” 第40页 赵匡胤听从了杜氏的话,让赵普记录下来,收藏在金匮之中,安放到宫中。 这个“金匮之盟”是赵光义即位以后赵普说出来的,当时杜氏和赵匡胤都不在人世了,成了死无对证的公案,而且当时赵普被政敌卢多逊逼得快到死路上了(赵光义也和赵普不和,矛盾多多),难保不是赵普为了免除杀身之祸、取媚赵光义编造出来的。 四、和约,註定了的道路赵光义最犯愁的事就是继承皇位的不合法性,有了这个“金匮之盟”一切就都名正言顺了,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赵普也重新入相。 要说这个“金匮之盟”可谓煞费苦心,它既安排了赵光义之后由赵廷美接班,延续了“兄终弟及”的方式,表明并不是赵光义贪图帝位,而是兄弟几个轮流坐天下;兄弟们坐完了天下,再传回到太祖赵匡胤一脉,没有背离“正统”的嫌疑——在那个年代,嫡长子继位制才是正常的,兄终弟及是一种非常方式。 但是这样一来,也留下了一个赵光义不情愿的缺陷:皇位最终还是要交出去,无法传承给自己的子孙。 因此,赵光义施展了许多阴谋手段,逼死侄子,陷害兄弟,把“金匮之盟”里所有的继承人都剪除干净。赵光义也许不够杰出,但也绝不平庸,可就这件事而论,实在是为后人所不齿。 首当其冲的是赵匡胤的儿子赵德昭。赵光义对赵德昭实在是放心不下,出征幽州的时候也把他带着,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就这样还是出了事。高粱河战败,赵光义只身坐驴车逃跑,乱军无主,有人便提议立赵德昭为帝安定军心,虽然此事最终因赵光义生还作罢,却在他心里留下了浓重的阴影。 打了败仗,赵光义心里不痛快,就连平定北汉有功将士的奖赏也不提了。赵德昭认为一码是一码,要是这时奖励平北汉的战功,会对恢复宋军士气很有帮助,于是便出头为将士们请赏。本来赵光义对有人慾立赵德昭为帝就一肚子不满,此时又认为他以请赏来收买人心,就更生气了,便气哼哼地说:“等你做了皇帝,再好好赏赐一番也不迟啊。” 这话里的含义太“深刻”了,分明就是在说:“等你夺权成功了,你再说了算吧。”生活中假如你的局长这样对你说,你回家肯定睡不着觉。 赵德昭也被叔父皇帝的话说得惶恐流泪,越想越是想不开,竟抹脖子自杀了。赵光义猫哭耗子,痛哭一场将其厚葬。过了两年,赵德昭的弟弟赵德芳——二十三岁的小伙子,也糊里糊涂地“寝疾”而亡。这样,名列“金匮之盟”上的皇位继承者只剩下了赵光义的弟弟赵廷美一人。但赵廷美也没有得好,几年后被人揭发有阴谋造反的行为,降为涪陵县公,安置到房州看管起来。赵廷美生气又窝火,两年后在房州郁郁而终。 赵光义终于可以长出一口气了,他把阻碍皇位传诸子孙的所有人都清除得干干净净,而且血腥味不大,比起唐太宗李世民在玄武门杀得兄弟人头滚滚高明得多——却也阴险得多。 可就这样,也轮不到赵光义的三儿子赵元侃(即真宗赵恒)去坐那张龙椅,在他的头上还有大哥元佐、二哥元祐。 赵光义很喜欢长得像自己的长子元佐,元佐人聪明,武艺也不错,但他很注重亲情,不止一次地向父亲为叔叔赵廷美求情,后来他知道赵廷美在房州忧郁而死,竟然伤心得犯了精神病。他不仅抡刀舞棒地乱打,还放火烧了宫院,赵光义大怒之下把元佐废为庶人,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 历史上对元佐发狂也说法不一,有人说是真疯了,也有人说是“佯狂”,藉此来表示对赵光义的不满和对皇位的拒绝。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谁也拿不出过硬的证据,因此便成了宋初的又一悬案。 在雍熙三年七月,赵光义把二儿子元祐改名为元僖,并委以开封尹兼侍中重任,隐隐然有成为太子的迹象,可惜他福缘不厚,竟在淳化三年暴病而死。赵光义在迫害兄弟侄子时毫不手软,可父子连心,为此他罢朝五日,还写了《思亡子诗》。伤感的赵光义有一段时间根本不想考虑立太子的事,可高粱河之战中受的箭伤年年发作,他知道自己已经来日不多了,立太子的事不能再拖了。 至道元年,赵光义很器重的寇准从青州回朝,他自己掀起衣服,让寇准看溃烂发炎的箭伤,埋怨说:“你怎么现在才来?”然后问寇准:“我的那几个儿子,你看谁做太子合适呢?” 赵光义这话问得单刀直入,让寇准很难回答。 但寇准话说得十分得体:“陛下您这是在为天下选择君主,这样的大事,万万不可和后宫的女人、太监商量,也不可以问及臣下,只有陛下您自己选择能得到天下拥戴的人。” 赵光义低头想了好久,赶走了身边所有伺候的人,缓缓地说:“襄王元侃行吗?” 寇准还是巧妙地回避了直接回答,说:“知子莫若父,既然陛下您认为可以,就要早作决断。” 这次君臣对话,赵光义很有可能是推心置腹,但一向以刚直着称的寇准说话却很委婉,这因为立储无论在历朝历代都是个很敏感的问题,随便掺和进去会有掉脑袋的危险。后来南宋时岳飞就贸贸然地上表说立储的事,结果惹得宋高宗疑心大起,岳飞之死即便不是因议论立储获罪,也和这有很大的关系。 第41页 同年八月,赵元侃被立为大宋王朝第一位太子,改名赵恒。 赵恒小时候很喜欢玩排兵布阵的游戏,还像模像样地自称“元帅”,或许他的游戏勾起了赵匡胤童年的回忆,他很是喜爱这个侄子,就把他领回宫中,这顽皮的小傢伙整天在宫中东游西逛,一天竟然跑到金銮殿爬上了龙椅。这可是不小的罪过,可赵匡胤一点儿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觉得很有趣,就摸了摸他的头,问:“皇帝是好当的吗?”小傢伙扬起头,居然说了一句:“当皇帝,不过是由上天註定的吧。” 看来他说的还真有道理,上天真的很眷顾他,阻碍他继承皇位的人,被赵光义剷除的剷除,死的死,疯的疯,他越过了重重障碍,成了国之储君、未来的皇帝。 他能成为储君,还和赵光义迷信相术大有关系。赵光义曾让一个和尚给子侄们看相,谁知这个和尚连看诸人都默不作声,当看见他的几个僕人时,竟然开了口:“我看了这些王爷的面相命运,都没有寿王(真宗时为寿王)的好啊。” 赵光义很是奇怪,因为当时寿王还在睡觉没有出来,便问:“你没有看见寿王,怎么就知道他的命会更好?” 这位大和尚莫测高深地喃喃几句,说:“还用看吗?寿王门前的那几个僕人,都有将相的气度,主人当然更是贵不可言了。” 一个蒙头大睡,一个煞有介事地说,一个不停地点头,不知道这是不是赵光义早就属意于他,为了提高他的威信而故意设的局。 不过,当赵恒被册立为太子后,他的威望一时极盛,他庙祭回来,京城里观看的人都高兴地传言:“这就是将来的天子啊。”赵光义这个小心眼儿听说之后,马上又不高兴了,召见寇准发牢骚:“怎么人心一下子就都归向太子了,那我现在还算什么?”寇准看见气呼呼的赵光义,马上打圆场,跪拜祝贺,说:“太子深孚众望,大得民心,是陛下选对了人,也是社稷百姓的福气啊。” 本来赵光义还在嫉妒太子深得人心,担心自己的威望受损,再联想到五代以来屡见不鲜的子侄逼宫之事,心中又酸又气,听了寇准这么一说,才算舒了一口气:嗯,还是我有眼光! 赵光义本不是庸主,想明白也就不再郁闷了,立即下令全皇宫庆贺,并和寇准君臣二人喝得一醉方休。 一年多以后,赵恒即皇帝位,赵恒即宋真宗。这位“听天由命”的皇帝,开始了大宋王朝新的历史篇章。 来自北方的压力(1) 赵光义雍熙北伐失败以后,辽阔而美丽的北方,对宋朝君臣来说已经不再是充满开疆拓土梦幻的诱惑,而是一个摆脱不掉的梦魇。 辽国铁骑经常南下牧马,依仗快速的机动能力,劫掠一番便扬长而去。以步兵为主的宋军,两条腿怎么也撵不上四条腿,更何况“守内虚外”之后,朝廷是严禁追击的。 大宋的北部边境一直在流血。 赵恒执政初期,来自北方的压力越来越大,契丹铁骑不仅纵横宋辽边界,还深入河北山东十多个州军,掳掠人畜财物,屠杀无辜百姓,损坏房屋庄稼,给当地人民带来了极大的灾难。 咸平二年(999),辽军大举南下深入宋境,前锋直指黄河两岸的邢(今河北邢台)、(今河北永年东南)、淄(今山东淄博南)、齐(今山东济南)。 杨延昭在这次战争中,杨家将的第二代人物杨延昭有出色的战绩。 杨延昭是杨业的儿子,原名叫杨延郎,后来因为避讳改称延昭。杨业很器重他,每次出征的时候都要带着他。在太宗雍熙三年北伐时,杨延昭就是西路军的先锋官,一路攻城拔寨,立下了血汗军功。在攻打朔州的战斗里,杨延昭率军担任先头部队,激战中被利箭射穿了手臂,可他仍死战不退,表现得十分勇猛。 在宋军无功而返、杨业阵亡以后,赵光义把杨延昭由供奉官提拔为崇仪副使,后来又升崇仪使,担任保州缘边都巡检使,长期驻守在抗击辽国的北部边境。 咸平二年的冬天,辽承天皇太后萧绰、辽圣宗耶律隆绪率兵南下,再次发动大规模的攻势,杨延昭这时在遂城驻防。遂城不大,城防设施也不齐备,辽军一开始还没把遂城当回事,以为契丹铁骑绕城跑两圈就会轻取下来。城中一开始也确实人心惶惶,但杨延昭沉着冷静,把兵力安排部署好,并把城中青壮年男子都集中起来,发给他们衣甲武器,登城配合宋军作战。 辽军见小小的遂城还敢抵抗,就发起了猛烈的进攻,遂城军民在杨延昭的指挥下,接连打退了辽军的攻击。但遂城城小墙矮,形势非常危险。当时正是深冬,寒风凛冽,杨延昭见守城军兵都冻得浑身战慄,灵机一动,命令众人连夜担水遍浇城墙。 第二天天亮,辽军想继续攻城,来到城下一看傻眼了:遂城如同银铸的一般,城墙像是穿上了一层冰甲,变得白晃晃光熘熘,抓也抓不住,爬也爬不上。辽军对光滑如镜的城墙一点办法也没有,野战中铁骑纵横驰骋的威力在冰城之下毫无作用,只好灰熘熘地撤退了事。杨延昭率军追击,缴获了不少铠甲武器。 与杨延昭成鲜明对比的是任镇、定、高阳关三路行营都部署的傅潜,他手握八万精兵,屯兵在中山避不敢战,对各地的告急求救置之不理。傅潜手下的兵将对辽军的入侵愤怒至极,都自己花钱装备了杀伤力很大的铁挝、铁锤等沉重兵器,就等着一声令下好去冲锋陷阵了,可左等右等就是没有消息,有的军校忍不住了,就去找傅潜请战,结果都被这位傅大人给臭骂了出来。 第42页 傅潜按兵不动,得不到支援的要塞狼山寨被辽军攻破,辽军长驱直入,形势越发严峻,朝廷屡次催促他会合各路军兵出战,可他就是裹足不前。定州行营都部署范廷召等也都去劝他,傅潜就是不动弹,气得范廷召大骂:“你这么胆小怕死,连个老太婆都不如。”可傅潜依然面不改色,你愿意怎么骂怎么骂,我就是不出兵。 看傅潜那个窝囊样,都钤辖张昭允也忍不住去劝他,傅将军居然说:“敌人这么厉害,我去交战,不是自找倒霉吗?”敌兵凶猛,居然成了不抵抗的理由! 怯战至此,这仗还有法打吗?宋朝后来这样的将军越来越多,想不亡都困难。 所以岳飞说:“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天下就一定能太平。”可谓一针见血。 虽然傅潜一万个不愿意出战,可上有朝廷督促,下有军兵请战,他迫不得已,分出八千骑兵、两千步兵给范廷召等人,让他们先去交战,他自己随后领兵支援。 要说这个范廷召,还真是个有趣的人物,他曾经当过山大王,后来投奔了后周,跟随柴荣东征西讨,高平血战、出征淮南他都有份儿,是个元老级的战将。宋朝建立以后,讨平二李、攻灭北汉、雍熙北伐也是阵阵不落。他有许多怪癖,一是讨厌飞鸟,见到飞鸟开弓便射,曾有过一箭射三鸟的惊人纪录;二是讨厌驴叫,只要让他听到驴叫,这驴就算死定了。 这年的春节也是在战火里度过的,就在新春正月,辽军进攻瀛洲,摩拳擦掌的范廷召一面盼着答应随时增援的傅潜,一面领兵出战。 范廷召命令军兵组成方阵迎敌,面对宋阵,辽军主将辽圣宗耶律隆绪的弟弟梁王耶律隆庆问:“谁敢当先破阵?”辽将萧柳说:“要是有精锐的骑兵,我就打先锋。”耶律隆庆便把最精锐的骑兵交给萧柳指挥,萧柳命令辽军等宋阵一有变化,马上就急速进攻。结果在契丹铁骑疾驰而来的时候,宋阵果然出现了一丝慌乱,萧柳乘势攻进宋军的阵势,在激战中萧柳身负箭伤,但他简单包扎一下,仍然跃马挥刀冲杀不止。宋军大败。 高阳关都部署康保裔接到范廷召的求援信,马上统兵前来支援,可是范廷召在等不到傅潜援军的情况下,竟连夜熘走了,急急忙忙赶来的康保裔直到天色大亮才发现自己成了孤军。被辽军团团围住的康保裔,拒绝了部下让他换上小卒衣服逃跑的建议,率部与辽军激战多时,最后箭尽无援,被辽军生擒。 辽军孤军深入,虽说也打了一些胜仗,但随时都有被宋军反击的可能,便照例大肆劫掠之后退回辽境。 这一场大战下来,杨延昭因保住了遂城被赵恒擢升为莫州刺史,而那个畏战的傅潜,虽有好多人都要求杀其以明军纪,但还是仅仅被削职流放。后来他还被起用为汝州团练副使、左千牛卫上将军、左监门大将军等。 仁厚是宋朝一直坚持的治国方针,可大宋朝廷有时真的是不分原则地滥仁。不冤枉好人是对的,可总是姑息坏人,怎么说也难免有纵容的嫌疑。 辽军虽然暂时后撤,但始终没有放弃想夺取黄河以北地域的愿望,这个意图自阿保机起就有了,可一直没有实现,在后周时期,还被一代英主柴荣把幽云十六州中的瀛、莫二州收回。 和真宗赵恒同时期的辽国统治者是辽圣宗,但实权掌握在太后萧绰手中。萧绰小名叫燕燕,却一点儿也没有莺莺燕燕的矫揉造作,她在“母寡子弱,族属雄强”的严峻时刻,任用耶律斜轸和韩德让协助自己主管朝政,派耶律休哥总理南面的军务,实行了重新编制部族、推行汉化、开科取士、整顿吏治、鼓励农耕、调整税赋等一系列措施,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辽史》上说她:“明达治道,闻善必从,兼习知军政,能驾驭臣工,故多得其死力。” 在内部形势有了好转之后,她南征大宋,西和党项,东征高句丽,辽国进入了鼎盛时期。有了国力基础,萧太后把开拓疆土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连续向宋朝发动攻势。 咸平四年,南下的辽军在羊山被杨延昭以伏兵击败。咸平五年,辽军又击败了杨延昭。 咸平六年四月,辽将耶律奴瓜、萧挞凛率兵入侵定州望都,宋副部署、殿前都虞侯、云州观察使王继忠,与宋将王超、桑贊领兵迎敌,从太阳初升激战到夜晚,宋军小占便宜。但第二天战局发生逆转,王继忠被辽军围困起来,王超、桑贊不但不去救援,反而脚底抹油一熘烟儿地跑了。结果王继忠几经拼杀,终不能杀透数十重的包围,他和部下都遍身伤痕,力尽被俘。 王继忠是赵恒还是王子时的旧属,赵恒开始得到的消息是他战死了,在悲伤之余,“追封”他为大同军节度使,把他的四个儿子也都封了官。 谁知王继忠在辽国活得好好的,还很被器重。 为活着的人开追悼会,追赠官职,这样的“殊荣”后来明朝的洪承畴也享受过,至于在离我们最近的那场国共大厮杀中,给活人搞这一套就更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洪承畴的命不好,明朝骂他是叛逆,清朝把他写进了贰臣传,两头不是人,但王继忠不是洪承畴,他后来居然成了宋辽两方共同的红人。 来自北方的压力,终于在景德元年(1004)达到了极点,辽军在萧太后和辽圣宗的亲自率领下,一路杀到黄河岸边,虎视大宋的都城东京汴梁。 第43页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宋辽刀兵相见的最后碰撞! 梳理国家(1) 赵恒这个皇帝不好当。 虽然宋太祖赵匡胤也总喜欢说“皇帝不好当啊”之类的话,其实那是在提醒自己,不要重蹈短命五代的覆辙。 只有到赵恒时,这个皇帝才真的不好当了。前两任皇帝都功勋卓着,赵匡胤建立宋朝,平灭了南唐后蜀等一大堆割据势力,赵光义虽然两次败给辽国,可也有收服吴越、漳泉,击灭北汉的大功业。 宋真宗赵恒赵恒不行,他是实实在在靠祖上的余荫才当上皇帝的,因此他只有兢兢业业地去治理好国家,才会获得应有的威望。 当然,即便是最昏庸的皇帝,也一定有人高呼“圣主”、“英明”,但那种一边高呼一边伸手讨赏的话,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不会相信。 赵恒继位并不是风平浪静的,外戚和宦官几乎成功地上演了一场宫廷政变。 赵光义病重期间,他的皇后就和宦官王继恩等谋划拥立被废的元佐为帝。这两个人都不简单,李皇后是赵匡胤心腹李处耘的女儿,王继恩在赵光义继位时立有大功,当初赵匡胤死后传召进宫的本应是赵德昭,结果王继恩却把赵光义给找来了。 赵光义对拥戴有功的王继恩信任有加,平定李顺起义时,就委派这个宦官统领大军,剿灭起义队伍,后他又纵容军士掳掠妇女、强抢财物,并以杀戮为乐,很难说是个良善之辈。 李皇后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太子赵恒,王继恩则是想再拥戴个皇帝,自己好邀功固宠。他们联合了李皇后的哥哥殿前都指挥使李继隆,还有参知政事李昌龄、翰林学士胡旦,准备赵光义去世后就把得了精神病的元佐扶上帝位。 他们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最终会被宰相吕端坏了好事。 吕端被当时的一些人视为“糊涂”,赵光义当初也没有重视他,说他“不过能吃肉喝酒罢了”,后经寇准多次力荐,才发现吕端为人稳重镇静,又重新评价道:“吕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并任用已经六十一岁的吕端为相。 至道三年三月,赵光义去世,李皇后派王继恩召吕端入内议事,吕端已经知道赵光义病情危机,此时见并不宣召太子,断定事情有变。在这等大事上,吕端处置起来果然有章有法,他先把王继恩反锁在屋子里控制起来,然后一面派人去请太子,一面进宫见李皇后。 李皇后提出“立长”,也就是要立元佐,吕端表示不同意:“先帝册立太子,就是为了今日之事。先帝刚刚去世,怎么能这么快就违背先帝的决定?” 当太子赵恒已经坐在龙椅上准备接受群臣的朝拜时,吕端还不放心,到了殿上捲起帘子,看清了才下拜行君臣之礼。 赵恒继位后,马上将李继隆加使相的荣誉头衔派出去镇守陈州,算是给了已经变成了太后的李氏面子。其他的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李昌龄被贬为忠武军司马;胡旦被开除官职,成了一介平民,流放到了浔州;王继恩则被没收财产,流放到均州看管了起来,两年后死去。 这次政变没有成功,实在是大宋百姓的福气。政变表面上看不过是换了个人当皇帝而已,实际上外戚和宦官藉助“拥戴”皇帝之机参与权力结构,在精神病皇帝的朝廷里,谁敢保证将来不会出现“跋扈将军”梁冀或“老奴做主”的李辅国之流的人物呢? 外戚和宦官,在中国历史上历来就是搅局的角色,汉末动乱、唐末风云都闪现着他们的身影。 赵恒在继位之初的表现很是厚道,不仅没有追究大哥元佐的责任(其实这个精神病自己都不知道有人要立自己当皇帝),还使他恢复了楚王的爵位,就连被自己老爸迫害死的那几位也都追赠了官职,赵廷美被加封秦王,赵德昭追赠太傅,赵德芳追赠太保。 他还表现出拳拳爱民之心,免除了自五代以来百姓的欠税,还下令给三司,对茶、盐、酒等不再增加赋敛。 爱民是一方面,赵恒对自己的要求也比较严,一次他在和宰相谈话时,说:“天下各州争相献什么珍禽异兽,还有什么祥瑞之物,其实对天下苍生有什么用呢?只要地方官能勤政,使百姓安居乐业、五谷丰登,他们就是贤臣,也是最大的祥瑞了。”不久,赵恒就下诏,不许再进献奇禽珍兽,也不许再报那些祥瑞。 刚刚履新的皇帝英气勃勃,对一切都充满了信心。当年天空上出现了彗星,彗尾的光芒长有一尺多,彗星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可不是个好东西,它的出现被认为预示着灾难和不祥,现在好多人还把带来晦气的人叫“扫帚星”,扫帚星就是彗星。 在古代出彗星可不是小事,其意义也不完全是一种天象,根据“天人合一”的理论,这是上天对人们的警示。赵恒马上召集群臣开会研究,他说:“这次出现的彗星很是不同寻常,这是为什么呢?”宰相吕端回答说:“根据星相分野,这次彗星的出现,应该是预示在齐鲁一代将有灾变。” 中国古代哲学讲究天人合一,天上的一切都和地上的相对应,并且还相互影响,出现异象就是上天在预示着什么,这就叫做“天人感应”。具体到星相上,古人把星空划分成不同的区域,不仅对应相应的官职(从皇帝、宰相,一直到士、农、工、商都有),还对应不同的地区,这个就叫做分野,吕端就是根据彗星出现在星空的分野来判断将会发生情况地区的。 第44页 天人感应的思想在传统文化里比比皆是,例如《吕氏春秋》开篇就是:“孟春之月:日在营室,昏参中,旦尾中。”讲的就是太阳的位置,然后罗列了很多春天里出现的现象,以及在春天应该干些什么,简直是无所不包。就连玄奥的奇门遁甲也是用八卦记载方位,配九宫记载天象、地象的交错,用八门记载人事,用九星八神记载周遭的环境,等等。 既然是这么大的事,这些宋朝的“主要领导”开会讨论就不足为奇了。雄心勃勃的赵恒听了吕端的话,表示:“我竭尽全力为天下操劳,难道会丢掉一方不管吗?”他下求直言诏,并避殿减膳,对囚犯减刑,来禳解灾难。 要说追赠官职、禳解灾殃不实在的话,赵恒在选拔人才上,可是非常务实的,他对知贡举翰林学士杨砺说:“选拔人才一定要注重出身贫寒的人,以有真才实学为标准。”他还把所有官员的历任官职、功劳过失编写成册,随时观看,来了解掌握情况。 为了方便管理,赵恒下令把行政区域重新划分,定全国为京东路,京西路,河北路,河东路,陕西路,淮南路,江南路,荆湖南路,荆湖北路,两浙路,福建路,西川路,峡路,广南东路,广南西路等十五路。 这里涉及到宋代的行政设置,宋代的地方行政机构设置是非常复杂的,简要地划分一下,基本上可看做是路、州、县三级地方政权。 路相当于唐代的道、元代的省。路的主要机构是帅、漕、宪、仓四个监司。帅也称为安抚使,是一路高级军政长官,由文臣充任,但往往带都总管衔,统辖军队,掌管兵民、军事、兵工工程诸事;漕是转运使,其本职是经管一路财物,巡察辖境,稽考簿籍,举劾官吏,是事实上路的监司官;提点刑狱公事管司法,称为宪;提举常平司管赈荒救济事宜,称为仓。每路四个系统的长官,职权不同,相互牵制,这是宋代官制的一大特色。 路下有府,但实际往往府、州、军、监并称。凡政治、经济、军事三者兼重的地方设府。府的地位比州略高一些;州等于秦汉时的郡,由二品以上的官员充任一州的长官知州;驻扎重兵的军事地区设军。军在唐代是一种军区,只管兵戎,宋代则成为兵、民、军、政合一的行政区域。设军的地方,一般是在边境或关隘要地。军与州、府并列;煮盐、冶铁等重要的工业地区设监。监实际上与县差不多,但因其直属京师,不为州、县所辖,因而也同列于州。 县则是地方行政机构最低一级。为加强对地方政权的控制,经常由皇帝直接委派京官代本官去掌管一县之政,即所谓知县事,也就是一县的主要长官。知县因为是差遣,要比县的本官县令尊荣。 赵恒设路为行政区之后,要求各路转运使轮流进京述职。这可是个很操劳的事,因为这不仅要听汇报,还要针对各地的具体情况作出相应的决策,由此可以看出赵恒即位之初,还是非常勤于政事的。 在皇帝赵恒和群臣的努力之下,大宋的经济得到了迅速的发展,商品交易也活跃起来。这个时期的对外贸易很是发达,为了加强对外贸易的管理,咸平二年九月,大宋朝廷在杭州(今浙江杭州)和明州(今浙江宁波)两个沿海港口设立市舶司,负责收购海外舶来的货物,一般都是用来专卖或上缴;接待各国贡使,招徕外商,并对外商经营进行管理和监督;管理本国商船及海外贸易徵税等等。 市舶司又称市舶使司、提举市舶司,其官员有市舶使、市舶判官等,一开始是由当地的知州或各路转运使兼职,随着海外交易的增多,成为一个专设的管理机构。后来宋朝的海外贸易增长迅速,新的市舶司也不断地在沿海口岸设置,到北宋末年已经多达六个。 商品经济的发达,催生了世界上最早的纸币。当时四川流通使用的是铁钱,交易数额大的时候极为沉重不便,想像一下我们今天扛着一袋子铁钱气喘吁吁逛商场的样子,真该感谢轻巧易于携带的纸币的发明者。 发明纸币的是当时执掌四川大权的张咏以及成都的十六家富商,他们在益州开了一家官商合办的交子铺,用纸币交子代替笨重的铁钱。交子的出现极大地方便了人们的大宗贸易,后来到了仁宗天圣元年(1023),交子改为政府发行,就更具备了现代意义上钞票的意味了。 人见人爱的钞票出现在真宗年间,人见人爱的景德镇瓷器也是在真宗年间大放异彩的,虽说当时给皇家生产瓷器的官窑还没设在这里,但这里所生产的青白瓷已有“冰肌玉骨”的声誉,深得赵恒的喜爱。于是在景德年间,赵恒下令将这里所生产的瓷器进贡给朝廷,并将年号赐给了这个南方的小镇,从此这里改称景德镇。 正当宋朝在蒸蒸日上发展的时候,辽国却杀了过来,冰冷的刀锋在阳光下闪耀着嗜血的光芒,文明的发展之路会被斩断吗? 南巡的争论(1) 这场战争并不是突如其来的,其徵兆早就暴露出来。 景德元年(1004)秋天,辽军的小股游骑便不停地进入宋境进行武装侦察,边境的敌情频频地被上报到朝廷。此时宰相已经是毕士安和寇准,他们分析这是辽军在挑衅,建议加紧拣选精兵猛将布防战略要地,防备辽军的大规模进攻。 第45页 其实早在年初,宋军就开始感觉到辽国在加紧备战,便也开始在北部边境布防,大名、冀州、宁边军、定州等路都驻扎了军队,河北一带几乎成了兵营。 随着天气的凉爽,草黄马肥,正是用兵的大好时机,辽国忙着调兵遣将,积聚粮草。 寇准宋军的作战计划也在这时基本成型,赵恒对自己的宰相说:“边境屡次报警,看来辽国是一定要入侵了,我军的精锐现在都已部署到了河北一线,我一定要亲自出征,击败辽军。你们说说,我选择什么时候亲徵才好呢?” 大概赵恒想起了自己父亲两次败给了辽国,他要给父亲报仇雪恨,这话说得也豪气沖天。 毕士安是个文弱之人,对动刀动枪惧怕不已,低着头说:“陛下已经部署好军队了,我看只要您督战就可以了,如果一定要御驾亲征,指挥部设在澶州即可。” “不过,澶州城不算大,驻扎大军久了也不方便,更何况寒冬将至,天气严寒,对作战运输都有影响。我的意见是慎重考虑,不要急着出发。”他抬头看了眼众人接着说道,言下之意还是不打仗的好。 寇准是个性刚毅的人,话说得也直爽:“正因为大军在外,才希望圣驾前往澶州,这样我军士气会更加旺盛,而且还要早去。” 枢密使王继英也发表自己的看法,说:“河北云集我方大军,确实应该屈尊陛下去振奋士气,壮我军威。那里也方便指挥督战,临机决断更是快捷。当然了,为了皇上的安全,我们还是要慎重的,陛下千万不能越过澶州啊。” 这次御前会议的结果,就是同意了赵恒亲征,并明确澶州为赵恒的驻跸之所,可以说赵恒行动的预案已经确定了,只是后来未经战阵的他又害怕不敢去了。但当时他还挺像个英武之君,命令凡是边境军情都要送报宰相,使军政文武统一行动。 宋军还计划沿大名、沧州、邢州、定州一线设置防线,等战阵爆发,河东并州、代州的宋军东向出击,形成对辽军的合击之势。 战云低垂,大战一触即发。 辽军很快就有了行动,萧太后和辽圣宗亲率大军南下,契丹铁骑来去如风,在华北平原上驰骋纵横。 