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梦》 第1页 [架空历史] 《金陵春梦》作者:唐人【完结】 《金陵春梦》是一部长达230万字的章回小说,全书共分八集三百二十回。写蒋介石在大陆的大半生,从崛起到覆灭,遁往台湾,另续残梦为止。八集分别为《郑三发子》、《十年内战》、《八年抗战》、《血肉长城》、《和谈前后》、《台湾风云》、《三大战役》和《大江东去》。起自第一回《逃荒年郑家拆骨肉;找奶妈蒋府迎新人》,终于第三百二十回(第八集第四十回)《炮声雷鸣,大上海胜利解放;五内如焚,蒋介石澎湖栖身》。既写蒋介石几十年中的行事,更写中国几十年间的变迁。从每一集的题名就可以看到,这一段历史时期的重大事件几乎都包括进去了。八集互相衔接,也可独立成书。 它最大量的读者还是在大陆。有相当长一个时期,它是唯一能在大陆销行的香港书籍。而唐人是从南到北,大陆许多人知道的唯一香港作家,尽管这部书长时期只是“内部发行”。在台湾,长时期当然是禁书。在香港和海外,当然是畅销书。由于许多人对蒋介石的过去并不那么知道,对“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的沧桑巨变也并不瞭然,因此对这样的一部书就特别有兴趣了。这是一部演义小说。首先是纪实,然后是演义,不免有艺术的加工,夸张以至细节上不可免的虚构。《三国演义》的不同于《三国志》,不就是如此? 郑三发子是书中首先引人入胜的情节。有人说,这就是虚构的。但也有一些旁证材料,如抗战期间曾有许昌郑姓的人,自称是蒋介石原来的兄长,到重庆寻弟。这是确有其事的。有曾和此人同监的“华子良”可以证实。但有这事并不等于有那事——有郑三发子,有郑母改嫁……这一些传闻就始终无法证实了。相反的,有另一些考证,证明传闻之不可能。在严肃的历史事实面前,不能採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吧。就算这样,也并不能否定《金陵春梦》的价值。首先,作者的态度是严肃的。他认真的对待自己的作品,一改再改,根据确定无误的材料作修改。有的已经改了,有的却来不及,有的是他自己还没有确信有误,如郑三发了,他当然不可能改。这是肯定的,作者不是要用自己也不相信的材料,编造故事,譁众取宠。其次,这部长篇中别的许多重大事件是不虚无误的。比之于郑三发子这一点,是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无妨去存疑,九个指头依然要珍视。这些都是有许多当事人后来现身说法,补充了许多珍贵的第一手材料的,如三大战役就是这样,作者都尽可能把它们作为可靠的根据,引用、补充或改其初作了。历史的真相只有在不断地袒露、补充、修正,才能逐渐更近于真实。这需要几十年,有时甚至几百年时间。而小说不等同于纪实,不能要求它绝对的准确,而且不作任何演义。《金陵春梦》的写作还有另一个一般小说作者不会遇到的困难。它的题材尽管是过去了的,过去了许久或过去还不久的,但还是有它的敏感性,而且这敏感又是多变的。这就使作者下笔为难,今天写了的,明天可能要改,后天可能还要改。这不是作者可以掌握的。这是吃力不讨好之处。此中甘苦,不难想见。 作者简介 唐 人 性 别: 男 出生年月: 1919-1981 民 族: 汉族 原名严庆澍。江苏吴县人。曾就读于燕京大学中文系。1938年在长沙参加湖南文化界抗敌后援会,后赴邵阳战地书报供应所,1940年在邓县创办三一出版社,后任西安东南中学教师,上海《大公报》编辑,1947年赴台北建立《大公报》分馆,1949年赴香港任《新晚报》编辑主任、代总编辑。全国第五届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广东分会理事。1950年开始发表作品。着有长篇小说《金陵春梦》、《草山残梦》,小说《长相忆》、《苍天》、《赎罪》,电影文学剧本《华灯初上》、《一见钟情》、《血染黄金》、《菊子姑娘》等。 其中他的代表作是长篇历史演义体小说《金陵春梦》,写蒋介石从发迹、上台到失败的经历,60年代风行内地 另,《草山残梦》八卷,写蒋介石到台湾以后的生活,《蒋后主秘录》写蒋经国,《苍天》写香港两个家庭的变迁。 作者自序 《金陡春梦》一至八集(其中一至四集经过修订),将由北京出版社陆续出版。 这是从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三十年间,反映了海内外广大读者对拙作的鼓励,在这基础上,北京出版社还打算出一部分精装本以便读者先生翻阅、指正和保存。而出版精装本的第一位建议者华嘉同志,五十年代末早已在广州提出,二十多年后得成事实,他老兄定感高兴,而在下对于这些鼓励,汗颜之余,当然极为感激。 北京出版社还建议,费彝民先生和罗承勛(丝韦)先生为《金陵春梦》初版所作的《序》都很好,只因时移势易,似该另写。但费、罗二位工作极忙,不便打扰,应由在下自作说明,并答覆读者三十多年来所提出的一些问题。这样,在下就遵命献丑了。 从一九四九年迄今,在我学习写作,乃至病后治疗过程中,曾蒙不少良师益友关切指导。在几位使我铭感肺腑的长辈之前,我私下誓以“写得象样点”的作品为报,可是目的未达,已有两位惨遭林彪、江青迫害,再也听不到他们的教导,使我不能不热泪纵横,呼唤着他们放声痛哭。范长江、金仲华两位长辈,过早地永离人世了。 因此,对于幸免于难的几位前辈,这里就非常诚挚地为他们的健康长寿祝福!祝福他们已经欢畅地驰骋干各个建设的征途,为国增光,为民造福! 读者当然清楚,这里不仅为一、二志士仁人之逝而哭,而是为中华民族的不幸遭遇而哭;这里不仅为一二项成就而笑,而是为中华民族的繁荣昌盛而笑。有如抨击蒋介石王朝的不成样子,绝非“为反蒋而反蒋”,而是因为他曾以二十多年悠长的时光,严重戕害着我们的国家和民族! 我在医院治病多年,虽未“与世隔绝”,却也孤陋寡闻。北京出版社的朋友体谅我犹在病房,建议我以香港一九八○年第一期《开卷》杂志所刊的《关子<金陵春梦>及其它》拙文为基础作序,以节省体力,这实在使我感激。 写《金陵春梦》要从《侍卫官杂记》说起。《新晚报》初期刊登这篇小说,之后出了单行本,作者宋乔写蒋介石的肤浅与无聊相当有趣,读者却有这么一个意见,蒋介石当真是这样浅薄可笑?为了说明蒋介石之所以成为蒋介石——连美国总统都曾为之头痛,《新晚报》主编认为最好再写一篇,在读者印象中塑造一个“真正的蒋介石”,而且这一意见越来越多,大概当时距离全国解放为时未久,人们对蒋的“厉害”记忆犹新之故吧! 编辑部开例会时,总编辑罗承勛先生便把这件事提了出来,与会者人人摇头,表示不感兴趣和不能胜任,对于“写蒋介石”没有创作冲动。大家都只有三十左右的年纪,对蒋认识不够,无从下手。记得一致提议函请北京等地老前辈帮忙,不久回信说,大家都忙,没有时间替香港报纸写小说,请《新晚报》自己解决。 已经记不清开过几次例会,反正最后决定作为一个写作任务处理,而末了这任务竟落在我的身上。在《大公报》、《新晚报》编辑部里,说到写文章真是好手似云,而所以轮到我这个“附骥尾者”,同事们的意见是:一、我在蒋介石“发迹”的上海住过;二、上过抗日战争前方;三、到过内战前方;四、跑过一些地方包括台湾;五、其实这是个重要原因——当时我每天写稿不过两三千字——“反正你有空,就这样了”。 对我来说,真是任务艰巨。对于一个人人皆知的角色,不比一般小说中人物,可以虚构,又不能仅凭资料去写,否则效果与催眠剂无异。冯平山图书馆等有关蒋的资料有的是,但是不敢用,烦闷不堪时想到了友人惠赠我的五页“八行笺”。 那是一九四九年冬天,有一位真正的蒋介石侍从室侍卫官退休后来港,寻亲访友,希望“叶落归根”,并且很快获得批准。在他回乡之前用八行笺写下了一些有关蒋的情况,内一中有五页是记载抗战时他奉蒋之命,在重庆监视蒋的兄长郑绍发的经过。由于事隔三十年,已记不起这五页纸由友人送给我的经过,反正当时在烦闷不堪时想到了它,并且全家协力寻觅,花了几天功夫才找到了这薄薄的五页纸。 第2页 然而一则以喜,一则以疑,我不大相信这位侍卫官所经历的,蒋介石怎么会有这一段传奇式的故事?然后根据他的家谱、浙江地方志、风俗习惯、蒋的传记等等逐一核对,再加上他的成长过程和各个阶段的表现,我才深信这位侍卫官的所述,而且他没有“骇人听闻”的必要,这五页八行笺与其说是欠缺文采,毋宁说是朴实无华。于是我就动笔写《金陵春梦》的第一集《郑三发子》。连载第一天发稿,排字房催排笔名时,才从“宋乔”身上得到启发,起了个“唐人”的笔名,唐、宋、元、明、清,顺口嘛。 事后证明,读者对这个样子的开头是感到兴趣的。我自己对相反的意见或抨击也非常留意,倒不是担心有人控告我毁谤,而是担心有人责备我为反蒋而出此一着并不光采,其实拙作中对蒋母寡妇再嫁这一些是十分同情的。反蒋也在于反他从郑三发子变成蒋介石后,就忘记了灾民痛苦而骑到人民头上,并没有反对郑三发子,可能这明确的态度获得了“忠贞之士”的“认可”,台港蒋方人士亦未因此骂街。 某报月刊曾有专文为蒋“闢谣”说,蒋并非郑三发子,也非蒋母与雪窦寺和尚所生,而是他寡母与一不知名的村人所生,云云,这一闢谣却列入了旁证范畴,大概为作者所未料及。 一九八一年香港《七十年代》上曾发表一篇文章,说该文作者游览浙江奉化溪口时,未闻郑三发子的说法,在下所写尽属“空穴来风”,希望在下到奉化看看。一九八一年香港《镜报》也曾发表一篇文章,内说郑三发子的事情“毫无根据”,蒋氏家谱和奉化乡人都不知郑三发子其人其事,似责我不应该为反蒋而出此曲笔,并认为蒋介石的“千秋功罪”犹待评论,要“对得起历史”云云。 在此要答覆这一类“否定郑三发子”者的是,我一开始曾不信其事,后经研究而终信其事,然绝非为反蒋计,这在拙作中写得很清楚。在奉化乡亲和蒋家族谱上绝对不可能找到“郑三发子”,请问假若有知其事者,在蒋荼毒生灵的二十多年中谁敢透露?族谱更不可靠,特别是蒋介石在东北大败,眼看行将全面崩溃时,居然把“重修家谱”列入头等重要日程,修谱完毕后还派蒋经国回乡祭谱(刊拙作第七集《三大战役》),于此我对蒋氏族谱作伪的看法更坚定了。——他对《宪法》都要改,遑论族谱?他连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都要改,矧乎族谱? 至于“千秋功罪”,应该是早已“定论”的了。但是蒋介石一生也非毫无一是,例如他反对“台湾独立”,反对“两个中国”,反对“苏俄侵华”,等等,尽管他之反对在于他个人的利益。一、二外国当年“侵华”,他之甘作虎怅,甚至不惜露面,却不象“郑三发子”这回事瞒得住,而是举世皆知的。 正因如此,有一些抗日战争时期曾作伪军的人,被人民解放军俘虏后,供述奉蒋之命“曲线救国”的经过,《金陵春梦》如实转载了。如今那些伪军官早已做了好人,因之修订本将有关人名删除,但“曲线教国”这回事不能删掉。当年他们曾经有违“民族大义”,其主要责任都在蒋介石,今天他们的后辈应该欢欣做人,无所顾虑的了。 反对有“郑三发子”其事者,相信必因下面一件事情而大皱眉头:一九八一年四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河南省委员会内部发行的《河南文史资料》第五辑中,有三篇《关于蒋介石家世》的文章,张仲鲁撰写的《一些传闻》,作于一九六二年五月三十日,李延朗写的《点滴见闻》和该书编者所写的《补充》,三文短小精悍,俱非为《金陵春梦》而作,却异曲同工,都为“郑三发子”提供了更多的旁证。 ——再说一遍:在下绝非“为反蒋而反蒋”。 另外,有一位当年曾任台北《平言日报》总编辑的薛斯人先生,则在香港一家业己关门的日报上大揭我的“秘辛”,说我“向壁虚构”,写《金陵春梦》稿费赚了不少,“私家车有两部之多,白天写稿晚上上舞厅”。多谢他“捧场”说我“漂亮”,还说我是个“出血大户”,他的“打击”在我友人间曾引起颇久谈助,因为我只有一部“11号车”(两条腿),在巴士站苦候巴士时,朋友邂逅便开玩笑,“你又在这里等你的两部私家车吧!”至于晚上去舞场做“出血大户”(肯花钱的大阔佬),倒并未燃起老伴的怒火,因为她知道我压根儿不会跳舞,同时更清楚我晚上都在埋头写稿。 蒋介石逛窑子尽人皆知,不写不成,因为涉及他的为人,特别因为文中要讲民间疾苦。可是写又不成,因为一九五二年我动笔时,不可能找到他当年所逛过的窑子。曹禺写《日出》可以找到场景,我写蒋的胡来就绝对找不到足以说明时空特徵的场景。于是我到处搜求资料,找遍书店、书摊,却一无所得。最后在摩罗上街之下或率罗下街之上的一个简陋狭小的旧货铺里,找到一本薄薄石印、有光纸印刷的楷书文言《三十年歇浦沧桑录》,已记不起作者和书店的书字,是一本当年“十里洋场”上海“风月场中”的怀旧兼导游小册子,时间从清末到接近北伐,蒋介石在上海交易所做生意正是这段时期。大喜过望,以五毛钱“高价”买了,破册子对上海妓院的分级、“规矩”、陈设、“制度”乃至当时“名妓”的花名、绰号与特徵等等记载详尽,我就用来做这场戏的活动布景了。刊出约一星期,接到一封具名罗高,文句流畅、字迹苍劲的读者来信,语气迫切地问我是谁?因为蒋介石逛客子时他偶也在场(当时这一类的妓院相当高级,鄙视sex without love,于是名妓的诗画琴棋,一曲绕樑,招来了王孙公子的诗词唱和,双方尽量培养起love来,一般大商人与文化界人士也都利用那里作应酬场合)。他说时易势移,当年一起“吃花酒”的人大都去世,不能想像还有几十岁的老人写蒋介石逛窑子记忆又如此清晰,他要我在小说末端登个“罗高先生,大函奉悉,盼示尊址”之类的小启,然后给我地址盼我去找他。双方联繫很快,他迅速告我以地址,是铜锣湾保良局附近的一幢高级住宅,女僕应门,陈设雅洁。一位高龄老人,深度近视,中等身材,微胖无须,笑问:“老太爷没有来吗?”苏州口音极浓,他原来是中国第一代小说家包天笑老先生。他当年在上海《晶报》,按照当时习俗,有些业务也要到“高级妓院”(书寓)应酬,所以时常见蒋,但蒋属“傍支型”,和包老他们攀不上朋友。“你小说里的豆芽老七,现在九龙塘,儿孙绕膝。她从良好几十年,你要去访问她吗?”我忙不迭婉谢了,包老指出我文中错误处,蒙他不弃,和我作了个忘年交。我们还准备为他做一百岁生日,但这位老前辈在九十九岁时逝世了。 第3页 当报馆自干诺道海旁迁入湾仔前夕,有一天接到一个电话,w君自台北来港约我见面,就约他在报馆后面的大同酒家楼下卡位饮茶。我在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后奉命到台北设《大公报》分馆出航空版,抵台之初,就有三几位当地同业经常“陪”我採访,w君便是其中之一,分别十一年左右忽然来找我,平时又没通过信,所为何来?不是没有顾虑。翌日下午三时我在大同等候,见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人物,到卡座前后左右转了个圈,没几分钟w君就来了。我噼头怪他为什么不相信我?难道派个“探子”来就能解决问题?“双十二”西安事变时,蒋介石在极端劣势下,延安尚且力劝张、杨释蒋,难道现在阁下的地位还超过了蒋?他极力否认,话题一下子转到了《金陵春梦》,问我是否为稿费而写?如果有人约我写稿,能不能接受?我看了看表说:“先告诉你,匿名信、恐吓信都收到了,都己呈交我的上级。我确为生活写了不少稿,但写《金陵春梦》却不是为了稿费,我不打算接受旁人约稿,因为几家电影公司和几家刊物报纸的稿还来不及写。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祖父和父亲都是在床上逝世的,与蒋无关,我与蒋家没有私仇,写《金陵春梦》绝非私人攻击,如果贵总统爷儿俩马上宣布国共谈判,中国统一,使中华民族大家庭得以团聚,化干戈为玉帛,那我一定另写蒋的情况,大大赞扬他。不过已经发生的事,他所做的,以及举世对他的评价不能改变,因为这是史实。” 还记得我把我的住址和上下班时间等都告诉了他,劝他转告台湾特工部门,为台胞和自己着想最好别来这一手,因为使人不齿,毫无用处,不信可以翻阅军统局、中统局等等历史,看看“成果”在何处?国民党报纸上骂“匪”骂了几十年,指名道姓骂人也不知骂了多少,但从未听说发生了什么效力,老兄如果还想警告我,甚至让我做个光荣烈士,那预先谢谢了。……那天说了很多,临别我再三请他转告蒋经国先生:“他比他老太爷头脑清醒得多,希望让我有机会为他写一部有关民族大团圆的小说。”事隔二十多年,匿名信等早已不再收到,情况变化很多,希望国民党人对封建统治无助于国家进步这一点能进一步体会。 “言归正传”。当时各方对《金陵春梦》颇为注意,新加坡有三家报纸同时转载,我毫无所知。某年甲报馆老闆过港赴京,找我办一件事,说星洲甲乙丙报都在刊载《金陵春梦》,还给我看了报纸,内中有一家是非常勉强地“改写”的。他要我聘律师发信通知只有他可以转载。我长嘆一声,告诉他:“你们三家转载,并无一家事先徵得我的同意或者支付稿费,今天你找我打官司,连请律师的钱都要我付,请你看我这身打扮,我绝非有钱人,这桩官司我打不得,也不想打。同时我劝你们三家也打不得,因为你们三家事先都未徵求作者的同意,也未支付分文稿费,这官司无从打起,再说你们三家都是爱国侨报,犯不着为了一篇东西伤了和气,我建议大家不必付我稿费,也不必找律师吵嘴,看在一个大目标上,大家和和气气。” 但比起六十年代那个莫名其“糟”的风暴来,这些情况算不了什么。先是,我在广州念书的三个孩子,不约而同剪给我一段《陶铸放毒工厂》的“腥闻”,意思是说:秦牧、陈残云(似乎还有一二位)以及唐人都是陶铸手下的“放毒悍将”,措词疯癫之至。更滑稽的是我与陶铸先生见面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中,我尊敬这位长者,却以没有机会畅聆教益为憾,现在忽然来了个“放毒工厂”,真不知人间何世!香港有家报纸把这段“腥闻”,连同正在《新晚报》发表的《草山残梦》版头及笔名一齐制电版刊出,这使我案头的电话响个不停,朋友都来询问,没办法,在翌日连载文尾加了句:“诸兄,此事系出误会,弟情况如常”之类,没料到此事并非“误会”,当年贴大字报,乱飞帽子,乱打棍子者大都无知,但他们背后的高层人物却心中有数,非把我们这些“臭老九”斩尽杀绝,他们的倒行逆施就难以得逞。我绝对支持第四届文代会“向前看,不计较,忘私仇”的决议,但当时唐人的《北洋军阀演义》(刊《文汇报》)和《草山残梦》(刊《新晚报》)、阮朗的《大地浮沉》(刊《商报》)都给腰斩了。我与上述三家报馆和编者都不可能有私仇,更无斤斤计较可言,何况我的遭遇和大陆同业及前辈们的情况比较起来,还算是“轻”的,其所以还要写一笔,只是为了大声疾呼一句老话:“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要忘记私人的恩怨,不能忘记公事——国家大事的惨遇! 蒋介石垂暮之年,曾与日本极右派合作,由蒋命令七十余名台湾历史学者、大学教授,为日本极右派记者古屋奎二的《蒋总统秘录》提供并无秘密可言的史料,作为日本极右派以抢救蒋介石为表象,实则妄想通过“蒋独”和“台独”,染指我合湾省的“最后一计”,也是七十年代国际形势中日本极右派与包括台湾人民在内的中国人民较量的最后一个回合! 对于这件事,我总有一个想法:蒋经国头脑远胜乃父,他不可能一辈子是这样一个人,广大台胞与国民党人,都在盼望中华民族大团圆的好日子迅速来临。 第4页 此所以叶帅的“九点建议”反应强烈,此所以国共第三次合作的提法“天下归心”,此所以“国共和谈”的呼声使世界范围内的华侨、华裔、大陆和台湾、港澳同胞脸上绽开笑容,在心头响起共鸣。 北京纪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的大会盛况,我在医院电视室中看得很清楚,并且十分激动,认为蒋经国先生对海内外渴盼中国和平统一的势头必有更深的感受,写一部有关民族大团结小说的机会肯定是较为接近的了。 在这气氛里我到达北京继续治疗。目睹现状——在安定团结基础上迈向四个现代化;远眺大局——和平统一的美好愿望终必实现。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感到幸福。 因此,我更应将下列几点向诸位报告。关于《金陵春梦》一至四卷修订之处,除了蒙胡愈之老前辈指正有关他身份的错写之外,又根据郑大箴、李祖栋、方琰、罗安琴、罗安文、凌育森、冯扬德、冯华德、李耕五、未署名先生(陈文统先生转来)等等数十封长函短柬所指出拙作中的错误或可商榷之处,如姚子青烈士的原籍应是广东平远而非广东清远;桐油的获得在于桐果的採摘碾磨制饼榨油,而非割浆取油;例如许崇智材料的补充;例如对于人物间称呼的未能统一;叶帅对中外记者参观团的报告引用似嫌直率;例如蒋介石访莫斯科的具体情状、访问日本的日期差错等等,自当在一至四集中一一更正。而在某些场合增加了蒋经国洋洋洒洒痛斥乃父的长信,又订正了有关郑三发子河南原籍的地址等等,凡读者先生三十年中所垂询的问题基本上作了答覆。此外有关国民党特务组织、敌伪人事情形、文艺创作问题、一些人物与历史问题等等,则已个别作复,不再赘述。而大量纯属鼓励或托购拙作等等信件,则除了委託北京出版社(以前是香港《大公报》、《新晚报》发行科)代办以外,我只能在这里表示感谢,而且有所抱歉者,由于我病后极需休养,今后各方委託购书务请直接函寄“北京东兴隆街五十一号北京出版社邮购部”。文艺创作问题歉难作复,鼓励函件容许我在心头致谢,其它一些函件就要看在下这个病人的体力、精力能否执笔而定,怒我不能一一作复,像病前那样了。 拙作虽在一九五八年前全部己在《新晚报》发表,但出单行本时有些地方必须补充,特别是三大战役。因为当时除了报纸找不到参考资料,显得单薄。出到第四集时,《羊城晚报》总编辑杨奇兄给我看全国政协出版的《文史资料》,这便,我“相见恨晚”,而当第八集《大江东去》要排印时,“因病得闲”,已予另写,易言之,《大江东去》并未在报纸刊登过。 正因为诵读了《文史资料》等有关三大战役的不少文章,使我加深了对毛泽东思想的认识,它决不是出自一个人,而是来自中国共产党第一代、第二代,和包括进步人士在内的全体军民用血肉换来的经验教训,弥足珍贵,而毛主席能把马列主义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实事求是地把中国革命引导到胜利,真了不起;而中国共产党人更把马列主义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这一思想名之曰毛泽东思想,更见伟大。事实证明,如非毛泽东思想指导,别说不会出现三大战役的局面,更不可能使“强大”的蒋政权灰飞烟灭。 走笔至此,作为一个热爱祖国的中国人,我要寄语自已十亿亲爱的同胞,要始终善于学习、掌握和运用毛泽东思想体系,为实现祖国统一,振兴中华,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终生。现在,我所以将《金陵春梦》全部交北京出版社,作为国内唯一的正式版本出版并执笔为序,就是想在重温历史的过程中,帮助读者加深一点这样的认识。果能如此,我就如愿以偿了。 唐人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七日,北京 楔子 老妻寄异县 十口隔风雪 谁能久不顾 庶往共饥渴 入门闻嚎啕 幼子饿已卒 吾宁舍一哀 里巷亦呜咽…… 列位看官,在下所引之诗,是距今一千二百年前(纪元七五五年,天宝十四年),爱国诗人杜甫获悉他的故乡河南大灾荒,自长安远道奔走还家后所写的,他替千多年前中国人民惨苦的生活,描绘了一幅悲痛的画图。干元二年(纪元七五九年),这位大诗人又在逃荒之中拾橡栗,锄黄精挨着修苦的日子。他悲歌当哭道:“有客有客字子美,白头乱发垂过耳。岁拾橡栗随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中原无书归不得,手足冻皴皮肉死。呜呼!——歌兮歌已哀,悲风为我从天来!”(《同谷七歌》) 中国人民以往悲惨的生活,真是血沮斑斑,罄竹难书。尤以水利不修,黄河、淮河流域等地经常闹着灾荒。距今八十余年前,河南又闹旱荒。赤地千里,寸草不生。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不是活活饿死,就因吃了树皮、观音土后惨毙。这一次灾荒不打紧,却引出了中国二十多年来的一连串灾荒,——蒋介石逃荒获救,制造了中国更多、更惨、史无前例的、各式各样的灾荒。 可是蒋介石的籍贯,自称是浙江奉化,他这个秘密的暴露,恰巧也因河南大灾荒而揭穿:他的胞兄曾于一九四一年(民三十年)自豫入川找过他。 第5页 杜甫面对灾荒只好以歌代哭。当时的蒋介石,是有足够条件缓和灾荒;但事实相反,蒋介石助长了中国的各种灾荒,并且在二十多年中,替中国人民制造了难以计算的祸患。 却说蒋介石的名字及其绰号,算算真有一大箩:名中正,字介石,少年时叫做蒋志清。蒋家家谱上对于他的名字说法颇不一致:一说“原名周泰,字瑞元”(《民国十五年以前之蒋介石先生》);侧说“初名周泰,字志清”(《蒋介石先生传略》),一说“幼名端泰”(《伟大的蒋介石》);一说“幼名瑞泰,后承太夫人命名,更名中正,字介石”(《蒋介石先生传》);一说“原名周泰,现名及字均总裁自取(《总裁言行》)。香港若干报纸尊称他为”总统“或”草山老人“,相反的称呼是”蒋光头“,”蒋二秃“,”蒋该死“。特务称他为”大老闆“(《军统局内幕》),小朝廷中人称他为”先生“(《侍卫官杂记》);最有趣的是罗斯福把他叫做”花生米“(美国俚语,意即小人物、低能者。见《史迪威日记》),而史迪威却加送了几个帽子:”小杂种“、”酋长“、”大西崽“、”马浪荡“、”响尾蛇“(《中国震撼着世界》)。 其实蒋介石最初的名字是什么?——他叫做”郑三发子“。 第—回  逃荒年郑家拆骨肉 找奶妈蒋府迎新人 在下说这本书,要从一个小小的顽童说起。此人姓郑,乳名三发子,河南省许州(今许昌市)西北十二华里的河街人氏。清光绪十三年(民元前二十五年,一八八七年)十月三十日他诞生时,堂上双亲健在,还有两个兄长。大哥名叫郑绍发,比他大七岁,二哥乳名二发子,比他大四岁。他父亲克勒克俭,积得十几亩薄田,还附带开了一个磨坊;他母亲长得面目娇好,一手女红干净利落,全家五口种种地,磨磨面粉,缝缝衣裳,扎扎花鞋花兜儿,日子倒也过得去。三发子是最小的一个,格外得到双亲疼爱,郑绍发打从五岁起就替人放牛,二发子五、六岁时也已赶着大键牛满山转,独独三发子到七八岁还干些轻活。原来河街附近小村小镇众多,光景不尽相同,有些村庄一分前后,情形也就不同。前庄高墙大院,住的大都是地主乡绅,后庄却是些贫农、僱农,有一顿没一顿,显得非常寒伧。象三发子一家的生活,在河街已经算是尖儿顶儿了。三发子他妈老是跟她丈夫嘀咕道:”咱三发子也去上个学,将来弄个功名,省得咱几辈子做牛做马,人向高处爬,水往低处流,瞧前庄哪一家不是体体面面的,养一条狗,都比咱后庄的人强。“ 三发子他爹是个老实庄稼汉,含含糊糊也就对付过去:”嘿嘿,这该怨咱没长好命,上学堂?咱一年有多少收成?抛去完粮纳税,束紧裤带也不够他花销的,年头儿荒乱,咱就认命,凑合凑合算啦!“ 这么着,三发子便娇养成性。三兄弟吵架,无论如何占便宜的只有他,偏偏他的恶作剧也特别多,寒冬腊月,冷不防淋人家一头冷水,把邻童冻得脸青唇白,直打哆嗦;黎明薄暮,冷不防装一个白头妖怪,把兄长吓得惊叫晕厥,直说胡话。又如酬神演戏,河南乡下当时只有穷艺人的草台戏,刀刀枪枪,打打唱唱,事后三发子便纠集群童,要他们尊他为主,摘叶作帽,折枝为枪,你得听任他大叫大骂,挨杀挨打。前面表过他家在河街后庄是尖儿顶儿的,左邻右舍不免有求于他,所以明明是三发子欺侮人,也只得把自己痛哭流涕的孩子,悄悄地拉回家里吃个哑巴亏。但是这些孩子们包括三发子的两个哥哥在内,有时一瞅他妈不在跟前,便一声吆喝,向三发子展开总攻击。那当儿三发子总是双手抱紧脑袋,杀猪般的哭叫求饶,孩子们也不敢伤他,一个个抓起泥沙没头没脸往他身上撇。三发子的头发漩涡在正中间,深深地陷下去一个坑,孩子们也常常按住他的头撒把泥沙摸摸平,可是还留着大量泥沙在那个坑里,边擦边笑作为报复。但一待母亲回来,哭诉一阵,挨顿毒打的,便是绍发两个了。 三发子在他母亲溺爱下瞧不起起早摸黑、下地上山、一身汗臭、两脚泥巴的哥哥,又羡慕着前庄养遵处优、白白胖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地主乡绅家的儿童。反正他闲着,便忍受欺侮找他们一起玩。农忙时他也上田脸送送饭、烧烧水,碰到这时候有富家儿童在纵横阡陌上玩耍,他就宁可下田在泥浆里绕道而过,不愿给他们看见讥笑他”没出息“。可是他妈却认为三发子志气高,老是跟她丈夫吵着要把他送上学,无奈当时上学不是件简单事情,他父亲给逼得又气又恼。直到三发子六岁时光(清光绪十八年,一八九二),许州一带闹开了大灾荒,赤地千里,寸草不生,老百姓逃命要紧,天大的事情也得压下来。三发子全家眼看前庄有钱人家,早已搬个光,牲口细软一连串;后庄一部分也已逃荒,剩下一些眼巴巴盼望衙门发赈粮。三发子他爹主张逃洛阳,劝他妻子道:”别舍不下这个家啦,呆下去一命见阎王!盼赈粮要盼到哪一辈子?树皮草根都快吃光,大家在把观音土抢。早上咱出门看见十来个死尸,俺刚才回家数一数,死尸又加了好几个,瘸子他媳妇长得多结实?两天观音土下肚,现在满地打滚,眼看又是活不成!走罢,趁咱还有点气力……“ 第6页 ”三发子跑不动路,你说咋办?“ ”跑不动俺背着,要活一起活,要死一块儿死。“ ”不行哪!“她还反对:”咱们带点穿的盖的,还有些零零碎碎捨不得,你同绍发、二发子扛不完,再要背上三发子,咱咋上路?难道啥都不带吗?再说在路上还是没吃的,没吃的你就背不动三发子,三发子也饿得走不动,天哪!“她哭着:”还是死在家里,俺同三发子不逃啦,要逃,你爷儿仨逃罢!“ ”球!“三发子他爹咒骂着,饿得瘫软在床上,头昏眼花一个劲儿干呕。第二天再也熬不住了,跪在他妻子面前干号:”走罢,走罢,再不走,咱全家都完啦!“但是她不肯走,边哭边嘟囔着道:”要是象前庄多好哪,金子银子一大把,东边闹灾荒,西边躲一躲,咱穷人家就没路!……“ 听见妻子这样埋怨,三发子他爹也就横了心,从地上爬起来号哭着道:”绍发、二发子、三发子,你爹可要走啦,谁跟俺,就走;谁银妈,听她的话,——谁跟我走啊?“结果老大郑绍发哭哭啼啼跟他爹走了。二发子也想跟他爹上路,可是一扭头又躺回床上去,用被子蒙住脸直哭。第二天,有人到灾区里买女孩子当丫头、妓女,买壮丁去做苦工、当兵,二发子再也忍不住就去当了兵,换到一块大饼两个蒸馍,往家里一放便向天津出发,郑家于是就剩下三发子和他妈。 ”飢饿“本身在吃人,它吞噬了千千万万的生命,草根树皮荡然无存,观音土被视为珍品。衙门里的赈粮用来收买黄花闺女当丫头娼妓,收买精壮汉子做工当兵,广大的灾民绝少可能分到一块饼、一碗粥。两个多月后,易子而食,惨绝人寰的故事也在河街重演了,三发子他妈开始绝望,软弱地牵着他:”怨你爹不等等咱,他倒先逃啦,咱娘儿俩也走罢,天可怜别在路上餵了老狼。“这当儿同村的人差不多全已逃光,也有三三两两班得晚一点的,三发子娘儿俩便同他们一起上路。寒风刺骨,灰沙漫天。这一带逃荒的行列如百川汇海,晓行夜宿,自许州出五女店,经鄢陵,过柴庄,到尉氏,入朱仙镇,越杏花营,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地下灾民就象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越滚越大,群向开封逃生。 且说在一路逃荒的灾民之中,只剩下一个姜二拐是河街后庄人氏,他给地主打瘸了腿,也给苛捐重税和灾荒压毁了家,是个单身汉。三发子娘儿俩亏得他一路照料,没有在途中倒毙。到得开封,那时光既没有”难民集中营“又没有”收容所“那些花招。衙门找几条街口施施粥,灾民到店铺住户要要饭,入晚找个破庙、马厩睡一觉,生命的威胁暂时解除,可是长此以往终非久策。有一晚他们在破庙里烤火,三发子不知从哪里偷来只老母鸡,姜二拐便把鸡开膛破肚涂上泥,正好那天庙里有人拜神,破桌上还供着一碗黄酒,三个人边一吃叫化鸡边喝酒,紧挨着火瞪住院子里白茫茫大雪一片,禁不住悲从中来。二拐拉开嗓门凄凉地唱道:”嘉庆无道登了基,老百姓逃荒乱唧唧,逃来大车并小辆,逃来驴驮担担的……“ ”小心!“三发子他妈抹抹眼泪警告道:”给捕快听见要砍头的!“ ”捕快有这样大本事?“三发子大感兴趣:”俺长大以后要做捕快,不让人欺侮咱!“ ”俺入他捕快八辈儿的!“姜二拐长长地嘆口气道:”郑大娘,俺说实话,三发子他爹一去无音讯,咱们这几天到处要饭打听都扑了空。你还年轻,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三发子又太小,没法养活你,咋说你都该找个人,要不你将来日子咋打发?“三发子他妈闻言垂下头来道,”二拐,如今咋谈得上这个?“二拐道:”你人品长得好,一手女红干净利落,怕没人要?“她瞅一眼三发子,见他已经躺在稻草上呼呼大睡,就给他盖上一条破棉絮,悽然说道:”二拐,你不懂。“ ”郑大娘,“二拐也嘆气道:”今天俺在相国寺后边那条街上要饭,听说有一家姓蒋的老爷要找个奶妈什么的,要是还没有找妥人,你干不干?“三发子他妈砰然心动道:”二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俺咋不干?“这么着,第二天一早,姜二拐便带着三发子娘儿俩,找到那家乌黑黑的门堂。只见门口挂着素灯笼,有一个上面贴着儿个青莲色的扁仿宋:”候补道蒋“,一望而知那家人家有了丧事。三发子他妈鼓足勇气,示意二拐带着三发子避开一边,整一整棉袄摸一摸头鬓,好在她到得开封,半个多月的休息已把几个月挨饿的憔悴脸色稍为改变,衣服也没补绽,倒不象一个逃荒的。一敲门就听得里面狗儿乱吠,再敲门”啊“的一声跑出来一个老妈子,三发子他妈说明来意,那老妈子朝她打量半晌,嘟囔道:”咱老爷找奶妈,也不知道哪个烂舌头的传了出去,害得俺一天到晚尽开门,好好,瞧你样子比她们强,跟俺进来试试罢。“那老妈子边说边挪动圆规脚,一扭一扭,穿房越屋走向书斋。 且说蒋肇聪正为找不到合适的奶妈发愁。老婆双腿一挺两眼一瞪,遗下来儿子蒋锡侯、瑞春等大大小小几个子女,简直叫他没有办法。他自己是个盐商,捐了个候补道官儿光光门楣,闲来也替人写写状子,打打官司,酬酢一忙,家务也就更没法管理,那天他正在打算从浙江奉化故乡介绍个女人来管管孩子,做个续弦。一想年头荒乱交通不便,此事不易,正为难间,只见门帘起处,老妈子带来一个面目娇好,身体结实的女人进来。蒋肇聪心里一紧张,禁不住捻住儿根老鼠须,捧住一个水烟筒,一佝腰把狐嵌皮袍一摆,往枣木太师椅上一屁股坐下,刚刚抽出纸捻,三发子他妈一迈步便拿起茶几上的火石替他擦擦两声点燃。这一手,可把立在门口的老妈子看呆了,蒋肇聪咕噜咕噜一个劲儿吸水烟,他的嘴是有名的能言善辩,可是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你姓啥?“他学着一口河南话。三发子他妈垂着头答道:”俺娘家姓王。“ 第7页 ”就叫你王妈罢。“蒋肇聪打从心底儿中意她:”你比她们强得多了,这么着,你今天就搬过来。“接着问了问王妈逃荒的大概情形,知道他还有一个小儿子要带来,蒋肇聪不觉一怔,咕噜噜又吹了筒水烟,这才立起来拍拍马褂:”好罢,不过我家孩子多,吵吵闹闹你可要多费点精神。“ 三发子他妈恭恭敬敬欠欠身道:”老爷您放心。俺就剩下这个命根,只要老爷肯收容,俺来生做牛做马,也忘不了您的大恩。“这么着,娘儿俩就进了蒋家,姜二拐头先常常到蒋家要饭,三发子他妈起初也让三发子偷偷地塞几个馍,夹几块肉。可是二拐为人爽直,脾气又别扭,同时灾民众多,人浮于事,始终没有找到工作,要得多了,牢骚又多,三发子娘儿俩就讨厌起二拐来。加上怕他心直口快揭露她的身世,便不想再帮助他。那一日二拐淋了一身雨,饥寒交迫,抖抖索索地前来求助。三发子打开后门,悄悄地说:”二拐,以后你别来了,给人撞见,连俺妈脸上无光,俺也不能和蒋家的孩子混在一块儿,你别来了,这里有儿个馍,拿去。“姜二拐闻言,端的是寒冬腊月喝冰水,问:”谁说的?“三发子道:”俺妈教俺说的。“二拐一言不发,放下馍馍,掉头便走,再不见来。 正是:过河就抽板,气走姜二拐。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随后爷三发改姓蒋 归奉化奶妈作夫人 书接上回。在下要补叙一番”蒋老爷“这个人物,此人名肇聪,字肃庵,浙江省奉化县禽孝乡溪口镇人氏。世代务农,到肃庵的父亲蒋玉表时才开始经营盐和茶的批发生意,此外还兼作郎中,肃庵是个独生子。蒋玉表一辈子并没有丝毫功名,因此在世时受尽欺凌,肃庵看在眼里,记在心头,终于用钱捐班,买了个假功名:候补道。带着他妻子徐氏寄居开封,一方面克绍箕裘,经营盐业,同时在一家银楼里投资当股东,一方面以候补道的身份取任讼师,套句时髦话,他这个刀笔吏是属于”业余性质“的。当时盐商是一种特殊行当,没有衙门撑腰休想经营,获利丰厚无比。肃庵在河南卖盐,而豫西北一带老百姓因为吃不起盐,缺乏碘质,在头颈间长个大肉瘤,搁在肩上好似搁着个西瓜,这种苦人儿到处可见,毫不稀奇。盐价之昂,乡民之穷,也就可见一斑了。 且说肃庵年将半百,作客他乡,功名利禄都有了,却碰上中年丧偶,尤以几个孩子乏人照料,心中闷闷不乐。在那个年代,一般想法都是叶落归根,狐死首邱,他也想回到溪口故里,而且是衣锦还乡,荣宗耀祖,因此归去之志也就更切,可是这个续弦问题却不简单,娶一个同乡罢?将来两腿一蹬之后,一笔遗产难免落在新夫人手中,在他的记忆里,元配所生的孩子总得吃尽后娘的苦头,肃庵不放心。在当地讨一个填房罢?他死后那个新夫人把家当一股脑儿带回河南,那他三个孩子还不是空手一双?想来想去一无是处,于是生意让伙计打理,银楼也懒得走动,讼案暂时不去兜揽,一天到晚闷在书斋里吸水烟,想先雇一个奶妈把孩子安顿妥当,再进行续弦问题。这真是无巧不成书,王妈正在这个时候出现,王妈长得不错,王妈眉精目企,王妈身体结实,王妈孑然一身!——这是最重要的条件,她夫家婆家都已家破人亡,不怕她在他死后离开浙江。同时又是逃荒之中收容她的,他有权利要她感恩报答。至于三发子的问题也不难解决,要他也姓蒋就是。 且说王妈自进蒋家以后,小小心心侍候肃庵,谨谨慎慎照料孩子,她怕三发子打架肇事,干脆把他锁在下房里。那一天也该有事,肃庵在外面应酬回来,醉醺醺一进房便倒在床上嚷着口渴;寒冬腊月,原来那个老妈子早已陪着孩子睡觉,王妈便把泡好的普洱茶端将上去,不料豁啷啷一声响,茶杯给肃庵打翻地下,一腾身便把她连扯带拉倒在床上。 从此以后,王妈就不再把三发子锁在下房,让他同肃庵的孩子在一起玩。暗中再三警告他道:”三发子,咱娘儿俩在侍候人家,处处得低声下气,别闹事,别打架,你替俺争口气,俺想办法把你送上学堂。要是你再惹事生非,那啥都完啦,到时候别怪娘狠心揍你!“三发子起先还听话,到后来难免毛手毛脚,把蒋家的孩子跌个四脚朝天,鼻青脸肿的,王妈便把三发子一把按在腿上,使劲打他的屁股,让蒋家的孩子们平平气;一面打,自己一面流眼泪。倒是那个老妈子过来劝道:”孩子们在一起难免哭哭啼啼的,你又何必怪三发子?三发子脾气野,你照老样子把他锁起来,省得鸡犬不宁,不就得啦!“ 王妈心疼着自己的孩子,又不愿开罪人家的孩子。她虽然生长在农家,可是因为有一手女红,经常在前庄大户人家穿来穿去,接接活,啦啦哌,有钱人家的婆媳矛盾、姑嫂纠纷、妻妾闹架、兄弟争财,诸如此类这一套她全明自;因此对蒋家的孩子她採取了”怀柔政策“,希望肃庵一家对她母子俩有个好印象。她非常清楚:她将做肃庵的续弦,这是她生命史上异常重要的转披点,她要使蒋家对她有一个新的认识:她不是恶毒的后母,而是一个温柔的贤妻。 ”都是为了你啊了“逢到娘儿俩在一起的时候,她便抚摸着三发子瘦弱的胸背:”娘愿意瞧你吃亏吗?娘愿意打你吗?不这样做他们会说俺偏心,三发子,你要替娘争口气哪!蒋老爷那个身体,看来不会久长,他家几个孩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惯啦,男的都是窝囊废,女的迟早是人家的,蒋家在这里有财产,在浙江有田地,这份家当是谁的,你难道还看不出吗?……“ 第8页 直到第二年冬尽春回,肃庵决定回到奉化,王妈也正式做了他的填房,可是并没有铺张。肃庵口头上说是省几个钱省点精神,事实上他是怕人家笑话他:蒋某人竟然讨一个逃荒的做续弦!回到奉化以后,随便说一声王妈是哪一个名门之女,反正路远迢迢,也没有人给你调查。可是他给了她一百两银子作私房,王妈有生以来没见过这么多自花花的银子,结婚仪式这一套也就无意坚持。三发子当然也改姓了蒋,肃庵替他取名周泰,字瑞元,学名志清。肃庵说:”蒋家是周公的后裔,周公第三子伯龄封于蒋,你今后不再姓郑,随着你妈到家祠里向列祖列宗磕个头罢!“三发子从此便姓了蒋,同肃庵的孩子出去玩时,恶作剧特别多,把附近的孩子们气苦了,大家给他起了个代名词,叫做”拖油瓶“。列位看官,其实拖油瓶并不可羞,当年中国民生疾苦,多少老百姓骨肉分离,家破人亡哪! 且说肃庵娶了续弦,收了儿子,兴沖冲决定开春后便举家迁回溪口,盐号与银楼的股权转让他人,手中的讼案一件件料理完毕,加上朋友欢送,应酬繁忙,这个小老头子累得腰酸背痛。好在王妈体贴入微,她一来为了腾出身子照料肃庵,二来怕三发子闹乱子,得找人看管,但那个老妈子年迈力衰不顶事,同时迁移在即,綑扎行李收拾家具需人帮忙,她急于要找几个人上家里来打打杂。可是她立定主意不找灾民,那时光也没有”荐人馆“任凭挑选,在开封只有”老婆行“,专门介绍老妈子、短工,竟没有合适的。于是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要求常庵把他盐号里的伙计找来帮忙:”肥水不落外人田,将来谢他们儿个茶钱,还是你当老闆的赏伙计,让他们也常常记得你的好处。“ 肃庵眼看新夫人精明能干,把家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尤其是非常疼爱前妻所生的孩子,心中大为得意。成天忙应酬,黑夜拥着温柔体贴的新夫人,难免如此这般一番,这个小老头子到行将启程的个把月,已经累得痰中带血,喘病突发,满身瘦得象一把柴了。 且说肃庵选定黄道吉日,诸事俱备,只等出发。新夫人不让他再外出应酬,秦搂楚馆到处胡跑,端了把太师愉放在院子里要他晒晒太阳,在家休息,监督伙计们打点箱笼什物。肃庵闷得慌,找一个机会跟三发子娘儿俩说道:”到了奉化之后,你俩得学学浙江话,不论在家出外,应酬买物,就不致于受人欺生,说你们是北方垮子。“他捻捻几根老鼠须笑道:”想当年我到开封来,听你们河南人说‘俺’,心里又好笑又不懂,原来河南的‘俺’就是北方话‘我’,在我们浙江叫做‘阿拉’。河南的‘咱们’就是‘我们’,在我们浙江叫做‘唔尼’。河南的‘咋着’就是‘怎么的’,在浙江叫做‘柴啦’。可是,“肃庵嘆口气道:”我到河南来没有受到多大的欺侮,小小不言的误会是有的,你们河南人厚道得多,在奉化我家里,放一个屁都得小心,你们可得小心啊!“ 肃庵一番劝告,到后来果然兑现,这是后话,按下再表。且说三发子自从被人叫做”拖油瓶“以后,既恨且恼,可也没有法子。蒋家几个孩子到后来联同邻童嘲笑他,欺侮他,他只有跟他妈哭诉,他妈也只得要他忍时,除了忍耐,毫无办法!因此三发子从小就有一种深厚的自卑感,”一朝得势“,这种自卑感便变成了无端的猜忌与仇恨。因此他虽姓了蒋,自已起个名却叫做”宗郑“——”中正“,他牢记着蒋家对他的鄙视哩!但母子俩跟肃庵去奉化之前,未尝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这次走后,就永远别想回故乡了。回不了故乡,三发子他爹和两个孩子当然也永世不再相见了。王妈再一想,河街后庄那二十几年生活,比不上在肃庵家里一天的享福,而且她已做了一个相当富有的主妇;再说她丈夫和两个大孩子,会不会尚存人间?如果见了面,一个是穷途潦倒,一个是锦衣肉食,但最糟糕的是她已经变成蒋家的续弦。……王妈不能再往下想,再想下去却埋怨她的丈夫道:”三发子,你想想,你爹好狠心,没吃没喝,抛开咱娘儿俩带着绍发去逃荒,二发子呢?也是个孬种,丢开咱俩去吃粮!“ ”鹅吃砻糠鸭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福。“三发子饱受邻童讥笑,恨不得早点离开河南:”咱走咱的,他们走他们的,娘别多想啦,走得越快越好!“三发子从心底里厌恶他的父亲,因为绍发和二发子肯帮着他父亲下地扎活,他却在母亲溺爱下渴望着进学堂弄个功名,因此他父亲当着妻子虽然不便发作,背着妻子可对三发子没有好面孔:”你投错了胎啦!高楼大院你不去,偏要到咱穷人家来……“绍发和二发子对他也不好,三发子对他的老家毫无好感;改姓蒋后又给开封的孩子们讥笑,因此听说要搬个新地方,管他浙江也罢,云南也罢,天南地北,只要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他都干。 开春之后,蒋家终子回到奉化溪口。王妈给他生下一个女儿,取名瑞莲。为了实践诺言,肃庵把三发子送进家塾,让他跟一个叫做任介眉的老夫子读书,可是三发子实在太野,把那位老夫子气得没办法,一再表示不堪造就,没几个月三发子只得转到了族人蒋谨藩开设的私塾去。三发子他妈只要她儿子有书读,也顾不得他读得地道不地道,因为她正处于一个新的、非常难以应付的环境里,她要力谋对策。何况一年后又生了个女儿,取名瑞菊,她实在忙不过来了。 第9页 原来肃庵的父亲蒋玉表以盐商起家,在溪口也算得是大户人家。可是蒋家人丁稀少,对内对外乏人照料,肃庵这个独养儿子又去了开封:蒋玉表以八十高龄,渴望他儿子回来主持,不料知道媳妇的出身和三发子的身份以后,蒋玉表便非常反对,可是三发子他妈已成了肃庵的有力助手,蒋玉表也奈何她不得,最后年迈力衰,便在光绪二十年十月间死了。但王妈又给蒋家添了一个儿子,取名瑞青。第二年七月间,三发子九岁那年,肃庵也跟着去世,三发子他妈光顾得哭着肃庵,他只活了五十四岁;孰不知在她河南许州河街后庄故乡,她的结发丈夫、三发子他爹,也在那年春天因为恋伤过度而忧郁死去了。 正是:夫君穷途潦倒死,妾在深闺那得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盐商世家长袖善舞 讼师行业足智多谋 却说肃庵自回乡以迄于死,短短一两年间又干开了”业余讼师“。他所以要这样做,首先当然是为了钱,其次是想利用他同官厅的关系,来保障自己一部分财产,从而增加他财产的数字,显赫乡里,使乡人和地方政府,对他人丁稀少的户口不敢欺侮。 就在这一段期间,光绪十三年中法订约开龙州、蒙自为通商口岸;十四年康有为上书论政;十五年慈禧太后还政,德宗亲政;十六年中英订哲孟雄条约;十七年初设北洋海军,十九年孙中山先生上书李鸿章论国政;二十年中山先生赴檀香山创立兴中会,是年甲午之战,清军大败;翌年订马关条约,清廷承认朝鲜自主,割让台湾澎湖,赔款两万万两。康樑上书请求变法维新,中山先生第一次革命失败,陆皓东等遇害。 在这一连串巨大的演变之中,小小的溪口也不免受到波动,肃庵能言善辩,见多识广,乡人不免把这些丧权辱国的事情向他请教。肃庵老是嘆一口气,认为清廷气数已衰,但孙中山这批人秀才造反,也不可能有所成就,洋人有洋炮洋枪大洋船,中国人只得认命听任宰割。他这套理论深深地影响了三发子,致使他以后连洋人放个屁都是香的。不过肃庵凭他如簧之舌和一个假功名”候补道“,回乡之后倒也发了一点小财,乡里有纠纷,肃庵总是採用”两面战术“,把甲乙双方的费用逐步提高,彼此”竞争“,而最后的结果他却早已同官府暗中说妥,不是各打五十大板,就是输赢之间相差无几,胜诉人固无所得,败诉人也平了这口气,在《蒋介石先生传》中记载肃庵说:”仕子清,……晚(年)……挂冠去,遂终焉。“邵元沖说他”好排乡里纷争“;朱大符给他作的墓志铭说:”锦溪人喜讼,讼辄不休,先生遇有讼者,悉力弥之,使必胜……自先生之殁,乡人有讼者兴,父老往往相与嘆息曰:肃庵先生在,不至是也。“蒋介石特准编印的《中国最高领袖蒋介石》一书中也说:”当乡民要打官司的时候,他们便喜欢到肃庵公那里去;肃庵公简直是一个法庭以外的法官,他的判决是被完全接受的。“ 肃庵是个盐商也有可靠的证明:”重振盐业,“(《蒋介石先生的家庭》)”以货殖起家,兼居积盐鹾。(蒋介石自撰《蒋玉表行状》)“经营盐和茶的批发交易,积蓄了相当的财产。”(《伟大的蒋介石》等书)在盐商与讼师的家庭中,三发子受了多大的影响,是不言而喻了。 肃庵在世时凭着他同官厅的关系,接揽了不少诉讼生意。天高皇帝远,穷乡僻壤根本谈不上什么法律不法律,公道不公道,何况清朝的皇帝一塌糊涂!于是一些地主豪绅,帮会人物,便变成了老百姓的“父母官”,直接掌握了乡民的生死之权,而肃庵就变成了统治者的代表,他是“一个法庭以外的法官”。但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往来,是完全建立在利害关系上的。肃庵一死,人丁稀少的家庭里没有人替代他的“职务”,没有人承继他的位置,这种特殊的权力也就跟着肃庵带进了棺材,——因为三发子年纪太小,他只有九岁。 肃庵的新夫人早已看在眼里,可是她没有办法,她没有受过教育,只在婚后短短一个时间中由肃庵教她念了几本《孝女经》之类,派不上用处。她怨恨自己是个女流之辈,嘆息三发子年纪太小,又抱怨肃庵活不到他父亲蒋玉表的年龄。要是肃庵也能到八十一岁才死,三发子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儿子三十多岁,她就不再有所畏俱。 可是事实无情,三发子娘儿俩终得要“节哀应变”,马上与蒋锡侯分家,由他住溪口大宅报本堂东厢,娘儿俩和瑞青住西厢旧宅。肃庵在世时结交官厅,鄙视乡民,兜揽诉讼,无事生非。肃庵一死,有钱有势的人们不再同孤儿寡妇往来了,相反的一切苛捐杂税同样分派到了肃庵遗属的头上;肃庵一死,无钱无势的乡民不再畏惧他的孤儿寡妇了,但他们是善良的老百姓,虽无害于蒋家,可是同蒋家来一个“不合作主义”,用沉默来作为报复:“肃庵这傢伙在世时你们神气活现,现在他死了,看你们神气个屁!” 后来蒋介石陈述这段日子道:“中正九岁丧父,一门孤寡,茕孑无依。其时清政不纲,吏胥势豪,夤缘为虐,吾家门祚既单,遂为觊觎之的,欺凌胁迫,靡日而宁。尝以田斌徵收,强令供役,产业被夺,先畴不保,甚至构陷门庭,迫辱备至。乡里既无正论,戚族也多旁观。吾母子含愤茹痛,荼靡之苦,不足以喻。”在这一段记载中,可以看到三发子娘儿俩自豫入浙,在肃庵死后的日子是如何浪狈了:官厅和“地方势力”欺侮她,作劳役,夺产业,迫辱备至!可是乡里们不愿出面打抱不平,戚族也都冷眼旁观。肃庵的同乡们仇恨他到这个地步,肃庵生前为人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但三发子她妈却想到了一个求助的地方:雪窦寺里的老和尚。原来雪窦寺和尚当时也在溪口大户人家化缘捐钱,每逢出动,背后总有孩子们一窝蜂跟着瞧热闹。某次有一个孤寒财主不肯“随缘乐助”,同和尚言语不通,大声说话,孩子们以为不肯捐钱吵了架,大家在旁吶喊助威,三发子便顺口唱着他的河南曲调道: 第10页 “家里粮食吃不尽,手内广有银子钱。若有邻居向他借,如同揭他盖一般。放帐俱是十分利,他争人家永不还……”凑巧那个和尚正是河南人,乍一听大吃一惊,也忘记了化缘这回事,找着这个小同乡啦起哌来,变成朋友,有了往来。蒋玉表死后,少不了做做法事;第二年肃庵跟着逝世,免不了又请雪窦寺和尚吹打一番,三发子他妈也就认识了方丈。肃庵既死,戚族绝迹,乡里反感,官吏压迫,在这情形之下三发子他妈几乎要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但一想到三发子的前途,她也就软了下来,幸亏有个雪窦寺可以去拜拜菩萨念念经,诉诉遭遇散散心。和尚们当肃庵在世时便认识她,希望通过这个外省信女,在本地讼师之前说几句好话,少惹一些是非,多弄一点香油钱,肃庵死后和尚照样欢迎她,但出发点可就有点不同。其中主要是肃庵还剩点钱,希望这个外省信女送进庙里,而这个年轻的外省信女更有着悲惨的遭遇,她一门孤寡,举目无亲,她饱受欺凌,需人援手。当时的和尚在社会上具有特殊地位,雪窦寺方丈在可能范围以内便替她在权门中求求情,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三发子娘儿俩就拿雪窦寺作为孤儿寡妇的慰藉,而庙里也从她那里得到了不少捐助。 因此有人说,蒋介石是雪窦寺方丈和他母亲的私生子,根据是蒋介石每当军国大计不能解决的时候,经常不带宋美龄独个儿和侍卫住在雪窦寺,思索解决的办法。据说他在庙里,夜间幽灵似的跪在老和尚骨灰塔前虔诚祈祷,他是个基督徒,这种行动委实可疑,而且如果与宋美龄同行,便决不到雪窦寺去云云。其实这种行为,就是肃庵死后她娘儿俩同和尚往来密切,蒋本人受他母亲和方丈的影响太深之故,如要说他是和尚所生,那倒是冤哉枉也,阿弥陀佛! 关于雪窦寺方丈同蒋母的微妙关系,以往在大陆上传说不一。所以有这些传奇性的故事,主要在于时常听说“蒋委员长返奉化扫母墓”,而从未听说蒋去扫“父”墓。同时蒋介石经常夸耀他的成就系由于“家教”、“母教”,却很少甚至没有听见过蒋介石对于父亲的怀念和颂扬。蛛丝马迹,就因为“蒋母”被渲染得过份“伟大”,因而显出了“蒋父料的渺小——甚至不存在,此其一。 父母死后合葬,以往在民间视为当然之事,而这个风气在江浙尤甚。”贫穷夫妻百事哀,大难来时各自飞。“连骨头烂在何处都无从揣测,遑论合葬?但蒋介石是中国的首富,又是当年的”中国第一人“,他为什么不把父母合葬在一起呢?你说他不重视”死后哀荣“,那么关于”蒋母墓“的极力渲染又当何解?见不得人、甚至死后不见坟墓的”蒋父“其中必有奥妙,此其二。 浙东风俗,不但父母死后合葬,而且如果子女早荡,做父母的也得给死者找个”对象“,把生前从未见面的一对年轻”死鬼“合葬在一起,使他俩在九泉之下结为夫妻。而两家不幸的父母也就成了亲家,彼此了却一段心愿。蒋介石既自称为奉化人,岂有不知这个风俗之理?而”蒋父蒋母“并非阴间姻缘,使之葬在一起更是顺理成章,但事实上并不如此,蒋使他的父母”死后离婚“,显然并非”顾此失彼“,内中必有道理,此其三。 香港上演过一部国语电影,里面有一幕新嫁娘同雄鸡拜堂成亲的镜头。有钱人家的儿子死了,找一个贫穷的女孩子作”象徵结婚“,那个女孩子当然得守一辈子活寡。生前不能睡在”丈夫“的怀里,死后却要葬在他”丈夫“的”棺“旁。这种惨无人道的悲剧也正是浙东当年的风俗,它说明一件事情:在可能范围以内,不论手段如何残酷,绝不能让一个大地主的儿子做孤魂野鬼。蒋介石满口忠孝仁爱,却让他父母死后分葬两地,对这一件在他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都不能”尽孝“,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怀疑,此其四。 抗战胜利后,蒋介石的”声望“不可一世,他的一个老师为了炫耀他与蒋家的关系,编印了一部《民国十五年以前之蒋介石先生》,宣纸仿宋,装订华丽,共二十余本,分装三函。里面提斑蒋母与肃庵结婚的年龄,说是二十二岁。女孩子二十二岁出嫁,在新社会已经嫌早,在香港算不了什么,但在当年的溪口却不寻常。有钱人家抱孙心切,”爹十三、娘十四“,早婚风气甚盛;蒋介石与毛氏结婚那年,只有十五岁。贫穷如庄稼汉者,因为需要劳动力,结婚年龄也非常低。女孩子逾十五六没人说亲,她父母就开始担心;到十七八还找不到婆家,她父母要急得拜託三姑六婆,代为作伐;女孩子逾二十岁还在待字闺中,那这个姑娘一定有了问题。所以,当时逾二十岁才出嫁的女孩子,如非长得太丑,就因为私奔潜回,寡妇再醮那些原因。肃庵的续弦并不丑,而到二十多岁才结婚,证明了她的嫁给肃庵,是有其不平常的经历,因此也使人不能不怀疑,此其五。后来这部《民国十五年以前之蒋介石先生》被蒋介石禁止出售,有人认为,把她母亲出嫁的年岭”公诸于世“,把当时当地的风俗戮了个大漏洞,是禁止这部书销行的主要原因之一。虽然这部书对蒋是如此歌功颂德、拼命赞扬。 第11页 上列五点,以及所有种种传说,证明了肃庵的续弦绝非普普通通的奉化女孩子,而蒋介石家谱中”肃庵“其人者,也绝非蒋介石的生父。列位看官,寡妇再醮,是值得人们同情的,寡妇带着她儿子改嫁,也绝无半点可笑之理。吃人的”礼教“应该摧毁,吃人的封建社会应该推翻,在下垂垂老矣!丝毫没有揭人阴私的念头。所以要把蒋介石的那段家史公诸于世,目的无非如此:蒋介石幼时颠沛流离,逃荒讨乞为生,总该了解民间疾苦了罢!其母遭遇如此不幸,总该了解中国妇女的痛苦了罢!但当他登台以后,又怎样去统治中国呢? 正是:欲言语又止,搔首问苍天。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逃洛阳父子闹分手 归故乡二拐诉别情 话分两头。三发子娘儿俩跟随肃庵去了奉化溪口,郑家逃荒又有什么遭遇呢?说也悽惨,二发子当了兵向天津出发,之后一直便没有下文,郑绍发跟他爸爸凄凄凉凉逃荒到洛阳,这两个直心直肚肠的庄稼汉,眼看着人家都有一个家,一个就思念他的妻子,一个就怀念他的母亲,两个人甚至彼此埋怨起来了:”为什么要逃?就是逃,也得全家一起上路!“做父亲的又恨又悔又伤心,日子一久,竟疯疯癫癫起来,经常打骂他的儿子。绍发忍不住,有一次竟闹翻了,于是爷儿俩在洛阳分了手,各讨各的饭,各奔前程。第二年秋天,灾情缓和了一些,郑绍发打散工积得一些干粮、一点盘缠,怀着一肚子疙瘩,从洛阳回到了许州故乡,抵达后只见田园荒芜,房屋倾塌,河街前庄有钱大户都搬了家,后庄也稀稀落落剩下来没有几户。鸡犬无声,秋风呜咽,田野岑寂,夕阳如血,绍发既乏且悲,欲哭无泪,一头栽了下去,他昏倒了。 等到甦醒,绍发这才大嘴一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忽听得耳边有人在说话:”好啦!好啦!醒过来啦!“绍发一惊,猛地把眼睛睁开,原来他已经躺在床上,茅屋低矮,一灯如豆。迷迷糊糊有两个人影在晃动,肩上有一只手在推他道:”绍发!绍发!你醒啦!天可怜!“绍发支着肘子坐起来一瞧,瞧了半晌,一头扑在这个人的怀里呜咽着道:”二拐,你没有死,你熬到现在……“姜二拐禁不住也流下眼泪,两个人抱头大哭,立在他们旁边的二拐他女人把热开水往桌上一放,也伏在破桌上痛哭起来。三个人哭了一阵,绍发用袖子抹抹眼睛问道:”二拐,俺爹你见过么?俺妈咋啦?俺二弟三弟又咋啦?“ ”绍发,“二拐也抹抹眼睛:”你还活着哩!听俺给你说。俺下地回来经过你家里,看见草丛中倒卧着一个汉子,胳膊上还背着个干粮袋。俺心里一慌:天可怜是哪一个回来啦?就抛下锄头,把你的身子翻过来,辨认了半晌,这才认出是你。绍发,“二拐长长地嘆口气道:”你回过家啦,知道家里啥都没有啦,你可别难过,让俺一件件跟你说。今年春天,你爹一个人回来啦……跟你一样,他啥也没看见,只看见房子,坍了;田地,荒了,磨坊长上青苔;野兔子从你家里钻出来,你爹伤心透顶,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二拐边说边垂下脑袋,让绍发捶床拍脚哭个够。听他止哭了,这才透口气,低声说道:”你爹就葬在你家屋后,没有人,没有钱,有钱也买不到棺材,俺同屋里(妻子)草草把他埋上。你爹在路上就有病,总算硬撑着死在家里。他咽气之前神志倒很清醒,还问俺屋里什么时候过的门?俺说逃荒嘛,她一家人都死光啦,碰到俺这个光棍,两个人也就马马虎虎凑合在一起。你爹听了眼角里进出黄豆大两颗眼泪,断断续续说:‘二拐,你有个家啦,俺可啥都完啦!’之后便叫着你娘的名字,叫着你的名字,叫着二发子,叫着三发子——一直叫到死!“ 山风呼啸着,绿幽幽的灯火晃动着,毕毕卜卜冒出个灯花。半晌,绍发呜咽问道:”俺妈呢?“二拐长嘆道:”那可说来话长啦。“于是象河水决了堤似的,把他如何同三发子娘儿俩逃荒到开封,如何在破庙栖身,如何指点她到蒋家做奶妈,蒋家老爷如何喜欢他妈的能干利落……,绍发急问:”那俺妈现在开封?“ ”早走啦,“二拐道:”俺后来也就不去蒋家要饭,丧气嘛!你妈同三发子也不常出外,后来听人说,蒋老爷的太太死啦,遗下好几个孩子,看见你妈很能干,便把她收了房,做了蒋家的填房,连三发子都改姓了蒋,搬回蒋老爷的老家浙江奉化去了。“ 绍发抽抽噎噎又哭了一阵,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上下唇渗出血来。二拐长嘆一声道:”俺同三发子娘儿俩那天上开封相国寺后面那条街上找到蒋家,你妈要俺带着三发子躲开点,她就去敲门。里头还养了条狗,汪汪汪直叫唤。俺牵着三发子就在附近乱转,又不敢跑远啦,一顿饭功夫你妈兴沖沖走了出来,嘿,事儿成啦!说蒋老爷为人和气,还答应把三发子带进去。当天咱三个回到破庙,你妈就向三发子千叮万嘱,说道:明天就要上蒋老爷家扎活去啦,蒋家有三个孩子,蒋家太太死后没人照顾,有一个老妈子又不顶事。娘带你进去之后,你可别闹事哪,人家是做官的,又开着盐号,有钱有势咱可惹不起哪!蒋家孩子打你骂你也别还手,忍着点……“二拐喝了口水:”绍发,俺记得很清楚,你妈唠唠叨叨要三发子别在蒋家撒野,三发子的德性咱都知道,好的不学,光学孬的,后来听说被你妈锁在蒋家下房,不准他到外面惹事生非。“ 第12页 ”浙江,奉化,“绍发喃喃地念着:”蒋家,做官的,又开着盐号。“绍发一骨碌坐起来:”明天俺就上路,到浙江找妈去!“二拐两口使劲劝他道:”别做梦啦,浙江在什么地方?奉化又在什么地方?你知道么?就是你找到了,找到了又咋着?你妈已经姓了蒋,三发子也姓了蒋,你有什么办法?强龙不斗地头蛇,何况你啥都没有?再说你妈做了蒋家的媳妇,蒋家并没有抢亲,是她自己送上门去的,好多乡亲还说她造化哩!算了吧,就是你找到蒋家,人家瞧你破破烂烂象个叫化,不一把抓住你送衙门才怪!“二拐说着说着就有了气:”绍发,自从你妈同三发子进了蒋家,嘿!眼睛就长到额角上去啦,头先,俺去要饭,敲敲后门,你妈或者三发子就悄悄给俺几个馍,夹点肉。到后来就不中啦,理都不理,倒是那个老妈子瞧淹在外面干等不过意,有一次劝俺道:老乡,你又来啦?现在人家做了咱老爷的填房,那个小龟孙也姓了蒋啦,你成天来啰嗦,要她把脸孔往抓儿放?算啦,年头儿荒乱,还是各奔前程罢……“二拐吐了口唾沫骂道:”俺入他八辈儿的,大家逃难,没有俺,她娘儿俩早在路上餵了老狼,如今抖起来啦。“二拐子嘆口气道:”绍发,你还是死了心罢,有钱人靠不住,咱穷人该穷得硬朗。你既然来了,干脆就住下罢,荒年过去啦,饿不死咱们,过些时让俺屋里给你说个媳妇……“这么着,绍发便在故乡住了下来,但对他的母亲和弟弟三发子,仍然不能忘怀。第二年由二拐两口子作媒成了亲。年成稍为好转,小伙子身体又结实,慢授地恢复了祖业,在庄稼之外还开了个小磨坊;两口子生下了两个儿子,省吃俭用,日子勉强打发。 桃花谢了又开,燕子飞去又飞来,在落后、贫穷、灾难的煎熬中,郑绍发屈指一算,离开他那一年家破人亡大逃荒,已经有四十四个年头,他已经五十七岁了。四十四个年头中,世界上有些什么变化?中国有些什么变化?在绍发是完全陌生的,他和他的乡亲只知道一个事:种田,缴粮、忍飢、逃荒、认命!但他们知道世道变了,许州已经改名许昌,满清也已变成什么民国,但这个民国同清末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只换了个”朝代“和旗号。绍发他们依旧在贫困,落后、灾难之中挣扎,侥幸过得一冬,便算两个半年。 五十七岁的郑绍发(一九三六年,民国二十五年),两个儿子都长大了,大儿子在洛阳当警察,小儿子在家种地。那年夏天完粮时,绍发同姜二拐他们进得城去,县衙门挤满了人上不去,二拐便拉拉他上大堂歇歇。乡下人进城又到了衙门,少不了东瞧瞧,西望望;五六个老庄稼汉各人在腰里插了根早烟管,让菸袋吊在一端摇摇晃晃,嘻嘻哈哈倒象一群小孩子。大堂正中挂着个蒋介石肖像,这玩意儿河街后庄没有,大家免不了评上几句,有的说这就是孙中山,有的说光绪皇穿洋装,有的说这龟孙胸口挂的啥?密密麻麻一个个小圆饼发亮光。有的说这龟孙顶上光秃秃,尖头尖脑瞪眉瞪眼一脸贼相,蓦地有人大叫一声道:”绍发,这龟孙倒有点象你哩!“绍发当然不依,老哥儿们便在大堂上拉拉扯扯闹开了,声音惊动了衙门里的当差,到客厅喝问道:”你们吵什么?“有一个老汉就指指那张挂相再指一指绍发:”咱在说郑老大同那张相片上的人好象!“ ”胡说!“那当差的皱皱眉头,指指那张像道:”也不撒泡尿照照面孔,这是蒋委员长!别乱说里再嚷嚷可不成啦!“说罢便望里走。绍发听说”蒋“委员长,心头不觉一动,赶上去问道:”大爷,蒋委员长是哪儿人?“ ”问他干什么?“那当差把袖子一摔:”神经病!你问这干吗?他是浙江奉化人!“绍发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迷迷糊们跟着大家完过粮回到家里,茶饭无心,一脑门子心事:”他姓蒋!浙江奉化!象我!他姓蒋!……“可是他又不敢同人讲,只有二拐还可以聊聊,但那年秋天二拐病逝,绍发连商量的人都没有了。哪知到了冬天,绍发又到许昌城里买东西,只见大街上家家门前洒水,户户挂旗,尘土不扬,气象一新;端上横七竖八贴着红红绿绿的标语,路中一队一队走着大大小小的行列。”今夭有喜事,“绍发纳闷:”咋着家家人家都做喜事呢?“他没有牲口,人走乏了,就拣了一家小饭铺坐下,掏出干粮,要了一碗包谷丝儿汤(玉蜀黍汤),就打起尖来,边吃边问道:”掌柜的,今天咋啦?好傢伙,真热闹!“ ”蒋委员长五十大庆你不知道?“掌柜的把手巾往肩上一搁,走过来嘆口气道:”头三天衙门里就传过话啦,保长甲长钉住屁股催得好紧,不挂旗?不中!(“不行”的意思)不洒水?不中!不捐庆祝费?不中!不捐钱搭彩楼?不中!不捐钱唱大戏?不中!不捐钱买飞机祝寿?不中!“那掌柜眼睛盯住门口,嘴上骂道:”老乡哪,俺入他姊的,龟孙过生日,可要咱老命啦!“ 掌柜满以为这个老实的庄稼人一定会嘆口气,说几句话安慰安慰他,或者也跟着他骂一阵,大家出出气。没料到只见那客人双眼直瞪,咧着大嘴,上唇一撮浓浓的小鬍鬚上,挂着一条条包谷丝,左手拿着个碗,右手捏住半个杂面窝窝头(一种贫农吃的食品,其中三分之二是高粱,三分之一是豆子和麦子)直发征。掌柜的大吃一惊,拍了绍发一下肩膀说:”你中了邪啦!“绍发这才醒了过来。匆匆忙忙道个歉,会过帐,出得门来一路思量:”蒋委员长?五十大庆?‘蒋’!浙江奉化!又做官,又是盐商,……今年夏天上县里完粮,人们都指着这个人的像说俺郑老大象委员长。“绍发东西也顾不得买了,迷迷糊糊回到家里。院中一棵石榴树又使他想起了住事:”俺妈说过,当年养三发子的时候,她在田里扎活,肚子一阵痛一阵,她就丢掉镰刀便往家里跑,刚踏进院子还没来得及进房,痛得忍不住就蹲在这棵石榴树下,三发子便出世啦,算算日子,三发子的生日也一点不错!“绍发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笼罩,说欢喜不是欢喜,说悲痛不是悲痛,说恐怖又不象恐怖。他只觉得茶饭无心,神志恍惚,直到黄昏他妻子从田里回来,见绍发躺在床上神色不对,可急坏了,忙问:”你咋啦?老大,老大……“ 第13页 ”没什么。“绍发揉揉眼坐了起来,再也忍不住,便将”蒋委员长就是三发子“的怀疑说了出来。原来绍发为人老实,他夏天进城在许昌县大堂里看见了蒋介石的照像之后,一直没有把这件事眼家里说,虽然他妻子都知道在他们家庭里,四十多年之前曾经有过一幕家破人亡的惨剧。于是绍发同妻子商量,找人写两封信,一封要他在洛阳当警察的大儿子回来,一封呢?他想写给”蒋委员长“。而就在蒋”五十大庆“那一年,他的一个哥哥郑绍发想见他可办不到;另外一个哥哥蒋锡侯,可再也不想见到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死了。 正是:岂是同根生?何必去打听。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郑老大函询无回讯 侍卫官出现有下文 且说绍发阖家,为这件事紧张着,他大儿子因为是个警察,懂得的事情也比较多,一听他爸爸是”蒋委员长“的大哥,可就慌了:”爹,这可不能拿脑袋来开玩笑的,蒋委员长是当今皇上,明明是姓蒋,如今半腰里杀出个程咬金来,说他本姓郑,你想这怎么行?不管委员长是不是咱们家三爷,但你要他也跟着姓郑,你说他把脸孔往哪里放?“绍发的妻子附和:”是呀,宁可穷一点,可不要去惹这些亲戚,再说咱们也没有见过面。“绍发坚持道:”你们想想,哪有这样凑巧的?他姓蒋,姓就可疑,他是浙江奉化人,籍贯又可疑,同俺面貌相象,同三发子的年龄相同,生日相同,你们说,他不是俺三弟又是谁呢?写封信何问他,并不是要他返姓归宗,俺只要问问俺妈的生死存亡,还得告诉他,咱们庄稼汉很苦,跟他六岁那年逃荒时光差不多,他做了当今皇上,也得……“ ”你趁早别写信了!“绍发大儿子蹦起来说:”你是问他国家大事哩!他以为是哪一个穷汉想出个穷主意,跟他诉苦要他给钱……“绍发让步道:”好好,那就不提这个。“但坚决要写信去问,郑重其事找着三家村老学究,关起房门足足写了一个上午,这才把信发出。信皮上写的分明:”南京国民政府转交蒋委员长。许昌河街郑绍发寄——双挂号。“那张收条郑绍发保存得很好。可是三四个月一晃就过去了,老是没有回信。绍发由盼望而失望,由失望而担忧,由担忧而松懈,由松懈而淡忘,他再也不提起那回事了,虽然他并没有忘却。有一次绍发从漯河贩麦子回家,听到人们在纷纷议论,说前几天有一个蒋委员长的马弁(其实是侍卫宫)到河街前庄找郑绍发,可是前庄就没有”郑绍发“这个人,后庄呢?姓郑的很多且不说,郑绍发的名字大家很生疏,人们都管他叫”郑老大“,于是那个侍卫官找不到郑绍发其人,也就离开复命去了。 绍发一听也就无心追问,把麦子往家里一放,连夜赶到许昌打听,还是到那家小饭铺里去打尖。那掌柜的果然告诉他蒋介石曾经在前几天到过许昌,那个小地方为这个人的来临,街头巷尾都在当作谈话的资料,什么他坐的火车上有冷水热水啦,他吃的又是什么东西啦,县太爷去迎接他连头都不敢抬啦,等等。绍发软了半截,又悔又气又惊喜,因为他至少证实了一件事:那个”蒋委员长“看来的的确确是他的弟弟三发子。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绍发自从在那年同三发子失之交臂,没有晤面以后,直到一九四一年(民三十年)实在熬不住了,水、旱、蝗、汤使老百姓没法活下去,他只剩下一个弟弟可以投奔,虽然这个弟弟是”当今皇上“,绍发去找他得担点风险,可是他也顾不得了。关于绍发在抗战期间上重庆找蒋介石的那一段故事,当时有着不同的传说。有的说,绍发是凭了一张”阂家欢“(全家照片)去找三发子的,乡人拿照像当作一件大事,对照片的宝贵收藏是很可能的。然而别忘记那张”阂家欢“该摄于全家大逃荒之前,按照情理来说,这张相片在逃亡时应该由绍发的父亲或母亲保管。