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悌殇》 第1页 [架空历史] 《悌殇》作者:澈蛟龙【完结】 作品相关 前引 故事发生在明朝中期,跨越宣德、正统、景泰三朝,以大明帝国由鼎盛走向衰败的大历史为时代背景,为您讲述一段发生在皇族亲兄弟之间的爱恨情仇。 生在帝王之家的一对兄弟,哥哥是皇上,弟弟是臣子,兄弟俩手足情深。因为一场意料之外的土木堡之变,哥哥成了囚徒,弟弟则取而代之当了皇上。原本亲密无间的兄弟之情在权利的薰陶下就此变质,哥哥成为了弟弟皇权道路上最大的障碍。为了能延续自己的帝王生涯,弟弟决定继续让哥哥做至尊的囚徒。然而事与愿违,最后哥哥还是夺回了皇位,弟弟也为此失掉了性命。面对至高无上的皇权,亲情究竟能被扭曲到何种程度?! 本作分别描绘了残酷的战争场景、激烈的权谋斗争和悽美的爱情故事,将呈现给您一部曲折蜿蜒、惊心动魄的二朝天子复辟传奇。 第一卷 少年天子 一、黑松岭兄弟打虎 宣德年间,大明王朝正处于仁宣盛世的时代,在宣宗皇帝朱瞻基的治理下,整个国家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繁盛景象。 一日,十四岁的太子朱祁镇正于东宫之中接受文化教育,授课老师是一位名叫王振的宦官,而陪同太子一起读书的还有二皇子朱祁钰和一班东宫中的宫女太监。 与大多数皇家子弟不同,朱祁镇对身边的下人们一直十分仁厚,他似乎与生俱来一种有福利大家共享的社会主义思想,因此东宫里的太监宫女们竟然也有着同两位皇子一道接受教育的机会。 宦官王振宣讲了一段之后即开始请一位学生当众背诵,于是朱祁镇便自告奋勇的站起身,摇头晃脑的背起了课文: 炎宋兴,受周禅。十八传,南北混。 辽与金,皆称帝。迨灭辽,宋犹存。 至元兴,金绪歇。有宋世,一同灭。 太祖兴,国大明。号洪武,都金陵。 背诵完毕,朱祁镇受了课文内容的感染抑制不住内心激动,对老师王振说道:“王先生,宋、辽、金、元俱已过往,如今我大明如日中天。想起太祖当年消灭元朝创立大明的伟业,祁镇不禁心潮澎湃,真期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像太祖皇帝那样驰骋疆场!” 王振说道:“太子殿下能如此胸怀大志,真乃大明之幸也!殿下不是经常在演武场观看练兵么,只要多加时日相信殿下定能修成正果,来日创下太祖般的丰功伟业。” 朱祁镇回道:“演武场里练兵就那么些套路,太过刻板,要是有机会能到真正的沙场上去瞧瞧就好了。” 王振微笑道:“殿下若腻了去演武场观兵,我倒有个提议保证殿下有兴趣。” “哦?不知先生有何提议,快说来听听!” “殿下不如出宫,前往郊外一带找个山野密林狩猎一番。这样即可散散心,同时又能练习一下骑射之术,如何?” 朱祁镇听罢兴奋异常,说道:“如此甚好!”接着他便转头对坐在身边的弟弟朱祁钰问道:“祁钰,可愿意陪为兄一起去狩猎么?” 朱祁钰想了片刻,不紧不慢的说道:“打猎倒是比看演武场里的兵丁们假惺惺的跑来跑去有意思,只是父皇他们能同意咱出宫么?” 朱祁镇立刻回到:“这没问题,我去和父皇说。”接着他又对王振说道:“王先生也一定要陪我同去哦!” 王振立马点头道:“我去!我去!” 听到此,在坐的宫女太监们也都兴奋了起来,纷纷要求同太子一道前往。朱祁镇兴致大起,高喊道:“大家都去!”现场气氛顿时热烈无比,一场计划中的狩猎活动几乎成了周末郊游。 回过头,朱祁镇将出宫狩猎的想法向父皇朱瞻基、母亲孙皇后和祖母张太后做了汇报。孙皇后与张太后担心朱祁镇在荒郊野外不安全,都不太贊成。而皇帝朱瞻基倒颇有些开明家长的作风,认为让太子出去锻鍊一下也好,于是便恩准了朱祁镇的请求,并同时指派侍卫长樊忠率兵全程保护太子安全。 三日后,朱祁镇一行人来到了位于京城东南郊的通州地界。通州有片山岭名曰黑松岭,此地野兽出没人迹罕至,是个狩猎的好地方。 于是在大内侍卫的簇拥下,朱祁镇、朱祁钰、王振和一班宫人便浩浩荡荡的开进了黑松岭。 一行人踏入岭内,望见两侧青山绵延百里,四处植被茂盛、草木丛生。置身其中,只听得这耳边豺狼呼嚎,只见得那头顶鹰隼翱翔。好一片野性十足的山岭! 朱祁镇难得能有这般野趣,顿时兴致大起,不由分说便在黑松岭中纵马拉弓开始了狩猎活动。 众人策马飞奔东跑西射了好一阵子,声势搞得着实不小。可折腾了一上午却并没什么大展获,只勉强射到了一两只野兔,对此朱祁镇觉得很不尽兴。 王振看出了朱祁镇的心思,便对其说道:“太子殿下,我看咱之所以打不着大猎物全是因为人太多。这些人这些马这么大的动静,那些獐儿狍儿一听声早都跑了!