宋朝守边军队的告急文书雪片般飞进京城,一天可以收到数次,宰相寇准统统都扣压下来没有上报皇帝,不动声色,和往常一样。到了第二天,寇准才在早朝上把所有的文书都呈给了赵恒。 赵恒一见这么多的战报,还都是告急求援的,当时脑袋就大了,觉得辽军太强大了,心中不由得生出了惧意,忙问寇准应该怎么办,寇准倒是很镇定,对赵恒说:“要打败辽军,并不是很困难的事,只要有五天就足够了。” 这话使赵恒安心了许多,谁知寇准接着就请他御驾亲征,到澶州去坐镇指挥,这下把赵恒吓得不轻。不仅皇帝害怕,就连那些大臣们也都吓得面如土色,赵恒想退朝回后宫去,先得过且过一天再说,谁知寇准来了犟脾气,坚决不让赵恒走,他说:“陛下这一走,战胜辽国这事就算完了,请您还是先亲征澶州。” 早就有亲征澶州的预案,赵恒也没啥好说的,亲征的事就这么被寇准逼着定了下来。 赵恒在朝廷上变颜变色的,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就想去迎合皇帝,讨他的欢心。参知政事王钦若就悄悄地去见赵恒,说了自己的意思,请皇帝“南巡”自己的家乡金陵。佥署枢密院事陈尧叟也想到了这招,他也去请皇帝巡幸自己的家乡成都。 说南巡是好听的,其实就是逃跑,古时为了避尊者讳,发明了好多隐讳曲折的说法,表面一看还真挺好听。像宋徽宗、钦宗被金人抓了俘虏,武装押解到了冰天雪地的黑龙江,史书上写的就是“北狩”,狼狈不堪的事就这么轻轻一笔,变得好像还挺冠冕堂皇似的。 赵恒的心活动了,但去哪儿好呢?他拿不准主意,就召寇准来问,寇准一听就明白了,这一定是旁边这两位给出的点子。寇准暗骂:一个副宰相,一个枢密院的副主管,在国难临头的时候,不想着怎么克难制胜,反去出这样的馊主意! 寇准装不知道是谁的主意,一脸严霜,厉声说:“给陛下出这个主意的人该杀!”他对赵恒解释道:“当今陛下英明神武,军队将帅团结,我朝圣主御驾亲征,辽军必然害怕逃遁。即使辽军不退,我们可以坚守消耗敌人的士气,然后出奇兵一战成功。胜负之势现在是明摆着的,陛下怎么能丢下江山社稷,躲到遥远的楚蜀之地去呢?” 一番义正词严的话,说得赵恒没词了——还是得亲征。旁边的两个人尴尬得不得了,心里把寇准就恨上了,埋下了以后陷害寇准的祸根。 寇准最不放心的就是副宰相王钦若,这个人鬼点子极多,恰巧赵恒要加强大名的防守力量,想在大臣中挑选一位去镇守,寇准就推荐了他。王钦若心里叫苦,可不能不去,就这样以判天雄军府兼都部署、提举河北转运使的身份,赶赴大名。 赵恒终于出发了,进驻韦城(今河南滑县),下诏令都部署王超前往澶州会合,岂料王超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就算皇帝下了命令,也不敢率军进发,居然一个多月按兵不动。辽军可不管你动不动,攻击得更加猛烈了。 第46页 援兵不到,辽军强悍,这时陪同赵恒亲征的大臣又有主张逃跑的,赵恒也动摇起来。于是他又召见寇准,问:“我想南巡,你看怎么样?” 寇准急忙回答:“给您出这样主意的人根本不懂谋略,和乡下老农妇一样的怯懦无知。眼下敌人近在咫尺,形势万分危机,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向前进,河北各地盼望陛下到来的军队就会受到鼓舞,后退就会瓦解军心,不战自溃。辽军的骑兵速度极快,随后掩杀,陛下能够南巡到金陵吗?” 赵恒沉吟不语。 寇准见皇帝还是没有下定决心,便去找殿前都指挥使高琼,问他:“将军身受国家的恩遇,现在形势如此危机,怎么办呢?”高琼是个热血汉子,当即拍胸说:“我不过是一员武将,只能以拼死作战来报效国家了。”寇准点点头,和高琼商量了一下,就又去见赵恒,高琼跟在后面。 赵恒还在那里发愣呢,寇准便对他说:“如果陛下对我的话还不相信,那就再问问高琼。”赵恒心乱如麻,还真就问高琼“南巡何如?”高琼跪在地下,叩头有声,劝谏道:“宰相的话千真万确!陛下试想,随驾的军兵父母、妻子、孩子都在京城,他们难道会抛弃亲人南下吗?如要南巡,军兵们一定会在半道都逃走的,那样就会不可收拾了。希望陛下快快进军到澶州,我们都将决死一战,必破辽军!” 高琼这话都分析到家了,说得赵恒有些心动了。寇准趁机催促:“机不可失,请陛下马上进发吧!” 赵恒被说服了,下令向澶州前进。 犯了兵家的大忌(1) 宋真宗赵恒心里发慌的时候,辽国君臣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 辽军这次进兵,虽然看似气势汹汹,其实并没有占到很大的便宜,宋军虽然野战不如辽军,但如果据城坚守,辽军还真很难把宋军怎么样。 一进入宋境,辽军就分兵攻打威虏军(今河北徐水)、顺安军(今河北高阳),宋将魏能、石普带领军队奋起抗击,几仗打下来,辽军没有攻下这两个地方。不甘心的辽军转攻北平寨(今河北完县),又被宋将田敏等率军敌住,不能得手。辽军只好再东攻保州(今河北清宛),仍然是劳师动众地白忙一场。 连攻数城都不能下,恼羞成怒的辽军又去攻打瀛洲(今河北河间),这次可碰了个大钉子。瀛州知州李延渥、宋将史普据守坚城,浴血死战,辽军也勇敢异常,昼夜轮番攻城,但都被宋军以滚木、擂石打退。辽军杀红了眼睛,人浪滚滚直扑城墙,根本不计伤亡。萧太后也披挂上阵,亲自擂鼓助战,无奈辽军攻坚乏术,付出巨大代价仍是一无所获。 瀛州一战,血战十余日,辽军战死三万精甲,负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仗打到了这个份儿上,倒把萧太后打清醒了,她清楚辽军的优势是骑兵的机动性,现在舍长不用,去攻打严密设防的坚城,这不是自找倒霉吗。萧太后马上下令,不再去和坚城较劲,充分发挥辽军机动性强的特点,迂回穿插,直逼宋国的纵深腹地。 这是一个行之有效的策略,可也是一个冒险的策略。在辽军的身后,留下了无数宋军固守的据点,随时都会在辽军背后发起致命的攻击。 绕过瀛州的辽军兵锋指向天雄军,判天雄军府兼都部署的王钦若闭门守城,宋将孙全照平时就注重军队建设,尤其是大量装备了威力强大的朱漆弩,这些弩箭可以射穿数重铠甲,在当时可谓重武器。辽军攻城不克,就趁黑夜撤军,为了防止宋军的追杀,埋伏了一支精兵。 王钦若听说辽军撤走了,果然派兵掩杀,结果被辽军的伏兵截断退路,眼看就要全军覆没,还是那个孙全照率军救援,虽然将被围宋军救回,但已经损失过半。 辽军在大胆穿插中也不放过战机,接连攻克祁州(今河北安国)、德清军(今河南清丰)和通利军(今河南濬县)三城,总算得到了一些战果。但这没有改变辽军的整体态势,河北的绝大部分地区还在宋军的掌控之中,辽军随时还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萧太后採取的策略就是大纵深地穿插,可是这个策略存在一个极大的隐忧,辽军没有配合呼应的部队,实属孤军深入。这一点犯了兵家大忌,萧太后也心知肚明,所以她不断向宋朝伸出橄榄枝,倡议和谈,争取把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在谈判桌上捞回来。 就在谋求和谈的同时,辽军继续加强军事行动,绕过无法攻克的坚城,一路挺进到黄河岸边,十一月二十四日直抵澶州(河南濮阳)城下。只要过了黄河,宋都汴梁就近在咫尺。 澶州扼黄河两岸,以黄河为界分南北二城,辽军面对的是澶州北城,在这里辽军无法再前进一步,澶州牢牢地挡在前面,这里将是他们这次进军的终点。 另一方面,赵恒也在急急忙忙地向澶州赶来。寒风凛冽中,车仗一路向北,侍臣怕把皇帝冻着,就拿来貂裘和絮帽请赵恒穿戴上,赵恒此时表现出他关爱臣下的一面,说:“大家都在顶风冒雪,我怎么能只顾自己呢?我要和臣子们同甘共苦!”坚决不穿。 赵恒的举动使军兵大受感动,在那个年代,皇帝是万金之躯,竟然和大头兵们一样挨冻,无疑会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看来赵恒并不是像有些人说的那样愚蠢荒唐,他很明白以身作则的效力。 第47页 他在十一月二十五日到达澶州南城,比萧太后晚了一天。 狂风呼啸,浊浪排空,大军云集黄河两岸,一场大战正在酝酿之中。 在千古奔涌不息的黄河岸边,宋辽两国的最高首脑将展开一场强力碰撞,较量的不仅是力量,更重要的是智慧、勇气和胆识。 谁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那支神奇的弩箭(1) 在赵恒到达澶州之前,一场规模不大的前哨战打响了,但就是在这次不大的战斗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辽军抵达澶州北城后,除去临河一面外,把其余三面团团围住,秣马厉兵准备攻城。 辽军的统军使兰陵郡王萧挞凛在督军前进的时候,亲率一小股轻骑绕城巡视,想寻找宋军防守的薄弱点进行突破。正当他左看右看的时候,不知道巨大的危险已经降临——城头上一张宋军的床子弩正在向他瞄准。 据守在城头的军兵是宋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继隆部,这部宋军是赵恒出发前派来打前站的。李继隆就是李太后的哥哥,在赵恒即位之初被外放。李继隆是能战之将,在雍熙北伐失利时,曾在拒马河边死战掩护宋军撤退,这次辽军入侵,他一再向皇帝请求出战,想上前线,赵恒就任命他为驾前东面排阵使,先行赶往澶州。 刚刚到了澶州北城外,就遭到几万辽军铁骑的攻击,李继隆和驾前西面排阵使石保吉将车辆围成营寨,将辽军挡住。在稳定住战局后,李继隆即加强城防,在城上关键部位多排强劲的弩箭,萧挞凛就撞在这些弩箭手的枪口上了。 城头上看见萧挞凛的是威虎军军校张,他负责放射床子弩,此时弩床上已经装好了箭,张见萧挞凛像个大官,便和弟兄们招呼一声:“快看,那有个鞑子的大将。”身边的宋军士兵都说:“那还等什么,给他一弩箭尝尝,让他知道咱大宋的弩箭是啥味道。” 张挥动大锤,猛地砸在床子弩的发射扳机上,弩箭带着尖利的呼啸声破空而去,正正地钉在了萧挞凛的脑门上,萧挞凛翻身落马,大吃一惊的辽军忙把他扶回营寨紧急抢救,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萧挞凛的生命之光也悄然熄灭。 击毙萧挞凛的床子弩是宋军的重武器,其地位类似今天的重炮,具有很大的威慑力。床子弩安放在弩床上,一般都联装两张弓或三张弓,依靠几张弓的合力将一支箭射出。想张开床子弩很费力气,需要数十人合力才能拉开弩弦,有时还要动用手摇绞车。发射床子弩也不是像发射寻常的弩箭用手扳动弩机,而是像张那样用大锤猛击扳机,用手根本扳不动。 床子弩也分型号,最大的是《武经总要》里提到的“八牛弩”,它联装三弓,得用一百多人绞轴张弦,发射的箭叫做“木干铁翎”,又被称为“一枪三剑箭”。估计张使用的是小一些的床子弩,如果是“八牛弩”,萧挞凛的头应该都被射飞了。 床子弩因笨重、发射速度慢、用人多不便于野战,但在守城时可是个好东西,它威力大,碰巧了还会连续贯穿数人,再厚的重甲也没用。床子弩的射程很远,最远纪录达千米开外,是当时射程最远的武器。萧挞凛也许当时离城较远,没有提防偷袭狙击,所以会被一击毙命。 张他们不知道,本来是有枣没枣打一竿子的事,却打下了一个最大的枣,并由此引发了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 萧挞凛在辽军中的地位非比寻常,他不仅是萧太后的族弟(在辽国,只有帝族和后族才有姓,而且两族累世通婚,普通辽国契丹人没有姓,如果看到契丹姓萧的,可以肯定此人必为后族),还历任南院都监、彰德军节度使、西北路招讨使、南京统军使等职,加侍中、右监门卫大将军、检校太师,可谓位高权重。 他戎马一生,在幽云之战中以诸军副部署身份跟随枢密使耶律斜轸战于山西,杨业就是被他生擒的。之后他还参与了征伐高丽、平定敌烈部反叛等战役,史称“有才略,通天文”、“屡任艰剧”。 在萧太后统治时期,最重要的大臣就是韩德让、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这“三驾马车”,她这次进军宋境时,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都已亡故,“三驾马车”里只剩下了韩德让,而韩德让主要功绩是在政事方面,萧太后在军事上倚重的就是萧挞凛。并且,这次出击宋朝,主意是萧挞凛给她出的,在征战中出力最多的也是萧挞凛,说萧挞凛是辽军的“军胆”并不过分。 萧太后得到萧挞凛阵亡的消息,顿时大惊失色,赶到萧挞凛的棺车前放声大哭,并停止上朝五天。萧挞凛之死沉重打击了辽军的士气,在士气不振的情况下,萧太后决意与宋朝和谈。 赵恒就是在这种有利的形势下来到澶州的,澶州的南城大北城小,而且南城在黄河的南岸,与辽军隔着条黄河天险,相对北城来说要安全得多。赵恒就在南城安顿下来。 那些陪同皇帝亲征的大臣,本来就是战战兢兢的,隔河见辽军铁骑纵横,战鼓震天,腿都吓软了,纷纷对赵恒说:“不可再进了,您的安全要紧啊。”只要皇帝不前进,他们也就没有必要过河去了。赵恒也是心里惧怕,被这些“关心”他的大臣一咋呼,说什么也不愿再向前走一步了。 第48页 寇准力请赵恒过河:“如果陛下不去北城,就不会起到振奋军心、威慑敌人的作用,亲征的意义也就不大了。”为了给赵恒打气,寇准分析形势说:“我军精兵猛将都在北城,各路援军也陆续到达,有了这些保证,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赵恒还是不想去北城,高琼也恳请他过河,大臣冯拯不高兴了:寇准是宰相,劝劝皇帝也还罢了,你高琼一介武夫,凭什么也来插嘴?便没好气地训了高琼两句。 他不高兴,高琼更不高兴,他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些就会说黑道黄,有功就争、有过就推的傢伙,也没好声气地说:“先生高官是靠文章得到的,今天国家危难,敌骑遍野,难道先生只会训斥我高琼无礼,就不能拿出获得高官的本事,写首诗把敌人赶走吗?”说完,丢下瞠目结舌的冯大人不管,厉声命令卫兵保护皇帝向北城进发。赵恒这个气啊,但在这种时候也不能把高琼怎么样,只好顺势下令“起驾”进了北城。 赵恒视察了军营和城防,登上澶州的北城门楼,在城楼召见了李继隆等众将,赏赐给军兵酒肉钱帛。宋军看见城楼上飘起皇帝的黄龙旗,士气顿时暴涨,数万大军踊跃欢呼,“万岁”声传出数十里。 最高首长的检阅,极大地提升了宋军的士气。而辽军那方,则因大将殒命,士气低迷。双方此时在军力、士气、后勤等方面的对比,宋朝已经占据了优势。 可赵恒还是害怕,回到南城后,派人去探听留在北城指挥的寇准在干什么(遗传了赵光义的小心眼儿),结果打探的人回来报告,说寇准和知制诰杨亿每天都在高高兴兴地喝酒,一喝就是通宵达旦。赵恒这才放心:寇准不是瞎吹啊,还真是胸有成竹,看来必有破辽军的计策。 赵恒至此才把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放了下来。 其实寇准比谁都紧张,他这么做就是为了在大兵压境、吉凶莫测的时候安定军心,特别是要稳住皇帝。 寇准这宰相当的,难啊。 从暗通款曲到明面的讨价还价(1) 战争是政治斗争的一种表现形式,谈判也是一种政治斗争的表现形式,谈谈打打的战争在历史上并不罕见,这次宋辽战争走的正是这样的路数。 最先提出和议的是辽国的萧太后,早在大规模出兵之前,就通过前面说过的那位享受“烈士”待遇的王继忠给宋朝的皇帝赵恒写信,透露了要讲和的意愿,表示出“厌战”的情绪。 这不免令人奇怪,一面是有着和平的愿望,一面却大规模地兴兵,真是很矛盾的现象。 其实就萧太后自己本人来讲,她在治理国家期间大量吸收了中原的汉文化,致力于内部的发展,确实不愿意再开战端,但剽掠成性的契丹贵族可不这么想,他们获得财富的捷径就是发动战争。抢劫,在契丹贵族的眼里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抢劫致富是他们传统观念的一部分,已经深深融入到了骨头里。 契丹族此时还是崇尚武力和掠夺的群狼! 面对整个族群渴望战争的压力,萧太后无法去用强力压制,她要敢那么做的话,就是无形之中把自己摆在了全体契丹人的敌人的位置上了。以萧太后这个不让鬚眉的女中豪杰的精明,绝对不会去直接挑战全体契丹人的利益,她选择了逼迫宋朝和谈,并在谈判中最大限度榨取好处的做法。 在她的授意下,王继忠给赵恒写了萧太后有意和好的那封信,要求宋朝派遣使者前往议和。他派了四名辽军小校去见莫州部署石普,石普把王继忠的密信上呈给了赵恒。 赵恒得信后和大臣商议,毕士安相信萧太后确有和好之意,而赵恒却不太相信会有这么好的事,对毕士安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辽国让我们派人去议和,等我们去了,他们就会拼命地讲条件要好处。假如只是给些钱财,那还可以考虑,但我最担心的是周世宗夺取契丹的关南地区(即瀛、莫二州),他们一定会让我们归还,这个是坚决不能答应的。我们拒绝了辽的这个要求,仗还是得打,所以现在就要加强备战。” 赵恒还给王继忠写了回信,拒绝先派使者,说如果辽真有和平的诚意,就得先派使者来天朝觐见。 从这里可以看出,赵恒也不是昏庸之君,他心里比谁都明白,但他在强调备战的同时,也透露出以金钱买和平的想法,所以说后来给辽“岁币”的事,并不是突然的心血来潮。 再说那个王继忠,他被俘以后,萧太后很赏识他,给了他一个户部使的官职,并送给他一个契丹美女做老婆,王继忠这个“忠”,便从宋朝的身上转到了辽的身上。不过他没有忘记前朝,据说和议的建议最早是他向萧太后提出的,后来两国人民得以安享百年和平,和他有着很大的关系。 萧太后从王继忠那得知宋朝皇帝不肯遣使,就决心扩大战争规模,能通过战争夺取利益就顺势夺取,不行的话也可以战促和。 辽军围攻瀛州的时候,王继忠又给赵恒送来一封信,信中写道:“辽精兵云集瀛州城下,关南之地原来就是契丹的疆土,宋朝想固守恐怕很难,还是早点儿派遣使者来商议的好。”这话说的是柔中有刚,先说辽军已经把瀛州围困住了,意思是瀛州指日可下;再说这是辽国旧地,宋朝不归还给人家是理亏的;最后要求宋朝先遣使(先遣使就有乞和意味了),连恐吓带规劝,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 第49页 此时的赵恒已经心生惧意,虽然还嘴硬:“瀛州一向都有防备,辽军的进攻是不足为患的。”其实,他心里小鼓打得“咚咚”直响,所以话也就拐弯儿了。“就算我先派遣使者,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给王继忠写了回信,派右班殿直曹利用去和辽接触谈判。 在此之前的和谈话题都是在暗中进行的,现在终于走出暗箱,大摇大摆地奉诏出使了。 此时双方的交战态势不明,赵恒就急于求和,看来他实在是心中发虚,不想再打下去,想用“和平攻势”来感化侵略者了。 曹利用一路北行,到大名的时候,正赶上辽军大举围城,宋将孙全照看到辽军的攻势很猛,怀疑辽国没有和谈的诚意,就劝主帅王钦若把他留下。其实曹利用也出不去了,大名被辽军围得水泄不通,不仅无法去和辽和谈,连回去向皇帝汇报都不可能了。 辽军虽然围住了城池,却不能攻克,双方对峙起来。萧太后心里着急,就让王继忠再给宋朝皇帝写信,另派使者前来谈判。此时赵恒已经到了澶州,接到信后马上给王继忠回信,说已经派曹利用为使,现被困在大名。双方书信来来往往,很是频繁。 这期间来回传递信件的都是石普,一次他派指挥使张皓去澶州见赵恒,路过辽军防区的时候被辽军抓住,萧太后听说马上和辽圣宗接见了他。辽圣宗和萧太后还保留着契丹的习俗,坐的是车帐,就在车帐前和张皓谈了很久,最后请张皓去大名催促曹利用赶紧来商议和谈的事。 但是王钦若他们还是不相信,就是不放曹利用走,张皓无奈只好独自去见萧太后,告诉她“抱歉了,这事我没办成”。萧太后也没办法,就给了他一些奖赏让他走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萧挞凛在澶州城下中箭身亡,宋军的援军也陆续到达,隐隐已有合击之势。军事行动的不顺利,使萧太后对和谈已经急不可待了,抓住一切机会想促成和谈。 赵恒也急于和谈,他害怕辽军趁天寒地冻黄河冰封之机,绕过澶州直取东京汴梁,那时根本动摇,将危机四起。 宋辽各有所忌,自然是一拍即合,曹利用进入辽军军营,面见萧太后。 然而,辽军的顾忌是现实的,赵恒的顾忌却是怯战使自己疑心生暗鬼、自己吓唬自己,实际上战场上的局势应该是宋军占优,辽军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但就是这个几乎能改变历史的大好机会,却被赵恒错失了。 接到宋朝和谈的消息,萧太后一定是在偷着笑:赵恒这个胆小鬼,这么容易就上钩了! 萧太后和老相好大宰相韩德昌坐在一个车帐中,见面的礼节也非常地简约(游牧民族古朴的遗风尚存,不似中原的繁文缛节),招待曹利用品尝“国宴”的时候,连一张桌子都没有,就是在车轭上横放一块木板,摆上些盘子碗的,堪称“餐风”宴席。 第一次接触达不成协议是很正常的,萧太后也没太计较,她知道只要保持接触就会逐渐地深入下去。她和宋朝皇帝的较量,此时才真正开始。 既然宋朝先派遣使者了,萧太后自觉占了上风,也就派左飞龙使韩杞带着国书,和曹利用一起去见赵恒。 和谈,进入了实质性的阶段,双方的唇枪舌剑、讨价还价即将开始。 兴沖沖的曹利用(1) 与辽国的简陋相比,大宋无论是在接待礼仪、场所和人员安排上,都显得富丽堂皇。 先是澶州知州何承矩在城外十里长亭给韩杞接风洗尘,然后由翰林学士赵安仁全程陪伴,赏赐给他锦袍、金带、鞍马等等一大堆东西,显示出一派泱泱大国的气度。 这些表面功夫是宋朝文臣的拿手好戏,但实质内容不是靠这些表面功夫能解决的,在接受了韩杞的国书以后,赵恒立即召开了御前会议,商讨如何应对辽国提出的议和条件。 辽国果然要求归还关南地区,赵恒觉得自己料事如神,真是太英明了,便扬起脸,对着大家说:“我就知道辽会提这个条件,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你们说怎么应付呢?” 有的大臣说:“土地是国家的根本,不能割让;但是给些钱帛,算是补偿点儿军费,倒是可以考虑。请陛下您裁决。” 赵恒当然也不甘心割土,就说:“祖宗开创的江山基业,怎么会在我的手中失去?假如辽国一定要以割地为和谈的条件,我将和他决战到底!”这话说得慷慨激昂,可他习惯性地转折,口气一转,“可是我真的很痛惜河北军民饱受战争的摧残,能和还是和了吧。一年给契丹点儿钱财,就算是救济他们了。汉朝就有赏赐给匈奴单于财帛的前例,咱们这么做,也不伤体面。” 既然皇帝这么说了,大家都纷纷表示贊同花钱买和平。 赵恒在前期虽然励精图治,可在战略眼光上实在不敢让人恭维,他手下的大臣也都目光短浅,只希望尽快结束战争。其实,当时辽军的处境十分困难,在兵力对比上,瀛州一战辽军损失不小,而宋军主力齐聚;在体力对比上,辽军转战千里,消耗很大,而宋军基本上都是以逸待劳;在士气对比上,辽军大将新死,军心震动,而宋军则因皇帝亲征,士气大振。总体态势也是辽军不利,其前有坚城冰河阻挡,后有随时可以出击的河北军民,孤军深入、帅老兵疲、腹背受敌这几条兵家大忌都让辽军占齐了。 第50页 寇准就看明白了这个局势,坚决反对给辽国钱财,他认为和谈的条件应该是辽对宋称臣,把幽云地区交还给宋朝,这样才能确保长久和平,他对赵恒说:“不这样,过几十年,辽还会起贪心的。”不出寇准所料,在庆历二年(1042),辽兴宗趁宋夏交战的时机,又扬言发兵南下索取关南旧地,宋仁宗赵祯只好每年再多给绢十万匹、银十万两。 辽国又弄到了一笔钱财,得意至极,还刻石记功,狠狠打了宋朝一个嘴巴。 赵恒这时已经实在是不愿意再打仗了,就敷衍着说:“几十年后,自然就会出现能抵挡辽国的人了。现在我不忍心再看百姓遭受战火蹂躏,姑且先就和了吧。” 寇准还是不同意就这个条件和议,可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传出个小道消息,说寇准就是希望打仗,藉此来抬高自己的身价和威望,看来寇准的野心不小啊。这个小道消息的杀伤力太大了,寇准不敢再坚持自己的主张了。 反对就这样草率议和的不止寇准一人,还有一些明眼人都不同意,镇守边境的杨延昭就上书朝廷,分析认为辽军已成强弩之末,人困马乏,后勤不继,就算剽掠抢夺,也不过就是马能驮带的那一点儿粮草。只要各路大军守住要路,不仅可以歼灭辽军,就连幽、易等州也可以收复回来。他还身体力行,率人马乘虚攻进辽国境内,占领了古城,展开了局部反攻,可惜没有友军配合,未能进一步扩大战果。 大宋朝廷明确了议和的条件,就派遣曹利用取和辽国谈具体的和约内容,临走的时候,赵恒对他说:“地是不能割让的,只能给他们钱财,如果辽国的胃口太大,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就是给一百万也行啊。” 曹利用这个人是“以武略改崇仪使”,武人出身的他却喜欢辩论,史载他“喜谈辩,慷慨有志操”。他听了皇帝的话,当即表示:“辽人要真是坚持割地的妄想,我宁愿死在那里也不会答应。” 皇帝虽然不惜血本,出价一百万,但寇准心里一点儿也不痛快,他把曹利用叫到一旁,警告道:“即使皇上已经答应以一百万为限,但是你要敢超过三十万,回来我就杀了你!” 虽然没有史料证明曹利用会真的以一百万和辽国成交,可寇准下的这道死命令,令曹利用也不能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大好头颅。一句话,节省了七十万,当真是一字千金。 曹利用到了辽军那里,果然辽国又提起了关南地盘的事。萧太后说:“关南那些地方,是当初后晋感谢我国,作为谢礼送给我国的,柴荣以武力夺取过去,你们有义务把那里还给我国。” 曹利用拒绝了,他说:“后晋把地盘送给别人,后周再夺取回来,和我们大宋无关,我们守卫的是自己的领土。割地这件事我不能向皇上奏明,至于每年拿出些金钱来佐助军用,我们尚可商议。” 辽国有的大臣威胁道:“我们这次发兵,就是要恢复旧地,想拿点儿钱来就把我们打发了,不行!”言下之意,不割地就继续打下去。 曹利用也不甘示弱,反驳道:“我是奉命前来议和,大不了一死。”意思是我连死都不怕,你少吓唬我。他接着说:“你们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别说地盘捞不到,就是战争也不可能停下来。” 