就是由绍发保管,但他历经苦难,这帧照片不大可能保存得住,何况几十年之后,这张照片也该褪色模糊不清了,因此绍发凭”阖家欢“去找三发子之说,事实上不大可能。 另有一说是:据说蒋在对阎(锡山)冯(玉祥)作战时,蒋到河甫,曾在许昌河街镇找到他的老家。那时他的大哥已死,只会到他的二哥,两人还合照了一张照片。他(指蒋)说他因为地位的关系,”归宗复姓“实在没有办法,给他二哥留下一笔钱。并对他说:以后如果有困难,可以拿照片去找他,但只可以说是朋友,决不能说是兄弟。他二哥是个老实的乡下人,一直遵守诺言,从来没有到南京找过他。 这个传说比较接近,或系绍发写信以后,由那个三家村学究传出风声,附会而成。但事实上是有出入的,因为绍发并没有会到他的弟弟,而他去重庆的时候,唯一的凭据是他欢个”人“,还有一张寄双挂号信的收据。基于这个传说,当时还流传蒋介石曾亲自烧掉那张照片云云,这个戏剧化的镜头是很”辣“的,因为它尖锐地衬託了三发子的个性,说明了人们对于他是如何愤愤不平。传说虽然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的事实:绍发的确去我过他的胞弟;同时在各种传说中都没有写出绍发的名字。使绍发冒险去找三发子的动机是生活,在”水、旱、蝗,汤“的灾难中无法挣扎,他活不下去了,水、旱、蝗容易了解,水是水灾,旱是旱灾,蝗是蝗灾,但”汤“是什么灾呢?说来可笑,原来指的是蒋介石手下一员大将”汤恩伯“,当时汤的部队在河南驻扎,竟使河南人民大声疾呼惨痛的口号,”宁愿日本兵烧杀,不让汤恩伯驻扎!“——在天灾人祸煎熬之中,绍发便在一九四一年夏天自像入川,投奔他的弟弟三发子去了。 第14页 绍发的妻子虽然反对,到头来没奈何只好同意绍发上路。列位看官,当时当地,一个农民长途旅行可不是件简单事情,何况成功失致都难料!如果绍发投奔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亲戚倒也罢了,偏偏是一个”当今皇上“。而且世道不宁,交通不便,火车经常出事,日机经常空袭,盗贼遍地,关卡重叠,古老中国有句老话,”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抗战时期的旅行,替它作了最好的註解。绍发的妻子为他杀了只鸡供祭祖宗,绍发的小儿子就吆喝着毛驴送了父亲一阵,他母亲在后边哭哭啼啼送她丈夫上路。绍发到了洛阳,就把毛驴卖了作盘缠,还向他在洛阳当警察的大儿子要点使用。他大儿子原先是反对的,说:”蒋委员长不一定就是三爷,是三爷他会不会承认?一个不对劲,脑袋搬家有你的份!“绍发气愤答道,”蒋委员长是三爷,准没错!他发达了,祖宗不能不要!俺找他见见面,问问你奶奶(祖母)在哪里,也不能说俺犯法!“绍发大儿子拗他不过,到火车站上替他弄了张三等半票,但上了车越想越不对劲,要他父亲下来,一个在车上反杭,‘一个在车下死拉,结果把绍发那件半新不归的蓝布大褂挂了一条缝,火车还是把绍发载走了。 当时的铁路糟透,过黄河铁桥时摇摇欲坠,而且车卡得分成两截,火车在桥上犹似蜗牛,爬得旅客又急又怕,爬过桥头一身大汗。过潼关时怕日本兵在对岸开炮,又要冒着危险冲锋,总而言之,当时的铁路是肝肠寸断,当时的旅客是愁肠百结。到达宝鸡绍发这才透过一口气来,火车到了终点,可是绍发又担上心事:他买不起西北公路局长途汽车的客票,又没有钱做”黄鱼“(当时货车司机沿途拉客,谓之装黄鱼),宝鸡到重庆不折不扣一千一百五十公里,绍发咬咬牙决定步行!他晓行夜宿抄小路,爬秦岭,越褒水,穿明月峡,入川北大门广元,抵绵阳,到成都,经内江,过青木关,整整二十天,终算到了”陪都“(重庆)。可怜他双脚起泡,老眼昏花,满身泥土,一脸风尘。摸摸腰袋,只剩下了十八块大洋,找到萧家沟一家”鸡鸣早看天、未晚先投宿“的小客栈里住下。当时重庆的旅馆检查得好严,”军宪警联合巡逻队“查到这个怪客,不由分说几乎连头发里都查遍,只见他带着三张证明:一张是许昌县河街镇镇公所的路条,一张是洛阳骡马行卖毛驴的证明,一张是当年双挂号寄”南京国民政府蒋委员长“的收据。巡逻队不由分说便要把绍发捉将官去。理由是此人委实可疑,有一个宪兵就噼头说他:”你是个汉奸!“绍发虽然不大懂得时事,但”汉奸“这个名词儿他知道,那是要砍头的。他一慌,便老老实实告诉他们,宪兵听了哈哈大笑:”老傢伙穷疯啦!“”老傢伙神经病!“”走,也没有什么油水,让他去吧!“可是有一个警察忽地大叫道:”瞧,这老傢伙真的有点象委员长哩!“众人再仔细一看,只见绍发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蓝布大褂,年约六十左右,白布袜、黑布鞋,头剃得精光发亮,下颚瘦削,唇上留了一撮浓浓的鬍鬚,果然同蒋介石有几分相象,但骨胳比蒋介石粗大一些。有个宪兵边走边说道:”妖言惑众!谁不知道委员长是奉化人,这老傢伙却是一口河南话!别信他。“最后警告他道:”瞧你上了年纪,我们也不抓你,可是你如果到处乱说,那就不客气啦!“绍发又气又急又害怕,吓得浑身是汗,听巡逻队的皮靴声走向别的房间,心想明天又要闹一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巡逻队走后,这小旅馆的帐房便来看绍发,问他蒋介石真的是不是他的弟弟;”看你是个老老实实的乡下人,大概不会惹事生非,然而那怎么可能呢?你是河南人,他是浙江人,弄不好要枪毙,我劝你还是留着条老命回去吧!“绍发便在昏黯的电灯下,把前前后后的经过叙说一遍,那帐房越听越害怕,劝他死了这条心,可不能开玩笑。后来看他意志坚决,也只得嘆口气道:”好吧,不过你不能再抛头露面,搬到后面没有号码的房间里去罢,省得巡逻队查一次旅馆,你就多担一次风险。“绍发千恩万谢,当晚便搬过一个房间,并且拜託帐房代为打听,三发子到底住在什么地方。那帐房一来看他老实,二来也觉得好奇,也就答应下来。这家小客栈开在重庆两路口萧家沟,是两路口到山下菜园坝的一条狭窄的斜坡小道。地方小,又是个贫民窟,郑绍发的出现,便立刻变成了街坊”摆龙门阵“(谈天)的好资料。绍发等了三天,居然等出一个名堂来了。 正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名为兄弟,视若不见。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三发子闻讯伤脑筋 郑老大关进集中营 且说小客栈帐房告诉绍发道:”听说委员长住在复兴关李家花园,你哥子还去不去找他呢?我看算了罢。委员长给东洋鬼子赶到了重庆,心情坏得没法说,你又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他,我看也搞不出啥子名堂,你哥子想想嘛!“绍发连忙表示:万一出岔子,决不连累他。同时央求这个帐房用他的名义写了一封信,预备找不到三发子时留在那边。收拾妥当,一路打听,炎阳下终算找到了李家花园。只见警卫森严,门口静悄悄,除了卫兵不见行人,只有一条野狗在坡上热得吐舌喘气。绍发千里迢迢到达目的地,忽又踌躇不前,心里十七八个水桶在七上八下,进既不能,退又不得,卫兵看他探头探脑,大喝一声道:”你这老头儿干吗?“绍发一听是北方口音,连忙走上前去说明来意,把那卫兵听得目瞪口呆。说绍发是疯子罢?明明说话有条理,显然神经正常,毋需送到精神病院检验。说他是真的罢?那卫兵没法思考太多的问题,搜过身后便带他到侍卫室去找侍卫官。侍卫官房间里恰巧挂着副”蒋委员长肖像“,他一面打量绍发,一面瞧着那张像,谁说不是兄弟呢?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于是应付道,”委员长不在家,你把事情交给我罢。我等委员长有空的时候替你报告上去,你把住址留下,一有消息我会来通知你,你再也不能上这里来,在外面也千万不要乱讲,明白吗?“绍发忙不迭答应,再三道谢,把准备好的那封信也交给了他。问过尊姓大名,知道这个官儿姓程,是个侍卫官,绍发使一路抹汗回萧家沟,静候回讯。 第15页 却说蒋介石那天傍晚同陈布雷到达李家花园,原想让”文胆“拟好一个什么稿子之后便去找他的陈小姐,不料侍卫长递上绍发的信来,口头又报告一遍会见的情形,他没有听完已经凉了半截,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陈布雷看他脸色大变,躺在沙发里犹似中了风,不由大吃一惊,连忙要侍卫官把电风扇关住,免得他受了凉,然后要侍卫长重说一遍同绍发见面的情形,再匆匆忙忙看过绍发留下的那封信。这个不露声色的陈布雷,原先以为是一件什么国际大事;要不就是宋美龄为了陈小姐,又向她丈夫吃醋,他万万想不到是这么回事,倒也把他难住了,一时也无从插嘴献计。官邸的空气既闷且热,此刻静得伯人。五分钟之后,蒋介石才站起来踱开方步,蓦地止步抬一抬下巴摒退左右,同陈布雷促膝商量道:”你有什么办法?这事情闹出去成何体统!这这这……“说不上两句又立起来焦急踱步,一把扯开衬衫钮扣,大伤脑筋。 且说绍发在萧家沟,眼巴巴又望了三天,第四天那个程姓侍卫官,果然穿了便衣,一步三摇的来到小客栈。帐房一看他那派头,心里有数,也不敢出面打招呼,是祸是福可没有把握,只得坐在角落里暗中注意动静,二十分钟后他看见绍发开门送客,只听见那客人操着一口浙江口音的官话,一再叮嘱绍发:”就照我的办法做,就照我的办法做。……“ 绍发送客回来,帐房便截住他探问经过,绍发哭丧着脸,把桌上一益簇新钞票小心包起,边包边说道:”他给我五百块钱,要我回河南去。说委员长很忙,他老是没有机会把我的信递给他,不过他说:不管你同委员长什么关系,现在是抗战时期,委员长没有功夫管这些事,而且你自己明白,你姓郑来他姓蒋,你家在河南他家在浙江,不管真假,这事情传出去可不成话。好啦,你千里迢迢找他一也不过是为了几个钱,现在我可怜你,送你五百块作路费,回去算啦!就照我的办法做罢!“帐房一听大惊道:”人家是先礼而后兵,送你一笔钱,算是够交情,你再要找他,以后的情形可不对头哩!“帐房也劝他回去,可是绍发不死心:”俺受尽了苦来找他,杀头也顾不得,并不想沾他兄弟的光,做官发财都不想,只想见他一面,知道娘的死活。俺兄弟兰个,二发子打从逃荒那年分散就没有了消息,如今只剩一个,见见面有啥关系,’皇帝也有草鞋亲‘哩,再说俺俩是亲兄弟。……“帐房见他老实得可怜,也不便同他争论。可是万一绍发在他客找里住下,把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传了开去,那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小客栈难保不封门,帐房越想越怕,劝他道:”你还是搬到河南会馆住吧,那边不必花钱,在这里呆下去,巡逻队天天要查夜,难保不出毛病。……“绍发虽然老实,可是他正处于一个微妙的环境中,他知道这个帐房是怕他连累了客栈,下起逐客令来,但他一想住同乡会可以省点开支,也就满口答应。重庆的河南同乡会在南纪门,帐房把他送到那边以后总算了却一件心事,可是绍发心事更重;自从那个侍卫官送来一笔钱以后,再也没有音讯。 在官邸里,三发子的心事可也不轻。绍发的出现,那是绝对不能公开,一来他怕人家讥笑”蒋母王太夫人“的”不贞“,使自己蒙”油瓶“之羞,二来他周围尽是浙江人,党政军帮特务系统,无一不是以浙江小同乡为核心,万一闹开了,他们在心理上不就很难形容么?于是要绍发赶快离境。因此不断有人去找他,谈吐之间弦外有音,意思是警告他回河南去,不宜在重庆多逗留。绍发心里明白,告诉他们好不容易来到重庆,非找他兄弟见个面不可,但他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他保证守口如瓶,决不泄漏风声,同时希望他们向蒋介石转达;如果不能会面,他就不动身。可是同乡会的情形越来越不对头,原来住在那边的人本来同他有说有笑,忽然对他敬而远之,不再找他了。新搬进来两个非河南籍人却日夕陪着绍发,连上厕所都同进同出,郑绍发受不住了,他一生气搬回了萧家沟小客栈,那帐房欢迎也不是,拒绝也不是,正为难间,第二天中午出门回来却不见了绍发的影子,问伙计,伙计说有两个便衣把他请走了。原来绍发已给送到了贵州息烽集中营。 那真是个赫赫有名的地狱,里面有”中美合作训练所“,也有庞大无比的监狱,多少青年、学者、商人、军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直着进去了,横着也出不来,就埋在集中营里。可是绍发不知道,起先他以为是个大宿舍,或者是个什么学校。当然,在那种地方,真所谓铁石人也要落泪,绍发是个血肉之躯,没几天也就明白了,上天无门,入地无路,整天在指定的屋里吃喝拉撒,不准胡跑,也不准跟任何人说起他是某某人的哥哥,因此集中营里那些官儿和兵士们,也不知道这个老老实实的庄稼汉,同样有着一肚子的愤懑。 田野如画,乡关万里,绍发软禁在集中营里虽然毋需苦役,也不要他清晨去跑步、整天上镣铐,但他闲得无聊,在自己住的地方居然也种了些白菜萝蔔。直到当年冬天,营里换季发衣服,绍发领到了一套破棉袄,比袷衣厚些,可抵御不了贵川山地的寒冷,老头子压在心头的愤意与牢骚,这下子可忍不住了。他痛骂起来,而且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这下子把眼睛长在额角上的集中营一干人等征住了,马上给他换了套新的棉袄,一方面呈报上去:郑绍发泄露了秘密。于是又被转移到其他的地方软禁,但是个什么地方,倒无从打听了。据说抗战结束后,戴笠曾派人送绍发回到许昌,河南省政府并在绍发故乡为他盖了一所楼房。当时河南省政府主席是刘茂恩。据有些大商人说,当年他们到河南办货的时候,在省府老是流传着一种说法:刘茂恩有一次宴客,首席却坐着一个乡巴佬,刘茂恩给人介绍时说。”这位郑先生是委员长钧表兄“云云。香港《周末报》在一九四九年冬天曾刊载过一位河南籍作者寄凡先生的一篇通讯,叙述民国三十七年(一九四八)碰到绍发的经过,说那年暑假,他从上海返里经过南京,住在水西门附近的糯米趁十八号河南同乡会馆。……进来了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子,穿着土布的短褂裤,手里拿着一块大饼,从他满面皱纹上看来,就可以知道他过去的岁月是挣扎在艰难困苦之中,一位姓张的为他介绍说”这是郑老先生“。老头子显得非常慈祥,两只明亮的眼睛、一摄小鬍子、骨架、轮廓都非常象蒋介石,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脸一上的皱纹,油黑的肤色,臃肿的身态和已经成了弓字形的背嵴。他在重庆没有和蒋介石见过面,蒋介石是清楚自己的来历的,所以叫戴笠”招待“他。作者记述”郑老先生“的谈话说:”……我去重庆找他,没有见他,那个姓戴的派了四个人陪着我,不准我这,不准我那,我受不了,三十五年间便回家了,这些年间的家乡情形你是知道的,天灾人祸生活困难,来南京也没有见到他,唉!“他呷了一点酒,吃了一些菜接着说:”我要是年景平安,不管姓郑姓蒋,我不愿找他,现在年纪大啦,家里三十亩地,七八口吃饭,年景好还可以勉强过活,今年荒旱,眼看又要死多少人!“老头子又道出一般农民的痛苦,他是那样忠厚地并不责备这是他变了姓的”总统“弟弟统治的结果。…… 第16页 列位看官,在下表过,叙述蒋介石真实事历的自的,在于他幼年既然如此不幸,但上台以后却未能减轻老百姓的不幸,相反地增加了民间的疾苦。至于母亲改嫁,随母更姓,那毫无讥讽可言,相反,对于每一个有这样悲惨遭遇的妇文与儿童,人们都寄予同情,连当时的王妈和三发子也包括么内。 但不管三发子、蒋介石、或者张三、李四、阿猫阿狗,他不过是一个”代表“而己。当时中国社会的双重性质产生了一种双重的主权:即本国地主以及受到外国资本束缚的资产阶级的统治,蒋介石便变成了这两个统治集团的象徵。换言之,中国社会的半封建半殖民地性质用巨大的力量塑成了独裁政权,而这个独裁政权又塑成了蒋介石其人,如果张三、李四个别的条件比三发子还”适合“,那么在下这部书的主角,也该是张三或李四,而非”蒋介石“其人了。那末,再叙述三发子担任”代表“的原因及其成长、失败、死亡的经过。 正是:一部二十四史,不知从何说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童子试名落孙山 投军校远离奉化 话分两头。且说肃庵死后一门孤寡,蒋王氏艰辛地带着一群子女,被官府和乡绅征田赋,供劳役,夺地产,封房屋,肃庵在世时联同官绅施予老百姓头上的不幸遭遇,在他死后同样落在他遗属身上。前面表过,肃庵那一支人丁稀少,蒋瑞青四岁时就夭折了,蒋王氏又是个外省人,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没两三年肃庵家就变成个破落户。蒋王氏凭着雪窦寺和尚的帮忙,另外又靠着她一手女红,辛辛苦苦终算把日子打发过去,他们被摒弃于地主统治阶级之外,象一般居民似的,饱受着欺凌。 三发子那时的学名叫做蒋志清。”怎么苦法,也得让你进学堂。“他母亲瞧他不用功,爱打架,老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责打他道:”可是怎样骂你,打你,你还是不听话!娘受苦一辈子,全指望你好好做人,大小弄个功名,将来成家立业,也总算有个交代,……“他母亲越说越气,可是蒋志清越听越腻。尺子和巴掌打在身上起先还有点痛,到后来”抵抗力“也增加了,满不在乎,打过骂过,他一转身又把书包一掷,跑到外边,纠集附近的孩子们,玩起他的”山大王“把戏来了。 由于他幼时逃荒,颠沛流离,到浙江后又碰上肃庵家道中落,蒋志清的营养是很不够的,他幼年”不见得十分强壮而聪颖“。(《委员长夫妇的私人生活》)”是一个顽皮的儿童,他最容欢的是恶作剧,如想法弄别人一身水,装白头妖怪吓唬人等等“。(《伟大的蒋介石》等书)他”以讲舍为舞台,以同学为玩物,狂态不可一世。“(《民国十五年以前蒋介石先生》)使”先生都觉得讨厌“。(《伟大的蒋介石》等书)他”喜欢玩中国历史上封建战争的武戏,而以自己为战争的领袖“。(《委员长夫妇的私生活》)”凤麓学堂学生天天在那里大声背诵国文,至于书里的意思,他们却很少懂“。(同上)蒋志清到后来发展得更糟糕了,乡人们都说他桀骜不驯,拿广东话来说,他是个”烂仔“。 个性好打架,环境又是这样轻视与压迫他,蒋志清本来是孩子气的行为,逐渐变成了有目的捣蛋、报复、发泄与狂妄的”领袖慾“。他掌握了一批孩子,呼啸成群,俨然是溪口一霸。于是蒋志清在十五岁时再换塾师,仍读不出个名堂来时,他母亲常常给他”痛加责惩“(《蒋主席言行录》)也无效果,他这种”幼性顽饨,弗受绳尺(蒋介石《五十生日感言》)的脾气却更凶了,一九二四年他自己说过:“至今不推疲顽难改,而轻浮暴戾,更甚于昔日”哩。(《与展堂精卫书》)当时中国富翁对他们不听话的子弟,有一个奇怪的对付办法:鼓励他们抽鸦片。有些富翁当他的儿子还不会走路的时候,便把他抱到烟床上,一边自己抽,一边向孩子喷,没多久这个孩子也就上了瘾,于是做家长的也就不怕他高飞远走,不听指挥。王氏对蒋志清的管教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她不能採用这个鼓励孩子吸毒的办法。那时肃庵有一个远房弟弟间或到她家坐坐,瞧见蒋王氏为儿子伤脑筋,两个人便商量了一阵,她越说越气,那叔父却想到了一个办法:替蒋志清结婚,结婚以后有妻子管教,大概不致于再在外面胡闹了,他叔父的理由是:“早婚是个风气,没有关系;新娘子进门以后也可以帮帮婆婆的忙,招呼招呼小弟弟小妹妹,而且老大蒋锡侯都已有了老婆,志清娶亲也是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何况他在外面已经懂得男女间事,街上也传说着一些风声哩!”王氏觉得很有道理,决定替志清提早结婚,企图由新娘子来改变他的个性,同时增加一个劳动力。可是蒋家的情况已非昔比,不容易由三姑六婆找到门当户对的人家,那亲成就央媒代向当地禽孝乡熟人毛家作伐,对象毛福梅,比蒋大三岁,是个典型的三从四德旧式女子,出身于破落了的“诗礼传家”,乃父早故,这个家也就传不下去,既无嫁妆,十八岁还未出阁,穷措大上门又瞧不起,当真是高不成来低不就。蒋家求婚时“长兄为父”,福梅的哥哥懋卿就同意了这门亲事,于是当蒋志清只有十五岁的时候,便做了新郎。可是新娘子无法改变她的丈夫,她的婆婆叮嘱她道:“志清明年考童子试,你要多劝他用功读书。” 第17页 志清头先还敷衍一阵,没多久便抹下脸孔,打起老婆来了。第二年童子试没有考取,十七岁那年改进奉化凤麓学堂,住了一年多,先生既不欢迎,同学也都变成了冤家,他又惦念着在他妻子身上的某些满足,于是又回到溪口住了半年。此人由于母亲过分疼爱,变得很任性。虽然常常挨打挨骂,但可以看得出来,做母亲的仍然袒护着池,不象锡侯、瑞春、瑞莲、瑞菊等这几个兄弟姊妹那样不大受到王氏理睬;结婚以后的蒋志清,由于太太怕他,而王氏又把全部责任推到她媳妇身上,于是蒋志清更变成没人管教的野孩子,一天到晚在外面闲荡,交几个不三不四的朋友,吃喝嫖赌,偷窃拐骗,纠党殴斗,无恶不作,乡人侧目。王氏伤心之余,不免要限制他的行动,并且要他帮助家里做点事,如挑挑水,扫扫地之类。但蒋志清深恶痛绝的便是劳动,常常不顾而去,把他母亲气得没法,毛福梅也只好偷偷哭泣,怨自已命不好!王氏没办法,又找到他叔父商量了一阵,他叔父便对他道:“你这样胡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让我把你带到宁波学做买卖罢。”蒋志清打从心里不乐意道;“做生意?太辛苦了!”他叔父道:“那末还是读书去罢!你母亲希望你十年寒窗,取个功名,将来也可以恢复门庭。”蒋志清还是不服气道。“做买卖和读书都没有什么出息。” “那你要干什么呢?”他叔父生了气:“总不能学做流氓,胸无点墨,横行霸道,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蒋家门风给你败坏了!”蒋志清心里好笑:“门风?反正我不姓蒋!”但他口若悬河,回答他叔父道:“你是个明白人,跑过码头,见过世面,当今有钱有势的人,谁是一肚子学问的?只要有办法,吃得开,名誉财宝跟着来。学问有屁用?待你一朝发迹,强盗也变成佛爷爷,人家巴结还来不及,谁还敢说你出身低微,行为不好,明明你双手是血,他还要说你手上很干净哩!”他叔父一听气得没法,坐一会也就走了。他母亲忍着性子劝他一阵,当着新媳妇又不便提逃荒那回事,只好要他学学肃庵,又会做买卖,又会当讼师:“你是他的儿子,将来如要发迹,不读书无论如何是不行的。”那知道提到肃庵,蒋志清的反感也就更深,他说:“父亲在世时是个什么局面?他死后又是个什么局面?有学问有钱还是不行,我们让人家欺侮到这个地步,还不是一个证明?”他母亲也动了气,狠狠地问道:“那你想干什么?”志清已经学会了抽洋菸,当下点燃一支,慢吞吞说道:“我要想办法!总而言之,有钱有势没有人,到头来还要给人欺侮,我不想读书,也不想学做生意,我只想纠集一班弟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皇帝老子都得怕你三分,到那时候谁敢欺侮我们?”他母亲听了大吃一惊:“你要造反不成!我辛辛苦苦活着就为了你,你真要造反,还不如让我先死在你面前!”蒋志清道:“那里是造反?我还要替皇帝做事哩!不过皇帝老子还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英雄,我朝中无人,又无功名,得想办法叫他自己请我去做官才行室”他不耐烦地向外走:“你们妇道人家不懂得其中奥妙,我也懒得跟你们说,总而言之,读书做买卖我不干,我有我的办法。”说罢便出去了,整整两天没有回家。毛福梅的着急,自不待言,待他回家,可平白无辜挨了一顿。王氏苦苦哀求,甚至拿自杀来威胁她的儿子,志清这才勉强答应上学,可是凤麓学堂已经表示拒绝,志清也不想回去,于是转到隆庆高等学堂攻读,没料到学期尚未告一段落,志清又捲起铺盖回家。 “看样子,要志清读书是没有指望的了。”他母亲心里明白,把媳妇责怪一顿之后,问道:“他是你的男人,他不肯读书,不肯学买卖,头先我以为你把他留在家里,可是也不象,他成天在外胡闹,整夜不回来,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我满以为把你接了过来你可以替代我管管他,没想到你们成亲以后他变得更糟!”毛福梅哭泣着,这个忠厚的女孩子始终怨命。婆婆骂,丈夫打,她既不还手,也不还嘴,半晌,她说道:“他一回家来,老没好气,说我不懂这,不懂那,将来一丝得发,说我这个死样子怎么拿得出去?有一天我问他,你书也不肯念,婆婆在怪我,你还是好好念书,将来才能有得发的日子。他说他才不干这种傻事,他要带兵、打仗、杀人,将来做大事!”王氏闻言心里一动,暗忖:“带兵?也只好如此了,那干脆让他进武学堂得啦里”待儿子回来她便直截了当根他说:“娘想开了,娘不再让你读书,你干脆进武学堂罢,将来做个武官,总比当流氓强。”听说可以改进武学堂,蒋志清乐了,他以为武学堂里根本不念书,可以打打吵吵随随便便的,于是便进了“浙江武备学堂”。不料那学堂因为是武的,管教起来比文学堂还严厉,他受不住,不到半年又捲起铺盖回家,但又跑到日本去,“浙江人在日本不少,我饿不死的,”可是一到日本,也只能在东京清华学校混了几个月。四月份离家,冬天就接家信回家办理妹妹瑞莲婚事,和竺芝珊成了郎舅。“我在东京认识了陈其美”,蒋引以为荣,但陈其美对他不能放心,蒋仍闲着。正当王氏毫无办法的时候,偏偏事有凑巧,袁世凯在保定办了个军官学校,派人到浙江去招生,说是待遇如何好法,出路如何“光明”。志清一帮朋友听到以后真是喜出望外,他们其中有买卖失败的小商人,有游手好闲的小流氓,有开山收徒的黑社会人物,形形色色,一共六十几人便去报名。接着便回家打点,准备出发,高高兴兴无一点惜别的样子。王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要他寒暖饮食处处小心,毛福梅除了吞声饮泣,一句话也说不出。蒋志清便洋洋得意,好象已经做了大官一样,雇了顶轿子,到省里集合去了。当时人们对当兵非常鄙视,因为他们不过是帮着皇帝打穷人,何况同志清一起报名的大部分是些“烂仔”,于是乡人们指着他轿子的背影纷纷讥笑道:“这傢伙还是没出息的!”但毛福梅的痛苦没法说,丈夫这回远行,不知道又有什么下文。他是个“小丈夫”,但对她动辄拳足交加,时常打得她皮开肉绽,那种残忍横蛮,简直把她当作仇人。难道是她碍了他的功名?难道她这个辛劳的媳妇还不够勤奋?轿子远去了,她对他再也没有爱,只有恨! 第18页 正是:劣子平步欲升天,不管亲人泪涟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进军校如鱼得水 派留学东渡扶桑 书接上回,在下要表一表袁世凯其人。有人批评道:“袁世凯手里的箭,一方面要射倒满清朝廷,一方面要射倒革命。”这真是一针见血之谈。当年辛亥革命,他用来射倒满清的箭是革命,拿各种藉口和要求拖延时间,使革命扩大,迫使满清政府不得不向他屈服;但当满清要倒下的时候,他又赶快把它扶起,用作射倒革命的箭,他要求民军同意君主立宪,对民军打一下,拉一把,打的时候以拉为目的,拉的时候以打为威胁,几个回合之下,终于迫使民军接受他的和谈建议,于是南京政府与满清同时垮台,南北统一于袁世凯。因此,袁世凯在事前举办保定军官学校的目的不言可知。表面上这是为满清朝廷保江山的武备学校,暗中袁世凯有他自已的打算,他要使这家学校毕业的学生成为他的死党,使他北洋军阀的系统发扬光大。 “蒋志清!”军校主持人个别谈话时问道:“你是什么地方人?有几个兄弟?”蒋恭敬地答:“浙江奉化人,兄弟姊妹一共六个。”主持人问:“所以家里肯让你到北方来当兵哩!问你为什么来当兵?你们南方人好静不好动,怎么你倒愿意当兵?”蒋一路上同人们商量过如何对答,早已胸有成竹,只听他滔滔不绝地说道:“本来我在读书,因为感到读书不能打洋鬼子,平乱党,所以决定投笔从戎,效忠皇上。”那主持人也不便跟他细谈,打量他一下,再问:“瞧你身体不大结实,倒象是个念书人样子,你念过些什么书呢?”蒋晃了晃辫子,想了想,大吹法螺地说:“我七岁入家塾;八岁读大学,中庸;九岁读论语、孟子、礼记;十岁读孝经;十一岁读春秋、左传;十二岁读诗经,间习古文辞,学作制艺;十三岁读尚书;十四岁学易经,十五岁学作策论;十六岁温习左传,圈点纲鑑;十七岁习英文算术;十八岁诵周秦诸子,说文解字及曾文正公全集,尤爱读孙子兵法、研究性理之学。”军校主持人大惊:“你一肚子学问,去考状元得啦,还进什么军校?”蒋道:“我说过,方今天下不宁,男儿志在四方,上马杀贼,下马草檄,大丈夫应该如此!”那官儿频频点头:“好小子,你有功名么?”蒋心中暗暗笑:“功名?我连童子试都没有考上哩!”嘴上却笑道:“功名,如草芥耳!”三言两语,也就进了军校。 那时光的保定军校叫做“陆军部全国陆军速成学堂”,实际上由段祺瑞负责,课程和设备都非常差。蒋志清怕骑马给摔断了腿,怕放炮给震聋了耳朵,终于选择了步兵科。打打野外,练练把式,因为这是个速成班,平常稀松,课程进展得很快,一年功夫,便算毕业。袁世凯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网罗天下英雄豪杰”的机会,要段祺瑞不断留心,想从这批学生中挑选几个,送到日本上学,好在将来派用场。蒋志清鉴貌辨色,能言善辩,而且非常服从,看见教官老远就一个立正敬礼,同学在背后批评讥笑哪一个教官,他便偷偷告密,害得说话的同学挨了十大板屁股,还不知道是谁请的客,于是彼此猜忌,打斗时闻,蒋志清便从中调解,冒充好人。这么着,事无巨细,同学们便把他当作知己,放假时出去游玩、少不了请蒋志清大吃一顿;同时在教官面前,他又把同学间的事情源源本本报告一番,大大地赢得了校方的信任和赏识,毕业前那几天中,蒋便被教官叫到办公室个别谈话道:“蒋志清,你们就要毕业了,这一年来有什么感想?毕业之后,你准备干什么呢?”蒋眼观鼻鼻观心,恭恭敬敬答道:“这一年来在我是如鱼得水,毕业后一切任凭恩师支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教官暗暗点头:“好小子!你知道学成武艺了,应该怎样使用?”蒋诚惶诚恐,几乎下跪道:“一切为了皇上!”教官双眼一瞪,随即和颜悦色,拍拍他的肩膀道:“你错了,蒋志清,你该知道我们的学校是谁办的?”蒋急道:“袁大人!”教宫道:“是啊,算你的造化,你给袁大人、段大人看中啦,他根据我们的报告,要提拔你,重用你,你将来得好好报答袁大人才是!”蒋闻言好不喜欢,满身打颤,象做梦似的,结结巴巴半天,双膝落地向教官跪拜道:“都是大人所赐,学生来世变牛变马,也当图报。”那教官把他扶起,笑道,“不用行这么大礼,咱们以后是一家啦,当今咱们袁大人,连皇上也得让他三分,好小子,好好干罢,记着别忘记袁大人和段大人的大恩大德!咱们以后听他指挥便是!”蒋急问:“那我分发到哪里去呢?”那教官哈哈一笑:“你好造化哩,袁大人要派你到东洋去深造,回来再派你带兵,限你在半月之内动身宜行么?”蒋闻道要派他到日本留学,咕咚一声又跪下来谢过教官栽培,答话道:“从今以后,袁大人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段大人是小的恩师,要小的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去日本行期就请大人决定,学生在学校里待命。”那教宫见他伶伶俐俐,不禁慨嘆道:“蒋志清,好自为之啊!时势造英雄,英雄迫时势,方今夭下大乱,正是袁大人大展宏图的机会,咱们得好生跟着他才是!你想在出国之前回家看看么?”他指指桌上两包银子:“这是哀大人赏你的旅费安家费,拿去罢!” 第19页 “不不,”蒋志清又叩头谢过赏,撒个谎:“学生尚未成亲,虽有慈母在堂,好在有兄弟姊妹在旁侍候,学生不回去了;再说迢迢万里,一去一来又怕误了行期,不必回去了。”那教官点头赞嘆,随手拿起两包银子往他怀里一塞,说:“不管你回不回家,这是袁大人的赏赐,你一定得拿着。”蒋再屈膝谢赏,一回头便到了大街买了一大堆吃的,入夜便去那教官卧室送礼,那教官见他如此“通达人情”,不禁眉开眼笑,要他一旁坐下,不免夸奖他几句,鼓励了一阵,不外是应该好好地为袁世凯、段祺瑞效劳等等。蒋便问道:“这次到日本,还有其他同学么?” “你好造化哩!”教官吹了阵水烟,喝口酽茶:“本来这是个秘密,我不便同你细谈。不过,我看你很懂事情,不妨同你说几句:你要知道,袁大人这一批派到日本的学生,只有四个人,一个是你咯!还有两个尚未决定,都是袁大人的心腹,还有一个是我的亲戚,一共四人,只有你一个是没有见过袁大人和段大人的,你说是不是造化?”蒋于是高叫“谢恩!”叩过头告辞回房,免不了邀请几个平时听他指使的同学,出外吃喝玩乐,以志庆贺,按下不提。且说袁世凯派往日本学陆军的四个学生,在一九○七年(清光绪三十四年)自天津直航东京,立刻向东京振武堂报到。振武堂是日本陆军预备学校,专口为中国人设立,蒋二次赴日,在那个学校里读了两年。 近百年来,一九二七年前,日本是侵略中国最积极的国家之一,他特为中国人创办军事学校,显然不愿意中国人在日本学到太多的东西,因此所有“真材实料”的功课,以及一切有关日本军事秘密的玩意,中国学生没法得到,蒋志清也不例外,他在日本所学到的仅仅是两个字:“服从!”日本教官有一句话使他到死都不会忘记:一切都要遵从长官的命令。譬如有时让他们跑步,跑得十分疲倦的时候,仍然要大声责备他们“没用!”竟把当兵者当作机器人哩!振武堂的教官长冈外史和霜田膝次郎都是所谓“中国通”,说得一口流利的京片子。他们知道蒋志清是袁世凯派来的,起先以为他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倒也谨谨慎慎提防着他,怕泄露了日本的军事秘密。同时对他格外凶蛮,看他有什么反应,不料蒋志清是这样服从,几乎到了左耳光挨打,又侧过脸去让人打右耳光的地步。 “袁世凯派来的人,不见得有什么特殊才能和胆略!”长冈外史在办公室问霜田道:“你的印象如何?”霜田微笑道:“同你一样,中国将来一定是更加糟糕透顶的,袁世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派来的干部却都是脓包!起先我以为蒋他们要刺探皇军机密,嘿!”霜田嘿畴一笑:“据调查,蒋他们对下女的机密倒很感兴趣!”两人大笑一阵,长冈问道:“我常常责打他们,密探们对于他们的反应,曾经听说过么?”霜田道:“有的,尤其那个姓蒋的,他说我似这样管教学生是对的,中国也有句古话,叫做治军要严哩!瞧!姓蒋的已经穿过操场向这边来了。”长冈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立在地图下作研究状,说:“大概是告假。”听见敲门便厉声喝道:“进来里”蒋志清双手置膝,行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立在门外说道:“报告教官,学生今晚有事,想告假三小时。”长冈眼睛一瞪,抹一抹仁丹须:“什么事?又要找女人去了罢!”蒋志清声音颤抖:“不不,这次真有要紧事,学生有一个同乡要我去,……”长冈厉声喝道:“好!今晚点名时还不回来,我要你住马厩!”蒋应声:“是!”又是一个九十度鞠躬,刚转过身去,后面暴雷似的一声:“回来!”长冈挺着个大肚子踱到他面前;“你们快毕业了,你对于学校的教练方法有什么意见?”蒋志清眉毛一扬说道:“好极了!学生向国以后,一定遵照教官的指示,使兵士们服从要到盲从的程度,信仰要到迷信的程度!”长冈鼓着眼球笑笑:“大大的好!这样才不辜负了皇军对你的一番训练,好罢,去!” “谢谢教官!”蒋志清又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正要转过身子,背后又是暴雷般一声晗喝;“回来!”这次是霜田藤次郎在叫他,只见他迈开大步直冲到面前,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喝道:“进来!有话问你!”蒋忙道;“是!是!”脱掉皮靴,恭恭敬敬盘膝坐进榻揭米上。霜田突然很温和地问道:“你同陈其美、也就是陈英士是什么关系?这个人是上海青红帮的重要人物理!听说他很有办法,你今天要去找他这个同乡么?你同他已经见过几次面了?”蒋志清诚惶诚恐地答道:“陈其美是我的同乡,他早已到了东京,我也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不过他对同乡很帮忙,也很要朋友,所以我认识了他。”霜田沉吟一会,说道:“蒋志清,我们管不着你在外面的活动。一切事在人为,你好自为之!去吧!”蒋志清急急忙忙穿上皮靴:“谢谢两位恩师,以后学生如有成就,都是恩师所踢,我姓蒋的永远忘不了!” 当时在日本的同盟会很复杂,有孙中山、黄兴、章太炎,陈其美等不同的派系。孙、黄、章等在日本的干部根本瞧不起蒋志清,认为这个留学生,不过是袁世凯浪费了民脂民膏,冤冤枉枉派错了人。吃喝嫖赌,吹拍奉迎,样样精通,就缺少了一点革命者的气质。有时也拍拍胸脯,伸伸大拇指瞪眉瞪眼喊几声,或者争辩得头红脸赤,同人打成一团,但这些都跟革命无关;挟妓豪饮,乱叫乱唱更和革命无关,那都是一些流氓气质,当时孙中山、黄兴、章太炎等人及其干部,都不想吸收他加入同盟会。但陈其美对他越来越欣赏,一来陈是浙江湖州人,同蒋算是同乡;二来陈同蒋的脾气、个性、素养、外型都差不多,再加上蒋是袁世凯所派的留学生,陈其美一心一意要网罗这个同乡,于是便把他吸收进了同盟会。光绪三十四年(一九○八)那年,孙中山在钦州进行第七次革命失败,赴美筹晌,黄明堂等举事于云南河口,也未成功。同年光绪与西太后相继病死,溥仪嗣位。蒋在那年夏天又去上海、奉化打了个转,再回振武堂。宣统元年(一九○九)间,蒋经国在溪口出世。第二年,蒋志清在振武堂毕业,转入日本高田野炮兵第十三联队实习,和张群同班,先充二等兵,再升为上等兵,长冈外史对于这一个并没有学会什么军事知识的蒋志清暗自好笑,可是一九二七年(民国十六年)蒋还送给长冈四个大字,叫做“不负师教”哩! 第20页 正是:被迫抗战暗投降,原来“师教”确未忘。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听分析反对袁世凯 经介绍谒见孙中山 话说民元前二年(清宣统二年),蒋志清已更名蒋介石。在日本追随陈其美左右,对袁世凯不大有兴趣了:“这老傢伙没有多大出息。”他暗自思量;“清廷气数将尽,我还要抱着老袁的大腿干什么?如今最出风头的该算孙逸仙,陈其美是孙的干部,又是我的同乡,跟着他,大概功名富贵有望。”于是战战兢兢,替陈其美在东京送送消息,布置布置会场,把他诗候得非常周到。有一天陈带他到公园看过樱花,找一家“支那料理”进餐,陈其美半卧在榻榻米上嘆口气道:“小蒋,孙中山要从檀香山到东京来了,这一次不知他募捐的成绩如何,要是没有钱,我们的革命前途,可难说呢!”蒋侧过身子,劝道:“不要紧。”让侍女跪着递上杯筷碗碟离去,便道:“华侨都是爱国的,向华侨要钱,大概是没有问题的。”陈其美双目正注视着侍女丰腴的胳膊与隆起的胸脯,一时也没有注意蒋说了些什么,直到那侍女撅着个屁股一扭一扭出得门去,这才向蒋介石问道:“你说什么?”蒋也把眼光从侍女的背部收了过来,重述了一遍,陈其美点头道:“你说得对,华侨一定会帮忙,我们的革命也一定会成功,西太后一死,满清连个管家婆都没有啦,更谈不上什么皇上。”蒋介石试探道:“袁世凯大概也成不了大事。”陈其美哈哈大笑道:“他虽然老谋深算,当上了北洋军脚的头儿,可是将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北洋系统首先要拿他开刀!”蒋介石心中暗惊,问:“为什么?”陈道:“你该明白,袁世凯手下谁的势力最大,大到几乎可以同他相提并论?”蒋脱口而出道:“冯国璋、段祺瑞!”陈其美喝一口清酒,说:“可不是么?今天的政治,大家在耍着几个人,老袁万一下合,冯、段既然具备了北洋系统首领的条件,就可以牺牲袁世凯取而代之,谁让老袁把冯、段造成了那祥的威望与实权,自作孽嘛!”陈其美哈哈大笑:“所以你们虽然是老袁派来留学的,可是一旦回去,将来对冯国璋和段祺瑞可以不卖帐!”蒋介石连忙声明道:“我已经加入同盟会,当然追随你和孙中山先生起来革命,反对袁世凯到底!虽然是他把我送到日本留学,但我可以大义灭亲!”陈其美接过侍女的龙虾,顺手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好肥吶!哈哈!小蒋,改天孙中山到达东京,要不要我给你引见一下,他是个好好先生哩!”蒋介石正是求之不得,免不了表白一番他对于孙中山的仰慕,以及对革命大业如何忠贞云云。没几天孙中山果然到达东京,蒋介石随同陈其美前往集会的地方,见道了这位领袖。通名道姓握过手,只见孙中山忙着同干部们个别谈些问题,屋子里烟雾腾腾,紧张热烈,他只好找到一个角落悄悄地等待听讲。没多久,只听见有人宣布开会,孙中山诚恳、激动的声音在爽朗地大声说道: ’同志幻!这次我从檀香山各地带回来华侨庞大的捐款,带回来中国革命必然成功的保证!“接着在暴风雨似的掌声中,蒋介石跟着拍了一阵,心里却意味着这句话;”华侨的钱很容易到手哩!“孙中山继续讲道:”当前中国已形成了革命与反革命两个阵营、两个力量的斗争,一方面是我们革命者反对满清政府,首先是广大的下层群众、工人、农民、手工业者、贫民和游民,他们受不了帝国主义和满清政府的残酷剥削和压迫,积极要求推翻满清政府,参加革命!他们经过哥老会的斗争,以及满清军队所谓新军的革命化和暴动而显示了参加革命的坚决和英勇!其次是资产阶级、华侨资本家和商人,此外还有一部份士大夫新官员,因为看穿了满清的无能与中华民族的危亡,也走向了同情与参加革命的方向,这些就是我们的力量!另一方面,反革命的营垒就是满清政府,以及拥护满清政府的腐败官僚、大地主、老军阀、大买办,这些反革命有的与清廷体戚相关,有的与帝国主义互相勾结,企图维持他们对中国人的榨取和奴役,但时代的轮子在前进,这些反革命如果不投降,他们粉身碎骨的日子就在眼前了!“掌声风暴似的在场中捲起,蒋介石听得出了神,心里想道:”孙中山真是了不起呵!这么多人拥护他,原来的确有他的一套。“忽地孙中山扬扬双手止住掌声大声说道:”可是我要向各位提醒一声:我们革命者都散处异域,对于各地的情形应该警惕!各帝国主义对于中国的革命运动形式上虽然表示中立,或者有个别的对清廷表示不满,但一般的却在实际上从各方面帮助与支持满清的封建统治,因为满清政统治,对于帝国主义的侵略中国究竟是适应的。各位在日本,更要特别小心!我听说有好多朋友出入于秦楼楚馆,甚至还长了一身杨梅大疮,有些地方不得已进去是不碍事的,但是你掉下坑去,不能自拔,伤身败德,贻误大事,这还成一个什么革命者呢?“大家听了鸦雀无声,只见陈其美和蒋介石悄悄地低下头来。 孙中山继续演说道:”由于已往失败的教训,和实际斗争的经验,我们要求革命胜利,非有力量的依靠是不可能的了。帮会结社是可以依靠的力量,我们在三合会,特别是哥老会与华侨留学生中有着良好的收穫,在新军中有惊人的收穫,再加上以章太炎先生为首的光复会、以黄兴先生为首的黄兴会、以本人为首的兴中会都团结到同盟会来,同盟会已经形成了平民层代表分子和工人农民及一部份新士大夫推翻满清统治的联合组织,同盟会已经变成领导革命力量的有力政党了!但是,我们的革命任务是艰巨的,我们的道路是艰难的,各位都知道为什么革命?为了老百姓!可是,拿本人在兴中会拟定的政纲来说,行么?我们的政纲并不明确,而且带着浓厚的改良主义色彩,只要求中国‘富国强兵’,与欧美并驾齐驱,只要求政府施行改革,并没有明确企图以群众力量来推翻满清,“他使劲把胳膊一挥:”这是不对的!直到满清进一步的腐败与丧权辱国,“孙中山喝一口水,掏出手绢抹掉了鬍鬚上的水珠:”这才使我们觉醒过来,明确地由改良主义走向革命的方向,我们确定了三民主义的主张,“他掏出一张纸条,念道;”这是我们同盟会宣言的口号;驱逐鞑虏满清政府!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这是六条党纲:第一:推翻满清政府!第二:建立共和民国!第三;维持世界真正和平!第四:主张土地国有!第五:主张中日两国国民的联合!第六:要求世界列邦贊成中国革命事业!“孙中山大声疾呼:”同志们,我们革命党人经过屡次失败还有什么可以庆祝的话,就是这个斗争方针是更具体了!“风暴似的掌声再起,孙中山热泪盈眶,凝望着台下的党人说道:”同志们,这个纲领对不对,行不行,现在还未可知。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必将根据这个精神进行斗争,并且在斗争中修改、补充我们的纲领,谁故步自封,不求上进,谁就不是革命党人!“ 第21页 深沉的沉默。屋外有醉酒的浪人在大声歌唱,掺杂着女人的笑声。半晌,孙中山读着一张旧纸片道;”同志们,这是列宁在光绪卅四年八月间写的文章,发表在《世界政治上的引火物》中,“他读了一段:”列宁的结论说:在中国,反中世纪制度的革命运动也特别表现得厉害,固然,关于这个运动还不能做出确定的结论,但中国旧式的暴乱必然会进为有觉的民主运动!“孙中山双目箭似的横扫全场:”同志们里列宁对于中国革命的看法是正确的,我牢牢地记住他的话,相信他的话,并因此获得无比的鼓励与信心!“正说着忽然有人在紧张地打门,会场顿时鸦雀无声。原来有个同盟会会员特地给孙中山送信,行经会场附近,被醉酒的浪人追逐,因此不免慌张起来。孙中山读罢向大家报告道;”这是陶成章同志的来信,陶同志和他的光复会会员在江浙一带活动,出死入生,很有成绩,他在信上说了一些最近的情况,并且,“他把信放进内衣口袋:”要我向各位问候,大家为革命而努力!“他加一句:”陶成章是一位最积极的同志!“ 散会后,陈其美他们还要同孙中山开会,蒋介石先回去了。这一晚对他是非常新鲜的,他很兴奋,辗转在榻榻米上,恁地也难入梦,他觉得今天突地懂了好多东西,但好象什么也没有懂。第二天中午时分,迷迷糊糊醒来便去找陈其美,在他房外等了半晌,有一个披头散发的日本女人挟着衣服,匆匆忙忙拉开纸门往外走,这才听见陈其美在房里叫他等一等,待他穿好衣服,一起到外面吃点心。蒋介石看在眼里,也不便打趣,便提出些问题,问他什么时候可以推翻清廷?陈其美的神色不大好看,喝了一杯茶,嘆口气道:”孙中山说话没边际,是个书呆子,是一尊大炮,不过为人正直,大家还算能拥护他罢了。昨天你该记得,他极力主张运用帮会势力,可是他竟用陶成章,陶成章是个什么东西?“陈其美紧皱眉头:”他在江浙一带那里比得上我?可是因为他也是个书呆子,也是尊大炮,于是孙中山对他特别重视,你没听他说么?‘陶成章是一位最积极的同志!’哼!那我们算不算积极呢?“陈其美发过牢骚,马上感到在蒋面前这样说法有点不大妥当,迅即转口道:”不过昨晚上孙中山跟我说过,要我好好地进行帮会活动,这是我们推翻满清的真本钱!“蒋介石大感兴趣道:”是不是指清红帮?我在奉化和军校的时候,同他们已经有来往了。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大家委实义气。“陈其美非常高兴道,”那好极了!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也是红帮中的——“他举起大拇指,朝四座看看,低声道:”你老弟懂得其中规矩么?“蒋介石摇摇头说:”我只懂一些‘海底’(暗语)。“陈其美便架起一条腿,象师傅授徒似的说道:”小蒋,你得了解其中情形,别忘记这是我们革命党推称满清的大本钱!你光知道三合会、哥老会、天地会、小刀会这些名堂是不够的。要知道三合会的主要活动地区是在广东、福建一带;哥老会的主要活动地区是在长江流域,势力不小,不瞒你说,我就是江浙一带的‘大哥’(首领)!“蒋介石闻言又惊又喜,想立起来行礼,却给陈其美一把按住:”在这种地方,我们免礼了,可是除了革命的关系以外,我们今后还多了一重关系哩!“从此以后,蒋介石对于秘密结社的兴趣超过了同盟会。孙中山当时重视帮会势力,因此也非常重视帮会首领陈其美,孙中山之所以如此,因为他知道哥老会、三合会的发展,是由于满清政府对于汉族的压迫所致,当时带着民族独立运动性质的秘密结社到处兴起,他要把这般力量吸收过来,作为推翻满清的革命力量,这种看法是对的,但如何把这股力量从质地上去提高,那是另一个问题,按下不表。且说陈其美高高兴兴收了蒋介石这个徒弟,当孙中山尚未离开日本的时候,不免再带他去见见孙中山,在他们前把蒋夸奖一番。孙中山为人忠厚,只要是同盟会员,他都热诚相待,见陈其美如此重视蒋介石,脑子里也留下一个印象。但在蒋介石心目中,以为孙中山重视陈其美无非想利用帮会组织,对推翻清廷的革命意义更捉摸不到边际。而闲来无事,陈其美便把他在江浙一带的帮会势力描绘一迫。如何开香堂、收徒弟,说得蒋介石心里痒痒的,恨不得回封中国,追随这位”洪门大哥“,摆摆架子,显显威风。陈其美告诉他道:”小蒋,你亲眼看见的,孙中山对我们洪门是如此重视,试想革命成功以后,我们洪门弟兄还得了么?陶成章他们无论如何卖力,可是他们没有洪门势力,将来还立得住脚么?“陈其美对帮会组织如数家珍,他说:”中国的秘密会社分清红两帮,红帮是反清的,加入者都称兄弟,首领称‘大哥’,象小刀会、哥老会都是,通称‘洪门’,相传由郑成功开创,仇视官厅,反清复明;清帮又叫做安清帮,起源于清代运粮,供满清朝廷运用。安清帮祖师相传是翁、钱、潘三个兄弟,之后翁钱两人都被潘所害,潘一个人独揽粮运,发了大财,所以安清帮都是潘的徒子徒孙,潘字拆开变成‘三番’,于是在长江以北安清帮又称‘三番’,参加的人讲行辈,拜师父,登如你拜我为师,你就是我的徒弟,师徒关系有如家庭的父子,徒弟要绝对服从师父!“ 第22页 ”啊啊。“蒋介石肃然起敬,听得津津有味。 ”还有,“陈其美说道:”江湖规矩,做了某人徒弟,便不能再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要记得我们的规矩!“ ”一定一定宜“蒋介石大为高兴,便奉陈其美若神明,对帮会组织的兴趣超过了革命,以迄他的一生。 正是:邪门歪道岂无因,他的师父这等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充都督其美招兵 杀成章介石亡命 话分两头。且说蒋介石同孙中山在东京初次见面的一九○九年,奉化有家信到达日本,说三月十八日那天,毛氏生了一个儿子即蒋经国。 有人认为蒋经国乃蒋锡侯所生,因蒋介石不能生育,过继而来。理由是蒋经国与蒋介石和毛氏毫无相似之处。并非有人不满蒋介石,才造出来的谣言。但此事并不重要,按下不提。 蒋经国出世那年,孙中山第九次革命失败,广州新军举义受挫。同年日本併吞朝鲜,置总督。翌年(宣统三年)三月廿九,黄兴等举义于广州,未成,死七十二人,但革命形势愈趋有利,陈其美自日返沪,蒋介石跟着也到了上海。但他没没无闻,也谈不上地位。 武昌起义后不及一个月,革命军已占有十余省,满清政权随之瓦解。其中以陶成章的浙江革命党团更有声有色,不特攻下抚署,而且还活捉巡抚,建立不少功劳。陈其美心中暗恨,怕陶成章在江浙一带掌握了领导权,可是也没办法,他那时已是江浙财阀的代表人,又是上海流氓组织的重要人物,有钱有势,可是就没有一点革命功绩。于是回到上海,组织了一支军队,自称都督,企图独霸一面,同陶成章争一日之短长,但陈其美满身杨梅大疮,因此人家都称他”杨梅都督“。蒋介石回沪以后,同张群、吴忠信投奔”杨梅都督“门下,号称团长。当时陈其美的部一下异常庞杂,五花八门,无所不包。都督府中”将军“如毛,连共舞台的演员潘月樵、夏月润、夏月珊兄弟都是”少将“级。那时共舞台在城内九亩地,失火后才迁到法租界,在废墟上重建的戏院改名”新舞台“。一直到民国十年前后,这三个”少将“,还登台唱戏哩! 蒋介石不过是个团长,团之上是旅,当时的旅长却是来自海参崴的”狗肉将军“张宗昌,作为”杨梅都督“、”狗肉将军“麾下的蒋介石团长,在辛亥革命时期,无论从那里数起来,也数不上他哩! 辛亥革命成功,上海独立后,蒋介石在”杨梅都督“手下担任第五团团长,驻防吴淞,编练沪军。同年孙中山从法国回来,各省代表在南京开会,推举孙中山为临时大总统。这本来是件使革命党人高兴的大事,但陈其美却例外,只见他愁眉不展,唉声嘆气,本来成天离不了女人,忽然杜门谢客,一反常态起来了。 蒋介石闻讯之后,便从吴淞到都督府去看他,问陈其美为何闷闷不乐? ”你瞧!“陈其美指指桌上一份文件,蒋介石还以为是孙中山对他有什么责备,忙不迭把那文件拿起一看,只见上面一行端端正正的隶书,写着《龙华会章程》五字,心里明白,脱口而出道:”原来又是陶成章这个小子!“ ”小蒋!“陈其美对这个廿六岁的团长愤愤说道:”你跟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有多大实力,你该知道!“他拍拍胸脯:”全上海有谁不知道我陈其美的!陶成章是什么东西?‘他从太师椅上直蹦起来:“可是孙中山偏偏看中他!害得外面都知道陶成章是江浙一带的革命首领,他妈的把我陈其美三个字往哪里放!” “啊啊!”蒋介石把《龙华会章程》往桌上一掷,右手一指,“你瞧他口气好大:’赶走满洲鞑子皇家!‘好象辛亥革命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哩!难怪外面有人捧他,说他往来沪杭,经营北伐,看样子孙中山给他迷住啦!” “你再瞧后面,”陈其美把《龙华会章程》翻了几页,指着一行字道:“瞧!他妈的你说他放些什么屁!” “啊啊!”蒋介石一字一字念道;“嘿!’要把田地改作大家公有财产,也不准富豪们霸占。‘哼!”他放下章程搓搓手,“这不是反了?” “是啊!”陈其美反背着手,焦急地往来踱着:“谁不知道我姓陈的良田无数,陶成章这几条章程说说还可以,实行起来那怎么得了?我们革命是为了推想满清,他妈的他革命却革到老子头上来啦!”使劲把菸蒂一摔,用马靴狠狠踏了几脚,双手撑腰,向侍卫挥挥手;“到外面去!”然后把办公室大门紧紧关住,回过头来厉声喝道:“蒋介石,你是不是我的心腹?” “怎么,”蒋介石一惊,垂手答道:“怎么问起这个来了,承蒙不弃,你介绍我参加了同盟会,你又是我们的洪门大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牢牢记住,……” “你记住就好!”陈其美手指直指他的鼻子:“陶成章是我们的大祸害,有他没有我,有我没有他!非把他除了不成!我现在派你去把他干掉!要一不带人,二无见证,做得干净利落,鸡犬不惊,事成之后,必有重赏,你有这个胆子么?” 第23页 蒋介石立刻接受了陈其美的命令。 可是陶成章是个革命党人,行踪飘忽,一时倒也难以下手,蒋介石难免心神不宁。蒋的师父黄金荣便劝他别着急,泄露出去反而误事,答应帮他忙,一定让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提起黄金荣,真是赫赫有名。当时黄是法租界捕房的包探头目,仗着法国人势力,贩土开赌,逼良为娼,是第一名大流氓,但黄金荣既非洪门,又非清帮,照江湖规矩叫做“孔子”。“孔子”既不能开香堂收徒弟,又不能磕个头收徒儿,只能收“门生”。蒋介石曾向他投帖,算是黄金荣名下的“门生”。所以很多人说蒋同黄是师徒之谊,其实是错误的,蒋实在是黄的“门生”,按照江湖规矩,门生一旦得发,老师可以把帖子退还给他,就不算是门生了。蒋做了总司令之后,黄便把帖子照退,所以蒋既不肯说曾拜在黄金荣门下为门生,黄自然也不肯承认收过蒋为门生,此是后话,表过不提。 却说事有凑巧,奔走沪杭的陶成章辛劳过度,竟病倒了,陈其美不消几分钟打听,便知道陶在法租界广慈医院养病,这一喜非同小可,同黄金荣打过招呼,便把蒋介石找来,郑重吩咐道:“这真是天从人愿,这小子不早不晚,恰巧在上海生病,又正好躺在法租界,你师父麻皮金荣可以帮个大忙!”陈其美哈哈大笑:“这叫做踏破草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去罢!” 蒋介石一声不响,到法租界广慈医院前后左右里里外外打了个转,找到了成章病房,明白了进出途径。那正是民国元年(一九一二年)的深秋,入夜寒风萧瑟,夜凉如水,广慈医院庭园岑寂,几棵法国梧桐落叶簌簌,灯影黯淡,工友倚墙假寐,护士也在休息,值夜医生尚未巡房之际,忽地有一个黑影闪入院中,幽黯的灯影中只见来人头戴毡帽,遮住眉毛,穿一件夹大衣,双手入袋,迅速登楼,一直推开陶成章的房门,之后便听见一声枪响,全院震动,等到查出是陶成章遭了暗害,凶手早已逸去了。 凶手就是蒋介石! 对于一个积极的革命党人之死,当时轰动一时,可是上海在陈其美统治之下,法租界探目头子又是黄金荣,要说是能够抓到凶手,那才怪哩! “蒋介石”三个字,从此便开始纪录在历史上了。之后有一个人为蒋写传记,对于这个政治暗杀曾作了极其重要的评价,说:“这样超脱的忠勇行为,正是领袖革命史,也是辛亥革命史的重要一页!”列位看官,暗杀革命领袖陶成章,原来便是蒋介石在辛亥革命时突出的“功绩”。蒋终算“不负师教”,把他的“武士道”师父、陈其美师父、黄金荣师父等所传授的功夫都运用起来,给江浙财阀送上一件见面礼了。 暗杀了陶成章,蒋介石以为功劳甚大,可以在政治上一步登天,“抖”将起来。不料陈其美目的只是代表江浙财阀拔除眼中钉,无意过早提拔蒋介石,尤其是陶案发生后悬赏缉凶,少不了一番官样文章,他要蒋介石好好躲藏,免得露了马脚,接着又派他暗杀了陶成章的左右手郑汝成。陈其美那时有一个“地方协济社”,专为筹措经费之用,这是一个肥缺,一方面为了给蒋一点甜头,一方面要他安静一阵,于是便让蒋埋头弄钱。 杀了人不用偿命,而且还有大把银子花用,蒋介石因为没有高升,感到有点委屈,但在物质上,可是大大地满足了。同他的师兄师弟,出入秦楼楚馆,饭店赌窟,倒也逍遥自在,一方面也在他师父处学得了不少“手法”,下面就是黄金荣的一件“得意杰作”。 且说黄金荣在法国租界做包探,专门帮助法国人敲中国人的竹槓,今天想出一种捐,明天又增加一项税,后天又添一个什么罚款,拿来孝敬他的上司。法祖界的大小法国官员,万里做官只为财,黄金荣能够帮助他刮钱,黄金荣就变成了“好部下”,于是逐步高升,从一个普通探目到探长,再升为督察长,黄金荣得到法国人的信任,耀武扬威,不在话下。但他光有法国人的后台还不够,他只能在法捕房的势力范围之内吓吓人,一般老百姓只要不违法,不违警,黄金荣还是亲何他们不得。为了要建立更大的威信,黄金荣心生一计,有一天把他的徒弟找到跟前,分为两批,浩浩荡荡,先先后后,假装不认识,都到戏院去看戏。再假装一言不合,打将起来,打得茶壶乱飞,秩序大乱,合上连戏都演不下去。在那个时侯,开戏院的都有“老头子”作后台,否则休想维持得了,眼见台下打成一团,而且大帮人马势均力敌,决非普通观众打架,戏院老闆闻讯心里雪亮,便请“老头子”到场劝说,不料不管你是“大”字辈的老头子,或者是“礼”字辈的老头子,谁也喝不住,谁也没有办法。有人便建议,不妨找黄金荣来试试看,戏院老闆并不相信黄金荣有此能耐,但实在无法可想,抱了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托人把他请来了。 说也奇怪,只见黄金荣上得台上,大喝一声,合下那两帮人马立即恨旗息鼓,鸦雀无声,听他安排。从此以后,黄金荣的“大亨”名望,超过了任何人,比全上海任何一个清红帮的老头子都“吃价”(有面子),立刻成了一霸。 第24页 作为黄金荣的门生,蒋介石把这幕当作了终身的座右铭:制造不同派系的矛盾,自己则控制了这个矛盾。 且说陶成章死后,陈其美在江浙一带少了个对手,孙中山却少了个得力干部。他悲痛愤怒,一定要陈其美把杀陶凶手抓到,明正典刑。 “你躲一躲,”陈其美跟蒋介石说:“孙中山不知是谁干的,当然他也不会知道,可是外面有人说你同这件血案有关,万一传到孙中山耳朵里,终不大好。” “那就避避风头罢。”蒋介石也有点慌:“上什么地方呢?” “反正不能躲在上海,回溪口也不妥,万一你喝醉酒乱说一阵,真教我担心,你还是到日本去罢。” “日本?”蒋介石心里一跳:“那要花多少钱?再说,孙中山同日本人很熟,他……” “钱不成问题,”陈其美沉吟一会:“除非你自首,孙中山怎样知道是你把陶成章干掉了?你又不是个大人物,日本人也不会抓你,象美国人抓我们革命党一样。” “美国人抓我们革命党?”蒋介石摸不着头脑:“那是怎么回事?” “孙中山自己说的,”陈其美一面数钱一面答道:“那是光绪廿九年的事了,汇文书院(金陵大学前身)校长福开森,曾经帮助清廷秘密捕捉邹容和章炳麟他们。那还不算稀奇,孙中山自己去美国在华侨当中活动,美国政府不但不援助他,而且在保皇党的挑动下,把孙中山在旧金山一上岸的木屋里囚禁过三天。你没有孙中山这么大的名气,保险日本人不会抓你。” “那我们到底怎么办呢?”蒋介石眼望着陈其美手中白花花的银子:“到底靠日本,还是靠英美?” “你不用管!”陈其美把银包往他手里一塞:“你们年轻人跟着我没有错!管他日本也罢,美国也罢,他妈的反正有奶就是娘!可是有一点:我们同袁世凯绝对势不两立!他要吃掉我们。总之你少管闲事,上日本乖乖地躲一阵,可别替我惹事!” 蒋介石谢过陈其美,便结束了短暂的“隐居”,正当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宣布共和,在需要人手的那年,他一个人却东渡日本,避风头“学习德文”去了。 蒋介石的逃亡生活非常安定,因为没有人追他,但在情绪上是不安定的,因为美国反对孙中山,要捧袁世凯起来,当时美国的纽约论坛报和纽约太阳报,都用了十分恶毒的词句批评中国革命,说中国人“根本不配自己管理自己”,指孙中山是“恶毒的空想家”,说他耕者有其田的革命理想是“单纯的狂想”和“荒谬绝伦”。但大捧袁世凯,说中国“非袁则亡”、“非袁不可”、“非袁不承认”。消息传到日本,蒋介石有点摸不着头脑。 正是:竟把革命当押宝,未知哪头有把握? 欲知后事如佑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回上海兼充教练官 垮台后变成马浪荡 且说辛亥革命爆发以后,中国出现了两种政治势力,公开对立。其一,是以孙中山为代表的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反清的革命势力,另一就是袁世凯继承满清的反革命势力,袁代表着地主和买办阶级。帝国主义者都在动脑筋,企图在两者之间,选择一个对象,用为继续侵华的工具。在这期间,争夺中国最烈的,该算是英美与日本。在利用中国的手法上,也各有巧妙不同:日本是制造中国混乱,以便混水摸鱼,因此对各种对立势力,同时操纵,英美则扶持最顽固的代表人物及其政府。 袁世凯的政治活动,主要是依靠英美,美国尤有急起直追之势,即以取得对华贷款权利而论,袁世凯死前,就已经有五个中美借款的合同了。民国元年八九月间,孙、袁在北京见面,有过一段秘密谈话,当时孙中山问袁世凯的联美历史(即美国利用袁世凯的历史),袁世凯如此这般地说了一些,使孙即席嗟嘆,谓为远谋。所以,美国不但在舆论上打击孙中山,在外交上,也始终拒绝同他领导的革命阵营建立任何正式与非正式的外交关系。民前一年(一九一一年)十月十五日,民国临时外交代表伍廷芳,即以“十八省中,已有十四省宣布独立,拥护共和”的充足理由,要求美国承认共和政府,美政府置之不理。十一月十一日,伍廷芳致电美驻京使馆,请它转达清廷,劝清室退位,美使拒绝转达。十一月十八日,民军在湖北办理外交事务的王正廷,再向美国驻汉口领事格林(rogers s greene)作相同表示,也遭拒绝。不久汉阳失守,民军请各国驻汉领事调停,以便与北军进行交涉,或者允许民军携械退出武昌,又被美国务卿批驳。之后,民国元年(一九一二年)一月十七、十九两日,南京临时政府外交总长王宠惠先后向美政府请求承认,又两次碰壁, 在财政上,美国拒绝支持孙中山,自然不在话下。为了捧出袁世凯,美国驻华公使卡尔洪(w。j。calhoun)正式向国务院建议要发动第二次“八国联军”,平定孙中山的“骚乱”,来替袁世凯“维持秩序”。民国元年二月十三日,隆裕太后授权袁世凯组织政府的第二天,美公使却奉国务院之命通知袁世凯,说中国这才进入了“形成阶段”,中国驻美公使今后可以行使职权。美参众两院又于同月廿九日通过“庆祝中国共和政府成立”的决议案,国务院也表示欢迎袁世凯’强有力的统治“。 第25页 逃亡在日本的蒋介石,那时他闲得无聊,在跟一个日本人学德文,同时胡诌乱剪,印了几份什么《军声杂志》,骗骗外行。自从知道这些消息以后,估计孙中山在伤脑筋,关于陶成章的案子,时过境迁,大概不再追究了,于是浩然有归志,想回上海看看,陈其美对”革命“是什么态度?当然是重要的,但主要还是在打听一下政治行情,便在是年冬天回到上海。 可是陈其美也不想重用他,仍旧给他团长名义,但为了使他多得一份收入,还派他兼任教练官。他再三叮嘱:”千万不要胡言乱语,别让孙中山知道你跟陶成章案子有关系。钱不够用,问我拿。“ 蒋介石便在上海开始了嫖赌徵逐、花天酒地的生活。那时他的朋友有三类,一类是陈其美的侄子陈果夫、陈立夫和江浙财阀张静江、以及戴季陶等交易所的经纪人,经常出入交易所抢抢帽子,捞一把吃喝玩乐的本钱,不过蒋介石本钱有限,”头寸“又小,只能跟在人家后面跑跑。另一批朋友是他的师父黄金荣,以及张啸林、杜月笙、虞洽卿等一班人,那威风就大啦:私运军火、制造伪钞、贩卖人口、逼良为娼、包运鸦片、开设赌场、绑票暗杀……真是无所不为。还有一类便是张群与黄郛,属于”智囊团“政客之流。他这三批朋友虽然有文有武,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依靠洋人的势力陈果夫、张静江他们以江浙财团为靠山,给洋人充当掮客,黄金荣、虞洽卿等辈以黑社会组织为资本,给洋人充当包探,都是巴结洋人,欺侮老百姓的买办。周旋于这三批朋友之间,蒋介石这种流氓生活,一直过了十年之久。 蒋介石兼任教练官以后,根本没有功夫,也没有兴趣去做教练工作。为了应付,顶多一个月出席一次会议什么的,他自己可进了”交易所“和”黑社会组织“,在充当一个”入伍生“了。 正当那时候,(民国二年)袁世凯阴谋称帝,江西、安徽、广东、湖南、四川各省发动讨袁,局势非常混乱。江阴炮台在袁世凯的军队手里,使革命军受到严重的威胁,孙中山认为一切落伍军人,只要晓以大义,是可以说服的,要革命党人多从这方面入手,俾使减少流血,增加革命军的实力。陈其美于是想到一着棋子,他要派人到江阴去,运动江阴要塞炮台反对袁世凯独立,但派谁去呢?他捉摸了半天才决定派杨虎出马,可是又怕不顶事,想起他侄儿陈果夫常在他面前夸奖蒋介石的好处,便把他找来吩咐一番,要他跟着杨虎出发江阴,说服要塞司令。那时杨虎官阶比他高,是他的上司。蒋介石明知这是件苦差事,但一想反正有上司杨虎顶着,自己负不了多大责任,于是一起上路。不料到达后不但没有说服人家,差一点几乎给袁军抓住枪毙,杨蒋二人连忙逃命,从苏北一路讨饭奔回上海。不过以后有人说起这件事,却只提杨虎而不提蒋介石,就因为以后的杨虎变成了蒋的部下之故,其实蒋介石这件事倒是好事,他的确做了一次无名英雄,在他一辈子,除了那一次,再也没有一件事情是光明磊落的了。好者说好,坏者说坏,应该表扬一番。但上海北火车站那时却发生了一件凶杀案,革命领袖宋教仁被袁世凯暗杀。 革命党人于是更处于劣处,蒋介石连每月难得去一次的”教练“也不干了。袁世凯为了掩人耳目,命令江苏都督程修全、民政厅长应德闳缉凶。袁世凯以为这个凶手将一辈子‘缉”不到,因为指使枪杀宋教仁的是总统府秘书洪述祖,洪述祖却听命于代理国务总理内务总长赵秉钧,而赵秉钧则是奉袁世凯之命而行。赵、洪两人把可耻的暗杀布置得一切顺利,凶手也逃了,要把他抓到,实在非常困难。 不料程德全、应德闳二人,绝未想到,袁世凯要他们缉凶不过是烟幕而已,两人于是假戏真做起来,宋教仁是个革命党,杀他的凶手为老百姓所恨,没多久,那个凶手真的抓住了;而且在凶手家里,还搜到凶手同赵秉钧、洪述祖来往的电报以及其他证件。程、应二人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些证件也同时予以公布,袁世凯于是大感狼狈,几乎下不了台,羞怒之下,进一步毒死了赵秉钧,洪述祖最后也就地正法。 这件事情使蒋介石凉了半截,原来见不得人的暗杀玩意儿,内中还包括这许多文章,明明是袁世凯杀人,但还要假装缉凶,赵、洪二人明明是奉命杀人,但到头来却不得善终,死于老袁之手。这样说起来,万一陈其美要杀蒋以灭绝陶成章案的活口,那他不就完了么?蒋介石越想越害怕,躲在堂子里不敢露面。但对于暗杀这一套玩意儿,倒增加了不少经验;而陈其美竟然没有毒死他灭口,当然对他感到无限感激,于是对他的侄子果夫、立夫,便象兄弟似的亲密。 面对着袁世凯的称帝阴谋,配合上赣、粤、湘、皖、川各地的讨袁运动,陈其美被推为驻沪讨袁军总司令。七月二十八日晚间,蒋介石奉命进攻江南制造局,可是这位团长兼教官并没有一举而攻克之,相反的给袁军杀得弃甲曳兵,落荒而走。 紧接着,南京给袁军攻下,二次革命宣告失败。哀世凯迫国会选他做正式大总统,解散国民党,大兴党狱,革命党人纷纷逃亡,大部分到了日本。日本是蒋介石旧游之地,他也跟着狼狈前往,郁郁不得志。民国三年回到上海,那时孙中山组织中华革命党,号召逃亡同志归来,蒋介石奉命进攻沪西,还没动手已遭追捕,又第四次跑到日本。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欧战爆发!大战开始不久,日本以德国占据青岛为藉口,攻略山东。美国即怂恿袁世凯向日本提议限制战区,大为日本所反对,后来英法等国又示意中国参战,日本仍多方拦阻,它生怕中国因参战掺入国际活动,影响了它的侵路。美国乘机大做军火生意,直到一九一七年二月才宣布加入这场混战,同时希望把中国捲入大屠杀的血泊之中,使中皿统治者取得战后发言权的代价,作为联同美国抵抗日本的帮手。虽然做法与日本不同,但动机完全一样。袁世凯垮台以后,他所代表的各种黑暗势力并未消除,日本很快利用了“北洋正统”的段祺瑞,美国则以继承总统的黎元洪为对象。在一个短时间内,美国和日本在中国的斗争,又表现为黎元洪与段祺瑞的斗争,所有张勋“复辟”以及中国加入第一次世界大战,都是这个斗争的产物,蒋介石在这期间,民国四年回上海,在淞沪司令长官陈其美身边谋运动肇和舰,袭取应瑞舰都没成功,大部分时间在上海做马浪荡(无所事事的意思),但他真的没有事干么?那也不见得。 第26页 蒋介石是清帮中人,(清帮后讹称为青帮,洪门被称为红帮。)清帮有一套切口(暗语)叫做“海底”,帮中人必须谨记烂熟。