萧太后听着他们在争吵讲价,心里不断地分析,她断定关南旧地肯定是收不回来了,再争论下去也没有结果,眼下形势险恶,见好就收吧。于是,辽国接受了以金钱换和平的议和条件。 在具体的数目和细节上,当然免不了争吵,但要是超过了三十万就会掉脑袋,这一点曹利用是牢牢记住了,所以他竭尽全力守住了这道最后的防线。 讨价还价过后,议定宋每年给辽国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 一锤定音:成交。 曹利用完成使命,并且没有丢脑袋的危险。辽国身处险境,还获得了这么多的钱财。双方皆大欢喜。 曹利用兴沖沖地回去复命,高兴得忘了看太阳,等赶到行宫时正赶上吃饭的时间,赵恒才举起筷子,就听说曹利用回来了,他一面赶紧吃饭,一面让小太监出去问问曹利用,到底给辽国多少钱。 在这个地方,史书上写的是“使内侍问所赂”,这个“赂”字,很是传神。 小太监见了曹利用,问花费多少钱,曹利用就是不说,问急了,就说:“这是国家机密,得面奏皇上。”这算个狗屁的国家机密,等大车小辆给辽国送银绢的时候,天下谁会不知道? 赵恒也着急,他又派小太监来问:“就算是机密吧,你先说个大概数。”可这位曹先生,始终不开口,只是得意地伸出三个手指头,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脸蛋。他要当面去和皇帝讲,你开价一百万,我三十万就搞定了,我可是大忠臣啊! 小太监得不到回答,只好去和赵恒说:“他就是伸出三个手指,莫非是三百万吗?” 赵恒一哆嗦,筷子几乎掉了下来,脱口而出:“这也太多了。”他镇定了一下,觉得好歹是把辽国这尊煞神打发了,就又说:“嗯,总算没啥事了,将就了。”话里话外透着肉痛。 曹利用在外面听得真真的,心里偷着那个乐。 第51页 赵恒匆忙吃完饭,把曹利用召了进来,急着问究竟答应给多少钱,可曹利用真会设置悬念,不正面回答,而是一连串地说:“臣有罪,臣有罪,我答应给的银子和绢帛太多了。” “到底是多少?”赵恒可真急了。 “三十万!”曹利用见火候差不多了,得意地亮出了底牌。 “什么,三十万?”赵恒高兴得脸都抖了起来,怕耳朵听错了,追问道。 等得到了确切、肯定、无误的回答,赵恒兴奋得恨不能把曹利用抱起来亲几口,马上下令重重赏赐曹利用。 宿命在这一瞬定格(1) 曹利用和辽国几经协商签订的和约包含的内容有好几条,并不是只有给辽岁币这一项,其中具体的内容如下: 宋辽为兄弟之国,辽国皇帝以宋朝皇帝为兄,宋真宗赵恒尊萧太后为叔母;宋朝每年向辽输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两国解除战争状态,各守疆界,互不为敌;边防设施保持现有的数量和规模,不得增加针对对方的军事堡垒;双方不得招纳对方的叛降人员。 这个和约是在澶州签订的,而澶州的西边有个名叫澶渊的湖泊,澶州也因此又名澶渊郡,这个盟约在历史上就被称为“澶渊之盟”。 澶渊之盟辽国占尽便宜。 军事上辽军已经处于劣势,虽说不大会像杨延昭分析的那样被全歼(辽军以骑兵为主,宋军就算打赢了,追击也是个大问题),但前后夹击,消灭大部分有生力量还是有可能的,那时再谈判,和约大概就会改写了。 就算真的像赵恒担心的那样,辽军绕过澶州,逼近京城,看辽军在瀛州城下的战绩,估计也很难有上乘的表现。如果屯兵汴梁城下,想安然撤回会比在澶州困难得多,萧太后会冒这个险吗? 当时“河北近南州县民人入处城寨”,辽军抢掠所得不多,围攻岢岚军时就是因粮草不继被击溃,就在和约已成,相约退军的时候,辽军向宋朝说了自己的忧虑:“我们回北方去,恐怕你们边境的军队会截击。”虚弱之态毕呈无遗。 辽军的处境如此险恶,竟能依靠恫吓敲诈出这么一笔油水,与其说是萧太后的胆略机谋过人,倒不如说大宋的皇帝和大臣目光短浅、胆小如鼠更准确。 皇帝赵恒就不必再说了,看看另一位宰臣毕士安,赵恒亲征的时候,他託病留在了京城,听到和议成了的时候,高兴得啥病都没了,还教训不满以三十万“买”和议的人:“不给那么多,就打动不了辽人的心,恐怕议和也和不了多久。”看来如果他去谈判,或许真的就能拍出一百万来。 敌人强大还不是最可怕的,自己要不争气,那就算彻底没戏了。 辽军退走了,赵恒神气起来,诗兴大发,提笔写下了《赋契丹出境》诗一首: 我为忧民切,戎车暂省方。 旌旗明夏日,利器莹秋霜。 锐旅怀忠节,群凶窜北荒。 坚冰消巨浪,轻吹集嘉祥。 继好安边境,和同乐小康。 上天垂助顺,回旆跃龙骧。 明明是把钱财交给了来抢劫的强盗,强盗大摇大摆地走了,居然在他的笔下变成了“群凶窜北荒”,当真是“妙笔生花”。 那位王继忠也在和议中捞到了巨大的好处,两边都把他看成了功臣,每年宋朝派遣使者去辽国的时候,皇帝都会让使者给他带去大批的花红礼物。辽国也没亏待他,赐他国姓,官职一路高升,最后居然坐到枢密使,被封楚王。 这个“奇蹟”,只会出现在宋朝,王继忠的命真好,要是在别的朝代,早拿他当汉奸给办了。 “澶渊之盟”以后,契丹贵族每年都会不劳而获一大笔钱财,个个都心满意足,萧太后巩固统治的目的算达到了,五年后她离开了人世。辽圣宗也信守和约,还真把宋朝皇帝赵恒当大哥对待(哥们儿虽是好哥们儿,但不给钱可绝对不行),宋辽一直和平相处。干兴一年(1022年,辽太平二年),宋真宋去世,辽圣宗还为此大病一场,大有兔死狐悲之感。天圣九年(1031年,辽太平十一年),辽圣宗病逝,在临死时还嘱咐“不得失宋朝之信誓”。 此后,一百二十多年间,双方未发生大的战争,维持了和平的局面。 “澶渊之盟”影响深远,历来也是评价不一,从经济发展上看,宋辽可谓“双赢”,连续数十年的流血征战不再,百年和平降临,边境开通“榷场”,加强了南北经济文化的交流和发展,促进了民族融合,其历史意义不容忽视。 但对宋朝来说,经济上的成功不能掩盖政治上的失败,无论如何“澶渊之盟”是个屈辱的城下之盟(而且是在占优势时的城下之盟),更为恶劣的是开了妥协、不抵抗的先例,成为解决和西夏、金国争端的范本,为靖康年间迷信和谈,坐失良机,最终覆国和南宋高宗在与金人交战有利的情况下,达成了屈辱的绍兴和议,乃至隆兴和议、嘉定和议等等都提供了可供“借鑑”的祖宗之法。 纵观两宋历史,在对外冲突中,大宋是打败了求和,打胜了也是求和,这种无论胜败都给对方付钱的做法,赵恒实在难逃始作俑者的指责。 第52页 在签订缴纳岁币的和约时,大宋的宿命就已经被决定了。 辽国还算有君子风度,信守和约直到亡国(这个和约最终是宋朝撕毁的)。西夏得到钱财以后却是反反覆覆,但国小力单,想要吃掉宋朝它还真没那个胃口,金国却是被岁币激起越来越大的贪慾,最终女真铁骑踏破汴梁城,结束了北宋的流金岁月。 真是成也岁币,败也岁币。 历史证明,金钱买来的和平根本就是靠不住的。 “澶渊之盟”在政治上给宋朝带来的好处只有一明一暗两样:明的是和辽国和好之后,可以全力对付西北的党项,并成功地在景德三年议和,西北边境获得了暂时的和平。暗的是岁币使契丹群狼不劳而获,逐渐丧失了劫掠的本能,退化成了只会坐享其成的废物。到辽兴宗统治的时候,以往驰骋如风的契丹铁骑就被西夏连续击败,丢尽了脸面。 每年三十万的金帛,竟毁掉了一个剽悍的民族,金钱巨大的腐蚀力,不仅喜滋滋点钱的契丹贵族没有想到,就连赵恒、寇准也没有想到。 无敌的不是锋利的刀枪,不是纵横的铁骑,更不是“神授”的君权,而是人见人爱的花花钞票! 第五章 荒唐的心理战 从打击政敌开始(1) 和平降临,来自北方边境的巨大压力没有了,大宋终于把这块沉重的包袱甩掉了。 获得和平的过程虽然是屈辱的,但和平本身终究是可贵的。 当然,赵恒不觉得有什么屈辱,反倒洋洋得意地觉得自己是胜利者,就连寇准也是如此,逢人就宣扬自己力挽狂澜的功绩。 赵恒的心情好极了:消除了一块心病,浑身上下是那么的轻松。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代圣主(宋代的皇帝都有这个情结),过去总被辽国搅得安不下心来,现在他要毫无牵挂地施展治理国家的手段了。 赵恒在寇准、毕士安的辅佐下,干劲沖天地忙活起来了。 北方既然不再打仗了,马上就合併防区,减少驻军、组织复员,把因战争荒废的土地重新开发,尽快恢复经济发展。 在那个农耕时代,农业绝对是立国之本,这个重点不能丢弃,赵恒在景德二年(1005)诏令各道州府的长官都要兼“劝农使”之职,通判兼管农之职。 赵恒还从景德三年开始,在各州郡(边境州郡除外)普遍设置用于准平谷价的常平仓和用于赈济灾荒的义仓。义仓没什么好说的,常平仓可是很有讲究,它是各州按人口多少,从上贡钱中留下一定的银两,到新谷上市的时候,以比市场价略为高一点的价格购入,等到市场上粮价暴涨时再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卖出(但不得低于本钱)。这种做法很有些国家宏观调控的意味,可以平抑市场粮价,既可以防止“多收了三五斗”时谷贱伤农,又防止了青黄不接或灾年时谷贵伤民,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粮商囤积哄抬粮价,甚至在遇到灾荒时还可贷粮给灾民,用做种子或口粮。 这是功德无量的好事,比他以后搞的那个“天书”、“封禅”强上百倍。 商业在这个时候继续了咸平年间快速发展的势头。宋代人是中国历史上最会做买卖的,国内贸易不必多说,海外贸易远达阿拉伯各国。宋辽休战和平,又搞起了“边贸”,在雄州、霸州、安肃军、广信军设置了四个榷场,与辽国大做生意,赚得盘满钵满。景德四年又在宋夏边境的保安军(今陕西志丹)设置榷场,后来又在镇戎军(今宁夏固原)等地设置榷场,和西夏也做起了买卖。 发达的商业从大商人数量的急剧增加看出来,京城汴梁云集了好多富商大贾,继寇准以后任相的王旦就曾说过:“京城资产百万者至多,十万而上比比皆是。”就连一年赚上千万的千万富翁也并不少见。随着商业繁盛,给大宋带来了滚滚的财源,商税是宋朝国家收入的支柱之一,景德年间商税年收入高达四百五十万贯。 此时大宋王朝的繁荣,用盛况空前来形容并不过分。 要是按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前景当真是一片光明。可是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好事要是遇到了心怀叵测的小人,会变成什么样就很难说了。 这个时期的发展,与寇准尽心尽力的辅佐之功密不可分。自景德二年十月毕士安暴病身亡以后,寇准就一直独居相位。赵恒对寇准也是信任有加,另外还带着感激和敬畏。这是因为寇准支持赵光义立他为太子,再加上这次力促亲征,才达成了“澶渊之盟”,赵恒加寇准中书侍郎兼工部尚书,对其更是倚为长城。 王钦若寇准这个人生性豪爽,不拘小节,很有个性,再加上少年得志(此公十九岁就考中进士),仕途比较顺利,做事难免有些率性而为,得罪了不少的人,其中就有劝赵恒南逃金陵的王钦若。 在太宗赵光义朝,王钦若一开始是亳州判官,一年阴雨连绵,老百姓上缴的谷物都很潮湿,管理仓库的官吏拒不收纳,可总出不进,存储的粮食越来越少,王钦若便下令把潮湿的谷物收到仓内,以后再支出粮食的时候,先发放潮粮。这样,既解决了老百姓无法缴纳“国税”的实际困难,还不至于坐吃山空,粮食还不会霉变,可算是办事有方。这件事后来被赵光义得知,很是赞赏,亲手写了个嘉奖令予以表扬,记住了地方上的这位从八品的小官,过些时候就将他选拔入京,当上了朝官。 第53页 赵恒即位后,王钦若第一个站出来请求减免五代以来积欠的赋税,并且在一个晚上就把该减免的数目理清造册,第二天呈上了朝廷,因此他又得到了想有所作为的赵恒的赏识,从此步步高升,一直做到参知政事(副宰相)的高职。以此看来,王钦若虽不是忠诚善良之人,却颇有才干,能干一些实事。 人,有可能是宇宙中最复杂的东西,很难以“好”和“坏”来简单地区分,假如硬要以“好”和“坏”来区分,只能说有干不成事的“好人”,还有能干事的“坏人”。有的“坏人”不仅能干事,而且机谋深远,奇变横生,在这个世界上纵横自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王钦若恰恰就是这种人。 当他劝赵恒“南巡”的时候,被寇准不指名臭训一顿,随后还被驱赶出京,他心里可就把寇准恨上了,虽然很快他又恢复了副相的职位,但和寇准怎么也合不来,便干脆自己请求解除了执政职务,担任了资政殿学士这个清职。 在这个期间,他和知制诰杨亿、直秘阁钱惟演等奉诏纂修“历代君臣事迹”。这是一部类书,直到大中祥符六年才编完,赵恒诏题为《册府元龟》。文人聚在一起免不了吟诗、作画、喝酒、嫖妓这些“风雅”之事,工作之余他们也彼此作诗唱和,竟然积少成多,被杨亿以《西崑酬唱集》为名彙编成册,这些诗作讲究辞采,多用典故,被人们称为“西崑体”。西崑体在当时成为时尚,欧阳修在《六一诗话》中说:“自《西崑集》出,时人争效之,诗体一变”,“唐贤诸诗集几废而不行”,足见影响之大。 王钦若也就是跟着喝酒凑热闹,并没有什么大作流传下来。“西崑体”的代表人物是杨亿、刘筠、钱惟演等人,其中成就最高的是杨亿,其诗《汉武》嘲讽了汉武帝求仙慕长生之事。 蓬莱银阙浪漫漫,弱水回风欲到难。 光照竹宫劳夜拜,露金掌费朝餐。 力通青海求龙种,死讳文成食马肝。 待诏先生齿编贝,那教索米向长安。 吟诗编书,这种悠闲风雅的日子对文人学士来说是好事,可对有着强烈政治欲望的王钦若来讲,就等于是在服刑,他想方设法要报复寇准。 终于被他想到了妙计,一天在散朝后,赵恒很恭敬地目送寇准离去,王钦若凑到赵恒近前问:“陛下这么敬畏寇准,是因为他对江山社稷有功吗?” 赵恒想也没想就说:“当然了。” 王钦若却说:“澶州那一战,陛下您不认为是国家的耻辱,反倒认为是寇准的功劳,真让我想不通。” 赵恒一下子愣住了,他听到的都是颂扬的话,这种指责性的语言是第一次听到,禁不住追问:“什么?” 王钦若解释道:“《春秋》里认为城下之盟是奇耻大辱。如今陛下以堂堂天朝帝王之尊,在胡虏兵临澶州城下和其签订盟约,这不是耻辱的城下之盟是什么?” 这话使赵恒不高兴了,他引以为荣的盟约竟然是个耻辱的城下之盟! 王钦若假装没有看到赵恒的脸色,接着往下说:“其实这事都是寇准干的,和陛下无关。当时的情景和赌博一样,当赌博的人快把本钱输干净的时候,往往会把剩下的所有钱都押上,以‘孤注’来最后搏一次。澶州之战时,您就是寇准的‘孤注’啊,现在想一想都可怕。” 王钦若巧妙地把耻辱的源头从皇帝的身上转到了寇准的身上,赵恒心里轻松了一点儿,但是却深深刺激了他的心,特别是最后那几句挑拨离间的话,使赵恒对寇准有了不满,并由不满产生怀疑。 寇准是性情中人,凡事都率性而为,就是在选任官职上,也不是按部就班的搞升迁,他说:“当宰相的职责就是选贤任能,循规蹈矩怎么能行?”这事后来成了他罢相的一个藉口。 景德三年二月,寇准被罢相,以刑部尚书衔出知陕州,参知政事王旦升任宰相。在王旦照例入谢时,赵恒还遮遮掩掩地说:“寇准不按律条任用人员,用国家的爵赏来树立自己的声誉,现在不让他再执掌大权,也是在保护他嘛!” 寇准成了地方官,王钦若升为执政,出任知枢密院事,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王钦若挑拨打击寇准的那番话,使赵恒心海波澜难平,再加上他好大喜功,导致最终大行荒唐之事。 大宋的多事之秋即将到来。 创造昇平盛世难,想要毁掉却很容易。 宋真宗的心事(1) 赵恒景德初年,天公作美,风调雨顺,连续几年都获得了丰收,“淮、蔡间麦斗十钱,粳米斛二百”。再加上北方安定,西北也消停了下来,整个大宋一片歌舞昇平的景象。 作为大宋的最高领导人,赵恒心里高兴:我现在不就是历代君主都渴望做到的太平天子吗? 天下太平,就要好好享受。景德三年(1006)九月,赵恒下诏:“稼穑屡登,机务多暇,自今群臣不妨职事,并听游宴,御史勿得纠察。上巳、二社、端午、重阳并旬时休务一日,初寒、盛暑、大雨雪议放朝。着于令。” 这可能是赵恒发布的所有诏书中最受欢迎的一道。 第54页 宋时官员随便出去喝酒是要被纪检委(御史)按违纪查办的,后来那位着名的“鱼头参政”鲁宗道,一次来了个老乡,就换上便服到酒店请客,结果被赵恒知道了,说:“你是宫官,我不追究,恐怕御史也要弹劾你。”可见随便出去喝酒是件冒险的事,有了这道旨意,就可以在不耽误公务的幌子下,任意去游宴了。 这道诏书还增加了官员休假的天数,尤其是在家人团聚的节日和天气状况不好的时候休息,很有人性化管理的意思。 这里说说宋代的节日,那绝对的是精彩绝伦。二社其实是两个节日,即春社和秋社,春社是在立春后的第五个戊日,秋社是立秋后第五个戊日。在二社时,人们要去祭祀社神。社神就是土地神,还有一位谷神稷,合称社稷,每年民间与朝廷都要祭拜,祈求保佑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并不是《西游记》中被呼来喝去的小角色。 春社主要是祈祷丰收,秋社就是感谢社神的保佑,在社日里有祭神及各种庆祝活动,其中有竞技类的,有表演类的,非常的热闹,杨万里《观社》诗云:“作社朝祠有足观……野讴市舞各争妍。”说的就是无论朝野都在载歌载舞庆祝丰收。尤其在农村,社日庆祝十分隆重,而且还有盛大的集体聚餐,众人纵情欢宴,王驾《社日》诗写得十分形象:“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对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 另外,春节、端午节、上元节、重阳节、中秋节等等,都有不同的庆祝方式,赵恒下诏节日官员放假,就是要与民同乐。 但是,社日里的笙管笛箫,上元夜的火树银花,都无法沖淡赵恒心里的郁闷之情,他被王钦若的那番话搅闹得心神不宁,时时想起“城下之盟”这四个字。 怎么才能一洗这个耻辱呢?赵恒日思夜想,难免有所流露,那些善于揣摩上级意图的人发现了,便想投其所好。景德四年十一月,殿中侍御史赵湘便上奏赵恒,请他搞封禅,赵恒沉吟着没有说话,宰相王旦不同意,说:“封禅这样的大礼,已经好久没有举行过了,再说若不是圣主临朝天下太平,怎么能轻率地去做。” 赵恒还是挺谦虚的,说道:“我没有那么大的德政,是不会轻率地去搞封禅大礼的。”话虽这么说,可他却留意上这件事了。 不久,他就问王钦若:“现在要做些什么,才能使天下归心呢?” 王钦若知道赵恒不敢动用武力,就欲擒故纵地说:“陛下您可以发兵攻下幽州,就可以大振威名,一雪前耻了。” 赵恒摇头说:“天下百姓刚刚过上和平的生活,我不忍心再让臣民流血牺牲了。” 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赵恒早被辽军铁骑吓破了胆,真刀实枪的战争毕竟和小时候玩的游戏不一样,赵恒再也不想当什么“元帅”了。自和约签订以后,赵恒对打仗就更是想也不愿意想了。 王钦若善于逢迎,对赵恒的心思摸得很透,他喜欢听什么就说什么,因此赵恒也非常喜欢说话合自己心意的王钦若,他便不甘心地追问道:“难道除了打仗,就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王钦若早有计策,等的就是赵恒这句话,他不慌不忙地回答:“当然有办法。陛下既然不想用兵,那就建大功业。这个大功业成了,就会威加四海,戎狄畏服!” 听王钦若说得神乎其神,赵恒也不禁心驰神往,但是什么才是这个威力无边的“大功业”呢? 王钦若轻轻地说出两个字:“封禅!” 封禅,是古代祭祀天地神灵的礼仪,祈求降福祛灾,封禅其实是由两部分组成,“封”就是在泰山祭天,“禅”则是在泰山下樑父山祭地。古代对“封禅”这件事看得极重,不是任何一个皇帝都能随便封禅的,只有功业盛大的受命帝王,有了符瑞,才有资格到最神圣的泰山,去祭祀最高的上帝。 泰山封禅,实际上是“功高德厚”的帝王向上苍告有大成举行的盛典,也是炫耀政绩、国力的一个最佳机会。 泰山封禅几乎是中国历史上每一个帝王都梦寐以求的政治理想! 不理解这些,就很难理解封禅对皇帝赵恒的巨大诱惑力。 赵恒当然也想实现这个梦,但他还是有些担心,王钦若好像自言自语地说:“封禅得有天瑞显现啊。”其实他早就盘算好了,接着微微一笑。“未必一定得天降祥瑞,过去就有以人力弥补的(就是假造祥瑞),只要人力造出祥瑞,君主昭告天下,大力推崇,那和真的天瑞有什么区别?”他又补充说:“陛下认为最大的祥瑞河图、洛书就一定是天降的吗?其实那只不过是前代圣人以神道为名,来教化天下罢了。” 赵恒低头思忖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赵恒那时还不糊涂,对造假有些不屑,但他急于摆脱心里那种由胜利者突然变成签订城下之盟失败者的屈辱感,更摆脱不了“封禅”这个绝大的诱惑。 赵恒这一点头,大宋历史上就多了一段荒唐的黑色幽默。 历史上也有对封禅这种事看得很淡的皇帝,东汉开国之君光武帝刘秀时,就有人进言:“陛下已即位三十年了,应当去封禅泰山。”光武帝下诏答覆道:“我即位三十年来,百姓们生活得还不是很好,都是一肚子怨气,我现在去封禅泰山,就像《论语》里说的‘想欺骗谁?是想欺骗上天吗?’要是各地郡县再有远道派官吏前来上寿,用虚浮溢美之辞歌功颂德的,我就要将其处以髡刑(一种剃去头发的刑罚),并让他们去边疆屯垦。”这下再也没有人敢提封禅之事了。 第55页 光武帝实在是个明白人,可惜的是这样的明白人太少了。 赵恒思谋着封禅,可还是担心宰相王旦不同意,王钦若安慰他说:“王旦那里您就放心吧,我去告诉他是您的意思,他还敢说什么。”完全暴露出了狐假虎威的小人嘴脸。 可赵恒还是不放心,满脑子的心思,到了晚上也是抓心挠肝的睡不着,就信步走去,不知不觉来到了掌管书籍的秘阁,秘阁里值班的是右谏议大夫、龙图阁直学士杜镐。赵恒知道杜镐是饱学之士,便问他:“先生精通经典,所谓的河出图、洛出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杜镐是个书呆子,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也不知道察言观色去琢磨皇帝问这话的意思,就老老实实地回答:“这类事,其实就是古时的圣人,以神道的名义来教化天下的手段。” 赵恒一听,这和王钦若说的一模一样,眼睛顿时就亮了,下定了实施封禅的决心。 为封禅一事,赵恒犹豫再三,反覆思量,可以看出他不是决断之君,后来他被王钦若、丁谓迷惑操纵,和他优柔寡断的性格有绝大的关系。性格即命运,这句话在赵恒的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诠释。 既然已经定了下来,赵恒就决定亲自解决宰相这一关。 一天,他把王旦召进内宫,摆上一桌宴席,和自己的宰相喝起酒来,闲聊了一阵,就传令让太监拿来一壶酒,赏赐给王旦,嘱咐道:“这酒的味道很好,回家和自己的家里人一起尝尝吧。” 等回到家里,王旦打开酒壶一看,哪里是什么美酒,分明是一壶晶莹的珍珠!王旦顿时想起了前些日子王钦若对自己说皇上有意制造天瑞的事,心里什么都明白了:看来皇帝决心已定,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他长嘆一声,默默地坐了下来。 从来都是下级给上级行贿,到赵恒这儿反了过来,皇帝给大臣行贿,虽然求的是宰相王旦闭嘴,可也看出赵恒行事还是厚道多多,若是换了秦皇汉武朱重八那老几位,弄急了会让你永远把嘴闭上的。 一切阻碍都已搞定,“人造”天瑞呼之欲出。 “天书”出炉始末(1) 宋真宗赵恒景德四年春节,张灯结彩之中,赵恒宣布了一个神奇的消息。 那天正是正月初三,京城里不时地传来爆竹声,读书人开始挨家去拜年,并留下“刺”(就是名片),一片喜洋洋的气氛。 赵恒把文武大臣们都召集到了崇政殿,很激动地说:“就在去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的半夜,我刚刚睡下,忽然看到屋子里出现了明亮的彩光,彩光中显现出一位头戴星冠、身穿绛红袍的神仙。神仙对我说:从下个月的初三开始,在正殿连续做一个月的黄箓道场,上天就会降下‘天书’——《大中祥符》三篇。神仙还嘱咐我不要轻易泄露天机,所以没有和大家商议这件事。” 赵恒看看大臣们,见众大臣都听直了眼,心中暗暗得意,看来自己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于是他就继续说下去:“从十二月开始,我就素食斋戒,在朝元殿建了道场,诚心祈祷,整整一个月,从来没松懈,今天正好是到了一个月的时间,果然有好消息传来。” 文武大臣中,除了王钦若和王旦等有数的几个人,其余的人都被赵恒的这个神话给说傻了,听到这里,有人急着追问:“陛下,是什么好消息,真的是天书降临了吗?” 赵恒见自己这番话效果不错,嘴角浮起一丝得意。“今天皇城司上奏,说是在左承天门南面的屋角鸱吻上,有一条黄帛在那里随风摇曳。我马上派太监去察看,太监回来报告说那是一条两丈多长的黄帛,裹着一个青丝绳缠绕的好像书卷的东西,隐隐约约的还有字迹显露出来,这一定是神仙所说的‘天书’!” 崇政殿里,大臣们彻底晕了,一个个目瞪口呆。 眼看就要冷场,宰相王旦在心里嘆了口气,脸上却堆起灿烂的笑容,进前一步施礼祝贺:“这是陛下诚敬天地,孝奉祖宗,仁厚勤政,和睦邻国……才感动上天,降下了‘天书’。”说了一大堆的恭维话,听得赵恒是心花怒放,众大臣这时也缓过劲儿了,都跪拜在地,山呼万岁。 折腾了好一阵,大家都来到了承天门,为了表示敬重,就连赵恒都是步行过来的,两个太监上房取下黄帛,然后王旦跪着接过来,赵恒也屈膝下拜接过,君臣心照不宣地把戏演得郑重无比。 “天书”到底是什么内容,大家都想知道,就恭恭敬敬地护拥着“天书”回到了道场,由知枢密院陈尧叟打开缄封,展开的黄帛上写的是:“赵受命,兴于宋,付于沖。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三篇“天书”的内容可以想像得到,都是夸奖赵恒能以至孝至道继承帝业,还叮嘱赵恒以后要保持艰苦奋斗、勤俭节约的好习惯,最后说的是大宋国运昌盛久远。 看看这内容,哪是什么教化世人的天书,分明就是老天给赵恒写的表扬信,只不过在遣词造句上是模仿古书《尚书?洪范》和《道德经》的语气罢了。 赵恒沉浸在计谋得逞的兴奋中,下令改元“大中祥符”,改左承天门为左承天祥符门。最奇的是皇帝还亲自下令,京城百姓大吃大喝五天,看来现在人们有喜事就摆上几桌的习惯,还真是源远流长。不过大臣们可就苦了,只能陪着皇帝吃点儿青菜萝蔔之类的素菜。 第56页 序幕既然拉开,大戏就无法停下来,只能按照预定的剧本演下去。下一步自然而然地到来,那就是纷至沓来的祝贺、祭告、赏赐,当然也少不了滚滚而来的马屁文章,忙得不亦乐乎。 到了三月,开始有人说“正事”了,兖州父老吕良等一千二百八十七人进京请求赵恒封禅,赵恒还假装谦虚,但是吕良他们还是一再请求,赵恒就说:“这是大事,要郑重对待。”虽说没有答应,可是已经留下了活口。 兖州的这个口子一开,“民意”汹涌如潮,各路民意代表纷纷请求封禅,宰相王旦在这样巨大的群众运动面前,只好顺从“民意”,率领文武百官、地方干部、少数民族代表、和尚道士等宗教领袖、名流长者两万四千三百七十多人,连续请愿五次,搞得惊天动地、盛况空前。 民意啊民意,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民意吗? 这使人联想到袁大总统想变成袁皇帝时的“劝进”,不仅有各地的官员,连乞丐、妓女都动员起来了,和劝赵恒封禅盛况有得一比。 到了四月,天书又降临到了皇宫里的功德阁。 天书屡降,虽然明知是假的,赵恒还是激动得满面红光,为了显示郑重其事,他下令建造玉清昭应宫来供奉天书,这是滥建宫观的起点,从这以后,靡费钱财国力的此类建筑越来越多。 上有所好,下必兴焉,疯狂是可以传染的,人们的兴趣都转到祥瑞上了,举国上下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祥瑞也是越发现越多。 赵恒觉得时机成熟了,就想最后拍板去封禅。此时的赵恒做事还知道思前想后,他先把三司使丁谓找来,问在费用方面会不会有问题,丁谓也把准了赵恒的脉,极力迎合怂恿,说费用方面绝对没有问题。于是,赵恒正式下诏,宣布将在十九日到泰山去封禅。 天书、封禅都顺利地运行,赵恒没有忘记王钦若的“功劳”,任命他为参知政事,并让他和另一位参知政事赵安仁为封禅经度制置使,还有好多人都参与到了封禅大典的准备活动之中。 赵恒玩天书玩上了瘾,他在大殿上对众人宣布:就在五月十七日的夜晚,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神仙告诉他下个月会有“天书”降临泰山。 赵恒说得煞有介事,群臣没有人敢反对,这事就成真的了! 他马上密令王钦若前去察看,果然在六月初六,王钦若从干封县(今山东泰安)报告,有个不识字的木匠在泰山的树林子里发现了一条黄帛,黄帛上有字,这个文盲木匠就报告了皇城使王居正,王居正又报告了王钦若。 这道“天书”大费周章,先弄了个不识字的木匠,再层层通报,搞得煞有介事,无非就是为了说明“天书”的真实性。(不知道赵恒和王钦若连续造假累不累!) 赵恒再次大动干戈地迎接“天书”,宰相王旦领着群臣远远地迎接,赵恒也装模作样地跪拜,打开缄封,“天书”上写的是:“汝崇孝奉,育民广福。锡尔嘉瑞,黎庶咸知。秘守斯言,善解吾意。国祚延永,寿历遐岁。”“天书”上别的都是陪衬,其实主要说的就是一件事:善解吾意,准备去泰山封禅。为了制造封禅的神圣,赵恒可谓不惜血本。 “谎言说上一千遍就是真理。”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的这句话虽然有些不中听,可事实上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天书”的接连降临,加上朝廷的大力宣传,大宋上上下下都已经陷入了狂热迷乱之中,大臣们一致同意给赵恒上尊号,拟定的尊号为“崇文广武仪天尊道宝应章感圣明仁孝皇帝”。赵恒心里这个美,他有些飘飘然起来。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已经不能不用“荒唐”来形容了,因为这齣大戏的策划、导演之一赵恒(还有一个就是王钦若)居然神魂颠倒,时常发癔症,认为天书什么都是真的。 人最难的不是骗别人,最难的是骗自己,赵恒成功地把自己骗倒了。 狂热迷乱是可怕的,有人就在这种情形之下浑水摸鱼,纷纷呈报各种各样的祥瑞,什么芝草、玉丹、嘉禾、瑞木,不一而足。这些东西当然不是那些献祥瑞的官员自己去找来的,而是驱使民力,到处搜颳得到的。 深山大谷的找些灵芝之类的东西,虽然会使民力疲惫,但要和赵恒的“大手笔”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当初为了供奉天书,赵恒决定修建的那座玉清昭应宫,堪称是个耗费财力民力的无底洞。 玉清昭应宫规模宏大。“凡东西三百一十步,南北百四十三步……总二千六百一十区。”为了保质保量地建成,赵恒委任三司使丁谓为修昭应宫使,丁谓由此开始得到赵恒的充分信任。 这么大的工程,以当时的技术水平,建造周期不可避免地会相当地漫长,主管部门和技术人员估计需要十五年时间,但丁谓为了表现自己的政绩,下令昼夜不停地施工,结果工期自大中祥符二年四月起,到了大中祥符七年十一月结束,提早了一半还多。 丁谓使用的是人海战术,每天在工地上劳作的人有三四万之多。除了工地上直接建筑的工人,供应施工原材料的人就更多了,陕西、山西、湖南、湖北、浙江、广西等地供应木材,河南、山东、湖南、山西、浙江供应石料,广西、河南、湖南、江西、陕西、山东等地供应颜料,山东、湖北、安徽等地还得供应墨、漆等其他物资,史称“役遍天下”,看来不是虚言。 第57页 各地官吏趁机作威作福,欺压百姓,在南方砍伐木材时,由于丁谓定下的期限紧急,服役的民工被迫日夜加班,有的甚至劳累而死,就这样官吏还指责他们拖延误工或者说要逃亡,将他们的老婆孩子收押入狱。 赵恒一个人的荒唐,演变成了全国的疯狂。 花费了如此之多人力物力建造的这个专门奉安“天书”的玉清昭应宫,一派金碧辉煌,连绘画都大量使用黄金,还将四方古名画置于壁龛庑下,成为建筑史上的奇观。可惜的是,这座凝聚了无数劳动人民血汗和智慧的宏大建筑,仅仅十多年后便毁于大火。 修建昭应宫除了劳民伤财,唯一的收穫可能就是因砍伐巨木深入远山,发现了浙江雁荡山这一风光秀丽的名胜。当现代人们徜徉在峰、嶂、洞、瀑“四绝”交辉的秀美山川之中,尽情欣赏灵峰夜色、灵岩巧石、龙湫飞瀑和雁湖日出等美景之时,万万想不到它们的发现,竟会和荒诞不经的天书有什么联繫。 有时人们追求的是一种东西,留下的却是另外一种别的什么,喧嚣一时的“天书”如同漂浮的泡沫,早已消失在历史幽暗的深处,无限风光的雁荡山,却演绎着经久不衰的胜景。 “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就是历史。 浩浩荡荡上泰山(1) 大中祥符元年(1008)十月初四,赵恒盼望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 大队人马在“天书”的引导下,浩浩荡荡地开出京城汴梁,向泰山进发,隆重的封禅大典正式开始。 其实早在三月,朝廷就已经着手封禅大典的前期准备工作,赵恒计划经行的路线从那时起就热闹起来,厢军和“民工”们紧张的日夜施工,修建起富丽堂皇的驻跸行宫,各种应用之物也都准备妥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九月二十八日,赵恒亲自在崇德殿演习封禅仪式,这是最后的彩排,彩排过后就该正式演出了。赵恒在封禅启程前,还下了一道命令,要求顺路考察民情,当然这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他的心早就飞到泰山之巅上了。 大队人马一路行来,沿途还搞了好多锦上添花的小把戏,像什么天书玉册上闪现神光了,王钦若再献上紫芝草三万八千了,少数民族首领奉献土特产了等等,最出彩的是不知道在哪里找个阿拉伯(大食)人李麻勿,献上一个一尺多长的玉圭,还言之凿凿地说是自己前五代祖先得到的,并且留下嘱咐:“这个宝物,要等到听说中国出现圣明的皇帝,去泰山举行封禅大礼的时候,快马加鞭赶去奉上。” 这些花样,很像现在有人花钱去国外买个文凭或奖盃,回来到处炫耀一样,赵恒的思想看来还是很超前的,一千年前就知道藉助洋品牌的力量了。 走了十七天,终于来到了泰山脚下。经过三天斋戒,赵恒和群臣起了个大早,开始向泰山峰顶进发。山路上戒备森严,侍卫随从每人只相隔两步,从山下一直排列到峰顶。赵恒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乘步辇?span ss=yqlink>仙剑搅硕盖湍研兄γ院阒荒芟麻讲角靶小8娴娜硕祭刍盗耍挥姓院憔穸端樱亢撩挥欣Ь胫猓搅松蕉セ剐酥虏毓劭戳擞衽约疤聘咦凇8菩诜馓┥降谋摹?/p> 第二天在山顶举行了祭天仪式,场面十分壮观庄严,山上山下万岁声惊天动地。随后赵恒又到泰山脚下的社首山举行了祭地典礼,封禅大典圆满完成。 赵恒封泰山神为“天齐仁圣帝”,封泰山女神为“天仙玉女碧霞元君”。为纪念这次封禅,将泰山脚下的干封县改为奉符县,并在泰山顶唐摩崖东侧刻《谢天书述二圣功德铭》,下诏命王旦撰写《封祀坛颂》,王钦若撰写《社首坛颂》,陈尧叟撰写《朝觐坛颂》,铭石立碑于泰山。千年风雨过后,其他的碑文都已湮灭,只有王旦的《封祀坛颂碑》幸存于世。 最后,照例是接受群臣朝贺、大赦天下和盛排宴席,而且下诏全国百姓再大吃大喝三天。 十一月二十日,完成了“大功业”的赵恒回到京城汴梁,十二月初五,赵恒在朝元殿接受尊号,至此封禅大典才算落下帷幕。 封禅虽然结束,但赵恒搞神道这一套才刚刚开始,他被这种神化自己的把戏迷住了。 既然去泰山祭皇天了,当然还要去祭祀后土。祭祀后土哪里最好呢?答案是汾阴。当年汉武帝的时候,曾在汾阴发现过一只大鼎,汉武帝也是个喜好神仙之术的主,就迎接大鼎到长安,结果在路上也出现了吉祥的“天兆”,有黄云笼罩在鼎上,恰巧还跑来一头鹿,被武帝亲自射杀祭鼎,使这件事更是充满了神奇的色彩。因为鼎在当时不仅仅是煮食物的器具,更具有强烈的象徵意义。自大禹铸成九鼎以后,“问鼎”一词就有了谋取天下的意思。鹿也不仅仅是头动物,“逐鹿”一词的意思也和天下有关。为此武帝在汾阴建后土祠,亲自致祭。 确定好了祭祀后土的地点,劝进的人闻风而动,大中祥符三年六月,河中府(今山西永济县西南)进士薛南及当地父老、和尚道士一千二百九十多人请求皇帝到汾阴祭祀后土,赵恒仍然保持谦虚的态度,没有答应。 不过这件事有人提出来了,就不会这么轻易收场,七月份文武百官、各地驻军代表、德高望重的地方长者、和尚道士及其宗教领袖三万多人,连续上表请求皇帝到汾阴祭祀后土。 第58页 赵恒再三不干,但“民意”也再三坚持,赵恒只好嘆息一声,说:“民心如此,不能违背啊!”在八月下诏,明年春天将去汾阴祭祀后土。 诏书一出,祥瑞毕呈,芝草什么的都不是新鲜的了,最具创意的是陕州(今河南陕县)在十一月报告境内黄河变清,到十二月黄河再次变清。“黄河清,圣人出”,这可是不得了的祥瑞,集贤校理晏殊立即献上一篇《河清颂》。赵恒得意至极,戏演到这个地步,赵恒有些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了。 大中祥符四年正月二十八日,赵恒率众大臣在天书的引导下,又从京城开往汾阴,经过潼关、渭河,十多天后到达了地方,斋戒沐浴一番,便举行了规模盛大的祭祀后土地祗的典礼。 在这次祭祀行程中,赵恒召见了华山隐士郑隐、敷水隐士李宁,还召见了道士柴通玄,这个柴道士据说年纪有一百多岁,擅长引导服气之术。赵恒对他很是客气,在御案前面给他摆了个座位(这个待遇连宰相都没有),向他询问了修身养性的学问,这个柴老道大概是文化不高,说话不像赵恒身边的那些大臣那样有文采,只是很朴实地讲了些修道要洁身自好、注意言行之类的话,赵恒哼哈应酬一番,估计他很难听进去,他心里想的是怎么样把这个造神运动“更上一层楼”。 不过,这是一个信号,赵恒搞了这么长时间的“天书工程”,其理论依据就是道教,东封西祀把天地都拜到了,接下来就该去拜道教的祖师了。 果然,在大中祥符七年正月,赵恒前往亳州(今安徽亳州市)祭祀老子。祭祀形式没有什么新鲜花样,还是以“天书”为前导,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有新意的是在祭祀前的造势。在大中祥符六年春节,掌管天文的司天监报告出现了“五星一色”这一天象祥瑞。除此之外,丁谓创造了献祥瑞的纪录,他一次就献芝草九万五千株,要是在现代,绝对有进吉尼斯纪录的可能。 赵恒还在出发前给老子上了尊号。其实老子在东汉时就已经被神化,汉桓帝曾亲祀老子,称其为老君、太上老君,等到了唐朝,唐太宗李世民把老子认为祖先之后,老子的尊号就日渐上涨,唐高宗称其为太上玄元皇帝,唐玄宗先后尊老子为大圣祖玄元皇帝、圣祖大道玄元皇帝、大圣祖高上大道金阙玄元天宝大帝。赵恒给老子上的尊号是“太上老君混元上德皇帝”,老子的尊荣达到了空前的地步。 作为掌管周朝史料的官吏、思想史上的巨人,老子如果地下有知,面对这些给自己身上增添神光的皇帝,不知道是哭是笑。 给老子的尊号是虚无缥缈的,可亳州得到的优惠政策可是实在的,亳州被升格为集庆军,当地百姓的赋税被减免三成。赵恒为了表示对老子的敬重,还在亳州修建了明道宫,规模达到了四百八十间。 赵恒实在是没有停下脚步的可能了,他好像吸毒一样上了瘾,过一段时间不搞出点儿新的名堂心里就不安稳,制造“祥瑞”或许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可不是吗,和辽国动武没那个胆量、智慧和实力,勤政太辛苦,外出封祀既装潢门面,还旅游看风景,谁不喜欢啊?)他几乎放弃自己作为皇帝的职责,成了造假专业户。 大中祥符五年十月,赵恒又梦见了神仙,还梦见了一个子虚乌有的神仙祖先赵玄朗,并给他上了一个尊号“圣祖上灵高道九天司命保生天尊大帝”,群臣体会圣意,顺手也给赵恒上了个“崇文广武感天尊道应真佑德上圣钦明仁孝皇帝”尊号,赵恒经过三次谦让,“被迫”接受了这个新的尊号。至于许多地方官员争相报告的哪个地方发现了“真武(其实就是乌龟和蛇)显圣”了,哪个地方涌出能治病的泉水了,天上出现什么奇怪的光、云彩了,又发现捕获什么奇禽珍兽了等等,那就太多了,简直是数不胜数。 最离奇的是在天禧三年,巡检朱能勾结太监周怀政,伪造了一份“天书”,将这个“天书”“降临”在干佑山,赵恒即便知道这个“天书”是假的,他也没有勇气去拆穿,他下令将“天书”迎入宫中,恭恭敬敬地供奉了起来。 真是上行下效,全国一盘棋的造假,国家到了这个地步,再出什么样的事都不奇怪了。 在“天书”狂潮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迷失在狂热中,好多人知道所谓的“天书”是什么玩意儿,就在东封泰山的时候,赵恒和大家都在斋戒,离开泰山以后才开斋。赵恒对大家说:“这些天让你们吃素,辛苦了。”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吱声,只有耿直的签署枢密院事马知节说了老实话:“其实就您一个在吃素,我们这一路上都在偷偷吃肉呢。”赵恒问自己的宰相王旦:“有这回事吗?”王旦说:“不敢对陛下撒谎,确实就是这样的。”赵恒只好苦笑两声,没有追究大臣们在饮食上的“欺君之罪”。 要说赵恒虽然在天书、东封西祀上荒唐,但在人性上确实不坏,在他去汾阴祭祀后土的路上,被数万人围观,队伍寸步难行,赵恒没有下令强行驱散,而是问身边的人怎么办。有人说村民就害怕县里管治安的小官吏,赵恒马上让人去找这个小官。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个穿绿衣服的小伙子骑马跑了过来,村民们互相招呼:“当官的来了!当官的来了!”大家一闹而散。 第59页 赵恒大跌眼镜,回头对大臣们说:“我难道不是当官的吗?”看来“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句话是千古真理。在地方上,强如皇帝,也没有一个县“治安科长”有威力。 做人赵恒不错,可做皇帝在大中祥符以后确实不称职,他不仅拼命尊崇道教,还竭力抬高儒学、佛教。赵恒认为“三教(儒、道、释)之设,其旨一也”,他要把国家建成三教合一的政权,为此他大建寺庙,还亲自操刀注释佛经。有了皇帝的大力提倡,和尚成了顶光荣的职业,全国僧徒从宋初近七万人猛增到四十万,就连尼姑也有两万多。 儒学本来在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时候就确立了绝对尊崇的地位,但赵恒还是要进一步拔高,他在泰山封禅后亲谒孔庙,加谥孔子为玄圣文宣王,还决定科举考试要尊儒术,逐步确立了儒学加佛道的思想统治。 儒、释、道三合一的理论作为一种统治的思想也还罢了,关键是赵恒要坚决地把这种思想落到实处。在那个“无底洞”玉清昭应宫里,他花费了五千两白银铸造玉皇像,还各用五千两黄金铸造了圣祖像(就是他做梦梦出来的那个祖先赵玄朗)和他自己的像,在玉皇身旁侍立,且不说这件事有多荒唐,就说耗费的金银数量就十分的惊人。 自己耗费天下的财富可能是不过瘾,赵恒还先后设了天庆、天祺、天祝、先天峰圣节等,下令各地都要设斋醮祭祀。当然,每次斋醮都不是白办的,都要耗费大量金银,例如一次赵恒下令京城寺观设斋诵经,花费就高达一百五十万贯。 每天这么折腾,再富的国家也受不了,何况在当初“东封”的时候就耗费国库八百三十余万贯,“西祀”耗费了一百二十万贯。折腾下来的结果,就是不仅把咸平、景德年间积累的财富消耗殆尽,就连赵匡胤、赵光义辛辛苦苦积攒的家底也给弄个精光。 本来赵恒完全能做一个承前启后的皇帝,他继承了前两代君主开创的江山和财富,又消除了北方和西边边境的战争,得到了难得的和平时代,只要励精图治,总结和改正赵光义以来的弊政,大宋国力军力不难强盛,赵光义曾有过的梦寐以求的大一统完全有可能实现。 可惜的是,赵恒不是英明决断之主,虽有咸平、景德年间的兴盛,但他在性格上的懦弱最终影响到了在政治上的作为,开“岁币”买和平(这个和平极不可靠,后来的“靖康之耻”就是证明)的先河,为靖康年间迷信和谈,坐失良机,最终覆国,以及后来的南宋高宗在与金人交战有利的情况下,达成屈辱的绍兴和议,乃至为隆兴和议、嘉定和议提供了可供“借鑑”的祖宗之法。 综观两宋历史,在对外冲突中,大宋是打败了求和,打胜了也是求和,这种无论胜败都给对方付钱的做法,赵恒实在难逃始作俑者的指责。 有雄心无雄才的赵恒不甘做一个平庸的守成者,大搞封禅之类的神道把戏成了他“镇服四海,夸示外国”的追求,有人推测赵恒这么做有和迷信鬼神天命的辽国打心理战、威慑辽国的目的,但如果把赵恒不遗余力粉饰太平,看成是他以此来平衡自己没有一统四海的失落心理,可能会更准确些。 为了推行荒唐的造神运动,赵恒把主要精力全用在祭祀天地鬼神上,王钦若、丁谓、陈彭年、刘承和林特为了讨赵恒的欢心,获得更大的权势,他们积极参与造假活动,相互勾结,排挤打击政敌,杀伤力和破坏力极强的窝里斗越演越烈,被时人称为“五鬼”。 大宋在赵恒统治的后期,显现出了疲态。 没有开创才能又不甘守成的赵恒,在懦弱的性格和幻想的大功业之间徘徊,在那个皇权没有约束的时代,足以使他个人性格上的缺陷,演变成一个民族的悲剧。 说说“五鬼”(1) 赵恒大行荒唐之事,就註定了小人当道的局面。 中国传统文化历来注重君子小人之分,有人对这个分法嗤之以鼻,其实嗤之以鼻的不应该是这个分法,而应该是那种自诩为君子,拿小人的帽子乱扣别人的行径。君子和小人是古人的道德标准,符合则为君子,不符合就是小人,假如不承认这条标准,硬要以现代的眼光去要求古人,实在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在庙堂上,独奉一人而不奉天下的,无疑就是小人。 “五鬼”的出现,根源就在赵恒。 赵恒后期搞的那一套,明显的是劳民伤财的事,关心百姓的正直的大臣都是敷衍了事,积极响应的都是那些熘须拍马、阿谀奉承之徒,平心而论,他们也很可怜,只不过是想讨皇帝的欢心,从中分一杯羹而已。 “五鬼”前期的首领是王钦若,后期则是丁谓。 王钦若很会揣摩赵恒的心意,什么都顺着他的意思说,因此赵恒十分喜欢这个善解人意的臣子,几天不见就想得慌。王钦若虽然人长得有些猥琐,但说话的本事一流,赵恒刚即位的时候,他发现赵恒有想做一番事业的想法,就首先建议废除百姓拖欠的五代时的税赋,赵恒看到王钦若交上来的欠税帐目时,惊讶地说:“百姓有这么多债务,难道先皇不知道吗?”王钦若马上就接道:“先皇当然知道,只不过先皇把减免税赋的恩惠留给陛下您罢了。”说得赵恒心里美滋滋的,从此对他总是高看一眼。 第60页 王钦若把心思都用在了赵恒的身上,当他发现赵恒好大喜功的倾向时(这个好像是所有的皇帝都有),便在投其所好的同时大进谗言,成功地离间了赵恒和寇准的关系,把寇准驱除到了地方。 赵恒被王钦若拍马屁的功夫伺候得舒舒服服,当然也不吝惜官职。就在王钦若主动辞去参知政事时,被任命为资政殿学士,地位在翰林学士以下,王钦若心里不满,就找个机会向皇帝诉苦,赵恒就特别在他的资政殿学士衔前面加了个“大”字,变成了“资政殿大学士”,超出了翰林学士。赵恒还特意问王钦若:“给了你这个官职,你满意不满意?” 满意?当然不会满意,王钦若想的是大权独揽!于是他在编造天书、东封西祀等活动中大展拳脚,使赵恒更加信任他,几次想让他当宰相,可王旦以“祖宗家法”阻止赵恒:“我朝从未有以南方人为相的先例。不从地域考虑,古人也说任用一个人要看他是不是贤良,宰相位高权重,必须得贤良之人才能充任。”言下之意王钦若根本就够不上贤良。 赵恒眨了眨眼,没有再说什么,此事就此作罢。平心而论,宋朝的皇帝虽然少有杰出英明的,但也很少有混蛋透顶的,赵恒才干平平,可人还是很厚道,对持不同意见的人也能宽容。 赵恒没事了,但王钦若的心里可把王旦恨上了,他把寇准扳倒了,王旦又拦在了面前。他决心再把王旦扳倒。 王旦很看重翰林学士李宗谔,便想提拔他为参知政事,王钦若听说后,表面上对王旦说:“好,好,您真是为国家选拔人才。”可一转身就偷偷去见赵恒,对他说:“李宗谔欠了王旦不少的钱,可又无力偿还,所以王旦就想请陛下任命李宗谔为参知政事,拜参知政事就能得到常例赏赐,就可以还给他钱了。”这话说得就够狠的了,可王钦若还火上浇油地加了句:“最可笑的是,王旦心里惦记着让李宗谔还钱,嘴上还以为国举贤当幌子。” 李宗谔虽是太宗朝宰相李的儿子,可生活得很困难,史载他家“行李萧然,无异寒士,有书数橱而已”。平时生活还凑合,可一遇到婚丧嫁娶的事就入不敷出了,李宗谔前后向王旦借了很多的钱。王钦若就拿这个说事,因为大宋的习惯是在被任命参知政事的时候,还能得到三千缗的赏赐,正好用赏赐来还王旦的帐。 第二天王旦果然向赵恒提起要提拔李宗谔的事,赵恒把脸绷了起来,说什么也不答应,弄得王旦寻思好多天也没明白李宗谔到底什么地方让皇帝不高兴了。 虽然王钦若通过这件事打击了王旦一下,可是想扳倒他却是做不到的,赵恒虽然荒唐,却不糊涂,他知道治理国家还得倚重王旦。赵恒刚刚继位时,曾向以知人着称的钱若水问:“朝中有哪些人可以重用呢?”钱若水思索一下,说:“中书舍人王旦很有品德和威望啊。”赵恒也表示同意。此后,王旦的官职一路上升,咸平三年二月,升任为给事中,同知枢密院事。咸平四年三月,又升迁为工部侍郎、参知政事。景德三年二月,终于位极人臣成了宰相,并且连续当政十八年,功绩卓着,政声极佳。 不过参知政事赵安仁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因为没有依附王钦若而遭到排挤。王钦若排挤他的手法十分巧妙,一次赵恒和王钦若闲聊起朝中大臣来,王钦若极力推崇赵安仁,赵恒问为什么,王钦若好像很钦佩的样子说:“赵安仁是故去的宰相沈义伦一手提拔起来的,对他有知遇之恩,赵安仁对此也念念不忘,一直想找机会来报答。” 这话一下子触动了赵恒的心事,原来赵恒想立刘德妃为皇后,赵安仁就以刘德妃的家世寒微为理由反对,不如沈才人出身高贵,要立皇后也该立沈才人。这个沈才人就是沈义伦的孙女。王钦若的话无疑使赵恒想到了赵安仁以个人恩怨来处理皇家的事情,心里从此对他产生了想法,要不是宰相王旦的大力维护,赵安仁的下场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但即便有王旦的维护,赵安人最终也被罢免了参知政事的职务。 王钦若具有典型的小人性格,有功则争,有过则诿。在编修《历代君臣事迹》期间,在赵恒看呈报样张说好时,他就说成是自己的功劳,而一旦赵恒指责有错误的时候,他就说那是杨亿他们没干好。 等到他和赵恒策划造出天书以后,更是得到赵恒无比的宠信,他开始肆无忌惮起来,每次奏事时都把要请示的奏章藏在怀里,到了朝廷之上,看赵恒的脸色,挑选对自己有利的上奏,其余的回到枢密院就打着皇帝的旗号自己斟酌着办了。这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同在枢密院的枢密副使马知节,马知节是宋初龙捷左厢都校、领江州防御使马全义之子,荫补为官,素以耿直刚烈闻名。 武人出身的马知节很看不上王钦若的小人嘴脸,有一次当着赵恒的面对王钦若说:“你怎么不把怀里的奏摺都拿出来上奏?”弄得王钦若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大中祥符七年六月,王钦若又不请示皇帝就给人提升了官职,马知节在朝廷上把这事捅了出来,和王钦若大吵一场。赵恒大怒:这还了得,不经我这个皇帝批准就胆敢授人官职,这大宋不成你家的了吗?那我还能做什么!赵恒气急了,说:“这个王钦若,有的事情不上报,有的事情擅自做主,现在还居然自做主张提拔官职,要是大臣们都这样,我这个皇帝就是个牌位了。” 第61页 得意忘形的王钦若竟敢挑战皇帝的权威,这可触犯了皇帝的逆鳞。 赵恒很快就把他枢密使的职务罢免,一气之下把马知节也罢免了,这场交锋王钦若和马知节弄了个两败俱伤。 “五鬼”中的丁谓也和王钦若一样,是个很有才干却心术不正的人。丁谓有过目成诵之才,无论是作诗、绘画、音乐等都很精通,善于交际,什么人都能应酬得体。 丁谓智谋过人,极擅筹划,别人难以解决的问题,到了他的手上很快就会处理得干净利落。 他在任夔州路转运使时,正赶上四川王均叛乱,他以公平贸易为手段,安稳住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因而声名鹊起,被调入京城任朝官。 萧太后率辽军大举进攻宋朝时,丁谓出任郓州知州,兼齐、濮等州安抚使,辽军席捲而来,老百姓都惊恐万状,争相渡河逃命,可就在这要命的时刻,摆渡的人却趁机发起了国难财,不但提高摆渡的价钱,还经常停摆。丁谓急中生智,马上从死囚牢里提出几个死刑犯,把他们装扮成摆渡人的样子,拉到河边当众斩首。 这下想发国难财的摆渡人都吓坏了,赶紧把逃难的老百姓都送过了河,看来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还真有道理。 