因为他们在本码头,同门中人谁都认识,当然用不着这玩意儿,但如果外出,便可用上了。对于这个吃饭本钱,蒋介石真是背得滚瓜烂熟,给他马浪荡的生活解决了不少困难。原来开码头(从甲地到乙地)时欲得帮中人的援助,“盘海底”就是第一步手续,就象考职员先问姓名籍贯一样。如果问答有了错误,非但事与愿违,对方还会怀疑来者是个假冒门槛的“空子”(帮外人),那就事态严重,准教你吃一个三刀六洞。凡正式帮中人到达外码头,当然不知道谁是码头中人,又不便到处打听,于是便到茶馆里坐下,只消将碗盖取下,戳在碗的左面,盖顶向外,盘底朝里。如在酒店,只消将筷子横放在酒杯外面,这叫做“挂牌”。“牌”既挂出,帮中人一见便会上前招呼,问道:“老大(帮内尊称),你可有门槛?”挂牌人必须恭恭敬敬起立回答:“不敢!是占祖爷光灵。”那人再问:“贵前人是那一位?贵帮是什么帮?”答:“在家子不敢言父,出外徒不敢言师,敝家姓陈名上江下山,是江淮四帮。”问到这里,已知是“自家人”了。 对方又要问道:“老大顶那个字?”挂牌人如果是个“大”字辈,便答:“头顶二十世,身背二十一世,脚踏二十二世。”至此双方归座。再问贵前人占那一码头?现在那一码头?便照直说明。然后再将三帮九代报出。三帮是江淮四、嘉海卫、新五六;九代是自身前人和引见师、传道师的三代。到这里,对方便须招待食宿,给他零用,不过只限三天,第四天就不再招待了。 至于挂牌人还问人家,因宾主地位不同,就稍有改变。如问人家字辈,不能说“老大顶那个字?”而须说“请教老大烧那路香?”答语也不说第几世,而改先“头不几路香,脚踏几路香,手烧几路香”了。还有一种寻衅的盘海底,替如甲乙两人同是清帮门槛,为了女人或者钱财什么的,大家过不去,欲待寻仇觅恨,可是又没有机会。于是在相遇时借“盘海底”来一个“开场白”。譬如在茶楼酒肆两人见了面,甲便上前问道:“敢问老大,贵帮有多少船?”乙听了明知来者不善,但自己也不肯屈服,便答道:“一千九百九十支!”甲知道乙不肯领教,再问道:“贵帮船是什么旗号?”乙答:“进京百脚旗,出京杏黄旗,初一十五龙凤旗,船首四方大纛旗,船尾八面威风旗。”甲再问:“船有多少板?多少钉?”答:“板有七十二,谨按地煞数;钉有三十六,谨按天罡数。”甲开始冒火,追问道:“有钉无眼是什么板?有眼无钉是什么板?”乙答:“有钉无眼是跳板,有眼无钉是纤板。”甲不甘休,再问:“天上多少星?”乙答:“三万六千星!”甲追问:“身有一条筋!”乙答:“剥掉皮肤寻!”甲再问:“一刀几个洞?”乙到此必然大怒:“一刀两个洞,你有几颗心?借来下酒吞,拳头上来领!”到此,那甲乙二人,便打起来也!万一乙方自知不敌,抱定不吃眼前亏主意,甘愿暂时屈服,那么也可以求情讨饶。如甲步步进逼,乙便起立,口称;“不敢!兄弟初到贵地,一切全靠诸老大包容,兄弟或有脱节之处,请老大诉知敝家师。朝廷有法,江湖有礼,光棍不作亏心事,天下难藏十尺身。该责便责,该打便打,你我都是自家人,请老大息怒,直可以截,短可以接,兄弟初来漫到,老弟先买一碗来奉敬老大!”说到这里,便叫堂倌(伙计)泡上一碗镶红茶,双手递将过去:“待兄弟去请敝前人下老哥的气。”这种做法叫做“打招呼”,若是甲还要苦苦相逼,在旁的帮中人,就要不答应了。上述是“海底”部分,在下非门槛中人,自难记得完整,比不上蒋姓“兄弟”,他把海底比“步兵操典”还背得熟理! 正是:出外靠海底,不愁没饭吃。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开香堂五花八门 吃硬饭三刀六洞 书接上回,在下交代蒋介石在上海放荡,因为他是清帮中人,着实叨了不少好处,开码头就是其中一例;不过开码头这个名词,在这里并不能当作强盗解释。因为清帮到处码头上都有,并且有招待同帮的规矩,故帮中人到了不得已时,便到各处去走动,每到一处,“挂牌”一番,非但食宿不愁,临走还有一笔盘缠。这么着,连走几个码头,白花花几百块大洋算是赚定的了。而开码头这玩意儿,也成了清帮徒的一项职业。 说起清帮徒的“职业”,港九“三合会”之类不能望其项背。清帮之中男女兼收,生活各各不同,但不外乎“软相”“硬相”两种。软相之中又分为“架相”“吃相”两门,凡是做软相的,即使失风下狱,也不致于被判死罪,故软相又名“文差使”。 “架相”也者,就是引诱一班富绅巨贾子弟,先引诱他们入帮,然后带他们到各处码头,与自家人会面,这个叫做“捧场面”。进一步,再用种种手段诱惑他们,使他们见到首领“身价”之高、“派头”之大,起了羡慕之心,便乘机怂恿他们开堂收徒,使有钱人家的子弟,到头来倾家荡产而无所怨,但那些吃“架相”饭的人,便可以大大地捞一笔了。 第27页 不但此也,吃“架相”饭还有下列几种:拐卖小孩叫做“贩石子”;贩卖私盐叫做“走沙子”;贩卖妇女叫做“开条子”;干王六赌骗局的叫傲“赌软把”;之外还包括“开码头”。 表过“架相”,且说“吃相”:吃相这一门最普通的是“开门口”和“开香堂”两种。凡是拐卖妇女,遇良为娼,开设野鸡堂子或是花烟间,就名之日“开门口, 提到”开香堂“,那就话儿长了,且听在下慢慢道来。 原来清帮的创立,还有着一段神话,事属无稽,看官们当然不会相信,姑且当作茶余饭后的谈助罢。据蒋介石的”清帮师兄“说:前清干隆年间,”苗蛮造反“,其时兵革初止,将士疲惫,再者”苗蛮“地僻人多,简直没有办法可以征服。清廷便张挂黄榜,招觅能人前往”平蛮“,就有僧人罗祖揭了榜文,竟凭三寸之舌,把”苗蛮“说退,皇帝龙颇大悦,要赐罗祖封号,但罗祖不受,仍旧在边陲破庙中打坐。于是就有翁、钱、潘三个结义兄弟闻讯前往边疆,要拜罗祖为师,罗祖不胜其烦,便悄悄地避居江南。那三个人直迫到杭州武陵门外一座山前,才见他侧身走进一个山洞。三人想跟踪而入,可是说也奇怪,那山洞狭小异常,无法入内,至于罗祖如何进得去,把他们三个弄得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相约厮守在洞外跪拜析祷。 不久,忽地有一个小童出来传话道:”你们既为求道而来,今奉罗祖法谕,须跪到红雪齐腰、茅根入膝,方有师徒之分。“在这个”神话“之中,那三人居然在洞外长跪,好几天不饮不食。恰巧隆冬大雪,深可齐腰,地面的茅根和石子,也渐渐嵌入膝盖中去,血流不止,竟把身旁的白雪染红了。不用说,故事至此,罗祖也就收徒了。那三人便在山中学道,数月后罗祖命他们入京求取功名。三人到得京都,屈指一算竟已过了三十多年。清廷那时正想把陆地运粮改从运河输送,遍贴黄榜,招聘运粮的人,他们便去揭了榜文,承办下来,并且准许他们各招徒一千三百二十六名,共带粮船一千九百九十只半。他们收徒是奉了钦命的,立下总帮,称为江淮四帮,因为他们甘心帮助清廷,就称清帮,后来以讹传讹,变成青帮了。其他有一些在下已经交代过,不再赘述。清帮起始时的荒唐掌故,大概如此,拆穿西洋镜来说,清帮所以要编这一套,抬出一个”罗祖“来,无非为了替清廷效忠,欺压善良作一个幌子而已。 对于运粮立功的翁、钱、潘三人,清廷当然予以重用,非但可以公开收徒,而且也照军功之例,得受武职。那三人就公立一堂,名叫潘安堂。各自收徒,分为三房。翁是大房,潘是二房,钱是三房。入帮的人如拜姓翁的就算大房子孙,界限分明,不能相混。他们又奉罗祖为祖师,订下了”三堂“:翁佑堂、潘安堂和钱保掌,”六部“:引见部、传道部、掌布部、用印部、司礼部和监察部;”二十四字辈“:圆明心理、大通悟觉、普门开放、万象依归、罗祖真传、佛法玄妙,每一辈用一字,和”族谱“相仿。迄五十年代,圆明心理四辈已无人了,即是身背二十一代的大字辈也剩下没有几个(圆字辈之前还有十六辈份,今已失传,合计挨到”大“字是二十一代)。传到觉字为止,普字辈还不多见。至于”十大帮规“,是:1不准欺师灭祖,2不准扰乱帮规,3不准藐视前人,4不准江湖乱道(泄露秘密),5不准扒灰放笼,6不准引水带线,7不准奸盗邪淫,8须有福同享,9须有难同当,10须仁义礼智信。——违者斩首,概不容情云云。 表过清帮的历史和一般情形,言归正传。开香堂场面的戏剧化至于顶点。一个”老头子“开香堂,至少收徒百十来名,每人拜师金以十元计,百人就有一千元(三十年代的银洋),这笔款子由老头子”袋袋平安“,其余开香堂时饮食杂用等费,每人要负担五、六元。列位看官,在难以数计的清帮中人间,只有蒋介石一个人,他当年所花的十几块钱,算是投资最少,而获利最多的人了! 清帮中人收徒,必须大开香堂,这是他们唯一的隆重典礼。而徒弟中出了个蒋介石,虽然清帮在以后并未变成”国帮“,清帮弟兄绝大多数也没有沾他的光,但无论如何,不能不算是中国黑社会历史上一个重要记录了。 清帮徒弟中,又有两个与众不同的徒弟,是某一个老头子初次和末次开香堂时,所收的第一个与最末一个人,这两人叫做”开山门徒弟“与”关山门徒弟“,真是非同小可,可以代替老头子执行各种事务,权力甚大。入帮的程序是:凡是”空子“(帮外人)想进门槛,必须先行觅得帮中人带领,开明履历,经引见师批准之后,再备了正式帖子去拜师。帖面上写明”信守“二字,内面”敬拜某某老师门下“(老师之名要抬头),下面写”自心情愿“字样。在师父名字之旁,要写三代姓氏,末后署名某字辈门生某某谨具,旁边写引见师某某押、传道师某某押,这三项好有一比,比作当年田契纸上的卖主与中保的具名一般,郑重其事,可见一斑。 第28页 开香堂地点大致都在僻静的庙宇中,事先必须禀明老头子,正中供定翁、潘、钱三位”主爷“的神位(帮中称师祖为主爷),在上面挂起罗祖像,各点香烛一副,桌下又点五支香,两头都用红纸包着,叫做包头香。庙门外又设”陈四主爷神位“,也点一副香烛。”陈四“也者,据说是第一个进门槛的人,因为犯了帮规,逐出山门,后人见他入帮最早,所以在开香堂时顺水人情,给他一副香烛,但又因此公业已被逐,已非帮内之人,所以把他的神位设在山门之外了。 开香堂大典时,凡是老头子的前人,和一般同参兄弟,都要到场,名叫”赶香堂“。赶香堂的越多,老头子面子越大。万一开香堂时没有人赶香堂,那个老头子就倒了楣,不但人家礁他不起,连徒弟也见不得人了。 却说香堂中布置妥当,候补的人挨次进入,便传命紧闭山门。老头子居中坐定,赶香堂的人分立两旁。然后由引见师引领各”空子“到罗祖和翁、潘、钱三主爷神案前,各磕三个头,才到老头子面前也磕三个头,再向六部各”部长“师父前同样磕头,同时在赶香堂的各人之前,也得磕上三个头。总而言之,是逢人就磕头好了,如果老头子面子大,那赶香堂的人千百成群,有些新徒弟竟磕过两三千个头的。磕这么多的头如果不晕倒者,这个徒弟的”道行“之深,也真堪惊人了,但蒋介石当年磕过多少头,清帮中人,已不复记忆矣。 徒弟们磕头之后,引见师便命他们在檐下排成长龙,司香的执事就把桌下的包头香划开,分给众人,拿在手里,贊礼的人便高呼下跪,大家便黑压压跪了一地。这当儿另有执事端着一盆清水,要每一个人呷一口,叫做”净口“。净完口,老头子便在上面厉声问道;”你们是自愿入帮,还是有人教你们入帮?“”入帮并没有什么好处,你们知道吗?“”十大帮规要遵守,知道吗?“等等。众人便在下齐声答道:”入帮自心情愿,甘受约束,誓守帮规“等语,老头子便再谆谆训海一番,在末尾说道:”如果违犯帮规,定须家法从事,办得到么?“众徒弟也一一答应。之后,便由传道师给各人分发一本小摺子,上面写着三帮九代的名称,以及各种”海底“盘答方法,这是他们帮中最重要的东西,徒弟们必须秘密珍藏,不能让门外人阅看。至此,仪式也就完成,众人再向祖爷,老头子各磕三个头,分班侍立两旁,老头子便安排筵席,和赶香堂的各前人各兄弟,欢呼畅饮,赶香堂的人也要向老头子道喜,然后入席。这一顿”大擦,(粤语:大吃),概由新进门槛的徒弟分摊,经此一场“演出”,“空子”也就变成帮中人了。 除了开香堂等花样,另外还有收陋规和包讨债等,也称为“吃相”,都是属于“软相”这一门的。 说到“硬相”,那真是三刀六洞,不离敲诈窃盗,掳人勒赎等这一套,因为弃刀真抢,万一落网以后还可能被判砍头,所以这个叫做“武差使”,然而比起它的“兄弟帮”红帮来,清帮的“武差使”就差得远了。可是清帮有一个特点,由于它有很多女徒弟,便另闢蹊径,着重在以色为饵的骗局上。这些拿女子为饵的骗局,择要言之,有拆梢、放白鸽、带线行劫等几种。所谓拆梢,包括“倒脱靴”、“仙人跳”这几种玩意。放白鸽也者,是先和有钱的人结识,一旦同居,便席捲所有,私逃而去。“带线行劫”却是件颇费功夫的勾当,’也最难使人看破。她们调查了一些富户之后,便在附近的荐头行(荐人馆)中报名坐等,逢到富户人家雇女佣,便可以乘虚而入。如果那家人家“外强中干”,她可以推辞不干,藉故离去,仍旧回到荐人馆中。一旦真的进入富家,第一步先看清出入门路,然后调查珍珠宝贝黄金白银储藏所在,把这些调查结果统统通知同党,这叫做“献地图”,地图一经献一出,不出三天五天,这家人家一定遭遇盗劫,而且这批明火执杖的强盗,对这家人家的情形了如指掌,抢东西如探囊取物。 除了利用帮会力量,蒋介石从清帮中还学会了利用女人,数十年来,只要“赔了夫人不折兵”,他都无所谓了。 清帮能流传数百年,主要是由于当时的环境适合他们发展,不少官员都是帮会中人,组织之精密,又构成了清帮历久始衰的另一因素。 清帮中人最重“义气”二字,不管真假,反正“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成为他们的金科玉律。任何码头都有“自家人”,外来徒众得以享用食宿盘缠,腰无分文而到处可以不愁冻馁。如果碰到困难,无法解决,也可以请老头子或长辈出面,一盅两件,安然了事,这些都是便宜之处。万一违背帮规,轻则“家法”对付,重则三刀六洞,秘密处死,那“家法”就是粮船上的舵柄,同“军棍”差不多,打人极为厉害,较“笞藤”尤为过之。有此软、硬功夫,所以“空子”一入清帮,这一辈子甚难摆脱。 清帮的特点,就是有一副“义气”的假面具,拍拍胸脯,便使人家甘心受他束缚,所以帮规中说要“仁义礼智信”。但从他们的所作所为看来:做扒手、当对买贼(高买)、贩猪仔(招集华工,贩往欧美荒远的地方充当苦工)、开条子(拐妇女)、贩石子(拐卖小孩,又名淘砂子)、混淘砂子(藏匿小孩,变相绑票)、冒名募捐、放印子钱(高利贷)、开设各种各样的赌档、拆梢(又称讲斤头,以色为饵)、硬诈(又名装准头,平地起风波,硬要钱)、硬借(即摆丹老)、吃讲茶、寻霸(逢年逢节向赌场,烟格等要钱)、拔人(类似绑票)、包开销(店铺新张,老头子代派酒钱)、倒棺材(用天地人和四张牌九骗人)、三张扑克牌(同上)、男拆白、女拆白,以至杀人越货,无所不为。—如上所述,“仁义礼智信”一语,不知究何所指了。 第29页 虚张声势,装腔吓人;翻脸无情,栽赃害人;卖身投靠,仗势凌人;不分皂白,胡乱杀人;这些都是这些流氓的特点,而这些流氓,却俨然以“江湖义侠”作比拟。孰不知封建社会中的所谓江湖义侠,表面上讲信用,打抱不平,与流氓完全不同,实则他们是那种社会的维护者。但封建统治阶级常把两者混淆起来,把反抗统治阶级的叫做流氓地痞,把为统治阶级利用的称做侠客义士。 列位看官,在下不敢说熟悉当年上海流氓内幕,拉拉扯址一大堆,无非介绍蒋介石当年在其中打滚,练出了一手“好功夫”。众所周知,一“上海三闻人”是蒋的“老友记”,这几个流氓头子都靠着黑社会的势力,成为江浙财阀的人物。这种流氓组织是各帝国主义者在上海的经济剥削的支柱,同时又是政治的迫害支柱,蒋介石经过他师父、“兄弟”的传授,领略了各种冒险的秘诀,而所有这种流氓组织及其活动的各种特点,也都是蒋所代表的大封建奴隶主义,与大洋行买办政治事业的集中表现。 正是:有福几人享,有难亿人当,“仁义礼智信”,简直是荒唐。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择。 第十三回  寄人篱下饱受排挤 证券交易大抢帽子 话说蒋介石在上海叨光“上海兰闻人”和帮会的势力,倒也不愁吃穿,偶然兴起,或者想打一仗“名震天下”,间也参加军队,可是他的军队纪律实在太坏,为了酒色财气,往往还没有打到(不是打倒)敌人,自己内部却先打起来了。例如在民国五年,蒋奉命率杨虎打江阴要塞,内部忽然叛变,杀得个狼狈而逃。同年有两件事对他很有关系,一是陈其美被刺,使蒋介石大为伤心,也大为灰心。另一件倒是桩喜事,十月六日那天,戴季陶和蒋介石在日本的姘妇生了个儿子,到后来这个混血儿便由蒋介石收养下来,取名“纬国”,这事情知道的人太多,表过不提。 且说民国七年间,蒋介石开码头开到广东,福建。当过陈炯明和许崇智的幕僚和营长,后调参谋,也当过福建长乐县的县太爷;这都是当年粤军的系统,他不是广东人,渗不进去,升不起来,郁郁不得志。他所带的队伍又到处姦淫烧杀,鸡犬不宁,可是老百姓的反感对他倒无所谓,粤军系统内的排挤却使他愤恨莫名。有一次随陈炯明部队驻军福州附近,他受不了这挤轧的冤气,一个人跑到鼓山涌泉寺,住了一个多月,找到一个石匠,刻了块“其介如石”的石碑,表达了他愤感的心情:寄附粤军篱下,终非久计,一朝得志,必报此仇! 打仗既不行,蒋介石浩然有归志,回到上海以后,索性弃军从商。听说上海证券交易所经纪人这门行当,非常吃香,便正式参加进去,报行情、写行情,权充第三十二号经纪。他这个饭碗是由徐青甫介绍的,所以蒋称徐为老师,其故在此。不过当年的交易所,其设备与香港“海派”的什么什么金号比较起来,就差得远了。舒舒服服的沙发固然没有,汽水、咖啡、西饼、纸菸更谈不上,冷气、电炉当更不用提。看官试想,香港炒金用的是“划线小姐”,而当年蒋介石却在做“划线先生”。难怪他“得发”以后,不准人家提到这回事了。 交易所“抢帽子”是个什么玩意儿呢?原来“交易所”是个不费什么本钱的买卖,看价格要涨,便先买进,再卖出;看价格要跌,便先卖出,再补进。看准了赚到涨跌的差额,万一看错,也不过蚀去了差额。不涨不跌,则贴去了交易所的手续费,买卖当场了结,不能拖到第二天。这种买卖,在交易所中,术语就叫傲“抢帽子”。当时同蒋介石一起做文易所经纪这行“买卖”的,有张静江、张弁群两堂兄弟(张弁群是张乃燕的父亲)、周佩箴、孙棣三、朱孔阳等,这些人是江浙的富豪。戴季陶、陈果夫同蒋另成一格,本钱甚少。此外尚有吴嘉谟、吴洁忱、王子新、王子恒、邱成铎、张望征等。因为蒋介石本钱最少,有点不好意思,便记了一个假名叫做“蒋伟”。在这些有钱的朋友中间,尤其是在年龄较打的富豪面前,完全是以一个伙计的姿态出现,见风驶舵,鉴貌辨色,甚至有一点清帮门中徒弟伺候老头子的格式。譬如他们正在打麻将,其中有一个想解手,或者想起了一件什么事要去做,便向一旁站立的蒋介石叫道: “阿伟,来替我!”那个被叫做“阿伟”的便一脸笑“奉命出战”。等到人家回到牌局:“阿伟!好哉!”(“好哉”意即“好啦!”在此作终结之意。) 那个被叫做阿伟的,便恭恭敬敬起立,回到一旁作壁上观,招呼烟茶点心、递热手巾去也。 直到民国九年十二月十五日,蒋介石连年大抢帽子,除了嫖赌所费,居然还剩了几个钱。同时他长袖善舞,擅出主意,在交易所已经颇有地位了。于是在上海进行的商业投机,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与人签下了合同,套句老话来说,该是“大展宏图”罢! 这里是一张当年蒋介石他们的“恒泰号”合同原文: “立合同契约 吴隽记 吴子记 吴吉记 孙棣记 王慎记 蒋伟记 第30页 小恒记 王朴记 吟香记 陈明记 邱成记 刘俨记 朱守记 张弁记 张莹记 张静记 张秉记 今因,意旨相同集合资本经营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之经纪人事缘立此契约以资信守议定条件如左: 一、牌号定名为恒泰号,经纪人由张秉三君出名。 一、营业范围暂以代客买卖各种证券棉纱二项为限。 一、资本总额计上海通用银币三万五千元每股一千元。 一、占股数目计三十五股:吴隽记一股、吴子记三股、吴吉记一股、孙棣记二股、王慎记一股、王朴记一股、蒋伟记四股、小恒记二股、吟香记一股、陈明记一股、邱成记一股、刘俨记三股、朱守记一股、张弁记一股、张静记五股、张莹记三股、张秉记四股。 一、本号股分得以现款七成有价证券三成充之,有价证券之种类及价格标准均照交易所规定之代用品为限。 一、本号股本现款以长年一分计息每于常会时分送各股东其余有价证券利息由本号代收交还于各股东。 一、本号各股东不得以恒泰号之资本经营其他事业。 一、本号推定张秉三君为经理。 一、本号办事人员除代客经手买卖外自身不得做分文之买卖并经营其他类似之事业。 一、每年开股东会二次定阳历一月十日七月十日由经理人召集之。 一、本号遇有扩充营业添加股本时应由经理人召集全体股东开临时会议决定之。 一、各股东得委任代表出席于股东会议以持有股东之委託书为限。 一、股东中如无意营业欲将所占股分出让时应尽先让渡与原有各股东否则其受让者须得全体股东在半数以上之同意。 一、营业之盈亏按股匀派之。 一、营业损及资本总额之半数时应由经理人召集全体股东会议如欲继续营业当加足资本之原额。 一、营业之纯益金每遇常会期作百份分派以二十份为公积金以十份为全体办事人酬劳金以十份为经理人酬劳金余数按股匀派。 一、前项公积金每二年分派一次总计十成开派股东及全休办事人各得五成但办事中途休业者不得享受公积金之权利。 一、股东缴纳资本时应有经理人出具收据载明现款数目及有价证券之种类数目股东如欲掉换他种凭券时须将收据交纳更换新据。 一、此契约成立于上海租界一式十八纸各执一纸外其他一纸保存于恒泰号内。 中华民国九年十二月十五日立合同 吴隽记(印) 吴子记(印) 吴吉记(印) 孙津记(印) 蒋伟记中正  王朴记(印) 小恒记(印) 王慎记(印) 吟香记(印) 陈明记(印) 邱成记(印) 刘俨记(印) 朱守记(印) 张弁记(印) 张静记(印) 张莹记(印) 张秉记(印)” 在这些股东中,蒋伟记就是蒋介石,当时签字是“中正”二字,只有他一个人特别,没有盖图章,其余股东一概有章。小恒记是戴季陶的化名、陈明记即陈果夫、吟香记即周佩箴、张静记就是张静江、张弁记是张弁群、朱守记是朱孔阳、吴子记即吴家谟、吴吉记是吴洁忱、孙棣记是孙棣三、王朴记是王子新、王慎记即王子恒、邱成记即邱成铎、张莹记是张望征。股东中以张家叔侄兄弟占最多,共计十三股,占全部资本三分之一强。“恒泰号”的大股东是张静江,在下已经表过:原来张静江不但在上海交易所中是个有名的投机家,而且是早期革命的投资家。他酷爱古董,同时也是个富裕的古玩商。不过这个古“玩”商还“玩”人,首先是资助陈其美,陈其美垮台后,蒋介石便取他的地位而代之,张静江象抚摩一件古董似的抚摸着蒋介石的肩膀: “阿伟,其美死了,这真是可惜!我满望他将来飞黄腾达,朋友们也可以叨点光彩,唉!人死不能复生,你受他照呼最久,也不必过分伤感啦!你我都是其美知己,可以继续合作,我看你文武都来得,也见过世面,目前虽然不大顺利,将来岂可限量?怎么样?我们合作!” “谢谢!”蒋介石紧皱双眉,作伤感状:“没想到其美先生会这样子,我非给他报仇不可!将来一旦出头,我要替他在南市造一个纪念塔,并且把他的名字做一条路名。” “你有志气,”张静江掏出一个摺子,往蒋介石手里一塞:“这是三千块钱,你用来开开利市,将来得发,可不要忘记我们这班老朋友哪,哈哈!” “不敢!不敢!”蒋介石满心欢喜:“将来如有所成,莫非张先生所赐,我绝对忘不了!”于是嫖赌徵逐,天昏地黑,发妻毛氏当时曾在上海住过一阵,蒋变成阔佬之后,便把她赶回老家溪口去了。生活在一起,她经常挨她丈夫的耳刮子。年幼的蒋经国目击乃父只顾自己在外嫖赌吃喝,不顾家里妻儿饥寒。毛氏规劝,得到的回答是非骂即打,他亲眼看见她在楼梯上端被他一脚踢下,从楼上滚到楼下,跌得不省人事,他却扬长而去,后有信痛骂乃父“是残忍没有人性的,是典型的下流流氓!”这是后话,按下不提。必须一提的是,蒋介石由陈其美介绍,己经偷偷地收了一个法租界上的妓女,花名怡琴。“从良”之后改为冶诚,姓姚。而且带她回溪口,毛氏只有“忍泪招待”份儿,让蒋经国叫她“阿姨”。但在短短七、八年之后,代替毛福梅的姚冶诚,又给另一个女的——陈洁如所“替代”,迄宋美龄的出现而俱告“下堂”。姚给蒋送回苏州故乡,后来又把蒋纬国交她抚养,两人倒真象母子一般。而蒋则继续胡闹。 第31页 正是:十里洋场去淘金,十载放浪一身病。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逛窑子指点门径 长大疮举步维艰 书接上回,且说蒋介石十年放浪的生活中,摸熟了上排各种各样的妓院门户。自从洋枪大炮打开了中国的海禁,上海以孤冢荒郊,一变而为繁华之地,香迷十里,丽斗六朝。杨柳帘栊,送出笙歌一派,枇杷门巷,围来粉黛三千。比起北地烟花,秦淮风月,倒也别创一格。蒋介石回沪以后,眼着那一帮“抢帽子”朋友东转西逛,张静江、戴季陶等识途老马,当然是义不容辞,充当响导。张静江那时光正丧偶而无子,跛着一条腿,支着根手杖,整日价往里钻,他又是个古玩商,对于一些掌故,说来都有一套,只听他向蒋介石感喟说道: “嘉庆道光年间,上海还没有妓女踪迹,但在黄浦江中,巨舰游弋其间,明窗净几,锦榻银瓶,陈设非常华丽,犹似秦淮画舫,之后舍舟登陆,集中在城里虹桥,银灯珠箔、比院笙歌,好不热闹,可是她们门户之见甚深,苏常两帮如同冰炭,后来又掺入了扬州帮。于是有一些自以为身价甚高的老鸨,便搬到鱼行桥南唐家弄,表示不跟她们‘同流合污’。但不久南唐家弄又热闹起来,再搬到梅宣使弄。同治光绪年间,书寓集中在沈香阁一带;长三妓院集中在四马路东西荟芳里,么二妓院集中在四马路萃秀里。后来长三堂子再往东迁,从四马路到跑马厅,五马路百花里、石路上的普庆里、同庆里,六马路的吉庆坊,同春坊以及东西画锦里等好几个地方。四马路西段俗称胡家闸,那就更多。”张静江不禁唏嘘:“全变啦,那些地方都已改建,时髦倌人们后来都到小范园、民和里、新乐会、三元坊、群玉芳这些地方。清和坊在浙江路四马路,新清和在五马路湖北路,现在可又搬啦,花底沧桑,使我们这些前度刘郎,不禁有陵谷变迁之感了。” “你恐怕还不清楚。”戴季陶不甘示弱,也向蒋介石拿出一套经验之谈:“走码头我也比得上你老弟,逛窑子我更比你见得多,除了雏妓烟女之外,你知道妓院的等级?” “我只是胡跑一气。”蒋介石干笑笑:“倒要请老兄指教。” “上海娼门分四种。”戴季陶伸出四根手指:“书寓是超等,姑娘如果不懂弹唱,不善说白,就不能列为书寓,这一门的祖宗是朱素兰。其次是长三,姑娘能唱的大约六七成,但都不会说白,门口只能够写上‘某某寓’,不能自称书寓。至于什么叫长三呢?因为陪酒收三元,夜度也收三元,于是叫做长三,但目前的长三都已改称书寓,真正的书寓几乎淘汰干净了。第三种是‘二三’,陪酒收三元,夜度也收三元,它的等级介乎长三与么二之间,可是它的制度已经改变,与长三完全不同,‘二三’之名,今天知道的人很少了。第四等是么二,装湿干(打茶围之意)收一元,陪酒两块钱,所以叫做么二。” “啊!”蒋介石听得出神,跟着他们便跑。当年在上海作冶游,叫堂差该是“初步手续”。但在蒋介石那个时候,没有叫堂差这个名堂。必须在书场点戏,或者经过熟客介绍才能结识,那时光的书场甚盛,犹似较后游戏场里的群芳会唱。其中以四马路的“小广寒”最为着名。 蒋介石初到小广寒,身上没几个钱,但张静江、戴季陶、陈果夫他们摇摇摆摆,派头一络;他跟在背后,也就一步三摇,上得楼梯,拣个位子坐下,只听得张静江不耐烦:“几个宿货,唱又唱得坏,长又长得丑,明明已经是时候,怎么几个名角还不来?” “静老。”季陶问道:“你是个老内行,娘儿们也就同古董差不多,哪里有点痣,哪里有块斑,静老可不可以开列名单,让我们小兄弟有所选择么?” 大家正在闹笑,陈果夫指指楼窗下:“瞧,那一乘轿子是谁来啦?”众人闻声齐把脑袋探出窗外,只见一个雏妓下得轿来,纤纤十指往龟奴双肩一搭,那龟奴把她往背上一背,拾级如飞,一瞬眼便到了楼上,引起茶客们一阵私议。张静江皱皱眉道:“小把戏,过不了瘾,名角还不来,我们这一趟白费功夫。” “老爷!”茶房在一旁听到,便把毛巾往肩上一甩,推一推瓜皮帽,堆下一脸笑道:“老爷要找谁?” “不必了。”张静江大剌剌搁起那条跛腿,打开鼻烟壶闻闻,半晌,大声打了个喷嚏,接过手巾揩抹一番,指指蒋介石道:“今天,我们带一位新朋友蒋老爷来,你们要好好招待。” “只要蒋老爷吩咐。”茶房向蒋介石打躬道:“小的名叫阿四,以后请多赏光。” 蒋介石点点头,低声问陈果夫道:“怎么娘儿们上楼,还要人背?岂不笑死人了?” “你有所不知。”陈果夫盖上茶碗盖。“这是名妓胡宝玉发明的,一下轿便要龟奴背,无非是增加一分声势。不过,现在只限于雏妓,大一点的,不用这一套了。” “这样子有点象病人看郎中。”戴季陶哈哈笑道:“那么大的娘儿们还要人背,阿弥陀佛。”大家胡扯一阵,还不见名角到场,张静江便提议抽几口福寿膏,提提精神再说。当时四个人便移步烟榻,自有阿四在前开路,穿过大批茶桌,躺上烟榻,吞云吐雾,闭日养神。蒋介石也对付了几口,精沖大振,就是缺少女人。正发怔间,只见阿四把门帘一掀,低声叫道:“各位老爷,林黛玉姑娘来啦!”蒋介石眼睛一亮,忙从烟榻土爬将起来。列位看官,这个林黛玉当非红楼梦中的主角,乃是清末上海“四大金刚”之一。久堕风尘,经历悲惨,直到四十多岁,还要干那勾当,可是年老色衰,不能叫座。听说张静江那帮人马在小广寒消遣,不免上前招呼一番。 第32页 “是你。”张静江放下烟枪,喝口浓茶:“抽一口罢?刚到么?” “罪过罪过。”林黛玉把裙子一提,往榻上一坐,替众人斟过一轮茶,说道:“你们知道的,我已经戒了,可是睡不好,起得晚,你们来久啦。” “听说你在请和尚念经,想仰仗菩护保佑,把鸦片菸瘾不戒自断,可见效么?”戴季陶问道:“如果见效,那佛法无边,又多一明证了。” “我身体也不大好,”陈果夫从烟榻上坐起来:“敢问你除了念经,还有什么花招,竟真的把烟戒了?说来听听,我也可以请和尚念经治病。” “又开玩笑,”林黛玉装着一脸笑:‘老爷们怎样会戒菸?福寿膏嘛,我是没福份,有福,“林黛玉低垂了头:”戒它干吗?“她岔开话题,向蒋介石点点头:”这位初见,是刚到上海吗?贵姓大名?你们为什么让他怔着,不给他介绍一个……“ ”是啊,“戴季陶躺在榻上,脱掉鞋子,隔着袜子在捏脚丫:”蒋老爷早就在上海了,我们也想把他介绍给你,可是他一听是四大金刚,吓得直摇手,他说他怕你把他——“戴季陶做了个猥亵的手势:”嗯,他吃不消!“ ”嚼嘴嚼舌!“林黛玉向他瞪了一眼,问蒋道:”是么?“ ”是啊,“蒋介石这才开了腔:”怕金刚把我一口吞下了肚。“ ”唷,“林黛玉掏出粉红手绢,一抿嘴:”我还以为蒋老爷是个好人,原来老吃老做,也是个老行家哩!“ ”这叫做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陈果夫提议道:”静老,也没有什么好听的,我们还是走罢。“ ”急什么?“张静江下得烟榻,接过手巾,闭上眼睛听了,会:”这个声音好熟,是谁在唱?“ ”惜春老四家里的翠芳老七。“阿四在旁答道:”她害了个把月嗓子,今天才登台。“ ”是嘛,“张静江睁开眼睛:”我说声音好熟,可又想不起来。“他朝林黛玉点点头:”我们听戏啦,改天到你那里去。“林黛玉明知生意没有兜到,装着笑脸谢道:”全仗张老爷关照,我就回去等着啦!“ ”下一辈子罢!“张静江待她走开,轻声说道,”也不撒泡尿照照面孔,人家找姑娘,可不是找祖母来着!“一阵闹笑中一行鱼贯回到书场。张静江吩咐道:”阿四,我替蒋老爷点两齣戏。“说罢向蒋介石道:”点完戏,我们就可以到翠芳老七那边坐坐,以后你可以随意过往,这两齣戏每出赏一元,算是我清客。也有人多至十齣二十齣的,愈多愈阔,不过我们不必做瘟生,两齣够了。“蒋介石不断点头,眼瞪瞪望着台上的翠芳老七,差点流下口水来。听完戏,便跟着翠芳老七到惜春老四那里。戴季陶悄悄地对蒋说:”老弟,一切让静老打点,你少开口,免得人家当你是瘟生。静老花钱,一向花在刀口上,决不多费一个铜钱,可是人家当他是财神,决不拿他当瘟生,你要学学。“ ”我也懂得一点。“蒋介石不甘示弱。 ”你过去玩的是野鸡,“戴季陶做了一个鬼脸:”老弟,这中间差别可大哩!“蒋介石听老戴说他玩野鸡,面子上有点不大好看,顿时哑口无言。因为张静江跛腿不便上楼,照例在楼下房间坐下。只听见一个龟奴在门外叫道:”先生,要不要碰和(打麻将)?“ ”急什么啦?“老鸨惜春老四和翠芳老七麻雀似的在他们面前跳来跳去,敬茶奉烟,忙个不休,蒋介石听僕役称她叫做先生,心头纳闷,便问身旁的陈果夫遣:”怎么她是先生?“ ”是这样的,“陈果夫同他耳语道:”书寓里的姑娘,一般称作先生,长三堂子的姑娘,就没有这个’尊称‘了,叫做校书,但她的僕役为了增加声势,背地里还叫长三做先生。只有在交际场所里称呼她小姐。凡是在同一个宴会中,如果有一个先生与校书同时参加,那这个先生一定要离席避坐,以示区别。现在书寓不行时了,长三堂子于是一跃而为先生,摒小姐之名而不用,只有野鸡淌白、雏妓烟女承袭了小姐的称呼。“ ”你们咬耳朵!“翠芳老七笑吟吟走过来,一手搭在蒋介石的肩上,一缕香味直钻鼻孔,使这个新嫖客几乎晕迷过去,只听她问道:”是不是我怠慢了蒋老爷?“ ”是啊,“陈果夫装着一本正经:”他说你没有,没有,“他站起来把嘴凑到她耳朵上,低声地说了一句,顺便在她耳根上吻了一下,翠芳老七捏起两个粉拳擂鼓似的在陈果夫背上边搥边说道;”阿要死快哉!人家蒋老爷是新客人,那能……“翠芳老七撒过一阵娇,便把水果干点招待客人,自有娘姨铺开了菸具,张静江、戴季陶首先登榻,抽了一通,胡扯一阵,也就离去。出得门来,蒋介石悄悄问道:”怎么就这样走了?“ ”你想过夜么?“张静江反问道:”慢慢来,别着急,你越着急,人家越吊你胃口。“蒋介石又问道:”我们玩了半天,又吃又喝又抽鸦片,怎的没看见有人付钱?“戴季陶一听哈哈大笑道:”老弟你真是!我们在小广寒捧过她一阵,点了戏,付过钱,打茶围照例免费,你以为人家有钱摆阔么?她们等着你去做花头,你的钱源源付出去;好戏还在后头哩!“蒋介石也不再问,搭汕着说:”真奇怪,明明是女的,却叫做先生。“于是在若千年后,蒋介石也要他的随从、侍卫们称他做”先生“,据说表面是什么尊贵德高,学儒家,实则就是这个原因云云。 第33页 过了几天,蒋介石便单枪匹马,迳自去找翠芳老七,没有达到目的,也不见人家热辣辣地迎他,心中老大没趣。戴季陶窥破心事,便劝道:”老弟,这事情不可勉强,你别泄气,自古道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老弟台才认识她不久,连花头都没有做一个,怎么能马到成功?再说老弟台虽在壮年,但骨格瘦削,两颊深陷,也谈不上一个俏字,哈哈,慢慢来罢!“蒋介石便央求道:”老戴,你是行家,我明天便去她那里做花头……“ ”花头?“戴季陶端详他一番,笑问道:”你是做碰和,还是做双叙?“ ”这个要你指点指点。“ ”我说你急什么?规矩都没有弄懂,毛手毛脚不怕碰钉子,讨没趣么?走!你请我吃点心,且听我慢慢道来。“于是两人出得交易所,上对面五芳斋一坐,戴季陶边吃鳝糊面边说道:”老弟,做花头是一出重头戏,一个狎客要献出真本事,便是做花头,你以为打茶围,白白地送你吃喝玩抽么?你要碰和,就是邀请三朋五友,上她香闺打一两次麻将,你可以不必备酒,由她替你准备一桌和菜,以飨宾客,就行了,对她的龟奴娘姨,你也不必摘赏下脚。“ ”那很省,“蒋介石喜道:”我明天就请你们去碰和。“ ”不行,“戴季陶放下碗筷:”这样不大漂亮,我们一帮朋友,该去双叙才是。“ ”双叙?“ ”就是在碰和之后,还有酒吃。和、酒双全,谓之双叙,你也费不了多少。昨天你在棉纱买卖上赚了不少回扣,你这小子也该请我们大吃一顿了。“ ”好好。“蒋介石心中计算一会,老是觉得不合算,玩一个女人,要花这么多钱,要花这么多时间,干脆不如打野鸡算了,于是放弃了上翠芳老七那里去的念头。半月之后,戴季陶他们老是不见他请客,而且连交易所也不来了,原来蒋介石急不及待,去玩野鸡,这回可害上了杨梅大疮,正躺在家里养病。那时候既没有特效药,又没有高明的花柳医生,直把他急得没办法。脓血淋漓,举步维艰,少赚了”帽子“钱不算,还给黄绿医生敲走一大笔竹槓。而且余毒未净,深入骨髓,这且不提,更难堪的是翠芳老七向外扬言,说姓蒋的专门揩堂子的油,吃得几回甜头,便捨不得破钞,再也不来了,把蒋介石气得牙痒痒地,一定要设法报复。 正是:女子倒不难养也,小人何其难养哉。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止付支票老四赔礼 大灌迷汤阿宝得宠 过得年来,蒋介石表面上已恢复健康,事前请教过几个老嫖客,打定主意,一心一意要使翠芳老七栽个跟斗,平平胸中那口乌气。于是特地在元宵节那天,单枪匹马跑到她的家里。列位看宫,在那个时候,逢元宵节逛妓院,院中人必出果盘相飨,叫做开果盘,客人照例要付赏钱,所以除非是”相好“,亦不肯在那当儿去充瘟生的。翠芳老七看见蒋介石前来,心中不觉一怔,可是也不敢得罪客人,笑哈哈问道:”今天什么风吹来的哟?“ ”我早想来了,“蒋介石不动声色,高高兴兴答道:”一场病把我在床上拖了个把月。“ ”张老爷说你生我的气呢!“老七把霄亮的银水烟筒往他手里一递,”才从福州运来的水烟,你尝一口。“ ”我有香菸,“蒋介石从怀里掏出一只十四k金的烟盒,把翠芳老七吓了一跳,心中暗自想道;”人家都说这个姓蒋的依靠张家,顶多不过三百块身价,原来还有那么一个金烟盒,是个阔客哩。“老七正沉思间,门外一声吆喝,帘子掀处,只见一个龟奴头戴红缨帽,身穿大棉袍,足登双梁鞋,小腿绑带,双手高举,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放着四色点心,象官场中的听差一样,鞠躬而进。把四色点心往蒋介石面前一放,另外一个龟奴同样装扮,递上了一个果盘,这阵仗蒋介石听是听过,可没见过。翠芳老七抿着嘴立在他身旁,看他如何应付,只见蒋介石先是一怔,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重甸甸的红包,往龟奴手中一塞:”好,好,拿去喝茶罢。“龟奴谢赏退出,翠芳老七倒不好意思地按住他肩脾道:”要你破费了。“ ”没什么,“蒋介石弦外有音:”过节嘛,我事先早准备了,免得他们说我这个客人太小器。“边说又掏出几个较小的红包:”这每封两元,是给娘姨的压岁钱。“ ”你真周到,“老七格格一笑:”谁说过你小器来着,只因为你好一阵不来了,难免叫人惦记,碰到熟人,不免打听罢了。来,我给你唱一段《玉蜻蜓》,解解闷。“说着便去拿弦子。 ”聊聊也罢,“蒋介石一伸手拦住了她,”我不懂,现在是民国朝代啦,瞧刚才两个人的打扮,活象做戏。“ ”是啊,“老七替他剥开一个蜜桔:”本来是要换换花样,连皇帝都换了,我们这一套无奈想不起该换些什么,也只好再让他们戴一次红缨帽了。“她把桔子递到他嘴边,”听张老爷戴老爷他们说,你当年也是个革命党人,为什么如今革命党正闹得热烘烘,你反而在上海做生意呢?“ 第34页 ”这个,“蒋介石一听心里烦,一不小心,竟把一颗桔子核咽了下去,半晌才答道:”为了你嘛,有你,还革什么命哪!“翠芳老七明知道是假话,可是眉开眼笑往他身旁一坐,”唷,你把我折死了。“两人正调笑间,娘姨在外叫道:”先生,你来一来。“ ”对不起,“翠芳老七拍拍他的肩膊:”你坐会儿,我去去就来。“蒋介石明知妓院中又来了客人,老七是给老鸨叫去”打样“了,只好等着。正等得无聊,门帘一响,老七笑吟吟回来说道:”今夭你也别回去吃饭了,我请你吃私菜。“蒋介有心里一动,他知道吃私菜是妓女在节边对相好的一种表示。原来当年长兰堂子中,要考一考哪位姑娘是热门,哪位姑娘是冷门,在”吃私菜“这个节目中百无一失。院中的规矩是由主厨做好四个莱,恭恭敬敬送给先生,而先生便给他犒赏几块钱,同时邀请她的相好共食,没问题,她这笔犒赏当然就由那个相好代付了,于是妓女们如果找不到客人吃私菜,其难堪处犹如奇耻大辱,但如交情不深、也不愿向客人启口。如今老七竟留老蒋吃私菜,无非是一种测验,看看这个客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料蒋介石一口答应,当晚便大吃一顿,试探老七并无下文,也只得扫兴而返。 然而老七也不高兴,因为蒋介石当真大吃了一顿。原来吃私菜是不能狼吞虎咽的,客人略一动箸,便告撤席。菜餚丰满如故,由厨师略加点缀,依然一桌完整的私菜,让先生再请其他客人”表演分一番,既可敛钱,又可见好于客人。蒋介石大吃一顿之后,这桌私菜也就报销,于是老蒋在老七的心目中,又多了一层“误会”。同时那天老七不肯留髡,也使蒋介石对她多了一层“误会”。 话说当年长三堂子,叫堂差可以不必现惠,摆酒菜也可记帐,到节边才结算清楚,蒋介石偶然想起,计上心来。他三天两头拉着张、戴、陈几个人上老七那里胡混,嘻嘻哈哈,大吃大玩。流光如矢,一瞬间便到了中秋节。蒋介石便在局票上註明“随带局帐”四字,让惜春老四的娘姨把局帐带来,作付款状,他便在酒楼同一帮朋友等候,一忽儿莺莺燕燕,七七八八来了一大堆,张、戴、陈诸人各自忙着招呼相好,蒋介石大剌剌坐在太师椅上,同翠芳老七略一点头,便伸手向娘姨要过局帐,只见片上几行字写道: “蒋大人台鉴 承赐菜局洋五百六十五元正 照收谢谢节后析望光降为荷 翠芳老七叩” “我没有带现款,”蒋介石把纸片往袋里一塞,掏出张空白支票,填了“五百八十元”一行字,交给娘姨道:“明天,去银行取罢。”老七同娘姨当场道谢,不在话下。而当夜再由蒋作东,在翠芳老七离中“双叙”一番。客走人散,独独蒋不肯告辞,意欲灭烛留髡。那时光在堂子住夜,叫做“落相好”,并不须纳费,完全看平日那嫖客是否豪富轻财而定,但蒋介石显然差一点,“钞”“俏”都不够堂子里的“标准”。翠芳老七娘姨会意,便一再入内,先生长先生短的叫个不休,意在逐客。蒋介石心中有数,借着三分酒意,说是要“借干铺”。原来当时上海旅馆并不发达,堂子里便利夜深而不能回家的狎客,特地设备了一些床铺。但狎客每假借干铺之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还省了一笔下脚钱。老七见来意不善,只得婉拒道:“你也该知道,我们是卖嘴不卖身的,再说工务局禁止我们留客,实在对不起了。” “你真的……”蒋介石气得冒火,拂袖而去,临走冷笑道:“从此以后,我不再来找你,你也别来找我!”翠芳老七听了好笑,心想道:“我来找你?没那么多功夫!”嘴上不免敷衍一番,可是蒋介石已经出了大门。第二天堂子里的人拿着蒋介石那张支票,前往银行取款,不料银行里冷冰冰答道:“这张支票,客户已经通知停止付现,他说他遗失了。” 老七和堂子里的一干人等,对这件事当然异常愤懑。开堂子有青红帮作后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怕你嫖客不付钱,可是帮中人再一打听,原来这个嫖客是门槛中人,而且背后还牵出了张静江这一班“权威人士”,硬干是不行的了,于是由码头上的老大哥下令,命惜春老四设酒赔礼,大家“叫开”(讲和),一场风波,也就告一段落,按下不提。但从此以后,蒋介石的“嫖经”显然进了一步,长三堂子确比野鸡“有味”,出卖皮肉的不幸女人有的是,并不在乎翠芳老七一个人,出过一口气,争回了面子,也就算了,张静江他们又在另一个场合摆下花酒,为蒋介石介绍“先生”。 正是元宵节过后没多久,交易所一帮“抢帽子”朋友在酒楼飞笺召妓,景象热烈,只见一个个娘姨扶着一个个“先生”上得楼来,戴季陶随陈果夫便在旁边指指点点道:“这是小老虎,前年花国总统竞选时的状元哩!” “这个是黛语楼的火炉老二,花选时候的榜眼!” “诺,探花来啦!黑枣子老七。” “瞧那一群,汤糰老四、蛋妙饭老六,她俩都是云兰芳家人物。” 第35页 “瞧这个沙利文面包!”陈果夫拍拍正在发怔的蒋介石,“她的绰号最传神,你瞧她一对大奶子。” 这个群芳大会真是花团锦簇,眼花缭乱。尤其“先生”们的绰号,真使蒋介石应接不瑕,只听见这边厢在叫“豆芽菜摇荡鼓”,那边厢在呼“丝弦家生”,一忽儿有人在尖声怪叫:“小剪刀,小剪刀!”、“大苹果”、“小苹果”、“青皮甘蔗”、“荸荠”、“白果”……最后,有人在叫“俞凤宾”,这个使蒋介石莫名其妙,俞凤宾是个名医,是个男人,来者却是娇滴滴的一个姑娘,身旁边那个俏大姐出落得尤其迷人。蒋介石当下便问,原来这个“俞凤宾”同那位名医俞凤宾长得一模一样,便得到了这个别致的花名。 “她也是惜春老四家的,是老四的养女。”张朴江对俞风宾似乎甚有兴趣,当下召来陪坐了。而蒋介石却中意这个俏大姐。因为蒋介石逛堂子的“身价”自己明白,要真刀真枪刀刀见血(血,在当时上海人口中,是“钱”的代名词,犹似香港居民口中的“水”。),那是不可能的,找这个俏大姐,大概用不了多少钱。于是一副猴急相,当下介绍过了,知道她的名字叫阿宝。 照规矩,大姐是不陪客的,但只要张静江一句话,大姐也就“平地升官”,做了馆人。阿宝便挨着蒋介石坐下,斟酒挟菜,猜拳行令,打情骂俏,开篇京腔,免不了热闹一番。可也特别,蒋介石对阿宝馋涎欲消,阿宝对这个嫖客也曲意奉迎,与翠芳老七大不相同。蒋介石还以为阿宝多情,孰不知他止付支票一事,已经传遍了长三堂子,如今阿宝竟碰到这个人物,岂有不尽情应付之理?当夜蒋介石便跟着打茶田,自有一帮朋友跟去热闹了一阵。 阿宝已不再是大姐了,如此半月,有一晚蒋介石赖着不走。“蒋老爷,”阿宝见客人尽散,便挪动椅子挨着蒋介石坐下,巴结他。把一盆炭火拨得直冒火舌,娘姨再端上细点消夜,边吃水果边谈心。蒋介石乐不可支,挽着她道;“早碰到你,我就,”他咽下去半截话,改口道:“你真教人疼爱,长得那么漂亮。” “你,”阿宝娇嗔道:“规矩点。”接着她嘆口气,弦外有音,“象我们吃这碗七煞饭的人,还得老爷们包涵点儿。” “七煞饭?”蒋介石笑道:“此话怎解?” “你不懂?”阿宝抿嘴一笑:“不是装傻罢?我看你样样都懂。” “你说说看。” “好罢,”阿宝边用火钳拨火边说:“谁说堂子饭好吃呢?这碗饭一点都不好吃。表面上饮食起居,好象很舒服,实际上招待客人,有时候连小便的功夫都没有,也没有功夫吃饭,这叫做饿煞。有时候呢,却又吃得肚子里装不下,可是你还得吃一点,这叫做饱煞。近来人心不好,姊妹淘出堂差常遭暗算,我们都在提心弔胆,这叫做吓煞。有时候两个客人一齐来,都不肯走,两只白板对煞。我们八面玲珑敷衍,还怕拆穿了西洋镜,这叫做急煞。”正说到这里,娘姨在门外叫道:“先生,你出来一忽儿。”蒋介石暗自好笑,莫非还有一只“白板”来了么? 但阿宝不多一会便蹑手蹑脚回到房间,看见蒋介石正坐在火盆旁边俯首沉思,便把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也不说话,尽是笑。 “你回来啦?’蒋介石把火钳一摔,反手抱住了她的腰部:”怎么一忽儿就回来啦?那边有一只白板要同我对煞么?“ ”不,“阿宝噗哧一笑,放开手挨着他坐下,”讨厌死了,一天来三遍,“她扭动腰肢:”人家不么!“ ”谁?“ ”不告诉你。“ ”你说,我决不吃醋。“ ”你们男人,“阿宝媚笑:”嘴上说得好听,心里恨得要命!“ ”到底是谁?“ ”你一定要知道么?“阿宝笑道;”那我就说啦!老风祥的小开。“ ”他,“蒋介石一撇嘴:”乳臭未干,也敢到这里胡棍来啦!“ ”我不喜欢这个人。“阿宝依偎着他:”你好,我那天一见你,便……“ ”我问你,“蒋介石把她接在怀里:”刚才你说的七煞饭,你只讲过饿煞、饱煞、吓煞、急煞,还有三个是什么煞?“ ”这有什么好听的,“阿宝娇嗔道:”你爱听,那只好讲。“她挟了块木炭放在盆子里:”你知道的,我们的客人可以分为两种,万一要好的客人‘跳槽’,不要好的客人却三天两头厮混不清,我们怎能不恨?这就叫做恨煞。出堂差是我们的‘公事’,越是红,越是忙,红倌人一天夭到晚在出堂差,这叫做忙煞。但是一忽儿出到东,一忽儿出到西,虽然有一顶轿, 或者有一辆包车,但是一天到晚奔波不定,真跑煞人了。“ ”所以叫做跑煞,“蒋介石接嘴道:”是不是?“ 阿宝点点头:”所以啦,这就叫做七煞。“ 第36页 ”我何尝不是在吃一口七煞饭?“蒋介石笑道:”来不及吃点心便上交易所,想吃东西没有空,饿煞;大老闆请客,你吃饱了也得吃,饱煞,拿着款子怕抢,吓煞;行情不准怕亏本,急煞:错过机会,放着白花花的银子拿不着,恨煞,周旋顾主之间,拍板报行情忙不过来,忙煞;出得交易所到处奔波,找关系,应酬,跑煞!瞧,我们不是一样的七煞么?“ ”你真会说,“阿宝紧紧地依偎着他:”我同你,怎么能比呢!你在天上,我在泥里!“说罢只听见滋的一声,两颗眼泪掉落在炭火盆里。 正是:你也七煞,我也七煞,一对宝贝,不必对煞。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觅金屋介石藏美 付银纸阿宝赎身 书接上回,却说阿宝知道蒋介石这个嫖客得罪不得,便使劲侍候,大灌迷汤。长三堂子的倌人另有一套工夫,玩惯野鸡的蒋介石可没见过,大开眼界,满身酥软。 且说日月如校,光阴如箭,一眨眼已是中秋时分。藕大如船,饼圆如月,娼门中人纷纷忙着进场。那时光操神女生涯的,有先生与阿姐之别,”先生“进场,照例由鸨母派人往迎,叫做”接先生“,那个被接的先生,在节前已经考虑到下半年的出处,接洽妥当,便在私寓或假旅馆严装以待,等到妓院派车来接,便手拿袋香和安息香上得车子,到门口有一串鞭炮在欢迎她。蒋介石那天便到阿宝房里瞧热闹。只听见鞭炮声起,一个热悉的鹅蛋脸下了车子,早有龟奴在门口点燃一把火把,那新来的先生便跨过火把,直闯进来,蒋介石叫道:”老三!“ ”嘘!“阿宝闻声失色,把蒋介石一把拉回房里:”你别跟她打招呼,必须行过礼,喝过茶,然后大家才可以交谈,否则不吉利,以后多口舌,你千万不能同她说话。“ ”有这么规矩,“蒋介石头先以为她喝醋,经她一说,才知道是那么回事。便躲在门帘后面向客厅张望。只见老三已经立在室中大方桌前,鸨母惜春老四高烧蜡炬,举室通明。老三把手里的香往桌上炉中一插,行过礼,退而就座,娘姨端上香茗,老三也不推让,呷了一口,放下茶碗,这才透口气同惜春老四共话家常。 ”你们的规矩哪,“蒋介石也退回房里:”真不少。“ ”这叫做行行有规矩。“阿宝间道:”你同老三,也是老朋友了吧?她看见你在我这里,不会酸熘熘么?“ ”那里,“蒋介石拧她一把,”酸熘熘的是你自己,人家刚进门,便……“ ”你,“阿宝不乐:”你才猴急,人家一进口,你就张口乱叫,幸亏她没听见,否则一开口,她在这里,这一碗饭也别想吃得舒服。“ ”我跟她无冤无仇,“蒋介石忙道,”我不知道她转到你们这里来,又不懂得规矩,所以叫了她一声。她同我也没有什么交情,跟张老爷、陈老爷、戴老爷到她以前那个地方打过几次茶围,没想到她上这里来了。“ ”命嘛!“阿宝悽然说道:”今天我在这里,明年说不定转到别家去,凑巧你也在那里,难保你不在别人面前数说我的过去,不过你不会脱口而出,叫我的名字了,因为你已懂得规矩。“说着说着,感喟身世,不禁又掉落两滴眼泪。 蒋介石忽地叫道:”你别哭,我把你接出去,你愿意么?“阿宝一怔,朝这个嫖客打量半晌,反问道:”你又来开玩笑了罢?“ ”谁开你的玩笑?“蒋介石把她楼在怀里,低声悦谊:”自从碰到你,我真是茶饭无心,辗转失眠,把你接出去,我们就成天守在一起,……“ ”你有太太,“阿宝把胸前那双手一推:”你接我出去,万一弄到鸡犬不宁,又得怪我不吉利。“ ”没有的事!“蒋介石哈哈一笑:”我对这个黄脸婆,早就不耐烦了!没办法,我母亲要她从乡下出来,同我住在一起,你别提她啦,一提我就有气!上一次我从上海回乡下,第二天回家已经是后半夜了,她在守门,问我上哪里去啦,又是柴米油盐啦,我一气,给她一个耳光,她咕咚咕咚从楼上直滚到楼下,幸好没有跌伤,她也没敢哭出声来。“ ”嗯,“阿宝在心底里打个寒噤,淡淡地问道:”那我跟了你以后,难免也给你一巴掌从楼上打到楼下。“ ”那怎么会?“蒋介石搂住她使劲吻着:”你怎么能同她比?你怎么能同她比?你怎么能同她比?“ ”那你说的是真心话了?“ ”真的,绝对是真的!我敢发誓!“ ”发誓?“阿宝淡淡一笑,把一片嫩藕往他嘴里一塞;”客人赌咒,就好有一比。“ ”比什么?“ ”不告诉你。“ ”你说嘛!“蒋介石央求道:”你不说,我……“ ”好吧,“阿宝抿嘴一笑,”比作狗跟茅坑罚咒,说是再也不吃屎了,可是一转眼又……“ ”你这小鬼!“蒋介石一把抱起她来,阿宝慌得在半空中舞动着两条粉健,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第37页 半晌,只听见蒋介石问道:”张静老想要个儿子,准备把俞凤宾娶过去,你知道了。我呢?也想把你接出去。你的身价,该还给老闆多少钱?“ ”俞风宾不是小先生。“阿宝答道:”是包给这里的,论一个节令计算,每一个节期,惜春老四便给她二百六十块,其余的统统与她无干。我的情形不同,因为没有多久之前,我只是俞凤宾的大姐。“她接着问:”你是真话还是开玩笑?“ ”当然是真的,“蒋介石起立穿衣:”我就问问张老爷他们去,看看里面还有些什么过门,别让你们老鸨敲竹槓。同时,我再去看看房子,你说,你愿意住在什么地方?“说着说着,蒋介石慢慢回过身子坐下。想着、想着,然后恶狠狠抬起头来,目光可怖,阿宝从心底里又打了个寒噤,不知道此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半晌,蒋介石咬咬嘴唇,问道:”我是决定把你接出去了,你说实话,除了我,你是否还有其他相好分我们应该事先交代清楚,省得你过门以后,背地里还偷偷摸摸,惹人笑括。“ ”没有的事,“阿宝答道产自从我们相识,你成天在我房里,几时见过我还留过其他的客人?老凤祥小开仅仅来打过儿次茶围,见我冷淡,也不再来。” “好罢,”蒋介石点点头:“那末,我们就一言为定了,我此刻去找房子,拣个日子接你,可是,”他一再叮嘱:“过门以后,可不能随便走动,你答应的咯?” 阿宝点点头,茫然望着他的背影下得楼去,不知怎的,便伏在被褥上哭起来,鸨母还以为她喜欢过份,进来冷冷地问道:“那个姓蒋的,什么时候接你出去,恭喜啦!瞧你喜欢得!”阿宝抹抹眼泪。“也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你答应他,就是这么回事,谁知道这种客人,哪一天不高兴,便要请你走路!不答应他呢?谁不知道姓蒋的脚踏青红两帮。翠芳老七那一回支票止付的事情谁都知道,好,你不答应他,明天叫几个瘪三等在门口,说好点抛你一头屎,说坏点洒你一脸硝镪水……”阿宝抽抽咽咽又哭了一阵,鸨母见嫖客还没付出定银,也懒得理会,一扭身便走开了。 那边厢蒋介石正在交易所里,向张静江、戴季陶、陈果夫他们讨教关于赎身的那一套,听各人说其中并无特别过门,也就放心。 “金屋藏娇,”陈果夫笑道:“恭喜你们两位啊,就不知道老兄打算在哪一处找房子?” “那还用说?”戴季陶踱到他们跟前:“街上的小孩子们在唱:‘盆里兰花盆里青,讨小要讨苏州人,苏州阿姐有良心,房子要借拉笃跑马厅,’那你就借在马霍路得啦!” “同你们在一起,”蒋介石一笑:“我们在交易所共事,讨个小,房子还借在一起,好巧!” “现在旅店慢慢多起来了,”张静江抽嘴道:“看样子旅馆比借房子简单,起居饮食,招待使唤,都比借房子合算,我们何不开个房间?” “开房间不大好,”蒋介石搔搔头皮:“外面把玩女人叫做开房间,现在我们讨小,不找旅馆好。” “随便你罢,”陈果夫歪着双眼珠:“反正这是你的事,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又不能代劳!” “你这傢伙!”蒋介石抓起一块果皮,往陈果夫头上丢去。转身向张静江要了点钱,便匆匆跳上包车,飞似的向马霍路奔走,当夜分别找到了房子,到家具店里买了一套讲究的床铺桌椅,坐在交易所的包车上让车夫沿着跑马厅拉了一圈,不禁赞嘆道:“小房子要借在跑马厅,”此话真有道理,原来这里空气新鲜,环境幽静,左右都是有钱人家,与平民区和闹市不能同日而语,平时走惯看惯,倒不觉得,如今自己租了小房子,那味道可不同哩! 闲话休表,却说张、蒋二人选了个吉日,把两人都接过来了,就在新房摆酒。 “说到借小房子,静老可真是我们的老前辈。”陈果夫畅饮一杯,指指张静江道:“当年兄弟我,也是请他做的参谋总长。” “这个,”张静江一笑:“还是那一套,所谓小房子也者,相地务求其幽,房间则不必求其大,布置务求其精,设备可不必求其多,旅馆也不错。”他晃动脑袋:“中有情侣,玳瑁双栖,可以谈风月,可以叙幽情,不以房子之小,而稍减个中之乐趣……”他说到这里,只见戴季陶、陈果夫两人脑袋也撇着他一齐摇动,三人一起念下去道:“是盖武帝之金屋,襄王之阳台也!是以刘郎之家,不嫌其陋,情侣之居,更何讳干小哉!” “唷!”几个女客相顾而笑:“今天我们这里打翻了醋缸,好不酸熘熘酸煞人也。” “谁打翻了醋缸?”陈果夫笑道:“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谁敢同介石喝醋,我们不把他揍个稀烂才怪!”他几句话把大家逗得笑了一阵,只听得张静江低沉地问道:“一切手续都办妥了?” 蒋介石点点头,低声说:“惜春老四还算客气。” “她不敢狮子大开口,”戴季陶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上海滩!轮得到她?” 第38页 “那末,”张静江放下酒杯:“她的名字该从花名册上抹掉了,今后也得有个名字,你给她起好了么?” “陈洁如。”蒋介石低声说:“她的本名。耳东陈,清洁的洁,如意的如。说是苏州人,其实上海出世上海长大的。” “不,”陈果夫拿着根象牙筷往酒杯里一蘸,在桌面上写了三个大字:“如夫人”,“是如夫人的如。” 大家一阵闹笑,衡堂里送过来打更的小锣声,张静江同俞凤宾告辞,大家一窝蜂跟着离去。戴季陶打趣道:“好啦,你今天喜事,我们大家也办喜事去啦,半夜三更,如果有什么事,站在院子里叫我们一声,我们一定听得到。” “该打!”蒋介石捶了他一拳,同陈洁如送过客人,返回就寝,按下不提。 且说自从阿宝从良之后,蒋介石在交易所里的“帽子”“抢”得还算顺当。他更以为陈洁如有着“帮夫运”,替他带来了财富,百般宠爱,不在话下。可怜那个元配夫人,和蒋经国相依为命,早给蒋介石忘了,而那个“第一如夫人姚冶诚”和蒋介石十天八天不见是常事,挨打挨骂却有份。 正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豪赌必输蒋介石破产 摆酒赖债虞洽卿撑腰 却说蒋介石同陈洁如遍发请帖,刊登gg,正式结婚,以后,正赶上交易所生意兴隆,同时他对于投机的奥妙,了解得非常透澈,在重重叠叠的证券起落当中,仅仅一年功夫(自民国八年到九年),竟赚了一百万块钱,又到日本逛了一回。 钞票、银洋、女人、美酒……在蒋介石手中飞舞,他狂笑着,脱下长衫,换上西装;迁出小房子,搬进大洋房;交易所的半旧人力车也不坐了,买了辆崭新雪亮的包车,叮叮噹噹招摇过市。张静江夸奖他道:“你真是后生可畏!当年我不过给你三千块,如今你有了百多万!交易所买卖本身是个大赌博,你有眼光,有魄力,好好地干罢!” “以前是我们带你,”陈果夫赞嘆道:“现在,该你带我们啦!无论抢帽子,逛窑子,你都比我们高一着,不枉我叔父当年一番苦心,他真有眼光。” 提到陈其美,蒋介石怅然道:“如果他活着,那多好,他可以看到……” 陈其美的小老婆也是堂子中人,芳名“乐琴”,陈其美死后下堂而去,重张艷帜,人称“都督夫人”,后来又嫁给盛杏生之子盛老五。她与陈其美生下的儿子陈駪夫,后在笕桥航空学校练习飞行时跌死了。这些都是闲话,按下不提。却说戴季陶闻言嘆口气道:“人生如梦,吾佛慈悲,想开点,小蒋,带我们打茶围去罢!” “一定一定,”蒋介石从不推辞,“不过我得去望望老头子,他今天生日,得送礼去。” 黄金荣家里宾客如云,从早到晚,从诞辰前夕到第三天,家里摆着流水席。普通客人拜过寿堂,根本到不了黄金荣身旁,已往蒋介石也是如此,现在有了身价,可不同了。 “要你破费,”黄金荣凸着个大肚皮,立起身来,还过礼,一脸横肉上面点点麻子在相互牵动,他指指牌局上几个客人:“介石来了。”一阵椅子响处,张啸林、杜月笙,虞洽卿按着桌子站了起来:“来,来一圈,我让你,我让你。” “不不,”蒋介石行过礼,把他们三个一个个按在太师椅上:“不敢当,不敢当,我还有事,磕过头,就要回去。” “不吃寿酒么?回头还有潘月樵、夏月润、夏有珊的精采表演。” “唉啊,”蒋介石边瞧他们打牌边说:“有一笔大生意,店里要我代表出面活动,回头我一定会赶来喝寿酒的。”黄金荣他们也不再强留,大家坐在椅上同他点点头,看他匆匆离去。 “这是个人材,”虞洽卿洗好牌,接过热手巾擦了把脸:“他的底细我全知道,熬到今天,真不容易。” “阿德哥都说好,那没有错,”张啸林抽菸一支接一支:“我看他文武全材,”他低声:“还是个革命党哩!” “以后,我们同他也该多往来往来,”杜月笙咳呛着,喝过一口酽茶:“有些地方,他出面我们光鲜,也亏得金荣阿哥和陈其美张静江有眼光,老早就看中了他。” “当时我也有此意,”虞洽卿捡起一张白板,推下三张白板,开过槓:“后来知道他是金荣阿哥的门生,我非常眼红。”大家七嘴八舌,争着赞扬一番,把麻皮金荣乐得直打哈哈。 且说上海交易所这项玩意儿,纯然是买空卖空、投机造谣、欺骗暗算,诱惑,冒险、残酷、耍流氓……总而言之,大鱼吃小鱼,不知多少万人倾家荡产,这个是惨酷无比的大赌场。 蒋介石在交易所做经纪,全副精力投注在这个大赌场中的时候,正是中国共产党与孙中山领导国民党建立革命统一战线的前夜。孙中山、伍廷芳、唐绍仪等人通电重开广州政务会议,反革命政学系岑春煊下台,苏联向我国政府声明根本放弃前俄政府与中国订立的一切条约,很多现象使革命党人充满了信心与希望——除了蒋介石,蒋介石只对“抢帽子”充满了信心与希望。 第39页 “听说孙中山要你去广东?”虞治卿问道:“孙中山看样子有办法哩!阿伟,你去了之后,将来可别忘记我们这批老朋友。” “谁说的?”蒋介石挺挺腰干,“你说我去不去?” “去才是傻瓜!”季陶说:“革命有多少进帐?我不相信革命会比抢帽子强。” “行行出状元咯!”黄金荣道:“阿伟多聪明?说文是文,说武是武,交易所里吃得开,衙门当中兜得转,连孙中山都要请他去,”他抚摸着大肚子:“嘿嘿!” “并不是孙中山要我去,”蒋介石说道:“是他手下的人,也是我们的留日同学,他来信说欢迎我去广东,刚才果夫听见了,但是没有弄清楚,孙中山并没有信给我,就是给我,我也不会去,革命?”他笑笑:“值多少钱一斤?” 钞票、银洋、女人、美酒……在蒋介石手中急剧飞舞。他狂笑着,因为他已发横财;他狂笑着,因为他俨然富翁;他狂笑着,因为芸芸众生是那么傻,包括孙中山以及“革命”在内,一页轰轰烈烈慷慨激昂的革命,还不如交易行一场偷偷摸摸勾心斗角的赌博。…… 然而豪赌必输,转动如飞的轮盘忽戛然而止!民国十年间,这项生意经的全盛时代如昙花一现,上海交易所发生了不景气风潮,“恒泰号”也消失在这个风暴之中。张静江、戴季陶、陈果夫等亏空了一百多万,债台高筑,上海站不住了,蒋介石并不例外,也破了产,还负债三千元,他们奔走相告,一筹莫展,“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谁都没有了主意。更槽糕的是,清红帮竟放下脸来,代替债主向他们的弟兄们“包讨帐”,不偿欠款,决不甘休。 张静江,戴季陶、陈果夫等明知在上海无法立足,决定另打主意,这才到广东去参加“革命”。行前张静江还给蒋介石设法找到三千块钱,要他还债。原来交易所不景气是事实,“恒泰号”的例闭也是事实。但张静江这时耍花样,把自己的股份占到全部的三分之一以上,早已在事先转移了一笔资金,让其他的股东全军尽墨,而自己还在人前装疯哭穷。但他“厚爱”于蒋,于是偷偷地给了他一笔钱。另外还替他写了一封信给孙中山,说:“我向他推荐你,说你在军事方面也许比商场有办法,只要你安排妥当,随便什么时候可去广东找他。” “我灰心得很,”蒋介石答道:“经过这次打击,大海茫茫,我真是意态萧条,很想回到溪口,上雪窦寺出家去了。” “胡说,”张静江匆匆说道:“我们就要走,一切由你自己斟酌,交易所也罢,革命也罢,反正一样是赌博,只要其中有一样顺顺利利,还不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么?而且我给你说实话,孙中山的招牌越来越硬,这个人又是个好好先生,你只要伺候得好,那就比什么都强,我在那年从外国回上海的洋船上碰到他,早已押了注,看来可以‘派用场’了,你明白么?” “好罢。”蒋介石只觉得头昏脑胀,茶饭无心。他战慄着,逃是逃不掉的,只好跑到黄金荣那边哭诉。黄金荣嘆口气道:“你放心罢,你的债务我虽然不能代偿,你那条命我可以替你保全。别怕,照样到交易所去,多赔点笑脸,别让人家说你没有种,出了事,便躲着不见面,你以后还要在上海滩露面。” “谢谢你。”蒋介石心想,上海滩上还轮得到我么?这个跟斗摔得实在太重了。他失去了精緻的洋房,失去了崭新的包车,失去了笔挺的西装,失去了欢乐和生趣。怀着张静江给他的三千块钱,到交易所去还债。幸好那些“包讨债”的流泯都受过师父的吩咐:“不许伤害他。”所以也没有挨打。可是三千块钱如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有几个债主便把蒋介石围在中间,指手划脚痛骂,有几个还动手动脚。 “啪!”一个嘴巴。 “啪!”又一个嘴巴。 “别打别打,”流氓们做好做歹,把这位师兄假装逐出门外,劝开了事。蒋介石双手捧着热辣辣的两个脸颊,失魂落魄回到小房子,只见破旧的门口停着一辆半新不旧的包车,他心头一怔:“我偷偷地搬到这里,难道还有人知道,追上门来讨债么?”他不敢马上进房,蹑手蹑脚上得楼去,只见房门虚掩,陈洁如在里面吃吃笑道,“别动手动脚,给人瞧见了不成话!” “哦,”是个生疏的中年人口音:“谁不知道你已经是蒋太太,可是你先生没办法,破了产,还是跟了我罢!”蒋介石一听放了心,原来此人不是为讨债而来,可是心灰意懒,也不闯进房去。颤巍魏上得天台,双腿软弱,倚在墙垣上怅然遥望,只见十里洋场,华灯初上,炊烟四起,黄梅季节是郁闷天气,使他呼吸都感困难。人群车辆象蚂蚁爬行,中间夹着拉得飞快的崭新包车,用干电池装置的两支车灯一闪而过,车上的铃子叮噹地响。 “是那个倌人出堂差了?”蒋介石喃喃说道:“去罢,不管你是老五或者老三,反正我蒋介石是不会再写条子的了。”他向着昏黯的夜空:“我破产啦!老天,我破产啦,还挨了耳光!”他颓然伏在墙垣上,使劲捶捶脑袋:“完啦!上海滩?上海坍!”他干笑着:“我玩够了人,人家也把我耍得好苦!以前老听说张三破产跳楼,李四失败跳海,难道今天要轮到我姓蒋的?”他倏地倒退几步,心脏剧跳着,“跨过短墙,便是地下,地下……粉身碎骨哪!”蒋介石战慄着,战慄着,瘫软在天台上。 第40页 “忍住罢。”半晌,蒋介石摸索着爬了起来,‘反正我是空手而来的,如今虽然又空了手,垮了合,还有将来,将来……“他扶着楼梯的扶手下楼,”将来……“ 在房门口,他停止了,那一对男女还在说话:”他真的不知道,“是陈洁如的声音:”我也始终没有跟他说,在我以前的客人之中,有你这么一个人!我说只不过有一个老凤祥的小开。“ ”现在不用怕了,“还是那个陌生的男子口音:”现在你可以当面告诉他:你破产啦!还借什么小房子?老娘要跟有钱人去了,跟我大名鼎鼎的孟医生!“ ”不怕丑!“陈洁如吃吃笑道:”快点走,他今天出去张罗还债,整整一天,就快回来。“接着房里床铺桌椅一阵乱响,蒋介石急忙忙倒退一旁,躲到楼梯暗角处,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提着一只药箱出得房来,陈洁如说了声:”以后不许再来。“便把门儿关上。那男的凑着门缝低声说道:”你有病嘛,你的病只有我能医,我哪能不来?“边说边下楼去。蒋介石听见门外那包车喇叭”啵啵“地响了两下,知道他走远了,这才推开房门,天昏地转,往床上一躺。 ”还好罢?“陈洁如把床头那盏洋油灯拿开,不让蒋介石看见床上凌乱情形:”今天债主没一个上门,大概我们搬来这个地方,他们没法找到。“ ”债主没有找上门来,“蒋介石淡淡答道:”医生可不找自来,看样子,我们无论往哪里搬,这个医生是躲不掉的了!“ ”你说什么?“陈洁如暗吃一惊:”什么医生?“ ”过来!“蒋介石倏地从床上爬起,一转眼便到达了陈洁如面前,不待她转过脸来,两巴掌已经打了过去,打得陈洁如一屁股倒在地板上,楼下正在吃饭,灰尘撒满了菜里饭里。于是楼下在骂,楼上也在骂。蒋介石在债主面前是孺夫,在陈洁如面前却是英雄。骂了半天,陈洁如一个劲儿哭。”你同这个瘟医生怎样认识的?“蒋介石手持鸡毛帚,噼噼拍拍打击着梳妆檯,”说!不说,我今天打死了你!好哇!什么老凤祥小开,原来藏着个瘟医生!“ 陈洁如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了,抹抹鼻涕眼泪说道:”你也不必这样对我,你替我赎身嫁给你,可没有卖给你!人家是个医生,因为看病,老早就认识了他,可是自从跟了你,几时见我同他住来过?这次他听说你破了产,特地好心好意来看看。你倒吃起醋来啦。你要打死我,好罢,“陈洁如扑过去:”你杀了我罢!谁不知道你姓蒋的脚踏清红两帮,上海滩上杀个人,也不过好象宰了一只鸡!“ 瞧见陈洁如扑过来,蒋介石反而手足无措,把鸡毛帚一摔,冷笑道:”好男不跟女斗,你疯你的去吧,我要出去找人,不跟你一般见识。“他走到房门口:”可是我警告你,那瘟医生如果再来,我要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说罢嘭的一声使劲拉上房门,踉踉跄跄下得楼去。时已入夜,小衡堂里街灯摇晃,閺无一人。蒋介石摸摸口袋,竟无分文,暗叫不妙,反身回到房里,陈洁如还在床上哭着,他也不惊动他,东翻西翻找到了几个零钱,上黄金荣那边讨救兵去了。 对于这个门生的遭遇,黄金荣淡然置之。在他眼睛里,爬起来,跌下去;跌下去,又爬起来的例子太多了,蒋介石发财时大笔银洋孝敬他,如今失意,他只要通知手下不伤害他,也足够了。可是虞洽卿的看法就不同:”金荣阿哥,阿伟跟斗栽得不轻,听说他日子过得很苦。“ ”别信他那张嘴,阿德哥。“黄金荣道:”你想,赚过百几万,还有钱住洋房,接婊子。如今垮下来,过日子是不成问题的。真正要跳楼的人是到交易所去上当的那批瘟生!“ 虞洽卿有他的打算:”对于阿伟,我总觉得你应该另眼着待,人家孙中山那边都来过信,要他去革命哩。金荣阿哥,我有个办法,就说奉你之命,把阿伟夫妇接到我家里去避避风头。“ ”好罢,“黄金荣无可无不可:”告诉他,叫他小心些。我通知徒弟们不伤害他,可是债主还放不过他,听说他挨了几下耳光,哈哈。“ 蒋介石听说虞洽卿要他到他家里住,便立刻搬了过去。”瞧,“他向陈洁如瞪瞪眼:”阿德哥听说我景况不好,要我们住到他家里去,怎么样,你以为我这一跤再也爬不起来了罢?“蒋介石搬进了虞洽卿家里,一晃已经一个多月。寄人禽终非善策,尤其张静江、戴季陶、陈果夫他们已经离开上海,债主们便钉着蒋介石要钱,使他整天躲在虞家不敢露面,长吁短嘆。有一天接到溪口家信,蒋介石以为是元配在他母亲面前告了一状,他母亲来信斥骂一番,要不又是家里催钱,他也懒得打开。可是闷得实在无聊,姑且拆开瞧瞧,这一瞧只见蒋介石嚎啕大哭起来,原来他母亲只活了五十八岁,死了。 ”怎么啦?“陈洁如正陪着虞家的人在玩麻将,闻声一推牌便赶回房里,蒋介石也没答腔,把信拿在手里一扬,又闷头大哭起来。陈洁如不免劝慰一阵,蒋介石却在心里好笑;”这下子可找到藉口啦,回家奔丧,什么人欠欠人,去你妈的!“但他哭得更伤心。当下给黄金荣留了一封信,匆忙打点一拼番,把陈洁如留在虞家,问虞洽卿要了一点盘缠,一个人便回到溪口去了。 第41页 对于他母亲之死,蒋介石的情绪很难表达。