赵恒东封西祀,丁谓一直都在负责打理经费,投其所好地百般逢迎。在赵恒决定修建玉清昭应宫时,有好多大臣都进谏,丁谓却对他说:“天下财富都是皇帝的,修建一座供奉上天的宫殿算什么浪费呢?何况修建这座宫殿还有祈求上天早日使皇家有子嗣的作用呢(当时赵恒还没有儿子)。假如还有人阻挡陛下修建昭应宫,您可以用这话来回答。”宰相王旦果然又来劝谏,赵恒就把丁谓的话复述一遍,王旦一听居然扯上了皇家子嗣这样的大事,吓得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赵恒后期病重,政事多由刘皇后决断,丁谓便交结宦官,逢迎刘后,当上了宰相。在相位期间,他更是排挤复相的寇准和另一位宰相李迪,呼风唤雨一直到仁宗时代。 “五鬼”中的陈彭年本来是个才子,十三岁那年就写了篇《皇纲论》,足足有上万字,就连当时的南唐皇帝李煜都知道这个神奇小子,特召进宫和他聊了半天。太宗雍熙年间他考中进士,多次进献文章。要说陈彭年还真是有才,可惜的是有才无德,先后依附王钦若、丁谓,在制造“天书”工程中出了大力,那些典礼祭拜的文章有好多都是出自他的手,而且他把学问发挥得淋漓尽致,无论怎么荒唐的事,到了他的笔下都能有根有据,当时的人送给他一个绰号叫“九尾野狐”。 陈彭年还和丁谓联手排挤杨亿,当上了赵恒的首席枪手,最后竟升为参知政事。他每天都忙前忙后,以至于累得面容枯藁,神情恍惚,有时就连自己家人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为了利禄,陈彭年付出的可谓不少(这是何苦呢,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丁谓在做三司使的时候,林特就是他的副手,林特也很会逢迎,在修建玉清昭应宫时,丁谓为修昭应宫使,时任权三司使的林特是副使,他每次见到丁谓都恭恭敬敬地行礼拜见,而且是见一次拜一次,就算一天见到n次必拜n次。 这样的人能不使人感到贴心吗?很少有人能在甜美的阿谀之中保持清醒,丁谓也不能免俗,一直把林特视为心腹,为了给他升官,一次几乎和李迪在朝堂上动起手来。 刘承在“五鬼”中是个另类,他是个太监,由于地位特殊,他能和赵恒随时接触。天书的事,别的参与者都是策划人,他却是地地道道的实施者,因为天书的事大多是皇城司报上来的,刘承恰恰就是皇城使。 刘承很喜欢打小报告,当时“人多畏之”,假如他生在明朝,肯定会是东厂的一把好手,“可惜”的是生不逢时,生在了政治环境相对宽松的宋朝,没有一展身手的舞台。 其实打击政敌,争夺权势,这样的事不绝于史,这也是政治生活的一部分。假如是从利国利民出发,自然是正常的政见之争,可王钦若、丁谓等却是置国计民生于不顾,逢迎一人,贪图权势,为一己私利,甚至到了不惜捏造谎言、愚弄天下的地步,被称为“真奸邪也”,一点儿都不冤屈。 谁从中捞到了好处(1) 赵恒从大中祥符元年开始,大搞天书神道,装神弄鬼成了主旋律,在这股造神大潮中,有的人随波逐流,有的人缄默不语,有的人顽强抗争。 这场荒唐剧的上演,王钦若实在是“功不可没”,是他向赵恒提出的这个建议,并且他自己就很喜好神仙之事,经常在家搞神坛道场,“理论”功底深厚,这一点在后来他奉诏主持续修道藏时体现出来,他一下子增加了六百余卷道书,自己还写了《天书仪制》、《翊圣真君传》、《五岳广闻记》、《列宿万灵朝真图》、《罗天大醮仪》等。 王钦若从这场神道运动中谋取了巨大的好处,虽然因为王旦的阻止当时没有拜相,但他一直位居宰执高职,还身兼殿学士显贵之衔,已经是大宋王朝最核心的领导人之一了。 所谓宰执,在宋代即指同平章事、参知政事、枢密使、枢密副使这些官职的合称。 “学士”就比较复杂了,学士分两种,一为馆阁学士,有龙图阁、天章阁等阁学士,直学士,待制,名为典司秘籍,其实就是文学侍从官。还有一种就是殿学士,包括观文殿大学士、学士,资政殿大学士、学士,端明殿学士等。殿学士没有具体的事务,只是出入侍从,以备皇帝顾问,但是这个清职却不是谁都能得到的,观文殿大学士根本不授予没有当过宰相的人。宋代殿学士是专门作为高官、宠臣的荣誉头衔,一旦担任,便可获得极高的威望,《容斋随笔》里就写到“馆阁之选,皆天下英俊”,“一经此职,遂为名流”。 第62页 王钦若本已位高权重,可他的权力欲实在是太强了,非要做大臣中的第一人不可,他终于在王旦去世以后拜相,当上宰相后他还恨恨地说:“就因为王旦多说了一句话,使我晚了十年才当上宰相。” 王钦若因策划天书深得赵恒宠信,作威作福多年,收受了不少的贿赂,家里堆满了金帛、图书、奇玩。多行不义必自毙,赵恒天禧三年(1019),他受贿的事被人揭发,再加上有个自吹能驱使六丁六甲神将的道士谯文易因私藏禁书被捕,招供出和王钦若有联繫,这下赵恒不高兴了:朕对你不错啊,你怎么还这么干?恼怒之下把王钦若撵到杭州做地方官去了。 丁谓也借着赵恒好仙之机,保经费、上祥瑞、造宫殿,忙得不亦乐乎,获得了皇帝的赏识。 被贬在地方上委屈了十三年的寇准实在忍不住了,也想从中分一杯羹,便在天禧三年也上报得到了“天书”。这“天书”不是寇准伪造的,而是巡检朱能与内侍都知周怀政为了邀宠,合谋伪造出来放在长安西南的干佑山上的,干佑山归永兴军管辖,寇准此时恰恰是永兴军的长官。赵恒此时已经走火入魔了,听见“天书”比什么都亲,就想把这个“天书”也弄到手,可这时有些大臣都质疑天书的真伪,极力反对再迎什么“天书”入朝。 赵恒见有人反对,也不好硬来,就询问宰相王旦怎么办,王旦是个持重的人,就对赵恒说:“当初最不信‘天书’的是寇准,如今天书降世,只要让寇准亲自来进献,那么天下才会信服。” 王旦内心对“天书”是个什么玩意儿清楚得很,但他无法违逆皇帝的意志,只有勉力从中周旋,尽力使朝政运转正常,保持国家的稳定,赵恒造神运动搞得昏天黑地,但朝野基本没有出现太大的动荡,王旦实在是居功不小。这次王旦还是没能从正面去阻止赵恒奉迎“天书”,想藉助性情刚烈的寇准阻止住这场荒唐事。 但王旦失算了,寇准这次还真的来了。 本来寇准对“天书”这种荒诞不经的事看不惯,也没有掺和进来的打算,可他的女婿竭力劝他借这次机会东山再起,寇准被他怂恿得活了心,他也起了重回庙堂整顿朝廷的雄心。寇准并不是奸邪小人,这次为了达到自己认为正确的目的,也就不顾及使用什么手段了,这一点王旦却没有考虑周全。 寇准入朝,王钦若罢相,几天后他就接任了宰相,但他整顿朝廷的设想很快破灭。复相不到一年,寇准就被掌管朝廷实权的刘皇后和丁谓贬出京城,而且越贬越远,最终客死他乡。 在“天书”闹剧里最无奈的是宰相王旦,面对“一国君臣如病狂然”的现实,他只能厕身其间,虽然每次都得带头颂扬,其实回家以后经常是忧心忡忡、闷闷不乐,临死的时候对儿子说:“我这辈子没什么别的过失,就是‘天书’这件事没有尽力谏阻,是个没办法弥补的大错误。我死以后,要把我剃光头发、穿上僧服入葬,就算是对天下的谢罪吧。”最后,还是翰林学士杨亿劝阻了他的儿子,王旦才没有像个和尚似的入土。 赵恒知道王旦忠谨,一直对他信任不疑,允许他“小事专行”,这使得王旦在这一期间发挥出了很大的作用。他始终向赵恒举荐寇准,病重时赵恒问谁可以在他的身后继任宰相,连说了当时的名臣张咏、马亮,王旦都摇头,说:“以我的愚见,当属寇准。”赵恒心里那个“孤注一掷”的疙瘩还没有解开,听说是寇准,脸上就露出不高兴的神色,好一会儿才说:“寇准太过偏激,你再想想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王旦说:“除了寇准,我实在不知道谁更胜任宰相了。” 王旦还尽力阻止了王钦若拜相,拒不任命“五鬼”中的刘承为节度使。当时刘承病重,赵恒亲自替他改名,把“”改成“规”,希望他能通过改名来转变运气(现在这个方法还有人在用,看来还真是源远流长),由此可以看出赵恒对这个太监是多么地宠信。刘承和赵恒说想当节度使,赵恒对王旦说了,可王旦没有答应,第二天赵恒又说这事,王旦还是不答应。赵恒有些急了:“刘承就这一个请求,不答应他死了都闭不上眼睛。”王旦一步不让,说:“给他节度使,以后就会有要求当枢密使的,这个口子就是不能开。”把赵恒顶了回去。 假若没有王旦在朝廷上的周旋,“五鬼”和其他奸佞之辈会攫取更多的好处,大宋的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也会遭受更大的损害。 赵恒虽说大行荒唐之事,可他不是残暴之君,在处理反对意见时还保持着理智和宽容,像孙奭始终上书反对天书封禅,甚至直言不讳地说:“古人说‘天何言哉’,天连话都没有,怎么会有书?”挑明了天书是假的,还把赵恒比做先明后昏的唐玄宗,赵恒对他的话也就是置之不理而已,没有追究他“大不敬”的罪过。 在丁谓督造玉清昭应宫时,张咏说:“这是在竭天下之财,伤生民之命。”请求把丁谓杀掉,悬头国门以谢天下,甘愿把自己的头也斩下来,算是向丁谓谢罪。赵恒也没有大发雷霆,只是把张咏撵出京城,放到陈州去当了地方官了事。 第63页 有两个细节很能说明当时的情形。一个是参知政事王曾,他对天书神道十分反感,拒不接受赵恒委任的“会灵观使”一职,赵恒指责他和朝廷唱反调,不“傅会国事”,王曾说:“皇帝虚心纳谏是明,臣子尽忠为国是义,我只知道尽忠为国这个大义。”结果惹恼了赵恒,寻个藉口就把他的参知政事(副宰相)给撸了。 另一件事是赵恒想立刘氏为皇后,让丁谓去找大才子杨亿写立后的诏书,杨亿看不上出身寒微的刘氏,就磨磨蹭蹭不愿意写。丁谓劝他:“你还是写的好。你写好了,将来一定会有好处,富贵荣华是跑不了的。”丁谓这话可是发自心底,谁知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杨亿觉得大受侮辱:“这样得到的荣华富贵,不要也罢!”把笔一丢,坚决不写了。 从这两件事就可以得出结论,赵恒统治的后期,只有逢迎之徒才会被宠信,敢说真话的人不是被贬,就是被压制。 朝廷风气如此,其国事如何不难想像。 到了赵恒死前,大宋的国库出现了“支诸宿藏”的局面,弄得快没有隔夜粮了。 专权的刘皇后(1) 赵恒统治后期,朝廷的实权实际是掌握在皇后刘氏的手中。 刘皇后是个传奇女子,她出身贫寒,原籍在益州(四川成都),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父亲,十多岁就嫁给了银匠龚美。据说她心灵手巧,很有些音乐天赋,史载她“善播鼗”。鼗就是拨浪鼓,原本是小商贩用来招徕顾客的东西,可在她的手上,居然能打出动听的节奏。也就是因为她“播鼗”,使她和后来当上了皇帝的襄王千里姻缘一线牵。 龚美只是一个普通的银匠,在四川日子混得不如意,就想到京城找找机会,结果在京城的日子也不好过,到了快没饭吃的地步。都说否极泰来,穷困的龚银匠却因为自己的妻子貌美艷丽,还有一手好听的拨浪鼓而声名大噪,最后就连襄王元侃(后来改名为赵恒,即真宗)都听说了。襄王见到这个天仙一般的四川美女,魂都飘飘荡荡了,就把她带回了王府,做了自己的贴身使女,昼夜不离。 这事被赵光义知道了,认定刘氏是个红颜祸水,严令元侃把她逐出王府。元侃实在捨不得这个美人,又不敢违抗父亲兼皇帝的命令,就玩了个暗渡陈仓之计,明着把刘氏撵走了,暗地里把她藏到了自己王府官吏张耆的家中。这下可苦了张耆,他为了避嫌,一面命家人尽心尽力地侍奉这位刘姑奶奶,一面自己干脆搬到了襄王府去住,弄得有家不能回。 襄王登基以后,连忙把刘氏接进皇宫,失而复得的感觉使赵恒对她更加珍爱,刘氏先被封为美人,很快又晋为修仪,不久又升为德妃。张耆也因侍奉刘妃之功,官职一路上升,等到刘氏掌管了实权以后,更是了不得了,最后居然做到了枢密使,封徐国公。 刘氏原本没有成为皇后的可能,但她的命实在是太好了,就像赵恒没有可能成为太子却最终登临大宝一样,她也从不可能实现了可能,看来两个人真有夫妻相。 赵恒的原配夫人是宋初名将潘美的八女儿,但这个女人没有做皇后的福气,赵恒还没继位就死了,年仅二十二岁,她的皇后是死后追封的。赵恒的第二任妻子郭氏倒是活着当上了皇后,可赵恒东封西祀地一通折腾,郭氏都随驾前往,娇嫩的身子骨被劳累和风寒侵蚀出病来,在景德四年去世。 后宫无主,时间长了不行,赵恒两年后准备再次立后。册立皇后是件大事,赵恒为此召集大臣们商议。当时有三位候选人,即刘德妃、杨淑妃和沈才人。赵恒有意立自己最宠爱的刘妃为后,谁知他的意思刚一说出,就引起了激烈的反对,时为翰林学士的李迪以“出身寒微”为理由坚决不同意,参知政事赵安仁则认为沈才人更合适当皇后。 杨淑妃是天武副指挥使杨知信的侄女,沈才人是宰相沈伦的孙女,刘氏的父亲刘通《宋史》里记载是虎捷都指挥使兼嘉州刺史,这完全是为了抬高她身份编造出来的(刘皇后对自己的出身造假,赵恒在天书上造假,这对夫妻还真般配),至于她是否是再婚,《宋史》里则是一笔带过,稀里糊涂地说:“蜀人龚美者,以锻银为业,携之入京师。”其实当时对再婚不是那么在意,五代时有好几位皇后都是再婚的,讲究什么“贞节”那是南宋理学大盛以后的事,所以在反对立刘氏为后的时候,没有人拿这个来说事。 赵恒没想到大臣们对自己的决定强烈反对,他也急了,说:“刘德妃入宫在前,沈才人入宫在后,不能乱了次序。”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难道封皇后也要论资排辈,讲究个先来后到吗? 赵恒接着说:“何况刘德妃还为朕生下皇子,册立她为皇后有何不可?”最终还是不顾群臣的反对,大中祥符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册立刘妃为后。 赵恒在这撒了个弥天大谎,为他生儿子的根本就不是刘氏。 原来刘氏入宫以后,凭藉自己的聪明和皇帝的宠爱,地位一步步上升,郭皇后就算不死她都有取而代之的想法,郭皇后死去给了她最好的机会。但是她知道只有皇帝的宠爱还不够,假若把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的东西排个名次,皇帝的宠爱绝对能排进前三甲,就连那个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杨贵妃,关键时刻也被唐玄宗推出去当了替死鬼。 第64页 刘氏知道要巩固自己的地位,进一步登上皇后的宝座,只有一个办法最有效,那就是给皇帝生个儿子。 那时赵恒还没有子嗣,郭皇后曾生了三个儿子,但都没有成活下来。刘氏鼓足了劲头,紧紧缠住赵恒,可任凭皇帝怎么耕种,她的肚子就是鼓不起来。刘氏聪明过人,她想出个李代桃僵的妙计,她让自己的一个亲信侍女去侍候皇帝,干些零碎小活。这个侍女姓李,生得花容月貌,而且性格温顺委婉,很是讨人喜欢,赵恒也被她吸引住了,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成就好事,并且使李侍女怀上了龙子。 刘氏的计划成功了。她的计划用最简单的话来讲就是四个字:借腹生子。先用李侍女的美色打动皇帝,有了孩子之后就收为己有,李侍女是自己的手下,没有什么可撑腰的背景势力,再加上她胆小温顺,皇子就是自己的了。有了皇子,母以子贵,还怕皇后到不了自己的手上吗?通过这一件事,就完全可以看清刘氏的工于心计,后来她能独揽大权十几年,绝不是没有道理的。 李氏很争气,给赵恒生了一个男孩,赵恒中年得子,自然欣喜异常,给儿子取名受益。趁着赵恒的高兴劲儿,刘氏提出把受益收进自己的宫内,她会像亲生儿子一样地抚育,赵恒点头允许。就这样,刘氏对外宣布皇子受益是她生的,下令后宫知情者不准泄露半句。天禧二年(1018)中秋节,赵恒下诏册立八岁的赵受益为皇太子,改名为赵祯。 可怜的李氏辛辛苦苦地十月怀胎,最后生下的皇子没有给自己带来好处,反而给别人做了嫁衣裳。后世人们根据这件事,编出了个“狸猫换太子”的故事替李氏喊冤。 “狸猫换太子”堪称中国古代最杰出的传奇故事之一,情节扑朔迷离,说的是在真宗时期,后宫的刘、李二妃同时怀孕,真宗许诺谁生皇子谁当皇后,结果阴险的刘妃玩了个“偷梁换柱”的计策,用只剥了皮的狸猫换下了李妃生的儿子,并说李妃生了个妖怪,结果李妃被贬入冷宫。刘妃如愿当上了皇后,对李妃还不放心,想赶尽杀绝,其中经历了曲曲折折,李妃的儿子最终当上了皇帝,就是宋仁宗。而李妃则藉助“包青天”之手被平反,而当了皇后的刘妃也在得知李妃平反的消息惊恐而死。 这个故事在晚清艺人石玉昆的《三侠五义》里被描绘得离奇曲折,并被搬上戏曲舞台,流传甚广,几乎被人们当成了信史。事实上刘皇后不仅没被吓死,还安安稳稳地掌了好多年的大权。 赵恒得到了儿子,相信是自己的虔诚感动了神仙,就更起劲儿地鼓捣求仙拜佛的那一套,可那虚幻的东西毕竟只是虚幻,现实里的赵恒患上了“风疾”,身体状况时好时坏。身体有病还在其次,关键是赵恒深信神佛搞得精神也有了问题,经常犯糊涂,说过的话转眼就忘。赵恒得病,给刘皇后专权创造了机会。 刘皇后虽然出身社会的底层,但对权力却有着强烈的渴望,她入宫以后留心政务,加上聪明过人,记忆力超强,读书过目不忘,朝廷的事听过也都记在心里,很快就明白了处理朝政的路数。她当上皇后之后,经常陪着赵恒批阅奏章到深夜,还时常引经据典地提出一些建议,赵恒在惊奇之余对她更是信任,有时便偷懒让她去处理一些政务,刘皇后在赵恒不知不觉中开始干预政事了。 天禧四年(1020),赵恒的病情加剧,到了不能处理朝政的地步,朝政的处分权力落到了刘皇后的手上。刘皇后开始有意编织自己的势力,其实这个并不算太难,自古以来就有那么一批人,谁有权力就追逐谁,刘皇后的身边也聚集了这么一伙人,其中有丁谓、钱惟演等人和一些内侍太监。 丁谓名列“五鬼”,就不必细说了。钱惟演是吴越政权钱的儿子,官任知制诰,他见刘皇后掌握了权力,就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刘皇后的哥哥刘美,和刘皇后拉上了亲戚。不过这个亲戚还真有些勉强,因为那个刘美根本就不是刘皇后的什么哥哥,而是她的前夫龚美,刘氏入宫后认他为哥哥,赵恒还给他个马军都虞侯的官做。钱惟演拼命地巴结权贵,不仅把妹妹送给了刘美,还让自己的儿子娶了郭皇后的妹妹,和丁谓也攀上了姻亲,为了权势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些人和刘后结成后党把持朝政,引起了另外一些大臣的反对,尤其是复相的寇准,更是在觐见赵恒的时候,请屏退左右后直言不讳地说:“陛下您现在的身体需要静养,朝政可令太子监国,辅政大臣也应选派忠诚能干的,这是保住大宋万世基业的好办法。像丁谓、钱惟演那样的奸邪之徒,千万不能重用。” 恰巧那天赵恒没犯糊涂病,他也知道刘后擅权,听了寇准的话便点头同意。寇准得到了赵恒的首肯,立即密令翰林学士杨亿秘密起草命太子监国的诏书,许诺事成以后让他顶替丁谓的位置。 杨亿是个聪明人,知道刘后和丁谓的势力强大,为了防止泄密,他把所有的人都赶走,深夜独自一人字斟句酌地起草这道干系重大的诏书。 杨亿那边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可寇准这里却走漏了风声。寇准生活奢华,喜欢醇酒美人,一次酒喝多,居然把这件要命的事说了出来。丁谓听说后吓出了一身冷汗,半夜三更地坐着牛车去找曹利用商议,并且通过太监向刘皇后通风报信。刘皇后一听这不是要把自己晾起来了吗?就指使丁谓等人参奏寇准,请求赵恒罢免寇准的官职。 第65页 赵恒又犯了糊涂病,记不得曾和寇准商议的事,加上丁谓、钱惟演在外,刘皇后在内大进谗言,寇准竟被罢相。不过,赵恒内心对寇准还是倚重的,并没有难为他,只是让他远离了政治核心,封为莱国公,去做了太子太傅这样的虚职。 寇准倒了,东宫宦官周怀政(就是伪造天书的那位)害怕了,因为当初是他告诉寇准去找赵恒的,而他给寇准通风也不是没有起因,是赵恒觉得自己病重,曾向他透露过想让太子监国的意思。但是,寇准失势,皇帝把什么都忘记了,一旦刘后追查起来自己就危险了。 于是,他决定铤而走险,他找到自己的弟弟礼宾副使周怀信、客省使杨崇勛、内殿承制杨怀吉等人准备发动宫廷政变,把太子推上皇帝宝座,让赵恒退位去当太上皇,并且要把刘皇后废掉,恢复寇准的宰相职位,而丁谓等人都在预计的诛杀行列。但他做事不秘、选人不准,客省使杨崇勛跑到丁谓那里告密,周怀政被收监处死。刘皇后用赵恒的名义传诏,把寇准贬为太常卿,出任相州刺史。后来又一贬安州,再贬为道州司马。 这件事过去了好长时间,有一天赵恒又明白过来了,很奇怪地四周张望,问身边的人:“怎么好长时间没有看到寇准了?”身边的人惧怕刘后,谁也不敢说寇准去哪里了。赵恒后来得知刘后假借自己的名义,把寇准撵得远远的,尽管心里生气,可他本性就懦弱,再加上刘后是他深爱的女人,更重要的是自己病得一塌糊涂,刘后在朝中的羽翼已经丰满,只好长嘆两声作罢。 刘太后的余波(1) 干兴元年(1022)二月,已经病了好几年的赵恒病情急剧恶化,二十日在延庆殿溘然长逝,享年五十五岁。他的辞世,标志着大宋走完了风云峥嵘的早期岁月,进入了王朝的中期时代。 他曾开创了一代繁华盛世,也曾荒唐靡费,虽然他撒手人寰,但这一切会随着他的离去而结束吗? 真宗赵恒驾崩以后,太子赵祯即位,赵祯即宋仁宗。赵祯继位时年仅十三岁,赵恒遗诏命刘后为太后,处理军国大事。刘太后成为大宋第一个垂帘听政的皇太后。 这一垂帘就是十一年。 刘太后是两宋八位摄政皇后的第一位,特别是处于历史转折时期,她执掌朝政的十一年,对后来的历史走向有着重要的影响。 刘太后执掌政权是在争吵中开始的。在起草诏书时丁谓和王曾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王曾坚持要在“由皇太后处理军国重事”这句话中加上一个“权”字,意为“权且”由皇太后处理朝政,而丁谓为了讨好刘太后就是不同意。王曾疾言厉色地说:“皇帝年纪尚小,太后暂辅朝政,已经是国运不佳了,加上一个‘权’字,是为了给后人做个榜样。何况我朝一向没有母后临朝称制的先例,难道你是想扰乱祖宗家法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任凭丁谓心里极想在刘太后面前表现一番,也不敢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 刘太后虽然不满,但对王曾并没有生气,因为她觉得王曾是“自己人”。当初在周怀政事件中,太子的地位曾受到冲击,赵恒和刘氏也曾想废掉太子,赵恒那面是李迪一句:“陛下废掉太子,那么将来帝位谁来继承呢,臣下不知道您有几个儿子?”赵恒一想也是,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就什么也不追究了。 刘氏那里还心有余恨,王曾怕手握实权的她对太子不利,就心生一计,一天故意和钱惟演说:“太子年纪幼小,没有皇后的抚育不行。皇后把太子抚育好了,那可是刘氏一门天大的福分啊,刘氏从此就会安如泰山了。”钱惟演正在想方设法讨好刘后,一琢磨这话对刘后可太有用了,就屁颠屁颠地跑去告诉了刘后,刘后仔细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太子可是自己手中的王牌,没有太子,我这皇后怎么能安稳? 她觉得王曾这是向她示好,想向自己靠拢,就把王曾划进了可以信任的圈里。 在太后辅政的形式上,王曾和丁谓又起冲突。王曾说要像东汉太后辅政那样,皇帝坐在大殿的左面,请太后坐在右面垂帘听政,五天召见一次大臣。丁谓却主张皇帝每月只要初一、十五两天接见群臣意思一下就行了,要是有了重大事件就由太后召集宰辅们解决,一般的事就由太监首领传奏转达就行了。 王曾不同意,他说:“这么做是取祸之道。”因为皇帝和太后不在一起议事,平时太监上情下达,很容易弄虚作假操纵朝政,这样的教训实在是太多了。 丁谓和王曾僵持不下,只好请刘太后定夺,几天之后刘太后下了一道手谕,决定採取丁谓的辅政“提案”。 丁谓心中暗喜,他早已和太监首领雷允恭串通一气,这样今后不论什么事,都得经过他们两个的手,上下其手实在是太方便了。别说是擅权谋私,就算架空小皇帝和太后也有了可能。 丁谓有些飘飘然起来,追求了多年的目标似乎已经到手。 为了能擅权,丁谓排挤走了寇准,又以私结朋党的罪名把李迪赶出了朝廷。丁谓不仅对政敌残酷打击,对曾经是“战友”的王钦若也毫不留情,耍尽手腕,使其复相的幻想破灭。 洋洋得意的丁谓不知道,刘太后的眼睛早已把他盯上了,不过她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真宗赵恒遗留给她的政治遗产,稳固自己的地位。刘太后这个有着强烈政治野心的女人,绝对不会允许丁谓篡夺自己的权力。 第66页 刘太后先是把自己深恨的寇准远远地贬到了雷州(今广东海康),曾经反对立自己为后的李迪也贬为衡州(今湖南衡阳)团练使。丁谓怕二人东山再起,就使了个杀人不见血的毒计,他收买了传旨的太监,让他在马前悬挂一个装着宝剑的锦囊,还故意让剑显露在外,造成是降旨赐死的阵势。 李迪是个质朴君子,一见这个架势真就不想活了,他的儿子和追随他的幕僚赶紧救护,他才没有糊里糊涂地冤死。寇准可不吃这一套,明明白白地向传旨的太监要赐死的诏书,太监傻眼了,他哪有这样的诏书?寇准冷笑一声,跪拜接过贬职的诏书,又和同事官员喝酒去了。 丁谓兴风作浪没到半年,刘太后把朝中的事情都打理好了,就抓住雷允恭擅自改动真宗陵墓的建造计划一事,把这个和丁谓勾结的大太监抓了起来,又查出他贪污受贿等等罪行,处以“杖死”,没收家产。作为山陵使的丁谓也被牵连,这次的罪名可是不小,王曾参奏他“包藏祸心……擅移皇堂于绝地”。丁谓在刘太后的帘子前极力为自己辩护,刘太后根本就不听,起身走了,丁谓对着个空帘子还喋喋不休。 丁谓最初是以勾结内侍雷允恭定的罪,但墙倒众人推,连早先巴结他的钱惟演都挤对他,很快罪名就升级为与雷允恭假传旨意、横行宫禁,险些掉了脑袋,宰相被罢免,撵到西京去了。如果就这么完事,丁谓还算幸运,可不久后又查出他勾结女道士刘德妙欺君罔上、语涉妖诞的罪行,被贬为崖州(今海南岛)司户参军,家产被抄,抄家时发现他家里“四方赂遗,不可胜纪”。 弄权,贪赃,这两样几乎是孪生兄弟,在历史中总是同时出现,并且至今不绝。 最有讽刺意味的是,丁谓到崖州要经过寇准的贬所雷州,丁谓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还想去见见寇准,岂知寇准的家丁们听说丁谓要从这路过,早就摩拳擦掌要去整死他。寇准知道了这件事,派人拿只蒸羊堵在雷州边境送给丁谓了事,然后把家门一关,给家丁们放假,让他们尽情赌钱,直到丁谓走远才放家丁们出来。 刘氏以皇太后身份垂帘听政,权倾朝野,一手遮天,但还觉得不过瘾,一次她兴致勃勃地问参知政事鲁宗道:“说说对武则天的评价吧。” “鱼头参政”鲁宗道不客气地说:“她是个几乎把唐室社稷江山葬送掉的千古罪人!” 刘太后听了这个回答,神情突然变得落寞起来,默默无言了好半天。 就是这个鲁宗道,曾多次对她提出规劝。有一次,刘太后和赵祯同去孝慈寺,刘太后示意车夫把自己的车子赶到赵祯的前面去,结果惹来好些大臣的进谏,鲁宗道搬出了“夫死从子”的大道理(在那个时代,这是不可触犯的天条),把刘太后说得哑口无言。还有一次,有人拍马屁,请刘太后立刘氏七庙,大臣们都不敢反对,还是鲁宗道问刘太后:“如果刘氏设立了七庙,那么现在的陛下算怎么回事?”刘太后无言以对。 经过几次试探之后,刘太后知道她无法效仿武则天,在大宋没有产生女皇的土壤。于是,她便死了这条心。后来三司使程琳不知深浅,献上一幅武则天临朝图给她,其寓意当然是明显的,刘太后把这幅图丢在地上,说:“我怎么能做对不起祖宗的事?”程琳想邀宠却碰了一鼻子灰。 虽然当不成女皇,可刘太后平时还是穿着皇帝的衮冕过干瘾。她辅政十一年,赵祯二十多岁了还不还政,死死地把住权力不撒手。大臣们私下里议论纷纷,范仲淹上疏说皇帝“春秋已盛”,请他“卷收大权,还上真主”。刘太后不但不听,还把他贬出京城,即使像翰林学士宋绶“军国大事由皇上禀请太后裁决,小事则自己处理”这样温良的建议,也触犯了太后,被贬为应天知府,其他劝她还政的人也大多被贬斥。 明道二年(1033)三月,六十五岁的刘太后病逝,被追谥为庄献明肃皇太后,葬在真宗皇帝的陵墓旁。 刘太后的政绩功过混杂,既不像《宋史》里说的那么圣明,也没有民间传说里说的那么邪恶。她既把“天书”做了赵恒的陪葬,不再大搞封祀,但却照样大修宫殿、寺庙和佛塔,甚至还想重修被大火焚毁的玉清昭应宫;既清除了丁谓、雷允恭等小人,可依旧信任王钦若和内臣罗崇勛、江德明等奸佞之辈;既恢复了赵光义设立的理检院,又创设谏院,可对让她还政的人却不纳片言、大肆打击;她既注意澄清吏治,但也倚重太监、放纵外戚;既设立科举中的武举科目,却对西北边防毫不重视,导致在她身后和西夏屡战屡败。 刘太后虽然离去,赵祯虽然亲政,但她的影响余波仍在。 刘太后一直压抑赵祯的生身母亲李氏,李氏本应贵为国母,但在刘太后的压制之下,一直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嫔妃,直到临死前才被刘太后从第九级的顺容升到第五级宸妃,如果不是知道内情的宰相吕夷简力争,李氏会被以普通宫人的礼仪下葬。在吕夷简的干预和提醒下,刘太后以一品之礼葬李宸妃于洪福寺,并给她穿戴上皇后冠服,在棺内放满了水银保护容颜。 宋仁宗在刘太后刚刚死去,就有人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并说李宸妃死得不明不白。这对赵祯来讲无异于晴天霹雳:二十多年,自己竟然不知道生身母亲是谁! 第67页 赵祯痛感自己蒙受了二十多年的欺骗,下令军兵包围刘家宅院,并马上去洪福寺查验亲母的死因,结果打开棺木见李宸妃在水银的保护下身穿皇后袍服,容貌安详如生,这才收回了军队。 吕夷简的力争,使刘氏一族免去了灭门之祸,刘太后泉下有知的话,该怎么感谢吕夷简呢? 看来,人们千万不要把事做绝,不给别人留活路也是不给自己留活路。 刘太后生前作威作福,在赵祯的婚姻上也武断专行,先是硬把赵祯看上的王姓女子许配给了刘美的儿子刘从德(真是不忘前夫的旧情),后来又把赵祯看上的张氏立为才人,塞给赵祯一个不喜欢的郭氏为皇后。 不自主的婚姻使赵祯婚后生活很不美满,他亲政以后后宫屡起风波,最后竟废除了郭后。废后风波一时引起朝廷大哗,出现了官员集体聚集在皇帝寝宫门前进谏的千古奇观。 赵祯把对刘太后的不满还发泄在宰执的任用上,刘太后留下的政府班底,除了宰臣张士逊因为曾是赵祯的东宫老师得以留任外,首相吕夷简、参知政事晏殊、参知政事陈尧佐、枢密使张耆、枢密副使夏竦、枢密副使范雍、枢密副使赵稹等执政大臣都被免职,外放到地方。 刚刚亲政的赵祯很想有所作为,他重新起用了一直被刘太后打压的李迪接替吕夷简,组织了新的领导班子,但是他的雄心大志很快就受到了严峻的挑战,几年以后,大宋的西北边境重燃战火。 本来已与大宋和好了的党项族又起兵进犯,而且公然称帝,几十年不识刀兵的大宋被迫拿起武器。 这次战争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无论胜败,历史都会又开始流血。 第六章 狼烟四起的西线 寻找党项的足迹(1) 大西北,风烈如刀。 茫茫黄沙,疏疏红柳。 在漫天黄尘中,这片土地养育着众多的少数民族,其中羌族是很古老的一个民族。 在浩瀚的青海湖东南的黄河河曲一带,生息繁衍着羌族的一支——党项羌。在南北朝末期,他们还处于氏族社会的父权制阶段,结为大大小小一百多个部落,过着不事稼穑的游牧生活。这些部落之间没有从属关系,谁也不受谁的管理,也不向谁缴纳赋税。 在南北朝的乱世中,分裂的政权忙着杀来杀去的,党项羌在三不管的边缘地区不断发展。到了隋唐时期,中原又归于一统,影响力开始向外辐射,党项羌自己说了算的逍遥日子便到头了。隋文帝开皇四年(584),党项羌中实力最强大的拓跋氏部落首先归附,内迁旭州(今甘肃庆阳境),拓跋部的大首领拓跋宁丛被授予大将军称号。 至此,党项羌开始成为中原政权的附属。贞观九年(635)拓跋部首领拓跋赤辞被封为西戎州都督,赐姓李。后来吐蕃在青藏高原上崛起,党项羌屡被打击,便纷纷向甘肃和陕西北部一带的内地迁移,拓跋部也从原居地松州(今四川松潘)迁到夏州(今陕西靖边境),被称为平夏部。当时还有一些党项羌居住在庆州一带,被称为东山部,居住在平夏地区南界横山一线的党项羌部落,被称为南山部。 在安史之乱中,平夏部首领西平公拓跋守寂参与平叛,被唐朝任命为容州刺史,领天柱军使。拓跋守寂的曾孙拓跋思恭又在剿灭黄巢起义时立下功劳,升任夏州定难军节度使,统领夏、绥(今绥德)、银(今榆林境)、宥(今靖边东)、静(今米脂境)五州地区,并再次被赐姓李,晋爵夏国公,拓跋思恭摇身一变成了李思恭,拓跋氏也从此变成了李氏。 经过李思恭的苦心经营,以夏州为中心的党项李氏藩镇割据势力初步形成,奠定了以后称雄西北的基础。 唐亡以后,西北一隅的党项李氏周旋于五代的各路豪强之间,名义上是他们的藩属,实际上却是自成一家。除了李氏(拓跋)部落,其他的党项部落也趁中原大乱的机会全力扩展势力,活动范围逐步扩展到汉人和吐蕃人居住的地区。更有一些党项人与汉族杂居在一起,接受了汉族文化,被称为“熟户”;生活在漠天旷野以游牧为生的党项则被称为“生户”。 各党项部落虽然迁入内地,但还是以游牧为生,得便就在中原王朝的边境地区抢掠一番(游牧民族好像都把抢掠当成了致富手段)。十余年间,掳去人口、牛羊数以万计,掳掠奴隶的增加,又使党项各部落之间展开了相互的争夺。党项人虽然勇猛善战,可这时部落各自为政,对中原王朝还没有构成太大的威胁。 就像所有民族的发展历史一样,党项族也需要出现一个领袖人物,这个人被时代的浪潮筛选出来了,他就是李继迁。 当时已是赵光义统治时期,平夏李氏党项在名义上还是大宋的臣子。早在太祖建隆年间,赵匡胤就加封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为太尉,李彝殷也向大宋朝贡,他死后还被追封为夏王。他的儿子李光睿、孙子李继筠都向宋称臣,其中李继筠还在赵光义亲征北汉时率兵作为偏师从背后进行骚扰牵制,平灭北汉党项李氏部落也有功劳。 但在李继筠死后,形势发生了变化,接替他掌管平夏部的是他的弟弟李继捧。有许多贵族都对才干资历都平平的李继捧不服气,便以他兄终弟及不合礼法,纷纷鼓譟起来。银州刺史李克远和弟弟李克顺竟发兵起事,想以突然的动作袭击夏州,用武力把李继捧赶下台取而代之。李继捧虽然能力一般,可也不甘坐以待毙,就设伏兵擒杀了这两人。 第68页 李继捧这一开杀戒可不得了,部族内的大小首领都不干了,有拥兵自重的,有上表到赵光义那儿去告他的,党项平夏部乱成一团。 赵光义得到这个消息时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估计他一定庆幸自己够幸运,同样是兄终弟及却没有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其实,这场乱子是党项内部争权夺利的总爆发,以前李继筠还有压制其他贵族的威望,李继捧威望不足,只好在赵光义乘虚而入的“调停”压力下,万般无奈地在太平兴国七年(982)五月去了东京汴梁,把祖祖辈辈经营了二百余年的夏、绥、银、宥、静五州之地双手奉上,赵光义把他改封为彰德军节度使。 兵不血刃地解决了党项羌,赵光义认为这是一个把夏州割据政权连根拔掉的大好机会。 机会确实不错,可赵光义兴奋过头、操之过急了,他不仅马上委派官吏、调动兵马前去接收地盘,还要求李氏亲族迁移到京城开封(做被抵当的人质)。赵光义过激的做法触动了党项人敏感的神经,他们自己窝里反可以,但要外族来直接统治他们,却是大多数党项人不能容忍的。 这股反抗潮流的领袖就是李继迁。李继迁是宥州刺史李光俨之子,李继捧的族弟,据说他“生而有齿”,也就是生下来嘴里就长出了牙,其实这样的孩子也不算特出奇,只不过有些人习惯性地在名人身上找神迹,发现一点特别的地方就大惊小怪。这样的人古时有,现代也有,想必以后还会有。 不过,李继迁确实神勇过人,年仅十一岁的时候就曾亲手射杀猛虎,顿时声名大噪。李继捧献地的时候,李继迁刚刚二十岁,也在要迁到京城居住的人员之中。他不愿意成为在别人门下讨食的附庸,就决定以保存党项民族生存发展的名义,武力反抗宋朝的统一。 在李继迁谋划反宋的行动中,有一个人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这个人就是李继迁的心腹谋士张浦。 当时宋军已经接手各州城防,李继迁在与弟弟李继沖和亲信族人研究对策时,年轻气盛的李继沖主张立即夺回五州之地,他说:“虎不能离开山林,鱼不能离开深水,我们不能离开祖先遗留下的基业。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趁夏州还没有发现我们的意图,出其不意地突击进去,杀死宋朝的官员,驱赶走他们的军队,以绥州、银州等处作为根据地,就可以实现我们的目标了。” 老谋深算的张浦不同意,他认为即便偷袭能够拿下夏州,但以李继迁现有的兵力,无论是数量、装备还是训练,都无法抵抗强大的宋军,更何况党项各部族未必都站在自己这一边,他主张先避宋军的锋芒,“走避漠北,安立室家,联络豪右,捲土重来”。 张浦虽然是汉人,却深得李继迁的信任,倚之为智囊,听了他的话李继迁思虑半晌,决定採纳张浦以退为进、积聚力量、捲土重来的意见。 李继迁假託自己的乳母去世,安排了一场葬礼,他自己和亲信族人装做送葬,把衣甲兵器都藏在灵车上的棺椁里,一行数十人大摇大摆地走出城去,到了银州城外他们跳上骏马,一路狂奔到预先选择好的地斤泽(今内蒙古鄂尔多斯市)。 地斤泽地处鄂尔多斯高原南部,是离夏州三百余里的一块水草丰美的沙海绿洲,四周都是荒漠戈壁。在茫茫沙漠中,如果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引路,很容易迷失方向。因此,地斤泽是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被李继迁选为立足之地。 李继迁据有此地之后,便打出了反宋的旗号。 党项和大宋直接的武力对抗由此揭开了序幕,战战和和纠缠了近百年。 战和之路(1) 李继迁在张浦的辅佐下,开始了反宋之战。 李继迁第一步就是要收拢人心,没有人什么事情也不可能做成。 李氏在西北经营的时间较长,在党项羌中的威信很高,李继迁以恢复祖业为号召,在地斤泽摆出了祖先拓跋思忠的画像,吸引了不少原来的族人。别的部落的人也来参拜,李继迁的势力慢慢地增长起来,但还是无法和宋朝相比。 李继迁先是在太平兴国七年十二月谋划攻打夏州,宋朝探知这个消息派出了援兵,李继迁不敢拿鸡蛋去碰石头,悄悄地撤兵而去。接着,在第二年又攻葭芦川、三岔口,都被宋军迎头痛击打了回去。李继迁虽然屡败,却毫不气馁,继续和宋朝纠缠不休。 赵光义这时还没瞧得起李继迁,心想这个毛头小伙还敢玩真的,那老子就教训教训你,便使出了釜底抽薪的计策,下诏招抚夏、绥、银等州党项与汉族流民归业,断绝了李继迁的兵源,这等于掐住了李继迁的脖子,李继迁的日子不好过了。 张浦也看明白了赵光义这条计策的狠毒,就建议李继迁建立一块稳固的根据地,这样才能保证人力物力的供应。他说:“宥州物产丰富,且有险峻的横山为屏障,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我们据守险要,等待时机,光复旧业大事可成。”李继迁採纳了他的建议,挥兵二万直取宥州,但被宋军不客气地给打了回去。 李继迁几次出击不利,便退守地斤泽。为了扩充实力,他把弟弟李继沖派了出去,游说党项各部族,李继沖以“民族大义”为说词,还真打动了不少党项部族,到雍熙元年时有好些部族都投奔了李继迁。李继迁的胆气又壮了起来,在夏州西北的王庭镇(今内蒙古乌审旗西南)战胜宋军,光俘虏就抓了一万多,这次总算是打赢了一仗。 第69页 郁闷了好久的李继迁扬眉吐气了,他要趁热打铁扩大战果,就分兵四出,想多抢一些地盘。谁知乐极生悲,宋朝知夏州尹宪和都巡检使曹光实星夜奔袭地斤泽,纵火焚烧营地,斩杀党项军五百余人,焚毁数百处帐房,把李继迁的老窝掀了个底朝天。在宋军的突然打击下,李继迁哥俩冒烟突火狼狈而逃,连老妈和媳妇都来不及带走,让宋军抓了活的。 这一仗砸烂了李继迁辛辛苦苦积攒下的家底,李继迁、李继沖和张浦等几个人流窜犯一样地东躲西藏,靠党项人的暗中接济才没有饿死。 要是换了一般的人,也许就一蹶不振灰心丧气了,可李继迁却选择了继续战斗。他一方面收拢残兵败将,一方面去和党项各部首领联繫。他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我们老李家祖祖辈辈都拥有这片土地,现在被家族败类勾结宋朝夺去了,你们要是还念我家祖先的恩德,就来跟我一起同宋朝分个高下。”这些党项汉子的野性被李继迁点燃了,再加上宋朝“民族政策”执行得不好,党项好多部落都跑去投靠了李继迁,聚集在黄羊平(今内蒙古乌审旗西北)。李继迁还用联姻的方式加强了和各部族的联繫,娶了野利氏等部族首领的女儿,从而获得了他们的支持。 李继迁又一次强壮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银州党项首领拓跋遇派人来和李继迁联繫,这个拓跋遇曾因反对宋朝对党项的盘剥而被镇压,此时还藏在深山之中躲避宋军,他表示愿意配合李继迁攻占银州。接到这个消息,李继迁极为矛盾,想出兵吧,可地斤泽之败的阴影时时萦绕心头;不出兵吧,这次机会实在诱人。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张浦看出了他的心思,就对他说:“这个机会是老天赐给你的,千万要抓住,不然你会后悔的。”同时,他又献上了筹划已久的计策,以诈降计引诱宋夏州都巡检使曹光实离城,再奇袭银州。 李继迁很有决断力,计谋一确定,立即传令自己的弟弟李继沖率军去指定地点埋伏,他亲自和张浦等十余骑直奔银州。曹光实夜袭地斤泽一战把李继迁打得溃不成军,心气正高,便居高临下地在城头上喝问:“李继迁,你率区区十几人,来到我的银州,到底想干什么?” 听到这傲气十足的话,张浦心里暗喜,看来诈降之计十有八九会成功。 李继迁故作无奈的样子说:“我接连打了败仗,现在已经到了无处立足的地步,除了投降没有别的选择了。不过,您能接受我投降吗?”说完还低头哀嘆了两声。 曹光实看着沮丧的李继迁,心里盘算着:这个败军之将,手下军兵所剩无几,确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投降保命算他明智。想到这里,曹光实暗笑一声,开口说:“李将军能归顺天朝,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你必须交出所有的部属。” 他不知道李继迁最近又得到了党项其他部族的支持,兵力大增,他将为自己的主观武断付出代价。 张浦心里乐开了花,鱼儿上钩了! 李继迁苦着脸说:“我的弟兄们战死的战死,逃亡的逃亡,剩下的都在葭芦川,请您前去受降。”他换了一种恭敬的口气接着说道:“曹将军用兵如神,弟兄们都钦佩不已,认为您是大宋第一名将,都想一睹您的威颜。” 曹光实被李继迁奉承得心花怒放,心里想这可是大功一件,不能让别人分了我的功劳,就爽快地说道:“好,好,好。我一定亲自去见见弟兄们。”当下和李继迁约定好时间,李继迁见计策得逞,便告辞而去。 到了约定的时间,李继迁亲自到银州城下迎接曹光实,意气风发的曹光实带了一百多骑兵,毫无戒心地随着李继迁向葭芦川(今陕西佳县境)奔去,李继迁一马当先在前开路。 葭芦川已遥遥在望,曹光实边走边琢磨该怎么对那些党项羌训话,却不料走在前面的李继迁突然把手中的马鞭高高举起,用力一挥,然后一夹马肚,坐下马箭一般地蹿了出去。就在李继迁蹿出去的同时,路边的树丛中飞出无数的利箭,毫无防备的宋军纷纷在惨叫声中落马。 一场短暂的战斗结束了,曹光实和他的骑兵全部战死,无一漏网。李继迁利用缴获的宋军衣甲旗帜,假扮宋军骗开城门,顺利地占领了银州,这是李继迁起兵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利。 占领银州后,李继迁手下将领高兴极了:胜利了!进城了!在这种兴奋气氛中,很快就有人提议请李继迁自任定难军节度使,称西平王,以便于号令部族。李继迁也有些动心了,面对权势的诱惑,很少有人能够拒绝的。 李继迁的智囊张浦劝阻了他想称王的举动,张浦对李继迁说:“自从李继捧献地归宋以来,党项一族已经寸土不存,将军刚刚恢复一州的土地就称王,会引起别的部族的不满,这不是明智的做法。现在应该做的是制定制度,授予手下将领官职,这样才便于今后的管理。对于追随您的党项各部族的首领,别管各州收复没收复回来,先把统治的权力封给他们,这样他们就会为您效力死战,夺回那些州郡。” 说到这里,张浦伸出两个手指轻轻地摇晃着:“这样,一来您的威望会越来越高,来投奔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二来宋朝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在各部族的攻击下将忙于防御,等他们打得疲惫不堪的时候,西北这块地盘您将唾手可得。”李继迁听了张浦的一席话,觉得心胸豁然开朗,便放弃了称王的想法,仍然以原来的官职都知蕃落使代理权知定难军留后(代理定难军节度使)。 第70页 按照张浦的谋划,李继迁虽然自己没有称王,但对部下却论功封赏,封张浦、刘仁谦分别为左右都押牙;李大信、破丑重遇贵为蕃部指挥使;李光祜、李光允等人为团练使,李延信为行军司马,给有战功的党项首领折八军、折罗遇、嵬悉咩、折遇乜等人,分别封并州(今山西太原)、代州(今山西代县)、麟州(今陕西神木县北)、丰州(今内蒙古自治区河套东部)等州刺史,这些所谓的各州刺史都是“预署”的虚衔。 “预署”就是有职位没地盘,属于空头支票,想要兑现的话,就得自己拼命地去把地盘从别人的手里抢过来。 李继迁这一手玩得十分漂亮,别管官衔是不是虚的,大家都很兴奋,银州城里一片欢腾,党项群雄被刺激得热血沸腾,个个都磨刀擦枪准备再大干一场。 趁着银州封官激起的狂热,李继迁乘胜进军,一路攻城拔寨,但好景不长,他在浊轮川(今陕西神木县北)再次大败,折罗遇、折遇乜、折八军等人战死的战死,被俘的被俘,所占各地又被宋军收复,连银州也不保。党项部落大多被击溃,李继迁连战连败,只好四处流浪,处境十分困难。 此时已是雍熙二年(985)年初,天寒地冻之中,李继迁看着残兵败将,心中谋划着名如何摆脱困境。 屡次失败使李继迁认识到自己势孤力单,缺少呼应,便决意降附辽国,藉助辽国的势力来和大宋抗衡。雍熙三年(986)春天,他派张浦带着大量的奇珍异宝出使辽国,表示愿意称臣纳贡。 当时,正是赵光义雍熙北伐的前夕,李继迁此时前来归附,给辽国增加了一个对付宋朝的砝码,他可以起到牵制宋军的作用,让宋军有了后顾之忧。因此,辽圣宗授李继迁为定难军节度使,夏、银、绥、宥、静五州观察使,特进检校太师,都督夏州诸军事。李继迁为了进一步获得辽的支持,不久又亲自向辽请婚,辽以宗室女义成公主嫁给李继迁。 辽与李继迁成了盟友兼亲戚,便大力支持他,曾一次就赠马三千匹。李继迁也借辽国的招牌大肆招摇,党项各部族又纷纷前来依附,他的实力迅速地增强了,又开始对宋作战,双方互有胜负。 宋朝刚刚大败于辽,赵光义便採用宰相赵普“以夷制夷”的策略,端拱元年(988)重新起用李继捧为定难军节度使,赐姓名赵保忠,派他回镇夏州,想通过他来稳定西北局势。 这本是一着好棋,可惜出手太晚,李继迁已渐成大患,而且李继捧心志不定,才智也不如李继迁,根本不是等量级的对手,可以说赵光义虽找对了思路却没有找对人。 李继迁对想招抚自己的赵保忠(李继捧)採取了谈打结合的方法,最后居然把他拉下了水,赵保忠暗地里降辽,被封为西平王,复姓名李继捧。在赵保忠(李继捧)背后的支持下,李继迁四出攻掠,闹得动静越来越大,还明目张胆地上表索取宥、夏等州。 赵光义一直认为自己英明神武,虽然没战胜辽国,但怎么也不能让你个西北边鄙胡人骑到自己的头上,于是在淳化五年(994)派自己的大舅哥李继隆为河西都部署,进驻夏州,将李继捧捕送回朝,又平毁夏州城,迫居民内迁,以削弱李继迁。这个李继隆确实算得上是宋朝的一员名将,李继迁知道自己正面硬顶不是对手,就退避到沙漠里去了。 李继迁此时又使出了谈谈打打的手段,一面纵兵边境,劫夺宋军的粮草,一面派张浦去东京入贡,想通过谈判要回夏州,谁知赵光义不但不给地盘,还把张浦给扣留了。不过,赵光义对张浦倒不错,给他安排了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郑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本州团练使的官职。 智囊被扣,李继迁可不干了,他在至道二年(996)四月攻西凉府(今甘肃武威),五月又集众数万围攻灵州(今宁夏灵武),以军事压力威胁赵光义遣返张浦。 灵州位于黄河与浦洛河交汇之处,据山河之险,“北控河朔,南引庆、谅,据诸路上游,扼西陲要害”,是大宋控制西北的第一要地,灵州的得失对宋朝是重要的,守住了这道防线就锁上了西北进入中原的大门,失去了就会边疆震动,再无险可守。灵州对李继迁也十分重要,打下灵州他就可以“西取秦界之群蕃,北掠回鹘之健马,长驱南牧”。打不下来灵州,这一切就都是做梦。 此战赵光义和李继迁都十分重视,李继迁披挂上阵,亲率一万多人围攻灵州。赵光义也亲自谋划部署军队,兵分五路合击李继迁的老巢平夏。这一仗双方都拉开了架势,最终却无疾而终。五路宋军因为深入大漠,粮草不继只好撤退;围攻灵州的党项军无法攻克坚城,又怕平夏有失,也收兵解围。 谈谈打打是李继迁惯用的手法,头一年刚和大宋兵戎相见,第二年他又遣使到东京讲和。此时真宗赵恒刚刚即位,内有国政需要理顺,外有辽国虎视眈眈,赵恒便想以妥协退让换西北的安定,授予李继迁夏州刺史,定难军节度使,夏、银、绥、宥、静等五州观察处置押蕃落等使。 李继迁终于收回失去十多年的五州之地,且不论他究竟是在搞民族独立还是在搞民族分裂,就其能三落而三起,在看似无法克服的困境面前绝不低头,最终实现了自己的目标,仅此一点,其勇气毅力就令人嘆服。 第71页 真宗赵恒以土地换和平的策略没有奏效,李继迁受任夏州刺史后,根本没有收敛一下的意思,继续率军在边地掳掠,他的目标是夺取战略要地灵州。为此,他先攻占清远军和怀远城,扫清了灵州外围的据点,灵州成了孤悬关外的孤城。 咸平五年(1002),李继迁发动了第三次灵州之战,他动员了一切可以使用的力量,攻陷了灵州,改灵州为西平府。咸平六年,他把权力中心从夏州迁到西平。 夺取灵州,标志着李继迁完全具备了和宋朝全面抗衡的实力,从此以后他东进南下再无险阻。 失掉灵州,宋朝只好退保环庆,设防关中,和西域的联繫也被切断,尤其是再也得不到向来由河西地区供应的战马,这一点对宋朝军事力量的制约几乎是致命的。 李继迁在灵州之战后,就转向西进,想征服依附宋朝的回鹘和吐蕃部落,很快就将“畜牧甲天下”的西凉府(今甘肃武威)占领。 西凉府是吐蕃六谷部长潘罗支的地盘,他还是宋朝加封的朔方节度使,在李继迁和宋朝的冲突中,他自然是站在宋朝一边的,和李继迁结下了说不清的恩恩怨怨。这次李继迁又把他最肥美的地域抢了去,他自然不会甘心,便设下了一个诈降计。 李继迁克灵州、取凉州,自我感觉良好,听到潘罗支乞降并不怀疑,倒是在宋真宗赵恒继位后被放还的张浦动了疑心,劝他说:“潘罗支生性刚强,现在他根本没有遭受重大失败,却主动要求投降,这事一定有问题,据我看他是诈降。您不要去受降,应该趁他们计谋未成的时候,突然进兵,定会一战成功。” 傲气沖天的李继迁根本不听张浦的劝阻,相反还觉得他现在怎么这样烦人,唠唠叨叨个没完。李继迁有些不耐烦了,甩甩手说:“我会注意的,谅潘罗支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他想和老子斗,还嫩点儿。” 他忘记了银州城下,他自己是怎么对付曹光实的,历史在这里又重新上演了一回。 他的结果也和曹光实一样,不同的是,他在伏兵的乱箭里逃了出来,身上脸上带着好几支箭进了灵州城,转过年正月伤重而死,时为景德元年,享年四十一岁。 李继迁辗转苦战二十余年,为党项立国粗定基础,后来元昊称帝,追封他为高祖。 李继迁死后,他的儿子李德明接掌权力,在真宗景德三年(1006)和宋讲和,从此宋与党项之间三十余年没有大战。 直到李德明的儿子李元昊执掌政权后,冲突又起,且愈演愈烈。 西北狼元昊(1) 李元昊在大宋的历史上,给这个华丽王朝造成伤害最大的敌人,除了掳掠走了徽、钦二帝的金国,当属偏处西隅的西夏了。 而西夏的执刀人,就是李德明的儿子、李继迁的孙子李元昊。 自从李德明接过李继迁的权力以后,就试图和宋朝修好,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他的老爸李继迁舞刀弄枪二十年,使平夏部经济状况窘迫,除了靠掠夺点儿东西回来维持生计之外,丁壮们整天杀杀打打的,根本没有时间从事生产。 李继迁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经济基础要是彻底崩溃了,不用宋军杀过来也会自动灭亡,所以他在临终前一再叮嘱李德明与大宋和好,“申请一次宋朝不接纳,就继续申请,哪怕一百次咱们也要坚持”。 