与其说他同她是母子关系,毋宁说他同她是下属与上司间的”提拔“关系。如果王妈当年不逃荒,逃荒并不逃到开封,逃到开封以后也不就雇于蒋家,就雇于蒋家后也没答应改嫁,那末,蒋介石的历史该重写了。他可能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庄稼汉,虽然庄稼汉并非见不得人的行业,但蒋介石显然愿意做官,而且是大官。于是在他眼中的母亲,变成了一个”提拔“他的恩人、上司,而他是一个下属。 之后建”蒋母墓“,把”蒋母“的史迹大事渲染,处处证明了这个下属对上司的报恩之情,而非母子之情。如果有母子的感情在内,蒋介石不至于忘记了他的父亲,即使”肃庵公“并非亲父,结果把”蒋母墓“孤零零地表扬出来,如果说他是那个时代的”孝子“,也有疑问。 破产以后的蒋介石,又遭遇到毋亲病逝,这个打击很大。债款未清,大难未已,他写信给几个朋友求助,不是说”慈亲己逝,万念俱灰,“就是说”庐墓终身“,一辈子不愿回到上海滩了,这个冒险家挨了重重的一棍,失去了信心。 但办完丧事,又一个问题摆在面前:有了陈洁如,他不但抛弃了姚冶诚,毛福梅更成为”黄脸婆“,蒋介石是听到她的声音都讨厌的了。十五岁那年和她结婚,以后很快离乡,没什么爱情也没什么矛盾。二十五岁那年和陈其美过着更加荒唐的生活,娶姚氏为妾,一晃又是十年,如今已是三十五岁,毛、姚两个都成为累赘,他得摆脱。”赌场失意,官场得意“,他得投入。这个在”冒险家乐园“中打滚的蒋介石,感到张静江寄予他的希望,正是另外一种”交易“,决心了却家务,投向广州去也。 他用这种语气,给毛氏胞兄毛懋卿写了封信,要求他对他提出离婚的谅解,有道:”……十年来,闻步声,见人影,即成刺激。顿生怨痛者,亦勉强从事,尚未有何等决心必欲失妻分离也。不幸时至今日,家庭不成为家庭,夫固不能认妻,妻亦不得认夫,甚至吾与吾慈母火水难灭之至情,亦生牵累,是则夫不夫,妻不妻,而再加以不认子,则何有人生之乐趣也。吾今日所下离婚决心,乃经十年之痛苦,受十年之刺激以成者,非发自今日临时之气愤,亦非出自轻浮的武断,须知我出此育,致此函,乃以至沉痛极悲哀的心情,作最不忍心之言也。高明如兄,该能为我代谋幸福,免我终身之苦痛……“分明自己弃掉糟糠之妻,还要装腔作势。 只有十三岁的蒋经国,尽管遵照乃父之命,满脑子是四书五经、孔孟之道再加上《曾文正公家书》,但时”孝“字无法两全,他为生母的受苦受难落泪,蒋介石瞧在眼里,记在心里,忽地想到:这两个孩子同样需要处理,自己这次投孙是假,投机是真,飞黄腾达固所愿也,万一丧命又该如何?不能让陈洁如带着两人改嫁换姓,于是给两人分了家产,假惺惺留下一信道: ”余葬母既毕,为人子者一生大事已尽,此后乃可一心致力革命,更无其它之挂系,余今与尔等生母之离毕,余以后之成败生死,家庭自不致因我再有波累。余十八岁立志革命以来,本已早置生死荣辱于度外,惟每念老母在堂,总不便料余不肖之罪戾,牵连家中老少,故每于临难决死之前,必托友好代致留母遗禀,以冀余死后,聊解亲心于万一。今后可无此念,而望尔兄弟二人,亲亲和爱,承志继先,以报尔母抚育之深恩,亦即望以代余慰借慈亲在天之灵也。余此去何日与尔等重叙夭伦,实不可知。余所望子子女者,如此而已。特此条示,经、纬两兄,谨志毋忘,并留为永久纪念,父助。“ 列位看官,在那个年代,碰到一个白相人(流氓)已是倒楣,这两个小的有了个”白相人爸爸“,而且满口仁义道德,更没什么可以说的了。但内心悲愤,特别是蒋经国,这在以二后再表。 ”你回来!“虞洽卿在上海写信催他:”别忘记你太太在我家里住,别忘记孙中由在广东得势,别忘记你口袋里还有张静江阵介绍信。……“ ”去试试罢,“蒋介石自己考虑着:”了不起又是碰钉子,了不起同现在一个样,有什么关系?“于是这个宣称”庐墓终身“的孝子,又风尘僕僕于轮船中了。虞洽卿见他回到上海,不禁大喜,重重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阿伟,附耳过来!“一阵嘀咕之后,只见蒋介石笑出声来。那时光蒋介石的债主们听说他回乡奔丧,正发愁欠款是否有着落,又听说他回上海来了,彼此不免商量一番,如何在清红帮里讲好关系,别让”包讨帐“的流氓们,不但讨不了帐,反而替蒋介石做了保镳。 正在那个时候,债主们却接到了蒋介石的请柬,地点借在虞洽卿家里。 ”有办法了。“债主们互相道贺:”这笔钱可以收回来了,蒋介石再没有钱,阿德哥不能看着他丢脸,这笔钱大概是阿德哥借给他的,要不,怎么还请我们上他家喝酒?“ ”是啊,上海滩上,谁不知道阿德哥那几下子?“ 可是,事实却把债主们的希望击得粉碎,他们在虞家宽敞的大厅中,看到了一桌丰富的酒席,看到了笑眯眯的虞洽卿,看到了恶狠狠的黄金荣,看到了青衫白鞋戴重孝的蒋介石。酒过三巡,只见蒋介石声音颤抖,端着个酒杯站起来向大家点点头:”各位,兄弟今天把你们请来,心里说不出的光荣与难过。光荣呢?你们都赏光了,你们是我的债主,不因为欠债未清瞧不起我,你们都来了,使我很光荣,请干一杯!“蒋介石一饮而尽,把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第42页 ”难过呢?“他抹抹嘴:”一来家母弃养,兄弟刚刚奔丧归来,原来想庐墓终生,不问世事,无奈虞先生黄先生函电催捉,说是广东要兄弟马上就去,兄弟也只得节哀顺变,移孝作忠,再有难过的,就是欠下各位的债款,到今天悉索敝斌,罗掘俱穷,还是无法清偿,每位!“蒋介石双手抱拳,向大家作揖道:”兄弟此番到得广东,如果叨光得发,将来一定加倍赔偿,万一时运不济,“蒋介石声调呜咽:”那就,那就来生饭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各位!“说罢一屁股坐下发怔。债主们窃窃私议,只见虞洽卿、黄金荣四目如箭,向每一债主脸上射去,大家也就哑口无言,闷头吃喝。半晌只见蒋介石重复起立,说道:”各位,如今广东的局势,真是大有可为!各位都知道,俄国变成了苏联,苏联十月社会主义革命的影响大极了,伟大极了!我们的革命领袖孙中山先生完全贊成苏联的做法,对苏联非常嚮慕,他还同苏联发生了关系,这么一来,孙中山先生的革命,眼看就要成功了。兄弟此去,不敢说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但是从这个形势来看,兄弟此去是十拿九稳,对于各位的欠债,一定有加倍奉还机会的!兄弟此刻连行装都来不及准备,今晚就要连夜出发了!“ 正是:离开这赌场,到达那赌场,革命与投机,两者竟一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无官可做黯然回春申 有机便投夤夜上兵舰 却说蒋介石在民国十年到得广州,广州国会正在召开非常会议,选举孙中山为非常大总统。那时光国内打得一团糟,孙中山忙得不可开交,对于蒋介石的投奔,他只匆匆忙忙谈了几句;”你今年几岁了?“ ”三十五岁。“蒋介石恭恭敬敬答道。 ”陈其美死了以后,你做了些什么?“孙中山放下张静江的介绍信:”做生意是不容易的,你学的是军事,现在国家正需要人材,你还是回到军队里来罢!“孙中山长太息:”可借陈其美他们死得早,如果今天活着,他们可以帮我做点事,我现在人手太缺。“ ”是的,“蒋介石作伤感状;”其美先生真是,……“心中却非常高兴:”这下子做官可没问题了!“ 但孙中山半晌没开口,忙着翻阅案头公文,蒋介石在旁等候好久,沉不住气,开口问道:”那末请问大总统,我应该到那部门去工作?“孙中山闻言一手按在文件上,霎儿下眼睛:”这祥罢,一时我也想不起来,你搬进总统府,跟我一阵再说。“蒋介石于是高高兴兴做了孙中山的侍卫,静待京官外放;可是好几天还没有消息,他心里虽然着急,但一想绝对不会一辈子干侍卫官这一行的,也就忍耐着侍候孙中山来。凭着他心眼儿机灵,倒也侍侯周到,挂着根盒子炮追随左右,没犯过什么差错。且说那年八月间,苏联代表马林到达广州,同孙中山畅谈大局,使蒋介石感到非常新鲜。他在日本呆过几年,在上海居住也很久,所见所闻,不是日本枪炮如何了得,中国要割地求和,就是英美军舰如何厉害,中国要赔偿道歉。但苏联却自己取消了帝俄对华所订的不平等条约,还派出代表访问孙中山。蒋介石一旁站立,只听见孙中山兴奋的声调,通过了翻译向马林说道:”谢谢苏联朋友的关心和对我们的带助!“孙中山摊摊手:”你们,同其它列强比起来,使我们中国人的感慨太多了。“ ”总统太客气。“马林挪动他高大的躯干,弯腰为礼。 ”这是事实,“孙中山把肘子支在沙发上,五根手指在太阳穴轻轻敲击,”从去年民国九年起,在直皖两系的军阀混战中,美国就在支持直系头子曹锟和吴佩孚。当时美国在巴黎和会失败以后,想找机会对日本报复,直系军阀已经取得河北、江苏、河南、湖北、江西等省地盘,实力逐渐壮大,同日本走狗皖系段祺瑞发生了尖锐的冲突,双方便在七月间打起来了。日本帮助了安福系,美国帮助了直系,美日双方都很卖力!“孙中山苦笑:”帝国主义在国际上争夺中国的公开斗争,是和它们在中国国内幕后支持军阀的战争互为表里的!“ ”你们中国,是个了不起的国家!“马林笑笑:”美国和日本可能在一个短期间里使你们不安宁,但是,凭你们中国人的智慧和勇敢,一定可以独立自由,康乐富强。“ ”谢谢。“孙中山举右手一扬:”远景,是美丽的,苏联十月革命成功以后,你不知道给了我们多大信心和鼓励?问题是目前,“他皱皱眉:”目前,同中国捣蛋的情形是非常明显!日本,很快地扶持了一个新兴的奉系张作霖势力,以代替皖系的作用;美国呢?正利用直系与日本对峙,迷信武力统一的吴佩孚,很适合美国在中国扩张实力的口味哩!“ ”是么?“马林低声问道。 ”我们有凭据!“孙中山不安地起立,双手搁在背后,大步踱着,蒋介石瞧见他十根指头在相互牵动。蓦地孙中山站在马林面前,激动地说:”驻在北京的美国使馆向美国政府报告,说吴佩孚有全国最好的军队,说吴佩孚比张作霖还得人心!美国使馆还说:假如他赶走了徐世昌,而让黎元洪补充了总统的任期,那末对南方各省谈判统一的困难可以消除!你说:这成什么话?“ 第43页 ”孙大总统,“马林长长地透一口气,两道浓浓的眉毛紧紧皱着:”这些现象,此时此地,是不可避免的。但我早就说过,这只是暂时的现象,未来的中国一定康乐富强,毫无问题。十月革命以后,我们苏联人民具有密切结合的高度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深刻地认识到被压迫民族的利益是和我们的利益完全一致的,嗯,完全一致的!对于孙大总统领导下的中国革命,作为一个朋友,我们有两点意见。“ ”好极了!“蒋介石看见孙中山挪动身子,更挨近了马林。 ”首先,要进行中国革命,非要好的政党不可,这个政党必须能联同各个阶层,尤其是工农大众。其次,要建立革命武装的核心,要办军官学校,培养革命干部!“ ”好极好极!“孙中山伸过手去,隔着茶几同马林紧紧握着,握着。孙中山陷入沉思的境界,半晌,才见他一跃而起,拉着马林便望外走:”我们到外面走走,“他伸出手来,阻止蒋介石跟随:”我们就在院子里,有人来,你请他们在这里等一等。“ ”是!“蒋介石目送高大的马林与扎实的孙中山步出走廊,走入花园,翻译员紧紧跟在后面,不时伸出手来做姿势,院子里送过来阵阵桂花香味,也送过来孙中山与马林两人爽朗的笑声,一阵又一阵。 ”美国、日本,皖系、直系……“蒋介石思索着,思索着,倚在大沙发上假寐,那些字样逐渐消失,有两个大字滋立在他面前:”苏联!“使他的心头异常棍乱。 孙中山高高兴兴接受了马林的建议,可是马林并没有带来军队替孙中山打击直皖军阀。而直皖军阀背后,却有美国和日本做靠山。 ”万一将来直皖成功,孙中山不是要垮台么?他一垮台,我……“蒋介石觉得非常为难,同时孙中山又不提起发表他做官的事情,成天挂着根盒子炮做大总统的侍卫,慢慢地感到没有兴趣,于是随便找一个藉口,回到上海看”行情“,静待时局发展了。 但是世界在变,中国在变,特别是五四运动之后,知识分子的觉醒是如此普遍,中国共产党诞生于上海,使长期沉闷腐朽的政治空气变为清新可喜,尽管一般人还弄不清什么是共产主义,然而鑑于孙中山和苏共代表沃亭斯基等人的往返密切,都感到必须把视野放远些,因为时代在变,蒋介石很快想到了这一点,马上把蒋经国自乡下转往上海读书,要他也闻闻新时代的空气,为了他自己的一贯手法:投机。 直到第二年(民国十一年)六月十六日那天,一个惊人的消息到达上海,说陈炯明叛变,炮轰总统府,孙中山避到了永丰舰上,那时候蒋介石正在上海无聊透顶,闻讯灵机一动:”机会来了,孙中山处境危险,可是国内各方面条件都对他有利,陈炯明斗不过他,我姓蒋的在上海处境糟透,没有丝毫希望,如果在孙中山患难之中再追随着他,那他脱险之后……“ ”这是很危险的,“陈洁如劝他:”机会还有的是,你早不去,迟不去,偏偏在这个时候去,我看……“ ”你真是妇人之见,“蒋介石不悦:”你以为我此去一定活不成么?反正到处没办法,碰碰运气,至少比呆在上海孵荳芽强!何况大总统坐的是大兵舰,陈炯明又没有船,怕什么?“说罢就在当夜兼程出发。 蒋介石到达广州,只见一片炮火。找到卫戍总司令魏邦平,下得小船到达孙中山的座舰,孙中山倒是一怔:”没,想到你来啦!“ ”是的,“蒋介石慷慨激昂:”知道总统有危险,所以不避艰难,星夜来奔,追随左右。“ ”好罢。“孙中山同干部们在舰上集会,蒋介石便到后加一天,探听事变经过。 ”谁也没想到,“一个军官说道:”陈炯明的花样真多,可是孙大总统的胆子也不小。十五日那天大总统就接到一个报告,说粤军将领接到陈炯明惠州来电,指示各将领围攻总统府,占领各行政机关,派兵进驻韶关。他们还在白云山总指挥处开会,决定在十五日当夜十点钟有所行动,要大总统避开,可是大总统不相信。晚上十二点,林直勉秘书同林树巍参军先后前来报告,请总统赶快避开,总统还不肯走,他说我把我在广州的警卫军都开到了韶关,我对陈炯明总算坦白得可以了,在这个情况之下陈炯明如再要来这一手,那只好由他了。说罢总统便去睡觉,可是各方电话纷纷打来,请总统赶快避开,他还不信。直到深夜两点,只听见四处军号凌厉,自远而近,嘿,叛军真的来了!大总统听见军号,才知道陈炯明真的要动手,于是便命令警队警备防御!“那军官打个呵欠,”到三点钟,林秘书他们又来请他躲避,说陈炯明这次备足现款二十万,作为谋杀孙中山的赏金,如果诸事顺利,并准各营兵丁大放假三天!“ ”大放假?“蒋介石问道:”是不是曾国藩的带兵办法,’大索三日‘让他们姦淫烧杀,放三天特别假?这下子可厉害相很哩!“ ”可不,“那军官惊异道:”老蒋对曾国藩这一套可有研究哩!“ ”老赵,“有人不耐道:”你讲下去。“被叫做老赵的一顿:”大家见总统不肯出走,几个人便上去把他一挟,非要他走不可,于是大总统便给我们扶出总统府。可是,那时光大街小巷都有了哨岗,没办法自由通行,林秘书他们被叛军步哨盘问过好几次,终算通过了,大总统又不便同我们一起走,怕被人认出来,后来他就一个人走,走啊走的,走到了财政厅门前,嗯,大队叛军由东而来,大家都没法再跑了。“ 第44页 ”他们发现了他没有?“ ”怎么没有!“老赵淡淡一笑:”孙大总统眼看躲不掉,好傢伙,他干脆挤到叛军队伍里,好在他穿着普通的军装,人家还以为是他们的同事,也没有查问。一直走到永汉马路口,总统往路边一闪,奔到长堤,到达海珠的海军总司令部,便同海军温司令下得楚豫军舰,召集各舰舰长,听!“一阵炮声中老赵笑道:”揍他妈的!“ ”后来怎么啦?“蒋介石问道:”粤军这样不济事?“ ”可凶哪!“老赵问同僚要了一枝烟,珍贵地抽着:”后来,当晚三点钟,广州的交通都断了,各机关也给叛军占领。粤军第二师洪兆麟部的湘军向总统府展开了拂晓攻击,五十多个卫士,在观音山粤秀楼附近,同叛军打到正午十二点,叛军死伤三百多,还是没办法。叛军旅长李云复急啦,那小子见冲锋无效,又怕大总统逃掉,就用速射炮对准总统府射击,再用煤油烧毁了从粤秀楼到总统府的栈桥,杜绝出路,一定要把孙总统葬身火窟才甘心!“ ”他妈的!“有人在骂。 ”孙夫人呢?“蒋介石急问:”听说她在炮火里流产,幸亏廖夫人何香凝在一起……“ ”她们差点给机枪打死!“老赵透了口气:”卫士们弹尽援绝,便向叛军缴械,双方言明:一经缴械,对方就不准再施射击。“ ”孙夫人好险!“老赵再透口气:”双方讲好以后,对方马上变卦,卫士同黄副官马副官卫护孙夫人离开总统府,叛军马上开枪扫射,死掉多少人!叛军老是不见总统出来,于是进内搜索,才知道总统早已离开。……“正说到这里。舰上突地一阵骚动,原来是外交总长伍廷芳、卫戍总司令魏邦平上永丰舰来了。蒋介石跟着大家进入会议室,前后左右站立戒备,商量了一会,只见孙中山声色俱厉,指着魏邦平说道:”魏司令!你就回去,把队伍集中在大沙头,策应海军,向叛军进攻,恢复陆上防地!“魏邦平离座起立,向孙中山敬个礼,便下了小汽艇。 ”伍总长,“孙中山站起来:”今天,我要亲自率领舰队,击破叛军!否则中外人士以为我已经丧失力量,而且也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如果躲在舰上,潜伏黄埔,不尽职守,仅仅为我个人避难偷生着想,中外人士都会笑话我们。“ ”是的,总统。“伍廷芳告辞:”我就回去,通告各国驻粤领事,请他们严守中立。“ 伍廷芳衰老的身影离开永丰舰,孙中山扶着桌子目送着他,蒋介石一个箭步窜出甲板,扶着伍廷芳步下挂梯钻进汽艇。回到舰上,只见孙中山全副戎装,各舰舰长立在他面前对表。 ”出发!“孙中山抬起头来,大步走向甲板。舰长们行过礼,纷纷归舰,只听见一声炮响,舰队徐徐开动。蒋介石随孙中山爬上指挥塔,孙中山手持望远镜,兴奋地前后左右边看边说道:”永丰、永翔、楚豫、豫章、同安、广玉、宝璧,吨位虽不大,但对付陈炯明,绰绰有余了。“ ”是的,总统,“蒋介石在旁附和:”风大,总统还是回到办公室去罢。“说着便把他扶下舰桥。 面对着航海图,孙中山沉着地用红铅笔在图上加注着记号。永丰舰长不时来电话报告。”报告总统,驶出黄埔了。“”报告总统,车歪炮台已经驶过。“”报告总统,前面就是白鹅潭。“ ”射击!“孙中山挂上电话,跟着走上甲板,命令道:”向大沙头!向白云山!向沙河!向观音山!向五层楼!向叛军!射击!“ 炮声震撼着河流,震撼着舰身,远处白烟迷漫,火舌飞舞,山谷中响起巨雷似的回声。叛军一顺炮弹落在永丰舰船舷旁,水柱激到半空中,蒋介石心脏剧跳,双腿酸软,拉着孙中山的胳膊劝道:”报告总统,敌人发现目标,赶快进去!“ ”让开!“孙中山挣脱他那只手,大声传令舰长道:”继续射击!狠狠打击敌人!“ 舰队猛烈攻击着目标,叛军显然没有料到这一着,抵抗渐告微弱,终于岑寂。舰上的炮弹掠过长空,在溃逃的叛军中爆裂,再没有还击,孙中山的攻势胜利了。然而,孙中山却愤怒起来,舰队不能登陆! ”魏邦平!“他抓起电话机叫道。”魏邦平!你的队伍在哪里去了?“ ”总统,“蒋介石跟着急起来:”这是个多好的机会!我们海军用炮把他袭散,陆军在岸上一举而歼灭之,那多痛快!可惜魏司令没有发动起来。“ ”嗯。“孙中山瞅了一眼蒋介石,也不说话。他走上甲板,直奔指挥塔,望远镜里叛兵变成溃兵,弃械而遁,可是前面无堵击,后面也没有迫兵,溃兵们得以集合,又成了叛兵。 ’魏邦平!”孙中山仰首嘆息,紧皱眉头,匆匆下得舰桥,下令各舰驶向中流砥柱炮台,转返黄埔。黄埔空气显得非常特别,人们在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不闻欢呼声,也没有什么动静。孙中山猜侧其中一定有问题,通知舰长们小心。没多久果然有人来报告,说陈炯明派人来活动海军叛变,只要解块孙中山,陈炯明贫洋二十万。 第45页 “总统,”蒋介石关上了房门:“我看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别让叛军的人乘机进来……” “你说是有人要向我行刺吗?”孙中山挥挥手:“把门打开!我相信海军不比湘军,不会给陈炯明收买的!二十万块钱出卖自已灵魂,在我的同志中没有这种傻瓜!疑心太多,反而同自己人有了距离,我不愿意这样子。” “是的。”蒋介石心里一跳,赶忙把房门打开,正好外交总长伍廷芳夤夜赶来,说收到陈炯明一个电报,措辞荒谬,要孙中山下野。“我没有复他。”伍廷芳说:“我不想复他。” “用事实答覆他!”孙中山坐下来,亲自写信:“我要告诉前敌李总长、许军长、朱总司令、彭总司令、黄司令、李司令、粱师长,要他们迅速赶回广州,平定叛乱!我们坚守待援,以图海陆夹击,歼此叛逆,以彰法典!” “希望廖仲恺这位财政次长,快点归来,”伍廷芳迈开衰老的步伐告辞:“我感到很吃力,老了,仲恺正壮年,可以帮您很多忙。” “革命者是没有年龄限制的,”孙中山想送他下汽艇:“我们大家保重,中国前途绝对光明!”可是电话又把他拉住,伍廷芳也回头来听听有什么消息。 “廖仲恺给叛军扣留了。”孙中山颓然坐下:“他是十五日那天,接着陈炯明的电报要他去惠州商议要事,刚到石龙就给扣留,还用镣铐重刑,解到了兵工厂。”孙中山脸上肌肉痛苦地抽搐着,使蒋介石深深感觉到:廖仲恺是孙中山最器重的人物。 不利于海军的消息接连传来:陈炯明在鱼珠炮台和牛山炮台增强火力,黄埔海军受到了严重的监视。广州从十六日那天起,叛军便开始抢掠烧杀,白昼姦淫,肆无忌惮。东关一带居民,有被抢过二十多次的纪录,一个女孩子,被轮姦至五六次之多。……二十日那天,叛军进驻韶州城,马上展开了抢劫,廖仲恺被扣后也无消息,孙中山陷于无比的愤怒与焦急。 “温司令,”蒋介石找到海军司令:“今日之计,只有软来,硬功是不行的,你身为海军司令,一方面应该发动海军官长士兵,推出代表,前来永丰座舰,向大总统宣贊效忠,让他宽宽心,另一方面,你应该同叛军接洽停战,这场仗打不下去了。我们是在船上,攻击得不到陆军的配合,退守有鱼珠和牛山炮台的监视,这样僵持下去,不但总统处境更危,我们也……” “你说要投降么?”温树德冷冷地问道。 “不不,”蒋介石解释:“不是投降,是同他们商议停战办法,如果成功,便化干戈为玉帛,如果失败,他们把我们也奈何不得,他们没有海军。” “让我同总统商最商量。”温树德便把这意见转达孙中山。 “假如他们还有良心,”孙中山沉吟半晌,说道:“应该知道他们所做的,完全是禽兽行为,荼毒生灵,蔑视长官,这种行为绝对得不到支持!与其将来引颈就戮,不如及早回头。”孙中山长嘆一声:“我看是谈不成的,不过在不卑躬屈膝的情形之下开导他们一次,也未尝不可以。”浪树德便率领永翔同安二舰驶入省河,前往谈判。晚风送凉,夕阳如血,孙中山立在舰桥上目送两舰。蒋介石说道:“温司令听到我的建议时还有顾虑,我说这样有什么可怕,人家没有海军,要他们派人上军舰来谈到,成功失败都可以一试。” “你的建议虽然不妨试试,但是不会有什么成就,人家正处于优势,停战是不可能的。” 当夜温树德回舰,报告谈判失败。孙中山只是点点头,告诉他别惊慌。“刚才得到消息,各处义军并起,在我们黄埔附近,就有徐树荣、李天德、李安邦各司令表示态度,愿意讨贼,他们集中了一千多劲旅,使我们军威大振,你没有听见舰上久己沉寂的军乐,又在演奏起来了么?” 可是激昂的军乐在第二天却奏出了哀歌,原来,外交总长伍廷芳逝世了。 正是:破船偏遇打头风,确乎难为大总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孙中山坚守黄埔 某秘书解剖叛徒 话说伍廷芳逝世消息传来,孙中山涕泣不能自抑。第二天《士林西报》记者到永丰舰访问,孙中山悲哀犹未稍减。他告诉那个访员:“陈炯明指使他的部下叛变是十五日,今天二十四,已经快十天了。总统是国会议员所选举出来的,所以我对国会议员负有重大的责任。目前我在军中,我应该照常行使职权,如果我放弃职权,那是不对的。即使要我辞职,也应该向选举我为总统的议会正式辞职,现在我坚守待援,亦惟守法尽职,对我国会与国家,负有完全责任而已!” “国会、议员、选举、总统。”蒋介石在一旁听得分明,记在心头。 “请你告诉世人,”孙中山继续说道:“假如我轻弃职守,偷生苟安,那是自背初衷;从此上无道揆,下无法守,其将何以立国?又何必推翻满清,创立民国,枉费这三十年来惨澹经营的精神呢?” 西报记者告辞后,外面传过来一阵鼓譟,孙中山向蒋介石说道:“你去看看,什么事!” 第46页 “是温司令又来了,”蒋介石回来报告:“海圻号兵舰士兵听说他曾经同叛军议和,恐怕不利于总统,所以不让他回到舰上,他们正在吵。” “我去看看,”孙中山大步到达甲板,向停泊在旁边的海圻舰瞧了一眼,派人传话道:“温司令同叛军商谈,是得到我许可的,大家不必误会。”但是温树德虽然回到了舰上,叛军的阴谋却使海军官兵间彼此有着顾忌:“谁是被陈炯明收买的人呢?”“那一个舰长将要发动叛变?” “杀!”蒋介石建议道:“总统,先下手为强啊!” “不!”孙中山皱眉道:“我深信我的同志们,他们不会这样傻。即使杀了我一个人,中国革命也不会停止的!但是如果我先杀自己人,那,那,”他直摇手;“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报告总统,”电话在响:“民军收受陈炯明的钱联络河南叛军,袭我黄埔海军。” “报告总统,海军高级官长,已经私下同叛军议和,据说将成事实。还听说陈炯明派吴礼和为代表,已经到达肇和兵舰,同该舰长接洽妥贴。” “报告总统,海军陆战队司令孙祥夫已被叛军收买,他要赶走长洲要塞司令马伯麟……” “报告总统,包办海军投降叛军,听说是败类何某,他接受了好大一笔贿赂!” “不不,”孙中山向每一个报讯的人解释:“不可能,不可能,你们不要上当,中了挑拨离间之计,别忘了戒备!” 面对着叛军的阴谋,几天来孙中山一方面命令海军司令温树德特别戒备,一方面在长洲要塞敷设地雷。蒋介石却另出主意,他让各舰长前来座舰,向孙中山表示服从决心,声明拥戴总统;并命海军士兵全体入党,填写誓约,表示效忠。“这样子对他们有了约束,不致于给叛军收买。”蒋介石向孙中山报告;“现在,所有海军士兵,都是国民党的党员了。” “这样做,我们只做了一小部分。”孙中山在甲板上用望远镜四处探望,只见碧海蓝天、白云黄沙、赭山绿树、红旗灰舰,周围是一片沉寂,他透口气,放下望远镜踱回办公室;“形式上要士兵宣誓、入党,这不是一件难事,可是要士兵们了解为什么入党,并且要每一个党员了解‘党’是怎么回事?党员该怎么做?做些什么?在这方面,那我们做得实在太少了!”接着又道;“刚才我观察了半天地形,也看了半天风景,又听你说海军士兵们全成了党员,我心里就有很多感慨。有句老话说:‘牡丹虽好,全仗绿叶扶持,’我们的大好河山也一样,河山虽好,没有革命党的努力也是不行的,否则还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陈炯明同我相处十多年,今天他做出了什么事情?从这里可以看出,我们革命党人中间,还有很多人的脑子是非常胡涂的。苏联朋友马林向我建议,要联合工农大众,培养革命干部,我越想越有道理,非要彻底去做不可!命令士兵入党,绝对不是好办法,因为不能解决问题。” “是的。”蒋介有直抹汗。 “报告总统,”侍卫入室:“温司令带着一个客人来了。” “请他们进来!” 客人叫做钟惶可,拿着陈炯明的亲笔信要求和解,孙中山见信上写得分明:“大总统钧鉴:国事至此,痛心何极!炯虽下野,万难辞咎,自十六日奉到钧谕,而省变已作,挽狄无及矣!连日焦思苦虑,不得其道而行,惟念十年患难相丛,此心未敢丝毫有负钧座。不图兵柄现已解除,而事变之来,仍集一身,处境至此,也云苦矣,现惟凭请开示一途,俾得遵行,庶北征部队至免相戕,保全人道,以召天和,国难方殷,此后图报,为日正长也。专此即请钧安。陈炯明敬启。六月二十九日晚。” “我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孙中山读罢来信,往桌上一掷;“陈炯明对我,只可言悔过自首,不可以说求和!” “内中一定有阴谋!”待来客告退后,孙中山喃喃自语,坐下还没几分钟,卫戍总司令魏邦平跟着求见,问道:“大总统准不准我调解?” “调解?”孙中山指指椅子,“你请坐,魏师长。”他喝了一口水,右手微颤,显露出他内心的激动。半晌,只听见孙中山刚毅的声音道,“魏师长,魏司令,十七日那天海军出击,你陆战部队袖手旁观,贻误戎机,该怎么办?”魏邦平一怔,黄豆大的汗珠沿着他宽阔的海军帽直往脖子里流,“报告总统,”他声调颤抖:“那,那天,实在,实在配合不上,总统知道,交通情形很糟,到处是叛兵,我罪该万死,但是此心耿耿,总统千万别听信谣言。” “我不听任何谣言,你请坐!”孙中山反剪双手,大步在他面前踱着:“邦平,我们谈的是纯粹战术问题,我并没有怀疑你其他问题。那天你配合不上,今天你又来调解,说明了你对这场战争没有信心。” “不不,总统,”魏邦平直挺挺站起来:“我完全是好意。” “我知道!”孙中山也直挺挺立在他面前:“邦平,宋代之亡,尚有文陆,明代之亡,也有史可法,我们之间,如无文天祥其人,如何对得起无数死难同志?我愿意你仔细看看陆秀夫的历史,我愿傲文天祥第二!”‘ 第47页 “是的,是的,”魏邦平直抹汗,“总统休息。我回去了。” “希望你打定主意,”孙中山伸过手去,同他握着:“军阀一定要打倒,贪官污吏一定要去除,革命一定会成功!我孙某一个人安危谈不上,愿我们大家珍重!” “总统,”参军李章达领了三个客人进来,“浙江代表邓同志,贵州代表李同志来了,还有一位是陈炯明的秘书,他最近愤而辞职,写了一封长信,托一位朋友面陈总统。” “大家请坐,”孙中山同三个客人握过手,从李参军手里接过那封长信,马上拆开,边看边说道:“这位同志真是难能可贵,他身为陈炯明的干部,并且正在陈炯明把我逼得非常艰苦的时候,却看出了陈炯明没落的前途!他信上报告陈炯明近日致叶举各电,谋害益急,并且痛斥陈炯明诈伪的行为。他说:陈伤明人格破产,良心扫地尽矣!彼之贊成文化运动,提倡社会主义,以及主张今日之联省自治者,无非迎合人心,利用潮流,以求达到其个人之权力与虚名而已。究其实在,彼对于文化与社会各问题,固未尝彻底研究,毫无心得,即其对于三民主义,至今尚在怀疑诽谤之中,吾昔日以陈炯明为中国之新民,孰知其乃比顽固守低之不如者。盖其人为一多忌好疑,荀且偷安之人,故无论对于何事,无不信疑参半,所以其所言所行,无一不伪!以其凡事无彻底觉悟,故有此根本错误,倒行逆施之结果。即如其阻碍北伐,阴谋盘踞者,也不过利用中国苟且偷安之人,以破坏此根本解决之大举,其亦误于伪之一字而已!” “好极了!”孙中山拍案而起,把那封信往李章达手中递过去:“李参军,这真是一针见血之谈,请你把这封信传给大家看看。” 叛军谋袭长洲要塞,贿买海军的阴谋越来越明显,有人建议移动舰队。孙中山召集各舰长开会商讨:“听说大家贊成把舰队开到西江,我们来研究研究,是移动好呢?还是坚守黄端镇定慎重好呢?”舰长们只表示贊成移动,但无有力的理由。“我想,”孙中山沉毅地说:“我们还是镇定镇重的好,处境危险大家知道,可是移到西江,也不大好。为什么呢?因为不但西江水浅,而且各舰移去后,仅留三大舰在黄埔,海军力量便分散而力弱,万一大舰真的被叛军收买,那末我们将来更难取胜。其次:大本营一旦离开黄埔,长洲要塞必失,广州附近水陆险要尽入叛军范围之内,牵制更难,贼焰将更嚣张!第三:我移驻西江,范围的确大了一些,活动虽易,但黄埔是广州咽喉,且有长洲要塞,其重要性非西江可比。而且我驻在黄埔,广州虽失,犹易恢复,威望仍在,如果转移西江,那末地势偏僻,无以系中外之望。第四:海军如往西江,重来省河不易,如果北伐军回粤,水陆夹击就不易奏效。第五:移驻西江,放弃长洲天然要塞,去另谋陆上根据地,但能否占领,尚未可知!而且西江各部陆军态度不明,能否为我所用?也未可知;如果陆上毫无根据,陆军又不奉命,那海军又将如何?势必孤立无援,反而误事!有此五害,我的意见是动不如静!”孙中山用红铅笔在地图上虚划了一道弧线:“还不如坚守黄埔,等待北伐军回来,准备水陆夹击省城!”他再将铅笔端指指日历:“今天,已经七月二日了,我相信大军已在回粤途中!” “我贊成大总统的意见,”参军李章达发言:“目前形劳,的确是动不如静。” “是的。”秘书林直勉附议。 “是的。”海军司令温树德也举起右手:“我放弃移向西江的打算。” 舰长们都没有其他意见,一致贊成坚守,相继辞退。 “温司令,”孙中山留住了他:“你同叛军谈和,其中停战日期是七月三号,就是明天了,你将如何处理?” “看样子,停战是不可能的了,”温树德眼睛瞧着地板:“反正他们也奈何我们不得,让它去罢。” “但我们要戒备,”孙中山皱眉:“要叛军讲道义、守信用,这是一件难事。温司令,请你下令,准备迎击。”孙中山坚定地慢慢站起来:“甚至准备出击,我们不能老是挨打!” 兵舰上随即响起号角,悲壮激昂,吓得回旋在旗桅旁的鸥鸟,哗喇喇振翅远扬。 汪精卫、古应芬两人,在七月三日到达座舰晋谒,孙中山要他们早点回去:“根据情报,今天叛军可能惹事生非,你们趁时间还早,先走吧。”黄昏时果然有了动静,海圻舰长首先来报告:“刚才接到鱼珠炮台叛军的通知,说要我们知照海军司令,限舰队在今夜十二时前退出黄埔。” “如果不退呢?”孙中山沉着地问道。 “他们说那就进攻!” “我知道了。”孙中山点点头,踱到甲板上,拿起望远镜细细端详,忽地有几条小艇箭似的迎面驶来,夕阳里白浪翻飞,歌声激昂,蒋介石忙说道:“总统,还是回里面去吧。形势很紧张,万一那个,还不如撤出黄埔,比较安全。” “那就更不安全了。”孙中山继续用望远镜察看,笑道:“你来看看,这是我们自己人,叛军决没有这种胆量。” 第48页 小艇靠近座舰,一个个海军攀上甲板,排成一列,推出个代表向孙中山行过敬礼,大声说道:“报告总统,听说鱼珠炮台给我们下了哀的美敦书,要我们在今夜十二时之前撤退,那怎么可以?我们是海圻海深肇和几条舰上的代表,请求大总统下令攻击鱼珠炮台,我们先发制人!” “你们有这个信心么?” “有!”代表们一齐举手,大声答覆。 “好!”孙中山点点头:“你们回去,待命进攻!”说罢反身回到办公室,下令道:“海军向鱼珠牛山各炮台射击!海军陆战队,各司令部陆军由海军掩护过江,同时进攻鱼珠牛山!” 马达雷鸣,号角相闻,浪花四溅,旗帜飘扬,一艘艘兵舰出发了。经过座舰时,士兵向立在舰桥上的孙中山挥手喝采,夕阳下只看见点点白制服在甲板上移动,黑黝黝的炮身在打转,孙中山双目模糊,泪水夺眶而出,他掏出手绢擦了擦望远镜,一直目送舰队在水平线上消失。 预期的炮声没有传来,却接到了叛军求和的消息,同时海军司令温树德也来电话劝阻:“我们适可而止,反正这次攻击解决不了问题,叛军既已怯馁,请大总统收回攻击令。” 停止攻击令立刻传到前线,兵舰又一艘艘返防。可是,有三条大舰将要投降图遁的传说越来越多,谣言纷起,风声鹤唳,人心惊惶,到达顶点。到七月五日那夭,陈炯明又派钟惶可来求和,还带了一大批食品,说是“劳军”,也讲不清什么,坐了一会,得不到结论,也就走了。 “把他带来的慰劳品掷到水里去!”有人愤然提议。 “不,”有人反对:“我们给困在黄埔,也好久没打牙祭了,送来酒肉,吃又何妨!” “他在里面一定放了毒药!”蒋介石说:“还是请示请示总统再说罢。”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便问孙中山如何处理。孙中山听取了各人的意见笑道:“大家既想打牙祭,就拿去吃罢。掷在水里是表示不接受陈炯明的赠礼,未尝不是一个有志气的举动,但迟了一步,如果要钟惶可带走这批东西,那倒是合适的。”孙中山沉思一会:“现在我们既然收了,丢掉它未免暴殄天物,还是给大家打牙祭罢。至于有没有毒药,我想是不会的。一来,我们不是傻瓜;二来,这些东西都是在广州买的,包扎得很好,上两也有店号唛头,那钟惶可临时故进毒药,似乎不大可能。”孙中山站起来道:“最主要的一点在这里:陈炯明这次叛变没有成功,已经下不了台,天下人都笑他,骂他,所以他几次三番要派人来求和,如果他竟敢毒死我,那他今后做人更无颜面,在这一点上我相信他不会这么笨。” “让我尝一尝,”孙中山命令侍卫打开一坛酒,倒在杯子里喝了一口,再切下一块熟肉,吃了两口,然后挥挥手,指指甲板上小山似的礼物:“给你分发各舰搞赏士兵,不必给我留下!” 看见孙中山尝试过了,蒋介石这才放下心来,跟着跑到永丰舰舰长室里,大吃大喝了一顿。 “舰长,”蒋介石瞥见一架照相机:“里面有底片吗?” “当然有。”永丰舰长反问:“你想照相么?” “我不想一个人照,”蒋介石借着三分酒意:“想同大总统合照一张,留个纪念。”说罢便央求他立刻去摄影。先向孙中山报告:“报告总统,刚才我们在吃总统的犒赏,大家对总统的恩赐非常感谢。我尤其愿意追随总统一辈子,舰长也说总统伟大,愿意给您照一个相作为纪念,——他已经在外面等了。” “他已经在等?”孙中山霎了多眼睛,放下毛笔起立:“好罢,既然在等着,应该去照。” 蒋介石喜上眉梢,忙不迭搬出一把椅子,让孙中山坐定,便立在他的身旁,一手撑腰,照下了一张相片,喜得他一夜没有合上眼睛。待照片洗好,那简直一天看三十遍,拿出来给每个熟人说道:“瞧!我蒋某是孙大总统最亲信的人!” 正是:相片到手心欢喜,从此身价平地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蒋介石苦思登龙术 孙中山脱险到香港 书接上回,却说蒋介石把他同孙中山合照的相片大量洗印,分赠友好,觉得这样做还不够显出他同孙的关系。整日价追随孙中山左右,孙中山一天到晚想着如何对付叛军,安定人心;蒋介石却一天到晚捉摸着如何抓住时机,平步升天,他想到了《士林西报》,想到了访员,想到了报纸,终于想到一个办法:“我把孙中山这次蒙难记录下来,请他自己写一篇叙,请张静江题几个字,把它大量出版,不就显得我与众不同,天下人都知道我蒋介石了么?……” “林秘书会不会走在我前头,或者怪我抢了他的生意?”蒋介石暗自思量:“他是秘书,记录这件事,是他同张秘书的事,不过他们正忙着公文,大概不会想到这一着。还有李参军,他会不会比我先动手呢?——不会不会,他也在忙着公事,绝对不会想到把这件事情记录下来。……”那一晚蒋介石睡得很甜。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便提早起床,磨墨展纸可是怎么也写不下去。正在发怔间,房门突地推开,孙中山探进一个头来:“你这么早就起身了么?该多睡忽儿。” 第49页 “报告总统,”蒋介石一个立正:“总统这么早已起床,我们更应该早点起来了。” “年纪大的人,睡眠时间不多。”孙中山跨进房口,见桌子上铺着纸笔,笑道:“难得你一清早就在用功。” “不不,”蒋介石满脸发热,馗尴尬尬答道:“报告总统,这一次,大总统实在太伟大了,我虽然不会写文章,可是愿意把这一次的经过原原本本记录下来,使天下人知道陈炯明的卑鄙,大总统的伟大,……” “哦,”孙中山俯下身子往桌上一看,只见纸上写着《孙大总统广州蒙难记》一行字:“这个就是题目了?” “是的。”蒋介石心直跳。 “你愿意写,就写罢。”孙中山跨出房门:“不过,直到现在为止,我们还在险境之中,如果忙不过来,把这份工作不妨留在以后再说。” 军舰上的号兵在练习,陆地上的号兵在练习,曙色中一片苍凉悲壮的军号声,孙中山踱上甲板,在黑暗中纵目四望,只见一艘艘兵舰小岛似的凸出水面上,灯火辉煌,人影憧憧,凄幽的军号声中,远处偶或传来几声枪响。 “总统!”蒋介石低声说道:“回舱里去吧。” 孙中山没有作声。 “总统,”蒋介石再低声说道:“回舱去吧,外面冷,别伤了风。” 孙中山仍然没有作声。 使孙中山担优的问题越来越多,而孙中山望眼欲穿的北伐军却毫无消息。到七月八日那天,军长许崇智才从南雄寄信来,说北伐军各路人马,已经集中南雄,朱培德总司令所率滇军努力奋战的消息,使孙中山获得一些安慰。可是就在同一天晚上,海沂、海深和肇和大舰果然升火起锚,驶离黄埔,为叛军收买过去了。 “李参军,”孙中山问道:“我们的处境更加危险,敌人以为我的坐舰在黄埔,三大舰移开后黄埔各舰便暴露在他们鱼珠炮台之下,无所掩护。黄埔后方的海心岗平日水深只有六尺,各舰不能通过,我的坐舰即使不为鱼珠炮台所毁,也必为他封锁,除了海心岗这条路之外,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最好,当然是从海心岗撤退,”李章达低声说,“叛军以为我们前有炮台,后无退路,其实海心岗的水位并非固定六尺的。” “你赶快去测量,”孙中山低声道:“马上!” 李章达回来报告:“水深十五尺半。” “出发!”孙中山立刻下令:“由黄埔上游,经海心岗,驶往新造村附近,掩护长洲要塞,力守长沙要塞!” “海心岗过不去!”舰长们惊愕道:“如果舰队陷在海心岗,那情形难以想像!” “没有问题!”孙中山首先领头出发,各舰果然顺利通过,大家透过一口气来。不料第二天(七月九日)叛军老羞成怒,鱼珠炮台钟景棠部渡河袭击长洲,要塞司令马伯麟部开枪迎击,战争进行时,没想到海军陆战队孙祥夫部会挂起了白旗投降了叛军,反戈相向,引敌登陆,长洲要塞失之顷刻。 蒋介石正发愁这下子可没命了,眼瞪瞪望着孙中山,只见他皱紧眉头,在地图上审视半晌,外面枪炮声震天价响,似乎根本役有听到似的。 “进攻车歪炮台!”孙中山回过身来:“驶进省河去,立刻传令!” “总统,”官长们反对道:“车歪炮台形势险隘,炮台密布,攻克不易,通过更难!还不如把舰队移到西江。” “不能这样做,”孙中山沉着答道;“从这里出动西江,必须经过牛山鱼珠叛军炮台,跑掉的三大舰已在沙路港口监视我们,这两道关口都不易冲过,我决定攻取车歪!” 各舰紧急准备突袭,到十日黎明前两点钟,还没有出发的讯号,孙中山着急起来,吩咐蒋介石道:“你去看看,是不是准备好了?” “总统,”蒋介石回来报告道:“我到各舰上去转了一圈,舰长们在彷徨无措,进退莫决。他们说叛军在车歪炮台周围,布置得很周密,我们要攻取,把握是非常少的。” “哦。”孙中山沉思良久,耳听村鸡啼明,目迎朝阳东升,但舰队对出击尚无动静,时间飞快逝去,挂钟上两根针已经指在九点三十分。 “水丰舰打前锋!”孙中山下令道:“楚豫、豫章、宝玉、宝璧一起走,从海心岗开到三山江口,向车歪炮台叛军阵地发炮射击。” 永丰座舰,一马当先,其他军舰也就一艘艘跟着出击。孙中山兀立舰桥上,突地发现豫章舰开足马力超越了座舰,舰长欧阳格在对面大声说道:“总统,豫章舰愿意打前锋,今夭是有我无贼,有贼无我!总统您不必走在前头,让我们保护您!” 到达车歪炮台附近,叛军炮弹雨点般落将下来,舰队通过时都受了伤,幸亏欧阳格奋勇攻击,分散了岸上集中的火力,但永丰舰上也被击中六颗炮弹,死伤甚大。孙中山在房里踱着,不时透过玻璃窗注视周围情势,蒋介石找了个角落躲避,在震耳欲聋的密集炮火中,痴痴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总统,”永丰冯舰长推门而进:“您受惊了!我们已经进入省河白鹅潭,敌人的野炮据情报足足准备了两个营,但现在已经射击不到了。” 第50页 “赶快把伤员好好处理,”孙中山冷静地吩咐道:“我的安全问题,不必担心。” “总统,”冯舰长又来报告道:“永翔、同安两舰来了,我们的实力已经增强。” “总统,”参军李章达进入:“广州夏税务司同一个外国人来看您。” “孙先生,”夏税务司一开口就问:“你是不是到这里来避难?”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孙中山用沉着的声音反问道;“这里是中国的领土,我当然可以自由往来,什么叫做避难?你这个问题令人不解!” “啊啊!”夏税务司挪动一下身子:“孙先生,白鹅潭是通商港口,接近沙面,万一发生战事,恐怕牵涉外国兵舰,引起交涉,不如请孙先生离开广东,俾可自由通商,不致发生事端。” “夏税务司,”孙中山微笑道:“这又是什么意思?这句话不是你应该讲的,我生平不怕暴力,不畏强权,决不受无理干涉!” 广州税务司恐吓孙中山那天是七月十日,一个月之后,八月十日清晨六时,孙中山历尽艰险,终于到达香港了。 蒋介石在《孙大总统广州蒙难记》中记录这一个月的经过说:海军总长汤廷光愿意负责调解,可是以双方敌体相视,被孙中山拒绝了这番“好意”。水上警察厅所辖之广亨广贞两舰来归,在车歪炮台与叛军对抗不敌,退向江门。洪兆麟又派陈家鼎来见孙中山,愿作调人,但无结果。风浪甚大,人心的波动也大,北伐军回粤之说,只听见楼梯响,不见人下来。传闻北伐军飞机经过韶关在马坝河头等处抛掷炸弹,可是叛军的飞机也翱翔于座舰之上,侦察海军形势。前方消息拟胜忽败,捉摸不定。永丰舰附近发现了叛军的水雷,距离美国兵舰很近,幸爆炸力不大,虽发不中,却使省河内的英美日各国兵舰感到威胁,各国领事群向叛军提出抗议,反对在省河放雷。可是一方面反对,一方面接二连三的向永丰放射。有一天在芳村附近抓到一个叫做徐直的叛军,供称是奉伪江防司令周天禄之命前来侦察形势,放射鱼雷,而且叛军已经买到五个鱼雷,重金聘请某国海军军官包办施放,并且透露了图袭海军的阴谋。 在惊涛孩浪之中,程潜、居正两人前往永丰舰,请求孙中山迁地为良。北伐军回粤始终没有确实消息,陈炯明的毒计一个接着一个,海军士兵又分派分系,重视乡土观念,战斗时固协力奋战,平时却吵个不休,孙中山还得分出一部分时间分头劝解。八月九日那天,有个顾问前来报告说:望眼欲穿的北伐军,不特不能返粤解危,而且赣南失陷,南雄不保,前方背腹受敌,大局危殆,大总统株守省河,有损无益。 “许崇智的捷报几乎害了我!”孙中山长嘆息:“事既如此,我决定离粤赴沪。这位顾问平时不肯轻易分析战情的,我相信他的报告。” 英国领事愿意派摩汉号炮舰护送孙中山到香港,再在港转搭俄国皇后号邮船自港去沪,孙中山便在九日下午三点率幕僚离开永丰规,炎阳如火,孙中山冷静地吩咐道,“李参军,林秘书,”他把一盛文件递过去:“舰队善后事宜,委託你们两位代为办妥,海军士兵,请代发一个月恩饷。愿我们分头努力!” “是的。”李章达,林直勉两人,目送孙中山一行转向摩汉号炮舰。 摩汉炮舰四点钟自广州出发,七点钟出虎门要塞,孙中山向幕僚们说道,“自从六月十六那天上得兵舰规,今天八月九日,已经快五十六天功夫了。真没有想到,我们居然还能脱险,一息尚存,此志不懈,希望我们大家努力!” “总统,”蒋介石吞吞吐吐:“我记录的《孙大总统广州蒙难记》,记到今天为止了。” “到上海再给我看罢。”孙中山显然很兴奋,但兴奋之中却呈现着无限优虑,他一忽儿慷慨悲歌,一忽儿默然沉思,一忽儿拿起笔来迅速地写些什么,一忽儿同幕徐畅谈大局、外交等事。 “你要记录,”孙中山向蒋介石点点头:“我不知道你怎么记,但现在我这一段谈话希望你清清楚楚写下来。” “是的。”蒋介石忙把纸笔准备妥当,只见孙中山双手互握,向幕僚们说道:“在省河里我们看见了英美法日各国军舰,因而引起了我一些感想:美国、英国、法国、他们都各有特点,且不说它。谈到今日中国的外交,以国土邻接,关系密切言之,则莫如苏维埃联邦共和国。至于国际地位言之,其与中国利害相同,毫无侵略顾忌,而又能提携互助,策建两国利益者,那该算是德国了。可惜国人不明俄德真相,以为德国大战失效,不足齿列,没想到他固有的人才与学问,都可以帮助我们发展实业!还有,”他抹抹汗喝了口水,蒋介石忙把摇头电风扇挪动一下,对准了他。孙中山继续说道:“那是非常可笑的,有些人以为苏联共产党非常恐怖,但不一究其事实。记得三年之前,日本参谋部有一个参谋在上海访问我,问我是否贊成俄国的无政府主义?我答覆他说:俄国列宁政府组织完备,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政府,怎么能说它是无政府主义呢?这位参谋听后竞不能作答。”孙中山嘆息道:“今天中国人士对俄国的恐怖心和以前差不多,说它是无政府主义,说它是过激派,胡说八道,我不知道这些先生们是否知道,俄国究竟在地球上那一个方向?” 第51页 幕僚们发出譁笑,蒋介石继续记录着:“让我今天把这个谜揭开,”孙中山站了起来,边踱步边说:“人家毁谤俄国,且在中国人心目中撒下仇恨俄国的种子,为什么呢?因为有一些国家不能在东亚发展它的侵略主义,有一个强大的俄国之后,他们在东亚的侵略日子一天天靠不住了,而又忌人同他缔交亲善,于是捏造了这一套恐怖的宣传,真正的恐怖倒不是俄国。” “总统。”蒋介石起立:“有一个问题:这次总统脱险,就有机会发表关于对俄国的意见了。旁的我不知道,马林以前同总统说的话我听得清楚,苏联真是个真心真意帮忙的好朋友。” “是的,”孙中山点点头:“我当然尽力而为,大家也要重视这个问题,中国外交本非自主,向落人后,而又不去研究其利害得失所在,这是可悲的现象。以后我们绝对不能盲从他国,以致为人利用。” “两点钟了,”有人“唔”了一声:“总统该休息。” 孙中山这一觉睡得很安宁,五十多天来,每天生活在惊涛骇浪之中,终算平安离了险境。朦胧中突地被轮上的汽笛惊醒,蒋介石进来报告道:“总统,到香港了。现在只有六点钟,您愿意上街走一走么?” 孙中山摇摇头,整理妥当便转搭“俄国皇后号”邮船。同香港政府派来的职员交谈一回,又在舱里伏案疾书,一直到十二点钟,邮船开始向上海行驶。 “孙先生,”船主前来访问,手里拿了一张电报:“知道孙先生在我们船上,这是俄国皇后号的光荣!”船主把电报递过去:“这是广州英国领事发出的无线电报。”“谢谢,”孙中山接过细看,原来是广州英领事的通报,上面说到白鹅潭海军情形,和英方如何保护人员离粤赴港的事情。孙中山沉吟一会,向船主说道:“谢谢你们的照料,我有一个给广州英国领事道谢的电报,也想请贵邮船代为转达。” 船主辞去后,孙中山便一继续写他的宣言大旨,对联省自治与分县自治二者有甚为详尽的说明。到八月十三日晚上,船主在餐厅欢送孙中山一行:“孙先生,明天一早,便到吴淞口了,仅为孙先生的健康,中国的前途干杯!” “孙先生,”船主致意道;“从无线电中收听到上海的消息,知道上海的各团体代表,已经在岸上欢迎你好几天,他们风雨无阻,鹄立江岸。明天船一靠岸,那情形可热闹哩!” 孙中山谦虚道谢,蒋介石却在一旁暗自思量:《孙大总统广州蒙难记》这下子可以出版了!这次跟着孙中山“蒙难”,真是孤注一掷,名利俱收,明天回到上海,那份威风可不用提啦!蒋介石心事越想越多,反而睡不安宁了。 正是:人家蒙难他得福,名利双双己在握。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廿—回  孙中山改组国民党 蒋介石访问莫斯科 却说孙中山一行在八月十四日上午到达吴淞,安抵上海。各团体代表数千人在码头欢迎,当天下午,孙中山便召集同志讨论问题,并在第二天发表护法总统宣言。蒋介石到得上海,一来孙中山不再需要这一个并非侍卫官当他的卫士,二来蒋介石自己也感到,背着根盒子炮做人家的保镖,虽然这个人是孙中山,但面子上也似乎不大光鲜,于是乐得在外逍遥,除了陈洁如,酒店戏院、秦楼趁馆,他不愁没有伴儿。 而且,无论在张静江、戴季陶、陈果夫这一帮朋友眼中,咸在黄金荣、虞洽卿、杜月笙这帮“师友”心目中,蒋介石显然变成了英雄,没有人敢向他要债,只有问他钱够不够花。 “你说的那本《孙大总统广州蒙难记》,打铁趁热,赶快让孙中山过过目,拿去出版罢!”张静江再三叮嘱道:“此书一出,天下人都知道蒋介石三个字了!” “他很忙,”蒋介石皱眉道:“一天到晚,不是开会就是写文章。再说他们商量国家大事,也不会把我放在心上,我正愁没有机会……” “你给我罢,”张静江伸出手去:“我先替你看一遍,或许里面有不大妥当的地方,别让这个老头子生气。无论如何把它出版,他写一篇序是没有问题的,我还有点面子。” 几经修改,这本《孙大总统广州蒙难记》终于在民国十一年出版了,封面上第一行是“蒋介石记录”五个字,左边由张静江歪歪斜斜签了个名:“张人杰题”,还盖上一顺朱红的印鑑。第一篇孙中山亲笔作序那儿页还做了电版。同年十一月,承印这本册子的棋盘街民智书局还发行了再版。 “销路不错!”虞洽卿向张静江道:“介石从今以后,恐怕买与孙中山齐名了!” “哈哈,”张静江大笑:“这都是兄弟的手法,我把初版一起买光,由介石同我分送国内外的朋友,不管认识不认识,寄一本去再说。”张静江一本正经说道:“阿德哥,介石一旦得发,我们都可以叨光,而这本小册子,正是他前途的奠基石!” “啊啊!”不但虞洽卿他们同时赞嘆,环绕在孙中山周围的人们也对蒋介石发生了好感:“大总统说过,已经死亡的先烈们都是革命功臣,他将永远记忆,并且照料他的遗族。蒋介石是陈其美提拔出来的,陈其美又正是’革命功臣‘,两蒋介石同陈其美又是同乡,这一次他又跟着大总统逃难,听说大总统对于蒋介石,印象深得很哩!” 第52页 但蒋介石在他脱险后,对孙中山却帮不上什么忙,干脆同陈洁如离开上海。九月间养病天童,十月间遨游太湖,悠哉游哉,俨然以一个“革命功臣”的姿态,到处跑码头,受孝敬,享起清福来了。有一天在太湖万顷堂上,皓月当空,涟漪荡漾,丝竹之声既辍,友侪相率告辞。蒋介石借着三分酒意,问陈洁如道:“想当年交易所失败,有一个做医生的混帐王八蛋到家里来找你,口口声声要接你过去,这个傢伙现在还来找你吗?” “提这个人干什么?”陈洁如心中暗吃一惊:“自你走后,我就守在家里,根本没有出门,宰相肚里好撑船,你现在已经大富大贵,犯不着同这班人呕气。” “你倒说得风凉,”蒋介石敞开领口,把双腿往桌上一搁:“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可是这口气我实在难消!” “算啦,”陈洁如给他扣上领口:“别着了凉,夜深啦,瞧大湖的风多劲,睡去罢。” “慢着,”蒋介石把她胳膊一推:“在我离开上海那一段日子里,你听到什么没有?” “我们都伸起大拇指,说你真有眼光!”陈洁如边把桔子往他嘴里塞,边用手放在他嘴边承他吐出的桔核:“再吃一点,解解酒。哦,每一次到张静老那边拿家用,他总是夸奖你说,阿伟有办法,我老早看出他来了。这一次他敢跟孙中山逃上永丰舰,哈,他将来还了得,这一宝他可押个正着!后来阿德哥也三天两头给我送钱送东西来,麻皮金荣也不时派人来问长问短。唉啊,真不得了,张静老还说:陈其美真是有眼光,可惜他死得太早,不能看见你的成功了。” “还有呢?”蒋介石满身舒服。 “张静老还说:阿伟真行!你们看!孙中山是倾向俄国的,这一次在永丰舰上,免不了同阿伟谈起俄国的种种好处,阿伟回来以后,也要口口声声说俄国长俄国短了!” “还有吗?”蒋介石飘飘然。 “戴季陶、陈果夫他们后悔不迭,说早知道孙中山蒙难死不了,他们也要跟你一起走上永丰舰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出足风头,比孙中山还英雄呢!” “哈哈!”蒋介石真的醉了,只见他放下双腿,怪叫一声,搂着陈洁如便往房间里跑。万顷堂上灯光晦暗,秋风从七十二个山峰,从三万六千顷湖面,低沉地掠过,发出长长的嘆息。 直到民国十二年一月二十六日,蒋介石的游荡生活又告一段落,因为那一天孙中山同苏联代表越飞在上海联合发表了宣言,孙中山准备回到广州,成立革命政府,幕僚随从人等,都在打点行李,准备出发。 “同志们,”孙中山行前召集一次会议:“我们又要到广州去了,这一次,我们有了苏联朋友的帮助,一切都走上正轨,同以前的情形大不相同了! ”你们中间,或许有人会怀疑,苏联是不是真的帮忙?外面对苏联的毁谤,对中苏友谊的挑拨,有很多谣言。我想说明一点也就够了,各位大多跟我在永丰舰上呆过,在这近两个月时间中,我们亲限目睹各国的兵舰在我们的河流里自由出入,对永丰舰却一点儿帮助都没有!不但没有帮助,还把水雷卖给叛军,想杀死我!他们舰上的鱼雷专家,还接受聘请替叛军设计放雷,唯恐我们不死里同志们,“孙中山问:”各位曾在这些兵舰中间,看见过挂苏联国旗的般吗?“ ”没有!“孙中山愤慨的声音:”没有,苏联革命一成功,马上自动废除了对华的不平等条约,并且兄弟似的给我们非常具体、切实的建议,甚至派出专门人材帮助中国革命,绝对不要任何不公平的权利。同志们,你们想想,作为一个革命者,对苏联这种纯洁的友谊你们还会胡思乱想,甚至反而听信谣言么?这些谣言的制造所,正是从挂着各种各样旗帜的兵舰上播发出来的,他们的旗帜虽然不同,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不愿意看见一个和平统一的中国出现!“ 国民党人怀着兴奋、新奇的心情回到广州,孙中山设立了大本营,复任大元帅,组织了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蒋介石被任命为委员之一。当时孙中山重要的干部是汪精卫、胡汉民、廖仲恺三人。廖是深深体会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工农三大政策,而且参与机要的人;胡却是右派,汪是一个动摇的软骨头动物。蒋介石早就知道廖仲恺的分量,在他面前表现得特别积极,再加上已往许多因素,孙中山与廖仲恺决定派蒋介石去苏联,观摩人家的优点,回来帮助廖仲恺。当下由苏共代表马林和廖、蒋等人筹组”孙逸仙博士代表团“,以蒋任团长,会同共产党人张太雷及张继、林业明、沈定一、王登云等,于民国十二年八月间,从广州回上海,乘轮前住莫斯科。 蒋介石在上海的”师友“们疯狂地欢迎和欢送修,整天在秦楼楚馆消磨日子,连陈洁如都不易见到他。大财主、大商人、大”师父“,把他们未来的日子寄托在将介石身上:”快点回来啊,你一上台,我们的日子过得更好了。“ 九月二日,蒋介石一行到达莫斯科。 鲜艷瑰丽的莫斯科,紧张兴奋的苏联人,宽广朴素的高尔基大街,端庄高耸的克里姆林塔尖,庄严肃穆的红场风光,矗立云霄的圣巴塞尔教堂的弯窿,银白色的河流,和谐的手风琴,……蒋介石对这些没什么印象,他集中精神打着孙中山”代表“的旗子,留心孙中山之所以仰慕共产党,究竟在于哪些地方?而当年作为社会主义国家的苏联,其生产与生产力的关系,以及所有制问题,无一不与蒋的落伍思想,流氓性格以重大冲击,他一方面震慑于人民的力量,满口捧场,在心头可恨透了人民的力量,暗谋对策。一言一语,莫非违心之论,一举一动,没半点革命者的风格,这使列宁和史达林颇难和孙中山那个”代表“畅叙,蒋往返苏联行程一个月,在苏足足三个月,只会晤了苏联外交委员长齐米林,苏共秘书长罗素达克,自己则曾在莫斯科宾馆和中国留苏学生以试探心情聊了一阵,发现在这些青年身上有着那么一股子劲,再联想到孙中山对列宁的仰慕和尊敬,也就决定了蒋经国未来十二个年头的”媚俄“命运。 第53页 然面,三个月之中,蒋介石对苏联的工、农、兵、文教、科学等等,作例行的参观之外,对一些”名胜与名人“,还是有他自己的安排。例如他对一个山头大有兴趣,只因为那个山头拿破崙曾经到过。 ”沙皇的军队当时撤退了,“陪同蒋介石参观的苏联朋友告诉他:”那是一八一二年九月二日的事了,我军源源由莫斯科开拔,莫斯科老百姓也随军离城,当夜法将木来的骑兵部队进城,可是什么都没有了。那天晚上曾经燃起一把大火,整整六天没有停止,狂烧得日夜不分,法国兵还乘火打瞌睡!拿破崙还下令炸毁克里姆林宫,可是雨水把地雷引火线打湿了,他没有成功。“苏联朋友笑笑:”当时炸毁了,我们也补不在乎,我们会建筑起更好的。“ ”拿破崙上这个山头干吗?“蒋介石问道。 ”他不过是看看形势,“那朋友说:”已被艰苦的长征、飢饿、寒冷所削弱的拿破崙士气低落的部队,竟想在莫斯科签订和平条约,想保持一点’面子‘。但他到底垮了,俄罗斯人这一次爱国的、正义的战争,击败了这个历史上最强大的侥略者之一:拿破崙!“ ”听说他是这个样子站立着的,“蒋介石双手交叉,面向前方,挺起腰干,皱着眉头。 ”是的,“苏联朋友大笑:”你做得很象。不过今天的苏联,任何侵略者都没有胆量敢来挑衅了,昨日今朝,大不相同了!我念一首大诗人莱蒙托夫的诗给你听听,他是描写当年战斗的紧张和俄国兵士们英勇精神的。“ 蒋介石根本听不进去,笑道:”你们的兵士打得很好,把拿破崙都打垮了,我们回去吧。我还要拜访托洛茨基先生。“ ”托洛茨基?“那苏联朋友惊讶道,”你找他干什么?“ ”谈谈天,“蒋介石笑笑;”他对我很好,经常同我聊到深更半夜的。“ ”假如你到苏联来的目的是为了参考苏联的特点,“那朋友沉吟道:”那末在托洛茨基的思想里,你将得到相反的东西。列宁说过,经济发展和政治发展的不平衡性,是资本主义的绝对规律。因此,社会主义最初在不多的,甚至在一个单个的资本主义国家内获得胜利,都是可能的。这个国家中,已经获得胜利的无产阶级,一经剥夺资本家的私人利益,并在本国内组织社会主义生产,就与其他资本主义国家对立起来,就这样地吸引别国被压迫阶级到自己的方面来……“ ”呵……“蒋介石打呵欠,看看表。 ”列宁这个学说,引起了托洛茨基的猛烈攻击,“苏联朋友给蒋介石找妥车子,送他上车:”他和他的同派人,说了半天,竟否认社会主义能在苏联获得胜利的观点,你现在要去找他,应该明了这一点:就是托洛茨基反对列宁的不平衡发展规律的观点,同托洛茨基主义的不断革命论,同不信任无产阶级和中农群众能建立巩固联盟的观点,同不信任建设着社会主义的无产阶级有力量、有创造才干的观点,是有最密切联繫的!“ ”我才不相信列宁和史达林会成功!“托洛茨基接待蒋介石道:”我才不相信五年计划会成功!今年四月间,他们举行了第二次党代表大会,决议中骂我企图将新经济政策曲解为放弃社会主义阵地,说我是要使俄国再去做资本主义的奴隶,说我同布哈林提出的意见是卖国的投降的主义,“托洛茨基让茶进酒:”我是不在乎的,我懂得忍耐与活动!我会忍耐,也会活动!“ ”忍耐!活动!“蒋介石大感兴趣:”这十年来,我已经竭尽忍耐与活动之能事了。“ ”以后你还得忍耐与活动,“托洛茨基指点他道:”一个以鲍罗廷和加仑将军为首的军事顾问团,将在今年冬天到达你们中国,帮助孙中山。在他们尚未到达之前,巴夫罗夫将军将要先去广州,蒋先生,“托洛茨基一脸关心的样子:”你是中国最有希望的人材,中国是个弱国,孙中山的困难一定很多,假如你一旦登台,那你就应该记得我的赠言:忍耐与活动!“ ”一定一定,“蒋介石道:”你的教言我非常重视,而且据我的经验,这还是一个人成功立业的要素,什么革命不革命,忍耐与活动才是极其重要的!“ ”好极好极!“托洛茨基大笑,举起酒杯:”喝一杯!“低声道:”他们这一套,我是不相信的,但我现在没有机会,只好忍耐,一旦机会来到,那我就……“ ”你就活动啦?“蒋介石接嘴道。 托洛茨基与蒋介石相对大笑。 ”而且我的忍耐也不是白白的忍耐。“托洛茨基放低声音:”在我背后,在我周围,我有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比列宁史达林还有办法,他们是强国中的强国,卓越的政治家中间的优秀者,他们将永远同列宁史达林为敌,支持我!“ ”他们是谁?“蒋介石问。 ”你别问,反正你也明白。“托洛茨基向宽敞的大厅扫视一眼:”我是知道你的,蒋先生,你是中国江浙财团的保护人与代表人,你当然反对共产主义这种革命,这种革命不但使财主们受到束缚,甚至毫无好处。而且得罪了几个强国,你试想,革命不久的苏联,以及内战打得火热的中国,要把政权交给工农大众,对内既没有办法,对外又打不过人家,这种革命当然失败。“ 第54页 ’那我们怎么办?”蒋介石迷惘地问道。 “很简单,”托洛茨基眨了几下眼珠:“我正在忍耐中求活动,并且已展开了活动。你呢?你可以化装一个积极的革命分子,提出的主张比孙中山、比共产党员还左,还积极,还动人!但是你一旦上了台……”托洛茨基大笑:“聪明的蒋先生,你当然该知道,你是南中国财团的保护人与代表人哩!” “你真是了不起!”蒋介石恭恭敬敬告辞;“以后我还要来拜访你,你指点我做人的道理,指点了我成功立业的要素,太好了,太好了!” “把中国国民党併到苏联共产党的组织中去!”之后蒋介石在苏联表现得特别“左倾”,得意地喊出了这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口号,回到中国,干脆大叫:“我们党要成功,主义实现,一定要仿效俄国共产党的办法,”甚至主张明确地把“国民党加入第三国际,成为共产国际支部之一”;乃至慷慨激昂,每次公开表示;“国民党反对共产党,就是违反了总理(孙中山)定下来的方针和主张。……如果我违反纪律,背叛主义的时候,至少也要就地枪毙!”蒋介石千方百计地设法骗取孙中山的信任。直到一九二七年八月十三日,因“四·一二”大屠杀引起混乱,欲进故退,发表《下野宣言》时,却说明;“兹更进言中正反共之颠末,数载以来,一般多以联俄容共之政策,为中正所翊贊而主张者,不知当游俄考察归国之时,对联俄容共即主审慎分别……中正之排除‘共逆’,所以具有不移之决心也。” 爱国民众、进步人士和共产党人的鲜血,“洗”出了机会主义者、视革命如货物的蒋介石原形! 而在原形未露之前,蒋经国之所以被保送到苏联,正是蒋介石当年的一着棋。倒不是要这个十五岁的孩子去刺探什么红色苏联的情报,而是孙中山如此尊重列宁,希望乃子赴苏经过“镀金”,有朝一日成为他的继承。 这么看,一九二二年间,十一岁的蒋经国,结束了奉化家乡私塾“四书五经”教育,到上海进了万竹小学,蒋介石已经“发达”,儿子又成为另一笔“资产”,由他的塾师以及姑丈竺芝珊陪读,白天监护,晚间为蒋经国专教古文,显示了蒋介石对儿子的“苦心”。自广州寄给他的信里,写明“缺钱可向舜耕及果夫哥哥取”。舜耕姓陈,乃蒋“第三名夫人”陈洁如的家人,之后做过上海铁路局长和“总统府总务局长”;陈果夫乃陈其美之侄。总之,作为“资产”,蒋经国开始在如此“革命”的氛围中培养起来。追蒋介石自苏返国,这根筹码自当格外“重要”了。 正是:在苏三月何所获,但知忍耐与复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廿二回  无利可图解散军校 有利可图捲土重来 蒋介石回到了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广州。 “你们回来了,”孙中山偷快地同蒋介石、张太雷、张继等握手:“我们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文件,你们读过了么?” “那是本党重要的文献,”蒋介石恭恭敬敬地答道:“从今以后,本党前途不可限量!” “呵!”孙中山端详蒋介石半晌:“到底上苏联去了三个月,谈吐就不同了。不过,你是否明自,本党得以改组,最重要的条件是什么?” “苏联朋友热诚的帮助!”蒋介石脱口而出。 “嗯嗯,”孙中山搓搓手:“一点不错。我在大会开会词上说:‘是本党把先进的革命国家,和后进的革命国家,在革命未成功之前,已成功之后所得的种种革命方法,来参考比较,细心斟酌,才决定的。’介石,你当然很清楚,我所指的革命先进国家,就是你离开不久的地方:苏联!我们的组织方法,也就是苏联共产党的组织方法。”孙中山兴奋地指指案头小山似的一堆文件:“除了苏联的热诚帮助,还有中国共产党员,和共产主义青年团员,也参加到国民党来了,这是改变国民党原来性质,成为民主革命联盟的决定因素!” “是的,”蒋介石赞嘆:“共产党人的热诚真教人感动,我们在苏联,只要说愿上哪里参观,哪里便会派人来招待我们,担任翻译的朋友说得舌敝唇焦,唯恐我们的问题答覆得不够清楚。”但他隐瞒了同托洛茨基的密切往返。 “事实胜于雄辩,”孙中山微微嘆息一声:“你们出国之前,还记得本党还有一些同志,听信了人家的谣言与挑拨,在我面前攻击苏联。如今怎样呢?各个强国对中国革命真肯帮助的还不是苏联么?去年冬天,鲍罗廷、加伦将军都到了这里,鲍罗廷现在是我们的政治顾问。加伦将军未到之前,巴夫罗夫将军已奉派先到这里,”孙中山眼眶润湿:“这位年轻有为的苏联朋友,为了帮助中国革命,却牺牲在我们中国。去年十一月间,他同我在一起,参加反击陈炯明进攻广州的战争,他在石龙牺牲了。” “可惜可惜,”蒋介石一个劲儿嘆息:“苏联朋友这样帮助我们,这种国际主义的精神委实可佩,我有一个建议,建议国民党加入第三国际,成为共产国际支部之一。” 第55页 “你这个建议,”孙中山皱皱眉:“我一时也无从答覆你。不过你应该知道,本党在改组之前,是一个资产阶级的政党,内部组织松懈,又没有明确的政治纲领;现在已经改组成为包括各个革命阶级,并以联俄、联共、扶助工农的新三民主义,作为中国革命斗争纲领的民主革命联盟,在改革的过程中,自始至终得到苏联的重大帮助,我们这个决定,也是我同鲍罗廷多次商议的绪果。你所建议的,有机会我再同你细谈罢。你刚回来,到各处去看看,不可性急。” 蒋介石在心底里暗笑,孙中山把他当成一个异常积极的革命党人了:“好罢,”他并不到各处去参观,却到处探听人事情形:“让我打听打听行市,了解了解行情再说。” “真糟糕哪!”国民党党员冯自由告诉他:“老弟,现在我们这些老同志,都快要回家抱孩子,孵豆芽去啦!” “不是说刚刚改组,大家很兴奋么?”蒋介石故意反问道:“你这种看法又是怎么回事?” “老弟有所不知,”冯自由长嘆一声:“我们上馆子喝一盅去罢,算是替你老弟接风。” “当然我请你,”蒋介石暗喜:“你是老大哥了。”说着两人便找到一个饭馆坐下。 “现在,”冯自由喝一口蒸酒:“你大概看见了吧?我们改组以后,明显地分出了左右两派。他妈的左派拥护孙大炮那个三大政策。我们却主张反苏反共反工农,我甚至公开反对,所说孙中山很不高兴。”冯自由再干一杯挟筷菜,抹抹嘴:“我们当然不承认什么左派右派,国民党就是国民党,是不是?万一这种说法叫顺了嘴,孙中山又坚决偏袒左派,那我们右派的人不是永世不得出头了么?所以邹鲁、谢持便硬说左右派是鲍罗廷制造出来的,唉!”冯自出把桌一拍:“伙计,再来半斤烝酒!”他转过脸来:“老弟,邹鲁、谢持方法虽妙,可是人家不相信,他妈的!但是左派也不简单,廖仲恺、宋庆龄、何香凝、邓演达,柳亚子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左派,可是宋子文、汪精卫、甘乃光、陈公博他们就不同了,他们同你我一样,都有一个好身家,都有一批富贵朋友,说要联俄联共扶助工农,岂不是教人噁心?” “如今谁是左派的这个?”蒋介石伸出一根拇指。 “廖仲恺!”冯自由吐一口浓痰:“这小子简直是第二个孙中山,他总揽财政民政,以大本营财政部长兼广东省长又兼广东省财政厅长。” “右派呢?”蒋介石再问。 “胡汉民,”冯自由又喝了一杯:“他是辛亥革命以后民国二年反袁时期的广东都督,说资格,嘿里可不小!” “资格老,可是,”蒋介石心中有数,嘴上却劝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马马虎虎算啦。老话说:在人檐下过,不怕你不低头,我们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同他们争?” 冯自由发过牢骚,又喝得酩配大醉,蒋介石会过帐,把他安顿一边,自去继续“打听打听”,按下不提。过了几个月,冯自由等已被坚决主张改革国民党的孙中山明令开除党籍,蒋介石再也不敢去找冯自由了。 “谁反对共产党,谁就是反革命!”蒋介石大声疾呼,在会场,在办公室,在茶楼酒店,甚至在秦楼楚馆:“谁反对共产党,谁就是反革命!” “我们决定办一个革命的军事学校!”有一天孙中山把他找去;“检讨我们已往每次革命失败的教训,要依靠军阀队伍来革命是不行的,进行革命,必须要有革命的武装,我们考虑很久,决定按照苏联赤卫军的组织,成立陆军军官学校。”孙中山兴奋地说道:“这是前年苏联代表马林的建议,一直搁到现在,到今天居然能够实现,太好了。只是经费缺乏,谈不上设备,已决定由军政部长程潜兼任校长,廖仲恺为党代表,你先做筹备委员会委员长,再兼副校长。” “啊!”蒋介石乍闻之下,不知如何是好。 “你可以试试,”孙中山笑道:“大家多研究,多帮助你。