另外,此时宋辽已经签订了“澶渊之盟”,宋辽之间的和好使李德明的压力倍增,缺少了强大辽国的支援,孤军奋战的党项人极有可能陷入当初李继迁遭遇到的那种困境,所以“和谈”被摆上了议事日程。 真宗赵恒也不想打仗了,给愿意称臣的李德明很优厚的待遇,授李德明定难军节度使、西平王,每年还以“赐”的名义送上银万两、绢万匹、钱二万贯、茶二万斤,并重开榷场进行货物贸易。 和议结成以后,李德明还真没有继续和宋朝用武,他的发展方向转向了西方,他西攻回鹘,南击吐蕃,前后用了二十六年的时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夺取甘凉地区,瓜州回鹘首领贤顺率部归附,初步平定了河西走廊地区。 李德明很精明,他像做买卖一样周旋于宋辽之间,他同时向宋、辽称臣,藉助辽国的势力向宋朝讨赏,而宋朝也不愿意他彻底倒向辽国,就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为了拉拢李德明,辽兴宗不仅把公主嫁给李德明之子李元昊,还封他为夏国王,宋朝也加封李德明为夏王。李德明成了双方争夺的宝贝,身价一路上涨。 此时,李德明已据有夏、宥、银、会、绥、静、灵、盐、胜、威、定、永和甘、凉、瓜、沙、肃等州的广大区域,“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实力比他老爸李继迁那时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实力的增强带来了野心的膨胀,他开始做起皇帝梦来,平时的排场都模仿中原皇帝的样子。他还于天禧四年(1020)在灵州怀远镇(今宁夏银川)修建都城,改名兴州,正式建都。 李德明称帝的准备还没有完成,就在明道元年(1032)十月病死。但他的工作没有白费,李德明给自己儿子李元昊做好了当皇帝的一切必要的准备。 李元昊登场了,他的出现,对大宋和党项的百姓来说,都是一场噩梦。 第72页 烟尘古道的西北将再次流血,浸透千年堆积的黄沙。 元昊自小就聪明过人,喜好读书,不仅通晓“蕃汉文”,而且精通佛学,但就是这么一个精通佛学的人,日后却以穷兵黩武为乐事,看来佛学慈悲为怀的精神他也没有领悟多少。 本来书读得多的人都难免有些呆气,可元昊没有书卷气,他性格坚强(还有些残忍),野心勃勃,没事就弄本兵书研究揣摩,这为他后来东征西杀打下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在李德明时代,元昊就凭藉收复甘州(今甘肃张掖)、击败回鹘、威震河西的显赫战功而扬名,进而被册封为太子。 自继位以后,元昊就启动了称帝的程序,首先废除了中原王朝唐、宋的赐姓,不再姓李姓赵了,改用党项姓“嵬名”。 别小看了改姓这件事,现代人也许不觉得怎么样,但在那个时代皇帝的赐姓可是莫大的荣耀,郑成功不是到处炫耀自己是“国姓”吗?元昊抛弃国姓的荣誉,就意味着他根本就没把这两朝皇帝当回事。 他还把自己的名字也改了,改成曩霄,自称兀卒。“兀卒”是党项语,翻译过来就是“青天子”的意思,那时党项人称宋朝皇帝为“黄天子”。 一青一黄,两个天子。至此元昊要当皇帝的野心大白于天下。 既然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自然会有抬轿子的人,谋臣杨守素说宋朝的明道年号犯了李德明的名讳,建议元昊改元。 这又是一个大动作,现在我们使用公历没有年号的概念,但在古代年号可是很有讲究的,使用什么年号和历法是个相当严肃的政治问题,当初吴越、南唐表示臣服宋朝时,一个很重要的举动就是使用宋朝的年号和历法,有个专门的美名叫“奉正朔”。 元昊当然愿意改元,于是下令改明道元年为开运元年,但是这次却闹出了笑话,因为这个年号是后晋出帝石重贵亡国之前用过的年号。幸好发现得早,于是再改元广运——元昊终于有了自己的年号。 元昊一改老爸实行汉化的做法,一切都恢复党项传统。自己改名改姓不算,还下“秃发令”,限三天之内党项部族人一律把头顶剃光,有抗令者任何人都有权处死他。他自己率先垂范剃了光头,戴上耳环。 其实所谓的秃发,并不是剃成个大秃瓢,而是只剃去头颅顶部的头发,再将前面的刘海蓄起来,从前额垂到面部两侧,据说这是古代羌人的风俗。 党项人纷纷剃头,一时间元昊统治区内光头成堆,刘海飘飘,倒也蔚为壮观。 其实剃头什么的只是形式,元昊真正要达到的目的是唤醒众多党项羌内心深处的民族情绪,把本民族凝聚起来。 大众的民族情绪一旦活跃喷发出来,绝对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如果这种民族情绪再失去理智,那就会更加疯狂。 元昊就希望党项人都变成疯狂的野狼,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一次李德明心满意足地说:“我们部族穿上丝绸衣服有三十年了啊。”言下之意这都是自己和宋朝打交道的成果,元昊对老爸的政绩却不以为然:“穿兽皮,牧牛羊,本来就是我大小族人的习俗。英雄应当成霸王之业,何必在乎穿不穿绫罗绸缎。” 就连党项贵族都眼热的宋朝赏赐,元昊也不放在心上,他对老爸说:“我们有赏赐俸禄,可我们的族人什么也没有,他们穷困就不会再支持我们。依我看,咱们干脆不再给宋朝上贡,专心练兵,武力小的时候就抢一些财物,等武力强大了把江山全都抢来。” 李德明当然不听他的,但父子没有隔心话,元昊说的是他自己真实的想法,等他上台以后就是这样做的。 元昊除了改名改姓改年号剃光头之外,还建官制、设百官、创文字、设立蕃字院和汉字院、建立蕃学、改革礼乐等等,最主要的是以“尚武重法”为国策,就是“严以刑偿”,“以兵马为先务”,“教民以功利”。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以兵马为先务”了,元昊建立起完善的军队建设、指挥系统、布防驻地等军事制度,尤其在军队建设上下了大力气,不仅有党项羌组成的“族内兵”,还有由汉人组成的“族外兵”,这些人被叫做“撞令郎”,是专门打前锋的敢死队。 以汉族人充当炮灰,来减少党项人的伤亡,元昊还真是个“民族主义”者。 古代征战,马军为先,元昊自然也对马军很上心,他组建了一支堪称当时最凶悍的骑兵——“铁鹞子”,这支骑兵是党项军中的王牌,上阵时身披重甲,刀剑难伤,并且还用绳子绑在马背上,即便被削掉了脑袋也不会从马上摔下来,仍能在战场上横冲直撞。 西夏军队里步兵人数最多,在山区作战时步兵是当仁不让的主力,西夏最精锐的步兵被称为“步跋子”,特别是横山党项羌组成的“步跋子”,身手敏捷,翻山越涧如履平地,远程奔袭其快如风,在复杂地形作战的能力很强,“平夏兵不及也”。 他还挑选党项贵族子弟中能骑善射者组成宿卫部队,既壮大了队伍,还能挟他们当人质,令那些党项部族的首领不敢对自己轻举妄动。 第73页 元昊虽然是个狼性不泯的杀星,但在军事上确实很有眼光,居然组建了一支炮兵部队,虽然只有二百人,可大概是世界上最早的成建制炮兵了。他们使用的武器叫“旋风炮”,能立在骆驼背上发射,发射的也不是火药炮弹,而是拳头大小的石块。 这种炮大约在当时很有名,以至于后来《水浒传》的作者把梁山好汉柴进的绰号安排为“小旋风”,其中的旋风就是指的这种炮,而不是自然界中的旋风。 最能体现元昊狼性的是他还专门组建了劫掠人口(抢回去当奴隶)的部队,这支部队就叫“擒生军”,有十万人之多。只要一声号令,立马就能开出十万的专业抢劫大军,这恐怕连现代的恐怖分子也自嘆弗如。 当一切政治的、军事的基础建设都完成之日,也就是元昊登基当皇帝之时。 1038年(夏大庆三年,宋宝元元年)十月十一日,元昊在兴庆府的南郊筑起祭告天地的祭台,祭拜天地之后,坐上了龙椅,宣布一个新的国家诞生,这个国家的国号是大夏,历史上习惯的叫法是西夏。 此时,中华大地上,北有契丹辽国,西有党项西夏,中原是宋朝,三国鼎立的局面正式形成。 魏、蜀、吴三国时期英雄豪杰辈出。宋、辽、夏三国时期,又会有什么样的人物? 两个不能不说的人物(1) 元昊是个很矛盾的人物,一方面凶狠残暴,一方面又彬彬有礼;一方面极端蔑视宋朝的软弱,一方面又羡慕宋朝的文明;一方面有着强烈的民族意识,一方面又任人唯贤,不讲究所属民族。 历史再一次证明人性的复杂与多元,单纯意义上的好人或坏人并不存在。 西夏建国时就有意模仿宋朝官制,例如在中央设立了中书管理行政,枢密管理军事,三司(户部、度支、盐铁)管理财政,御史台管理监察弹劾,磨勘司管官吏考察和升降,等等。 这些模仿,因为是国家机关的名称,你用我也能用,还算说得过去,最绝的是管理西夏首都兴庆府的衙门干脆就叫“开封府”,把宋朝首都的名字直接就拿了过来。 在官员的任命使用上,元昊很能放得开,不管是党项人还是汉人,只要有才能,别说是地方官,就连中央机构里的中书令、御使大夫、侍中这样的高级领导都可以担任。在这一点上,他比宋朝皇帝强多了,在宋朝政府明文规定“诸路蕃官不问官职高卑,例在汉官之下”,明显的有大汉族主义的成分在里边。 而元昊即位后,任命了一批官员,仅从名字上看,其中汉人居然占了大多数,但是都为文职官员,无论中央还是地方,军队的主官都是党项人。这是元昊唯一没有对汉人开放的权力领域,他深知军权意味着什么,因此无论如何也要把军队的控制权牢牢地掌握在党项人手里。 元昊知道党项的文明程度比中原低,为了巩固统治的需要,西夏除了大力兴办蕃学,培养本民族的人才外,还注意招揽重用自宋朝投奔过来的文臣武将和知识分子,在他的高级参谋里,大多数的都是汉人。 这就给了许多不得志的人施展抱负的机会,张元、吴昊就是这些人中的代表。 张元、吴昊是宋朝永兴军路华州(今陕西渭南东)华阴县人,地地道道的汉族人,后来却跑到西夏去“谋发展”。 这两个人的名字是后来入西夏时改的,原名不见于正史,因为当初他们在宋朝只是默默无闻的小卒,到了西夏之后才展露才华,当上了高官。 这张青年和吴青年才华横溢,而且很有抱负,认为自己能干一番大事业。年轻人有些才干,难免有时眼高于顶,少年气盛。但二人本质不坏,性情直爽,有西北汉子的豪放坦荡,尤其是张元,常“以侠自任”,干了不少助人为乐、行侠仗义之事。 人以群分,从他二人的朋友就可以看出他们的为人。 他们和同乡姚嗣宗是好朋友,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高谈阔论。 这个姚嗣宗字因叔,性情也颇豪放,喜欢议论军事,后当过华阴知县。在他当知县的时候,曾陪同上司陕西都转运使游览华州西岳庙,庙里原有唐玄宗封西岳御书碑,高大雄伟,在上面还曾建有牌楼,在唐末时毁于黄巢战乱,转运使先生看到这个残碑感慨万千,说:“好一座石碑,可惜不知被谁给毁了。” 本来转运使也就是句感慨的话,可偏偏姚嗣宗就接上话茬儿说:“是小贼放火烧的。” 转运使先生以为是最近的事,就问道:“县里为什么不去收捕这些草寇?” 姚嗣宗回答:“县里兵力不足,无法与贼寇争锋。” 这位转运使火了,斥责道:“无法争锋?那国家养你们这些县官是干什么吃的,不会想办法吗?再说了,是哪个贼人这么厉害?” 姚嗣宗恭恭敬敬地回答:“人们都说这个贼人的名字叫黄巢。” 转运使顿时哑口无言。 有的史载说这位转运使是李参,有的说是包拯,都是当时的名臣。可任你学识再渊博,也不可能事事都了解,不知道这段往事也很正常,可姚嗣宗和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不露痕迹地揶揄了他一把,虽说无伤大雅,可毕竟有着很重的嘲弄意味在里面。幸好那位转运使心胸豁达,没有打击报复他。 第74页 这种目无余子的人很难在人人都自视甚高的大宋官场混明白,姚嗣宗最后也没能显贵。 张青年和吴青年也没能通达,科举屡屡碰壁,因此郁闷至极,他们经常借酒消愁,然后写诗发泄怨气,姚嗣宗诗曰:“踏破贺兰石,扫清西海尘。布衣有此志,可惜作穷鳞。”张元也曾作咏鹦鹉诗:“好着金笼收拾取,莫教飞去别人家。”此中已有另攀高枝之意。 但他们不甘就这样灰熘熘地离开母国,还想最后一搏,便学班超去投笔从戎。当时正值元昊加紧称帝建国的步伐,宋朝也嗅出了不安的味道,西北边境也在准备应变,自负有王佐之才的张、吴二青年想抓住这个机会谋取晋身。 来到边境,心高气傲的二人不甘心低声下气地去拜见官员,就找人刻了块石碑,凿上自己写的诗,僱人拉着成天在大街上转悠,想以此来造成轰动效应,引起边防高官的注意。还别说,这招挺好使,边帅还真召见他们了,但谈了一番话之后就没了下文。 张、吴这二位,干等了好多天,知道不是科举出身的自己不受重视,想在大宋出人头地是没指望了,最后下定了投奔西夏的决心。但人都是有感情的,故国难离,他二人在项羽庙泪如雨下,高歌三天,慷慨悲凉的歌声绕樑不绝。 正所谓亦哭亦歌奇男子,两人自负奇才,却屡次不被赏识,不知道是二人的不幸还是大宋的不幸。 痛哭一场之后,二人偷渡边关,进入西夏,一路跋山涉水,在景祐四年(1037)来到西夏都城兴庆府。二人故伎重演,不去求见西夏高官,而是成天在城外的一家酒店酗酒,喝得昏天黑地之后就在墙上来点“涂鸦”,写上“张元吴昊到此一游”之类的东西。 此时他们已把姓名改为张元、吴昊,故意用了元昊的名讳,再加上他们到处在墙上题名,果然引来了西夏人的注意。不过,他们不是被客客气气请去的,而是被巡查的西夏大兵一根绳绑到了官府。 元昊听说有如此胆大妄为的人,就想亲自见见,见到这二位后,元昊斥责他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触犯我的名讳,你们看来是活腻了吧?” 张元、吴昊并没有像元昊想像的那样害怕,反而冷笑两声,说道:“你连祖宗留给你的姓都不在意,怎么就在意自己的名字呢?” 这话一入耳,元昊僵在了当场,因为他此时还在姓宋朝赐给他的赵姓。元昊毕竟是一代枭雄,很快就恢复常态,微笑着看这两位,他已经明白这二位是有为而来。 元昊留下张元、吴昊长谈一番,觉得二人确实不凡,就马上赏下官职,二人梦寐以求的富贵,终于在西北边陲到手了。时间不久,元昊还派人偷偷地把二人的家眷接到西夏,二人对元昊更是感激。 被宋朝弃置不用的这二人,不过是许多有类似经历的人的一个缩影,元昊在这些汉族人才的辅助下,在第二年称帝,他称帝建国不久,就任命张元为中书令,吴昊也被重用。 要说西夏的中书令有职有权,相当于宋朝的参知政事,不像宋朝只是一个荣誉虚衔。张元当上了副宰相,一步登天的他对元昊感激涕零,从此就把自己彻彻底底、从里到外地卖给了党项西夏。 张、吴二人对元昊在大政方针的制定上,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史称“夏人以为谋主,凡立国规模,入寇方略,多二人导之”。这二位对宋朝不重用自己,始终窝着一肚子的邪火,总想狠狠报复一下,能把大宋灭了最好。 他们竭力鼓动元昊独立,给他讲历史上匈奴人刘元海、前秦氐族苻坚和鲜卑北魏的功业,其实不用他们说,元昊早就有这个心思,但他们的话也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效果。 张元不仅在语言上煽动元昊称帝自立、夺取宋朝领土,还亲自操刀制定了对付宋朝的战略方针。他对元昊说:“先夺取关中,据山河雄关之险,对宋可攻可守,大占主动。然后再联合契丹,让他们进军河北,我们两面夹攻,宋朝首尾难顾,只好听任我们的宰割。”这条计策绝对称得上狠毒阴险,假如辽国撕毁和约挥兵南下,党项西夏兵锋东指,整天不思武备的宋朝存亡还真就难说,也许靖康的那一幕就会提前上演。 张元、吴昊的遭遇本来让人扼腕嘆惜,可他们在投靠异族之后,竟想用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灾难为代价,来发泄自己的个人怨恨,这种做法实在是十足的小人行径。 元昊的野心再加上张、吴的策动,夏宋战端再起。 刀剑铿锵中,流血的不仅是宋朝,西夏也在不停地流血。 张元还曾亲临前线出谋划策,在1041年(宋庆历元年,夏天授礼法延祚四年)的好水川之战中,他还跟随元昊参与机谋。这一战宋军损失惨重,大将任福以下几十名将校全部战死,而战后张元在界上寺壁题诗:“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极尽讽刺嘲弄之能事。面对同胞为保卫家园而流淌的遍地鲜血,张元洋洋得意地在诗后署名:“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张元随大驾至此。” 有人替张元辩解,说他不是汉奸,对比流血牺牲的大宋将士,真不知道张元不是汉奸还能算是什么东西! 好水川之战后,张元建议元昊出兵渭州,深入关中,待机攻取长安,他说:“宋朝最精锐的部队都部署在边境一线,关中地区并没有防备。我们以大量的部队沿边骚扰,使宋军精锐不敢离城,然后寻找时机大胆穿插,只要取得潼关便可关门打狗,长安则唾手可得。” 第75页 元昊採纳了他的意见,发动了定川寨之战,取得胜利后挥军杀入渭州境内,连续攻破栏马、平泉二城,西夏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宋朝百姓苦不堪言。 出这条毒计的张元一路随军前进,不知道他看到百姓如此悲惨有何感触,估计他感到的是报复泄恨的快感,看看他替元昊做的露布(就是布告)上,兴奋地宣称“朕今亲临渭水,直据长安”,借元昊之口表达了奸计得逞的得意。 张元虽然竭尽全力地辅佐元昊,但二人还是有矛盾,特别是在一些战略性的问题上两人经常意见不一致,张元主张把攻取的宋朝土地委任汉族官员治理,不要轻易放弃,这样西夏才会不断地扩大疆域,增加税赋收入,达到国富民强的目的。但是元昊的豺狼本性不改,往往攻占一个地方之后洗劫一空便不管了。 这样,随着战争时间的推移,西夏军劫掠的速度跟不上消耗的速度,没有再生产的西夏财力出现了后继无力的局面,这也是后来元昊不得不与宋朝和谈的重要原因。 虽然与宋议和,可元昊又和辽国大打出手,张元屡次劝谏,甚至和元昊激烈争执,但元昊就是不听他的,两人合作的“蜜月期”已经一去不回头了。 张元念念不忘谋取中原的计划,没有元昊的支持就是一张白纸,张元因此成天郁郁寡欢,在1044年(夏天授礼法延祚七年,宋庆历四年)十二月去世。 他与狼共舞了八年,最终被自己心里的仇恨杀死。 一败三川口(1) 宋朝不能容忍元昊分裂出去,尽管以前也只是形式上的一统天下。因此,在元昊上表要求宋朝承认他的皇帝地位时,大宋君臣都决心採取武力行动,把元昊这个分裂分子镇压下去。 赵祯下诏把过去封给元昊的所有官职爵位都撤销了,这不过是表明宋朝的态度,人家都自己做皇帝了,难道还会稀罕你给的什么节度使和王爵吗? 要打击元昊,必须得做出实际的动作。 但宋朝实在是很难主动出击到西夏境内,多年以来宋朝根本没有整顿武备,以至于——“庙堂无谋臣,边鄙无勇将;将愚不识干戈,兵骄不知战阵;器械朽腐,城郭隳颓。”别说进攻,就连守都成问题。 宋朝只好採取经济制裁,停止和西夏的贸易往来,想从经济上压垮西夏。同时还发布通告,宣布谁要是能擒杀元昊,就让他当定难军节度使,这通告是给西北地区一些少数民族看的,其中也包括党项世仇吐蕃首领厮啰和党项内部的部族首领,宋朝还在希望能“以夷制夷”。 宋朝自己也加强边防,在边境上囤积粮食,修筑堡寨,调兵遣将,忙得不亦乐乎。在元昊称帝后,赵祯就任命知永兴军夏竦兼泾原、秦凤路安抚使,知延州范雍兼鄜延、环庆路安抚使,元昊进表后,又派庞籍为陕西体量安抚使,协同夏竦、范雍备战。 战火在元昊称帝的第二年燃起,宝元二年(1039)十一月,西夏军队进攻保安军(今陕西志丹县),被宋朝守将卢守击退。在这场战斗里,一个没有品级的小军官战功卓着,被破格提拔为正九品右班殿直,这名小军官就是后来扬名四海、被赵祯倚为长城的狄青。 保安军之战西夏没有捞到好处,就又纠集三万人再攻承平寨,结果被宋将许怀德率区区千人杀出重围,还把领军的党项将领一箭射死,西夏军损兵折将,只好鎩羽而归。 几场小仗,宋军都依仗有城防的掩护取得了胜利。西夏这些进攻本来就是试探性的,胜负对战局没有什么影响,但这些胜利却使宋军骄傲起来,认为西夏蕞尔羌胡没什么了不起,想寻找机会一战把西夏给解决了,从而埋下了连战连败的祸根。 1040年(夏天授礼法延祚三年,宋仁宗康定元年)正月,经过多次试探性的进攻和派人侦察,元昊已摸清了宋朝西北边防的情况,他选择了地势平坦、便于骑兵作战的延州(今陕西延安市)为突破口,发起了宋夏之间的第一场大战。 想进攻延州,有一个绕不过去的关口金明寨。 金明寨在延州的北面,防守严密,兵力雄厚,镇守此地的主将更是非同寻常,他就是被称为“铁壁相公”的金明都巡检使李士彬。 李士彬是党项一个部族的首领,作战凶悍异常,手下有近十万骁勇善战的羌兵分驻十八寨。元昊知道正面强攻只能是自找倒霉,便想用反间计借宋人之手除掉李士彬,他命人把锦袍、银带和相约叛宋的书信故意丢在延州的辖区里,被宋人拾到上缴,好多人都怀疑李士彬这个党项人不可靠,只有鄜延副都部署夏随不这么认为,帮李士彬洗清了冤屈。 元昊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用高官厚禄来收买李士彬,谁知李士彬软硬不吃,把元昊的谈判代表一刀砍掉了脑袋。偷鸡不成蚀把米,但元昊不甘罢手,便使出骄兵计和诈降计。 金明寨热闹起来,今天有几个西夏兵来投降,明天又来一伙反正,看着像赶集一样来投降归顺的西夏军兵,李士彬心里犯了嘀咕,请求鄜延一带的主官范雍把他们安排到别的地方,可范雍另有打算,准备把这些人当成样板,吸引更多的党项人来投降。于是,范雍给这些归降的人好多奖赏,就在靠近西夏的金明寨住了下来。元昊计谋的第一步得逞了。 第76页 元昊还命令自己的部队,只要和李士彬相遇一定要装出败退的样子,以骄其心。果然李士彬屡屡“战胜”西夏军队后骄傲起来,他还听说西夏军传言“和铁壁相公交战,没等打死就已经吓死了”,更是傲气沖天,大有老子天下第一的感觉。 人一骄傲就要犯错误,李士彬本来就驭下极严,现在更是变本加厉成了苛刻,弄得部属战战兢兢,生怕被他抓个错打军棍甚至杀头。李士彬的部队有了怨恨和离心离德的倾向,元昊趁机收买了不少李士彬的部下。 李元昊雕像 所有的前期工作都完成了,元昊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突然进攻金明寨。李士彬骂了句“元昊狗贼还敢前来送死”,就披挂上阵出去迎敌。他万万没有料到,手下给自己准备的坐骑是所有战马中最差劲的那匹马,跑不快也跑不远,他只好束手就擒。那些诈降的士兵和叛变的下属,把固若金汤的金明寨变成了纸糊的雄关,被元昊轻轻一推就訇然倒塌。 砸开了延州的北大门,元昊率大军迅速把延州包围起来。 延州城里的范雍几乎被吓死,原来他中了元昊的声东击西之计,把大军都派去解保安军之围了,延州只剩下几百名守军,几乎就是一座空城。 在奇袭金明寨之前,元昊派出一支偏师,大张旗鼓地去攻打保安军,范雍急忙派大将鄜延副总管刘平、鄜延副都部署石元孙率军驰援保安军,就在大军走后不久,元昊就袭破金明寨,直逼延州城下。 范雍现在哭都哭不出来了,忙下令让刘平等人火速回援延州,又急调鄜延都监黄德和,巡检万俟政、郭遵等前来支援。 范雍和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元昊把一切变化都算计到了,挖了一个大大的陷阱在等待宋军自己往里跳。 元昊在和大宋的这第一场大战里,奇计迭出,让人眼花缭乱。反观宋朝的主将范雍,处处受制,事事上当,被元昊牵着鼻子走,和元昊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 战争,拼的不仅仅是实力,战争还是人才的比斗。 刘平一路风尘僕僕地赶到保安军,屁股还没坐热,就又接到范雍的军令,看到延州情况万分火急,他来不及和石元孙会合,就火速增援延州。 在通往延州的路上,刘平在前,石元孙在后,一路昼夜狂奔不止,强行军到三川口以西十里处,刘平才下令安下营寨休息,并等待和石元孙、黄德和、万俟政、郭遵合兵。 第二天一大早,刘平就心急火燎地催促上路,后赶来的那几员将领的部队都和刘平聚集在一起,步骑兵加起来有一万多人,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军阵滚滚前行。 他们不知道,前面将是许多人最后的归宿。 面前就是三川口了,三川口(今陕西省安塞县东)是延川、宜川、洛川三条河流的汇合处,元昊早已在此埋伏下了精兵。西夏军见宋军进入伏击圈便发动攻击,战斗一开始,以逸待劳的西夏军竟被连续强行军的宋军击退。 宋军凶悍的战斗力也是西夏军没有想到的,刘平冒着箭雨沖在前面指挥战斗,左耳右颈都已受伤,但他仍东西驰骋,竭力指挥宋军反击。 隆冬之中的三川口,地面上堆积着数寸厚的积雪,飞溅的鲜血溅洒在上面,如同朵朵艷丽的梅花。 生命,就在血花怒放的时候悄然离去。 军人是无法回避死亡的,只有最勇敢的军人,才会在死亡中杀出一条生路! 西夏军接连以偃月阵、横阵、盾阵与宋军交锋,但都没有占到便宜,被宋军斩杀或逼到水中溺死的有好几千人。然而,宋军也没有破开西夏军的大阵,只是将其压迫得后退而已。 元昊没有料到自己瞧不起的宋军居然这么凶猛,眼看已经日落西山,他焦急起来,命令以快捷的轻骑兵袭击宋军,宋军在突然的打击下被逼退数十步,就在前军奋力抵挡的时候,后军黄德和已经被血战吓破了胆,竟扭头就跑,当了逃兵。后军见将官都跑了,顿时军心溃散,纷纷夺路而逃,宋军整个阵势彻底崩溃。 有懦夫就有勇士,在这场血战中,郭遵堪称神勇,在接战之时就杀入敌阵,阵斩西夏骁将,他所向披靡,大振宋军的军威。就在黄德和逃跑、宋军溃逃的时候,他还挥动铁枪纵横于军阵,西夏将士怕极了这尊杀神,他使用的铁枪、大槊和铁杵有九十斤重(平均起来也有三十斤),碰上就是骨断筋折,西夏军无人敢撄其锋。 正面交锋不行,西夏军就暗下绊子,连设数道绊马索,但都被郭遵斩断,后来只好採取了诱敌深入的办法,将郭遵引到军阵的深处,这位神勇过人的将军最终死于乱箭之下。 三川口一战,黄德和逃跑,郭遵战死,刘平聚拢残兵一千多人溃围而出,西夏军穷追不捨,连番苦战之后寡不敌众,最终刘平和石元孙都被西夏军生擒。 寒风呼啸,雪尘飞扬,断箭折刀散落遍地,大有屈原老先生《国殇》中描写的“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的悲壮。 元昊围城打援歼灭了宋朝的援军,将主力齐聚延州城下,范雍已经得到援军覆灭的消息,再也不抱能守住城的希望了,只会去祈求神佛保护。其实,延州城为五胡乱华时赫连勃勃所筑,城市跨延河而建,隔河分为两城,颇有些澶州的格局。延州的城墙依山而筑,易守难攻,虽然眼下兵力不足,可也能抵挡一阵。 