你是其美介绍给我的。在永丰舰上你也表现了对党的忠诚。再说你履历表上还写着在日本学过军事,我想你可以胜任。” “实在,”蒋介石患得患失:“我没有经验。” “别怕,”孙中山从卷宗里抽出一张名单:“有这么多好朋友帮着我们,你怕办不好么?瞧:党代表廖仲恺、政治部主任周恩来、军事顾问鲍罗廷、教务主任加仑、教官邓演达、恽代英、聂荣臻……” “恐怕他们会笑话我,”蒋介石信心毫无:“我看还是另外派一位同志担任筹备吧。” “你不要推辞了,”孙中山坐下来:“这是你的一个献身革命的机会。我现在批一张条子,要他们拨五百支粤造毛瑟枪给你,交给学生受训。” “什么时候成立?” “六月十六开学,”孙中山望望日历:“你自己去召集一个会议,我也参加。” 在黄埔军校筹备会上,大家对这个学校寄与莫大的希望。窗外石榴花开,石榴绽出鲜红的果实来,衬托着室内热烈情绪,大家都希望军校能获革命的果实。 第56页 “同志们,”孙中山轻快地说道。“军校快开学了,我们一定要把仑办好,否则对不起苏联朋友的一番热诚。改组国民党,成立黄埔军校,这不过是苏联朋友帮助我们革命政府的一部分,在其他方面的帮助那更多了。就以军事机关和军队工作的苏联顾问来说,在数量上远远超过了黄埔军校。大家知道鲍罗廷和加仑将军分居政治军事方面的重要地位以外,罗兰将军将担任我们的参谋长兼总司令部顾问;拉德哥维区将军将担任我们的兵工厂顾问;西尔哥耶夫将军将担任我们的航空顾问;哥列尼将军将担任我们的海军顾问。”孙中山为使北伐大军马到成功,后来还在八个军中聘请了八位苏联朋友作为顾问:第一军首席顾问葛尔培伯特,军长何应钦;第二军首席顾问杰卜罗斯基,军长谭延闿;第三军顾问马赤利克,军长朱培德;第四军顾问帕罗,军长李济琛;第五军顾问莱林,军长李福林;第六军顾问波列盛科,军长程潜;第七军顾问兹金,军长李宗仁;第八军顾问奥尼依奇,军长唐生智。这是后话,按下不提。 “同志们!”孙中山兴奋地说道:“要把每一个苏联朋友的名字,以及他们在每一个部门工作的情形来向各位报告,是不可能的,他们来帮忙的人真多,他们的热诚太使人感动! 蒋介石跟着大家欢呼,也跟着大家离开会场,每一个人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蒋介石却怀着一肚子的疙瘩:”这个军校办成功,那还得了。万一局势变过来,我是副校长,岂不是代人受过么?再说我当不了校长,岂不是瞧不起我?“ 军校一开学,蒋介石的烦恼更多了,学生只有四百六十名,孙中山批给军校的粤造毛瑟枪五百枝,结果只领到了三十枝,只好勉强交给卫兵守卫,教官们来问:”学生上操拿什么呢?“ ”拿木棍代替。“蒋介石皱紧眉头:”要钱没有钱,要枪械没有枪械,经费又没有着落,我这个副校长不想干了。“ ”蒋同志,“党代表廖仲恺闻讯来劝他:”困难是有的,我们住慢来。“ ”哼!“蒋介石在心里骂人,却堆下一脸笑:”请坐,党代表,当心,那是一把破椅子。“ ”革命本来是件艰苦的工作,“廖仲恺毫不介意:”蒋同志以为一把破椅子会使朋友感到寒酸,在我却以为更能衬托出你的艰苦精神。现在还有很多同志,连睡觉都睡在地上哩!“ ”好说好说,“蒋介石心里老大不满意,不得不笑问道:”党代表找我,有什么事么?“ ”没有什么,“廖仲恺诚恳地说道:”我顺便来告诉蒋同志,外面有些对我们不满的议论。对于政策的不满,那我们没有办法,因为我们正进行革命,少数人受委屈也只好不去计较。但这些议论却是批评我们干部的,说革命政府之中,有少数高级干部还在外边狂嫖滥赌,这样就不大好,孙先生也很生气,要我通知每一个负责同志,留心这个问题。“ ”嗯嗯,“蒋介石脸一红,满口答应:”如果发现,我一定通知。“ 第二天由蒋和廖签署一个通告,大意是要大家约束行为,不要使革命党人的人格受到沾污。蒋还召集了军校中连、营、团的党代表讲话道:”党代表制是黄埔军校内部组织最特殊的一点,党代表的权力是与校长并行的,一切命令与法规,都要由党代表副署,才交校长执行;没有党代表副署的命令与法规完全无效,这个制度将来还要推行到各级军队中去,这个制度保证了军校与军队真正能成为党的工具,我对这个料度非常贊成,常以为宁可无军队,不可无党代表!今天我同廖代表所公布的命令是要各位约束行为,不可以在外胡闹,影响了革命党人的名誉!“ 可是这种严格的纪律,作为副校长的蒋介石,却一天天吃不消了。军校又穷,党代表的权力又与他并行,蒋介石无法畅欲所为。学校一天天向上,蒋介石的顾虑也一天天增加:”军校办好了,这批学生对我个人毫无帮助,他们去革命,对我个人也毫无好处,革命成功,我既不能大吃大喝,狂嫖滥赌,又不能麦克麦克,变成财主,万一局势又变呢?他妈的倒楣的却是我!“ 军校开学没半个月,蒋介石流氓脾气发作,决定不受这个拘束,不向孙中山辞职也不让党代表副署,他擅自遣散了教员,声明学校不办了。在蒋介石”师友“们惊讶的眼光中,蒋介石在上海写信给孙中山和廖仲恺:”介石对军校一职毫无兴趣!“ ”你怎么搞的?“张静江大惊:”黄埔军校在我们手里是一张王牌,你为什么不懂其中奥妙呢?当不上校长又做没米下锅的媳妇,没关系嘛!我说你为什么不声不响回到上海,原来呕气!“ ”不是呕气!“蒋介石气沖沖继续给孙中山廖仲恺写信。 ”哗!“陈果夫叫道:”他说反对孙中山的三大政策哩!“ ”啊!“戴季陶也嚷道:”介石竟在孙中山面前骂苏联是‘凯撒之帝国’,骂中国共产党是‘俄奴’,骂孙中山他们革命是‘依阿谄谀之徒’,静老,你劝劝,这可不开玩笑。“ 第57页 ”你在写什么?“张静江拐着条腿过去边看边念道:”人人应视我如孩提,待我以至诚,也即人人曲谅我暴戾,体贴我愚拙,……这是写给谁的?“ ”给胡汉民,汪精卫。“蒋介石头也不抬,自管写信。嘟囔道:”如果象陈其美那样对我就好了,孙中山廖仲恺太不顾面子,生活苦、学校穷……“ ”你别写了,“张静江把信撕掉,劝道:”军校是我们一张王牌,你真傻,竟会不干!“ ”我没有权,“蒋介石搁笔:”他们要我专心办军校,只做个副的,还不让我过问军事与政治,我没有兴趣!“张静江、戴季陶、陈果夫几个不待说话把蒋介石拖到堂子里,边闲聊边等他平平气。经不住娘儿们几下子,蒋介石已经心平气和,笑容满面;再经不住张静江他们反覆解释,蒋介石对这次拂袖而去,已经大为后悔,完全同意张静江他们的看法了。 ”那怎么办?“蒋介石着急起来。 ”你还是回军校去,“张静江老谋深算,微微一笑,安慰他道:”让我写信给孙中山,说你年少气盛,大家马马虎虎算了,反正他也需要用人,你给他的印象也不坏。以后可要小心点哪,呕气是不行的,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们联俄容共扶助工农,你也跟着干好啦,有什么关系?日子还长,机会多哩!“ 没几天,孙中山的回信果然来了,说蒋介石知道改过,他还欢迎他到广东去,蒋介石便根据张静江的意思又写了封覆信:”中正如果回粤,焉能专心办学而不过问军事政治?“张静江便在一旁打边鼓,代他请求孙中山,要求给蒋介石大权与巨款,并且说他已劝蒋回粤,同孙中山倾腹一谈。最后干脆陪蒋赴雄见孙,惊见黄埔军校弃之于蒋介石,却复活于共产党人,井井有条,甚是出色,忙不迭向孙求倩,说是反正程潜无暇,不如由蒋升为校长,併兼粤军总司令部参谋长,江浙财团定能予蒋支持,孙中山不清楚底细,也就听了他的。 正是:忽来忽去究为何,抓紧军校好处多。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廿三回  组学会建立小派系 平陈逆戴上大帽子 却说蒋介石回到广州,满以为军校经过他这次解散,已经閺无一人了。不料孙中山请他一起上车到得军校,竟然还在上课,周恩来、邓演达、恽代英、聂荣臻诸人正忙得不亦乐乎。教室内传出雄壮的军歌,操场上送来威武的吆喝,黑板上描绘着军事地图,沙盘里陈列着山川河流,军校比他离开之前还要热闹,还要有生气。 ”集合,“孙中山把蒋介石一拉,走向操场:”我有个好消息要向大家公布。“ ”是不是宣布我回来了呢?“蒋介石正在思索,孙中山已经开口:”同学们,你们要什么没什么,现在可不愁了!苏联帮助我们的船只就到!“ 春雷似的一阵欢呼打断了孙中山的说话,学生们喜得恨不能一脚踩一个窟窿,拍手打掌,兴高采烈。蒋介石不免有点儿失望:”他们不是为了我回来才高兴得那样子的。“只听见学生们又在嚷道:”好啦!这下子咱们革命可有傢伙啦!“ 眼望着这个场面,蒋介石不由打了个冷战。”看样子,他们进行革命,是要坚持到底了!“ ”不怕!“蒋介石耳边响起张静江他们的临别赠言:”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可不能沉不住气,因小失大!“ ”忍耐!活动!“蒋介石耳边又响起托洛茨基沙哑的笑声:”你是个聪明人,你懂得……“ ”同志们,“第二天蒋介石便向学生训话道:”我因为无法维持学校,所以悄然引退,又因为苏联的热诚帮助而回来了。苏联这样帮助,证实了孙大元帅三大政策的正确!帝国主义和军阀是不会帮助我们建立革命武装的,所以,谁反对三大政策,无论你如何信仰三民主义,也是假的,也是个假革命,我们群起而攻之!“ ”对啊!“学生们热烈鼓掌,以为这个悄然而去,悄然而来的”正式“校长,已经悔悟前非,力自振作了。蒋介石接着在《黄埔校刊》上用这个意见写了一篇文章,更使学生们感到这个校长,仿佛是个新校长,不再象已往那样软绵绵,一点不积极了。 ”你们别以为我跟在孙中山后面瞎嚷嚷,“蒋介石把何应钦领到房子里,上了门,郑重嘱咐道:”你们跟着军阀队伍乱闯,也得不到什么东西,干脆跟着我好了,反正我也需要人。“ ”那太好了,“何应钦欠欠身子;”我找你好几次,苦于没有机会,这一次可找到门径。“ ”你还得替我多找几个人,“蒋介石望望窗外:”可是要能干,光吃饭的我不要!“ ”你放心,“何应钦拍胸脯道:”我们在军队里待得很久,对于各地风土人情,人事上的来龙去脉咏,大都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如何做法,当然悉听吩咐,赴汤蹈火,我们这些兄弟们在所不辞!“边说边掏出菸捲,递一支给他。 ”我不抽,“蒋介石谢道;”以前我抽得太多,一天要抽两堆,当然不是一个人抽,后来参加帮会,禁用菸酒,这跟北方的‘在理’差不多,起先很不习惯,后来有了病,说我最好不抽菸不喝酒,所以两个原因加在一起,我现在不抽菸了。“ 第58页 ”你真有办法,“何应钦夸奖道:”人家党政军各界吃得开,你还加一个‘帮’,党政军帮路路皆通,以后可得多多帮忙,提拔提拔。“ ”那是后话,“蒋介石皱眉道:”现在我们且不提这套,先淡革命。革命,现在是最时髦的,知道么?现在军校学生要组织军事青年大同盟,那是廖仲恺搞的把戏,我身为校长,他是党代表,权力和我一般高,我没有办法,我也组织一个东西,可是没有人,所以最好早一点来。“ ”你预备组织什么大同盟呢?“何应钦正问着,操场上嘹亮的军号响起,蒋介石一看表:”我先走罢,我还有一个会,在会上我将提出建议,要求校方增聘胡汉民、戴季陶两位作教官,来对抗他们的那一伙;同时,“蒋介石放低声音:”我准备组织一个‘孙文主义学会’,希望你以后能参加。你就走吧,我要去开会。“ 望着何应钦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蒋介石挺一挺胸进入会议室,这个会议对他是愉快的,因为通过了聘请胡汉民与戴季陶到黄埔教书的提议。 ”这还不够,“蒋介石一方面着手准备成立”孙文主义学会“,一方面由胡汉民戴季陶在学生中间散布有利于蒋的言论,同时选择一个机会,把何应钦拉到黄埔,担任了教育长的职务。 黄埔学生很少知道这个校长有心事,一批批革命干部培养出来,秣马厉兵,只待出发。民国十三年十月初,苏联运到黄埔的枪械就有八千多支,孙中山利用这批枪枝,镇压了商团叛变。同年冬天直奉再战后曹锟去职,段祺瑞为临时执政,孙中山应邀北上,由胡汉民代理大元帅职务,陈炯明便趁机在东江叛变,企图推翻广东革命政府。蒋介石一想这次机会可不能错过了,武器有人帮助,军校学生战志旺盛,对付陈炯明绝对有把握,于是组织了东征军,派何应钦、谭曙卿为学生军团长,准备出击。”恐怕不中用罢?“何应钦担心道:”我们这边,都是毛头小伙子,陈炯明那头,尽是老油子理!“蒋介石沉吟道:”薛仁贵征东,这是一出人人知道的好戏,我姓蒋的这一次征东,只要一成功,天下人便知道有蒋介石这个人了!“ ”所以我说应该有把握才好。“何应钦显然对蒋不大有信心;”别弄糟了,连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民国十四年一月间,”孙文主义学会“正式在黄埔军校成立,这是一个以蒋介石个人为核心的”学会“,表面上是谈谈孙中山在民国十三年演讲的三民主义,显得非常积极;其实在黄埔军校中准备他个人的力量:”这是第一颗棋子!“蒋介石私下对何应钦、戴季陶他们说:”现在,看我第二颗棋子!“ 十四年二月间,蒋介石认为有把握的东征出发了,凭什么没有把握呢?廖仲恺看见他这样积极讨伐陈炯明,非常高兴,帮他把黄埔军官学校的学生编成了两个团。”东征部队是坚强无敌的!“廖仲恺为蒋介石送行:”反革命的陈炯明一定失败,祝你胜利归来!“ ”我们一定帮助你!“苏联朋友看见平时不大振作的军校校长突地发愤起来,便组织了一个顾问团,随蒋出发,指导战略计划:”只要对中国革命有利,对中国人民有利,我们应该同你共患难。“于是顾问团的出发更提高了士气。学生们雀跃欢呼:”苏联朋友如此热诚,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好几个将军的官阶,都比校长高得多,他们还不计危险,随军出征呢!“那是苏联西曼诺夫海军上将,陆军罗加觉夫将军等七名将级军官,五名上校级军官,一名中校级军官,和五名上尉级军官。 ”你瞧,“蒋介石兴高采烈,跟团长何应钦说:”在我们两团学生军中,可以说全都是革命的青年,其中还有许多是共产党员或是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打陈炯明会有问题么?打胜了,是我蒋介石征东成功。打败了呢?“蒋介石大笑:”跟我毫无关系,那是共产党不争气!“ 东江农民热烈地欢迎东征军,沿途或插青天白日旗,或插农会旗,摆茶摆水,要求平均地权,共产党人彭湃发动了东江农民,起来反抗陈炯明,这消息使蒋介石大为开心。而东征军一方面有以彭湃为首的农民援助,一方面有苏联顾问团的稳重设计,再加上黄埔学生的奋勇作战,获得了大胜利。 ”这个胜利是校长创造的!“ ”蒋介石征东成功了!“——这种说法通过了”孙文主义学会“,通过了蒋介石的师友们,迅速传遍了中国。蒋介石狂笑着,自己给自己戴上了这顶大帽子,他”成功“了。 ”我还得下第三颗棋子!“蒋介石不动声色,周旋在广东政府左右两派之中,见机行事。同年三月十二日孙中山先生在北京逝世,一切对内对外的国家大事还轮不到蒋介石头上,他焦急地等待着。 ”只要把军校抓在手里,你一定有前途!“张静江他们安慰他道:”目前局势还未安定,你好自为之,待机而行,切忌轻举妄动。“ 同年五月中旬,蒋介石的机会来了。 却说孙中山先生逝世后,代理大本营大元帅职务的胡汉民即为军事政治上的领袖(当时韶关还有一个大本营,专责指挥讨伐曹吴北上部队,由谭延闿代理大元帅。),大本营所辖部队计有粤军许崇智,湘军谭延闿,滇军杨希闵,桂军刘震寰,豫军樊钟秀等部,其中以滇军阵容庞大,兵精粮足,武器也好;豫军在粤赣边区实力殆尽,川军总司令熊克武,赣军总司令李烈钧只剩下一个空名,迎接孙中山回粤,驱逐陈炯明出广州的就是滇桂军的功劳,于是杨希闵、刘震寰恃功面骄,蠢蠢欲动,竟想叛变起来。 第59页 那是五月间的事,蒋介石正率领学生军作第二次的东征。忽地接到了胡汉民的电召,要他的学生军赶快回去,同时命粤军也星夜赶回广州。”我们要格外小心,“何应钦说:”滇桂军实力庞大,比陈炯明厉害得多,小心我们的本钱!“ ”是啊,“蒋介石也犹豫不决:”按理说呢,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可以不回去。可是万一滇桂军得势,那你我也完了。“ 经过再三考虑,蒋介石的学生军终于回去了,胡汉民一见大喜,慰问蒋介石道:”你来得正好,杨希敏、刘震寰目空一切,这本来是谁都知道的,孙中山一死,他们更目中无人,益发跋扈,唉啊!“胡汉民声音发抖;”大家主张下令讨伐,先发制人,不然谈不上革命,革命无法进行。我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力量也不小,化干戈为玉帛,那是再好没有的,于是由大本营严令他们接受约束,不得胡来,你说杨希闵接令后跟我怎么说?他竟敢说:请代帅先下令攻打三日,然后我再还手!“胡汉民说到这里,气得直抖。 蒋介石心里也在发抖,问道:”代帅的意见究竞如何呢?打?还是不打?“ 胡汉民半晌没有开腔,反背着手烦躁地踱了几步,回过头来长嘆一声道:”我看,还是和和平平的好,杀人一万,自伤八千,这一仗打起来没把握。何况滇桂军同我……“ ”那末代帅下令东征军回来,这……“蒋介石困惑地问道。 ”这是廖仲恺他们的意思,“胡汉民眉头紧皱:”你既然回来了,壮壮胆也好。“ 蒋介石迷惘地告辞回去,心想左右两派斗争得如此尖锐,可不要夹在中间,平白无故牺牲了实力。夜来无事,同何应钦在广州玩了个够,两人乘车回营,只见长堤边一撮撮人群集结着,似乎有人在演讲,蒋介石他们穿着的是便装,两人悄悄地下了车,往人丛中挤去。只见昏黯的路灯下,有几个年轻人在分头慷慨激昂地演说道: ”……我们是广九铁路工人,希望国家强盛,希望老百姓日子过得好。可是目前广州城里,有那一点可以保证,说滇桂军可以给我们老百姓带来好日子呢?他们勒索!他们贩毒,他们开赌!他幻无恶不作!滇桂军的军官没有一个不是腐败透顶的,他们营长以上都刮饱了民脂民膏,每个都有十几万,几十万的。各位同胞,这种军阀不打倒,还有什么天理国法……“ 听众们起着骚动。 ”同胞们,“另一个年轻人接下去道;”可是还有人不愿意讨伐滇桂军,还有人怕滇桂军,为什么呢?因为有些大官们,同杨希闵、刘震寰还有交情!“ 人丛中有人喊打。 ”一定要打的!“铁路工人答覆道:”革命并不是为几个军阀升官发财,革命是要使老百姓人人安居乐业,我们一定要动手!可是这两天因为政府态度软弱,黄埔学生回来以后还不动手,竟让这批军官带着金银财宝逃到香港,逃到澳门,逃到沙面租界去了!“那青年愤慨地叫道:”这样子还不打,等滇桂军全部逃走之后,也不必打了!“ 人丛中迸出叫声与骂声,在长堤附近此呼彼应。何应钦拉着蒋介石便走,两人回到车上,蒋介石忍不住大笑道。”这下子可又有好戏了!如果动手,这一次又是十拿九稳!“ ”不,“何应钦低声提醒他:”我们也得看着代帅的态度再说,他不下令,我们何必拼命?“正说着突然一声枪响,附近立即陷入混乱状态之中,原来是滇桂军动手捕杀广九铁路工人。蒋介石同何应钦从小路悄悄回到营里,说道:”管它呢,无论那一方吃亏,对我都有好处。“ 讨伐杨刘的命令经过左派力争,终于领发到蒋手。他满以为这一仗打得很惨,不料只有一天半功夫,滇桂军就全部瓦解,黄埔学生和铁路工人的热血,染红了蒋介石纱帽上的顶子。 ”这一次我可以出头了!“他满怀自信,一方面加强”孙文主义学会“的活动,一方面准备组织一个更为秘密的团体,同时向他的师友们发出信件,要求代为物色人材,不管是文是武,只要有点特长,反对共党,便把他拉过来。 ”我担任什么呢?“蒋介石也不无顾忌:”讨伐杨刘是我的功劳,可是除了滇桂军,还有粤军许崇智,他的实力比我强得多哩!“ ”是啊,“何应钦瞅了他一眼:”乱世造英雄,完全要看机会。除了许崇智,胡汉民的势力在广东根深蒂固,廖仲恺又深得人心,精明强干,嗯?“ 一听到廖仲恺三个字,蒋介石大为扫兴。除了孙中山,这是个唯一使他畏俱的人了。他只好搭讪着问道:”这一次,大本营是废定的了,成立国民致府,大概也不会再有变化,你在外面东打听,西打听,究竟谁的呼声最高?“ ”主席这把椅子不会轮到你,“何应钦半开玩笑半作真,眨一眨眼睛:”当然不会轮到我,不过胡汉民也没有希望。听说大家主张要根据讨伐杨刘是否坚决为标准,因为不讨伐,就根本没有成立国民政府的可能。“ ”该是廖仲恺了?“蒋介石愤愤地说。 第60页 ”也不,“何应钦笑笑:”你别怕,廖仲恺固然是认为最理想的,但是如果他出任主席,势将引起胡派的不满,弄不好,岂不是要破裂么?“蒋介石他们猜测着,等待着,结果标榜从来不做官的汪精卫被抬了出来,作为缓冲左右两派的一个中间人。 但是”孙文主义学会“的阴谋活动可使蒋十分满意,成员中包括了一起胡混的戴季陶、黄埔教宫中的何应钦、刘峙、顾祝同、陈诚等人,学生中的贺衷寒、邓文仪、胡宗南等人,他们妙想天开,打着孙中山的旗号,反对孙中山联俄容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把孙中山的新三民主义曲解为孔孟之道,由戴口讲笔写,于是这批人就鼓吹所谓”戴季陶主义“,但蒋介石却装出个置身事外的样子,公开表示和”孙文主义学会“毫无关系,命令禁止”孙文主义学会“上街作反共游行,当时着实有人受到矇骗。 那戴季陶找蒋密商道:”邹鲁与谢持他们在孙中山死后鼓吹‘分共’,老实说正合你意,但我们不能同意。我出面贊成无所谓,你可以骂我是孙总理的不肖徒,骂邹鲁他们到北京西山开会的‘西山会议派’是反革命,但你千万要沉得住气,不宜鲁莽,免误大事!我还想到这个问题,方今之世,苏联十月革命成为热门,孙中山的主张更加使我们担心,干脆你把经国送到苏联算了,‘一登龙门,身价十倍,等个三年两载,让他回来帮你,到时候岂非成为你手上一张王牌?“ 蒋介石眼睛一亮,大笑道:”我早有此意,只是不便行事。“正说着传达送来公文一批,内有政府名单一纸,再三端详,却找不到自己的名字。 蒋介石从盼望到失望,从失望到愤怒:”他妈的瞧不起人!“国民政府名单中,每一个字似乎都在向他嘲笑:”主席汪兆铭、外交部长胡汉民、财政部长廖仲恺、军事部长谭延闿、建设部长孙科、广州市长伍朝枢。“那张中央党部的名单里也找不到蒋介石三个字:”组织部长谭平山,宣传部长毛泽东、青年部长邹鲁,工人部长廖仲恺、农民部长林祖涵、妇女部长何香凝,海外部长林森。“蒋介石越看越生气,擦的一声把两张名单撕得粉碎,从椅子上直蹦起来,狠狠地说道:”我要杀人!“但立刻又瘫软在椅中喃喃说道:”忍耐,活动,活动,忍耐……“ 正是:记住忍耐与活动,且看狗熊变英雄。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廿四回  两面手法蒋经国赴苏联 一箭三雕廖仲恺遭毒手 却说蒋介石忍耐了一阵,也就打起精神,做他的黄埔校长,慷慨激昂,说了许多”革命“的话,为了争取左派对他的好感,也特别显得”左倾“。 ”同学们!“蒋介石在民国十四年八月间对黄埔第二期学生演讲道:”我记得在民国十三年六月间在这里讲过:’如果我们做校长的有违反纪律、背叛主义的时候,至少也得就地枪毙!‘这句话我今天再重复一遍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我们是革命军人,革命军人的任务是什么?是打倒敌人!敌人是谁?帝国主义就是我们中国革命党的唯一敌人,而尤其为我们军官学校唯一的敌人。望各位以后要认明自己的敌人,坚决和它决死一战,那末,我相信我们的革命,不过三年就可以成功。“ 蒋介石的演说,赢得了学生热烈的掌声。 民国十四年九月三十日,蒋介石在黄埔特别党部第三届执行委员会选举大会演说道;”同志们,从前我们党里是没有组织和训练的,所以一点力量都没有。自从总理相信俄国组党的方法以后,才仿效他们的方法,来改组我们中国国民党。……从前我们国民党是关着门来革命的,一般党员都倚老卖老,自己既不能革命,又不许别人加入来革命。……前年适好俄国代表鲍罗廷同志来到广州,见了总理,总理才大下决心容纳各阶级的革命分子加入,尤其是对于农工团体更加注重……“ 蒋介石的演说又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同志们!“同年十一月七日,蒋介石在汕头东征军总指挥部宴会席上演讲道:”今天我们所以能在汕头与各位同志开这样的联欢盛会,原因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去年和前年不来,怡恰今年才成立了国民党革命军,就能完全克复潮梅,来到汕抽头?这种迅速的进步,可以说完全是从我们总理实行中俄联合的一点成效……苏俄同志不来指导我们革命的方法,恐怕国民革命军至今还不能产生。我们今天能够消灭叛逆,达到这个目的,大半可说是苏俄同志本其民族的精神,国际的实力与其革命的使命,起来以至诚与本党合作,帮助我们中国的效果。“酒过一巡,蒋介石又说道:”我们实行总理遗嘱,不是在形式上的,若要真正的实行遗嘱,要真正的革命成功,一定要照俄国的方法去做,才是总理真正的信徒。 “我们接受先进国同志们的指导,就是实行总理的遗嘱。我们总理遗嘱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这句大家不要轻忽过去了!” 蒋介石的演说又赢到了热烈的掌声。 第61页 除了在演讲词中充满了革命的论调,在鲍罗廷、廖仲恺之前,蒋介石还表现得特别左倾;“把国民党合併到苏联共产党,那就好了。” “不能这样做的,”廖仲恺微笑道:“只要我们努力,始终照着中山先生的三大政策去做,中国前途,会跟苏联一祥好的。” “蒋校长最近看了很多书,”鲍罗廷让他坐下:“最近几次演讲精採得很哩!” “哦哦。”蒋介石心里好笑:“我看的是《曾文正公家书》和《三国演义》!”忽地在他充塞了三国演义里权术思想的头脑里面,对那个“遣子入质”争取苏联好感,博取鲍罗廷信任的主意更加强烈,趁着鲍、廖二人在谈别的,他在一旁考虑道:“经国已经十几岁了,把他送到苏联,苏联朋友一定会好生照顾,还省了我一份开支。他是我的儿子,弄好了,将来他可以帮大忙,弄不好呢?——他妈的反正象交易所做股票一样,多少得冒点险!” “顾问,”蒋介石吞吞吐吐,问道:“你们真是了不起,我们也不知道怎样感谢才好!我有一个儿子,叫做蒋经国,今年已经十五岁了,身体蛮好,我,想请你把他保送到苏联去上学。” “你?”廖仲恺一惊:“你放心么?十几岁的小孩子。” “有什么不放心的,”蒋介石挺一挺胸:“我去过苏联,苏联朋友对我们实在太好,学校的设备、管理,尤其是思想上的教育,嗯嗯,实在不能比……” “你太太放心么?”鲍罗廷问道:“你的孩子以前出过远门么?” “没有,”蒋介石作决心状:“不过那没有关系,人是锻鍊出来的,尤其是一个革命军人的儿子,万里求学也不算远,何况到苏联去!我在日本呆过很久,可是不敢把孩子送到东京去。” “顾问,”蒋介石跨出门槛,回过头来央求道:“你今天就写信罢?是不是莫斯科?我把孩子交给你啦!我这个革命军人半路出家,让我的儿子去做科班出身,唉啊!”他弦外有音:“将来再有人在背地里说我革命不彻底,我可振振有词啦:瞧!我把儿子都送到苏联,难道我的革命竟是假的不成?” 蒋经国果然被保送到莫斯科读书去了,对于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傻小子,蒋介石免不了叮嘱一番,同时要他有机会便去拜访托洛茨基伯伯或者他的朋友,多学一点“做人处世”的道理,于是父子暂告分手,下文再表。且说蒋介石急于出人头地,攫夺大权,眼见国民政府和中央党部中没有他的份儿,心里不免又气又急,同他们的党羽几经商量,反覆研究,认为不把廖仲恺除去,蒋介石将无出头之日。 “除去了廖仲恺,局面一定混乱,混水摸鱼,这道理不是很简单吗?”蒋介石告诉他的党羽:“目前的情形,谁都知道廖仲恺是擎天一柱,把他解决,是我们一大收穫! ”胡汉民的势力也不得了,如果解决了廖仲恺,我们可以设法把这件案子往胡汉民头上一戴,就说是他干的,他同廖仲恺冤家对头,说是胡杀了廖,天下人也深信不疑,信以为真。“ ”许崇智的粤军也伤脑筋,廖仲恺一死,顺便也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一口咬定,说是胡、许二人联合起来干掉了廖仲恺,许是有实力的,人家也会深信不疑,而我们,……“ 蒋介石的说话被笑声所淹没,几个人起先是吃吃地笑着,终于纵声大笑:”一箭三雕啊!“”再干一杯!“”我们的校长要出人头地啦!“”有福同享啊!“蒋介石用一餐丰富的酒席,结束了这个”筹备会“。 紧接着,蒋介石要手下用一颗阴险的子弹,结束了唯一可以约束他的廖仲恺。 民国十四年八月二十一日,廖仲恺遇刺逝世的噩耗震撼着中国。第一个抚棺痛哭的不是别人,却是蒋介石,只见他大哭大叫,如丧考妣,口口声声要”替廖仲恺报仇!“并且召集军校学生演讲道:”廖党代表是革命的擎天柱,反动派竟敢刺死他,真是罪大恶极!就是把全广州的人杀掉一半,也不能抵偿这笔血债!“甚至要学生游行,却被汪精卫制住了。汪精卫把他找来道:”蒋校长义愤填膺,不愧是我们军校的校长,你想为廖先生报仇的精神如此激烈,那个凶手一定逃不掉的!“ ”是的。“蒋介石心里好笑:”主席对于廖党代表之死,将採取什么步骤,需要我效劳么?“ 汪精卫沉吟一会:”我想同许崇智成立一个处理廖案的特别委员会,用来防止叛变和缉捕凶手。“ ”主席,“蒋介石四顾无人,低声说道:”许崇智?恐怕靠不住罢,这傢伙一辈子喜欢两个’孔‘:一个是烟枪,另一个是女人,叫他干什么都不行,把事情弄糟倒有他的分,我看这么一件重大的事情,似乎不必叫他参加。“ ”许军长是这祥的么?“汪猜卫其实也风闻一些关于许崇智的传说,但因为许是粤军统帅,自己又怕得罪左右两方,也就不闻不问,此刻听见蒋介石这样说,忍不住要问个清楚:”两个’孔‘,啊哈,你在哪儿听到的?“ 第62页 ”说来话长,“蒋介石故意嘆息一声:”想当年陈炯明、杨希闵、刘震寰要攻击他,我曾经增援,帮过他不少忙,因此他还愿意同我拜把子,做个换帖弟兄。按理说,我不应该在主席面前说他的坏话。“ ”没有关系,你说。“ ”这个人啊!“蒋介石又嘆口气:”他带兵有个怪脾气,最主要的,是他的小厨房。他每次开拔,总是带一个大师傅,替他做一个心爱菜:芽菜!前年他打败仗时,对方冲进司令部,他的床铺竟然是温热的,倒使对方大吃一惊,以为他指挥若定,嘿!“蒋介石耸肩一笑:”哪知道这个热被窝是女人和烟灯暖热的,他抽菸抽得带劲,宁可逃慢些,……“ ”哦,……“汪精卫沉吟半晌:”蒋同志,我明白了。这样罢,这个特别委员中,本来我是想同许负责的,这样说来,你也参加一份罢,算是我们三个人出任特别委员,负责镇压叛变与缉凶,你看如何?“ ”主席吩咐,义不容辞。“蒋介石紧锁双眉,哀戚地告辞道:”不过无论如何,廖党代表是不能死面复活了。“ ”出发!“蒋介石回到军校,臂缠黑妙,召集学生,呼夭抢地大叫道:”出发!把胡汉民、许祟智二人的公署包围起来!据报他们是与谋杀本校党代表有关的,包围他们!同学们!他们杀死了我们的党代表,我们要他们偿命!“ ”走啊!“学生们哀怮地扭头就走,忽听得蒋介石大喝一声:”且慢,你们过一小时后才走,等我的电话,我先出去看看,万一胡、许二人听到风声,预先警戒,那不是因为血案,又要闹出血案来么?“ ”打就打!“学生们哀怮地呼叫着:”我们也不活了!谁杀死我们的党代表,我们就同他拼啦!“ ”我是校长!“蒋介石把面孔一板:”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你们不许胡来!“说罢便钻进车子,开到城里找到了胡汉民告急道:”坏啦!你赶快躲一躲,避避风头罢。“ ”是不是有人说是我刺死了廖仲恺?“胡汉民惊慌地问。蒋介石拉着他便跑:”你躲到我公馆里去罢,现在,只有我家里算是最保险,其他地方你无论如何不能露面,刚才我接到消息,说将有队伍来围困你的公署,——走啊,你还等什么?“胡汉民还以为蒋介石好心照顾,一方面连道冤枉,一方面禁不住慌张起来,马马虎虎打点一番,便跟着他避进了他的公馆,蒋介石再三嘱咐他不可外出,另派专人”保护“。安排妥当,便兴匆匆赶到许崇智那边厢,却见他戒备森严,知道不能轻率从事,便堆下一脸笑问道:”外面风声很紧,老兄听到么?“许崇智不免着急,”你听到什么没有?“ ”我特地来告诉你,“蒋介石放低声音:”外面盛传廖仲恺之死,与胡汉民有关系,同时,也……“ ”难道,“许祟智鼓起勇气:”同时也和我有关系不成?“ ”啊啊,“蒋介石故作慌张:”大概你也有所耳闻了。是这样的,外面是传说你的嫌疑不轻。据说你的军长魏邦平也参与其事,咳,魏邦平,他直接……“ ”你别说了。“许崇智心乱如麻:”你是特别委员会委员,你倒说说看,这件事……“ ”我没办法,“蒋介石作莫奈何状:”已往,我们两人合作得很好,我也尽力帮过你的忙,不过这一次,实在,实在是……“蒋介石长嘆一声:”我人微言轻,几位大员们都对你发生误会,我就没有办法了。“ ”他们都说是我?“ ”可不?“蒋介石一脸同情状:”当今是左派的天下,他们说是红,我没有办法说是白。“ ”那你给我出主意,“许崇智绕室打转:”我究竟如何是好?“ ”你不嫌我太直率么?“蒋介石敛起笑容,把帽子往头上一戴:”换了旁人,是不会这样直言相告的,我看还是请老兄下野罢,再拖下去,对你,嗯,嗯,到那时候连我都很难说话啦!“ 许崇智还在发怔,蒋介石干笑一声便走。他赶到黄埔学生的行列中,跟着叫嚷了一阵,然后向汪精卫报告道;”这一次廖党代表被刺,真相已经查出来了!“汪精卫他们惊愕着,想不到这个校长如此能干:”说!谁干的?“ ”大家都知道,“蒋介石嘆息着:”平时胡汉民、许崇智两人,对廖先生是非常不满意的,我就从这个线索上去调查,果然有了头绪。原来这件事情是胡汉民的弟弟胡毅生、与孙中山先生当年的秘书林直勉等主使的,许崇智的部下魏邦平军长等直接参预,于是就,就……“ 国民政府和一般人民都为这件事愤怒着,结果胡汉民被逼出洋,许崇智逃亡上海,蒋介石奉命镇压,开始向许崇智的部下缴械,开始把胡汉民的左右逮捕,捉的捉,逃的逃,杀的杀,鸡飞狗走,只剩下蒋介石一个人在暗中哈哈大笑。 许崇智逃亡上海后,粤军军长以下十七名高级将领,接到了蒋介石的开会通知。将领们明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但一想许崇智己经跑了,粤军也已全部缴械,蒋介石羽毛未丰,带兵便得有人,这个会议大概是重新编制,去参加不致有什么意外。同时四周军校学生戒备森严,”抓军阀,为廖仲恺复仇“的呼声响彻云霄,万一逃不掉,给逮住以后反而糟糕,于是都硬着头皮去开会了。 第63页 蒋介石用监狱欢迎他们,十七名粤军将领终于被骗了进去。然后向”处理廖案特别委员会“会上报告:”凶手全部抓住,候命行刑!“ ”蒋同志,“宣传部长毛泽东、组织部长谭平山,他们都反对道:”根据你上次的报告,说刺廖案的主使人是胡、许二人,现在胡汉民已出洋,许崇智也已逃亡,为首的既然都已走开,那十七名粤军将领又何必把他们枪决,直接谋杀廖同志的凶手,不可能十七个人一齐来,何况又是十七个将领?还不是按照法律手续,该办的办,该放的放,愿意留在革命军队服务的,便欢迎他们一齐革命罢!不过,蒋同志这样严厉地镇压反革命,这种精神是值得钦佩的。“ 蒋介石起先听说有人反对,心里老大不高兴,后来听说在夸奖他严厉镇压右派,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立刻趁风转舵答道:”镇压反革命是军人的天职,各位的夸奖使我惭愧。粤军将领的处理问题,本人一定遵照大家的意思去做,该办则办,该放则放,愿去则去,愿留则留。“这个会虽然是沉痛的,大家为损失了廖仲恺而悲愤填膺,但蒋介石却特别开心,因为国府中人,认为他如此严厉镇压反革命,蒋介石是个好人。 ”我是个好人!“蒋介石离开会场,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直奔监狱,看见十七名粤军将领在木栅中席地而卧,阴晴潮湿,臭气直冲,有几个拿一块断砖碎瓦枕头,看见蒋介石来,一个个在眼睛里进射着愤怒的光芒。蒋介石不由得心里汀了个冷战:”我把他们骗来,还能把他们放了么?“于是向牢头禁子大喝一声道:”把他们枕着的破烂砖瓦拿走,你知道吗?他们是军长团长,军长团长还愁没有绣花枕头吗?“眼看着粤军将领连砖瓦枕头都缴了械,蒋介石才冷笑几声,扬长而去。 当夜,十七个将领被装进了十七个麻包袋,被拖到不知名的地方,被埋在不知名的地方。 ”我把这些将领释放了。“蒋介石向政府报告,免不了赢来一阵赞扬。 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收穫,事后蒋介石还抹籍汗:”杀了参仲恺,赶跑了胡汉民,併吞了许崇智,我居然一跃而为广东最大的实力派了,哈哈!“ 正是:一箭射三雕,本领好不好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廿五回  攫大权改编革命军 起杀机计骗李之龙 却说刺廖案以后,蒋介石目的达到,趾高气扬,就以他为中心,改编了国民革命军。把黄埔学生军扩充为第一军,自任军长,何应钦副之;把湘军改编为第二军,谭延闿任军长,鲁涤平副之;滇军改编为第三军,朱培德任军长;粤军为第四军,李济琛任军长,第五军派李福林任军长,程潜所部湘军在讨伐南路邓本殷胜利后改编为第六军;蒋介石任军事总监,统辖各军,于是就变成国民党的军事领袖了。 ”光有军队不够,“蒋介石事先向他的党羽表示:”我必须要把你们组织一个实力充足的秘密团体。譬如说广东将领对我的态度如何?到底拥护不拥护?我不能钻到他们心里去;譬如说共产党,真是教人伤脑筋,他们那一套真教我担心,这样干下去,中国人只知道共产党好,没有人跟我走了,所以如何去调查共产党的策略,调查广东将领对我的忠奸,我要一个有系统的认识,你们分头想办法,冒充左倾参加共产党那更好,花多少钱有我负责!“ 可是第一个消息传来,却并不是广东将领有什么异动,或者共产党对蒋有什么不利,而是国民党的右派在广东受到打击后,跑到北京另起炉灶去了。 ”听说这批人为数不少,“蒋介石到汪精卫面前探听口风:”听说以邹鲁、谢持为首,居正、石青阳、林森、戴季陶、叶楚伧、邵元沖、沈定一、吴稚晖、覃振、傅汝霖、茅祖权他们也给拉去凑数。大叫’分共‘,还反对毛泽东的广州农民讲习所哩。“ ”一共十四个,“汪精卫嘆口气:”其实都是老党员,何必这样子呢?据说他们在北京西山碧云寺孙中山灵前,擅自举行第四次中央执行委员会全体会议,还想在上海另立中央,因此有人名之曰’西山会议派‘,他们这样搞法,会弄出个什么名掌才怪!而且只有邹、谢两个才是真想耍花样的,没用。“ ”他们人数是太不够,“蒋介石劝道:”主席也不必伤脑筋,本党第一届中执委有二十四名,参加西山会议的不过八个人,其余两人是中监委,四人是候补执监委,这齣对台戏是唱不成的。“ ”到将来再谈罢,“汪精卫苦笑笑:”明年一月间,本党召开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再说。“ 蒋介石回去思量好久,觉得手里握着兵权,还不是万全之计,这与陈炯明、杨希闵、刘震寰他们有什么不同?一旦垮台,便落荒而走,再也抬不起头来。西山会议派想在上海另起炉灶,无论如何对他是不利的,其实这批人倒是他真正的朋友,不象左派那样南辕北辙,一辈子合不起来。”教他们对我谅解,“蒋介石想:”要他们拥护我姓蒋的!“想来想去,他想到了在上海有势力的张静江,想到了上海的报纸,想到了一个叫做陈布雷的还未见过面的朋友。 第64页 ”舆论很重要,“张静江和虞洽卿的声音一再在蒋介石耳边响起:”你手里抓着一张报纸,比掌握一个师还有用哩!而且养一师人你要花多少粮草?办一张报节省得多。报馆里的人可以到外面敲敲竹槓,找点外快,他们乐于接受我们的津贴,替我们说几句好话。“ ”那末你物色到多少人材呢?“蒋介石写信去问。 ”有那么几个,“张静江回答他道;”中华新报的主笔张季鸾,商报的总经理李征五,协理徐朗西,编辑陈布雷、潘公展,还有国闻周报的胡政之……人数倒不少,不过同他们交情有深有浅,各人的脾气有好有坏,大体上都还够朋友,其中尤其是署名畏垒的陈布雷,最使我同虞洽卿赏识,你身边耍枪桿的倒不少,耍笔桿的一个都没有……“蒋介石于是趁邵力子奉命自穗去沪,宴请上海报界说明革命局势,打击西山会议派之便,悄悄地托他带一张亲笔签名的相片给陈布雷,”拜託了,“蒋介石对邵力子说:”这一次你去上海,一定可以碰到顶顶大名的陈畏垒,他是我尚未见面的好朋友,请你把我亲笔签名的相片转送给他,就说蒋某人对他很钦佩,希望他笔下留情,为国民革命军多说几句好。一切心照不宣。“ ”校长,“邵力子皱皱眉头,哈哈大笑:”你真有点娘娘腔,送手帕送照片这一手也来得。你那个夫人那边,要不要我再替你带一张相片呢?“邵力子指指他的口袋:”瞧里面满满的,你一定沖晒了好几打……“蒋介石一手按住口袋,哭丧着脸道:”你别开玩笑啦,可别提这个女人,我真是有口难言,不能提,不能提!“ ”现在只能提到革命问题,“蒋介石嘱咐他的党羽:”一切反对共产党的论调都不应该出之于口,形之于笔,我们要忍耐,在忍耐中活动!“蒋介石果然在民国十四年九月十三日向黄埔学生讲演道:”共产党主张彻底革命,加入国民党,实在能替国民党求进步、求发展!“他深感羽毛未丰,对左派不能反扑,必须利用左派。因此当众骂西山会议派”阻挠国民革命大业“,骂”戴季陶是孙总理之不肖徒,吾侪当鸣鼓而攻之!“不怕肉麻。 ”你怎么能这样讲?“回到办公室,何应钦反对道:”太过火了,我们也应该有个限度!“ ”你不懂,“蒋介石呵呵笑道:”说共产党好,在目前,有意想不到的功效,你瞧着罢!“他说的不错,十月间国共合作的革命军队,在省港革命工人和东江革命农民协助之下,再一次举行东征,依靠共产党员和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肃清了陈炯明的势力。 ”是不是?“事后蒋介石反问何应钦:”你看见了罢?没有共产党拼命行么?“ 何应钦强笑道:”算我佩服你!“ ”同志们!“蒋介石同年十一月七日又在汕头演讲道:”革命先进的苏俄来指导我们中国革命,我们世界革命中的中国革命党员,实在是愿意接受的,而且是应该接受的!“这个被人认为进步的蒋介石,在民国十五年一月间参加了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以次多票被选为中央委员。会议中议决以纪律制裁西山会议派,谢持、邹鲁两人开除党籍。戴季陶、吴稚晖两人虽列名通电,但并未出席会议,仍当选为执监委员,其余十人限期一月,向国民党中央表明悔过,否则丧失党籍。 ”季陶差一点完了,“蒋介石抹着汗:”要不是我力争,唉!左派也太厉害,中央党部书记长刘芬,宣传部长毛泽东,组织部长谭平山都是共产党员,连各部秘书也是共产党员!“ ”你也不含糊,“何应钦冷冷地对他说;”你也有办法,陈公博、甘乃光、戴季陶,都当选了中委,这都是你的力量哩!“蒋介石眉头紧皱:”我提名陈果夫、王柏龄当中委候选人,可是给他们否决了。“何应钦心底里着实不佩服,说:”算啦,慢慢来,你提名戴季陶居然通过,已经不容易啦!“ ”我极力主张,非选他不可!“蒋介石换上便衣:”果夫和柏龄是我们的好朋友,这一次没选上,我总要给他们想办法!“他跨出门槛:”走罢!散散心去,他妈的共产党,看我总有一天收抬你!恨不得马上动手,我有兵!“ ”不能着急,“何应钦等在酒楼里劝他;”还得利用省港罢工工人和东江农民统一广东!“ ”不能着急,“蒋介石的师友们在窑子里一再劝阻:”还得利用共产党来制造资本!“ ”不能着急,“蒋介石的师友们在函件中又劝阻他道:”还得利用苏联的军火哩,别急!“ ”不能着急,“蒋介石的师友们在任何地方再度劝阻他道:”当前共产党的力量,老百姓的革命力量,可不能低估哩!“ ”我已经下令,“蒋介石答覆他们:”要孙文主义学会计划游行示威,专向共产党挑衅!“ ”不行不行!“蒋介石的师友又劝他道:”共党在粤,炙手可热!你试高瞻全局,恐怕不适宜开火!“ ”真的真的。“蒋介石再进一步了解了周围的形势,吓得一身冷汗,马上收回了挑衅的命令,还把孙文学会的首领戴季陶假骂一顿道:”你这个总理的不肖之徒啊!尽搞些莫名其妙的名堂!“ 第65页 ”我忍不住了!“蒋介石在三月十八日,北洋军阀段祺瑞在北京屠杀一阵之后,杀心大起,只见他小公馆里灯火辉煌,彻夜不灭,他同党羽们在通宵密商”妙计“。孙文主义学会的骨干分子王柏龄、陈肇英、徐桴、欧阳格、吴铁城、陈策、缪斌等一齐献计,内中陈肇英也是蒋介石的换帖弟兄,又是日本士官学校的同学,职充虎门要塞司令,利用兵舰大做走私生意,与蒋”分赃甚匀“,交谊极深,李之龙一再发现他的罪行,一再向汪精卫报告,给汪批准,由李出动海军制止,曾将人货军舰一併扣留,因此陈肇英恨死了李之龙,蒋对李同样怀恨在心,这回”公私两便“,决定向李下手,当下由黄埔军校驻省办事处主任朱一鸣率同几名军官,于当夜赶到海军局传达蒋介石的”校长口头命令“,说是军校急需使用中山舰,着速开往黄埔候调。李之龙怎会料到当他”奉命派舰“之际,正是蒋介石藉口捉人之时。 民国十五年三月十九日,离开北京”三·一八“惨案只有一天。广州正沸腾着复仇与北伐的悲愤情绪,那天早晨细雨霏霏,增加了肃穆低沉的气氛。大约是黎明前三四点钟,泥泞的长街上出现了黑黝黝的武装队伍,越秀南路惠州会馆立即陷入包围,省港罢工委员会被团团围住,纠察队立被缴械,罢工委员会主席苏兆征翻墙脱身,邓中夏、李森被监视在内。另一支人马出发大东路,国民政府顾问鲍罗廷在中央党部对面的公馆也给包围。此外左邻东较场,斜对面通黄花岗白云山的大道,以及红花岗附近统统军警密布,形势十分严重。 ”报告校长,“蒋介石案头电话在响:”我是第一军特务营营长,一切都很顺利。“ ”要抓的人都抓到了么?“蒋介石兴奋地问道。 ”都抓到了。“特务营长报告道:”军校政治部主任,第一军政治部主任周恩来和何香凝,已经抓到了,全体党代表也抓到了,一共八十多名,已经送到黄埔军校围场里去了。“ ”兵工厂占领了没有?“ ”占领了。“ ”苏俄教授和顾问呢?“ ”统统扣留了。“ ”好,“蒋介石大为高兴:”不过这样还不够,我命令你继续逮捕,至少维持三天功夫。“ 李之龙由陈肇英自己率兵逮捕。新婚不久的这位海军局长,梦中吵醒,上身只有一件衬衣,下身只有一条短裤,双手反绑,眼睛蒙住,倒象强盗绑架”肉票“。经开庭审问两次,经审军法官马文车曾任东征军军法处长,蒋以为交给他必能”顺利判案“,没料到马文车越审越惊骇,认为李之龙并无罪证,把蒋气得有口难言,加派第二军军法处长戴贞公审,戴主张严刑逼供,马极力反对,终子审不下去,把李关起,直到七月一间才释放出来,那是后事,按下不提。 话说蒋介石当时作了一个报告,”本月十八日酉刻,忽有海军局所辖中山舰,驶抵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向教育长邓演达声称,系奉校长命令调遣该舰,特来守候等语。其时本校长因公在省,得此项报告深以为异,因事前并无调遣该舰之命令,中间并无传闻之误。而该舰升火露械,经一昼夜,及十九日之深夜开回省城,无故升火达旦,中正恐其扰乱之举,为党国计,不得不施行迅速之处置,一面命海军学校副校长欧阳格暂行权理舰长事宜,并将该代理局长李之龙(兼海军局政治部主任)扣留严讯,一面派出军队于广州附近,以防不侧……“ 当时汪精卫正在病中,听说蒋介石擅自动刀枪,气得直拍床沿:”我这个主席不要做了,我这个主席不要做了!“ ”主席,“蒋介石把那份书面报告递了过去:”您瞧瞧,我这一手耍得真够漂亮,这叫做先下手为强,慢下手遭殃!现在我的特务营仍在戒严之中,还在继续肃清之中,主席有什么吩咐么?“其实汪精卫也己在监视之中。 ”嗯嗯。“汪精卫倒抽一口冷气,心想你的军队还在戒严搜索,如果我不贊成,一来木已成舟,二来弄不好引火烧身,谁能担保姓蒋的,不把我这个没有兵权的主席也从床上一把抓去呢?汪精卫只得嘆口气道:”事已至此,也没话说了,不过共产党他们会甘心么?你事前最好同我说一声,方一有什么变化,我可以负责。“ ”不必担忧了,主席。“蒋介石忍不住格格格笑出声来:”我已经看准了共产党没有办法,蛇无头而不得行,现在几个共产党高级人员,大部分己经扣留,我的部队又在警戒,绝对不会使主席为准。至于事先同主席商量,“蒋介石面孔一沉:”我记得曾经在主席面前说过,我要待机而动,镇压那批共产党徒,我清清楚楚记得,主席并没有反对,所以,所以,嘿嘿……“ ”好罢,“汪精卫嘆口气:”我正病着,万事由蒋校长看着办好了。“ ”解散黄埔青年军入联合会!“蒋介石回到学校,对左派正式施行压力:”凡是隶籍共产党的学生,一概到特别党部登记!“ ”是不是太露了一点?“何应钦说:”把左派搞得太惨了!“ 第66页 ”怕什么?“蒋介石一扭头:”我还有一着:解散孙文主义学会军怎么样?公平吗?“ ”那是我们自己的组织,“蒋的党羽表示意见:”解散之后,我们玩儿什么?“ ”组织黄埔同学会!“蒋介石胸有成竹:”什么青年军人,什么孙文主义,我一概不要!凡是共产党籍的党政人员,一概给我退伍!“ ”他们不肯走呢?“ ”抓!再不,杀!“ 广东,落在蒋介石手里了。 广东,不再展于国民政府主席、中央执行委员会政治委员会主席、军事委员会主席、国民革命军总党代表汪精卫统治之下了。 广东,拥有军政实力,为革命出死入生的中国共产党人,被蒋介石压下来了。 毛泽东愤怒地提出了意见:”同志们,对蒋介石的反叛行为,我们必须加以反击!“ ”不,“陈独秀淡淡一笑:”不!“ ”为什么不?“毛泽东沉着地反问道:”难道要等蒋介石把共产党人全部斩尽杀绝之后,我们再来反击么?那已经太晚了!几年来为革命所流的鲜血,就这样白白地葬送了么?“ ”你们不清楚,“陈独秀故意长嘆一声:”就在我们的周围,密布着蒋介石的军队和密探,他如今是得势了,我们同他斗,我想是没有好处的,……“ ”这是机会主义者的看法,“毛泽东还是不同意:”我们革命是为了老百姓,不是造成一两个军阀,这道理非常简单。谁要是违反了老百姓的利益,革命是不会成功的!谁要是害怕牺牲,屈服在新军阀的淫威之下,那他嘴里虽然还在鼓吹什么革命,但那是空的!自欺欺人的!“ 会议不欢而散。陈独秀愿意妥协,众多的中国共产党人,开始进入更艰难困苦的路程。而蒋因为找不到什么藉口,恢复了何香凝、周恩来等人的自由。 ”我们的成绩不错!“蒋介石事后犒劳他的部下,纵声大笑,他拿起一本叫做《嚮导》的中共周刊:”瞧,连共产党都服服帖帖,陈独秀和高语罕,在他们的刊物上发表文章,表明一贯拥护推崇我蒋某人的态度哩!嗯,“蒋介石翻了一翻:”陈独秀说要忍耐,“他噗哧一笑,”忍耐,这是我的为人处世之道,想不到他也学会了!“ ”干杯!“王柏龄、潘佑强、贺衷寒高高举杯:”为我们黄埔同学会会长前程无量而干杯!“ ”为我这个反革命分子干杯!“黄埔同学会秘书曾扩情挤挤眼睛:”共产党把我恨死了!骂我是反—革—命!“ 一阵大笑之后,同学会组织部长杨引之高呼道:”同学们,我们的校长真不可限量,他在北伐誓师之前,一桩增强他军事基础最后统一的工作完成了!“ 眼看着部下们欢笑跳跃,蒋介石忍不住叫道:”同学们,还有值得高兴的事哩!外国朋友们在香港彼此恭贺、欢笑、高呼万岁,说从此以后,不怕中国有共产党同他们捣蛋!“ ”中山舰事变,把我们变好了,“贺衷寒大叫道:”校长,今天我们大家都很高兴,敢问校长,中山舰事变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那样的突如其来。“ ”这个,“蒋介石微笑道:”待我死后,你们看我的日记罢,目前,我不准备宣布。“ 宴会在狂欢后结束,《黄埔季刊》一卷三期在之后出版,蒋介石的心腹王柏龄对中山舰事件有这么一段记载:”内中详情,惟鄙人与蒋先生知道,未得蒋先生许可,我固不敢披露,而蒋先生对学生训话,也谓如要明了此回事变真相,等我死后,看我的日记。于是可以判断这次事件性质之重大,绝不是宣传为中山舰者可比。中山舰云者烟幕也,非历史也,而收效之总枢,我敢说是孙文主义学会。“ 正是:开口闭口,孙文主义,”孙文主义?“岂有此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目分解。 第廿六回  八面观音上台来 顾家祠堂把门关 书接上回。却说紧跟着民国十五年三月二十日”中山舰事件“之后,五月初,蒋介石乘机布置召开国民党二中全会。提出”整理党务案“,非通过不可! ”是不是要听听各方面的反映呢?“汪精卫软弱地近于央求:”兹事体大,影响所及,恐怕,恐怕,……“ ”没有什么顾虑!“蒋介石在鼻孔里笑笑:”对于党政大权,我决定要逐渐设法收回。主席是不是对苏俄有顾虑?这一点我早已冷眼观察好几年,苏俄帮助我们打军阀,帮助我们革命是真的,今年他们第一次交给主席四十五万卢布,作为编练新军的费用,又从海参崴运来一批价值五十六万四千卢布的子弹,年底还有十五架飞机要运来,去年还运来八千枝枪械,……“ ”你知道就好,“汪精卫苦笑道:”人家这样帮助我们,你还该记得中山先生曾借过苏俄一千万元,成立了中央银行,他们既然这样帮忙,……“ ”主席,“蒋介石起立道:”就因为我知道列宁、史达林他们不会派兵来打我,所以我决定制裁共产党,制裁了共产党,我照样可以革命,苏俄的目的是帮助我们革命,其他问题,“蒋介石戴上军帽,扬扬手:”他没有办法,我有办法!“ 第67页 ”校长!“汪精卫追上一步。 ”主席!“蒋介石一个敬礼:”我走了!“ ”你!“汪精卫目送他背影走出们去,回头一拳打在桌上:”我这个主席不干了!我这个主席不干了!“动摇、软弱的汪精卫,在毫无办法情状下,于五月十一日秘密离粤赴法。而五月十五日开会之后,在蒋主持下,通过了他提的”整理党务案“。 ”从此以后,共产党人不能担任国民党中央党部的部长!“蒋介石兴高采烈,着手组织班底:”国民党中央党部书记长改称秘书长!“ ”谁干?“蒋的党羽争先恐后打听行情。 ”叶楚伧,叫吴玉章下来。“ ”他有何德何能?“蒋的党羽纷纷争夺,表示不满:”凭历史,我……“ ”你们有所不知,“蒋介石悄悄说道,”楚伧曾立下一个大功,’五卅运动‘闹得一塌糊涂,要不是楚伧向上海英巡捕房告密,那个厉害的共产党员刘华便不会给抓住枪毙,共产党在上海闹得还要凶。“他继续宣布:”组织部长陈果夫!叫谭平山下来!“ ”他有何德何能?“蒋的党羽又感失望:”论追随校长年代,我们……“ ”你们有所不知,“蒋皱眉道:”果夫是我当年在交易所的老搭档了,“蒋介石感觉不安,立刻改口道:”你们既然反对,那组织部长我来负责,由果夫代理罢!“他继续说道:”宣传部顾盂余,叫毛泽东下来!“ ”他有何德何能?“蒋的党羽又纷表不满;”顾孟余一向捧住段祺瑞的,谁不知道段祺瑞是个什么东西?“ ”你们少噜嗦!“蒋介石不乐:”段祺瑞有什么不好?“他干咳一声:”青年部长,甘乃光该换换了。“ ”谁替他?“党羽们精神一振:”谁?“ ”丁维汾!“蒋介石接着笑道:”再增加一个军人部。“ ”谁当部长?“党羽们急着问道。 ”除了我,还有谁!“蒋介石横扫一眼:”曾扩情,你来做军人部秘书长!这个军人部哪,职权可不小,它既能管理军队中的特别党部,又能委派各级党代表!“ 又道:”工人部长胡汉民!“ 蒋介石的党羽交头接耳:”没有几个位置了。“ ”农民部长甘乃光!“ ”妇女部长何香凝!“ ”不行不行,“党羽们鼓譟道:”她这个人左得可以!“ ”我们没有女的,“蒋介石挥挥手。”只好请她当部长,以后找到合适的女人再替她,反正一个妇女部不会有什么名堂,我们男的总不好意思做妇女部长罢?“ ”商民部长王法勤!“蒋介石把名单阖上,打个呵欠:”差不多了。“ 没有登上部长位子的党羽纷纷口出怨言:”校长,怎么内中很多西山会议派,不怕人家说闲话吗?“ ”我才不怕!“蒋介石冷冷答道:”谁敢不满意?“ ”叶楚伧邵元沖这几个西山会议派,并没有表示悔过,按照二全大会决议,是已经丧失了国民党党员资格的,为什么又……“ ”这有什么关系?“蒋介石皱眉头:”你们吵什么?“ ”还有陈果夫,“党羽们嘟囔着道:”他是监察委员,照例不能担任中执会负责工作,这和党章都有牴触。“ ”这有什么关系?“蒋介石烦躁地蹬蹬脚:”你们还要挑我的毛病?将来局面统一,好差使有的是。反正不会少了你们任何一个!“党羽们这才定了心,按下不提。 却说蒋介石在二中全会中自任中执会中监会的主席,使许多老头子看不上眼,既不服气,又常抬槓,蒋介石自觉没趣:”太性急了。“他自己暗笑,便把张静江推出去代理。张静江满心喜欢,瘸了一条腿走上主席台:”想当年我们大家赏识你,你到底有办法,哈哈!可是我当主席,那行么?你让大家推我上台。“ ”静老有什么不行?“蒋介石使个眼色:”这是大家推你的,反正有我在一起,你当我当还不是一样?再说我又当了一个有权顾问军队党务的委员会主席,忙着布置削减共产党灼势力,唉啊,累死了。“蒋介石的确很累,他用了几乎一个逐宵的功夫,同党羽们拟订了五项”防共步骤“。满屋子烟雾腾腾,酒气冲天,春寒料峭,蒋介石不由得加了件衣服,嘆口气道:”我手下虽然有的是枪,身边却缺少一枝有劲的笔,瞧拟订这几条玩意儿竟花上这么多人的脑筋,这么多时间,太不经济了。扩情,你再读一遍,大家注意,还有什么漏洞没有?“ 党羽们不好意思地彼此望望,只听见曾扩情干咳一声,立起来商声念道:”防共步骤:一、共产党员在各级党部不得占委员的三分之一以上;二、共产党员不得任中央党部各部长;三、其他党员入党,应向国民党报告党籍;四、国民党员不得加入共产党;五、国民党推举代表与共产党组织联席会议,将共产党员的加入国民党者制成名册,提出于国民党代表。“ 第68页 ”我补充,“贺衷寒起立:”军队中共产党员应退出第一军!“ ”你简直是脱裤子放屁,“蒋介石长长地一个呵欠:”早已做到了,毋需多此一举,留下字句,让人家说我小器。“ ”校长对共产党还是太宽大了,“陈果夫发表意见:”干脆言明共产党员不得在各级党都担任委员!“ ”那太小器了,“蒋介石摇手:”你有所不知,我们对共产党,还有利用的地方,可不能做得太绝,这道理你以后就明白。“ ”不大可能罢?“叶楚伧摇头:”鲍罗廷都给我们赶跑,要让共产党帮我们北伐,恐怕不大可能了,今天谁不知道实权在我们手里,赶光共产党,也无所谓!“ ”你这个脑筋,“蒋介石皱眉:”怎么想不通?共产觉对我们没兴趣,对革命、对北伐可有兴趣,那不就行了吗?我就把鲍罗廷请回来,陪个不是,保证大家一团和气!鲍罗廷一回来,共产党还有什么问题?让他们替我们打冲锋,有人肯替死你还不乐意,简直是糊涂虫!“ 党羽们笑了,蒋介石这一句骂得他们非常舒服,大家忙不迭哈腰弓背连连鼓掌,表示对蒋介石的计谋万分佩服,五体投地。蒋介石第二天果然写了封信,派专人邀请被逼走的鲍罗廷回来。信中寒暄之后,慷慨激昂,莫名其妙地说道:”中俄合作与世界革命需统一指挥,务盼即日返穗,同商大计,继续合作。“ 另一方面,顾孟余接收中央宣传部时可闹得满城风雨。原来孙中山在世时曾下过手谕,说凡属中央各部人员,非有过失是不能轻易撤换的,顾孟余可顾不了这个,只见他走马上任之日,就把所有职员一起赶跑干净。上自秘书沈雁冰,下迄僕役阿三阿四,统统调个精光。这下子不打紧,丁维汾接收青年部时也如法炮制,全部任用了私人。于是当时顾孟余的国民党中央宣传部,被人称为”顾家祠堂“,也有人称整个中央党部叫做”蒋家祠堂“,那几块”神主牌“,没料到竟是国民党全部官僚化的开山祖宗哩!可是,那个”国民政府主席“还没人顶替,黄埔同学会中就希望蒋介石自己来,”大家方便“。 ”不行不行,“蒋介石连忙摇手:”等那几个死老头子进了棺材,我再当国民政府主席不迟,现在,“他思索良久:”得找一个无所谓的老傢伙才好。嗯,有了,让谭延闿过过瘾罢,反正他是个有名的好好先生,外号’八面观音‘!可是这个观音只能拜我,我可不会去拜他!“ 于是谭延闿除了”八面观音“的衔头之外,还多了个名堂,叫做”国民政府代理主席“。 可是在二中全会闹得鸡飞狗跳的当儿,半中间却少了个柳亚子。柳亚子是个中央监察委员,同时又兼江苏省党部常务委员兼宣传部长,他邀了几个知心朋友在广州吃过一顿饭,借着三分酒意,就在饭馆里拍桌子痛骂道:”我瞧不起姓蒋的那副专横无理的脸孔,我也不满意共产党人对蒋介石这种祥子迁就忍耐,套句广东话,简直离了谱!这种革命老子没办法,回家抱孩子去!“于是柳亚子一气之下,只开了两天会便中途退出,回到上海家里杜门谢客,足足有三四个月没跨出大门一步,连江苏省党部也不去。 ”这是傻瓜!“蒋介石哈哈大笑:”只要有位子,我不怕没人派,让柳亚子自己放弃权利算啦!“只见他面孔一板;”可是对外不许乱说一通,不管柳亚子是不是共产党,只要他有一股子牛劲替我革命,我都欢迎!“ ”你这祥做很对!“张静江称赞他道:”目前,绝对不能让共产党太下不了台,你知道我们江浙势力在广东并不巩固,而且我们还要利用工农的力量、苏俄的帮助,在中国创造一个新的局面,还要北伐哩!“ ”对的。“蒋介石在五月以后,暂时停止了对左派的”制裁“,回过头来大叫大喊。只听见他在全体党代表大会上演讲道:”如要杀共产党,无异是自杀!“只听见他在对高级政治训练班训词中说道:”cp(共产党)分子退出了军队,如果永远不加入进去,终会使军队减少力量!“只听见他在第三次劳动大会上演讲道:”工农能来革命,这个革命才能成功,我们此时惟有更加巩固工农兵的联合阵线!“蒋介石更不怕肉麻,大声疾呼:”中国革命必须受第三国际指导!“反共闻名的戴季陶在广州待苏联顾问鲍罗廷回穗以后,竟称鲍罗廷做”尚父“,嘿!蒋介石及其师友们,一忽儿又”左“起来了。 正是:开口叫”尚父“,肉麻当有趣。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廿七回  吴铁城引咎辞职 谭延闿编组夫役 却说戴季陶称呼鲍罗廷为”尚父“,这使蒋介石非常高兴,把他找来,两人作一次密谈,蒋道:”老戴,我决定发表你出任中山大学校长。“ ”不行罢,“戴季陶道:’那简直是讽刺,你在不久之前,还当众说我是‘总理的不肖徒’哩。现在要我出任纪念孙大炮的学校,那,那,……” 第69页 “过去的过去了,”蒋介石大笑:“其实那时侯我把你骂得再惨一点,更能使左派叫好,问题是说话太粗也不好。现在不同了,你把鲍罗廷哄得一怔一怔的,左一声‘尚父’,右一声‘尚父’,虽然广东人说法是叫坐‘肉酸,但目的达到了,我们在容共联俄!让左派没话说!” “静老昨天在吃晚饭时跟我讲过,”戴季陶凑过头去:“我们对右派也得有个处置,譬如说伍朝枢、古应芬、吴铁城他们,既非我们的同系人物,又对我们江浙势力大有妨碍。更糟糕的是,这些人物反共色彩过浓,似乎恨不得马上来一个国共分裂,这怎么可以?共产党真的给赶跑了,谁来替我们北伐?” “老戴,”蒋介石喝口茶,轻轻一笑:“这本来是我的意思,我早同静老商量过,静老也以为我的顾虑很对。这批人既不机巧,也无权术,更谈不上适合我们的策略,要想办法!” “把他们弄下来,还有意想不到的好处!”戴季陶摸出枝雪茄,点燃了火;“可以迷惑人们的视听,让人家对我们捉摸不定。” “是的,”蒋介石扬扬眉毛。“让他们以为我在左右之间的态度好象不可捉摸,又可以便利我们自己在各种政治位置上与组织上的独占,免得旁人动手动脚,插手插脚。你看得很对!”蒋介右大笑:“不愧是中山大学的校长!” “说到中大,”戴季陶忍住了笑:“人家以为我去当校长,一定是研究孙大炮的三大政策,不料我们是布置反对孙大炮的新三民主义和三大政策的教育,你这一手,高明得不得了!” 两人相对大笑,笑得戴季陶直咳呛,“别笑死了,”蒋介石拍拍他的背:“留着条命,我们还要北伐,还要统一大局,还有好戏在后头哩……” 那边厢广州市警察局长吴铁城在气得发抖:“丢那妈!说我管理不力,说广州总罢工是一种捣乱,说罢工纠察队和工人都是过激分子,说我维持治安没办法,没办法?我姓吴的不干了!”于是便写了个辞呈:“我引替辞职好了,看谁来替我,你姓蒋的总不能再兼替察局长,有油水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吞得精光!” 吴铁城的猜侧落了空,维持广州治安的“实权”,结果真的由蒋介石一手包办了。不过他知道广州的警察不一定听他的话,却派出大批武装军队在广州几条大街日夜巡逻,表面上是协助警探办事,暗地里他已经控制了广州的“治安”,监视了罢工纠察队的行动。 民国十五年六月,南中国的气候特别炎热,革命的热潮也在沸腾澎湃。长达十六个月的大罢工,发生了流血的“五卅”运动,更推动了广东的革命,并准备了全国的大革命。共产党人在工人、农民以及北伐军的政治工作方面进行了积极的活动,号召推翻以北京为中心的封建统治,这热情一如炎夏寒暑表上的水银柱,升到了最高度。 “我看我们得小心,”张静江黄夜找到蒋介石,满头大汗,“外面对北伐的热情太高。高,对我们是好的,可是,”张静江抹汗:“人们对共产党的拥护却使我感到害怕。” 蒋介石要汽水,要手巾,要水果,要把电风扇对准了张静江,让僕役们忙了一阵,这才低声说道:“静老看的很对,可是我们不怕!” “我们军队里尽是他们一的人哩!” “静老有所不知,”蒋介石把香蕉皮一摔:“第一军解决以后,问题简单得多了,中山舰事件以后,共产党根本热闹不起来。” “这个我明白,”张静江皱眉:“不过共产觉内部的意见也不一致,陈独秀虽然跟我们走,其他党员都在反对,据说尤其是毛泽东……” “静老你放心。”蒋介石大剌剌摇动着二郎腿:“今天的共产竟是陈独秀在领导,陈独秀并不姓毛,我们对于毛泽东的反对只当没有听见,那是他们内部的事情,是么?陈独秀领导共产党,对我们当然有利。静老大概知道,他对于共产党在北伐军的工作,并没有使我们担心的地方,也没有掌握军队,最后真正由共产党员参加,可没有掌握的军队很多很多,北伐军实权大多数在我手里!”蒋介石紧紧捏住拳头:“这个权力的获得,嘿嘿!静老,你该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当年在交易所里抢帽子,也没有象这样子,连吃奶的气力都用上了。” 张静江大笑:“那怎么能比?我反而觉得对付共产党,同对付交易所那一帮人比较起来,还是共产党容易对付。” 蒋介石跟着也笑出声来:“那侧是的,那倒是的,共产党单纯,不比交易所那帮人。” “明天,”张静江瞥一眼日历:“六月六号了,你们军事委员会开会,有什么重要议案?” “事情倒不少,”蒋介石打个呵欠:“主要的是准备北伐,要推一个北伐军总司令,其他如海陆空司令,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负责人。” “有什么困难么?”张静江问道。 ’那还有什么困难?“蒋介石失笑;”我是军事委员会的委员长!委员长任命委员做北伐军总司令,还有谁敢不服气?“ 第70页 ”不是这个意思,“张静江跛着一条腿准备告辞,边起立边说:”中共对你有什么……“ ”中共对我只有好处,“蒋介石递给他一根拐杖:”五天之前,驰援唐生智的叶挺独立团到达安仁,占领攸县,打垮故人两个团,稳定了湖南战局,巩固了北伐的基础,你说对我们有多大好处?说实话,没有叶挺四天之前的捷报,明天那个会我还得延期,看看风头再说哩!“ ”你行!“张静江俄嘆一声,两人又相对大笑一阵,这才分手,各自就寝。第二天一猜早,蒋介石喜孜孜赶到军校,在升旗礼上向学生训话道: ”……我们中国的军人还有一种最大的毛病,就是只知育从官长,不知国家是什么?主义是什么?……比方我们自己的父亲做错了事,同我价主义违反,我们也应该反对他,取他的命!……你们在这个学校就学,校长固然是蒋中正,但是你们切不可想,我就是蒋中正的学生,蒋中正就是我的先生,更不可想,我们做学生的,就要听先生命令!如果你要这样存心,完全用私人感情来作革命,那你们的革命一定不能成功,而且,“蒋介石加重语气,”你们的人格也扫地了!“ 学生们欢呼着,为这位校长的高论感动着,眼望着校旗在展风中飘扬,学生在晨曦下鼓掌,蒋介石心头陡地一动:”可不能说得太好,他们将来真的来革我的命,那不是糟了!“于是蒋介石继续说下去道: ”同学们,你们已经是黄埔第四期的学生了,这是本校最值得纪念的一期,因为正在你们这一期,北伐就快开始了,北伐一开始,大家便要当兵、带兵。假使要我带兵,将来环境一变,或者是思想随着变更,不期然而然的变成了一个军阀,也未可知,到那时候,你们对我的领导有什么感想呢?“学生们正在发怔,为这位校长前言不对后语而发怔的时候,蓦地听见蒋介石大喝一声道:”服从为军人天职,完了!“说罢便驱车去军事委员会。 ”会议开始!“但这个会很快结束,产生了一个庞大的蒋介石:”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中正出任北伐军总司令。凡国民政府下之陆、海、空各军悉归其管辖;他如政治训练部、参谋部、军需处、海军局、航空局、以及兵工厂等机关,均直属于总司令部。国民政府下各省的民政、财政都受总司令指挥;各省各军的首长,统归总司令任免!“ 却说蒋介石自己委任自己,掌握了那么多大权,自有人冷言冷语,表示不满。其中广东大资产阶级伍朝枢、古应芬等人,刚刚受过蒋的打击,吴铁城的警察局长又丢了纱帽,那一帮人暗中反对尤烈。消息传来,蒋介石便同张静江、戴季陶、何应钦诸人密商对策。 ”兵权在握,我们是不怕的!“蒋介石说:”只不过这是广东,让他们哇啦哇啦吵下去,到底有点碍手碍脚,真他妈的!“ ”此事容易解决,“张静江淡淡一笑,指指何应钦道;”敬之,这一回要看你的了。“ ”我?“何应钦心底里其实也并不佩服蒋介石:”我有什么办法?难道……“ ”不是要你领兵去打,“张静江哈哈大笑:”动刀动枪,也得看看地方!敬之,附耳过来!“ 何应钦当真凑过头去,蒋介石看他们俩交头接耳,不禁笑道:”静老,你卖的什么药?“ ”还不是从你葫芦里常出来的,“张静江笑道:”还是你昨晚上的办法。“他们向何应钦挥挥手,看他出得门去,张静江板着脸低声说道:”敬之这个人,你可要小心,他脑后虽然无反骨,可是我总觉得,他神色之间,总有点使人不大放心的样子。“ ”静老看得对,“蒋介石满不在乎。”敬之的毛病就在此,他口服心不服,以为我姓蒋的有今天成就,也不过时来运转,说不定碰个凑巧,他还要比我有办法哩!可是我几下子耍得比他漂亮,他也只得乖乖听话。说起他的好处呢,一来同日本人的关系不在我之下,二来他口才不错,说话蛮有条理,这个人我是要用的,万一他竟敢胆大妄为,“蒋介石眉毛一扬,”静老该知道,我也不是好欺侮的!“ ”你明白就好了,“张静江嘆口气。”人才呢,是不容易操纵的,奴才呢,光听话不会办事。我看以后,我们还是多用点奴才,少用些人才罢。“ ‘目前,”蒋介石沉吟:“说人才,共产党里倒是人才真多,不过我真怕,他们真有几手。说奴才呢,目前北伐结果还不得而知,还得多用人才,将来再说罢。何应钦目前翻不过我如来佛的掌心,他会替我卖命的。”不出蒋的所料,何应钦果然替他奔走于各军长之间,运动各军长通电拥蒋。电报登出来,名字一大串,使伍朝枢他们倒抽了一口冷气,不敢再反蒋介石了。蒋介石眼见一切顺利,便命广州商会筹借军费五十万银洋。出发之前,把看守后方的任务,军事交给第四军长李济琛,党务交给张静江,政治交给谭延闿,正在洋洋得意,准备出发,忽地眉头一皱,想起一件麻烦事来。原来将奔石担心着广东的工人,他这么想:“我们北伐去了,虽然可以命令共产党打前站,但后方有那么多工人,而且这些工人在大罢工中又有着庞大的力里,岂非后顾之忧?”蒋介石找到了谭廷闿:“你替我想个办法,把他们组织起来,就说北伐军要四千名夫役,随军出发,急如星火,要工会迅速组织起来,”他低声道:“免得在广东出乱子。” 第71页 潭延闿笑道:“总司令来迟一步!” “什么?”蒋介石大惊:“工会表示不干么?” “不,”谭延闿拱拱手道:“总司令真是洪福齐天,你不放心工会,工会却早已在进行组织宣传队、卫生队、担架队、什么什么队,足足发动了三千多人,大概离四千名也差不多了。