第77页 延州苦苦坚守了七天,这七天是惊心动魄的七天,如果重镇延州失守,西夏军就可以长驱直入,宋朝将会遭受更大的损失。 赢得这七天的时间意义重大。宋麟州都教练使折继闵、柔远寨主将张袭破浪黄、党儿二族,军主敖保被杀,并代钤辖王仲宝率军进入贺兰山谷,番将逻逋被宋军战败于长鸡岭。几路西夏军兵接连失利,战场态势有了转变,元昊发现自己有了被合击的危险。 此时,上天也仿佛对西夏党项的掳掠愤怒了,飘下漫天大雪,寒风呼啸,气温骤降,西夏军兵御寒衣物不足,整天冻得哆哆嗦嗦,战斗力直线下降。元昊把情况综合考虑一下,知道这次进攻宋朝只能到此为止了,就下令撤军,延州之围自动解除。 当初在围城期间,范雍是忧心忡忡、失魂落魄,根本没有战胜西夏的信心,这样只会动摇军心。一个老兵想了个办法,就向他进言说:“我自小就生活在边境,围城的遭遇不是一次两次了,有几次和现在的情况差不多,但最后都安然无恙,因为这些羌胡根本不懂攻城的战术。我敢保证这次也没有问题,如果我说得不对,甘愿把自己的头斩下来。”范雍和众人听了这话,心里安定了不少。 等解围后,范雍极力称赞这个老兵善于分析形势,给了他很多奖赏。有的人觉得他就是胡说八道撞上了大运,也有的人问他:“你胆子可真大,万一你说错了,延州城没守住,你不得被杀头啊?”这老兵笑了:“你怎么不想想,真要是城破了,谁还有时间来杀我?我那么说,不就是为了安定一下大家的心嘛。” 这个老兵很懂得安抚军心的重要,超过了范雍的见识。 宋军主将的见识赶不上个老兵,仗能打成什么样就可想而知了。 三川口之战影响深远,它是西夏建国后取得的第一个大胜仗,更加刺激起元昊和西夏贵族的欲望,从此西夏对宋朝屡动刀兵。 这次惨败对宋朝应该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可惜的是很少有人能意识到,仍在做着天朝大国的迷梦,最后只得接二连三地吞咽下失败的苦果。 二败好水川(1) 战争这匹怪兽,一旦奔跑起来,就很难停止下来。 宋夏的撞击,在元昊挑起战火以后就连续不断。 第一轮的猛烈撞击,宋军大败三川口,大宋君臣很不服气,马上採取了相应的对策。 先是把打了败仗、丢了大宋脸面的范雍降职使用,贬为安州知州。那个带头当逃兵的黄德和,回到朝廷为了摆脱自己的罪名,居然诬陷刘平勾结西夏,才致使宋军大败。但这个小人的伎俩很快被拆穿,被处以腰斩之刑。宋朝一贯以仁厚自诩,现在大开杀戒,看来真把赵祯气坏了。 西北主将换上了户部尚书夏竦,任命夏竦为陕西都部署兼经略安抚使,还给他配了两名助手韩琦、范仲淹做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其中范仲淹具体负责主持鄜延路,韩琦主持泾原路。 范雍虽说军事才能不行,可还算恪尽职守,这个夏竦名列“五鬼”,歪才不少,但没有用在正地方,到了西北前线,还成天和侍妾“打成一片”,对军士欺压凌辱,险些激起兵变。 他的两个助手倒都挺有能力的,但韩琦根本就没瞧得起元昊,总想一战荡平西夏,因此他竭力主张集中兵力,大举攻进西夏。范仲淹却主张稳扎稳打,先充实兵力,加强训练,把兵练精之后进取绥、宥,控制住茶山、横山这一战略要地,再寻机打击元昊。 赵祯觉得大宋的脸面一定要找回来,而且他也没把西鄙羌胡看在眼里,就同意韩琦的意见,准备对西夏採取攻势。可还没等宋军进攻,元昊却抢先动手了。 赵祯觉得窝囊,元昊更觉得窝囊,本来延州很快就要攻破了,却因为形势所迫不得不撤兵,但他并没有走远,而是把大军驻扎在金明,并以金明为基地,对宋朝的防线进行破坏性的攻击,先后占领了塞门寨、安远寨、栲栳寨、黑水寨等地,控制了横山以南至延州一带的大片地方。 到了1041年(宋康定二年,西夏天授礼法延祚四年)二月,元昊亲自率领十万大军自天都山出发,准备攻打属于宋朝秦凤路的渭州(今甘肃平凉)。 在下手之前,元昊还没忘耍点儿诡计,惺惺作态地向韩琦和范仲淹表示请和归顺,想以此来掩盖自己调动大军准备发动战争的意图。这一手在九百年后被日本学了个足,日本和美国的谈判一直进行到战斗打响的前夕,把美国耍了个底掉。 但宋朝和美国不一样,大宋憋足了劲要教训元昊,当时韩琦正在高平(今宁夏固原北)视察工作,听说元昊已经到达怀远城(今甘肃平凉以北),心想:你小子不来还想找你呢,这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韩琦急忙赶到镇戎军(今宁夏固原),集合起数万大军,由鄜延路副都部署任福为前敌总指挥,以泾原路驻泊都监桑怿为先锋,文官耿傅任参谋,钤辖朱观、都监武英、泾州都监王也都率部参加行动。 别看韩琦平时好像一往无前的样子,说什么“提枪上马,为国杀敌,应当把胜负生死置之度外”,实际上临阵时他还是小心谨慎的,临行前一再叮嘱任福:“各将领的部队一定要合兵一处,不要孤军深入。看形势不利的时候就不要硬打,应当在敌兵归路上找个险要的地方埋伏起来,等敌人撤兵的时候打他个出其不意。” 第78页 宋军原定的作战计划是迂回到西夏军的侧后伺机出击,但军情不密,这次行动被西夏的谍报人员获悉,元昊决定将计就计,以伏兵来对付宋军,他指挥西夏军乘着昏暗的夜色掩护,开进了预设的伏击阵地。 宋夏之战西夏屡屡获胜,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元昊很注重情报工作,对情报人员实行重赏,情报人员的积极性很高,弄来的情报也很及时准确。宋朝则对情报不是那么重视,奖金也发得不多,所以基本上都是处于盲人瞎马的状态。 宋军的前敌指挥任福求战心切,没有把韩琦的叮嘱当一回事,他亲自率轻骑数千先行,同行的还有先锋桑怿、参军耿傅。他们很快翻越六盘山,和镇戎军西路巡检常鼎、巡检内侍刘肃会合,在张家堡(今宁夏固原县张易)和西夏军打了一仗,斩杀了几百名党项兵,其余的西夏军慌忙退走,获得了一些马、羊、骆驼等战利品。 任福得理不饶人,指挥宋军在后面紧紧追赶,一直撵到好水川(今宁夏隆德西北)附近,军兵实在是跑不动了,就决定在此宿营。这时,宋军粮食已经不多了,接连三天都是半飢半饱的,在这种情况下任福为什么还敢长驱直入呢?他也不是莽撞行事,他派出的谍报人员报告,在附近根本就没有多少西夏的军队。 元昊的十万精兵,就这样被宋军的谍报人员给“消灭”了。任福倚靠这样的情报打仗,要是真打胜了,那才是没天理。 当天夜里,任福和桑怿驻扎在好水川,朱观、武英驻扎在好水川支流笼络川,两军隔着一个山头,相距只有五里。他们约定第二天在好水川的川口会合,把这一小股西夏军全部消灭掉。 天终于亮了,任福率军出发,没有填饱肚子的宋军,拖着疲乏的双腿上了路。那股西夏军似乎在存心斗气,始终离宋军四五里的距离,让宋军看得见抓不着。就这样,西夏军沿好水川逃,宋军在后面穷追,不知不觉就追进了西夏军在好水川设下的包围圈。 好水川在六盘山下,又名甜水河,在今宁夏隆德县北。川水自东而西流入葫芦川,全长约六十余里,好水川两边山谷环抱,只有一径可通,正是兵家设伏之处。 宋军兵分两路,任福军在南,朱观军在北,进入好水川口,在前进的路上居然摆着不少封闭的泥盒,宋军好奇地拍拍,里面还有奇怪的跳动声。任福命令士卒将盒砸开,里面居然装的是带鸽哨的鸽子,这些鸽子沖天而起,阵阵鸽哨在山谷中回荡。 平时听起来悠扬的鸽哨声,此时却成了追命符,飞起来的鸽子和鸽哨声,正是埋伏的西夏军的出击指令。霎时,西夏精兵从四面八方杀来,把宋军直压入好水川的谷底。 西夏军兵分两路,一路是元昊亲自带队,将任福和桑怿、刘肃率领的宋军团团围住。先锋桑怿明知中了埋伏,仍奋勇当先,直冲西夏军阵,但几次沖荡仍没有打乱西夏军的阵势。血战到中午,宋军的阵列却在西夏精锐的“铁鹞子”冲击下出现了动摇。任福见形势不妙,急忙指挥宋军抢占旁边的山头,想倚靠这个制高点来凭险据守,但他没有料到元昊在山后也埋伏了精兵,宋军被这支突然杀出的伏兵打个措手不及,很多人都从山崖上摔了下去,伤亡十分惨重。 饥渴交加、人困马乏的宋军虽拼死抵挡,但败局已无可挽回,桑怿、刘肃力战身死,指挥官任福也身中十余箭,但他拒不投降,他的儿子任怀亮也在军中,最终父子双双以身殉国。 就在任福陷入重围的时候,朱观、武英统领的宋军也被西夏军包围。两支宋军虽相隔只有五里,却被西夏军分割开来,彼此难以呼应,只好各自为战,形势十分险恶。万幸的是,王率领四千五百名步兵、赵津统领骑兵二千二百名前来援助,才勉强招架住西夏军的猛攻。 这路宋军也损失惨重,武英、赵津先后战死沙场。来援的王远远望见任福那边战斗激烈,就想去把他接应出来,王善使铁鞭,在沖阵时连杀一百多人,战马被乱箭射死三匹,手掌绽裂,铁鞭都打弯了,但仍死战不退,最后眼睛中箭,伤重而亡。参军耿傅虽为文臣,但临危不惧,在西夏铁骑逼近的时候没有退避,死于乱军之手。 宋军中只有朱观被围于姚家堡,率一千多人抢占了一处围墙,用乱箭射住西夏军,才和王仲宝坚持到夜幕降临。天黑以后,西夏军撤出战斗,朱观、王仲宝和这一千多残兵败卒才得以生还。 这一仗,虽然宋军军将依旧凶悍,敢于捨命搏杀,但在情报、后勤、军事素质上都逊于西夏,最后不得不接受损兵折将的事实。 好水川一战,宋军任福以下几十名将校全部战死,六千多士兵丧生,惨烈悲壮前所未有。 战后夏竦被群臣弹劾,赵祯罢免他的总指挥职务。韩琦也上章自劾,被贬至秦州任知州。这种事后追查责任的做法,实在不如在战前选对指挥人才、制定正确战略和完善包括军队训练、情报侦察、后勤补给更有实效。 好水川之战最重大的影响,是使宋朝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从盲目自大滑向了畏敌如虎,从此完全丧失了进攻的勇气,採取了退缩防守的策略,把陕西划分为鄜延、环庆、泾原、秦凤四路,分兵据守各军州堡寨,走上了消极防守的道路。 三败定川寨(1) 第79页 西夏接连得手,更加气焰嚣张,野心也无限膨胀起来。 就是此时,已升任宰相的张元给元昊出了兵出天都山,向南取镇戎军,经渭州东南深入关中地区的计谋。元昊採纳了张元的计策,开始了新一轮侵宋的准备。 元昊在好水川之战以后,把部队驻扎在天都山进行休整补充,几个月下来党项羌兵又个个生龙活虎,先后攻打麟州(今陕西神木县)和府州(今陕西府谷县),没有得手又转攻长州(今陕西府谷县北),把宋朝边境搅闹得烽烟四起。 不过,此时宋军完全採取守势,宋朝把陕西划分为鄜延、环庆、泾原、秦凤四路,这四个战区的长官分别是韩琦知秦州,王沿知渭州,范仲淹知庆州,庞籍知延州,各兼本路马步军都部署经略安抚边缘招讨使,分区守防,各司其职,负责各路军事。 面对宋军据城而守的局势,西夏军兵虽然在旷野上纵横驰骋耀武扬威,可攻坚乏术,对躲进坚城的宋军无可奈何。对这样的坚城,除非以大军围困,四面攻打,否则毫无办法。 想击破坚城,就需要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1042年(宋庆历二年,夏天授礼法延祚五年)闰九月,元昊按照张元的策划,集中十万精兵出天都山,分东、西两路一出刘璠堡(今宁夏海原西南),一出彭阳城(今宁夏固原东北),合击镇戎军(今宁夏固原),然后再取渭州、定关中。 这次元昊的对手是渭州知州王沿,当他得知西夏大军全力出击时,便派泾原路副总管葛怀敏领兵抵抗。王沿虽是书生出身,但喜欢谈论军事,数次上书言兵,对军事并非一窍不通(但也远远谈不上精通),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委以泾原路的军政长官。 王沿给葛怀敏下的命令是宋军依託瓦亭寨阻击夏军,或驻扎在第背城,诱敌深入,等西夏军进入宋境纵深再寻机出战。葛怀敏到了瓦亭寨,以瓦亭寨都监许思纯、环庆都监刘贺为左翼,天圣寨主张贵为殿后,拉开架势准备大干一场,结果西夏兵连影子也没见到一个。 于是,葛怀敏坐不住了,下令出发,带着部队开到了五谷口,镇戎军统领曹英,泾原路都监赵,西路都巡检李良臣、孟渊等都领兵前来会合,葛怀敏见自己的兵力一再增强,就把王沿的部署丢在脑后,下令以沿边都巡检使向进、刘湛为先锋,向养马城(今宁夏固原西)进军。 这种置军令于不顾的做法,在宋军中简直是司空见惯,军纪问题始终是困扰宋军的一个大问题,避战、逃跑、互不援救这样的事,在史书中随处可见。因为“宽厚”的大宋很少开杀戒,顶多是贬职了事(而且还有复用的机会)。 看来宋朝在治国的方针上还存在缺陷,仁义厚道是必须的,可一味地滥仁绝不可取。 清代赵藩题成都武侯祠的名联说“不审势即宽严皆误”,不仅“后来治蜀要深思”,这一点应该是所有掌握权力者都要深思的。 葛怀敏正指挥宋军前进时,得到西夏军已经进入镇戎军界的消息,他决定前往迎战,赵不同意他的意见,对他说道:“西夏军远道而来,最希望的就是和我军对决,以求得速战速决。如今敌军是我们的好几倍,而且士气正旺,决战对我们不利。”这形势分析得很透彻,赵接着献计说,“我军现在只有出奇制胜,不和他正面交锋,只依据城防坚守,等敌军气势消退、军力疲惫的时候,定能一战成功。” 赵这主意应该说是万全之策,宋军当时训练不精,像射箭只看力量大小却不考核准头,骑兵中十分之八是弓箭手,步兵中十分之七是弩箭手,这么训练出来的宋军,力量再大也没有用,怎么看怎么是一群只有力气的笨汉。宋军本来骑兵就少,可对骑术还不重视,弄得就连最精锐的禁军里还有“不能被甲上马者”,穿上铁甲后连马都上不去了,仗还怎么打只有天知道了。 有句俗话“武大郎卖棉花——人熊货囊”,这话好像是给宋军量身定做的。宋军的武器比现在的“水货”不遑多让,刀枪规格不对也还罢了,材质更是不行,豁牙卷刃是正常现象,钝得像木头的兵器,其杀伤力可想而知。 最可怕的是宋军的士气已经被摧毁,再也没有了三川口、好水川之战时的凶悍顽强。依靠城防工事消磨西夏军的锐气,这可能是失去了坚强斗志的宋军唯一的取胜之道。 但葛怀敏却对这样一支部队充满了信心,他要主动进攻,在野战中把西夏军队一气荡平。 他太自信了,自信得有些迷乱和疯狂。 葛怀敏下令兵分四路,齐头并进,到定川寨会合,与西夏军一决雌雄。本来分兵把守的宋军在数量上就不如西夏军,他这一四路进击,更是分散了兵力,形不成有力的拳头。 集中了全国机动兵力的元昊,轻而易举地击败两路宋军,葛怀敏这时才连忙收缩兵力,准备依託定川寨和元昊大战一场。 宋军的动向元昊早已探听得明明白白,他在定川寨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设好了口袋阵等着葛怀敏往里钻,葛怀敏还真听元昊的指挥,真的就一头撞进了元昊的口袋阵。 见宋军落进埋伏,元昊下令把定川寨后面定川河上的板桥毁掉,扎上了口袋,宋军的退路被切断了。这还不算,元昊使出了最阴毒的招数,断绝了定川寨的水源,这样一来,葛怀敏想据寨坚守也办不到了。 第80页 葛怀敏等驻守在城外,被西夏军四面围攻,元昊先是命令精锐铁骑冲击葛怀敏中军,宋军结成坚固的大阵,将党项铁骑打了回去。元昊见没有冲破宋军的中军阵势,便再次冲击城东北角的曹英军,两军正在激战,突然狂风大作,漫天飞沙,在大风的袭击下,宋军乱了阵营,纷纷溃退下去。 曹英军一败,引发了连锁反应,本来斗志就不坚定的葛怀敏军也撒腿后逃,乱闹闹的宋军争抢着往定川寨里逃,寨门拥挤不动,就攀城越墙而入。元昊抓住时机在后面追杀,乱兵更是溃不成军,把自己的主帅葛怀敏都从马上挤了下来,可怜的葛怀敏成了士兵的垫脚石,不知道有多少士兵从他的身上踏过,等被抢救进城好半天才甦醒过来。 在一片混乱中,曹英脸上中了一箭,从马上摔到了护城壕里,虽然摔得疼痛难忍,却没有遭受践踏之苦。他勉强爬起来,逃进寨城中,和刚刚甦醒过来的葛怀敏,指挥刀斧手守住吊桥和寨城门,不许乱兵拥进寨内,驱赶他们反身再战。这些乱兵进不了寨城,就在寨外四处乱窜,幸好赵率骑兵赶到,才稳住了形势。 入夜,党项兵把定川寨围个水泄不通,还不断地喊话,奚落葛怀敏,劝他赶快投降。寨城里,葛怀敏把曹英、赵、李知和、王保、王文、许思纯、刘贺、李良臣、赵瑜等将领召集在一起,开了个军事会议,研究怎么应对眼下的形势。大家都知道,没有了水源,守是肯定守不住了,可向哪个方向突围撤退,大家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最后还是葛怀敏拍板,决定以战斗队形(结阵)奔镇戎军方向突围。 在突围的过程中,葛怀敏的军令失去了威力,宋军根本不听他的指挥,有许多士兵溃散而去,成了一盘散沙。葛怀敏等只好一路向东南方向狂奔,走了二里多路,在秦故长城壕边被西夏军再次包围,一场惨烈的搏杀开始了,在古老的长城边上,刀光闪闪,热血飞溅,面对绝对优势的西夏军兵,这一队宋军自上至下,都力战不屈。 厮杀吶喊声渐渐消散,“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葛怀敏和手下十多位将领殒身沙场。 葛怀敏虽在军事方面犯了重重错误,给宋军带来巨大的损失,但在最后关头,他没有苟且求免,以生命捍卫了军人的荣誉。 元昊挟定川寨大胜之威,率领党项铁骑一路横扫,破栏马、克平泉,大军直逼渭州。但在宋朝的抵抗之下,进展受到阻滞,最后在宋境内烧杀抢掠一番后,带着抢来的人口、牲畜和大小包裹退了回去。 定川寨一战,宋军近万人被俘,还有六百匹战马(这对宋朝来说是极为珍贵的)也成为西夏的战利品。宋夏之间的三大战役,宋朝以惨败收场。 再次用金钱铺路(1) 元昊率党项军队三年打了三次大战役,可谓战果辉煌,使宋朝遭受沉重打击。 战火是在宋朝境内燃烧的,因此对宋朝的破坏极为严重,尤其是双方兵来将挡的主战场陕西,除了饱受战火蹂躏外,还被西夏大兵掳掠一空。 白骨荒草,黄沙残垣,史载“边民焚掠殆尽”。 游牧民族的贪婪,滋生出劫掠的习性,自秦汉以来给中原地区带来巨大的威胁,汉唐等王朝强大时可以反击,可宋朝虽称富足,但在军事上却糟糕透顶,对外屡战屡败,别说保护自己国家的居民,后来连皇室自己都不保。 在这场战争里,归附宋朝的沿边党项羌熟户也未能幸免,那些冲过来的西夏大兵可没有什么同胞之情,对他们照样烧杀抢掠,党项熟户连死带逃,损失过半,剩下的一小半也纷纷外迁。与西夏为同一民族的党项熟户尚且如此,汉族居民的境遇就不必多说,因此陕西一带人口锐减。 战争是消耗财富的无底洞,几年的宋夏交兵,使宋朝背上了沉重的负担,钱帛粮草等军费开支急剧增加,主战区陕西在战前“入一千九百七十八万,出一千五百五十一万”,有四百二十七万的盈余。战火一起,就变成了“入三千三百九十万,出三千三百六十三万”,仅仅有二十七万的盈余,收支刚刚平衡。 如此巨大的开支不会是凭空来的,宋朝的积蓄在真宗赵恒的时候,就几乎被造神运动给掏空了,赵祯想把战争支持下去,就只好让全国的老百姓来分担军费开支。司马光形容那个时候,是这样说的:“国家发兵调赋以供边役,东自海岱,南逾江淮,占籍之民,无不萧然,苦于科敛。” 再看看陕西的收入,开战后比战前多了一千四百一十二万,几乎翻了一倍。这些政府收入当然都是从老百姓的身上拿来的,宋初废除的五代时的一些苛捐杂税又被恢复,老百姓苦不堪言,尤其是关陕和四川地区更为严重。关陕的百姓要修城筑垒,运输粮草,缴纳逐年上涨的各种赋税;四川的老百姓除了各种赋税以外,还有“和买绢”等额外负担。 “和买绢”是在春季的时候,政府预付给农户预购钱,到秋季农户以绸绢等偿还,但价格常常只有市价的一半,而且春季付给农户的也不全是现钱,有时以米、盐充折,属于一种变相的盘剥手段。四川的“和买绢”大部都充做军饷运到了陕西,其他地区也调拨大量的财物支持这场战争,无尽的消耗使宋朝的国库空虚,元气大伤。 第81页 这种战争的折磨使宋朝的君臣痛苦万分,同时也被疯狂的西北野狼吓坏了,特别是当定川寨之战宋军惨败的消息传到庙堂之上时,身为宰相的吕夷简禁不住失声道:“一战不如一战,太可怕了!” 宰相如此,皇帝也不例外,赵祯实在不想再打下去了,便想和西夏谈判议和。 总打败仗的宋朝君臣的日子不好过,可总打胜仗的元昊的日子过得也不轻松,甚至比宋朝君臣还要艰难。 战争是柄双刃剑,在把宋朝切割得遍体鳞伤的时候,也把西夏弄得鲜血淋漓。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性,没有不付出代价的胜利。 本来元昊发动战争的幌子是为本民族谋幸福,获得政治独立和经济利益。其实这么说是冠冕堂皇的官话,翻译成党项人都能听懂的话就是:老子当皇帝,带领大家去花花世界的大宋去抢金银财宝,抢人口牲畜,抢到大家共同富裕为止,咱们党项人也要奔小康。 本来党项人兴高采烈地拥戴元昊,手执刀枪嗷嗷叫着冲进宋境,也真抢到了不少的东西,但奇怪的是党项人发现,怎么越抢这日子过得越艰难了呢? 党项人不知道,假如他们骑着马,在草原上安心地放牧牛羊,和宋朝公平交易,日子会过得比烧杀抢掠舒心得多。但人性上的贪慾使他们听信了元昊的话,以流血牺牲为代价去攻打宋朝,虽说抢了些财物,其实最大的受益者是元昊,他终于实现了个人的野心,可以和大宋皇帝平起平坐、讨价还价了。 支撑起元昊宝座的,不仅有宋朝士兵的累累白骨,还有党项人大量的血肉。 元昊在战役上的胜利,无法改变西夏人、财、物力有限的事实,再加上宋朝关闭边境榷场,停止和市贸易,西夏党项人的生活水平直线下降,“饮无茶,衣帛贵”的老百姓怀念起没打仗以前的岁月来了。 当时,西夏境内最流行的歌曲是“十不如”,老百姓把生活的变化和不满传唱在大漠戈壁和城市乡间,这种不满对西夏的统治者是个不祥的信号。 民心不稳,对哪个政权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尽管历来的统治者都不把民心当一回事(嘴上当然还是很重视的)。 除了民心之外,现实的形势也很不乐观,不允许元昊再肆无忌惮地使用武力。宋朝在经历了一连串的惨败后,开始加强了陕西的边防,鄜延路、环庆路、泾原路、秦凤路都增加了兵力,四路驻扎禁军近二十万,加上地方弓箭手和蕃兵约有三十余万,就算宋军的战斗力不如党项精骑,可蚂蚁多了一样可以咬死大象。再说,宋军在战火的锤鍊中涌现出一批新锐将领,狄青就是最出名的一位。这些将领是以鲜血为养料生长起来的,和以前的那些昏庸自大的宋将相比,更有凛然的杀气。 从西夏的“国际空间”来看,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直和党项人纠缠不休的世仇吐蕃厮罗政权,虽然没有吃掉西夏的实力,但始终在虎视眈眈,要是让这些吐蕃人找到机会,在西夏的后背插上一刀,滋味肯定不会好受。 最重要的是一直作为强援的辽国和西夏交恶,起因是宋夏打得不可开交时,辽国看出便宜来,就向宋朝索要关南旧地。本来这个问题在“澶渊之盟”就已经解决,但辽国脸一抹什么都不承认了,后来经过谈判,宋朝以增加银十万两、绢十万匹为代价,总算没有割让土地。 辽国敲诈了一笔钱财,引得元昊眼红了,因为此时宋朝给党项人例行的“赏赐”早就不给了,元昊觉得自己费了半天的劲儿,搭上不少族人的性命,却让辽国捡了大便宜。元昊越想越气:这还是盟友吗?就算不是盟友,可好歹也是亲戚,怎么辽国就不想办法给自己弄点儿好处,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由此,元昊对辽开始生出嫌怨。 元昊对辽不满意,辽对元昊也不高兴。辽兴宗耶律宗真的姐姐兴平公主是元昊的夫人,但元昊只是把她看成了政治联姻的一个道具,平时对她理都不理,就连兴平公主生病了也不去看望。饱受冷落的兴平公主后来抑郁而终,辽兴宗得知姐姐的死因以后很是恼怒,立即派北院承旨耶律庶带了诏书责问元昊,对元昊极为不满。 西夏失去了辽国的支持,在政治上陷入孤立,军事上对宋朝也是吉凶难测,国内人心不稳,诸多不利因素促使元昊不能,也不敢再打下去了,他开始谋求和宋朝议和了,期望通过谈判得到经济上的好处。 赵祯和元昊想到一块儿去了,宋夏自然是一拍即合,双方开始了议和谈判。 其实,早在这之前,元昊三川口之战获胜后就曾表示要讲和,但那时他因为打了胜仗,所以态度强硬,拒绝了宋朝提出的取消帝号和称臣的条件。在好水川惨败以后,赵祯密令知延州的庞籍寻找机会和西夏讲和,到了1043年(宋庆历三年,夏天授礼法延祚六年),元昊才派使者去东京进行和谈,因坚持不称臣没有取得成果,但双方开始了你来我往的密切接触。 在1044年(宋庆历四年,夏天授礼法延祚七年,辽重熙十三年)五月,和谈的速度突然加快,这是因为辽国境内的党项部落大多都脱离辽的统治投奔了西夏,辽兴宗下诏要讨伐西夏,并在九月开始出兵。 元昊不想两线作战,就作出了一定的让步。这样,宋夏在当年的十月签订和约。内容为:西夏取消帝号,宋册封元昊为夏国主,夏对宋仍保持名义上称臣,奉正朔;宋每年“赐”西夏绢十三万匹,银五万两,茶二万斤,在双方的节日再“赐”银两万二千两,绢、帛、衣着两万三千匹,茶一万斤;重开沿边榷场,恢复民间贸易往来,但西夏青盐不得远销宋境;双方以前所俘军民各不归还,今后如有边人逃亡,不得越界追逐;两国边境划中为界,界内停筑城堡。 第82页 这个和约,元昊占尽便宜,宋朝花费重金买了个“主子”的虚名,表面上西夏对宋称臣、奉正朔,其实一点儿实际意义都没有,只不过是心理上虚幻的安慰罢了。人家元昊在自己的地盘里照样当自己的皇帝,照样任命自己的官员,不仅不向“主子”缴纳贡赋,宋朝这个“主子”每年还得给这位大爷“臣子”大笔的钱财。 宋朝这“主子”,当得实在是有些惨。 总算有些亮色的是历时七年的宋夏战争告一段落,但这个“停战协议”执行得不好,以后宋夏断断续续又打了数十年,直到北宋灭亡才算了事。 签订了和约,元昊就和辽国大打出手,他採用诱敌深入和坚壁清野的战法,把十万辽军打得大败,俘辽驸马萧胡睹,辽兴宗单骑逃走。往昔纵横北中国的契丹铁骑,已经雄风不再,崛起的党项完全可以和他分庭抗礼了。 通过宋夏、辽夏之战,宋、辽、夏三足鼎立局面正式形成。 元昊战胜辽国以后,自我感觉相当良好,便不再理那些烦人的政务,成天和嫔妃们鬼混,尽情地放纵情慾,后来还学唐玄宗把自己儿子宁令哥的老婆占为己有。 不过,元昊的命实在不好,宁令哥这个西北羌胡汉子不像寿王李瑁那么窝囊,就算是老爹抢了自己的媳妇也不行,再加上他的太子地位被元昊废掉,心里的火气更大。元昊妻子之一没藏氏的哥哥没藏讹庞,当时是西夏的宰相,他很有野心,就挑唆宁令哥刺杀元昊,结果在天授礼法延祚十一年的大年初一,宁令哥真的闯进皇宫,见到老爹二话不说挥剑就砍,元昊躲过了脑袋,鼻子却被削掉,第二天就伤重死去。宁令哥也没有得好,被没藏讹庞除掉。 元昊死后,没藏氏被尊为宣穆惠文皇太后,没藏讹庞独揽朝政,擅权十余年。 元昊嗜血好杀,他的长子宁明喜学儒、道,元昊对他很是厌恶。一天,元昊问宁明,什么是“养生之道”,宁明答“不嗜杀人”;又问什么是“治国之术”,宁明答“莫善于寡慾”。元昊大怒,说:“这小子说话不伦不类,不是成霸业的材料。”他自己是“有疑必诛”、“峻诛杀”,杀人如麻,最后死在自己儿子手里,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