他们要跟随北伐军出发,沿途唤起民众,帮助军队,……” “那就好了,”蒋介石心花怒放,“不过你就奉命行事,说是编组夫役,不给他们什么宣传名义,省得麻烦。” 谭延闿一揖到地,蒋介石扬长而去。那边厢苏联顾问为了帮助孙中山打倒军阀,一秉初志,成日价在广州开会商讨战略计划。蒋介石兴沖沖赶去参加,只见黑压压坐满了大厅:政治顾问鲍罗廷,军事顾问加伦将军,参谋长兼总司令部顾问罗兰,兵工厂顾问拉德哥维区,航空顾问西尔哥耶夫,海军顾问哥列尼。第一军首席顾问葛尔培伯特,第二军首席顾问杰卜罗斯基,第三军顾问马赤利克,第四军顾问帕罗,第五军顾问华林,第六军顾问波列盛科,第七军顾问兹金,第八军顾问奥尼依奇等人,严肃地分两排坐着。双方行礼之后,蒋介石笑吟吟讲道;“……去年贵国十月革命节那天,本人在汕头说过,本党不改组,苏俄同志不来指导我们革命的方法,恐怕国民革命军至今还不能产生。外面谣言虽多,蓄意中伤,但无损于中国的革命,希望各位对本党的努力,仍然与总理在日一样,以亲爱的精神,以同志的资格,有事大家互相讨论,求得真理,谁的主张有道理,就实行谁的主张,并没有一些勉强或迁就的事情。事实上苏俄同志并非处于指挥地位,我常跟旁人说,俄国同志要到中国来揽权窃柄是事实上做不到的,如果他个人有侵略的野心,不待我们中国人去攻击他,他们国内的党员和民众也自然而然会反对他的,所以我们对于俄国同志,只怕他不肯负责任,而不怕他来揽权窃柄!” 苏联顾问们报以掌声。 “各位”,蒋介石说下去道:“现在,北伐就要开始了,希望各位仍然与总理在日一样,对本党的革命予以帮助,一切谣言、中伤,无损于中苏人民的虔诚热情!” 苏联顾问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鲍罗廷正想讲话,蒋介石已经接下去道:“本人对于苏俄朋友的帮忙,真是感激得很,筒直感激得无以形容!别提黄埔军校创立之时,深得贵国的援助,学生所用枪械,大部分也由贵国接济,从海参崴派般运到黄埔。说到经费罢,去年,军校创立后的第二年,贵国曾一次拨交黄埔十万卢布,作为黄埔军校的维持费,我记得在同一通知上,贵国又告诉加仑将军,只要黄埔军校提出具体的预算数字,贵国政府可以根据实际需要,源源发给,这真使我感激莫名。”他掏出准备好了的纸条:“尤其是去年,贵国曾一次交给我们四十五万卢布,作为编制新军的费用!记得前年十月初,贵国运到黄埔的枪械就有八千枝,中山先生就利用这批武器镇压了商团叛变。去年运来的一批军火中,仅子弹一项就价值五十六万四千卢布。今年,”蒋介石精神大振:“为了帮助我们北伐,贵国用记帐方式被助我们的枪械分四批运到广州,第一批有日本造来福枪四千支,子弹四百万发、军刀一千把;第二批有苏俄造来福枪九千支,子弹三百方发;第三批有机关枪四十挺,弹带四千个,大炮十二门,炮弹一千发,第四批有苏俄造来福枪五千支,子弹五百万发,机关枪五十挺,大炮十二门。”蒋介石眉毛一扬:“还有明年,今年给我们的十五架飞机就可以交齐,此外,还有价值一百十几万卢布的军械援助,这些数字只是零星的,极不完全的材料,”蒋介石大声说道:“但已经充分说明了,贵国是如何在积极援助中国的革命!”蒋介石蓦地一个立正,马靴后根上两枚马刺“乓”地一声响,深探地面向两排苏联顾问行个七十五度的鞠躬,只见椅子一阵响动,全体苏联顾问慌忙起立还礼,蒋介石声音顺抖,双目润湿:“各位,请接受本人十二万分虔诚的敬意!并且请把本人的敬意与感激转达贵国政府:拿去年五月间上海的五卅运动为例,美国和日本完全站在一起,他们一面把它在上海的海军陆战队扫数加入,日英军队屠杀中国徒手群众,一方面美国的新共和周报就主张以英、法、美,日联军二十万直攻北京而占据之,徐图瓜分办法,这种在美日均势下想瓜分中国的形势到今天依然仍在,而多灾多难的中国人民,只想到贵国纯洁、有力的帮助!本人可以保证,我中国同胞世世代代将忘不了贵国的帮助!” 苏联顾问感动地沉默着,蒋介石乘机离场,一出大门,禁不住从心底里笑出声来。 正是:你去北伐你傻瓜,看我变成新军阀。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廿八回  蒋介石北伐耍花招 独立团出兵建奇功 话分两头。却说民国十五年间,中国人民大革命的北伐战争开始:“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扫除封建势力!”激昂悲壮的口号,喊得震天价响。一般人只看到了日英在中国的活动,没料到美国在中国的活动,不下于日英。眼见北伐开始,美国争夺中国的花样也就有了变化。那时光日本因为奉系地盘扩大,想组织一个六省三特别区的北京政府,造成最少是独占北方的局面。英国则单独扶持吴佩孚再起,希望以此巩固长江流域利益。在这个情况下,美国拿定主意,自己且不出手,让北伐军与日英势力直接冲突,如果直奉战胜,则达到借日英之手,消灭中国革命的目的,同时也可借战争把直奉军力削弱,然后另图对付日英办法。如果革命军一直向北发展,则又达到利用革命军驱逐英日势力的功效,然后再从革命军阵营中寻找一个上层份子或集团,使之叛离革命,背叛人民,作为美国在中国新的代理人来霸占中国。因之美国在中国大革命暴风雨中,最初除了一度同意北京军阀政府的请求,打算与各国重开关税会议,为北京政府筹措一笔战费外,并没有进行更多的破坏活动。 第72页 言归正传,却说民国十五年七月九日,广州炎阳高照,人心热情鼎沸,在苏联顾问团所建议的周密的北伐战策计划下,国民革命军在广州誓师北伐,旌旗耀日,枪枝如林,士气蓬勃,战马嘶鸣。蒋介石举目望去,只见黄埔大操场上密密麻麻排满了队伍,心中好不得意。他大叫打倒吴佩孚,联合孙传芳,暂放张作霖。按照步骤,分兵三路:一路直扑湖南,一路突袭福建,一路出击江西。蒋介石自己有一个教导师,系在北伐前抽调了分散在各军的黄埔一二期学生组织而成,是他的亲信嫡系精兵,由王柏龄任师长,北伐时作为总预备队。北伐打前锋的队伍却既非何应钦,也非国民党军,而是共产党员最多的第四军。这支队伍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威名远扬,好生了得!这支部队出名的原因,第一是许多战士、干部都是共产党员和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第二是其中一个独立团是共产党员叶挺所率领的,受命打前锋之后,一路上真是浩浩荡荡,所向披靡。再加上这时湖南农民运动正在撼得热火朝天,对于北伐进军帮助极大。汀泗桥、魏胜桥两仗大战,直杀得号称十省联军总司令的吴佩孚弃甲曳兵,落荒而走。 “打得好!”全国人民欢呼暇舞:“北伐军打得好啊!” “真打得好哇!”蒋介石心中暗自得意:“打胜了,是我领导的!打败了,或者有重大伤亡,倒楣的是共产党!” 然而叶挺的独立团并没有倒据,他所向无敌,打得北洋军阀抱头鼠窜,使整个第四军赚得了“铁军”的称号。那时第四军由副军长陈其钰率领,张发奎、陈铭枢两师,及叶挺一个团。另外李宗仁率领的第七军,也一样同第四军一样打前锋,北洋军阀还不知道这是蒋介石耍的把戏,真正打硬仗的地方看不到一个“正牌党军”,于是流传着一句话道:“还没有碰到蒋某人的正牌党军,已经如此厉害,不知正牌党军狠到如何地步?” 七月初,叶挺独立团一开始便建立奇功。省港罢工工人的宣传部、卫生队随军出征,湖南工农群众热烈欢迎,农民自卫军还直接参加故斗,萍株路工人也自动驱走军阀部队。泗汾战斗,叶挺独立团击溃顽敌二千余,首先占领醴陵。李宗仁也利用平江农民协会的组织,由农民自卫军解决了吴佩孚一团人,攻击了长乐街,间道进攻岳阳。七月中旬,在毛泽东组织下的湖南农民,帮助北伐军迅速破敌于永丰、衡山、湘乡,十二日占领长沙。 正因为粤汉路上两湖战场是吴佩孚主力所在,势须动员群众力量,才能克敌致胜,因此蒋介石就利用中共打硬仗。想达到利用北伐,消除一切反蒋势力的目的。他认为北伐井非真正挖去一切军阀的势力,解散其军阀军队与政权,乃在于消除一切反蒋势力,还要把他们收纳过来,壮大自己的声势,于是一到湖南,便首先收容了唐生智,改变为第八军。 占领长沙后,蒋介石慷慨激昂地发出一个《出师宣言》说,“吴贼(指吴佩孚)所资为号召者,厥为’讨赤‘。夫’讨赤‘,乃帝国主义用以对抗全世界被压迫民族、破坏世界革命联合阵线之口号也。’赤‘为何义?苏俄之赤党与赤军,以赤帜表示其群众之赤血,换得国家独立自由之代价也。解放人类之痛苦,保障人民之利益,以民众为基础,而推翻其帝制之其党,反对国际帝国主义,实行废除不平等条约,而为全世界十二万万五千万解放者也。帝国主义口中之赤化者,实则,革命之民众化耳。政府为民众化之政府,军队为民众化之军队,以民众化之国民革命军,拥护多数被压迫之人类,即使云’赤‘,何嫌何疑?充吴贼之意,举凡爱国者皆’赤‘之,为求中国自由平等者皆’赤‘之,反对军阀及帝国主义者皆’赤‘之,充义至尽,则举吾四万万爱国之同胞皆’赤‘之,吴贼甘为帝国主义走狗,愿与民众为仇,其口吻固应如是,然吾爱国同胞,则非揭破吴贼之阴谋,声讨吴贼之罪恶,不足廓其煸惑人民之工具也。” “你说得真痛快!”叶挺不胜慨嘆。 “是么?”蒋介石心里暗笑。 “真是痛快!”叶挺重复一邀:“痛快极了!蒋总司令该听见很多人说过,北方军阀和一切反动派在帝国主义教唆之下,他们反革命的名义不是’反赤‘,就是’讨赤‘,如今你在《出师宣言》里痛快淋漓说得明白,拥护多数被压迫之人类,即使云赤,何嫌何疑?充吴贼之意,举凡爱国者皆赤之,为求中一国自由平等者皆赤之……” “好好。”蒋介石不安地搓搓手,急忙岔开话题道:“你看我们的北伐,将花多少时间?” “那倒不能估计,”叶挺微笑:“不过获得胜利是毫无问题的,内有民众欢迎,外有苏联帮助,革命之师,所向无敌,独立团和友军所以捷报频传,主要的是这个!拿吴佩孚的枪械人数来说,这一点或许他比我们还多。”叶挺告辞:“总司令的出师宣言太好了,下午独立团又将出发,总司令的出师宣言使士气更为奋发,我保证不辱使命!” “我听说中共中央今天有一个第五次对时局的宣言,”蒋介石起立送他,边走边问道:“已经发出了么?说些什么?” 第73页 “我还没有看过,”叶挺戴上军帽:“听说是号召各阶级革命民众巩固革命的联合战线,推翻国内军阀与帝国主义,与总司令的出师宣言精神完全一致!”叶挺伸出手去同蒋介石握着:“这是中华民族的大喜讯!我们紧密团结,努力北伐,中国,是快翻身了!” 蒋介石目送叶挺大着步离去,仿佛看见他的独立团在大着步走向敌人的心脏,禁不住呵呵大笑:“好罢!我等着你们的捷报!” 捷报果然如雪片飞来,各地的响应尤其如火如荼。汉阳兵工厂工人反对吴佩孚,实行了总罢工,各地农民纷纷起来打击军阀,而叶挺的独立团更其了得,首先攻入湖南的是独立团,在汀泗桥、贺胜桥激战中打垮吴佩孚主力的是独立团,攻取武昌的先锋队还是独立团。蒋介石不免有所顾忌,命令开入江西的总预备队准备,别让天下人光看到只有共产党及其同路人在奋勇作战。 事实的答覆却非常残酷,蒋介石的嫡系精兵,以王柏龄为师长的总预备队(教导师)刚到韶关便出岔子,营长竟无一人宿于营房,大家四出作乐,王柏龄急电请示:“不得了罗,幸亏没有碰到敌人,否则不能想像,如不设法,没法打仗!” 蒋介石跳如雷,可是也没办法。原来国民革命军从连起各级都有党代我制,军官所发命令必须党代表连署始发生效力,三月二于月事件以后,为了反共和取悦于黄埔学生,蒋奇石取消了第一军及教导师中的营连党代表制,于是那些营连长就可以毫无忌惮地自由活动,毫无拘束了。 “果夫,”蒋介石连忙打电话,“赶快选派共产党员到总预备队去!” 陈果夫共名其妙:“去干什么?我们不是决定把共产党排挤出去么?” “去恢复第一军和教导师的营连党代表!你必须选派共产党员,克日赴韶关报到,不是共产党投有用场,千万不要派错人了!” “共产党?不行哪!”陈果夫还是反对,“好不容易把他们赶跑,你怎么又要……” “局势紧急!”蒋介石有点生气:“只有共产党可以挽回,你无论如何照办,有我负责!” “将来……”陈果夫还是不放心。 “将来?将来看我的!”蒋介石愤然搁上电话。第二天陈果夫果然报告:“已经派共产党员夤夜北上,恢复营连党代表。”但是已经迟了。教导师纪律废弛,臻于极点,党代表表面上恢复,实际上军官们不受拘束,相反地在兵士面前欺诱党代表:“他们是共产党,弄不好枪毙几个,总司令不会责怪,我们教导师是御林军!”党代表刻忍辱负重,在“御林军”里饱受白眼,默默地在跟着王柏龄开拔江西。江西有孙传芳的第四师驻扎,师长谢鸿勛听说是蒋介石的御林军来了,不由得心慌起来:“叶挺不是御林军,已经好生了得,现在来了御林军,我们必须拼命,抵挡一阵再说!”谢鸿勛抱着个必死之心,没料到“御林军”中看不中吃,一经接触,全军覆没!孙传芳部队喜出望外,追奔逐北。可怜几位营连党代表就不明不白悲愤殉难。王柏龄仅以身免,教导师由蒋介石派任的党代表缪斌逃得也不慢,两人一口气奔向总司令部,面无人色。 “我不怪你们,”蒋介石反而安慰他俩道:“你们运气不好,吃了败仗。胜败乃兵家常事,以后小心点儿好了!”接着要军需拿出三千块大洋往王柏龄面前一搁:“柏龄,你当然知道,这一次你们这样做法,按照北伐军纪律,你们两人是该枪毙的!”他嘆口气道:“可是,我下得了这个命令么?”倏地蒋介石面孔一沉:“拿去!三千块钱够你到日本避避风头去罢!”眼望着王柏龄千恩万谢,抱着三千块龙洋走出大门,缪斌悄悄地问道:“那我,是不是……” “你留着!”蒋介石反剪着手踱了几步:“外面有什么风声,我会替你担当。你可以跟旁人说,教导师的失败应该由师长王柏龄负责,反正王柏龄己经到日本去了,你不用怕!我也不会处分你。我派你升任第一军副党代表,党代表本由汪精卫兼着,反正他干不了,你替我好生照料!”缪斌没料到因祸得福,喜孜孜谢过蒋介石,便到第一军走马上任去了,作为蒋介石“御林军”的第一军,两个师己经被王柏龄输光,另外还有三个师,由军长何应钦率领,原在东江留守。何应钦着见缪斌到来,不禁皱眉道:“小道士,你一来,我可倒楣啦!” “为什么?”缪斌装作不懂:“别叫我小道士,怪难听的。” “你在柏龄那边法术失灵,又要来害我么?”原来缪斌原名丕承,其父是无锡南城门口的老道士,因此人家都叫他小道士。以后曾钻进宋美龄的夹袋,红过一阵,抗战开始后就“荣任”日寇卵翼下的“新民会会长”,做汉奸的资格比汪精卫还老,此是后话,按下再表。却说缪斌向何应钦嘆息道:“眼看着共产党的队伍越打越有劲,他妈的王柏龄……” “你也有责任。”何应钦瞪瞪眼:“你是那边的党代表,教导师全军覆没,你也脱不了关系!这样搞下去,北伐军的战功薄上,我们连立足之地都没有,还谈得上什么赶走共产觉?” 第74页 “党代表有屁用场!”缪斌发牢骚道:“带兵的不在乎,反而在暗中骂道:你们卖什么膏药?给老子过不去,怕不在背后干掉了你!敬之,听说共产党那边,党代表可真硬朗,难怪蒋老总要果夫派了一些共产党到韶关担任营连党代表,可是已经不行了。” “小道士,”何应钦轻蔑地挖苦他道:“那你到独立团去好啦!” “那,那,”缪斌苦笑:“别开玩笑。” 缪斌当然跟着蒋介石走的,九月间何应钦那三个师奉命进攻福建。十月九日进入闽省边界永定县城,恰巧十六日那天浙江省长夏超宣布独立,孙传芳急调驻闽的周荫人部队入浙进攻夏超,十一月间,何应钦缪斌就兵不血刃,乘虚进兵福州。十二月浙扛孙传芳的师长周凤岐投向革命军,何应钦又率部进入衢州。周凤岐的队伍改编为第二十六军,何应钦就带着第一军和二十六军前进桐庐,一路上学生、农民、店员、手工业工人以为蒋介石的北伐军都是好的,纷纷自动起来替第一军侦察敌情,烧茶做饭。可是没料到第一军同第四军完全不同,何应钦也并不等于叶挺,缪斌的党代表更是胡扯蛋,当孙传芳的孟昭月部向北伐军猛扑时,何应钦被杀得连招架都谈不上,一口气败退到衢州。消息传来,蒋介石大叫一声:“这可坏了!再打下去,我的嫡系部队可要垮干了!”于是立即下令在浙境行动的部队集中衢州,候命进止,不得妄动。因此在所有北伐军中间,蒋介石的嫡系部队第一军得到八个大字的评语:“闻炮即跑,再战必败!”可见在全国民众革命的高潮中,蒋介石的嫡系部队第一军表现得实在很糟,他的党羽为这事情着急,“总司令,我们自己的队伍,不能再到火线去了,得保存实力。” “你们不用怕,”蒋介石胸有成竹:“北伐军是全面的,第一军受我指挥,其他各军还不是一样听我命令?共产党打得愈好,对我们的帮助也愈大,这中间当然有很多微妙问题,你们不用管,我自然会应付!为今之计,如何把军阀队伍收编过来,作为我们自己的队伍,这倒是一件大事,别让共产党讨了便宜!”九月三日那天,蒋介石命令镇守广州的第四军军长李济琛:“你也该出发了,向江西进攻,由你任总司令。” 李济琛出师之日,叶挺的北伐军已经直捣武昌城下,万县又发生英舰向城内开炮,击毙军民五六千人,伤者无数的“万县惨案”,使北伐部队悲愤填膺,作战更为奋勇。九月六日孙传芳发表通电,说革命军如果进攻江西,誓将与之周旋,九月六日孙传芳再发出最后通牒,限蒋介石二十四小时内,把他派去进攻江西的部队撤退,退出湖南,李济琛部下认为笑话,振臂高呼:“干掉孙传芳!”乒桌球乓便打起来了。 那边厢蒋介石倒着了急,九月八日便向孙传芳送出复文,愿担保向国民政府推荐孙传芳为苏浙皖赣闽五省联军总司令。尽管蒋介石同孙传芳在搞不清楚,北伐军士气锐利,进攻江西那几路人马,九月十日占领赣北修水、铜鼓及赣西萍水、袁州,九月二十日第三第六两军袭击南昌,工人学生和警备队作内应,南昌迅速占领,但到二十四日那天因为孙传芳部反攻,复又退出。十月三日第七军由湖北攻入德安、高安方面革命军又进逼南昌。十月十四日第八军进攻武穴,二十七日,第四军从武汉方面分兵以第十师入西江助战,十一月四日攻下九江,八日再克南昌。 “行了!”蒋介石哈哈一笑,放下捷报,拿出孙传芳的一个求和电报,当即发出两个电报,命驻在江西的北伐军暂时停止在西江的战争,一方面派人到高安同孙传芳的代表商谈和平。 同北洋军何有密切关系的政学系政客黄郛、张群,同帝国主义者打过交道的王正廷,那时都兼负江浙大老闆的使命,相继出入于蒋介石的幕府,他们都精通中国封建统治术,成天在研究对付左派的大计:眼看着蒋介石同孙传芳要举行和平谈判,不免赞扬恭贺一番,作为“打气”。 于是,蒋介石收编军阀部队政策又一次见诸实施,北伐军由八个军扩充至四十个军,但北北军原来的质素,大部已告丧失殆尽。 在同一时期中,李济琛出师江西固然顺利,九月七日进攻湖北的叶挺等北伐队伍也已占领汉阳,渡江直取汉口。汉阳兵工厂工人为了响应革命军,曾经罢工,但汉阳为北伐军占领后,全体工人们立即复工,为革命军制造军械。吴佩孚逃向孝感,武昌由刘玉春率部顽抗。九月十日福建方面也燃起了革命的烽火,而最使人心振奋的一件事,是冯玉祥从苏联回国,在苏联顾问团与中共党员邓小平、萧明等帮助下,誓师五原,就任国民联军总司令职,发表宣言,誓师入陕,宣布全军加入国民党。 九月十七日,由汉口湘上的北伐军,与河南国民军樊钟秀部联合进攻武胜关,信阳又发生倒戈反汉事,吴佩孚从信阳逃到了郑州。 革命战争是如此有利,蒋介石也掌握了军队,但他自己明白,打胜仗的部队几乎轮不到他的嫡系部队。第一军是这样槽糕,使他原来控制国一民党中央的布置,发生了变化。 九月十九到二十五日的七天中,国民党执监委员会联席会议在共产党员吴玉章等主持下开会。这七天日子,蒋介石如坐针毡,感到比七个月还要长久,只见该会决议了下列几项中重要议案: 第75页 提高党内民主,反对独裁! 发展工农运动! 实行二五减租! 这都是使蒋介石头痛的问题。而更尖锐的是,广州国民党中央在十一月间决定迁都武汉;在这关头,蒋介石不想再拖,决定有所行动了。 “千万搬不得!”张静江、黄郛、张群等连连摇手。“这一搬,天下是共产党的了!北伐军中他们打得好,他们得人心,武汉的民众运动又非常蓬勃,叶挺的独立团己升了第二十五师,他又在担任卫戍工作,这个迁都决定对他们有利,对我们一塌糊涂!” “那我们如何应付?” 只见蒋介石等人密商一阵之后,第二天邓演达、张发奎便奉命乘飞机到得广州,转达蒋的意思道:“迁都是要迁的,但蒋的意思坚持搬到南昌,催促政府向华中移动,因为蒋总司令要亲自重新安排党政,希望你们所有党政人员均过南昌。”邓演达嘆息着说:“看样子不筒单,蒋的原意本想打下南京以后再谈建都问题,因为恐怕武汉被左派包围,所以不许你们先去武汉,顾虑可真不少……” “我们坚决主张迁都武汉!”广州国民党中央愤慨地表示:“国民政府和国民党中央不是总司令部的附属品!” “时机成熟了!”蒋介石命令戴季陶到日本去:“你把我们的计划同东京商量商量!就说我接受美英日列强撑腰,解决共产党问题,看他们有何表示?” 正是:政府当作装饰品,万事有我总司令。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廿九回  冯玉祥访问苏联 西北军誓师五原 话分两头。这部书说到这里,理该表一表业已逝世的冯玉祥将军。在有些人眼中看来,冯玉祥的为人是“叛变”,是“倒戈”,是“反覆无常”,但事实果真如此么?有位历史学者说得好:就因为他没有做保皇党,没有做军阀,没有做卖国的汉奸,没有做蒋介石的帮凶,没有做美国的洋奴,而是一步一步在向前走,于是在另外一些人看来,冯玉祥的为人是“反覆无常”了。 却说民国十三年冯玉祥联合胡景翼、孙岳组织国民军,冯为国民军第一军,驻察、绥,胡为第二军,驻河南;孙为第三军,驻陕西。十月间起兵反对直系军阀吴佩孚,并消灭了直系在华北的势力,北方便成了奉军和冯玉祥的地区。可是因为冯玉祥倾向革命,奉系便竭力排挤他。而且还联合直系残余势力和山西军阀阎锡山,共同攻击国民军。日美英法各国都支持奉直军阀,于是冯玉祥的国民军在军阀与帝国主义的联合压迫下,于民国十五年初从北京退向西北地区。 诚如帮助孙中山革命一样,苏联对于削弱和推翻帝国主义的革命势力,连当时的蒋介石在内,无不加以贊助。张作霖、吴佩孚、阎锡山等都是帝国主义统治中国的工具;而援助冯玉祥国民军,反对奉、直、晋系军阀,必然会削弱帝国主义时中国的统治势力,于是从民国十四年起,冯玉祥便得到了苏联积极的援助。 十四年四月间,苏联军事顾问团到达国民军中,冯玉祥热诚地欢迎他们。北国天气,春来也迟,朔风野大,灰沙飞扬。冯玉祥率领高级军官,同苏联顾问团分宾主坐下。寒暄既毕,穿着臃肿土兵棉制服的冯玉祥起立致欢迎词。之后便召开了一连串的军事会议。 苏联顾问人数很多,其中重要的有乌斯马诺夫,他是冯玉祥的顾问,国民军参谋长西尔哥耶夫,方振武军顾问安铁尔斯,弓富魁军顾问诺加,其他还有喀尔偏科、西林、马历诺等。 “各位,”冯玉祥报告道:“我们国民军第一军的实力共有五万人,枪枝不敷,只有四万五千支。” “国民军第一军必须改编的,”乌斯马诺夫表示意见;“如要成为反对张作霖的主要武力,不但改编,并且要加以作战技术的训练。” “好极了!”冯玉祥赶紧问,“顾问准备怎样入手?” “这是件刻不容缓的工作,”乌斯马诺夫诚恳地说道:“为了使短期内有大批军事干部起来担任改编和教练的工作,我们必须建立军事学校,如骑兵、炮兵、军事交通、侦察、机关枪等,都应该开办学校。” 冯玉祥爽朗地大笑着:“对!我说咱们的弟兄,懂得的东西实在太少啦!”接着便在苏联顾问团帮助之下开设学校,从民国十四年六月到十月间,短短的五个月中,骑兵,炮兵、军事交通、侦察和机关枪学校毕业出一来的学生达六百一十人。苏联顾问担任军事教官的职务,不但国民军第一军,在国民二军、三军中,也设立了军事训练团。 十五年五月三日,冯玉祥决定访问苏联。行前在蒙古的库伦,听说三月二十日蒋介石在广州抓了不少人,大家都摸不清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蒋介石干的,”有人不相信:“孙中山先生死后,蒋介石曾对黄埔学生一再讲过:’总理虽然死了,但总理的政治顾问鲍罗廷先生在这里,这同总理活着一样,我们校里无论校长、教员、学生,都要诚心诚意服从鲍罗廷顾问,如同服从总理一样。‘并且他还要学生举起手来宣誓,要内外如一的服从,现在广州抓人,恐怕不是他干的罢?” 第76页 “可惜交通不便,”冯玉祥怅望着满天灰沙:“我们管不得这么多了,苏联顾问说过,大家只要一心一意革命,使中国人不做奴隶,那末他将永远得到老百姓拥护;如果投机倒把,就是得意一时,也不过一时而已,不会永远如此的。我们只要问自己,打倒军阀的工作做得够不够,蒋介石抓人的事清现在还搞不清楚,暂时不管它罢!”冯玉祥在出发苏联途中特别电告他国民军的高级将领说:“兄等与喀尔偏科共处,此事甚为难得。喀尔偏科顾问不仅为才智之政治家,且富于组党之经验,望兄等以师礼事之。” “总司令放心好了,”张之江、李鸣钟把回信寄到莫斯科,“职等自喀尔偏科等顾问处获教甚多,不敢云忘!盼早日归来,指挥出击!” “国民军士气毫无问题的。”冯玉祥到达莫斯科后向苏联朋友说道:“并且因为贵国的帮助,士兵们还受到了新式作战技术的训练,打倒军阀并没有困难,可是只有一样,缺乏武器。贵国曾经给孙中山先生和现在的黄埔军校校长大量武器帮助,他们也就用贵国所帮助的武器在进行北伐,一路打得很好,国民军也准备加入革命党的军队,首先在准备打倒张作霖,我这回是想问贵国借武器来的。” “对中国老百姓有利的事情,我们高兴做!”苏联朋友一口答应道:“武器是拿来打军阀的,打倒军阀,老百姓才有好日子过,这个忙一定帮。”冯玉祥道谢过,便回到招待所草似辞要武器的名称、数量、及其分配情形,这是一幅美好的远景,使他兴奋得整夜合不上眼。驻在库伦的国民一军、二、三军代表们,也兴奋得连睡觉都合不上眼。一批批军火由苏联运到库伦,三军代表们又分别把它领回,壮大了革命军的声势。第一批,国民军第一军得到军火援助有三寸口径大炮二十四门,炮弹二百四十万发,机关枪九十挺,步枪二万六千支,子弹二千一百万发,军刀一千把,飞机三架。第二军得到军火援助有步枪三千五百支,子弹四百万发,机关枪四寸挺。第三军得到军火援助有步枪三千支,子弹三百万发,机关枪五十二挺,大炮十二门,炮弹八千发,迫击炮十八门,炮弹一千八百发。其中有一批军火,包括步枪五千支,子弹一千五百万发,在十五年二月六日由苏轮奥列格号从海参崴运到大沽口,因为被张作霖巡防船封锁,不能起卸,原船折回。根据一九二六年八月十五日冯玉祥在莫斯科所立的借据,这两年中苏联援助国民军的军火,共达步枪三万一千五百支,子弹五千一百万发,机关枪二百七十二挺,炮六十门,炮弹五万八千发,军刀五千把,飞机十架。除了军火,苏联又供给军用物资,十五年八月四日拨交冯玉祥铁甲机车八辆,汽油三千七百五十普特,飞机油七百五十普特。 “苏联的帮助使人感动!”冯玉祥回到国民军中后向他的高级将领说:“还有一个小小例子,譬如我们在平地泉的骑兵学校,苏联就一次帮助了我们五万元,作为购买马匹和添置教具之用。这些例子说明了只有列宁史达林在帮助中国革命,其他美日各国都在帮助军阀!” 于是,国民军号角齐鸣,大军出征,敌忾同雠,五原誓师。在奉直晋系军阀严重压迫下的冯玉祥部队,随着全国革命形势的发展以及苏联人力物力的援助,也从困守的地位转入到进攻,不但解除了吴佩孚爪牙围攻西安、包围兰州的威胁,并且採取了攻势,从潼关出兵,进攻河南。而在实际战斗中,苏联顾问不仅在政治上军事上担任指导工作,象在北伐军中那样;而且如十四年十二月间国民军进攻天津李景林的战役,苏联顾问团员十八人还参加了火线战斗,使西北军全气大振,军阀们望风披靡。 十六年间冯玉祥部队驻扎西安,忽地有一个客人远迢迢从广州来访他,拿出唐生智的亲笔信,原来是唐生智派来的代表。那客人开门见山,寒暄过后便单刀直入道:“总司令,唐先生要我来看您,商量件重要的事。唐先生的意思是:张作霖吴佩孚是旧军阀,我们大家要打倒他!但蒋介石是个彻头彻尾的新军阀,我们也要打倒他!冯先生对这个看法有什么意见?” “我跟你到外面走走。”冯玉祥在粗布制服腰间加上根小皮带,戴上顶旧军帽,也不带侍从或卫兵,两个人便从皇城步向大街,夕阳如血,鸦群聒噪,东一撮,西一撮,至少有几千只,扑簌簌东飞西跳,也不避人,倒把那客人看得呆了:“总司令,西安这么多乌鸦!” “这是慈禧太后的八十万禁卫军哩!”冯玉祥哈哈大笑:“慈禧逃难那一阵子,就住在这里,她没见过成千上万的老哌,就赏它一个禁卫军的名堂。老太婆闲得没法,苦中作乐,其实这八十万禁卫军只会吃人的庄稼,就象这个老太婆一样!” 两人大笑一阵,出得皇城,便到小饭馆捡个桌子坐下,待跑堂的冲过茶,冯玉祥低声说道:“你刚才讲的,我也有同感,姓蒋的是那么回事。问题在这里了,这时候正在北伐,如果咱们里头不一致,捉对儿打起来,那对张作霖吴佩孚这批傢伙,眼瞪瞪打不下去了。” “不不,”客人瘦弱的右手按住冯玉祥粗大的左手,不谁不忙,抑扬顿挫地说道:“总司令,张作霖他们那些旧军阀太腐败,容易打,一打就垮;可是象蒋介石这种新军阀,会拿三民主义来骗人,这倒不容易打了,”客人以拳击桌:“唐老总的意思,要打,现在就打,不能在北伐以后再打!” 第77页 “你们有这个决心?” 客人点点头:“我们希望及时动手,问题要看冯老总的了。唐老总说,这是件大事,要我同你当面聆教。” “这个,”冯玉祥抚摸着下颊,皱眉道:“这的确是件大事,我的问题在这里:西安被围八个月,饿死三万人,才把吴佩孚的刘镇华部队赶出潼关。国民二、三两军非常疲乏,国民一军也人困马乏,自从南口败仗之后,行军几千里,人员马匹器械急待补充,这是我的实力方面。至于敌人,吴佩孚在河南巩县兵工厂,张作霖的军队在河南信阳,如果瞧见革命的队伍自己先打起来,那他们的机会也就来了,这后果不堪设想,希望你转达唐老总。” “冯老总见过蒋介石么?”客人问道。 “没有。”冯玉祥摇摇头。向跑堂的要过一碟柿子饼,两人一边吃边谈道:“我第一次听人说到蒋介石,是十四年间中山先生在永丰舰蒙难之后。当时就有人说,有一个姓蒋的小子从上海赶到舰上,就比中山先生的儿子还要那个,成天跟着中山先生。有一天陈炯明派一个小伙子去投炸弹,给船上抓到了,广州有一个孙中山的外国朋友去找他道:’听说你抓到一个小刺客,那是一个不懂事的小伙子,他父亲同我认识,知道我们很熟,希望我来保池。你是中国的大人物,度量应当宽大,把这个小伙子放了罢!‘” “孙中山放了他没有?”客人问。 “放是放了,”冯玉样咧咧嘴;“中山先生下了手谕,可是这个小伙子还给蒋扣着,临到孙中山离开永丰舰的时候,蒋介石就把他枪毙了。” “孙中山的外国朋友知不知道?”客人问道。 “当然知道,他到处说孙中山说话不算数,可不知道孙中山却代人受过。” 客人嘆息一声。 “第二次听到人家说起蒋介石,”冯玉徉咽下一口柿饼:“是在去年——十五年春天,那时我们在外蒙古,听说蒋介石在广州大抓人!那年五月间我在莫斯科,听人家说蒋介石也曾去过莫斯科,说起话来非常革命,比谁都左。可是广州’三月二十日事变‘发生以后,莫斯科的苏联朋友和中国朋友大家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把这么多人赶跑的赶跑,下牢的下牢。” 客人又嘆息一声,随手捡起一个柿饼,喝口浓茶。 “还是去年,九月里,”冯玉祥目光投向天空:“我听说蒋介石带着兵由广东到湖南,不久就到湖北。一些从北平来的朋友们到包头五原来看我,说革命军同国民军是一致的,大家都要打倒军阀,取消不平等条约的,那时光我在五原誓师,消息断绝,就靠着一些不怕死的同志,传达一些南方和上海的消息。” “他们对蒋介石怎么看法呢?”客人问道。 “你知道,”冯玉祥把茶杯稍倾,在桌面上倒了一些水,用指头划着名道:“五原在绥远的西边,察哈尔、北京、河北省都是张作霖的部队;湖北、湖南、陕西都是吴佩孚的军队,这时候从五原到上海和长江南岸,电报和邮政都不通,全靠人送。因此我对于蒋介石的认识就不大清楚。光知道他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傢伙,一忽儿左,一忽儿右,他认为怎祥合适便怎样做,并无一定之规,满没准儿!” “还有其他的么?” “大概如此了。”冯玉祥抓抓头皮:“我听你说。” “真是说来话长。”那客人干笑一声,便打开了话匣子,只听他滔滔不绝,作客西安,一连说了三天 两夜,这才算告一段落。内容不外乎蒋介石如何狡猾、如何投机、如何专制,如何独裁,而他所讲的,尽是些结结实实的例子。 “怎么样?”那客人透过气来,笑问道:“冯老总是否考虑有所行动?” “请转告唐老总,”冯玉祥握着他的手:“我的意思是大敌当前,得先打正面之敌,不可自己杀起来。” “我走了。”客人失望地绕道湖北赋归,临走给冯玉祥留了一封信:“……蒋介石这个独裁者,此时不把他打倒,将来他会把你打倒!” 这几句话使冯玉祥思虑良久。但眼见苏联顾问在国民军和北伐军中为中国革命埋头工作,冯玉祥也不再顾到这个问题,率师挺进,奋勇战斗,把军阀队伍打得个落花流水。 同年(十六年)郑州会师,冯玉祥碰见了很多国民党的助友,其中有谭延闿、徐谦、唐生智等,很多人在他面前激烈地表示反对蒋介石独裁。唐生智同冯玉祥单独密谈道:“上次我派人来找你,他失望地回来,我也失望到今天!”唐生智拍拍胸脯:“今天我们打人家,不保险明天人家不打我们,你愿意吗?” “你说是蒋介石?” “不错!”唐生智声色俱厉:“你以为我们这样就算得是革命吗?现在的天下,眼看着给老蒋一手抓去了,我们再帮他打几仗,他的地位越稳固,大家也就更糟!老冯,我们干罢!” “你真是不死心,”冯玉祥笑道:“事实真是这样么?” “你看你!”唐生智不悦:“我难道还能骗你!你没见过蒋介石,我们见过!不但见过,而且相处很久,对于这个王八蛋,我真是恨透了!” 第78页 “为什么呢?” “他独裁!”唐生智愤然答道:“比哪一个都狠!你以为他真要拯救人民于水火?见他妈的鬼!他现在是拼命抓机会,找机会,一旦上台,我们就完啦!你不知这个傢伙多狠毒,说上十天十夜也说不完,总而言之,我不甘愿跟他革他妈的什么命!” 冯玉祥思索着半晌,劝他道:“老唐,总而言之,张作霖在北边,吴佩孚上四川,我们不能忘记敌人,自己打自己,总是……” “你还是这一套,”唐生智不悦而去。郑州会师时国民党反对蒋介下的特别多,知道冯玉祥的态度后都愤然离去,唐生智他们本来预备多住几天才走,却提早挂起车子不别而行。冯玉祥急急忙忙赶到车站,匆匆忙忙说了两三句话,火车已经疾驰而去了。 冯玉祥怅然若失,这心情到达河南兵工厂后更为迷惘。他的老友刘伯坚同他在一起,请邓演达向兵工厂的工人演讲。冯玉祥作介绍道:“邓先生是第一集团军的政抬部长,大家都知道第一集团军总司令是蒋介石兼的。他们北伐打得好,邓先生尤其是个了不起的军事、政治家,现在请他根我们说说北伐的经验与教训,使我们对革命有更清楚的认识。” 邓演达一开口,便把冯玉祥怔住了,只听见他沉着地向工人演讲道:“同志们,今天我讲的,或许要使你们惊讶。我固然是蒋介石那一军的政治部长,但对于蒋介石,我愈来愈发觉,他不是我们理想的领导人,有人骂他独裁,有人说他胡来,你们距离较远,或许不清楚,甚或不相信,但是我有根据可以证实这些说法的。”邓演达挥挥拳,大声说道:“一点不错,他在胡来!他口口声声奉行总理遗教,其实,不折不扣是孙中山先生的叛徒!他野心大得怕人,手段卑劣万分,我们打倒张作霖、吴佩孚这批旧军阀之后,眼看着新军阀又快上台,并且已经上了台,你们相信么?……” 邓演达说得很多,很详细,使冯玉祥大为惊讶,他轻轻地向坐在旁边的刘伯坚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同邓先生初次见面,老蒋我还没见过,怎的从广东来的人都这样说,我不清楚。” “他没说错,”刘伯坚低声答道:“蒋介石是这样子的。回头他讲完之后,你不妨同他多聊忽儿。”在刺目的汽油灯下,冯玉祥同邓演达促膝长谈,军号呜咽,战马嘶鸣,工人们在上夜课,兵工厂寂然无声。冯玉祥嘆口气道:“你们如果所说的都是对的,老蒋这傢伙未免太下流了。” “可惜你没有见过,”邓演达不断吸菸:“见过还不算,还得同他相处一阵,然后才能对他有深刻的认识。” “难怪唐生智他们把他恨得牙痒痒的!”冯玉祥笑道。 “恨他的人虽多,但目的并不一致,”邓演达目光炯炯,扳着手指头说道:“冯老总,我们恨他,因为他背叛了孙中山先生的政策,李宗仁、白崇禧、阎锡山他们很他,因为他併吞了他们的实力和利益,目的大不相同的。” “李宗仁参加革命也是假的么?”冯玉祥惊讶地问道。 “我们先看事实,”邓演达皱皱眉:“十三年李、白、黄推倒了陆荣廷、沈鸿英那些绿林军阀,口号喊得漂亮,但广西农民连起码最低要求的二五减租,低利减息政策都得不到,你说李白黄他们是真正革命吗?第四军军长李济琛保荐李宗仁当第七军军长,白崇禧当参谋长,黄绍竑当广西军事督办,意思是对的,让各省有实力的人都起来参加革命,可是李白他们正在酝酿培植势力,至少独霸一方。去年我在广州碰到白崇禧,他代表广西同鲍罗廷商谈参加北伐,口口声声到处说鲍罗廷是东方革命圣人,说得朋友们都肉麻,你说这种存心,是诚心诚意革命吗?特别是蒋介石,’中山舰事件‘拆穿西洋镜,他强迫国民党召开二中全会之后,共产党人赵世炎在《嚮导》杂志上发表文章,点明了这是’左、右反动各派的一个很复杂的斗争‘,并且一针见血地说:国民党老右派的’西山会议议案的精神,亦可以说有部分地实现了‘,蒋介石十分紧张,为了利用共产党北伐,不得不骂写老右派,你说这傢伙真想革命吗?” 冯玉祥没有答话,思索着什么,屋子里光听见汽油灯在嘶嘶作响! 正是:口口声声说革命,军阀眼中无人民。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军事北伐亲共容共 政治南伐反共灭共 话说那边厢冯玉祥的西北军在奋勇出击,这边北伐军的总闹令部却出了乱子。十二月中旬,国民党中央终于迁都武汉,在南昌的蒋介石闻讯大怒,拍台拍凳,跳脚大骂:“娘希匹!我决不卖帐,你们搬你们的好了,我一定要迁都南昌!兵在我手里,看你们怎样办!”于是他下令道:“扣留到赣中委,不使到汉!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抓一双!” 这真是个罕有新闻,一个总司令,竟扣留了国民政府和党中央的大员,于是外国新闻记者便发出了消息:“蒋介石扣离中央政府于南昌。”一时沸沸扬扬,闹了个满天星斗。 全中国的老百姓在痛骂蒋介石。 第79页 “你做得好!”可是也有人夸奖他的,虞治卿特从上海赶到南昌找他:“你做得真漂亮!” “阿德哥!”蒋介石正在闷闷不乐:“你来得好,娘希匹这批小赤佬一定要搬到武汉,给我抓住不少!”把他拉到他的小公馆,清清静静密谈,蒋道:“阿德哥,我这样做法,你可听到什么没有?” “有有,”虞洽卿笑道:“你知道,我是荷兰银行的买办,又是上海英租界的华董,我所接触的美国人、英国人、日本人,统统说你能干,到底同共产党闹翻了。” “我还派季陶到日本去过,”蒋介石说:“还没有回信,如果没有人撑腰,这件事情有点糟糕。阿德哥知道,我只跟日本人熟。” “不用了,”虞洽卿拍拍他的肩腾:“我就为这件事来找你的,阿伟,你真是平地一声雷,眼看着要大大地得发啦!我告诉你,”他放低声音:“这一次来,美、英、日以及我们江浙两省的大财团,知道你跟我熟,要我同你讲讲斤头,只要你肯反共灭共,你一到上海南京,少不了要向你表示表示……”“真的么?”“谁骗你里”“多少?”“你瞧你还是当年在交易所里那副猴急相,”虞洽卿哈哈大笑:“阿伟,这是一桩大生意,六千万元哩!” “六千万?”蒋介石眼前涌现出一座金山银山,“六千万,”他倒在沙发里喃喃说道:“六千万,你做保?” “当然,”虞洽卿笑咪咪走过去:“我是跑不掉的,将来你大富大贵,可别忘记我这个阿德哥哪!” “你真开玩笑,”蒋介石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阿德哥,这桩买卖就这样成交啦!” “我倒觉得奇怪了,”蒋介石请虞洽卿一个人吃饭,破例喝了几杯酒,面红耳热,喜孜孜问道:“阿德哥,为什么美英日各方和江浙阔佬会看中我呢?象我一样的人,还不少哩!” “你怎的客气起来了,”虞洽卿低声笑道:“老实说,孙中山的革命只能革到适可而止,如果真的革下去,那连你我的命都要革掉,是不是?哈哈!所以我们在上海看你北伐,心里也真有点嘀咕,尤其你在长沙发出的北伐宣言,把吴佩孚固然骂得狗血喷头,可把我们也看得心惊肉跳,他们都说这下子可惨啦,我们的希望寄托在蒋介石身上,如今蒋介石也跟着共产党走,要来革我们的命了。……” “你,……”蒋介石想有所解释。 “听我说,”虞洽卿拍腿大笑:“我就跟他们讲,这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姓蒋的不来这一手,共产党就不会拼命。黄埔军校是共产党搞起来的,北伐的军火是俄国帮助的,北伐军的前锋是共产党担任的,如果蒋介石不说好听的,反而在北伐一开始就露出反共马脚,那中国还能统一么?……” “好啊!阿德哥!”蒋介石大乐;“干一杯!” “知阿伟者,惟我老虞而已!”虞洽卿抹抹嘴:“他们起先还不信,我说你们大可放心,我跟姓蒋的非泛泛之交,当年交易所里大显身手,这跟革命有什么不同?姓蒋的会变成共产党,那才不算是交易所的好手哩!姓蒋的把儿子往俄国送,好筹码哩!” “是啊,”蒋介石透口气:“这真跟交易所一样,你不放出空气,不漏一手,共产党怎会买进?等你一买进,我就不客气啦!” 虞洽卿大笑,突地面孔一板:“阿伟,现在,你也该停板了,我们也该结一结帐,不能再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嚷什么革命了。” “反对迁都武汉,还不够证明么?” “当然,”虞洽卿正色道:“要不,六千万块银洋,怎会乖乖地送上门来?他们的确已经看出,你这一次是赚够了本,要有所作为了,以前为了军事上的北伐,你假装亲共容共,这一点他们都能理解,所以今后在政治上,我们就应该进行南伐,条件是反共灭共,毫无还价!” “那当然,”蒋介石再问道:“为什么他们选中了我?” “这还待解说?”虞洽卿笑道:“这一场国共合作的革命,眼看就要接近全面胜利,美英日各国、北洋军阀、大老闆、大地主,大家在用尽方法破坏它,这个你清楚。可是那些旧军阀不中用,没法跟你的北伐军打,而且你们的革命军,也不是外面力量可以击溃的,于是大家商量了很久,结果认为只有从内部来破坏它:谁有这个资格从北伐军内部去执行这个任务呢?哈哈……” “所以他们就找到我了?”蒋介石接下去,可是把面孔一板:“我还有点不同的意见。” “你还有什么意见?”虞洽卿愕然问道:“六千万,刚才不是讲好了么?” “不是这个,”蒋介石在案头翻了半天,翻出了一登纸张,念道:“阿德哥,你听听,这是美国从十一年直奉第一次战争到十三年第二次战争,对直系军稗大规模军火供应数字,这个消息来杯绝对可靠:美国还给直系的军火价值三百二十八万美元,又步枪一万支,子弹二百万发,机关枪二百五十挺。此外,美国人博治亚在洛阳替直系设飞行机械厂,又与齐燮元作导淮借款,筹措军费。在战争中,以美国船只供给直系往厦门、天津等地送军火,又以炮舰在长沙带助直系爪牙赵恒惕打退谭延闿。直系军事力量表面上的强大,增加了美国利用曹吴军阀统一中国的决心,……十二年六月间,美公使又向国务院报告,说直系计划的第一步是成立新内阁,颜惠庆任国务总理,顾维钧任外长;第二步逼走黎元洪;第三步颜内阁代行总统职务;第四步选曹锟为总统。……十三年,美国务卿许士曾在伦教与英国订立一个密约,由英国在南方指使滙丰银行买办陈廉伯等以商团军驱逐孙中山出广东,美国在北方发动从江(江苏直系齐安元)浙(浙江与奉系有联繫的卢永祥)战争开始的新的直奉战争,企图以此全面结束日本势力,建立一个美国直系’强有力的中央政府”,上述情形,是一九一七年美日争夺中国霸权以来,美国努力所达到的高潮。“又道:”一九一七年是民国六年,纬国到我家里不满一年,孙中山在广东组军政府。“ 第80页 ”哎哎,“虞洽卿听呆了:”你这是干吗?难道还想同美国算老帐不成?你要知道,这笔六千万款子里,美国分摊得可不少哩!“ ”谁跟他算老帐?“蒋介石阖上卷宗:”阿德哥,我向你念这份共产党写的材料的报告,是要你明了,美国也在支撑军民……“ ”苏俄不是在也供给你们北伐军军火?“虞洽卿忿忿不平。 ”哦,“蒋介石抹抹小鬍子:”阿德哥差矣!苏俄是在支撑打倒军阀的北伐军,北伐军是全国老百姓拥护的。军阀呢?那就不同了,所以谁再支撑军阀,真是最不会打算盘的傻瓜,支撑我就没有问题,苏俄知道我姓蒋的变了卦,可是生米己成熟饭,来不及啦!“他把脸一沉:”阿德哥,你去跟美国人说,大丈夫一言为定,六千万驷马难追!可是对于北方军阀,再不能偷像摸摸接济他了!“ ”我保证!“虞洽卿透一口气;”我以为你的不同意见是什么,原来是这个,这个当然没问题。外国人也不是傻瓜,只要你答应了,他绝对不会三心两意,另外再抬出个菩萨来烧香的。“ ”而且,“蒋介石道:”对于军阀,我还要同他们妥协,用他们的力量来参加反共!“ ”好哇!“虞洽卿从椅子里直瑞起来。 ”你有兴致上庐山玩玩么?“蒋介石岔开话题:”阿德哥,真是,自从分手以后,行动大受约束,偷偷摸摸,不痛不快!难得你老远来到,我陪你几天。“ ”以后日子长得很,“虞洽卿连忙摇手:”天气又冷,上庐山有点吃不消。再说人家在上海眼巴巴等我回讯,明天我就该走了。“ ”不多留一天么?“蒋介石接着问道:”阿德哥,好久好久,我要你同静江介绍一个得力的拟稿人,老是没有下文!“ ”你不提我倒忘了,“虞洽卿拉着他胳膊:”你领我走一走,参观参观你的总司令部。“于是两人边走边谈,虞洽卿轻轻说道:”我同静老替你物色到了两个人,都是好手。“ ”一个够了,两个有点麻烦。“蒋介石指指一间大厅:”这是西花厅,咯,前面那一间,就是张群住的,他对门那一间,现在黄膺白住着。谭组安、李协和、朱益之、陈公博、郭沫若、邓演达他你有的时候在这几间客房耽搁,术过他们常常出差。你要同他们见见吗?“ ”不必!“虞洽卿瞅一眼背后的侍卫:”我这次任务重大,最好少几个人知道。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两个人,你到底什么时候让他们来总部报到?“ ”这个,“蒋介石停留在一棵大榆树前,沉吟半晌,反问道:”他们是谁?“ ”一个叫陈布雷,一个叫做潘公展。你认识么?“ ”不,“蒋介石把虞洽卿带到房里:”我听说过,静老也推荐过,前年我还托邵力子带给他们每人一张照片。“ ”布雷对你,“虞洽卿嘆道:”忠心耿耿,真是难以形容。这个人也真有几手,商报的社评主要是他写的,写得好极字,傅筱庵常常跟我说,叶誉虎一再夸奖布雷,说全国报界中,主持社论之人才不可多得,其论识周匝、文字雅俊者,在北惟颜旨微,在南惟陈畏垒而已!“ ”阿德哥,“蒋介石抹抹光熘熘的下巴:”替我写文章,不同于写社评,这一点你该……“ ”我知道,“虞洽卿脱下大氅,准备睡觉:”所以这次要布雷同公展一起来,由你当面考试,自行决定,不过大体上讲,我想这两人中必有一人合你的意思,布雷的希望更高。待我回去以后,就可以动身来了。“正说着,忽地侍卫长报告道:”总司令,有两个日本人求见,他们拿着戴季陶的介绍信。“ 蒋介石同虞洽卿愕然相顾。 ”日本人?“虞洽卿问道:”他们找你干吗?夤夜来访,必有蹊跷,你要小心。“ ”不碍事,“蒋介石整一整衣履:”你没有听说吗?他们还戴季陶的介绍信。你睡罢,我去会客。“边说边让侍卫长先去照料来客,十分钟之后,蒋介石出现在会客室里。 ”把门关了,任何人我不见。“ 侍卫们遵命退出,轻轻地把门阖上。 客厅里两个中等身材的日本人,老早就哈着腰在等着,双手递给他戴季陶的亲笔书,蒋介石摆摆手示意客人坐下,仔细案看戴季陶的介绍信。问:”哪位是永见大佐?“ ”小生就是。“一个留着仁丹须的欠了欠身。 ”你是松室孝良大佐了。“ ”是的是的。“另一个也点头为礼。 ”戴先生要你们来看我,欢迎得很。“ ”我们早己到了,因为白天不方便,所以……“ ”不客气不客气,“蒋介石间道:”戴先生在东京会到了永见俊德参谋长?“ ”是的是的。“ ”参谋长有什么意见呢?“ ”嗯嗯,“永见略一思索:”敞国军部的意思,同贵总司令如出一辙,也觉得这个时候国共再不分家,那贵国全面革命成功,便指日可待了。可是贵国民党不会有什么好处,敝国、英国、米国,法国,义大利、德意志,一切外国在华势力将遭覆灭,其中以敝国的处境更修,因此,敝军部焦急万状,正在同英米各国商量对策,不料阁下派来敝国的代表戴季陶先生及时到达,敝参谋长大喜过望,认为阁下到底是个大人物,深切了解国共合作对贵总司令不会有什么好处,对阁下的革命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将来贵国人民一体拥护共产党,那简直不能想像!所以敝参谋长万分同意阁下的意见,愿愈同阁下共同防共,中日提携。敝参谋长还一再强调,说阁下这次断然处置,这使他毕生难忘,认为这是他生平难忘事件。“ 第81页 ”贵参谋长的盛意,我已经从戴季陶先生那边听说过了,“蒋介石呷一口茶。”中日共同防共的具体办法,不久之后也可以商洽了,不知道两位今夜到访,有些什么高见?“ ”好说好说,“松室孝良咳一声嗽:”敝参谋长的意思,东亚问题最好是中日共同解决,英米各国到底不是黄种人。中国古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听说目前有一个计划是各国共同协助阁下反共灭共,敝参谋长的意思是:目前不妨这样做,不过一旦把共党斩尽杀绝,就希望把英米势力逐渐排除,偌大一个大东亚,希望只有贵我两国可以得到秘益。“ ”好好,“蒋介石笑道:”贵参谋长的意思,同我也差不多,不过这是件大事,不是三言两语,三天两天可以有头绪的。请两位回去告诉贵参谋长,说我谢谢他的盛意,中日两家,共同防共,将来密切合作的机会,正所谓来日方长呢!“ ”敢问阁下,“永见大佐倏地起立:”对敝参谋长所建议的,排除英米在华势力,阁下有何高见?“ ”我同意!“蒋介石点点头:”不过要静待机会,不能操之过急。阁下试想,我们刚刚联合起来,对付共党,马上就要对付英米,哈哈,这不是驼背跌跟斗,两头不着实吗?“ ”阁下所见极是,“两名密使肃然起敬,欣然告辞,”阁下,我们明天就取道上海,回敝国复命去了。阁下深思远虑,静中有动,难怪敝参谋长口口声声,说阁下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我们告辞了,以后贵我双方如何联络?……“ ”以后,“蒋介石起立送客:”以后就由戴季陶、张岳军几位先生同贵国接头好了。“ 送走客人,蒋介石一身轻松,六千万到手之外,日本又同他另有默契,他恨不得纵声大笑。经过侍卫室,听见书声朗朗,有一个侍卫官在灯下念道:”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这个孔老二教训调蒋介石以前也念过,但今天听来,显然别有风味,异常亲切。免不了进入侍卫室,向那个待卫嘉奖一番,然后再到虞洽卿房里扯上一阵。从民国春秋一直扯到了花国春秋,虞洽卿感喟道:”阿伟,你还记得乐琴罢?“ ”那怎会忘记,她就是陈其美讨的小,还生了一个儿子,其美死后,她下堂而去,她的近况……?“ ‘唉!”虞洽卿嘆口气:“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其美死后,她曾重张艷帜,还要我们去捧场,大家都管她叫做都督夫人,闹得满天星斗,现在她又嫁了。嫁给盛杏生的第五个儿子。” “啊,盛老五。那么乐琴生下的儿子呢?” “陈家领回去了,学名叫做陈駪夫,”虞洽卿连声嘆息:“可是不学好,交上一批酒肉朋友,打打吵吵,一天到晚喜欢开汽车,说是将来要开飞机,都是乱搞!” “我应该照呼陈駪夫,”蒋介石也嘆气道:“他父亲是我恩人,我应该……”突地他放低声音问道:“阿德哥,你实说,洁如倒底怎样了,闲话我听得不少。” “洁如?”虞洽卿慌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抓过大氅往肩上一披:“她也没有什么,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反正我同她也到此为止了,”蒋介石把椅子移到他床前:“不过总要解决一下,一了百了,否则拖下去,难免贻人口实。譬如说,有人告诉我,”蒋介石狠狠说道,“听说这臭婊子不守妇道,在外面乱搞,而且还把我的名字抬出来壮她的声势……” 虞洽卿忙不迭摇手:“俗话说得好,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何况洁如也不算是你的结发,反正将来你给她一笔钱算了,何必同这种人计较,你说是么?” “我是恨那个医生。” “医生?”虞洽卿不解:“张静江的小老婆酷似名医俞凤宾,她的外号也叫做’俞凤宾‘,难道老俞……” “不,”蒋介石失笑:“俞凤宾?我说的不是张静老的小老婆,她还是我同洁如认识的介绍人,我误会她于吗?我说的医生是个不折不扣的走方郎中,他不是俞凤宾,是洁如的相好,曾经给我撞见过,”蒋介石咬牙切齿:“将来我不把这个傢伙去掉才怪!” “阿伟,”虞洽卿笑劝道:“宰相肚里好撑船,你何必同他吃醋,你得学学哈同,这一个大财主,他发财不是偶然的,真有他一套!有一天晚上哈同到……”他想了一想:“也记不起第几个姨太太房里去,只见房门紧闭,哈同心知有异,侧耳倾听,只听见,哈哈!”虞洽卿尖笑一声:“你道他有何表情?他不但不捉姦,还回到客厅里告诉他的朋友,他的朋友倒为他不平,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待我们打将进去,把姦夫淫妇双双抓住,你道哈同怎么说?哈同反而劝朋友不要胡来,他说他年老力衰,姨太太如狼如虎,现在有人做他的替死鬼,理该欢迎才是,哪能去捉姦?” 蒋介石听得也笑了起来:“这傢伙涵养功夫真好!” “阿伟,”虞洽卿劝道:“这不是涵养功夫好,是另外一功,只要有钱有势,女人嘛,你想……”虞洽卿边说边大笑:“有什么关系?”半晌,蒋介石似有所悟,也哈哈大笑起来。 第82页 正是:何谓知耻?何谓无耻?道理简单,你知我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回  陈布雷投奔南昌 孙传芳逃离上海 却说民国十五年小除夕,蒋介石决定反共灭共之后,便着手组织核心反共团体。又怕南昌人多嘴快,漏了风声,便冒着大雪上庐山秘密策划,以段锡朋、周利生、程天放为首的“ab团”反共组织,在短短三五天功夫中,便草草形成了。 “你们好好儿干!”蒋介石兴奋万状,唾沫横飞:“如今我们不但有更多的军队,而且化敌为友,各地军阀也同心同德,协力反共!不但在中国内部,而且美日各国也己同我们联合起来,共同反共!国内国外都贊成我姓蒋的,还有什么说的么?不过你们也不能轻举妄动,没有我的命令,千万不可乱来。目前反共的具体行动,首先是在江西开刀!譬如说南昌国民党市党部,到今天还在拥护孙中山的三大政策,岂不是反了!譬如说赣州总工会委员长陈贊贤,这傢伙不买我的帐,岂不是反了!其次,听说四川也闹得很凶,刘湘已经答应听我的命令,可是我老不放心,必须派人去帮着他,看着他才行。旁的省份也应该有人去的,你们都应该准备了:留一部分人在江西,派几批人到四川各地,我今天离开牯岭,你们多商量几天下山不迟。” 蒋介石出得海会寺,只见崇山峻岭,白皑皑一片大雪。近不时传来噼噼拍拍鞭炮声,他问道:“放鞭炮干么?” “报告总司令,”侍卫官替他披上大氅:“今天是年初四,百姓贺新年。” “啊,”蒋介石失笑;“真是,连过年都忘记了。”边说边坐进轿子,一口气直下好汉坡,到达莲花洞,换汽车回到总部。却见张静江已经在客厅里等着他,身旁站了两个陌生人,一个矮而微胖,一个瘦而略高。张静江见他进来,扶着手杖颤巍巍起立道:“好啊!过年都找不到你,你忙成这样子。我这个年过得才乏味,阿德哥要赶回上海,你却要攀登庐山,正一肚子闷,恰好布雷同公展来啦。” “欢迎欢迎。”蒋介石待他俩行过礼,略一端详,只见潘公展举止闪缩,油头滑脸,心想这个人可不能留在身旁,再看看陈布雷,陈布雷长着一个橄榄头,头发蓬松,嘴瘪唇翘,一脸老太婆相,心想这倒象个安分角色,难怪阿德哥说陈布雷做我的秘书比较合适了。蒋介石大刺刺同张静江并排坐着,让他们在椅子里坐下,待勤务兵敬过茶烟果盘,蒋介石笑嘻嘻问道,“陈先生的大名可真有劲,布雷!哈哈。”张静江大笑道:“布雷,你说,你的名字怎样来的?” 陈布雷满脸绯红,忸怩半晌,好不容易羞答答说道:“布雷就是面包。” “面包?”蒋介石莫名其妙,问张静江道,“这是怎么回事?布雷就是面包?” “那,那是,”陈布雷结结巴巴一阵:“那是我的浑名。我祖浙江高等学校念书时,因为那时面颊圆满,同学把我叫做面包孩儿。面包在英文叫做bread,中文谐音’布雷‘,于是有一位姓汪的同学,替我起了这个笔名,没料到以后便叫顺了嘴,我的真名反而用不上了。” “有趣有趣,”蒋介石透口气:“面包,布雷,布雷,面包,哈哈哈!” “布雷二字用意很好,”张静江摘下金丝眼镜揩抹一阵,“他的朋友八指头佗送他一首诗:’迷津唤不醒,请作布雷鸣!‘布雷的文章真行,真行。”张静江赶紧接一句:“公展也不错。” “那差得远了。”潘公展见自己被冷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你们就两个人来的?”蒋介石岔开话题:“早就听静老和虞洽卿先生说过,你们在上海为本党尽了不少力。目前人手奇缺,你们来得好,不要回去了。家眷也来了么?” “没有,”陈布雷细声答道:“我们这次来,只带了一个佣人王三上轮船。而且是偷偷来的,临走我去找商报老闆傅筱庵,假说是到江西来处理私事,没有告诉他真实情形。” “私事?”蒋介石不解:“陈先生在江西有什么私事?” “这不过是遁词,”陈布雷啧啧了一阵:“筱庵知道先祖父克介公是个茶商,每年到江西义宁州,就是现在的修水县办茶。先伯父先叔父也帮着先祖父经营茶业,先祖父六十岁那年决定归里不复出,于是同南昌熊家合股开了一家公利典当铺,后来业务发达,先后扩展了同利分典,永利钱庄,另在山口镇以公利名义与人合设咸和典、鼎和钱庄,有那么多琐碎私事,所以我骗筱庵是到江西来处理这些事情,他就深信不疑了。” “那你以前来过江西?”蒋介石笑问道。 “来过,”陈布雷背书似的背道:“那是民国八年,锡卿宗老那时任咸和典副经理,结伴游赣,舍间家事托本源世伯照料,三月间动身,去时由九江坐轿子经瑞昌、武宁而至修水,轿子坐了六天,把屁股都坐痛了,回来时由水道至涂家埠,登岸,换乘南得路火车到九江……” “你记性真好,”蒋介石截断了他的话,“那么这次离开上海,是不是有些什么风声呢?” 第83页 “我先走一步,”张静江扶着根拐杖站了起来:“今晚到我那里吃年饭,你们多谈谈罢。” 送走一颠一跛的张静江,蒋介石领他俩进入书房,关起门来,促膝倾谈。 “共产党在上海怎样了?”蒋介石噼头问道:“是他们人多势强呢?还是我们人多势强?” “这个,”陈布雷同潘公展相互望了望,陈布雷正襟危坐,结结巴巴答道:“说到人数,我们也不弱,青红帮弟兄完全听我们的,问题是工人和一般老百姓,这个,我们不能不防。” “可是我们有军队!”蒋介石摇晃着脑袋。 “他们也可以组织起来!”陈布雷胀红着脖子:“他们一旦戴装起来,问题可麻烦了。” “那你的意思?”蒋介石敛起笑容。 “我们最好有一个秘密团体,来配合公开的军队。” “哦!”蒋介石目光注视着油漆地板,沉吟半晌:“我懂得你的愈思。”于是把ab团的组织跟他俩简单介绍一下:“据你们两人看法,ab反共团可在上海担任这个任务么?” 陈布雷摇摇橄榄头:“ab团在江西、在四川、在其他各处我想毫无问题,但去上海就不行,上海情形太复杂,ab团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条件都不够的。” “哦!”蒋介石朝陈布雷望了一阵,心想这傢伙倒有几手,别看他象个老太婆,扭扭怩怩可怜相,可真有一肚子鬼计,难怪张静江、虞洽卿两人再三推荐了。对于上海,其实蒋介石比他俩知道得更多,水里进、火里出,蒋介石身心上就布满了旧上海给他的烙印,他一下子想到了黄金荣、张啸林和杜月笙,由他们三人主持类似ab团的工作,那是再合适也没有了。可是他嘴上却问道:“那你的意思如何!” “我放肆了,”陈布雷睡沫横飞:“我看最好还是运用青红帮弟兄,由黄、张、杜三位暗中主持,那就……” “好好好,”蒋介石摇晃着大腿:“好好好,你们这次先回去一趟,传达我的意思,不过千万别用帮会名义,教人听了起反感。我看还是用’共进会‘的名义好,除了他们三人,我再派王柏龄、陈群他们暗中帮助他们。” “共进会?”陈布雷一征:“这名称是否合适?民国元年,共进会成立以后,民国二年应桂馨就替袁世凯杀死宋教仁,这牌子不大响亮。” “随便起个名字也可以,”蒋介石不悦:’不过我的意思希望共进会恢复,应桂馨没有关系,将来大局平定,我给他一个义士名义好了,怕什么?“ ”嗯嗯,“陈布雷满身泛汗:”好好,就叫共进会,我们先回去传达一声。“ ”你们还没有正式入党罢?“蒋介石笑嘻嘻问道:”正式办理入党手续,怎么样?其实你们不论在精神上,在行动上,早已是本党同志了。入党不入党本来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入了党,好多地方方便些。你们替共产党《嚮导》写过文章,那是一种时髦,没有关系。“ 陈布雷、潘公展只是微笑:”那就入党罢,过了新年办手续,有什么应该准备的么?“ 蒋介石摇摇头:”很简单,我同果夫作介绍人,你们宣个誓就行了,你们的党籍,隶组织部直属区分部,回头我先让他们准备两个大红缎子封皮的党证,那是最高级的党证,普通不过是一张白纸。“ ”谢谢总司令。“陈布雷同潘公展起立为礼。陈布雷继续报告道:”这一次所以要偷偷摸摸离开上海,因为商报的言论出了点小毛病。“陈布雷嘆一口气:”商报正是多灾多难,人事纠纷复杂万分,经费不够时常欠薪,我白天忙着通商银行文牍,傍晚去报馆精神已经不够,于是三天两头生病,与药炉结了不解之缘。北伐军克武汉,商报以大字标题记载特详,引起了董事会中谢蘅临、林孟华几个人的惊恐,说商报怎能得罪吴子玉?他们便告诉了傅筱庵。筱庵说布雷一向稳重,不会出毛病,他正病着,代理他的潘公展为人如何认那就不得而知了。于是派出叶伯允到商报去监视,这一来公展固然不高兴,我也有点不自在。公展知道申报的史量才需要用人,便参加了申报,同时上海空气也颇紧张,于是我就同他上南昌来了。“ ”好好好,“蒋介石一个劲儿打呵欠:”我去休息一下,还有点事要办,晚上在张静老那里吃年饭,我们再谈罢。“ 在张静江寓所,决定了陈布雷的命运:留在蒋介石身旁,专司文牍,同时要潘公展先回上海,传达蒋介石对黄金荣、张啸林、杜月笙的命令:恢复共进团,待机行动。 二月初,陈布雷、潘公展正式入党,潘公展怀着那份红绸党证,喜孜孜回上海去了。陈布雷迁入蒋介石总部西花厅,纪录蒋的大意,用蒋的名义发表了一篇《告黄埔同学书》号召革命。 ”大体上是不错的,“蒋介石拿了文稿看了一遍:”不过对痛骂军阀和帝国主义那些词句,似乎还不够有力。“ ”是是,“陈布雷诚惶诚恐答道:”不过如果词句用得太重,对共产党是否有利呢?“ 第84页 蒋介石笑笑:”只要共产党以为我真在拥护三大政策,那我们就成功了。记着!在我的文告里,切不可有一字一句,引起共产党的警觉:蒋某人要反共!这是不行的。“蒋介石坐了下来:”你拿纸笔过来,我要发表一篇《对党务宣传大纲宣言》,让共产党听了满身舒服。“蒋介石尖声大笑:”只要他们听得舒服,我什么话都可说!“ ”该怎样措辞呢?“陈布雷低声请教。 ”你,“蒋介石双目注视地面。半晌,才说道:”你替我对党务宣传发点牢骚,可是不能形之于色。稍为流界一些我们真正的意思无妨,板起面孔,现出同武汉唱对台戏的样子,那就不好,尤其主要的,武汉这个国民党中央,关于实行民主、反对独裁那些白昼见鬼的决议,我们在心里当它放屁,可是在我的宣言里,可要特别表示有兴趣,懂么?“ ”懂,懂。“陈布雷忙不迭挥笔记录,”懂,我们这样做,是要使他们深信不疑。“ ”你预备怎样写?“ ”我就说,“陈布雷摇头晃脑念道:”对于中央党部之决议,中正一时一刻毋或少忘!“ ”好好好!“蒋介石一跃而起:”我出去办点事,你赶紧拟稿,晚上再让我过过目,希望在二月二十五那天发表。“蒋介石出得门槛,却又回过身来,右手按在下巴上,缓缓地说道:”你虽然同我相处不久,但我们在精神上,行动上已经成为密友,所以你一来帮忙,样样显出同我步骤一致,看法相同,这真是使我高兴。“又问:”你们从上海到江西之前,知道我去了庐山,加紧进行ab团,可是在去庐山之前,我曾经到武汉去过一趟,你知道么?“ ”听说过,不过不详细。“ ”我是一月九号到武汉的,在那个他妈的民众欢迎大会上,共产党哪是欢迎我?简直把我教训了一顿,说什么团结、民主、反对独裁。尤其是鲍罗廷,竟敢批评我违反孙中山的政策!“蒋介石冷冷一笑:”我当时没有同他们辩。反而假装阿木林,跟着他们叫了一阵口号,可是我这口气啊,娘希匹这一辈子决不忘掉!所以我一回南昌,便加紧进行ab团,同时对武汉方面,相反地表示软弱,这是我们在北伐期间对付共党的主要手法,你已经抓住了这点精髓,不过我还是把武汉之行的经过告诉你,让你参考参考,可是不要跟旁人说了。“ ”不不不,“陈布雷忙不迭答应:”那末,对于武汉中央党部这个决议,要不要在宣言内交代一些?譬如,承认他是本党高级干部会议的宣言,要实行民主,反对独裁,提高觉权,扶助工农运动,召集三中全会,并在吴玉章主持下组织行动委员会,等等。“ ”这个,“蒋介石沉思:”这个,这个不必了,虚晃一刀就行。“说毕便住外走。 目送满腹心事的蒋介石踱出西花厅,陈布雷从此以后陷入满腹心事的日子,再也拔不出了。 神经衰弱的陈布雷,传达着蒋介石一连串火爆似的命令,并替他的计划参加意见,同时应付着武汉方面。血肉、函电、格杀、吶喊,在陈布雷虚弱的视觉中交织成五颜六色,一片杂乱,他起先几乎支撑不住,渐渐也习惯了。他用颤抖着的手记录着:二月十七,北伐军占杭州。二月十八,龙云任云南省主席,表示服从国民政府。二月十九日,英国大使签订汉口、九江英租界协定,两处租界由武汉政府正式收回、同日北伐军占领浙江全省,上海工人为配合北伐军进展,举行二次起义。二十一日罢工工人达三十六万人以上,二十二日起义开始,结果在租界工部局和孙传芳镇压下失败。二十九日,武汉宣布罢工一小时,声援上海工人起义,抗议帝国主义帮助军阀镇压工人起义。 三月间蒋介石杀心大起,陈布雷耳边响起一片枪声。三月七日国民党二届二中全会在汉口开会,议决一切政治、军事、外交、财政权集中于党,提高民主,废除主席制,以防止独裁,免去蒋介石中央常务委员会主席,军事委员会主席、与组织部长职。决定了各部部长。 蒋介石发出了第一枪;ab团替他”出了口气“,赣州总工会委员长陈贊贤倒卧南昌街头。 ”杀尽这些共产党!“蒋介石咬牙切齿。 ”不能叫人看出来是谁干的,“陈布雷忙把ab团首领段锡朋、周利生等拉到西花厅:”做得干净点啊!“ ab团于是在十六日那天,结队在南昌的街上拿着旗子,大声喊叫,冲到南昌国民党市党部,连孙中山的像也撕了,段锡朋骂道:”你他妈的拥护孙大炮三大政策,如今老子奉命来解散你们,瞧你们的三大政策放到哪里去!“ 九江还要热闹。十七日那天,九江总司令部特务处处长,蒋介石青红帮中的弟兄们奉命召集党、政、军、帮,在九江街上大呼口号。”新军阀万岁!“”蒋总司令万岁,“”打倒赤化分子!“边叫边拿着长矛大刀围攻拥护孙中山三大政策的九江国民党市总部与总工会,工会多人受伤。工人们组织纠察队准备解除暴徒武装,蒋介石的卫士大队到了,掩护暴徒出市,并以保护为名占领了党部与工会。当夜,蒋介石就成立戒严司令部,不让工人动弹。 第85页 安庆也跟着闹了起来,二十三日那夭,党羽们利用蒋的团体如”安徽总工会“的名义发起欢迎蒋介石大会,四处收买敢死队:”我们要一百人!上面有规定,敢死队每名四块大徉,杀共产竞,轻伤者赏百元,重伤者赏五百元,丧命者赏一千五百元,你们去干罢!“ 陈布雷替蒋介石给四川的刘湘去了个急电:”……限于两周内消灭革命!兹派出干练人员二十余名兼程入川,襄助吾兄,务析……“ 于是三月三十一日那天,刘湘也在重庆大杀一阵,几千个青年无端端倒卧在血泊里。 福建也响起枪声…… 凡是蒋介石权力能达到的地方,都响起了枪声。不过这枪口并非向着军何,并非向着反革命分子,并非向着阻挠北伐、阻挠中国国民革命的外国侵华军队。相反地,挨打的那方面,却在拼命北伐,拼命打倒军阀,拼命同阻挠革命的外国在华军队厮杀。 三月十七日北伐军何应钦部攻入宜兴,二十日占领常州。薛岳也占领龙华,陈布雷奉蒋命给他们去了个密电:”为避免同各国在沪军队发生冲突,兄等缓攻上海……“ 但上海工人等不及了,两次起义失败,三次起义跟着来,而且阵容比前两次还要浩大。八十万工人依照总工会命令一齐罢工,在周恩来、罗亦农、赵世炎等领导下,奋勇进击。孙传芳用残酷手段对付工人与革命群众,甚至浦东小贩口呼”卖大饼“都听成了”打败兵“,吓得拿朝刀向小贩乱刺。可是这种做法不过暴露了孙传芳的狼狈,上海工人却准备得更充分。第二次起义失败,由于在龙华北伐军将领白崇禧奉命按兵不动,使起义不能收里应外合之效。第三次起义前,共产党员事先在职工会中、在城市贫民及小资产阶级群众中做了很大的政治工作,组纵了各阶级的民众代表会议,在铁路工人中也起了很大的共鸣,铁路工人大罢工后,几乎切断了张宗昌对孙传芳的援兵。可是他们还去请白崇禧出兵,再三力请,终于不肯,上海工人便在周恩来等领导之下,从三月二十一日中午到二十二日晚上六点钟,两天一晚剧烈的巷战中,夺取了军警的武装、占领了各个区域,打垮了直鲁联军。五千个武装了的工人,终于在第三次起义中获得了胜利,直鲁联军的首领毕广潜逃入租界。 孙传芳他们的力量,终于被多灾多难的当地老百姓推倒了,但没料到,灾难还是紧跟着人们。 蒋介石兴奋地闯进西花厅,对陈布雷说道:”上海给共产党解决了,赶快命令白崇禧部队开进去!我们也要到上海去。我跟你分头去,你帮我联络一些江浙朋友,听听他们的口气。“ 白崇禧的队伍,于是在二十二日下午六时,离开上海工人夺取整个上海不过几小时,便兵不血刃,耀武扬威地开进上海去了。 正是:你革军阀命,我割革命命。革命与割命,想想真要命。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二回  笑里藏刀蒋介石送匾 奇货可居宋子文斟盘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京沪一带,老百姓欢呼歌舞着,春天给他们带来了美好的希望:上海,光复了;南京,也给共产党人林祖涵等领导并参加战争的第六军、第二军攻下来了。麋集南京的十几万直鲁联军望风披靡,江宁宣告收复。民气蓬勃,各界欢腾,各地工农群众迅速组织起来,行动起来,浩浩荡荡,气壮山河! 其时,有一个人为这局势感到不安。他焦躁失眠,神经质地随便骂人打人,随便杀人。 他是蒋介石。蒋介石坐了一艘炮舰,一声不响沿长江开到了上海,隔着一条苏州河,正面是闸北,余烟缭绕,枪声稀琉,闸北已经给工人攻下来了。斜对面是租界,外国大班的堡垒,那是绝对不能让工人攻下来的,一旦变成事实,蒋介石的六千万将一文不名,空手而回,蒋介石更多、更长的润益将失之顷刻,一去不归。 ”上海解决了广蒋介石立在舰桥上,放下望远镜,谈淡地问道:“消息又来了么?” “来了,”侍卫忙不迭为他递送情报:“白崇禧的第一师薛岳部已经到达麦根路。” “叫他准备!” “是!” “南京发生大事!”另一个秘书慌慌张张给他念着情报:“美、日、英、法、意各国南京领事,藉口侨民及领事馆受暴民侵害,下令各国军舰向南京城内开炮轰击,毁房屋财产甚多,军民死伤二千余人。” “谁在南京?” “林祖涵、程潜、第六军、第二军,还有贺耀祖、叶开鑫的曲两个独立师,第六军和第二军已经同外国兵打起来。” 蒋介石不作声。 “请示总司令,”秘书一旁立正:“要下命令么?” “去你的!”蒋介石一巴掌打过去:“谁叫你多嘴!第六军第二军听他妈的武汉命令,让他们死好了,打死外国人,了不起将来我出面道歉,要你急什么!” “报告总司令,”另一个侍卫前来报告:“汽艇来了。” 蒋介石心乱如麻,强自镇定,回到舰里稍事收拾,便上了汽艇。一下码头,便到龙华交涉员公署去。他来不及先去看一看他原来所从事的经济活动交易所,马上开设了这个政治交易所。 第86页 黄郛、戴季陶、王正廷忙着出出进进,这条线通向日本人。吴稚晖、李石曾、钮永建等忙着出出进进,这条线通向法国人。最重要的一条线却是通向美英的,他们是虞洽卿和宋子文。 蒋介石接见这些客人,也回拜这些客人,这些客人除了拉拢之外,还有一个特点:试探。 “总司令还接受武汉政府的命令么?” “总司令还接受鲍罗廷和共产党的指挥么?” 蒋介石说:“不!” “你拿出行动来!” 蒋介石冷冷地笑笑:“还没有到时候。” “那上海金融界还不能同总司令开诚相见!” “请你们让银行家为北伐军筹款,我已经没有军费。”蒋介石终于忍不住:“我要钱!我要召集他们谈话。” “不行,”虞洽卿、张静江、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纷纷劝阻:“阿伟,你别操之过急,这个时候时机还没成熟,他们对你不放心。” “我看还是慢一步,”陈布雷也来反映意见:“我回到上海后参加了《时事新报》和《商报》,两处都是主笔,但《时事新报》内情复杂,《商报》已无可为,都准备辞掉了。在这短短的一段时期中,我碰到了很多银行家、资本家,他们不大清楚你我的关系,在我面前无话不谈,他们说只要蒋某人一天同武汉来往,他们就一天不同你合作。” “我试试看!”蒋介石终于召集了上海的银行界谈话。 “民穷财尽!”银行家抬出了一顶大帽子,干脆拒绝了他:“我们已经悉索敝赋,罗掘俱穷,对总司令的希望,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待之异日了!” 送走了这批大富翁,蒋介石寝食俱废,立在窗口眺望十里洋场,仔细思量。上海,跟他别离时并无多大变化。他纵目搜索,这是外滩,那是法租界、银行、轮船、银楼,充满了货物的仓库、海关和税收无止境的财富,那是亚洲的宝库——亚洲宝库的钥匙却存在上海的租界上。 租界,几千个英兵、一千五百个美军、六百个日本海军,以及各国军舰的登陆部队在集中守卫着公共租界,守卫着宝库的钥匙。而且南京事件之后,眼看着“保卫侨民”的军舰势将驶来。 “他们要我有行动表现!”蒋介石咬紧嘴唇,心想:“驻在上海的刘峙第二师只有三千多人,共产党工人以缴自直鲁联军的军械已经武装起来,如果双方比较一下,工人政治觉悟高,地形熟,有群众拥护,刘峙吃不消!”蒋介石焦躁地往来踱着,突地止步,以手按颊,他想到一个办法:“我集中十万军队,武装青红帮弟兄。那就什么都不怕,我可以拿到这把钥匙了!” 黄金荣那一帮贊成这个办法,他呵呵大笑:“发洋财的机会到了!”虞洽卿认为不妥:“这一来事情搞大!你别卤莽,再拖几天,一方面我替你奔走说项。青红帮参加攻租界无所谓,不过你的北伐军参加,那不大好罢?北伐军标榜革命,也同青红帮弟兄一起动手么?” “这个我早想过了,”蒋介石不慌不忙,“阿德哥,你知道我是一向崇拜曾国藩的。为什么我要崇拜他呢?说起来很简单,你知道在曾国藩之前,正规军为绿营,是统一的,他创办了湘军,才有李鸿章的淮军,和袁世凯的北洋军,他的治兵方法,连我的老师段祺瑞,我的太先生袁世凯都没有好生体会,我体会到了。” “是什么?”虞洽卿一征。 “曾国藩以在籍侍郎办团练,招募一大批种田人,为保卫地主富绅的利益同另一批种田人打仗,这事情已经不大好办。后来他率领湘勇出省杀贼,那更难办了。在本地还可以用保卫家乡的口号哄哄他们,出省就不能用了,打仗是要拼命的,种田人为什么肯为皇帝和曾国藩去杀人呢?哈!他就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每打下一个地方就允许官兵大抢几天,士气便刺激起来了!” “我不信。”虞洽卿摇头。“我看不见得罢!” “我熟读《曾文正公家书》,”蒋介石一笑:“你还记得他在致九弟国荃书中,常有‘想见大索三日’、‘大索十日’的词句罢?何谓大索,”蒋介石耸肩一笑:“名义上是搜索残敌,实际上是搜索财宝,至于强姦妇女,当然也很难免了。” “但这样我还是不相信,”虞洽卿沉思道:“我们是搞钱的,知道其中底蕴,就算曾国藩的军队是这样子罢!那他还是不能巩固部队,试想官兵都发了洋财,谁还替你曾国藩拼命?” “阿德哥啊阿德哥,”蒋介石尖声大笑:“你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曾文正公伟大之处就在这里了。他一方面怂压官兵发财,一方面叫官兵赌博!兵士输光了钱,于是再鼓励他们打仗,打仗之后再抢,抢了再赌,赌了又输,如此循环不已,士气问题解决!湘军军官也发了大财。如今我有的是军队,只要一动手,无论如何不比曾国落逊色,将来我是蒋文正公了!哈!” “使不得使不得!”虞洽卿忙不迭摇手:“你这个蒋文正公的处境同曾文正公不同,他可以这样做,你以后可以这样傲,目前无论如何不能这样做!” 第87页 “哼哼!”蒋介石冷笑:“我做不做,要看我的军饷能不能解决为定!” “报告,”侍卫进门;“有新闻记者来拜望总司令。” “你会客去罢,”虞洽卿慌忙告辞:“别让他们看见我在你这里。万事好商量,你千万不可以学曾国藩,将来你学他我不管,目前无论如何不行,这样做徒逞一时之快,没有好处!” “好好好,”蒋介石拍拍他肩膀;“阿德哥,我不送你了,你去告诉他们,要是把我逼得还是发不出饷,那可对不起啦!”从窗口目送度洽卿钻进汽车,蒋介石心中暗自好笑,“我这番做功不错。”面对着几个新闻记者,蒋介石正襟危坐,只听得记者们一个接一个问道:“对南京事件,总司令有什么意见?”“听说工人纠察队同第二师意见不一致……”“……” “我刚到,”蒋介石道:“百废待举,好多事情还没有头绪,不过我可以这样说:我是忠于孙中山先生遗嘱的,所以凡是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国家,都是我们的朋友。” “呵!”一个记者问道:“请问总司令,上海有租界,黄浦江里有各国军舰,这些……” “即使以前曾经压迫过我们,我们也愿意恳一切地同他们联合起来,一致努力!” “总司令,”另一记者惊愕地问道:“那末在你同武汉政府之间,就不大调和了。” “不,”蒋介石微笑:“我同武汉之间,并没有什么芥蒂。改天我还要去总工会慰问。” 第二天《士林西报》登出了关于蒋介石的新闻,说他同武汉政府之间,无疑地将有一次分裂。虞洽卿听人转告,喜孜孜地找到蒋介石道:“好极了,好极了,你的谈话效果,非常迅速而有利,各国立刻认清了你的忠诚。” “钱呢?”蒋介石摊开一只手:“我要发晌!” 虞洽卿一怔征:“急什么?” “那我要到总工会送匾去了。” “什么意思?”虞虞卿大惊:“弄了半天,你还要同他们合作么?” “见鬼!”蒋介石轻轻一笑:“这块匾无论如何得送去,一来在外国人面前带点催促的意思,瞧我姓蒋的同共产党还藕断丝连,一方面叫共产党不要紧张,我同他们亲热得很呢!” 大笑声中蒋介石下得楼来,那边厢已经雇好的音乐队便吹吹打打开路。一块“共同奋斗”的大匾挂着红绷绣球,噼噼拍拍的鞭炮连珠般一路燃放,蒋介石向他的卫队长郑重嘱咐道:“记着递上我的卡片,说是向上海革命工人致最大的敬意!” 正在这时候,法租界莫利哀路一幢豪华的洋房里,也突地热闹起来,不过并不是有人雇音乐队,烧鞭炮去上匾,而是这所洋房的主人从汉口赶回上海来了——他是宋子文。 宋子文摘下眼镜匆匆洗过脸,又戴上眼镜到大客厅里同宋霭龄、孔祥熙紧张地商谈起来。孔样熙先把蒋介石到达上海以后的情形告诉宋子文,然后问道:“你看他会不会同共产党合作?” “绝对不会,”宋子文肯定地答道:“中国军队是拿钱来打仗的,谁有钱,谁就能爬得上去!我同他是一道爬起来的,他带兵,我管钱。他的流氓味道很浓且不管,他拿我的钱去武装部队,然后用他的部队来保护我的税收人员,保持财政的完整。”宋子文一笑:“我们都玩得漂亮,合作得也不坏。不过,我可以随便选择将军,但将军却无从选择,因为宋子文只有我一个!” 三人会意地笑了一阵。 “他就要搬到我们家里。”宋霭龄插嘴道:“外面没有合适的地方,我家地方大,房间多,他要开会什么的,统统可以解决。昨天我又多雇了三个大师傅。” “他的人来了不少?”宋子文问道:“谁?” “除了他,还有李宗仁、白崇禧、吴稚晖、胡汉民、李石曾、古应芬、黄绍竑、张静江、陈果夫、蔡元培,”孔祥熙托着个肥脑袋想了一想:“此外还有王柏龄、陈群、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此外,”孔祥熙透口气道:“记不清了,听说汪精卫也快要回来。” “有趣,”宋子文搁下雪茄菸:“人倒不少,意见也一定多。你们知道的,这批人里面,彼此的意见并不一致,但只有这一点是相同的:反共!” “我只怕姓蒋的临时变卦,又不肯反共啦!”宋霭龄往沙发里一躺:“这个人一定要好好驾驭,否则上海会出乱子。”孔祥熙象想起一件大事似的,一巴掌拍在腿上:“糟啦!子文,阿德哥说过,姓蒋的要集合十万军队,组织青红帮弟兄,抢租界!” 宋子文一怔,沉吟一会,笑道:“你们不要着急,拿他的个性来说,他是大流氓,说抢未必抢;万一真干,这一抢结果如何?他未必不知道,他不会这样傻。所以我认为这是他放出的空气,试探一下我们的态度。我们的态度很简单,只要他拿出反共的行动来,他知道,现在我就为他的前途来了,我马上找他,叫他醒醒脑筋,所以你不必担心,他未必会抢。” 第88页 “那这样吧,”宋霭龄指挥若定,指指孔祥熙道:“你马上把他接到我们家来,今晚上让他们可以畅谈。我要你马上去!”宋子文当夜在孔祥熙家里会到了蒋介石,一个是为他而来,一个是等他消息,两人一阵寒暄,便话入正题。 “老总,”宋子文摸摸他涂满了司丹康的头发:“我和你的性格完全不同,你是百分之百中国式的,我是百分之百外国式的。中国需要你来统治,外国朋友欢迎象你这么一个人统治中国,而由我作为他们的代表,作为你同他们之间的一座桥樑。因此,我们的性格虽然不大相同,但在反对共产党这一点上,我们不同的性格却有了相同的目的,并且一定可以配合得很好。” “这个,这个,……”蒋介石想说话。 “你听我说下去,”宋子文慢慢地、把一大截雪茄菸灰,往烟缸上轻轻地碰击着:“我听说你对租界将有所行动,从急于筹措军饷这一点说,我非常同情!不过对于你今后的前途来说,我为你惋惜!” “我没有啊!”蒋介石辩白,摊摊手:“租界不是好好的吗?” “是的,”宋子文微笑:“我也说你不会这样做的。这次我特地从汉口来,就是要使你相信,你已经打了最后一仗,获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只要你稍为动动脑筋,就可以把形势如意运转,要租界,要中国,都办得到,只有一点,你相信我的!” “那当然,”蒋介石换过一条腿搁着:“我当然相信你,你过去对我的帮忙可以让我相信你。不过到今天为止,你的外国朋友却反而不相信我,这个,这个……” “不能怪他们,”宋子文笑道:“他们不清楚,你一忽儿这样,一忽儿那样,嘿嘿嘿!” “子文,”蒋介石皱眉道;“你听听,这次北伐,原有三条路线:一条从四川绕道陕西,一条由中路沿平汉线直进,另一条从江浙沿海进攻北方。选择的时候,认为第一条绕道太多,费事很大,是为中策:第三条必须经上海,而上海是各国在华的势力圈,又是江浙资本家的大本营,为了集中力量北伐,势不能同他们发生冲突,故并未採取这条下策,于是以中路为上策,选定中路为北伐路线。但有些将领们并不如此打算,再加上黄郛、张群、杨永泰他们的策划,北伐军不走已经决定了的路线,走入了下策的途径。可是你看得明白,我马上派白崇禧以前线总指挥名义把孙传芳队伍改编的第一、第二师进攻江浙,直指上海,这条线的改变,是我决定把北伐变质的起点,存心同各国、同江浙朋友讲和的准备。因为,你也明白,我走这条路线,决非同各国和江浙朋友为敌,而是阿德哥到南昌来同我讲妥了政治南伐!你的外国朋友看不清楚么?” “你别误会,”宋子文笑嘻嘻按了按叫人铃:“拿咖啡来!” 房间里宁静了一会,传过来外面孔祥熙与宋霭龄“呵呵呵”,“哈哈哈”的笑声。宋子文喝了一口咖啡,侧过身子郑重地说道:“老总,去年冬天,阿德哥到南昌和你谈妥了条件?” 蒋介石心里紧张了一阵,却轻描淡写地问道:“你全知道?” 宋子文点点头,接下去问道:“于是,你在同年年底接见外国记者时,曾发表谈话,公开表示对美国的友谊?” 蒋介石沉不住气了:“你问这些干吗?” “我是说,别以为你已经接受了阿德哥的条件,已经表示了同美国友好,你就以为美国方面对你完全放心了。” “他们还不相信么?” “不,”宋子文看蒋介石秃头上鼓起青筋,眼睛里露出凶光,连忙解释道:“不是他们不相信你姓蒋的,而是他们实在不能不小心。我这次既然专门找你来,当然无话不谈,我跟你说了吧:美国对于向外扩展这一套是老练的,他并不以为你姓蒋的同武汉分家的时机已经成熟,必须用两面手段促成。特别是十六年一月间,革命军沿长江东下,分路逼近上海这个各国势力范围的时候,美国和其他各国再也不能假装镇静,要计划大规模的军事干涉了。一月十日美驻华公使马克谟向国务院建议,为保护美国在中国的特权,和阻止上海被乱民占领起见,必须在当地增加最大数量的美国兵力。那时候美国军事指挥机构曾考虑到两个问题:首先是孙传芳还役有失败;其次是怕引起中国人的反抗目标集中在美国身上,使大规模出兵没有立即实行。但是美国仍然命令亚洲舰队司令维廉(rence s。williams),在马尼拉率领了连驻火鲁鲁、苏彝士各舰在内的全部舰队,星夜赶到上海,向英国提议共同封锁长江,准备给企图抢占上海的阁下一个打击!”宋子文笑了笑;“他们在同你争风哩!” “你说下去!”蒋介石不安地递着手。 “后来,”宋子文喝口咖啡:“大约经过半个月,美国国务卿凯洛(frank b。kellog)借关税为题发表对华政策宣言,说美国准备与中国任何政府,或可代表中国发言之代表开始谈判!” “这个我知道,”蒋介石一口气把咖啡喝光:“美国是在暗示可以同我谈判,拉我一把,让我同武汉对立的准备更积极!” 第89页 “你知道就好,”宋子文微笑:“南京事件又是怎么回事,你明白么?” “第六军第二军不是我的军队,”蒋介石连忙解释:“军舰同他们干,大概是帮助我的,对共产党的队伍施压力,减少我将来的团难!” “还有,”宋子文敛起笑容:“同时也是警告你,要你快点拿出行动来!” “急成这样子么?”蒋介石两个手掌搓得通红:“我同阿德哥有约在先,难道还怕我变卦不成?我才怕他们言而无信哩!” “不是这个意思,”宋子文点燃雪茄,“老总,他们并不是言而无信。你召集银行界开会要钱,银行家不答应,为什么?他们不放心。美国人这一套又是为什么?还是不放心,所以你拿出行动来之后,问题就简单多了。不瞒你说,他们把你当作激烈派,……” “好笑!”蒋介石透一口气:“我才反对激烈派,他们反面把我当成激烈派!” “所以,”宋子文正色道:“如果你能给银行家一些保证,你必能得到援助,甚至美国也会,你保证反对你的上司——汉口欢府!” “那要同共产党打起来了?”蒋介石搔搔脖子。 “我们经得起这股风险!”宋子文肯定地说:“共产党羽毛未丰!” “如果这个保证没办法立刻拿出来,又将如何?” “那我告诉你,”宋子文挪过身子挨近蒋介石,低声说道:“这不是件开玩笑,动意气的事,反正你同他们接洽得也差不多了,还是赶快表明态度的好。昨天我听一个外国朋友告诉我,说美国亚洲舰队司令维廉打算给海军部一个建议,说明在这个情势之下,必须向蒋介石和广东政府提出要求与哀的美敦书,否则就应该採取特殊军事措置,即刻行动!” “这个,”蒋介石绕室彷徨,半晌,他低声问道;“如果要我拉下面孔,这倒不难。问题是北京怎么办?北京怕剷除北洋军阅,我、是否至放弃统一全国的打算?” “不不,”宋子文笑道:“我们在广东弄到一万万块钱已经用光,为什么不休息一会?为什么不改变利用外交解决?我认为孔祥熙可以到北方走一趟,叫他同他的老朋友基督将军冯玉祥谈谈,冯玉祥这个人简单,老孔一定可以使他信任,那你在上海不就站定了么?” “就这样了!”蒋介石伸过手去同他握着,紧接着四月二日在孔祥熙家里召开了一个国民党中央监委的紧急会议,由吴稚晖提出了“检举共党呈文”。四月三日汪精卫回国同蒋介石举行秘密会议。黄金荣率领的“共进团”也拿到五万元经费,准备有所行动。 正是:将军出卖上海滩,从此祸事跟着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三回  tv宋长袖善舞 哈哈孔扮猪食虎 话分两头。在下说到这里,势必要把宋子文孔祥熙表他一表。蒋介石当权二十二年,宋孔两家掌握蒋政权的财权也达二十二年之久。谁都知道宋孔是蒋政权中的两个“财神”;谁都知道宋子文是蒋介石的大舅子,孔祥熙是蒋介石的襟兄,那是一连串的裙带关系,在叙述他们怎样操纵财政金触与国民经济之前,先略述其历史。 宋子文原籍广东海南岛文昌县,他的父亲一般人都称他为“查礼宋”(charles soong),是一个牧师,据说他本姓韩。其所以来到宋家,有两个传说。一说是他在十八九岁时偷他哥哥的结婚费用,被父亲呵斥出来,搭上轮船到达上海。那时候适逢基督教宣教师以招待稀饭来吸引听众,韩每会必到,于是被录用为礼拜杂役,任洗刷司阍之职,由此而升任为牧师。当时有浙江籍宋姓女子亦系虔诚的教徒,颇有资产,由其父招赘韩氏为夫,于是变成了宋先生。征之宋子文等早年填写籍贯均为上海或浙江,此说不无可信。 另据《宋氏三姊妹》作者康宜丽亚·斯宾塞根据宋家提供的材料,所述经过是这样艰困的出身:宋查礼的叔父在美国波士顿开了一间“东方茶丝,零趸批发”的丝茶庄,他的叔父便把他从家乡带来,要他当学徒跑腿送信。后来他偷跑到一条航行于波士顿与沙文那的科尔法克斯船上做小茶房,在船上结吊床找外快。后来那船长帮助他进了兜克大学,自此称为查礼宋。毕业后他回到中国,在上海美以美会所设的一间中学里教书,在那里认识了一位美以美会友,裨文女校的教员倪小姐,之后宣告结婚,生下了宋子文、宋霭龄、宋庆龄、宋美龄、宋子良、宋子安。这六个子女都在教会学校读书,在上海进圣约翰大学,然后送到美国去。大儿子宋子文进哈佛,三个女儿均进乔治亚州马肯地方的威士礼大学,宋子良、宋子安也先后赴美就读,查礼本人是个牧师,为了印圣经而办印刷所,这就是初期的商务印书馆。 由于以上的故事,可以知道宋氏家族具有冒险精神的血统,和买办起家的传统。查礼宋的事业是外国教会的牧师,并藉此建立着商务印书馆,成为其日后资送子女出洋的本钱,也借教会与宋氏女结婚。同时他当时又深知中国人的命运必多必少与美国人有关,把子女送到美国,以延续这个传统,俾依赖美国人起家。同时因为他幼年的流浪与坎坷,使他有一种冒险乃至投机的精神,任凭三个女儿走着虽然相反,但都很突出而大胆的道路。当时有人把他的三个女儿譬做“龙、虎、狗”。 第90页 这个意思是说:孙夫人宋庆龄女士道德高尚,思想进步,政治上的操守纯洁高贵,为全世界民主进步人士所景仰,是“龙”;宋美龄帮助蒋介石做“外交”工作,在蒋介石的家庭里是只母大虫,在中国人中间也是一只吊睛白额虎,吃人不吐骨头,而不时咧开那张血盆大口作笑面虎状,令人毛骨耸然,是“虎”;而宋霭龄则一贯的贪婪成性,只要有利可图,什么事都能做,任何问题在所不计,是“狗”。宋霭龄相当能干,可是她的能千专用在不做好事的方面。举例言之,当民国二年“二次革命”失败后,孙中山在日本组织中华革命党,留在日本,宋霭龄当孙的秘书,那时她就同袁世凯秘密勾结,把孙中山等革命人士的行动随时报告北洋军。事后被同盟会的一些老同志发觉,要孙中山小心,但孙认为她不致于这样糟,最后有人把真凭实据找到,孙中山才吓了一眺,不再用她为秘书,她的位置不久便由宋庆龄担任了。 宋霭龄以为孙中山会同她结婚,平时即以“总统夫人”自命,后来死了这条心,嫁给了“哈哈孔”。因为孔祥熙貌似昏庸无用,实则“扮猪食虎”。他出身青年会干事,希望有一条“美国路线”,她可以给他保证,她可以完全支配他,同时孔家有钱。 那时国民党要人大都贫穷,虽然辛亥革命后很多人做了大官,但那时“革命党人”还知道爱惜名誉,贪钱不多。逃亡日本后很多人还没有比较漂亮的礼服,经常某甲穿了一套好衣服外出拜客赴宴时,其余诸人期在家“孵豆芽”(上海俗话,指没有衣服无法外出者),所以孔祥熙家里有十几万财产,就是大富翁了。(当然,孔祥熙后来的财产,已如天文学数字。)民国十四年中山先生逝世,当苏联送的玻璃植材尚未运到时,就是由孔样熙垫出五万元买铜棺入殓的,那时候孔家能拿出五万元来,在国民党中是件大事了。 却说宋氏三姊妹,一个嫁给山西财主,追求金钱;一个嫁给革命家,献身理想;一个嫁给当时统治半个中国的军人,企图做个“皇后”。在这买办传统中,做了叛徒的宋庆龄,她违反家族的劝告,而与孙中山同其患难,也与中国人民同其苦乐。 这种气氛下的宋子文,自是杰出的买办,至于宋子良、朱子安只是他家族的配角,因此一般叙述宋氏家族的“事业”,都以宋子文为中心。宋的对象是武进盛宣怀第七个女儿,但失恋了。 那时候宋子文在汉冶萍公司当英文书记,武进盛宣怀是公司的老闆。一个圣约翰大学的毕业生、哈佛大学与哥伦比亚大学财政经济系的学生、纽约银行的见习生,当时回国之后的身价是可想而知的。宋家与武进人往来甚密,于是把他介绍到汉口公司任职。当时他曾与盛七小姐私订终身,但盛老太太以为“宫保的女儿,怎能嫁给吹鼓手的儿子?”原来宋查礼当年在武进无锡一带传教,曾拉洋风琴以招徕听众,于是婚事被破坏了,两人决定私奔,宋子文雇了条小船守侯通宵,未见对方踪影。于是宋子文悄然离汉,另作打算。 宋子文第一次经商是同周象贤(曾任杭州市长)合伙的,他们在北京廊房头条开了一间小五金店,但是亏蚀殆尽。民国十二年在上海交易所时期,宋曾任神州信託公司副理,自己买卖自己的股票,不到一年,也垮了。宋子文于是优然大悟,如果自己没有本钱,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难成为资本家,必须打出一个天下来,才能“升官发财”。于是在民国十三年时光,他以妹夫中山先生的关系,参加了广东的革命政府。先任国民政府秘书,然后管理盐务。他以国舅的资格,再加上学过财政的学历,出任中央银行的行长。胡汉民、邓泽如、廖仲恺、孙科、叶恭绰、宋子文、林云陔同时被派为董事,黄隆生、林丽生为副行长。 十三年八月十五日,中央银行开始成立,发行纸币。十一月设立第一第二兑换处,十四年三月设第三兑换处。从开业到十四年一月底止发行纸币仅十一万元。到十五年五月止,发行也仅七百万元,因为纸币不滥发,更主要的有革命力量为后盾,因此当时纸币常超出硬币价值。民国十一年间,中国银行广州分行因基金被龙济光所掠而倒闭,广东省银行因被陈炯明把持,以多发钞票而倒闭,中央银行于此发达起来。宋子文常自诩以中央银行之力,前期支持广东省境与各军阀的混战,后期支持十三省北伐之财政。民十四年他曾随中山先生北上,且签字于孙中山总理遗嘱。广东政府财政部长廖仲恺被刺后,宋遂继廖出任财长。民十五年十一月国民政府移武汉,宋也北上。由于南京及帝国主义的封锁,中央银行钞票因准备拮据而不兑现,为数达数千万元,但宋子文却因此致富。其后便回到上海法租界莫利哀路豪华的公馆里,是拖倒武汉政府的重要力量之一,当然,他手拿着的那根绳子,是来自美英方面的。 至于宁汉分裂后宋子文的“理财术”,自当在以后逐步交代,这里按下不表。 说到孔祥熙,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是一个脑满肠肥的大胖子,大名叫做“哈哈孔”,他的英文名字是“h。h。kung”,而最“传神”的一个名字,是叫做“庸之”。 第91页 为什么说“庸之”这个名字,对孔祥熙非常传神呢?因为哈哈孔的昏庸庸碌,由扮猪食虎到真的愚蠢,实在已到了惊人程度。蒋介石用人“秘方”之一是重用昏庸庸材,只求他服从,不必有本领办事,而哈哈孔正是最典型的例子。孔做到中央银行总裁、财政部长、行政院副院长、行政院长,简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他做了许多年财政部长,竟不知收入多少钱,支出多少钱。 孔祥熙是山西太谷人,原来是在山西开票号、放高利贷起家的土财主,也到美国去镀过金,回国后先当青年会干事,后在北京农商都做事。据他自己说是孔老二的第几代灰孙子云云,这个“血统关系”是否真实,孔祥熙自己当然明白,在下不想替他“考古”了。 孔祥熙所以能掌握财权,其对国家主权与国民经济的危害,还超过宋子文多倍,累积的财富也最多。据一般人估计,蒋宋孔三大家族的财富固然庞大惊人,而其中孔家的财产又超过蒋宋二家,为什么会这样子?这与他有一个贪婪狠辣的老婆宋霭龄有关。宋霭龄不仅百分之百的指挥孔祥熙,而且还能相当程度的操纵蒋介石。蒋介石同他妹妹结婚这件事,谁都知道这是个“政治性”的结合,在他两人之间根本谈不上爱情。而促成这件“好事”的重要人之一,就是宋霭龄。“建议人”、“牵线人”也是宋霭龄。孔宋把刚到上海的蒋介石请到家里住,在“权衡轻重”之后,宋霭龄就说过这样一句的话:“我宋家可以重用这个人!”于是蒋介石便真的为宋家所“用”,而当时的宋美龄虽未出嫁,却已有“夫”,这个“夫”并非将介石,而是刘纪文。 就凭着这一连串的裙带关系,孔祥熙也就俨然大官。民国十六年武汉政府时代,孔曾做过实业部长,不过为时甚短。实业部是四月中与农民、劳工、司法三部同时设立的,武汉政府到七月间就完了。民国十七年以后他出任南京的工商部长,后改实业部。民国二十一年蒋汪合作,实业部长让给陈公博,孔出洋考察,回国后称颂法西斯。到民属二十二、三年间,宋子文把所兼的央行总裁让给孔祥熙,不久因蒋宋不和,宋辞职,孔代宋出任行政院副院长兼财长,并一度升为行政院长,直到一九四四年才下台,做财长历时十年,可见蒋对孔信任之“专”。 有这么一个说法在以前流传过,说蒋介石深夜给孔样熙去电话,孔必应召前往,诚惶诚恐,但如果电话打给宋子文,情形就不同了,宋子文可能不睬他,要钱的情形也一样。 事实上蒋在孔、宋两财神之间,确系特别信赖孔祥熙。一方面宋子文比较有能力,一些资本家特别是买办阶级对他有信心,美英等国也看重他,这是为蒋所嫉忌的,而孔祥熙则什么人也不相信他、重视他,他在人们心目中不过是个“妄人”,所以蒋对孔可以完全不必担心。 另一方面,宋子文有些资本主义的作风,办事讲究手续,如蒋要用钱,他就要问做什么用的?于是蒋心里老大不痛快,而孔则相反,予取予求,决不过问,只要自己荷包里装满了就算。孔做了十年财政部长,就是一本糊涂帐。有些什么机关钱过多少钱?财政部是不知道的,孔财神经手去取的钱究竟给于谁?财政部根本查无实据,也无帐可查,这种情形,真是舌今中外,绝无仅有。外国政论家裴斐(peffer)对当时的中国有一个生动的譬喻,他说蒋政权犹似一个股份有限公司,蒋介石是董事长,孔祥熙、宋子文则是总经理,换来换去原是一家,一切以赢利为目的。 民国以来只有蒋同袁世凯形式上完成过全国的军事统一,但袁世凯却并未完成一套政党和特务机构,筹安会远非国民党、三青团、中统、军统可比。袁更未完成一个现代化的政权,袁在北京,而宋汉章、张嘉璈在上海,袁抓不到中国银行,也抓不着新华银行,关税在英国人手中,因此宋汉章及钟愕等敢于抗拒袁世凯停兑纸币的命令,使袁拿银元筹备帝制的阴谋不能实现。袁世凯代表的是封建地主,蒋却完成了一套现代化的财权,他本为大买办大老闆的门卫,然而后来登堂入室,居然成了一个最主要的大财阀,正因为有其根深蒂固的基础,这家利市万倍的“有限公司”维持了二十二年之久。 正如根室和史诺所说:“没有宋美龄便没有蒋介石的地位,”蒋介石靠宋家起家是一致公认的了。一九四九年春,上海有家报纸说道:“新的宋氏三姊妹又将出现,宋子文太太张乐怡生下三位小姐,大小姐芳名洛丽爱特,十九岁,在华盛顿天主堂的‘三一大学’读书;二小姐玛尔琴,十七岁,在巴的莫尔先修班,三小姐凯丝玲,十六岁,在长岛先修学校,她们‘有意选择三位有政治地位的人结合秦晋之好,期对未来的国事有所补助’云云,”列位看官,宋氏家族的买办使命,在中国还可能起作用么?各位比在下看得更清楚,毋需我来多嘴了。 需要多嘴的是,以前曾有蒋、宋,孔、陈“四大家族”之说,并且专指财富。“陈”是陈其美的侄儿陈果夫、陈立夫,“蒋家朝廷陈家党”,蒋介石在遁台之前,国民党确乎“垄断”在二陈手里,做了不少坏事,但就财富来说,与蒋宋孔一比,那就瞠乎其后,其所以有此一说,是二陈在解放前掌握过几家银行,富则富矣,“豪”则未必。陈果夫已于五十年代之初病死于台湾台中,陈立夫则在七十年代中期犹奔走于美台途中,为吹捧孔老二而力竭声嘶,但无人重视,凄凉不堪。 第92页 正是;搜刮二十余年,民穷财又尽;脂膏储外国,摇身变洋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四回  紧急关头陈独秀让步 时机成熟蒋介石开刀 蔷薇花开,江南春残。民国十六年四月间的上海天气,正酝酿着炎夏将至,酝酿着残酷的屠杀即将到来。在孔祥熙、宋子文的公馆里,在上海道尹公署里,蒋介石所召开的会议,以及环绕着蒋介石所举行的会议夜以继日,无休无止地进行。汪精卫自法国回上海行装甫卸,“官瘾”难顶,便同蒋介石、宋子文三人立即举行密谈。 “兆铭兄,”蒋介石笑嘻嘻伸过手去:“过去一切误会,我们都不要计较了,如今机会正好,欢迎老兄回来……” “好说好说,”汪精卫在宋子文面前举起份只大拇指:“tv,蒋老总真是人材,这次我跑了一趟,到处对他的北伐表示称赞,不过蒋老总对共产党的态度如何,大家也在关心着哩!” “你怎么看法?”蒋介石单刀直入。 “我?”汪精卫一怔,迅即大笑道:“我怎么看法?问你啊,万一共产党上台,哈哈,我可要回家吃老米饭去啦!” “我们说实在的,”宋子文喷出一口雪茄菸,半闭着眼睛:“兆铭兄,如今形势紧急,昨晚又有人告诉我,美国亚洲舰队总司令维廉已经发出向美国海军部的建议书,他要向蒋老总提出要求,发出哀的美敦书,否则将採取特殊军事措置,即刻行动!硬逼着摊牌!” “是啊,”蒋介石皱眉:“我们决定不跟他冲突,问题是共产党。” “陈独秀在这里么?”汪精卫故意问道:“我刚到,好多事情不接头。” “在上海,”蒋介石道:“他也在伤脑筋,为的是武汉方面要派出军队,进驻南京上海。” “独秀在上海就好办!”汪精卫起立:“我同他无话不谈。武汉那边我很难打交道,有独秀就行了。蒋老总真是洪福齐天,只要共产党的首领点点头,你的事业也就差不多了!” “什么你的,我的?”蒋介石拍拍他的肩膀;“老兄,把这一关渡过了,这天下是,”他加重语气:“是我们的咯!”汪精卫会意,忸怩了一阵:“你说说看,独秀最近情形如何?” “他还好,”蒋介石坐下来,右手托着下巴,双目注视地板,喃喃地说道:“说实话,没有俄国和中共帮忙,这北伐根本伐不起来,这革命也根本革不起来。可是我有我的一套,俄国和共产党不是不知道,幸面独秀帮了大忙:他对于无产阶级领导民主革命、对于共产党人领导国共合作、对于共产党人领导北伐的根本任务,一直抱着消极和软弱的态度,这一点你知道。” “是的,”宋子文又作补充道:“我冷眼看得清楚,群众斗争、特别是很多地方的农民已经起来了,独秀并没有积极的政策去满足他们的要求,尤其是农民的土地要求。他也没有组织群众力量去改造政权机关,建立武装力量和扩大革命军队。革命在北伐军中明明已经有了威信,我们在一边捏把冷汗,”宋子文一笑:“幸而他对北伐军没有什么方针,只是在政治工作方面卖命,完全忽视掌握军队,真正由他们掌握的军队不多,北伐军实权大部份在蒋老总手里!” “将来我对付共产党,”蒋介石咧着一嘴假牙,“对独秀绝对网开一面,哈哈哈!” “兆铭兄今后同我们合作,”宋子文搁下霄茄,说下去道,“那真是一件大喜事!你同他们熟,同他们谈得来,恐怕在一个短期间里,你还不能公开,必要时我们还要唱唱红脸黑脸,让他们摸不着底细,这样办事方便些。” “有理有理!”汪精卫连声赞嘆道:“tv你真是足智多谋,雄才大略!” “这一手他比我高明得多了,”宋子文又拍拍蒋介石微曲的背哈哈大笑:“蒋老总在今天之前有过不少次精采的演讲,讲得比一个共产党员还左,还动听,这一手我想学也学不成。” 三个人相对笑了一阵,宋子文看看表一跃而起:“我该去找一个外国人,跟他说一声,美国舰队犯不着卤莽从事,我们这边已经准备步骤。” “你告诉他们,”蒋介石沉思半晌:“犯不着叫中国人把对外国人的冤雠集中在美国人身上,我有办法!” “是的,”宋子文拉拉汪精卫的手:“你也该走啦,找陈独秀去,蒋老总也该出去安排安排。我们晚上再聚聚。” 晚上汪精卫报告和陈独秀见面经过,兴奋地说道:“我同独秀讲妥,就用两人名义在上海发表联合宣言,先把武汉方面想派到沪宁的军队挡驾再说。”蒋、宋二人闻言透了口气。 “独秀也真是难能可贵,”汪精卫得意地摇晃着一条腿,“我跟他一说就行。” “他不怕武汉方面对他不满意?”蒋问。 “他说来着,”汪精卫嘆口气道:“他说老汪哪,我跟你联名发表宣言,武汉就抨击我啦!他们老早不满意我,说我存心向你们投降!他们说。一九二六年三月间,老蒋羽毛未丰,就开始阴谋反苏反共,利用他自己制造藉口,什么‘中山舰’事件来打击共产党人在军队中和在国民党领导机关申的地位,他们怪我向蒋介石作了机会主义的让步。” 第93页 “哈!”蒋介石眉毛一扬:“他还怎么说?” “他说,”汪精卫微笑:“他因此满足了阁下在党、军机关中限制共产党活动的反动要求!到年底你就拿南昌的总司令部为中心,正式同汉口国民党左派对抗起来了。” “反动?”蒋介石眉毛一竖:“我快要让武汉那帮傢伙动都不能动一下了!姓蒋的就要造反,真的又反又动啦!”神经质地狂笑一阵,倏地问道:“独秀的态度究竟怎样?” “他毫无问题!”汪精卫晃了晃脑袋。“他同我联名发表宣言,不让武汉方面的军队过来,这个忙帮得可不小。同时听他语气之间,对武汉方面非常不满意。他说前天毛泽东托人带信给他,批评他的态度不对。说他在这紧急关头不敢依靠正在兴起的工农运动来团结革命派、争取中间派,击退反对派,反而表现了极大的动摇,跟在反动派背后责骂工农运动过火,他这样做大大地抑制了群众运动,幻想用妥协让步来稳定国民党中间的地主分子和资产阶级分子,幻想用这种方法来挽救革命,大错特错了。”汪精卫苦笑道:“他没说错,结果因为共产党越让步,我们这一边力量越上升,群众力量则因共产党的软弱和动摇,受到了无法估计的损失和阻碍。同时在这情形下,你蒋老总便同帝国主义迅速勾结起来,一切限碍革命的力量也将推你蒋老总为新的政治代表,要你从内部来打垮轰轰烈烈但是基础不稳的中国革命运动……” “这个带信的人是谁?在什么地方?”蒋介石捅嘴问道。 “独秀不肯说这个人的名字。”汪精卫忙不迭答道:“我也问过,他说这个人同他辩了个通宵,双方脸红筋胀,第二天一早,这个人便走了,大概去了武汉。” “娘希匹!”蒋介石一蹬脚往沙发里一躺:“子文,看样子,我们要动手,也该快一点,否则那些共产党统统要跑光了!” “美国人也这么说,”宋子文缓缓地侧过身子:“亚洲舰队司令维廉给美国海军部的建议,其目的也不过是希望我们早日有所行动。目前上海滩上风声鹤唳,有的人怕共产党上台,有的人怕蒋老总也是个革命党,只要我们有行动,一切都烟消云散,而且,”宋子文朝汪精卫笑笑:“这里的银行家放出空气,说只要蒋老总拿点颜色出来给他们瞧瞧,他们一定支持我们,用不着我们开口,他们就会把自花花的银洋送来了!” “我先走一步,”蒋介石再也坐不下去了,只见他略一点头,大步跨出客厅。宋子文向汪精卫噗哧一笑:“兆铭,他的劲儿来了!” 蒋介石的“劲儿”真的来了,无数的秘密会议在上海道尹公署,在孔祥熙公馆,在宋子文公馆纷纷进行。汪精卫、李宗仁、白祟禧、吴稚晖、黄郛、张群、胡汉民、张静江、李石曾、古应芬、黄绍竑、陈果夫、王柏龄、陈群、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环绕着蒋介石,分头发言,准备,仅仅等待着蒋介石最后一个命令:杀人! “子文把美国人的意见转告我,我认为很正确。”蒋介石在每一个秘密会议上说明他的态度:“战事已经获得最后胜利,眼前的问题是怎样利用这个胜利去巩固地位。不妨把军事暂时停一停,先把外交方面调整一下,把扬子江一带巩固一下。我已经请孔祥熙先生到北京去进行谈判,并且同他的朋友冯玉祥谈判谈判。我们这样做,必能得到国民党稳健份子的拥护,至少西洋留学生必会表示贊同。本党多数份子原本是南方的有钱地主,各通商口岸的商人、实业家和买办,要劝说他们起来反对苏俄,是很容易的。我现在决定这么做了,大家有什么意见?” “是的,”张群发言:“我早说过,过去,闹革命的人替工农无产阶级助长了不少威势,今后,我们革命者应该替资本家说说话,做做事了。” “我主张把叛逆民众捆起来!”汪精卫说道;“别让他们闹得太凶了!不过,”他向蒋介石使个眼色:“共产党参加北伐,不无功劳,待大局安定,我们不妨请他们参加政府,共同……” “这是什么话!”蓦地一声无锡“官话”截断了汪精卫的愈见,矮矮的吴稚晖拍桌拍凳骂道:“治理中国的只有国民党,独家经营,别无分店,没有联合共产党来共洽的可能!” “嗯,”蒋介石点点头,不露声色:“还有其他的意见么?” “郭沫若到上海来了,”张静江故作老成持重状;“他是汉口总政治部派来的,想在上海组织总政治部驻沪办事处,我们应该採取什么对策?” “封闭!”蒋介石淡淡地说道:“没有还价,封闭!回头布雷替我拟一个布告,就说这个国民革命军的总政治部破坏军令!我们可以对共产党示威!好戏还在后头。” “还有上海市民政府,”白祟禧发言:“这是什么玩意儿?这是共产党召开了上海市民大会之后产生的。” “封闭!”蒋介石又淡淡地说道:“反正我给总工会上过匾,面子上也交代得过去了,”他吩咐陈布雷:“替我拟一个命令,禁止上海市民会议开会,要市民会议立刻解散!” 第94页 “不大好吧!”汪精卫开了口:“上海市民政府是左派的,但那是个空架子,与其解散,不如留着,也显得我们宽宏大量!” “你那能知道它是空架子?”吴稚晖举起手指指着他鼻子,“你那能知道它是空架子?” 汪精卫皱眉:“大家都知道,武汉方百在骂陈独秀,说他是个机会主义者。说陈独秀对于上海市民政府并没有更深入发动群众,去加强这个政府,而是怕市民政府中没有资产阶级的代表便不能进行工作,忙着去拉拢资产阶级的代表来参加,而资产阶级的代表却因为上海的实权操在上海武装劳动者的手里,都不愿意参加市民政府。所以,我说在陈独秀这个样子的领导下,上海市民政府只是形式上成立了,并没有切实的工作,我们怕什么?” “嘿哈!”吴稚晖怪笑道:“汪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这个上海市民政府要等你去领导,充实它,轰轰烈烈干一场呢?”一阵闹笑中,汪精卫胀红着脸悄悄坐下。 “你不要介意,”散会后蒋介石把汪精卫拉到一边:“吴稚晖是这个脾气,好发牢骚,疯疯癫癫,因为他没有牙齿,熟朋友都叫他‘无耻之徒’哩!不过他有一个好处:忠心。”汪精卫苦笑道:“我唱黑脸,你唱花脸,行!那我就到武汉去了,明天动身,你还有事么?”蒋介石沉思了一会,招招手,立在墙角里的陈布雷,便捧着个皮包轻轻地三脚两步奔过来。蒋道:“把昨晚的决议案给我。”陈布雷捡出了几张文件,见蒋介石转递给汪精卫,就悄悄地退回屋角。 “这是昨夜的决议,”蒋介石低声说道:“你要走了,先过过目,有什么意见?” 汪精卫念道:“……(一)定四月十五日召开国民党中央执监委会议,解决共产党与国民党问题;(二)未开会前,一、通知共产党暂停一切活动,听候解决;二、对中央党部及国民政府迁鄂后的命令可以拒不接受;三、各军队及各省之党部团体机关,认为有在内阴谋捣乱者,在军队应由各军最高级长官饬属暂时取缔,在各党部各团体机关亦由主要负责人暂时制裁;四、凡工会纠察队等武装团体,应归总司令部指挥,否则认其为对政府之阴谋团体,不准存在。” “你有意见么?”蒋介石问。 “我同意!”汪精卫毫不考虑。 “好极!”蒋介石拉拉他的手:“那你明天走了,我不送,免给人家看出破绽。” “那你在最近要有行动咯?”汪精卫问道;“谁替你设计?是那个‘无耻之徒’么?他沉不住气,还是少让他出面,以免误事。”正说着,蒋介石向门口点了点头,摆了摆手,汪精卫回头一望,却不见人,心里正纳闷,蒋介石答覆他的话道:‘在上海开刀的设计人不是’无耻之徒‘,是刚才到这里来的人,他在隔房等我,大概他们准备得差不多了。“ ”谁?“ ”隐身仙人,“蒋介石笑道,”你不清楚吧?’隐身仙人‘就是黄郛,他在隔壁。“ ”哦,黄膺白!“汪精卫失笑道:”真是名不虚传的’隐身仙人‘!我也久仰了,不过不大清楚。光知道他在南昌与武昌之间,耍过不少花枪。“ ”这个人哪!“蒋介石嘆息道:”真机势,真谨慎,满肚维略,从不露面,’隐身仙人‘这个绰号就是这样得来的。我到达南昌之前,当膺白同张群还在北方的时候,我们就有联繫。膺白是东京陆军测量学校毕业的,同我先后同学。陈其美做上海都督任内,膺白做过参谋长,那时我是个团长。张群是陆军士官学校炮兵科毕业的,那时光他恰巧也在其美那边做护军都督科长,我们不但有同窗之谊,而且还有僚属与同僚的关系,所以北伐一开始,他们也就纷纷南下了。“ ”张群这个人?“汪精卫问道。蒋介石低声说:”机警、含蓄,深沉,对我很忠心。“ ”据说当北伐高潮的时候,他还在北洋军阀中做幕僚。“ ”以后他离开了,也就在这个时候,他走到南方,“蒋介石一笑,”不过他并没有到武昌去,而是到我的大本营南昌来。他来了,我当然欢迎。正好那时候总司令部里的总参议没有人,于是他便做了我的总参议,蛮好蛮好。“ ”我记得你的总参议是李济深,他到哪儿去了?“ ”济深一直在前方,率领第四军在打仗。“蒋介石高高兴兴地说道:”之后他们政学系中间的王伯群也回来了,他的妹婿何应钦也在这里,接着黄郛、杨永泰也都来了,他们都不错。人事上当然有一些问题,“蒋介石从鼻孔里笑出声来:”但我不在乎!“汪精卫长嘆一声:”你有办法!我走了,隔壁那个隐身仙人等你等久了。“于是蒋介石起立送客:”兆铭,这次去你是花脸,我是黑脸,分道扬镳,殊途同归,大家保重了!“ ”没有话说,没有话说!“汪精卫哈哈一笑,挟起皮包,迳自走了。蒋介石忙不迭冲到隔房,只见黄郛直挺挺站着等候,蒋介石顺手把们关上,两人便商议如何”开刀“。 第95页 正是:血肉飞舞哭声哀,将军出卖孙中山。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挤。 第卅五回  口蜜腹剑召开联欢会 壮胆逞凶血洗宝山路 却说乌云蔽空,妖气瀰漫,民国十六年四月六日,北京奉系军阀在帝国主义指使下,派出大批军警搜查苏联大使馆,并逮捕共产党员六十余人。九日那天,李大钊被捕。七日晚上,上海工人纠察总部东方图书馆四周,突然受到袭击。天色昏黑,情况不明,但想到北京昨天的遭遇,纠察队毫不考虑即实行隔墙抵抗,枕戈待旦。上海三次暴动后,工人以缴自直鲁联军的军械武装了自己,三千多人的实力,与蒋介石驻在上海的刘崎第二师相等,但如双方以武力比较一下,那工人政治觉悟高,地形熟,有群众拥护,失败的将不是工人而是蒋介石的第二师,所以蒋介石到达上海以后,一直不敢公开发难,相反的送匾挂红,使劲向上海总工会”打招呼“,即使两天之前,四月五日,汪精卫和陈独秀联名发表的宣言,还在强调”国民党最高党部最近全体会之议决,已示全世界,决无有驱逐反党摧残工会之事“,而蒋介石对共产党,”如兄弟般亲密“。 工人纠察队同黑暗中的偷袭者打到八日早晨,双方没有什么损失,天明后也不见有所动静:纠察队正纳闷间,忽地第二师的一个团长率队赶列:”昨夜这边有枪声,“一脸关切的样子道:”出了什么事?“ ”有人攻击我们,“总工会委员长汪寿华出来接见这个团长:”我也是刚才赶到。据了解,这批人一定是反动派,否则不会在半夜三更围攻纠察队,贵团长可猜到这批人的居心何在?“ ”我猜不着,“那团长直抹汗:”老兄,第二师到上海不久,我根本摸不清上海的地形,昨晚听见枪声,我就问什么地方出了事?有人说听声音是宝山路商务印书馆附近。有人说说不定就是商务印书馆对面的东方图书馆,那是直鲁联军在上海的最后一个据点,给你们工人攻了两昼夜才打下来的,于是你们的工人纠察队就设立在那里。我一听急啦,如今我们枪口对外要紧,怎能允许混蛋们攻击你们,于是我一早就来了,嘿,一点没错。“ ”团长深明大义,“汪寿华愤怒地说道:”可惜象你懂得国共合作的官儿太少了,团长如果真正为了革命,我们今天例要请你帮忙。“ ”一定!只要我能帮得了忙的,一定帮!“ ”好!“汪寿华请他登上屋顶:”瞧!昨夜攻击我们的人还没有走里他们穿着便衣,密布四周,据说都是上海的地痞流氓!“那团长匆匆下楼,命令部下展开包围,不消一顿饭功夫,除了拔腿飞跑的,当场抓到了几十个人,枪械俱在,无法抵赖。那团长朝被捕的流氓迎面就是一巴掌,同时命令部下把他们缴械的缴械,捆绑的捆绑:”送师部去重办!“忙乱了一阵,流氓被那个团缴械捆绑而去。工人纵察队看在眼里,认为那个团长很好。刘峙虽右倾,但当时蒋介石队伍中不乏热情革命分子,刘峙的部下也有进步军人,不能一概而论。但作为总工会委员长的汪寿华,他心里不无顾虑,可是事实又摆在面前,那团长的的确确干得很痛快。双方正客客气气攀谈间,那团长突地讲了一大套大道理,并且向工人纠察队致思问欣慕之忱,慷慨激吊,听者动容。末了他提议举行一个联欢会,以消除过去某些误会和隔阂,便利今后密切合作,使革命事业顺利进行。这个提议立刻得到工人纠察队的同意,汪寿华简直没有考虑余地。可是他为了防备万一,并没有跟着队伍出发北火车站附近空地”联欢会“的场址去,他回到了总工会。总工会中正在讨论刘峙那个团长是否可靠,坏消息已经来了:工人纠察队到达”联欢会“地点后,刚刚把枪械架好,第二师的兵士们突地拿出机关枪勒迫纠察队后退,出其不意把纠察队的枪城全部缴去。更坏的消息接着来,工人纠察队退回队部的时候,东方图书馆已经给第二师占领,队部里的武器也被抢走了。变化来得突然,总工会中大家正在静静地商量对策,忽地有人打电话找委员长汪寿华。 ”你是哪一位?“ ”我是杜月笙。“ ”啊!杜先生,什么事?“ ”有极其重要的消息,“那边杜月笙沙哑的声音紧张地说道:”请你马上来,必须当面告诉你。“ ”电话里不能讲?“ ”不能讲。你马上来,我在家等着你!“ 搁了话筒,汪寿华不安地考虑着:”这会不会又是一个圈套?“ ”不会的,“有人说:”老杜在三次暴动时侯,同张啸林都表现得很开明,同你往来也不是第一次了。“ ”要小心。“有人说;”这个时候,对于杜月笙、张啸林他们,可不能不具戒心。“ ”还是去一趟吧,“汪寿华考虑良久:”明知是危险的,但我同他过去往来过,不致于有什么三长两短吧?我去谈一谈也好,对这件事情的真相,也可以多得些材料,弄得清楚些。“ 汪寿华换过一套衣服,从湖北会馆总工会所出发,绕道走向法租界。快到租界分界线的铁闸那边,突地发现有一批人坐车从他身边掠过。这班人身穿蓝衣,袖缠”工“字符号,同袭击东方图书馆的歹徒一般打扮,汪寿华暗吃一惊,急忙闪进一家店号,向总工会摇了个电话:”昨夜偷袭纠察队部的人,已经释放出来了,你们要小心!“打完电话汪寿华继续向法租界走去,快要进入法租界,小巷里突地冲出一群匪徒,一阵乱枪,汪寿华就这样遭了暗算。同时,总工会会所也被第二师封闭。蒋介石早已准备好的皇皇布告贴了出来,”工人持械内闹,影响治安,应予缴械!“ 第96页 但真正的工人并没有”内闹“。他们,全上海八十万工人在极度愤慨的情绪下,于四月十二日向蒋介石请愿,要求立即发还工人纠察队的枪械、启封总工会、惩办刘峙。并且指出暗杀汪寿华、袭击工人纠察队的不是旁人,正是蒋介石的师兄师弟,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的徒子徒孙! ”这一次干得好,“蒋介石呵呵大笑:”五万块用完了吧?“ ”还剩一点点,“黄金荣拍拍胸脯:”你不给钱我们也干,我们是老朋友了。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今后是你的天下,弟兄们要照侬牌头了!“蒋介石抹抹嘴道:”你们就把’中华共进会‘的照牌抬出来吧!“他吩咐陈布雷:”回头你写三份委任状,委黄、杜、张三位为总司令部的少将顾问。’共进会‘是以反共灭共为宗旨的,他们不懂得咬文嚼字,还得你替他们拟个成立宣言。“黄金荣笑得合不拢嘴,杜月笙一双眼睛咪成一条缝,张啸林直流口水:”少将,我们居然也有一天做起将军来了!“ ”阿伟,不,总司令,“黄金荣搭讪着道:”共进会名声响,不过也有毛病。民国初年这个会就成立了,第二年共进会应桂馨师兄杀死了宋教仁,这一点,……“蒋介石淡淡说道:”你记着,写一个文告,就说应桂馨是’义士‘,以后不许人家再说他是什么凶手。“张啸林提议道:”我们三个是乡巴佬,做官做将军实在外行,你得找几个人帮帮忙。“蒋介石略一沉吟,说:”布雷,你通知王柏龄、陈群他们,要他们兼共进会的负贵人。“ ”那我们走了,“黄杜张满怀喜悦,起立告辞:”弟兄们还在等候我们得调配,看看还有什么事情。“蒋介石看看表道;”刚才有消息,说共产党要造反,几十万工人要向我们请愿,我已经命令白崇禧、刘峙好生对付,你们共进会的弟兄也应该在旁帮帮忙。“ ”报告总司令,“电话中白崇禧紧张地说道:”下大雨了,共产党请愿的队伍会不会来,现在还不知道。“ ”你别管下雨,“蒋介石命令道;”照原来计划准备!“他搁下话筒要侍卫摇一个电话给刘峙:”总司令问你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啦?在宝山路摆满了机关枪?好。……总司令要你多配备几挺!“ 乌云遮天,大雨如注,蒋介石立在窗户边,看黄金荣他们三人的汽车消失在白花花的大雨里。他耳听哗哗水响,嘴角上掠过一丝狞笑;”真是天帮忙,恰巧碰到他们请愿的时候下起大雨来了!几十万工人向我请愿,这场面委实吃不消!“蒋介石不安地往来踱着,踱着,突地一声霹雳,雪亮的闪电使他慌忙退进内室。雨点爆豆似的撒将下来,雷声隆隆,天摇地动。蒋介石面色陡变,坐立不宁,绕室徘徊,大雨声中忽地渗入了万马奔腾之声,惊天动地的口号声与吶喊声,把大雨、响雷都压制下去,蒋介石瘫软在沙发里,向侍卫示意把电话放在他身旁。 ”几十万工人来了!“是白崇禧紧张的声音。 ”他们已经到达宝山路!“是刘峙惊惶的声音。 ”杀!“蒋介石颤抖着手,抓紧着话机,颤抖着声音:”开……枪!开枪!开开枪!“ 几十万徒手工人列队挤在一条马路上,淋着大雨,向蒋介石总司令部行进,他们高唱着”打倒列强、除军阀“的歌曲,他们喊出”启封总工会“,”发还工人纠察队枪械“的口号,他们要向蒋介石请愿。蒋介石用枪弹守候着他们。第二师兵士们奉命开枪,向迎面而来的庞大队伍开枪。因为几十万人挤在一堆,当前面被射击倒下的时候,后面的人还在向前涌。没有说话、评理的余地,没有退却,躲避的余地,机关枪跟着从各个角度向队伍密集射击,大雨如注,血流如注,尸积如山,惨不忍睹! 请愿队伍受挫退却,宝山路上遗下山丘似的尸体。雨止雷息,喧闹的上海突地陷入岑寂。千百万人在痛哭流涕,悲愤填膺,上海变成了无声的上海。 笑声与喧譁集中在总司令部。蒋介石摆酒庆贺他的成功,张静江笑吟吟地把一张支票塞在蒋介石手中:”这下可好了,上海的大买办、大老闆、银行家们要我向你致歉,上次你召集他们开会,他们没有表示意见。这次他们亲眼看见你在诚意清除共产党,立刻凑了三百万块钱要我转交给你,并且答应愿意继续筹集,只要你象今天那样,继续努力。“ ”当然,当然,“蒋介石瞅了一眼支票:”他们满意么?“ ”那还用说?“张静江拍拍他的肩膀:”他们说在你动手以前,心上老是搁着一块大石头,你动手以后,他们只觉得满身轻快,有一位大老闆说,他好象年轻了十岁。“ ”我问的是英美方面,不是上海那帮朋友。“蒋介石瞪着一双不安的眼睛。 ”哦,你说是外国人?“张静江摸摸下巴,沉吟一会:”大概也没什么问题吧?一早我同子文通过电话,大雷大雨,电话里听不清什么,他只说你干得漂亮,美国亚洲舰队绝对不会兴师动众,找你麻烦来了。“张静江安慰他道:”你不要想得太多,一切有我们替你打招呼,你只要放手去做!皇天不负苦心人,今天你明摆着已经同共产党势不两立,何况已经有了成绩?今后,“张静江哈哈大笑:”今后眼看你要平步青云了不得咯!“受到鼓励的蒋介石心花怒放,从电话、从电报、从口头、从便条,抓人杀人的命令一个接一个发布出去。共产党的负责人、不肯妥协的革命者、热情的青年学生……一下子全不见了。在黑暗幽静的巷子里,自动手枪突地响起;在大白天,任何涉嫌场合受到攻击。上海,死亡的钟声疯狂地响着,十几岁的女孩子也被认为是共产党而绑赴刑场,她们一边走一边高呼:”打倒蒋介石!“受难者喊得越响,蒋介石心里越高兴:”让外国人听听!我在大开刀!“ 第97页 ”十块钱一个脑袋!“蒋介石订出了暗杀的”公价“。”打昏了醒过来再不讲,就拿去活埋!“蒋介石吩咐警察局;”否则你们密室里容纳不了这么多人。“至于宝山路等地尸首,蒋介石轻快地答覆白崇禧道:”用搬场汽车搬运也没有这么多车,你们掘个万人坑埋掉算数,问我干什么?至于总工会,“蒋介石眉头一皱:”封掉拉倒!我们的工会?’上海工界联合会‘这名字不大响亮,你们改为’上海组织统一会‘好了!“ ”你说什么?“蒋介石、宋子文通电话:”士林西报发表社评?说些什么?“ ”显些手段给我们看看,试设一个有着维持秩序和能够正式执行法律的政府给我们看看!我们已经知道你有破坏的能力,但是也要表现一些能够建设的能力给我们看看!“ ”哈哈哈!“蒋介石大笑:”子文,你告诉他们,姓蒋的本事在后头哩!昨采我们谈的建都问惬,我决定选择南京作首都,龙盘虎踞,蛮神气的哩!还有好消息,孔祥熙刚才来了个电报,说国民军已经钻进圈套,要同我联络咯!呵呵呵坷!“紧接着四月十二日上海大屠杀,十五日那天,广东军阀也向革命分子展开了残杀。优秀的共产党员萧楚女带病被拖拽入狱,施以酷刑,不屈而死。黄埔军校政治主任熊雄在”四·一二“前夕被骗,自黄埔到达广州,遭秘密枪决。黄埔军校与省港罢工委员会的工人纠察队被解除,工会农会遭封闭。革命分子与共产党员二千一百余人惨遭毒手。在福建,有国民党左派七人遭枪杀。在这期间,优秀党员陈延年、赵世炎、罗亦农等也牺牲了。国人敬爱的周恩来在间不容发情景下离去,仅以身免。 上海一带在阴风惨惨之下。广东是革命策源地,工农运动比较有基础,而又是财富所出的地区。那时北伐军的军费和国民政府的政费主要靠广东,所以广东的倾向最关重要,广东的革命势力被军阀镇压下去,蒋介石的统治才减除了一个最大的威胁,才完成了对武汉的经济封锁。 ”你们到宁波一带清党吧!“蒋介石派陈群等人出发。”那里是我的家乡,希望你们彻底清一下!“ ”是的,我们正为这个来向总司令请示方针。“ ”你们记着,“蒋介石吩咐道:”凡是可以杀的一律杀!宁可错杀,不可错放!我们将来终是给人杀的,不如趁这时候多杀几个!“ 有人说,二十余年来的屠杀,就从”四·一二“开始了。 有人说:全国三十万名以上的爱国同胞、进步青年与共产党员,这一切无价的民族珍宝,在蒋介石、汪精卫的刀下被割断了头颅,象割草一样,把无数的尸体作为取信于帝国主义的贽见礼。不论世界上那次大瘟疫,都比不上这次蒋介石刀下的死亡之惨。 有人说——那是一个参加过”清党“而后来曾经反省过的国民党员,他说:”整个国家的政治从此颠倒矛盾,一切灾祸也接踵而至。呜呼!不知多少万热血青年,断送了宝贵的生命!这个损失是中国空前绝后的损失!“但蒋介石的大屠杀,能够永远维持他的地位么? 正是:狼狈逃亡台湾岛,如今早已完蛋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六回  宁汉分裂陈独秀投降 蒋汪合作国民党死亡 书接上回。却说”四一二“蒋介石在上海等地向爱国同胞、进步青年和共产党员展开了大屠杀。四月十七日,武汉国民政府与国民党中央发表命令,斥责蒋介石叛变革命,开除了他的党籍,并免去其本兼各职,通电讨蒋。在那当儿于是发生了两方面的北伐:一方面蒋介石为了扩张他的地盘而有北洋军阀争夺的北伐:一方面是武汉政府革命的北伐。局势是这样紧张,蒋介石紧接着于四月十八日在南京成立了他的”国民政府“。不到两天,武汉政府宣布二次北伐开始,在武昌南湖誓师。虽然国民党左派这样做了,但内部的恶劣倾向,也在迅速增长。汪精卫秘密派到南京时代表,向蒋介石作了详尽的报告,蒋介石听得眉花眼笑:”你说下去,你说下去。“ ”汪先生说,前途大有可为,陈独秀已经完全软化,还跟着他从上海跑到武汉,把原定的计划提早,大局没有什么问题了。“来客欣然相告;”这是四月二十五日的事情了,共产党在武汉召开了第五次代表大会,另外有一个群众大会,出席的人数可不少,有三十多万!他们口口声声反对总司令四一二的清党大开刀,说这一次对中国革命的损失可真是不得了!“ ”代表大会上说些什么?“蒋介石冷冷地问道:”听说毛泽东反对我最厉害。“ ”没什么,“来客赶忙答道:”汪先生说,万事有陈独秀帮忙,凡是共产党都得听他的,那夭毛泽东也出席,但完全给陈独秀排斥于大会的领导之外,并被剥夺了在大会中的发言权!“ ”好啊!“蒋介石禁不住喊出声来:”其他的人不反对独秀么?“ ”有,“来客耸耸肩:”可是没有用,瞿秋白、任弼时当众斥责陈独秀是机会主义的领导,但他们也没有其他办法,结果虽然通过了斥责机会主义的决议,另外还有一个实行土地改革的决议,但是仍然选举陈独秀做中共中央的总书记。总司令可以想像得到,陈独秀表面上接受了这些决议,实际上仍旧坚持他一贯的机会主义观点。“ 第98页 ”谁说的?“蒋介石紧张地问道:”陈独秀不改变?“ ”他不会变,“来客微笑:”汪先生说的。汪先生说,陈独秀如果会变,那是,他越变,对我们越有利!陈独秀这个人,真是我们的大功臣。他认为李济琛是代表地主买办阶级的,总司令是代表民族资产阶级的,唐生智是代表小资产阶级的,冯玉祥是代表农民的!汪先生说,毛泽东可厉害,毛泽东批评他这种毫无根据的可笑分析,恰恰助长了右倾机会’主义,把大革命引到失败的道路!“ ”我已经走上成功的道路!“蒋介石哈哈大笑:”你回去告诉汪先生,我们这齣对台戏唱得很好,请他再唱儿天,我们大概可以大团圆了。“ 黄郛的匆匆来访,使来自武汉的客人乘机告辞;黄郛、张静江等不断找蒋介石密谈,几乎使蒋介石拒绝了所有其他客人的访问。”隐身仙人“,江浙财团、美英使者,……一套套计划,一批批密使,通过蒋介石散布出去。有利于蒋介石的消息纷纷传来,蒋介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瘦削的胸脯急剧起伏,倾听这些消息:五月上旬,蒋介石的部队渡江北上,进占清江浦、蚌埠、海州、徐州等地,武汉政府的军队由唐生智率领也于同一时候向河南进攻,配合国民军击溃奉系,占领郑州开封等地,着名的共产党人蒋先云在河南战役中殉难。 五月十七日,武汉政府独立第十四师师长夏斗寅,接受了蒋介石秘密代表的重酬开始叛变。这支部队即是武汉政府用以防止四川军阀侵入武汉的部队,却乘革命军入豫之际率部反戈。夏斗寅联合了十五军刘佐龙部与川军杨森部(二十军)向武汉国民政府进攻,经过武汉国民政府与共产党员动员了一切力垦,调叶挺部迎击,到六月初旬终于将夏斗寅部击退,武汉转危为安。然而武汉政府内部的问题可越来越多:五月十八日,国民党中央汪情卫、孙科等藉口巩固”革命同盟“,对各级党部发布训令,说是”长江流域之工农团体以突飞友展之故,幼稚之病潜在不自觉而发生“,议决”制定劳工仲裁条例“、”劳动法“以保护厂主及商人利益,对工人大施压力。 紧接着,五月十九又发布了”乡里公正及富裕之户,不反对国民革命者,皆在国民政府保护之列“的训令。又说:”破坏公共秩序以快意者无异反革命,“地主的利益得到保护,农民运动更受压力。 于是蒋介石在美国等支持下封锁武汉发生了成效,皖北各军威胁武汉也发生了影响。有些大老闆故意关厂怠工,有些商人故意罢业停止贸易,造成了工人失业、生活困苦、纸币贬值、日常需用品渐形减少的现象。同时隐藏在武汉内部的汪精卫、谭延闿这一帮人,也开始高唱”工农运动过火“的曲调,作为对蒋介石里应外合的准备。 五月二十一”马日事变“,使蒋介石兴奋得睡不着觉。二十一日拍电报的代日韵目是”马‘字,那天蒋介石的老部下许克祥在长沙围攻省工会、省农民协会及一切进步组织,捕杀共产党、工农群众一百多人。事先便占据了益阳县工会与农民协会,解除了农民自卫军与工人纠察队的武装。 “许克祥干得好!”蒋介石哈哈大笑,决定派人前往慰问:“子文,我们这么做,外国朋友们放心了吧?” “也不见得,”宋子文紧皱眉头:“他们的疑心病很重,因为对你摸不准,一方面表示支持你,一方面又物色旁人,害得我也不能安定。” “他们物色谁?”蒋介石儿乎璐起来:“娘希匹!这可不能开玩笑!他们该知道,我已经抓破面孔啦!” “美国朋友还有一个希罕的想法,”宋子文弹弹雪茄菸扳:“有一个外国人向我暗示……” “他暗示你什么?” “他说:tv,蒋介石的南京政府需要你,武汉政府也需要你,这真是个伤脑筋的局面!你想,有一个汉口政府的影子,又有一个蒋政权的影子,这些影子都需要血肉才能生活,他们都要你这个理财专家出来支持,外国朋友的希罕想法就出来了,”宋子文苦笑笑:“他说:tv,要是武汉政府能得到美国人的拥护,就必须同苏联一刀两断,必须同中共一刀两断,你去出任武汉的财长,你能保证武汉政府不会再骂我们是帝国主义,你能保证武汉政府不会把我们赶跑么?” “娘希匹!”蒋介石咬牙切齿骂道:“子文,你说,这些话是谁讲的?我去找他算帐!” “别乱来!”宋子文淡淡一笑;“他们不过是着急,真正的对象还是你。我告诉他们,’四一二‘是个分界线,今后中国只有姓蒋的才能应付,我们宋家也已决定支持姓蒋的出来。你们如果相信宋家,就应该相信姓蒋的。拿实力来说罢:西北军以前是不听蒋介石命令的,但经过祥熙到北京走了一趟之后,老孔把老冯骗过来了。蒋本人还指挥着前敌总指挥唐生智的第八军,江右军总指挥程潜的第二军第六军,江左军总指挥李宗仁的第七军,东路军总指挥何应钦,东路军前敌总指挥白崇禧的第一军,总预备队总指挥兼江西主席朱培德的第三军,后方留守司令李济琛的第八军、第四军、第五军,广西又有第七军副军长兼党代表黄绍竑在留守,各地军阀统统接受蒋的指挥,这局面,这实力,你们除了他还要去找旁人,不是啥了眼么?” 第99页 “他们怎么说?” “他们也没有怎么表示,”宋子文放低声音:“他们内部也很复杂,好几个国家勾心斗角,其中日本最热,美国也不含糊,美国还希望唐生智能够起点作用,据我所知,唐生智的代表始终住在美国大使馆,不过他们的谈判一直没有进展。” “娘希匹!”蒋介石直麟起来:“反了反了!” “你太暴躁,”宋子文不以为然:“蒋老总,如果今后我们长期合作,你必须听我劝告:沉着点!唐生智有什么可怕的?到那时候美国朋友即使想物色旁人,可是眼看天下大势已定,除了你再也找不到合适的,他们不找你找谁!我告诉你,我们都在背后夸奖你,说你这几下子真了不起,自从孙中山过世以后,瞧你把中共哄得一怔一怔的。不过如今虽然抓破了脸孔,你也得镇静点。你要知道,那帮外国朋友是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的。当面同你笑嘻嘻,背后一刀子插进你背里,这一套我们要学学,何况你本来就己经很沉着?” 蒋介石咬咬牙,弦外有音地说道:“好吧,你找机会告诉那一帮外国朋友,就说姓蒋的不是好惹的,把我作弄苦了,我弄垮武汉政府之后,也会找他们算联帐,我宁可再请苏联帮忙,”蒋介石说顺了嘴:“他们倒是真正愿意帮助中国革命的!”蒋介石于是再度忍耐着,倾听着各方面有利于他的消息: 马日事变中,许克祥野蛮、残酷地捕杀共产党员与工农群众,事后湖南共产党员建议徵调农军进攻长沙许克祥军清算血债。五月三十一日那天平江、刘阳、醴陵等地十万农军包围了长沙城。在最后几分钟,正当进攻长沙的前夜,由于陈独秀怕“引起整个政局之纠纷”而取消了进攻长沙的计划。那停止进攻的命令送到围城的各地农军,大部分农军干是奉命撤退,只有两个大队没有接到命令,居然沖城攻打叛军。结果是可以想像的,虽然农军坚决奋斗,但寡不敌众终于退却。蒋介石兴奋地倾听共产党人对陈独秀的抨击,他们说:“陈独秀在这种革命与反革命斗争的紧急关头,一再表现了软弱无能,妥协投降,他扬言为了避免挑拨离间的冲突起见,竟决定自动解除汉口工人纠察队的武装,连劳动童子团的短木棍也在解除之列。” 蒋介石忍住笑,乘机把他的武装迅速加强。把他同武汉政府内部若干重要人物的联络加强:“是时候啦!你们赶快再推一把,武装就垮了!” “机会来啦!”汪精卫、孙科、谭延闿老远呼应他、“我们就要公开反对武汉啦!我们拿到一份共产国际的决议案,正在动脑筋给它加上一顶帽子,作为正式破裂的藉口。” “慢着,”蒋介石不安地教人制住道:“你们都可以拿到,这共产国际的’秘密‘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别教人听了反而好笑!” “这个文件是可以利用的,”汪精卫回答道:“只要加上一顶帽子,说它是第三国际的阴谋,不就行了么?” “你先把内容拿来商量商量。”蒋介石很快看到了这个文件,只见上面简简单单写道:“第一:实行土地革命,从下而上,从上而下来没收与分配土地,第二:免去不可靠的将领,武装两万共产党员,加上从两湖挑选的五万工农分子,组织新军队;第三:改造国民党,使国民党成为群众的组织。” 在这旁边,已有人用毛笔加上几行道:“这是完全为了革命的利益,为了革命的需要,为了国民党的巩固与发展,这个堂堂正正的希望与主张,是有实现可能的。” “嗯!”蒋介石失望地把那文件往桌上一掷:“不够劲,不够劲!象这样的口气,我以前在孙中山活着的时候,听见他的主张比这个文件还厉害,看见他的计划比这个文件还凶,这那能说是第三国际的阴谋?看样子兆铭他们急着要回来,抓住萝蔔就当菜,有点着急了。” “这个,”黄郛、张静江他们再三斟酌这文件的字句,还是“隐身仙人”黄郛开了口:“总司令说的是,这文件不能算是特殊,”黄郛透一口气:“孙总理主张的耕者有其田,平均地权,不就是土地革命么?孙总理主张联俄容共三大政策,国民党有军队,共产党难道就不可以有军队么?至于把国民党成为群众组织这一点,我看也不宜加以突出地攻击,因为,”黄郛放低声音:“北伐胜利,就是因为有中共的人在我们党里到处发动群众的缘故,此刻拿出来挑剔人家,反而会给人家笑我们国民党太官僚了。” “娘希匹!”蒋介石喃喃骂道:“兆铭太着急,拿来这一份东西,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不过,”黄郛笑吟吟说道:“汪先生也有他的见地,一件事情是有两种看法的。” “你说!”蒋介石大喜:“你说!” “这个文件也可以用来对付他们!”黄郛搁起一条腿:“目前局势,是国共分裂,国共对峙。但共产党是占了下风,我们爱说什么,也就可以说什么。总司令刚才所考虑的,是孙总理在世时候的情形,如今孙总理已经作古,正所谓死无对证,我们就可以说:武汉这个文件,是一个破坏国民党的阴谋,这顶帽子不就扣上了么?” 第100页 “好好好!”蒋介石赞嘆道:“膺白,你真不愧是一个’隐身仙人‘!”他吩咐陈布雷:“告诉兆铭他们,就这样办吧,这件事情主要在切断我们同苏联的关系,你得暗示他们,找一个机会解除鲍罗廷的顾问合同,请他回莫斯科吃黑面包去!” 蒋介石喜孜孜欢宴北方归来的孔祥熙、宋子文、张静江,宋霭龄吱吱喳喳问长问短:“苏联大使馆怎样派兵搜查的啦?”“冯玉祥听说是个土包子,到底上到什么程度啦?” “有人告诉我,”宋子文抹抹嘴:“冯玉祥嘴上讲俭朴,身上穿布衣,其实他回家喝鸡汤,布衣里面藏着一件狐嵌皮袍,是这样么?”宋子文这番话问得哄堂大笑,宋霭龄笑得直不起腰。孔祥熙捧着个大肚子“呵呵呵”笑了半晌,向张静江呶呶嘴道:“你问他!” “问你?”宋子文一征:“反而你知道?” “问他!”张静江微笑着,却朝蒋介石呶呶嘴。 “怎么问你?”宋子文摸不着头胞,“老总,怎么问你?” 蒋介石朝几个侍卫杂役瞪一眼:“你们到外面去!”待他们考后,蒋介万轻轻地说:“子文,这是秘密,家里讲讲没关系,你可别对外国人说哪!这是攻心之计!老冯有他一套,还去过苏联,手下也有一帮人马,软不吃,硬不吃,真使我伤透脑筋!后来我那帮智囊团就替我出主意,说无论冯玉祥将来如何,目前先把他的威信破坏了再说,他的威信主要是能同士兵共甘苦,赏罚严明,好!我们就放出空气,说他那一套都是假的。今天说,明天说,天天说,年年说,”蒋介石摇晃着光秃秃的摘袋:“报纸在我们手里,’舆论‘也就在我手里!在老冯地区的军民人等知不知道且不管它,在我地头可全知道冯玉祥是个伪君子啦!”蒋介石尖声大笑:“攻心为上嘛!本来我们还放出空气,说冯玉祥有三妻四妾,后来不知怎的,他们吹得不大起劲。瞧!连你都知道冯玉祥回家’喝鸡汤,破榨袄下面藏着件狐嵌皮袍,哈哈哈!你从那里听来的?” “外国朋友告诉我的!”宋子文拿着根筷子击节嘆赏:“你真行!连我也蒙在鼓里。” “外国朋友对老冯的看法到底怎样?”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宋子文瞅一眼孔祥熙:“他知道的也不少。大体说来,武汉方面虽说处在下风,但遂平一役击溃了张作霖最精锐的三四两军团,把张学良和韩麟春打得弃甲曳兵,美英日本各国朋友大吃一惊,他们认为把统一中国、干掉中共的责任完全放在你蒋老总肩膀上,这扮量可不轻,必须要请他同你合作才行。” “老冯真不好对付!”孔祥熙嘆息一声。 “你不是说此行甚为顺利吗?”宋子文一怔:“记得四月十二那天,大雷大雨中我同蒋老总通电话,还听蒋老总说得分明,他说接到你的电报,西北军已经钻迸圈套。” “话是这祥说,”孔祥熙点点头:“事实上冯玉祥既不是土包子,也不是一个普通军人,这个人粗中有细,头脑冷静,今后我们要对他特别小心才好。” “你再说详细点,”蒋介石紧张地把他拉到沙发上,宋子文、张静江、宋霭龄跟着坐下。 “这倒是应该戒备的,”蒋介石说,“你尽量发表意见。” “我没有什么意见,”孔样熙打个呵欠:“我找倒他之后,‘我说老冯哪,咱们都是教徒,对于杀人不大有兴趣,我看你还是同蒋介石合作起来,冯蒋一合作,力量可不小,武汉方面就不会再动刀枪,天下不就太平了么?中国不是统一了么?” “他怎么说?” “他一个劲哈哈大笑,”孔祥熙拍拍大腿:“他说,老孔哪!你这个大胖子真是婆婆妈妈,杀人不是上帝的本意,但坏人不为上帝所喜,我说唯其因为我是个教徒,我一定要同坏人斗争到底!我就问他那末谁是坏人呢?你要同谁斗争到底呢?他说:在目前,武汉政府任命蒋介石做第一集团军司令,我是第二集团军司令,革命军是好人,军阀就是坏人,我的斗争对象就是军阀!”孔祥熙想了想:“我就再问他,而今武汉同蒋介石闹翻了,你的态度又怎样呢?他说这个问题很简单,敢情你老孔是替老蒋做说客来啦?那我告诉你罢:有人要我打老蒋,也有人要我打武汉,我两边都不打,希望大伙儿一起打军阀,如今张作霖在北边,吴佩孚跑到四川去,无论如何不要自己打起来,忘记了我们的敌人!” “这傢伙真讨厌!”宋子文皱眉:“真有他一手!” “冯玉祥这样子,对我们反而有利,”蒋介石笑吟吟把盘中水果逐个分配:“你们想,他两边都不打,最低限度武汉就不能左右他,武汉不能左右他,我们应该乘机把他同武汉之间分化,分化的绝妙计策是老孔请他出来调解!你们都知道了,老冯已经接受老孔的委託,定六月十号在郑州召集会议,调解宁汉关系。到那时我们态度表示得好一点,让他对我们深信不疑,那他对武汉的印象就反而变坏,而武汉方面目前就希望他能助一臂之力,如果连这个希望也没有了,武汉不就完全垮台了么?陈独秀还口口声声说他是农民出身,同我们水火不容,格格不入哩!”蒋介石故意挤挤眼,使客人们又哈哈大笑起来, 第101页 正是:将军愿把调人当,孰料己经上大当。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七回  欲擒故纵冯玉祥上当 以退为进蒋介石下野 却说蒋介石在南京成立了国民政府之后,用老亲美派伍廷芳的儿子伍朝枢为第一任外交部长,经过孔、宋删改,伍朝枢发表了闪烁其词的外交政策:一、不取暴动政策,二、于相当时期提议度止不平等条约,三、打倒帝国主义并非排外性质。蒋介石在这方面的成功,也就是美国利用中国革命,反过来又绞杀这个革命的初步成功。 但美国人要以蒋介石作为统治中国的代表这一计划,那当儿还不能完全实现,因为日本同蒋介石也有同样的瓜葛。民国十五年冬天蒋介石派戴季陶秘密访日,之后日本代表又到中国访蒋,这些情形美国人都知道,因此也发生了疑虑,对蒋不敢放手。尤其蒋的南京政府成立之后,武汉政府未垮,半中间又杀出一个冯玉祥来,美国还要多方探讨,看看行情,对蒋不愿积极支持。 在这情形之下,蒋介石感到烦躁,宋子文也感到微妙。那当儿武汉和南京两个政府都需要宋去理财,但宋子文却消失在政治舞台。他在上海家里读古典文学。门铃经常在响,两个政府都要他出任财长,但他拒绝了,他必须等待美国人最后决定,也要看看时间究竟带来什么变化。 蒋介石一方面焦急地等待美国的态度,同时进行“统一中国”的准备。“不管张三李四,美国也好,日本也好,只要是我们统一中国,外国关系反正跑不掉!”张静江和孔、宋诸人一再安慰他,并且为这个目标而忙碌着。孔祥熙奔波的给果是把冯玉祥拉出来调解,表面上对冯极度尊重,骨子里仅仅是利用:“你只要不反蒋,肯做和事老,什么问题也解决了。”冯玉祥不知是计,六月十日当真在郑州召开会议。武汉方面的汪精卫、孙科、唐生智、于右任、顾孟余、徐谦、谭延闿、张发奎、王法勤等到会,向冯玉祥展开了一个大包围,最可耻的是陈独秀,他对这个会还举行过盛大的欢迎会。 冯玉祥慷慨激昂地演说:“今夭是六月十日,美国帝国主义在三天前增兵华北,说是根据辛丑条约,以及日本出兵青岛的前例,要保护侨民。美国还说凡是英国和日本能到达的中国地方,他们美国兵也可以前往驻防,各位想想,帝国主义这样在明目张胆的侵略我们,我们还要自己人打自己人么?所以我希望宁汉方面好好合作,千万不要分裂。” “这不是分裂不分裂的问题,”会上有人发表意见:“问题在蒋介石太独裁!你们想想,六月五日那天孙中由先生请来的鲍罗廷竟被解除顾问合同,你们以为这是武汉方面的意思么?还不是蒋介石搞的!” “各位说话要负责任,”汪精卫慢吞吞立起来,一字一顿,拼命斟酌字句:“武汉有武汉的做法,蒋先生是不能解除鲍罗廷合同的。今天冯先生召集这个会,目的是调解宁汉关系,不是破裂宁汉关系,兄弟以为,在这个会上大家应该和和气气,否则辜负了冯先生一番好意。” “是啊,”孙科附和:“无论如何我们自己不能再打了。”他弦外有音:“再说,武汉也没有钱,打也打不起来。” “你们都在替姓蒋的说话,”有人反对道:“不把蒋介石打倒,什么话都是空的!宁汉之间有什么可以调解的呢?国民致府和国民党中央都在武汉,蒋介石竟不听指挥,自己成立南京政府。姓蒋的不折不扣是个孬种,你们不去攻击他,反而婆婆妈妈说要调解,这太没道理了!” “各位,”汪精卫连忙发言:“这种说法,充满了兵戾之气,非国家之福。再说,调解宁汉关系是冯先生自动出马担任的,这种说法,对冯先生简直是侮辱!” 冯玉祥满肚子气,“今天请大家来,目的是打倒军阀,你们不能说我有成见。如果我们革命军自己打起来,张作霖、吴佩孚、孙传芳白天没有空,晚上做梦也得笑出声来,……” “冯总司令你错了!”反对者越来越多,纷纷发言:“张作霖这帮老军阀一打就垮,咱们不在乎!蒋介石这个新军阀花招可多,不易打垮。今天你出面调解,取得短期安宁,赶明儿姓蒋的羽毛丰满,刀子就向你冯总司令杀来啦!” “我不怕!”冯玉祥大声说:“姓蒋的将来真有这一着,我姓冯的不同他干我是兔崽子!” “冯总司冷,”有人叫道:“到那时太晚了!” “冯总司令,”有人痛哭:“你这样做,把革命害了!” “各位!”冯玉祥声音颤抖,把粗大的手掌在胸脯上拍得蓬蓬响:“如果我姓冯的出卖革命,你们把我宰了!我实在不愿见革命军自己厮杀。刚才有人告诉我,美国兵增防天津已经增加了一千八百名,各位想想,我们这时候自己打起来,那还成话吗?” “诸位,”汪精卫高声发言;“别让冯先生太下不了台,记着他是一番好心!” “去你的!”有人边骂边走:“你这好心连狗都不吃!” “你们去调解吧!”离席的人越来越多:“咱们不能等着挨刀子,你他妈跟豺狼虎豹讲信义,倒媚的日子在后头!” 第102页 “冯总司令!”人们边走边掉泪:“你不是给猪油蒙了心窍,就是同姓蒋的勾搭上了!” “慢慢走,”冯玉祥悲怆地留住他们:“好兄弟听我说……”但除了汪精卫他们,没有人愿意听他的话了。郑州会议结果,通过了不利武汉的决议:一、唐生智部全部由河南回归武汉,事实上是镇压工农革命运动;二、河南的军事全部由西北军担任。蒋介石的高兴是无法形容,函电致意一番之外,顺便取消了“严防右倾分子”、“打倒西山会议派”、“打倒国家主义派”的口号。他极力想达到“统一”局面,不管彼此之间矛盾有多深,意见有多少不同,“我有武力!”然而武汉方面并没有气馁。六月十四日唐生智回到武汉,武汉群众三十万人集会示成,以反对他的镇压工农运动。因此武汉如何加一把劲使之垮台,蒋介五倒有点焦急起来,他假装不安派人去找冯玉祥,首先向他调解宁汉关系的努力而致意,然后请教他有什么办法可以使这个局面得到安宁。 跌进圈套的冯玉祥还以为蒋介石真是一片好心,派出李鸣钟到南京与蒋接洽。言谈间蒋知道武汉政府为了拉拢冯玉祥,任命冯为河南省主席、与豫甘陕三省政治委员会主席。李鸣钟告诉他:“冯先生披肝沥胆愿为革命做点成绩,他希望你同武汉之间不要分裂,大家有话好说。”蒋介石一方面敷衍他,一方面召集亲信举行会议,认为对付冯玉祥,蒋介石本人非亲自出马不可了。于是六月十六那天蒋同李自宁抵达徐州,与李宗仁、白崇禧开徐州会议。要李鸣钟请冯玉祥从开封到徐州来,商谈大计。蒋介石免不了恭恭敬敬写了封亲笔信要李带给冯玉祥,函中措辞,备极仰慕之忱。六月十九,蒋介石专车开到距离徐州二十里地的黄口车站迎接冯玉祥,然后把他接到头等车厢同赴徐州,包下花园饭店,蒋介石用最大的礼节款待这位初次见面的西北军领袖。冯玉祥原本怀着满肚子疑虑去的,但见他客客气气,明知这不过是外表,也对他不无好感。休息时间中他的部下问他对蒋印象如何,冯玉祥说:“我第一次同他碰头,以为他穿的很挺,不料他穿了套黄军服,戴一顶大沿军帽,约莫四十岁年纪。五尺多高,身材瘦削,两个眼睛凹了进去,说起话来先笑笑,接着就是哼哼哼,我看这个人存不了好心眼儿,但也没什么大了不起,不过要小心才是。” 胡仅民、李烈钧、吴稚晖、李石曾等也纷纷赶到,蒋介石大摆筵席,为古老宁静的徐州城平添了一番热闹,当夜便举行了一个会议,蒋介石无论如何要冯玉祥先讲话,两人推辞一番,还是冯玉祥心直口快,抹了抹嘴,站了起来,只见他双手稳重地支撑着大圆桌面,爽朗地开了口:“今天我们在这里商量继续北伐,”冯玉样瞅一眼蒋介石:“枪口向军阀,自己不打自己人,咱们干一杯!”接着冯玉祥恭维几句第一集团军北伐劳苦,继续说道:“如果我们自己打起来,无以对中山先生,无以对中国同胞,枪口向军阀那是最好!各位都知道,张作霖和吴佩孚他们在说:南方赤化的头子是蒋介石,北方的赤化头子是冯玉祥。那么,今天南赤北赤在这里集合了,我们那里赤呢?我们是真真实实地赤心赤面要流赤血,保护中华民族的赤子,决不象张吴两个样子,他们只要杀谁就给谁一顶赤帽子戴,各位想想,那成了什么样子?” 冯玉祥讲完后蒋介石咧着嘴“哼哼哼”似笑非笑,不肯讲话,冷场了两三分钟,吴稚晖估计蒋介石没有准备好演讲稿子,便立起来说道:“今天南北两位集团军总司令在这里见面,真是紫气东来,大家也应该休息了,反正这个会要开三天,有话明天再说罢。” 以冯、蒋、季、白为主,三天后这个会产生了三个决议:宁汉合作、北伐、以后必要时国共分家。冯玉祥只看到了北伐的重要性,忽略了“宁汉合作”的真实内情,从而低估了国共分裂的意义。他只要求蒋草拟继续北伐的通电,让蒋介石签字,然后自己也签上姓名。会期完毕后蒋回南京,冯回开封。但蒋已“先入为主’,使冯获得这么一个印象:武汉对他毫不重视,北伐的阻碍乃是武汉。于是扣车调兵,积极告袱,想用武力迫使武汉”投入北伐“。 蒋介石着急地打军阀,希望迅速统一中国,取得美国方面的信赖,不再踟蹰不前,讨价还价。不料他的军队自从取消了党代表制度以后,已经谈不上什么军风纪与战斗力。第十军军长王天培的部队在徐州被孙传芳一打就垮,蒋一直住南边退却,过了蚌埠眼看要退到长江。蒋介石又气又急,恼羞成怒,立刻下个命令,军长王天培给枪毙了。这件事使蒋的将领人人自危,第一军军长何应钦、第七军军长李宗仁,总司令部参谋长白崇禧私下开会,都为王天培叫屈。”天培之死,老蒋既没有宣布罪状,也没有军事会审裁判,这种倒楣事情轮到我们头上,那怎么办?“李宗仁大发牢骚:”再说王天培从贵州出来,连年在前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子杀一个人太使人寒心!“ ”老蒋的脾气是这样,“何应钦愤愤不平:”他怎样爬起来瞒不过我,而且王天培是由他指挥行事的,这种人难以共事,我看干脆同他闹翻算了!“ 第103页 ”明天起我告病假,“白崇禧拍拍大腿:”王天培怎样死的连我也不知道,他妈的我这个参谋长实在干不了!“……蒋介石发现将领们告假的告假,抗命的抗命,心里又慌又恼,可是没有办法,再加上美国方面没有肯定的消息,急得他睡觉也睡不着。特别是他已把四十军自山东腾县撤回徐州,准备配合冯玉祥从东面进攻武汉政府,但由于孙传芳都乘机反攻,夺取镇口,而何应钦等又按兵不动,形势陡地逆转,简直使他日子也没法过了。 ”犯不着这样紧张,“张静江劝他道:”船到桥头自会直,这个局势无论如何对我们是有利的,我们目前最大的成功,是把老冯同武汉之间活生生分开了,只要冯玉祥同武汉之间有了别扭,事情就好办,何况他已经准备对武汉用兵啦!“ ”是的,“蒋介石频频点头:”对于他,我已经低声下气,要我叫他爷叔也干。老冯是北方性格,给他耍软的,我看不会有什么差错。“ ”我同tv、老孔他们常谈起老冯。“张静江放低声音:”就象你刚才讲的,对付北方人要另外一功,找个机会你同他拜把子,他比你大,你认他做契兄,如何?“蒋介石一巴掌拍在沙发上道:”我也这样想过,我们青红帮兄弟在外面常有义结金兰的,长三堂子里也有七姊妹十姊妹这一套,我早就想到这一着,不过不好意思。“蒋介石倏地敛起笑容:”老冯的事情好办,不急。倒是白崇禧、李宗仁、何应钦他们,这两天跟我呕气,这事情伤脑筋。朱培德在江西不听话,也是个大麻烦!“ ”我也同tv他们谈过,“张静江把那条瘫痪了的大腿挪一挪:”这样行不行?朱培德的事交给熊式辉去办理,前方事情一下子转不过来,不如你先来一个辞职!“见他发怔,张静江几乎把嘴巴挨着他的耳朵:”亏你以前在上海交易所干过,我们放出空气,让人家以假作真。然后我们一刀砍去,来他一手,哈哈!不就成了以退为进?再说你老是惦念着宋家的婚事,宋家由老太太作主,如今她在日本,你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到日本求婚。宋霭龄对你印象不坏,而她又可以作半个主。如果成了,美国的关系,美国的关系……“ ”好办法!“蒋介石大喜,张口一笑,几乎把假牙喷出来,连忙用手按住:”好极好极,不过我们放出了空气,让谁去打听行情?“张静江沉吟半晌:”你身边只有吴稚晖合适,他疯疯癫癫,不易给人看出破绽。“蒋介石于是酝酿辞职。 ”不行,“吴稚晖紧紧张张邀冯玉祥、何应钦、白崇禧、李石曾等二十几个人开了个紧急会议:”各位同志,目前正在继续北伐,蒋总司令万万不能辞职,兄弟特请各位来发表高见,挽留他,完成北伐,完成革命。“何应钦慢吞吞站起来:”蒋总司令是自己要走的,留也留不住,就由他走吧!他走了很好,从此我们也可以爱一爱国家!“白崇禧跟着立起来发言:”革命是大家的事,蒋总司令走了也很好,我们大家联合起来做革命工作,少一个蒋介石大概不碍事吧?“空气突然紧张起来,李石曾从背后伸出手去拉拉吴稚晖,低声说道:”这不是兵变么?你不要老命啦!“眼看着会议不欢而散,吴稚晖气急败坏回去复命。蒋介石也不置可否,说了句:”李白何他们心里没有我,将来还可以马马虎虎,娘希匹如今连眼中都没有我了,好!来日方长,“他挥挥手:”你回去吧,这批傢伙将来我再同他们算帐,慢慢地收拾他们!“前方将领不听话,幕后的美国人又不开口,蒋介石决定拿出以退为进的一着:下野。但下野之前必须解决共产党,共产党如果上了台,蒋介石出洋到任何地方都不能开怀。 六月十九是省港罢工纪念日,广州两万多工人罢工。二十三日沙基惨案纪念,广州三万多工人罢工,提出了”释放一切政治犯“、”保持四月十五日以前同资本家所订条约“等口号。紧接着武汉政府反而向革命者开了刀:谭平山、苏兆征被逼辞去武汉国民政府农民部长、工人部长的职务,六月二十八日李品仙部队占领武汉总工会,工人纠察队悉被缴械。六月二十九日,卅五军军长何键发出反共训令,命令部队与中共分离,拘捕与惨杀共产党员。七月十五汪精卫集团举行会议,正式决定与中共分裂,中国共产党也发出宣言,撤回参加国民政府的共产党员并痛斥对方的罪恶。七月十五日分共会议后武汉公开封闭工农组织,压迫群众运动、逮捕共产党员和革命分子,大规模惨杀共产党员和革命分子,汪精卫甚至提出”宁可枉杀千人,不可使一人漏网“的口号。十六、十七两天,何键占领了汉阳与汉口。 七月二十七日,鲍罗廷离开汉口赴郑州转道回国,邓演达同行。 历史急转直下。 八月间,美国方面还没有明确的态度。美国怕蒋介石为日本所用,日本怕蒋介石为美国所用,双方各怀鬼胎,在中国暗中观察,暗中安排。上了台的蒋介石无论如何忍不住了,他的激将法”下野“成为事实:辞去总司令职。 ”到日本去,“蒋介石接受了张静江他们的建议:”日本是我旧游之地,人地两熟。我一走,子文可以加紧催促华盛顿表示态度,这一手可以做。“又把中央党部书记长陈布雷找来,”你跟我上日本走一趟罢?“ 第104页 ”好是好,“陈布雷妞愧地答道:”我对党务没有兴趣,胡展堂、丁维汾、陈果天三位委员也说我是个书呆子,还是办报好。游山玩水固我心愿,但可惜我不懂日本话,恐怕帮不了你的忙,再说身体不好,这……“ ”那你留在这里吧,“蒋介石拍拍他的肩膀:”多留心些变动。我这一趟大概要不了多久,将来你再回来罢。“八月十三日,蒋介石率领原班人马离开南京到上海,发表了他的反共经过、实行宁汉合作、以及彻底清党的”三个愿望“。胡扯一番,对背叛革命妄图强辩,对外国主子插上草标求售。他又宣布即将出洋游历,并告诉在上海送行的人们:”我将要到日本去,但也或到欧洲或美国去,自己也没有决定行踪。希望回来之日,我的愿望都已经实现。“ 但他又在熊式辉上海家中,与来自江西的朱培德进行”买卖“。熊已极尽拉拢之能事,蒋见面只要”允诺“一番,商定朱返江西之后,马上展开”礼送共产党员离赣“花招,给武汉政府以致命的一击。蒋大言不惭告诉朱培德:”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下野出国,只是一个插曲。“ 蒋介石的愿望当真能如愿以偿么? 八月一日,叶挺、贺龙等率领国民革命军第十一军第二十四师及独立十五师的一部在江西南昌起义,成立了革命委员会。二日,张发奎部卢德铭自武昌赴九江,因张已脱离革命,改道与平浏农军会合,由毛泽东率领。三日,武汉工人杭议杀戮,宣布同盟罢工。七日,中共在九江召集紧急会议,确定土地革命与武装反抗国民党屠杀的总方针。号召共产党人与人民群众继续革命战斗,坚决地结束了陈独秀的右倾投降主义的路线。二十日,方志敏在弋阳一带恢复农民协会。九月上旬,毛泽东率领的红军在井冈山建立了第一个革命根据地。十一日,贺龙、叶挺的南昌起义部队到达汀洲。二十四日,叶、贺军进入潮汕,同黄绍竑、徐景堂、钱大钧等部激战数日,以无援失败,失败后的队伍一部分冲到海陆丰与当地农民军兄合,一部分由朱德领导,由三河坝退到福建,至寻邬入北江,成为后来红军第四军的基础。 历史向新的一页发展。 ”没有关系,“蒋介石在出国前对中共的行动表示了绝劝的不在乎:”他们人少地方小,条件越来越糟,只要来一次有计划的围剿,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你们想,四周都是我们的军队与政权,他们是没有办法可以生存的!“ ”红色政权是可以存在的!“毛泽东在并冈山答覆了蒋介石。 ”我不信,“蒋介石整理行装时轻蔑地冷笑:”你们的对手如果是普通军人,还可以马马虎虎吹吹牛,要是我来收拾你们,——哼!“ ”革命形势的发展,任何力量阻档不了!“共产党人在四方八面回答他。 ”那你不要出洋了,“曾经送他三百万的上海大老闆们挽留他道:”留在这里打共产党吧!何况你去那里都没一定。南京各要员几乎都跟你来了上海,你不出国也有办法嘛!“ ”我决定出洋,“蒋介石回答:”到外国看看再说吧。“ ”蒋介石说的什么话?“共产党人替他註解道:”自己连行踪都不知道?哈哈!他为了消灭革命,消灭反对他的人,才万里寻父找洋爸爸去的,但洋爸爸是日本还是美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得去找!“ 不过,他心头也准备了一些见不得人的花招,带着几个人到奉化住了几天,名日”韬晦“,实则密谋”东山复出“,并且为”走内线“下了大功夫,恬不知耻地函奉化县”务请许可与内人离婚“,理由是什么?商议半天,说是为了”内人力劝鄙人放弃政治与军事生涯,鄙人志在革命,不能接受“。还要无耻的是找秘书合作了一封给宋美龄的情书,天津《益世报》通过教会关系抄录登报,时为一九二七年十月十九日,那酸掉门牙的”情书“道: ”余今无意政治活动,惟念生平倾慕之人,厥惟女士。前在粤时,曾使人向令兄姊处示意,均未得要领,当时或因政治关系。顾余今退而为山野之人矣!举世所弃,万念灰绝。囊日之百对战疆,叱咤自喜,迄今思之,所谓功业宛如幻梦。独对女士才华容德,恋恋终不能忘,但不知此举世所弃之下野武人,女士视之,谓如何耳。“ 九月二十八日,蒋介石带了张群搭《上海丸》到日本去了。 正是:辞职下野是戏法,千里寻亲却不假。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八回  见代表取得美国支持 晤军阀承认日本利益 却说蒋介石带着张群上日本进行双重意义的”寻亲“之后,上海市场也曾波动了一下,但宋氏家族的波动更甚。原来蒋在落船之前,给宋查礼太太发了个电报,说是”专诚拜访“,到得日本长崎,即转云仙作客。那宋老太早有宋霭龄函电告知此事,知道这不是蒋娶宋为妻,而是蒋介石嫁给了美国,未来”嫁妆“大得骇人,竟是”中国的利益!?晤面后只回答他到上海再说,并且一再强调:“你必须效法使徒保罗,也即是改信耶稣,”蒋介石什么教都相信,“来者不拒”,一口应承,宋老太乃电告上海,要子女们研究研究,宋家于是开了个重要的“家庭会议”,先谈局势,再谈婚事。莫利哀路宋子文豪华的公馆里谢绝宾客,宋霭龄在丝绒沙发上不安地发表她的看法:“虽然子文跟我们说过,说蒋介石此去是以退为进,不久之后他就要回来,但是目前的情形不由人不着急。如果他去得太久,国民党蛇无头而不能行,国民党就完了。广东的军队也就要变成军阀的食饵,中国将更形分裂,我们所指望的那股浪潮和力量势必退下去,甚至永不复起。”宋霭价紧张地说道:“这是中国革命的终结,也就要变成我们宋家的终结,”孔祥熙始终贊同他太太的看法:“奶果日本人上台,我们是讨不我便宜的。不但讨不到便宜,日本人还会把我们……”他只有深深的嘆息。 第105页 “问题在这里,”宋子文微笑道:“大家不用发愁,蒋介石是会回来的,蒋介石是会上台的,”他放下雪茄:“美国到今天所以不敢重用他,何题是怕他同日本方面难解难分。所以美国在表面上虽然不露声色,但在暗中活动得可厉害。你们还可以记得起,前天晚上我们替他送行,不是还请了几位美国朋友作陪吗?散席后他们同我谈到深夜两点钟才走,你道是为什么?哈!”宋子文放低声音:“他们门桩可精,向我问长问短。蒋介石这次到日本目的何在啦?他可能住在什么地方啦?为什么带张岳军一起去啦?问题一大箩。我说我对日本不大清楚,讲是讲了点,详情不妨问问张静江。他们说早同他谈过了,找我,不过是搜集些更多的材料,他……” “那他们的目的何在?”宋霭龄插嘴问道。 “是啊,”宋子文说:“我就问他啦,他们只是笑,说不久之后你就明白了。”宋子文紧皱双眉:“我看蒋介石上台不成问题,问题在他上台之后,会不会拿他的军事独裁来代替左派的统始?他会不会干涉我价宋家的福利?这个人实在难对付,流氓气味实在太重。” “绅士与流氓这个问题我们不谈,”宋霭龄提高声音:“我们宋家可以重用这个流氓,” “我们,”孔祥熙摇摇头,“现在还是非亲非戚,改天他一上台就会把我们搁在脑后。” “就把美龄嫁给他!”宋霭龄大声说,一拳打在沙发上,瞪着一对眼珠:“这不是开玩笑!不比五年前在广州中山家里,我们当作笑话算了,这是实实在在的事情!他已动手,情况紧急,你们怎么不说话?”孔祥熙忙不迭揉揉鼻孔,答道:“不是不贊成,问题是美龄肯不肯答应,”宋子文点点头:“这是个问题!问题是她们都不会贊成。” “她们不贊成?”宋霭龄气忿忿:“庆龄根本不能算是我们宋家的人,管她干吗?至于美龄,她不贊成也得贊成,她这次的婚事实在太重要了!” “老蒋今年多大了?”孔祥熙问道。 “四十一。”宋子文噗哧一笑:“你倒真象做媒似的。” “小妹今年多大?”孔祥熙问他太太。 “你管她多大!”宋霭龄瞅一眼胖胖的丈失:“年年十八,你怎么样?” “说正经话嘛!” “她今年实在年龄是二十五。四十一对二十五,也不能算太离谱。” “我不是这个意思,”孔祥熙说:“蒋介石已经有几个老婆还有儿子,在上海还有……”他忍住了下半句话。宋霭龄淡淡地说:“只要姓蒋的明白他同小妹结婚以后有些什么好处,他就有十个八个老婆也得离婚。” “嗯……”宋子文边抽雪茄边思索。 “你以为如何?” “我怕小妹不高兴,”宋子文答覆孔祥熙:“我,老实说也不喜欢蒋。小妹在美国的时候,就同刘纪文打得火热,而且,”他放低声音:“小妹还在那边找过医生,动刀动剪的。如今他俩口子又快结婚,怎么一下子又变卦?再说姓蒋的绝对比不上刘纪文,蒋是流氓出身,刘是个留学生,蒋其貌不扬,刘英俊挺括,哪个女孩子不爱漂亮的男人,我看小妹不会肯的。” “我说她肯!”孔祥熙不服气:“不信我同你打赌!哪一个女孩子不喜欢丈夫做大官,何况姓蒋的,她是今后中国的第一夫人!” “你把庆龄往哪儿放?”宋子文问道。 “她是现在中国第一夫人,小妹是将来中国的第一夫人,”她瞅一眼孔祥熙:“就是我这个大姊姊,永远做不到第一夫人。” 孔祥熙大口大口吃金山苹果,装做没听见。 “先问问小妹再说!”宋子文看看表;“你的意见我贊成。小妹同纪文出去看电影,也该回来了。”正说着,一辆汽车在门外戛然而止。宋家的门房正想拒绝这位碧眼黄发的来客,他已经掏出名片来;“我是大使馆的,有要紧事找宋先生。”宋子文也就热诚地接待这位来自华盛顿的贵宾,答覆他关于一连串蒋介石的问题。蒋介石以退为进的手法果然使华盛顿大吃一惊。蒋介石受到注意了。 十月十三日蒋介石同张群到达东京,一下码头便结结实实放了一炮,全日本的报纸在第二天的显着地位刊登了这个有利日本军阀的消息:“蒋介石氏发表对日宣言,宣称对日联合之必要!蒋氏今日将拜谒中国通头山满……” “欢迎欢迎户日本大特务头子、侵略中国的大阴谋家、黑帮头子头山满,在家里欢宴蒋介石:”阁下昨夜住旅馆,一定招待不周,非常不舒服。我已经向川野长成先生借来他的别墅,今天请阁下同张先生搬过去住。“ ”不敢当,“蒋介石谦逊地道谢,”川野先生的房子他自己要用,不必打扰了。“ ”别客气,“头山满满脸横肉颤动着:”川野现在是日本的大资本家了,一幢房子算什么?别说借给你住,就是送给你,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们今后合作的日子长着哩!“ 第106页 席终人散,头山满带着蒋、张拜访过川野长成,使搬到了他豪华的房子里。地上是精细的榻榻米,四周陈列着大堆中国古玩,壁上挂着名贵的中国字画,窗明几净,树影婆娑。美丽的下女忙不迭送茶奉烟出出进进,秋阳透过洁白的纸窗,把屋角的刀剑甲冑,壁上的神龛照耀得眼睛发花。蒋介石怔了一阵,感嘆道:”日本是我旧游之地,可是这一次给我的印象又不同,日本简直是我的第二故乡。“ ”那好极了,“头山满摸摸他刷子似的鬍鬚:”中日一家,希望阁下好自为之。阁下刚才说的那句话,明夭我一定察告天皇,想天皇听到以后,他一定龙颜大悦,视阁下如亲人。“头山满摒退下女:”敢问阁下,阁下这次驾临日本,有什么具体的问题要同在下商量么?“ ”问题是不少,“蒋介石嘆息一声:”主要的是北伐将告成功,而敝国内都仍未一致,如果贵国愿帮我一臂之力,使中国取得统一,那么今后贵我两国的交谊,一定是水乳交融,和谐无比。兄弟就为这件事专诚来访,待阁下表示意见之后,兄弟当再考虑美国之行,有无必要……“ ”不不,“头山满大笑道:”阁下不必到美国去,任何问题,东京都能解决得了!“ ”我知道美国对我有意见,“蒋介石瞅一眼头山满:”他们也曾派人同我谈过。“他指指隔房;”张岳军也知道,有一些纪录他保管着。“头山满露出一排高低不平的牙齿,笑道:”这个我们也知道,阁下不必转弯抹角,我们可以畅欲所言。“他干了一杯:”阁下,你是无论如何同日本是一致的?“ 蒋介石点点头:”这一辈子我决不会三心二意!“ ”好!“头山满蒲扇似的手掌往矮茶几上一拍:”这就成了,我早同他们说过,蒋某人是中国第一人,只要他同大日本步骤一致,日支两国的利益当然也是共同一致的。现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说的不错,美国人是在找你,所以我说你可以不必到美国去了,在日本,照样可以解决美国同你的问题。“头山满在摄榻米上挪动了一下身子:”他们正在找你,还打电报到上海去调查你我之间的关系。你终会同美国代表见面的。问题是美国是美国,日本是日本,阁下可以同日本做朋友,日美两国在支那也应该共同分享利益,但是,“头山满级上青筋根根突起:”美国是白种人,日支同是黄种人,支那有句老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阁下在日美之间究竟选择谁做你亲密的朋友,你可以考虑考虑。“ ”那一定是日本!“蒋介石脱口而出。 头山满粗犷地纵声大笑,把纸窗纸门震动得格格作响;”明天我们再谈,可能美国的代表要来找你。今天你同张光生上银座玩玩去吧。“他狠裹地笑笑:”阁下回国以后,日本女人长得越漂亮了。“蒋介石哈着腰送头山满出得房门,不免同张群先商量了一阵。看看时间还早,桌上又有文房四宝,便捡出张宣纸,蘸饱墨汁歪歪斜斜写上四个大字:”亲如一家。“接着落了上下款。”送给川野做纪念。“蒋介石笑道:”他把他的房子招待我们,我们也该意思意思。“吃过饭,蒋、张二人免不了逛一阵,回到寓所已经是半夜时分。不料门外有车停着,室内灯火辉煌,两人正纳闷间,下女已经迎将出来,一躬到地,然后跪在蓆子上为他们脱掉皮鞋,边脱边说:”头山满先生同一个美国人在等你们,他们来了好半天了。“ 头山满大刺刺盘坐在客厅里,那个美国人却不自然地穿着双拖鞋,立起来同蒋介石张群握手,用流利的日本活寒暄了一阵,四个人围着茶几坐下。”阁下,“头山满指指”亲如一家“四个字:”川野先生明天收到这份礼物,不知道有多高兴吶!“他弦外有音,把这张宣纸放在那个美国人面前解释道:”亲如一家,就是说亲切、亲密、相亲、亲爱得象一家人似的。你们西方人对于家庭的观念与我们东方人不同,我们东方人,家庭是一个基本单位,……“美国人微笑着:”差不多,差不多,西方人也一样。“ ”你们谈罢,“头山满看看壁上那座古老的挂钟:”时间不早了,我明天一早还有事。“蒋介石也不挽留,让张群送他出门,待下女整理了茶具、这才拉上纸门,同美国人握膝倾谈。”对于阁下,我们知道得很多了,“美国人点燃纸菸说:”尤其这一次阁下大胆同共产党分裂,这真是令人钦佩!“ ”但在我的印象里,贵国似乎对我有很多误会。“蒋介石霎霎眼睛:”似乎好多地方接不上头,因此有好几件事情,都使我有难以下台之感。“ ”所以你到日本来了?“美国人笑道:”其实好多问题不是那么简单,有些地方,华盛顿同东京之间是一致的。“他使劲喷口烟:”当然,有些地方,两者之间的看法就不同咯!“ ”那我要不要到贵国去,大家推诚相见,谈一谈。“ ”不必了,“美国人敛起笑容:”头山满应该跟阁下说过,我是可以代表华盛顿的。今天我们两人在这里畅谈,谈得投机,阁下便可以缩短旅行的路程,说不定明天就可以回到中国,阁下身在东京,心在南京,这一点我们都可以了解的。阁下或许不知道,阁下是九月二十八日动身的,十月一日,汉口就有两个纱厂八千多工人罢工;最近几天,程潜同何键的军队在皖南冲突,这些事情都说明了一件事:中国还没有统一,中国很需要统一,而统一中国的理想人物,我们考虑很久,考虑的结果,以及中国朋友们的意见,都以为阁下最为合适。“ 第107页 蒋介石悄悄地把两手心冷汗朝榻榻米上擦去:”你说的是tv宋他们?“ ”你不必问,“美国人微笑:”现在问题很清楚,日本人对阁下有兴趣,美国对阁下的期望更大!如今美日双方在某些地方已经取得谅解,只等阁下表明态度!“ ”要我表明态度?“蒋介石为客人斟一杯茶:”我的态度还不够明白吗?tv同你们常在一起,他一定跟你们说过,关于我的来踪去迹,以及同中共势不两立的情形。“ ”你弄错了,“美国人微笑道:”我们不是要你表明反共的态度,你在反共方面已经非常出色,只是,只是……“思虑良久,这才脱口而出道:”阁下在对美国的忠诚上,似乎还不够些。“ ”并没有不够,“蒋介石辩道:”而是你们同我来往的历史太短,我姓蒋的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们给我多少帮助,我有多少成就,将来便……“ ”听说阁下的大公子在苏联留学?“ ”小孩子嘛!“蒋介石一怔:”什么也不懂,你们如果认为不妥,我让他回来好了。“ ”不,“美国人笑道:”千万别让他回来,希望他在苏联呆一个时候,多懂一点苏联的事情,将来会有用处的,阁下懂得我的意思么?“蒋介石眼睛一亮:”我懂!那我告诉你罢,我那孩子在苏联同托洛茨基他们相处得很好,平时虽然疯疯癫癫骂骂人,甚至骂我,那都是,“他把右手一挥:”假的!“ 美国人大笑,笑了一阵,拍拍蒋介石的肩膀道:”阁下,我说你真行!“随即敛起笑容:”阁下,我们谈正经的!“他从贴肉口袋里掏出一叠文件来:”美国想同阁下之间成立一项协议。我们怕阁下对英文不了解,特找人翻译了一份中文的,内容很简单,请过过目。“ 蒋介石双手微微发抖,迅速接过那份字迹恭正的协议中文副本,只见上面写得分明: ”美利坚合众国驻日本代表与蒋介石将军订立如下协议: 一、美利坚合众国愿以全力支持蒋介石将军在中国建立政府,统一中国; 二、美利坚合众国在中国一切权益,以蒋介石将军为首的政府应尽力保障并助其发展;美利坚合众国在中国任何方面之新措施,以蒋介石为首之中国政府应以极友谊之态度襄助其建立,并发展之; 三、中国政府应承认日本帝国在东北之特殊利益,以及在中国其他地点之已有利益; 四、中国政府应承认日本帝国之西原借款等应得权益; 五、其他一切具体事项,得视具体情形处理之。 一九二七年十月 东京“ 蒋介石反覆读了几遍,全身发疟疾似的哆嗦着。 ”阁下有什么意见?“美国人问:”不能同意么?“ 蒋介石强自镇定:”不,我太高兴了。“ 美国人透一口气:”阁下是最开通的!对于这个协议,阁下真是一点意见也没有么?“ ”希望不要发表。“ ”绝对秘密!“美国人在那份协议上签了个名。说:”这个户协议只保管一份,而且是在华盛顿,你就知道它的秘密程度了。请签字!“ ”现在可好了。“虽然已是初冬气候,蒋介石头上却冒着汗珠,他放下毛笔,伸过手去同对方热烈地握着:”我不知道 怎样感谢贵国才好!这几年来我做夹肉面包做得好惨,美国要如何如何,日本又要如何如何,把我急得团团转,那真是公要馄饨婆要面,难为了我这个媳妇!“ 美国人大笑:”媳妇,媳妇!“ ”你们的意思我懂得,“蒋介石说:”承认日本在东北的利益和西原借款,是作为日本不出面反对的交换条件,问题是有那么一天日本感到不满足……“ ”为什么会感到不满足?“ ”那不很明白吗?我回去以后,以后我们的来往就很密切,美国在中国的花样也多起来咯,到那时日本很可能吃醋,他再要吵起来,你说我怎么应付?“ 美国人沉吟一会:”那是以后的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到那时候我们不能看你受委屈!“ ”好!“蒋介石道:”就这样办啦!我再耽搁几天,就回上海。“ ”在回去之前,“美国人指指窗外:”阁下应该托人转告天皇,把承认日本在中国的利益再提一遍,让天皇对你放心。上个月田中义一首相,还为中国问题,向天皇上过一道很重要的奏摺。“他弦外有音:”阁下是留日出身,他们对你很感兴趣,而且这几天来,你已找过好几个日本有名的人物,也有很多有名的日本人来找过你。总而言之,你同日本人之间的感情是没有问题的,问题是千万不能同他们……“他缩住半句话:”否则,对阁下,对中国,恐怕不大方便罢!“ ”是的是的,“蒋介石连忙哈着腰点头:”我已经在协议上签字了,我记得很清楚,决不误事。但是如何应付日本人,还得请阁下回去同贵国朋友多商量。“ ”非常愉快!“美国人起立,伸出手去,”这一次我们的会晤,有着非常良好的收穫。“ 第108页 第二天,头山满、川野长成同蒋介石到箱根风最区,拜会正在那里度假的日本首相田中义一。在蒋是重申请日本以他为中国代表的要求,一个是满口支持,只要蒋能反共,亦是双方”一拍即合“。回得东京,那美国人果然又来,扯上一阵只见他悲天悯人地嘆息道:”阁下,自你离开南京以后,贵国最近的变化可知道么?“ ”从头山满先生那边略知一二,“蒋介石反问道:”阁下是否有新闻?“ ”杂得很,“那美国人朝头山满瞅一眼:”恐怕比不上头山满先生知道得多。“他想一想:”十月二十日,南京下令讨伐唐生智,程潜任总指挥。第二天唐生智通电说:‘南京特别委员会者,政客官僚之集合体,而违法篡党之谋乱机关也!政客官僚而可谋国,则革命为多事,违法篡党而可以不讨,则本党为无人!’南京在二十四日那天通电反驳,说唐生智‘视党部为传舍,以主义为玩物,’并派李宗仁、程潜、朱培德为三、四、五路总指挥,分兵三路西进“ ”中国的问题不在这批人,“头山满向川野笑笑:”我们日本的看法,中国的问题在共产党,共产党如果成功,那,“他向美国人点点头:”别说贵国,就是我们日本也毫无办法,共产党太可怕了,他能够使四亿五千万中国人觉醒,这太可怕了!据我所知,在最近短短的儿天中,海陆丰农民起义,十一月一日广东农民在彭湃领导下占领了海丰、陆丰与碣石、捷胜等沿海大镇,宣布了苏维埃政府的成立,这太可怕了!同一天广州工人包围汪精卫住宅,要求恢复工会,游行,罢工、示威,到现在还没有完,据说张发奎已经去镇压,“头山满瞅一眼蒋介石:”阁下有何意见?汪精卫先生竟受到骚扰,共产党太胡闹了!“ ”嗯嗯,“蒋介石嘴上应着,心头纳闷:”为什么头山满对汪精卫特别关心?田中也曾提到过汪精卫其人。“但他不便询问,答道;”我没有什么意见,除非我回去以后,才能想到办法。“ ”阁下哪天回去?“川野笑问道,”我来送行。谢谢你‘亲如一家’的大手笔,那四个字写得龙飞凤舞,意义深长,大大的好,我已经让他们好生裱糊去了。“ ”嗯……“蒋介石尴尬地瞅一眼美国人道:”我决定五号那天同岳军一起动身,阎锡山冯玉祥他们已经来电报要我回去,以后万事仰仗各位先生鼎力协助!“蒋于是在十一月十日回到上海,共产党人说道:”从此美帝国主义成为蒋介石的洋爸爸,日本帝国主义成为蒋介石的洋叔叔:其他帝国主义都成了蒋介石的远房洋伯叔。“ 正是,下野为上台之本,去东京大攀其亲。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九回  当头一棒何应钦装病 约法三章宋美龄出嫁 书接上回。却说民国十六年十一月十日,蒋介石从日本回到上海,恰巧宋子文自武汉谈判归来。黄浦滩上寒风刺骨,路有饿殍;宋公馆中温暖如春,酒池肉林。蒋宋二人的亲戚朋友当即设宴为他们接风,首先决定蒋介石该怎么宣布,为什么突地回来了?如果把美国愿意支持的真相讲出来,似乎不大好听。”就说冯玉祥同阎锡山联名打电报请我回来,“蒋介石高高兴兴:”他们来过一个电报,说自我走后,李、白、何三人在南京东边龙潭山附近,击退了孙传芳过江的部队。当孙传芳攻过长江南岸的时候,南京中央党部的负责人大半走开。幸亏李宗仁的第七军,同何应钦的第一军双方夹击,才把孙传芳打回徐州。冯玉祥驻扎郑州,眼见张作霖从河北向南打,张宗昌从山东曹州府向河南兰封打,冯玉祥觉得北方情形这样糟,革命就应扩大团结,于是同阎锡山联名给我一个电报,“蒋介石一笑:”说要我马上回来继续革命,为了革命,冯玉祥不但请我做第一集团军总司令,而且他的第二集团军也愿意给我指挥。“蒋介石大笑:”这个电报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给你们一提,倒真是还有用处,就说冯阎两人请我回来好了。“ ”冯玉祥真是,“陈布雷赞嘆:”真是北方人性格,痛快干脆!“ ”傻瓜一个!“张静江噗哧一笑:”要不是老孔先入为主,把他同共产党之间拉开,要不是蒋总司令来这一手,要求同他拜把子,左一声大哥,右一声大哥,老冯不会这么痛快,决不肯这样子死心眼儿打电报请他回来!“ ”听是听说过,“陈布雷问道:”他们拜把子究竟是……“ ”那还不简单?“张静江把他拉到一旁:”如今介石已经回来,你今后同他相处时间更多,可要小心哪!介石同老冯结拜,那不过是一齣戏,今年八月间老冯在豫东打败了张宗昌,俘虏了张宗昌两三万人,得到七列装甲车,介石一看事情不妙,马上派马福义和刘天龄去找老冯,说他要同老冯义结金兰。“张静江想了想:”蒋写的是:安危共仗,甘苦同尝,海枯石烂,死生不渝,敬奉焕章如胞兄惠存。契弟蒋中正谨订。“见陈布雷大感兴趣,张静江笑道:”这本来是青红帮那一套,介石运用起来得心应手,另成一格。不过讲到耍笔桿,他就得另外找人,所以我说你今后地位重要,留在他身旁,非要小小心心好好地干不可!“陈布雷捏把汗:”冯玉样的金兰谱上写些什么?“张道,”还没看到哩!他两人还没正式结拜。老冯脾气直爽,说真的要拜把子,他不肯来,得让介石自己去。“陈布雷再问:”那为什么他叫老冯做大哥?“张静江低声说道:”表面上是阵敬他,事实上要老冯拥护他,这一点你当然明自,不谈了。“ 第109页 那边厢宋霭龄把宋子文拉过一边道,”回头席终人散,你得把姓蒋的留住,‘谈判谈判’。“ ”关于小妹的婚姻问题?“宋子文摇头:”今夭我回家,正碰上她同刘纪文出去看电影,她把我拖到房里,说姓蒋的也回来啦,这个满身流氓气,脑袋光秃秃,叫他嫩蛤蟆别想吃天鹅肉,我这朵鲜花可不能插在牛屎上,叫他死了这条心,别再请大姊向我横说竖说,怎么说也不行!“ ”这孩子,“宋霭龄皱皱眉头:”你怎么说?“宋道:”我说我刚到,以后再谈吧。纪文在门口等你。“宋霭龄正想再问,客人们已经起立告辞,于是又忙了一阵,宋霭龄留蒋介石在家里住,让宋子文同他促膝谈心,要他摊牌。 ”你辛苦了,这一趟东京之行。“宋子文拍拍他肩膀。 ”彼此彼此,“蒋介石打个呵欠:”你也一样,武汉情形怎么样?“ ”没什么。“宋子文微笑着点燃雪茄:”大局已定,你老兄这一趟真是旗开得胜!“ ”你全知道了?“蒋介石一怔。 ”差不多,“宋子文笑笑:”在东京找你的那个美国朋友,事先曾到上海来找过我。“ ”你说我应该怎样进行?“ ”反正你已经回来了。“宋子文欲言又止,宋霭龄马上接嘴道:”南京在这儿天一定会对你有所表示。对‘国’家‘这两个名词,’国‘已经没有问题了,’家‘的问题你该考虑一下,我们母亲已经答应,细节由我负责,你自己说罢!成功了,对你帮忙很大。“蒋介石闻言望着火炉出神,半晌,忸怩地答道:”我家庭情形,你也知道。“ ”没有关系,“宋霭龄口若悬河:”你们是老法结婚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知道。你太太不善交际,我也知道。可是你要明白,将来你的地位多高?我在美国的时候,就亲眼目堵人家官太太,没有一个不帮她丈夫交际的,有一句名言你大概也晓得,叫做:好多外交问题是在餐桌上解决的。你想,中国人把太太叫做内政部长,美国人却把太太当做外交部长,到底怎样一个太太才理想?——我当然是指你嘛,你的太太应该既懂内政,又懂外交,这样子你的政府才能不可限量!你想,你有一个非常非常能干的太太,她能帮你周旋于英美洋人之间,她能替你把好些问题解决在餐桌之上,啊啊啊,这不是太理想了吗?“ 蒋介石望着她傻笑;”对,对,对!好,好,好!“ ”好啦!“宋霭龄耸耸肩膀,双手一摊:”你快点拿出办法来,明天再谈,我得洗澡睡觉去了。“ 蒋介石兴奋得睡不着觉,他真的在为”国“”家“忙开了。广州五千多海员工人游行示威,反对”改组委员会“的运动已被压了下去;唐生智也已败退,放弃武汉通电下野。十一月十六上海国民党开会迎蒋,蒋说这次回来是决定同汪精卫合作的,而汪精卫同李宗仁也在那天自粤抵沪,与蒋商谈取消特委会,召开国民党四中全会。一方面蒋似乎是”众望所归“,一方面各地军阀却仍在打得不可开交;同月十七日粤军张发奎、黄祺翔,同桂军黄绍竑等争夺广东地盘,遂以”护党“名米包围了黄绍竑、陈济棠住宅,并把卫队全部缴械,把黄绍竑与戴季陶吓得逃往香港,于是粤桂战起。在战争中的广东局面异常混乱,人们起来反抗反革命恐怖,要求武装起义。 这中间在中共广东省委张太雷领导之下,决定武装起义,提出了”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饭给工人吃“、”土地农民耕“、”一切政权归工农兵苏维埃“等口号,号召群众起义,得到了广大群众的热烈拥护。 同时美国对华政策的口号开始进一步,所强调的不再是”门户开放“,而是中国的”统一“,因为日本和英、法等国,都已不可能对美国实行门户关闭。蒋介石下野赴东京时已经在秘密协定上签了字,而在签字前后的所作所为,证明了蒋对美国的忠诚。如今蒋已回国,且已上台,那末蒋介石把一切新旧军阀都统一到他的中央来,也就是把美国以外的各个帝国主义在华的利益和势力都排挤出去,把中国”统一“给美国。美国人催促着蒋赶快这样做,别让其他各国对中国流连不去,损害了美国的独占利益,更不能让中共抬起头来,必须及时予以打击,彻底消灭! 蒋介石就为了这些”国“事忙碌着,首先集中精力打击想把蒋介石取而代之的人,何应钦挨了当头一棒。他回上海就任总司令职后,第一道命令就把何应钦调成参谋长,不许何应钦有带兵的实权,这一棍又毒又辣,何应钦接到命令马大装病,住进医院,百日之后才病癒出院。 蒋介石同时也为”家“事忙碌着,可是他又不愿出面同陈洁如交涉,他把这件差使交给杜月笙与虞洽卿、张啸林他们:”替我解决。“ ”毛氏那方面好办,“杜、张回复蒋介石:”反正你们早分开了。我们说明来意,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直哭,我们简直没有说话余地。留下来一点钱,安慰她,说反正以后你的生活不成问题,只要不捣蛋,一辈子不愁衣食。“ 第110页 ”我问的是洁如,她怎么说?“蒋介石皱着眉头问道。 ”女人家嘛,“杜月笙双手拢在袖管里,拱拱手笑道:”你不必跟她计较。总之,她说话说得很难听,可是也不能怪她,宰相肚里好撑船,我看你算了吧,还是按照原定办法行事,把她送到美国读书,也就算了。“ ”她说要到美国去?“蒋介石皱眉瞪眼问道:”要走就快点走,别在上海碍手碍脚!那个冶诚呢?“ ”她,“张啸林接嘴:”她说叶落归根,如今已经走投无路,当然回乡下去。但是她说她没有脸回去,男人家得发啦,她不能……“张啸林改口道:”她说她目前不想回苏州去,她想找个清静地方,做做尼姑也行。“ ”娘希匹!“蒋介石拍着桌子骂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别理她,我也不管,看她把我怎么办!“ ”别,别这样,“杜月笙劝道:”江湖上讲义气,何况到底是也算是夫妻,不过早就分开了。她当然对你不会有什么花样,问题是弄不好叫天下人笑你没有义气,我看你别管吧。“他拍拍胸脯:”交给我们,我们想把她同纬国送到苏州去。可是纬国太小,只有十一岁,妇孺之辈得有个人招呼才行。昨晚上我同吴礼卿谈过这件事,他说他在苏州升门里东小桥有合适的房子,他可以去……“ ”好好,“蒋介石不耐烦:”就派礼卿负责招呼罢!这件事我交给你们了!“他脸孔一板:”洁如在外面抬出我的招牌招摇,说要在大门口挂上我的名字,有没有这回事?“ 杜、张二人又交换了一下眼色,杜月笙低声劝道:”你今天已经平步青云,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陈洁如有一阵子实在难过得想寻死,如今你们分啦,确实有人去捧她,上海滩嘛,你当然明白,洁如卖卖野人头,凭你三个字抬高了她的身价,这件事情,嗯,象这种事情,……“ ”你说罢,“蒋介石紧皱眉头;”她还有脸找我?不守妇道,到处招摇,我不理她!“ ”不行啊不行,“张啸林劝道:”你可以不理她,她可以不找你,嘿嘿,她当然不敢找你。问题是你如果真的不理她,她今后在外面可乱来啦,人家便可以说:走!找蒋介石小老婆睡觉去!你脸上还有光彩?“蒋介石不响,歇了一会,才幽幽地问道,”她真的要这么多?敲竹槓!“ ”这个,“杜月笙也皱眉:”也说不上是敲竹槓,她只希望你顾念昔日恩情,路费学费生活费嘛,她要十万块!“ ”娘希匹,杀了她!“蒋介石直蹦起来。 ”你不能再生气,“张啸林摆出师父的面孔来:”你不能同她们生意人一般见识。她问你要十万块,我看这笔钱也要在刀口上,你不能说她开条斧。她总算额角头高,碰到你这么一个客人,如今桥归桥,路归路,嫖堂子都不在乎花个几万块,你又何必肉痛这十万块?你真觉得不窝心,我给你垫!“ ”我倒不是肉痛,“蒋介石连忙转过口一气:”娘希匹这臭娘子拿了钱如果再要槓出我的名字招摇……“ ”绝对不会!“杜月笙插嘴道:”张静老、阿德哥同我们可以担保!你也可以相信得过。“ 陈洁如十万没拿到,拿到了八万块钱,同蒋介石结识一场,就象在跑马厅发了一笔横财,真的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读书去了。毛氏和姚氏眼泪己干,没什么。 同时也有一个女人在哭,她是宋美龄。 ”大姊,“宋美龄诉说道:”你是我的大姊,你能眼看着我跟那个流氓结婚?我不过二十五岁,他已经四十一,谁都知道姓蒋的害杨梅疮弄得发脱齿落,我我,“她抹抹眼泪:”何况我同纪文……“ ”你真是不懂事!“宋霭龄摆出大姊架子:”就因为我是你的姊姊,我不能让你同纪文结婚!纪文有什么好?你说他是留学生?留学生的地位也不能跟姓蒋的比!你说他长得漂亮?那真是笑话!姓蒋的可以乱找女人,你以后不可以找你的心爱人?你以为刘纪文有钱?今后姓蒋的找钱比呼吸空气还容易!而你呢?你是中国的第一夫人!无论名誉、地位、财产、啊啊啊,你真傻!肥肉到嘴里还推开?告诉你罢,要不是我已经同你姊夫结婚,我非抓住这个姓蒋的不可!“ 宋美龄思索着。 ”小妹,“宋霭龄拉住她一支胳膊:”你别傻啦!你想,你同姓蒋的结了婚,你已经就是总司令夫人,以后就是主席夫人,甚至是总统夫人。傻丫头想一想罢!“ ”姓蒋的有了几个老婆,而且到处玩女人,“宋美龄撇撇嘴:”我再嫁给他,……“ ”又是笑话,“宋霭龄失笑:”他的家庭问题你不要管,他一定会弄得干干净净才接你过门。别说他有两个老婆,即使有两千个,她们都不敢出面吵吵闹闹,同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的生活习惯同他合不来,“宋美龄皱眉头:”一个莫名其妙的大流氓,满身是疮的大坏蛋,一窍不通的阿木林,连拿刀叉都不懂,晚礼服都没有一套的傢伙……“ 第111页 ”不许你这样说!“宋霭龄生气道:”你要放明白点,今天不是你同蒋介石结婚,是同统治中国的皇帝结婚!那个统治者是张三也罢,是李四也罢,我们宋家不能放过他!你懂吗?看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连这点问题都想不通,还埋怨我做姊姊的,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边说她躺在沙发里直摸心口。 ”大姊,“宋美龄挨着她坐下:”我不是不懂,是怕他干涉我的行动。“ ”傻丫头!“朱霭龄大笑,”你以为这个人可怕?你错啦!你说姓蒋的莫名其妙,一窍不通,那真是一点不错,现在他靠了美国的势力要上台啦,谁不知道宋家同美国的关系?现在我们宋家的人嫁给他,那等于替他统怡中国。就象大哥当年做买卖一样,美国有货卖,中国商人要买,他转一个手买卖成交,钞票赚到,“她嘆口气:”什么国家大事?据我看来同做买卖完全一样,不过写字间改做国民政府,总经理改名总司令,将来业务扩大,改叫大总统罢了!所以我说姓蒋的一点都不可拍;当然咯,中国人是怕他的,他的部下会怕他的,我们怕他干吗?一不是普通的中国人,二不是他的部下,姓蒋的今后离不了我们宋家,怕我们的不折不扣倒是他!“ 宋美龄思索着,宋霭龄也不去打扰她,匆匆喝一口茶,准备答覆她所有的问题。 ”大姊,“宋美龄边咬指甲边问:”纪文怎么办呢?他要是知道我变了心,他会自杀。“ ”哈哈!“宋霭龄几乎笑痛肚皮:”你以为纪文真会自杀?你以为这种男人对爱情真是划一不二,不折不扣的么?如果他敢不放弃你,小心姓蒋的剥掉他的皮!“ 三天过去了,宋美龄没有回家。 三天过去了,蒋介石和他的朋友经常拜访,探听这门亲事下文如何。 ”包在我身上!“宋霭龄一脸笑招待蒋介石:”我小妹听说要攀亲,就躲起来不见人,女孩子嘛!哈哈哈!可是老蒋啊,你可别新娘一进房,媒人抛过墙,到那时候不理我们啦!“ ”决不!“蒋介石胀红着面孔:”要是这样,天诛地灭!我忘不了大姊你一番好意,将来我为你粉身碎骨,也没话说!“ ”小妹回来了!“十一月下旬朔风怒号,有一晚宋美龄俏悄回到家里,只见她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与三天前那种不安样子大不相同。宋霭龄心头雪亮,把她一把拉进房里,笑着问道:”死丫头,这三天功夫同纪文难分难捨啦!怎么祥,你们想通了罢?有些什么条件?“ ”条件,“宋美龄大惊:”你怎么知道我们有条件?“ ”你说罢!“宋霭龄把她按在沙发里;”那是一定的,说,你们有些什么条件?“ ”第一,“宋美龄当真开口道:”纪文说他现在已经是中央委员,这份差使没赚头,他要求发表他做南京市长;第二,给他一百万现金,作为赔偿费,第三,“宋美龄顿了一顿:”我同蒋介石绪婚,他当伴郎!“ ”还有吗?“ ”没有了。“ ”好!“宋霭龄笑道:”我马上我他去,我想他一定会答应的。“列位看官,有人说:蒋介石一向喜欢把红帽子往人们头上戴去,而他自己却选择一顶绿帽子。 正是:红帽给人戴,绿帽自己戴;二十顶不嫌少,多多而益善。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十年内战兵连祸结爪 却说蒋介石接到宋美龄三个条件,倒也一怔。”静老,“他找到张静江:”第一个条件好办,派刘纪文做南京市长不成问题,第二个条件也马马虎虎,给刘纪文一百万现洋,算是我从他手里买进了一件活宝;第三个条件娘希匹未免使我下不了台,……“ ”忍耐点,“张静江眯着眼睛笑道:”阿伟,你现在是大人物了,大人物同娘们一般见解?那是何苦来!你清楚,你现在并不是同宋美龄结婚,是同美国代理人结婚,这个代理人是西施美人也罢,是无盐嫫母也罢,她是个石女也罢,她有三千面首也罢,管他妈的!只要她能帮你处理一些问题,只势她满口洋话周旋于英美人士之间,你睁一眼闭一眼算了。“蒋介石不响,算是接受了他的建议。 ”这个,“张静江问道:”关于你们结婚问题,我听tv说採用西式结婚,你知道么?“ ”是不是文明结婚?“ ”不,听说是在教堂里结婚。“ ”我已经拒绝了,“蒋介石说:”我又不是教徒,把我拉到教堂里,简直要我出洋相嘛!“ ”我跟你看法不同,“张静江低声劝他:”现在是同美国代理人结婚,她们怎么说,我们怎么做,言听计从,你可不能掼纱帽。“ ”那怎能是不是教徒? “掼纱帽?”蒋介石苦着脸道:“孔太太曾经问过我参不参加教会?” “你就干脆请求参加教会,”张静江劝道:“参加了教会,也就是同美国人更接近一步,将来对你有帮助!再说宋老太也希望你这样做。” 第112页 蒋介石当真把这个意思向宋霭龄表达:“为了在生活习惯上同美龄差不多,我决定做个教徒。” “好极了!”宋霭龄手拍道:“本来嘛,中国菩萨比不上洋菩萨!难得你这个佛教徒目光远大,皈依耶稣!” 蒋介石嫁给洋势力,“临上轿时穿耳朵眼”,于是入了美以美派教会。 十六年十二月一日,蒋介石同宋美龄在上海用基督教和“文明结婚”的双重仪式结婚了。这个美国威斯礼大学一九一七年的毕业生,做了“中美合作”的桥樑,美国人通过宋氏家族加强了对中国的“兴趣”,蒋介石通过宋氏家族加强了和美国的联繫。 蒋介石的报纸将蒋宋结婚大为渲染: “中美合作!” “国民党政治胜利!” 蒋介石自己也说:“我们给婚后,革命的工作一定要有更大的进展!” 蒋介石的师兄师弟用羡慕的口吻恭维他:“瞧你真有办法!如今一个跟斗翻到云端里,弟兄们要照侬牌头啦!” 就在那天,蒋介石表演了他的投机取巧,欺压善良,庸俗下流,淋漓尽致。他在《申报》上同时刊登蒋宋结婚启事和“蒋介石离婚声明:毛氏发妻,早经仳离;姚陈二妾,本无契约”,已使人感到齿冷,报端那篇具名“蒋中正撰”的《我们的今日》,更是使人肉麻兼无趣,那篇东西说: “余今日与余最敬爱之宋美龄女士结婚,实为余有生以来最光荣之一日,自亦为余有生以来最愉快之一日。余奔走革命以来,常于积极进行之中,忽萌消极退隐之念,昔日前辈领袖常问余,汝何日始能专心致志于革命?其他厚爱余之同志,亦常讨论如何能使介石安心尽革命之责任。凡此疑问本易解答,惟当时不能明言,至今日乃有圆满之答案。余确信余自今日与宋女士结婚以后,余之革命工作必有进步,余能安心尽革命之责任,即自今日始也。余平时研究人生哲学及社会问题,深信人生无美满之婚姻,则做人一切皆无愈义。社会无安乐之家庭,则民族无进步,为革命事业者,若不注意于社会之改革,其革命必不能彻底。家庭为社会之基础,欲改造中国之社会,应先改造中国之家庭,余与宋女士讨论中国革命问题,对于此点,实有同一之信心。余二人此次结婚,倘能于旧社会有若何之影响,新社会有若何之贡献,实所大愿。余二人今日,不仅自庆个人婚姻之美满,且愿促进中国社会之改造,余必本此志愿,努力不懈,务必完成中国之革命而后已。故余二人今日之结婚,实为建筑余二人革命之基础。余第一次遇见宋女士时,即发生此为余理想中之佳偶之感想,而宋女士亦曾矢言,非得蒋某为夫,宁终身不嫁。余二人神圣之结合,实非寻常可比,今日之日,诚足使余二人欣喜莫名,认为毕生最有价值之纪念日,故亲友之祝贺,亦敬受而不敢辞也。” 对此“妙文”,不拟置评。却说那一天根据教会结婚仪式,于下午三时零五分先在宋家交换婚戒,续于四时二十分在戈登路大华饭店正厅举行当时盛行的“文明结婚”,仪式加倍,不知有何“出典”,但可见蒋宋两家的惟恐招“摇”不周。这齣滑稽戏,连旧上海的一般文人都看不过眼,可又不敢抨击,有人就引用报纸所载,集而为文说参加蒋宋婚礼的“党国要人,暨中外各界男女来宾,到有千余人,衣香鬓影,盛极一时。”又道: “礼堂之布置:昨日蒋宋结婚之礼堂有二,一在西摩路宋公馆,一在大华饭店。在宋公馆者,设在西首花厅,正中悬宋女士父亲之遗像,堂中置一红木长方桌,上陈花篮两盆,自第一客厅直至西花厅为止,两旁满陈各界所赠之花篮,正中留一行道,垫以红布,礼堂之右首为亲友之观礼处,厅外右首为音乐队席。在大华饭店者设在跳舞厅,东首正中以柏子红布及鲜花筑成一亭子,亭后高悬党旗国旗。亭内正面悬总理遗像,正中后以柏子红布暨鲜花筑成一悬钟,亭前两旁,又以柏子白布暨鲜花筑成白鸽一对,亭前正中置一长方红木台,台上陈鲜花及婚书印泥匣等,前面设特别席数座,为家属之坐位,其余四围均系茶点席,对面为音乐席,自大门至礼堂止,中间留一行道,垫以红布,为新郎新娘进行要道。” “宋宅中举行之教会仪式蒋氏婚礼,因宋女士系基督教徒,故于举行此式婚礼前,先举行一教会结婚仪式,礼堂即在宋宅。下午三时,乐声大作,先为某歌师之独唱,一阕方罢,琴声继起,音调铿锵中,蒋介石即偕摈相刘纪文登堂,傍一长方桌立,随后新娘亦徐步入室,即由余日章为祝婚人,宣读婚姻礼文,原文录如下:’诸位亲爱的兄弟姊妹们,我们今日在上帝与蒋宋二府的亲友面前,为蒋介石先生宋美龄女士举行婚姻的圣礼。婚姻是我们中国人伦中最大的一伦;易经上说有夫妇然后有父子君臣,其神圣高贵无可伦比。基督在世的时候,特地赴迦拿地方的婚筵,亦是注意婚姻的意思,圣保罗说婚姻一事,非常贵重,不可草率,我们应当谨敬遵奉上帝之意旨,成就这件大事。‘然后是诵读基督教婚礼新人誓文。当交换戒指并申谢意时,蒋氏以戒指套于新娘之手指上,并低首视新娘一面,辗然作笑,新娘亦回眸报以浅笑,于此笑容可掬中,余日章又宣读其宣告文,祷文及祝福词如下,祷文:’我们天上的父,你是统治世界万民的大主宰,是人类真爱情的源泉,我们今天奉你的名,结合蒋先生与宋女士为夫妇,我们感谢你的大恩、求你使他们伉俪之情,与日俱笃,使他们凡事相爱相助,得到人生圆满的幸福,求你使他们组织理想完美的家庭,为中国社会确立良好的基础。今日中国人民创巨病深,求你大施怜悯,使他们夫妇二人能时刻警惕努力进行革命工作,求你使他们有为国牺牲的大勇,能奋励直前,胜过任何艰难,求你使他们从今以后,在建立新中国的大业上,能更有伟大的贡献,使全国人民都得享受无上的幸福‘。祝福:’愿上帝天父保佑你们,赐福与你们,引导帮助你们,叫你们一生一世,能完成上帝的意旨,荣耀他的圣名,阿门。‘祝福毕,一对新人向余日章鞠躬致谢,礼于是成。” 第113页 “大华饭店举行正式婚礼时之情形:下午四时十分,司仪者邵力子君高呼来宾入席,于是蔡元培君即登台中立,何香凝、王正廷、及蒋锡侯等向左立,李德全、谭延闿、余日章等向右立,形式颇为庄严,及司仪者呼新郎入席时,万目注视之蒋介石氏,乃随男傧相缓步登堂,琴声继起,抑扬顿挫,婉转动听之新婚曲调中,引出一对美如仙子之司花女童,一为陈明月小姐,一为周雅英小姐,手捧花篮,随行随散花朵于松柏栏成之甬道上。后随女滨相两对,前为郭宝珠小姐,及王正廷之女公子,后为倪吉贞小姐及孔令仪小姐,均轻移莲步,婀娜有致。新娘由其兄子文先生扶持,随琴声慢步前进,静穆端庄,服饰尤新颖悦目,身后长纱曳地,由孔令慧及孔令杰君司持,富丽堂皇,全场鼓掌。新郎新娘立定后,全体起立,同时向国旗党旗总理遗像行三鞠躬礼。次由蔡元培先生宣读证书,复次用印,四时三十七分,新郎新娘相向一立,随可仪员之贊礼声,相对行一鞠躬,全场又大鼓掌,新郎蒋氏展然微笑。次谢主婚人证婚人一鞠躬,复谢来宾一鞠躬,礼乃告成,时正西时四十分也,音乐洋洋声中,一对新人携手出场,戚友争掷彩纸,五色缤纷,繁花满地,蒋氏点首表示谢意,乃退入休息室中,本欲摄影,以人挤作罢,贺客各敬香槟及茶点。五时蒋由后门乘车返宋宅,客均不知,经邵力子先生说明,始行散去。” “结婚证书:盖闻二南启化,关唯自佐治之功,五世其昌,懿凤协来嫔之微,欢联两姓,好缔百年,兹者乐安蒋介石先生与京兆宋美龄女士,举行结婚典礼于春江大华礼堂,瑟好琴耽,双心默契,良辰吉日,六礼告成,一则声震寰中,德孚袍泽,一则名闻海外,才盛唐虞,儿女英雄,神仙眷属,当兹一阳来复,正旋干而转坤,须知万古常经,乃齐家以治国,柳营桴木兰之鼓,应助北伐成功,竹简传大家之书,用迓东莱喜气,合作家庭模范,倍增吾党光荣,证彼同盟,制斯左卷。” 这桩从形式到内容都瀰漫着腐朽气息的婚姻买卖,大量参加者是“迫于无奈,应酬一番”,广大上海居民也不过当作笑话。但就当时情状而言,则标志了中国的“漫漫长夜”更加墨黑。因此应予摘录。 一个外国人恩斯特·豪斯感慨、讽刺道:“如此一来,中国的一位军事天才和一位经济天才,从此携手合作了。这个如此伟大而全能的买办宋家朝代,已经诞生了,中国仅有的指挥现代军队的人,和仅有能够掌握财政的人,成为郎舅之亲。作威作福的银行家之妻(孔夫人)已发现敛取不可估计的财富的机会。甚至宋子良、宋子安这些年轻人,都可以有机会要高层位置。而媚人的将夫人,在不会讲英语的军人旁边,变成了一个大女买办。不论凭贪婪、能力与魔力,宋家可以在以后一个十年中,统治中国四万万人民,犹如荣华而帝胄的波几亚家族。” “中国革命的命运己经决定了。宋家拿到租界银柜的钥匙,蒋已经出卖了革命,参加了宋氏的家族。蒋为了与宋做这些买卖,他毫无迟疑地抛弃了他的朋友、他的妻子、他的信念和信仰,宋家却给他以非常宝贵的权力。蒋的政权,就建立在财阀的收买之上,这与姓蒋的本性并无冲突。他来自买办社会的上海,他久已自下仰上的倾慕这种荣华富贵。他带着枪,终于居高临下的成为中国财阀的保护人。自然,他也成为其中富有的一员。” 十七年一月间,蒋介石回到南京重新上台,宋子文也就当上了财政部长。事前南京政府下令撤销各地苏联领事馆,勒令苏联商业机构停业,“严拿”俄籍共产党人,重新确定亲美外交路线,南京政府致美政府的照会中,把这个路线写做“国民政府外交部长希望中美两国在外交上开一新纪元”。 宋子文上台了。美国在南京的经济和政治地位开始加强起来。蒋介石也宣布了“继续行使国民党革命军总司令职权”,美国对中国发生“兴趣”的执行人也拥有了最高职权,这一切,在东京签订的美蒋协议都有了效果。 可是美国还没有百分之百的放心,想找一件事情来测验蒋介石对美国的忠诚到了什么程度。突地,美国驻华大使马克谟给南京政府送来了一个照会,把蒋介石吓住了。 那个照会说的是十六年间美国兵舰炮击南京,死伤二千二余人的故事。 蒋介石不安地把“隐身仙人”黄郛找来:“你是外交部长,这件事情如何看法?” 黄郛照例笑笑:“这件事呢,有两个处理办法。” “你说。把经过情形也说说,我记不清了。” “炮轰南京,伤亡二千,这是去年三月二十四日晚上的事情。”黄郛口若悬河:“那时候林祖涵是北伐军第六军的党代表,他率领第六军第二军攻克南京,美、英、法、日有点慌,戒备森严,引起了部份民众士兵的不满,于是就在各国领事馆前举行大示威。这些领事便藉口保护侨民和领事馆,下令停泊在下关江面的各国军规向城里轰击。” “嗯,”蒋介石打了个冷战,望一眼窗外的紫金山:“恐怕我们自己不好,所以引起了他们的炮轰罢?” “其实他们的目的是阻止北伐军向长江下游发展,”黄郛皱皱眉:“事后五国领事还联合起来向武汉政府提出抗议,争求这个那个的。” 第114页 “那时武汉的外交部长是……?”蒋介石敲敲光秃秃的脱袋:“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陈友仁!”黄郛说道:“陈友仁当时没有理它,而且驳复了他们。难怪美国人他们这口气到今天还消不了。” “美国人在这个照会里说些什么?”蒋问。 “马克谟在照会中说得很得体,”黄郛找到原件翻译给蒋介石听道:“美国对我们是很讲面子的,你看他原文的口气:’本公使深信,所有该事件各犯,尤以亲身负责之林祖涵一名为最重要,其惩办一层必能依照表示从速完全履行,藉以表明南京当局对于中美两国人民他方面之关系……‘明明是把责任往共产党头上一推,对于我们毫不相干!” “是的,”蒋介石透过一口气来:“承认错误,也无不可,问题是陈友仁驳斥过他们,而我们表现得很客气。你看怎么样,你不是有两个办法么?” “两个办法之一,”黄郛口沫横飞:“就是回复他这件事情已经过去,贵我两国的感情如此好法,不必计较了。但马克谟公使不会接受的,我所以这样想,也就是总司令刚才的顾虑。”黄郛一脸笑:“但据我看来,这种顾虑也不必了,反正我们已经清共,已经同美国人建立关系,就把美国这次责问全部承当下来,如何?” 蒋介石点点头。 “那我起草了,”黄郛掏出钢笔,在蒋介石面前写道:“此案之发生,实由于共产党之煽动。但中国政府仍负其责,肇事人业已惩办,对美国政府有不敬之处,及领馆侨民之损失,深表歉意,并担负继续切实保护之责!”蒋介石接过黄郛的草稿,“不敬之处……深表歉意……好是好的,不过嫌空洞些。”黄郛望着他,准备纪录。 “这样罢,”蒋介石挥挥手:“人情做到底,反正这是个面子问题。马克谟既然出面送照会来,一纸公文恐怕不能交代。我决定给他们几十万块钱,作为赔偿各国在这一次事件中的损失。同时通缉林祖涵,替他们惩办凶手。这一来,华盛顿该满意了。” “那是一定的。”黄郛振笔疾书:“我们也不妨说明,去年那次美国军舰炮轰南京,死伤二千多人的案子,就说是不争气的中国人所造成的暴行,而这些幕行,又是共产党发动的!” “好好好!”蒋介石疲乏地起立,让侍卫给他披上大给,递过帽子手杖,准备出去开会。 “总司令太忙了。”黄郛挟着个皮包紧紧跟随;“不陪夫人散散心么?春天,风景好。” “风景?”蒋介石跨上汽车,“改天再说罢,她有她的游伴,我实在忙不过来,到东到西要开会。” 蒋介石真是忙不过来。自他回国后,虽然他认为中国由他统一没有什么问题,井冈山上的红军根据地也绝无保留可能,但一连串消息传来,蒋介石内心非常着急。震动全国的“十二月广州起义”,使蒋介石一想就胆寒。广州工人在张太雷等领导下举行武装起义,组织苏维埃政府。首由叶剑英领导的教导团和工人纠察队发动,解除了当地驻军的武装,占领政治分会、财政厅、电报局和弹药厂各个重要机关,工人们自动到起义司令部领取武器,参加作战的人数达五、六万!后来连广州市郊农民都参加了作战,吓得李福林等军队在美、日军的掩护下连忙向广州苏维埃进攻,屠杀了七八千人,领导起义的张太雷也在战役中牺牲,好不容易把局面稳定了下来。 但十七年正月间又有使蒋介石伤脑筋的事,朱德与陈毅率领南昌起义部队自粤北进入湖南。许克祥、白崇禧等部队被击败,红军队伍扩大,实力增加两倍。紧接着发动了湘南起义,耒阳、永兴、资兴、衡阳、常宁、沙城、桂东、郴县、乐昌、仁化等湘粤边境十余县纷纷响应,苏维埃政权维特了三个多月。同时,美国为实现统一中国的计刘,要求和支持蒋介石北伐的行动也加紧起来。这次北伐,总可令当然是蒋介石,二月十五日在徐州召集军事会议,十六日蒋与冯玉祥商谈改国民革命联军为第二集团军,以冯为总司令;改北方国民革命军为第三集团军,以阎锡山为总司令;改两湘各军为第四集团军,以李宗仁为总司令。而主要的,蒋介石想实现同冯玉祥义结金兰,企图使冯玉祥完全听命。 民国十七年二月十八日的郑州,春寒料峭,灰沙扑面。蒋介石全副戎装,带着帖子,喜孜孜率领大队人马拜会冯玉祥,一见面便叫道:“大哥,本来还想准备一些礼物,因为我知道大哥是个真正的革命军人,不喜欢这一套,所以免了。”说罢把大红帖子恭恭敬敬往桌子上一放:“大哥,去年马礼义和刘天龄跟我说,承你不嫌弃,愿意同我义结金兰,这事情真使我快活!前两天又忙着开会,大家没功夫,今天……”他笑笑:“大哥的帖子准备好了罢?” “准备好了。”冯玉祥也把大红帖子拿了出来,两人起立,互相拜了四拜,交换过兰谱后,彼此打开对方的帖子。 谱兄冯玉样在兰谱上写道: “结盟真意 是为主义 碎尸万段 第115页 在所不计 敬奉 介石如胞弟惠存 谱兄冯玉祥谨订 十七年二月十八日 籍贯安徽巢县竹柯村 年岁四十七 生于壬午年九月二十六日 父讳有茂 母游氏” 契弟蒋介石在兰谱上写道: “安危共仗 甘苦同尝 海枯石烂 死生不渝 敬奉 焕章如胞兄惠存 谱弟蒋中正谨订 十七年二月十八日 籍贯浙江奉化武岭 年岁四十二 生于丁亥年九月十五日 父讳肇聪 母王氏” 冯、蒋部下向他俩道过喜,谱兄谱弟便坐在一起谈天,蒋介石笑了一阵,问道;“大哥,我们既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希望你对我指教指教。” 冯玉祥冷静地想了想,说道:“归根结底,老百姓是我们的主人,老百姓喜欢的事情,我们便去做,老百姓不喜欢的事情,我们万万不可做。”蒋介石怔了怔,又堆下一脸笑,客客气气问道:“大哥,还有什么事没有?”冯玉祥也笑着说,“如果我们能实行刚才说的话,我们就能实行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你如果再问我,我就告诉你。我们要同士卒同甘苦!兵不吃,我们不要吃;兵不穿,我们不要穿,你如果能实行这些,我们的革命一定可以成功的!”蒋介石瞪大了眼珠想了一想,拍拍膝盖说道:“好!大哥,我们一定这样做!” “那好极了!”冯玉祥微笑。 接着,蒋介石复任总司令再度北伐,他下边四个集团军本是互相敌对的势力,蒋介石的部队是第一集团军,作为北伐的主力。冯玉样的部队是第二集团军,沿平绥路东进,沿平汉路北进,得到伸展势力的机会,被蒋介石“统一”了。阎锡山的部队是第三集团军,这个山西土皇帝正想向娘子关外伸出手去攫取利益,也被蒋介石“统一”了。李宗仁的部队是第四集团军,桂系诸要角一时获得高官厚禄,也给蒋介石“统一”了。 蒋介石复任总司令,这一着棋子下得非常狠。原来当他下野期间,国民党中西山会议派与桂系合作当权,李宗仁白崇禧出兵讨伐唐生智,占领了武汉,这时蒋介石已经布置重行上台的“伏线”,当南京的西山会议派在十一月二十二日举行讨唐胜利的庆祝大会时,陈果夫指使“弟兄们”当场扰乱,替警因此开枪,伤及一般群众,于是到处闹起反对“一一二二”惨案的运动,要求惩办葛建时等,闹得满天星斗,不可开交。十二月中国民党召开中央执监会议,蒋介石左手抓住了西山会议派的弱点,右手则以广州暴动打击汪精卫派,如此一来,环顾领袖人物中,只有蒋介石才可以上台了。 蒋介石于是再任总司令。 另一方面,红军朱德部二千余人撤至江西宁冈县,同行者有郴州、耒阳、永兴、宜章、资兴等县农军八千余人,与毛泽东率领的千余人会师于井冈山。改组两部为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朱德任军长,毛泽东任党代表,下辖三师六团。组织前敌总委员会,毛泽东任前总书记,废除旧军队中的打骂制度,主张官兵平等,提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政治纪律。全军共有万余人,枪械二千余支。红旗到处,万民随之。 在美国方面,一个通过蒋介石的“统一中国”在望,对蒋的支持,那是毫无问题的。 在日本方面,日本并不准备退却,他也要用武力去制住“以美元为背景的南军北上”。图与美国在中国争一日之短长,争百年之’利益“。 毛泽东对这个局面慨乎言之:”生气勃勃的中国大革命被葬送了,从此以后,黑暗的中国代替了光明的中国。“针对当时情况,他又说:”中国内部各派军阀的矛盾斗争,反映着帝国主义各国的矛盾斗争,故无论如何不能妥协,所有的妥协都是暂时的,今天暂时的妥协即酝酿明天更大的战争。“他的预见,一一都言中了。 从此以后一个长时期里,中国人民陷于兵连祸结、颠沛流离之中。这部书说到这里,在下得舒一口气,继续为列位看官叙述十年内战的情形。 正是:千万生灵涂炭,书生掷笔长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二集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