干脆咱甩开大队,独自悄悄地狩猎,如何?” 朱祁镇觉得这个主意甚好,便寻思着怎样才能支开樊忠和他所率的那班侍卫。在和王振交头接耳了一阵后,朱祁镇突然大喊一声:“树那边什么人!” 第2页 王振即刻高声附和道:“不好,那边有刺客!” 侍卫长樊忠听罢心里一惊,高嚷道:“想不到深山老林里竟有刺客!一分队留下保护二位皇子,其余人随我追击!”言毕,大队侍卫随即兵分几路追缴“刺客”去了。 见樊忠被如此轻易的支走,朱祁镇心里很是得意。但仍有十几个侍卫被樊忠指派留在原地警戒,为了能将这些人也打发走,朱祁镇便朝王振使了个眼色。 王振心领神会,于是再度大喊道:“哎呀,我刚看见草丛那边也有黑衣人影出没!” 朱祁镇随即对那留守的十几个侍卫说道:“你们还不快去捉刺客?!” 一个领班侍卫回道:“樊大人命属下在此保卫二位皇子和王先生安全,我等不敢擅离。” 这时王振斥责道:“混帐!太子的旨意你们也敢违抗?若跑了刺客太子殿下必治尔等懈怠之罪!” 几个侍卫听了这话,无奈之下便顺着王振手指的方向策马飞奔而去,于是现场只留下了朱祁镇、朱祁钰和王振三人。 朱祁镇大喜,随即翻身下马,腰挎佩剑、手拿弓矢,欲朝密林深处而去。 王振见状忙问道:“殿下这是作甚?!” 朱祁镇回到:“既是悄悄狩猎,那马就不能骑了。我等步行入林,今日不打个猛兽回去我誓不罢休。” 听了这话王振心里不禁后悔起来,他之所以帮朱祁镇骗开侍卫只不过是想顺着主子意思讨好讨好罢了,没想到这小太子胆儿这么大,竟然要弃了马匹步行入林,这要真碰上猛兽那还了得!于是王振只得劝道:“殿下,您还是骑着马吧,否则太危险了。” 这时一旁的朱祁钰也说道:“王先生说得对,哥,咱还是骑马狩猎吧。” 朱祁镇不屑的答道:“我身上有弓有剑,怕它什么?!你们愿意随我便来,不愿的就在此等候,只是不许骑马跟着我。”说罢便执意朝密林深处走去。 朱祁钰见哥哥只身入林,便连忙跟了上去。 王振一看这兄弟俩都进了林子,自己一人留在这荒郊野地也够害怕的,无奈也只得下马跟了过去。 三人就这样徒步走入山林,朱祁镇阔步走在最前,朱祁钰紧随在其身侧,而王振则颤颤微微的跟在后面。只见密林之中,草木层层叠叠、枝干盘根错节,扭曲的怪木如巨蟒盘旋,婆娑的树影似鬼怪游弋,好一片猛恶的林子! 不多时,走在前的朱祁镇突然停下了脚步,并示意后面的人赶紧蹲下。朱祁钰和王振不知何故,连忙蹲下身并向前张望。只见前方不远处的树丛中似有什么活物在蠢蠢欲动,那东西微微带黄且个头不小,难道是…… 三人定睛仔细瞧了瞧,没错,是只老虎! 王振顿时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而朱祁镇怎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决心要猎杀此虎! 于是朱祁镇悄悄的将箭搭上弓弦,并缓缓的张弓拉箭,一旁的朱祁钰则屏气凝神注视着哥哥的举动。 只听得弓弦“嗡”的一声震响,离弦箭矢便拖着一道叠影朝那老虎飞射而去,且正中目标! 朱祁镇见射中了老虎,顿时兴奋异常,他一路小跑着奔向前,迫不及待的想要验收自己的成果。 就在此时,树丛中的老虎却突然腾身跃起,并朝朱祁镇猛扑而去!只见老虎肩胛上带着箭伤,正不住的留着血。原来朱祁镇的那只箭只是射伤了老虎而已,这反而激起了老虎的愤怒。 朱祁镇毫无思想准备,瞪着双眼呆呆的看着老虎朝自己扑来。 眼看朱祁镇就要被扑倒在地,这时一支羽箭突然从侧后方飞射而来,不偏不倚正中老虎面颊!那老虎太阳穴中箭,一头栽在离朱祁镇不到一步远的地方,咽了气。 大难不死的朱祁镇半天才回过神来,只见朱祁钰拿着弓箭跑上前察看了一下虎尸,而后回头对朱祁镇说道:“哥,刚才好险!我也只有三成把握能射中老虎,没想到还真中了。” 原来刚才是朱祁钰及时补了一箭,这才使朱祁镇逃过一劫。 朱祁镇看着死去的老虎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他先是感谢了一番弟弟朱祁钰,而后转身对王振大喊道:“王先生快来瞧啊,我们把老虎射死啦!” 听了这话,刚才还吓得屁滚尿流的王振立马神气活现起来,他站起身准备上前好好夸赞一番这两位学生。可没走出几步,就见王振脸色发白,吓得再度一头钻回了草丛里。 朱祁镇兄弟二人不解王振为何有如此举动,待二人回过头,不禁也猛然吃了一惊。不远处的山石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只老虎,且这一只的个头明显比前头那只要大一圈,外形也威猛许多。 通体闪耀一身橙黄,伟岸身姿令山岳癫狂。虎啸回响划破穹苍,高亢吼声让百兽惊惶。四周狐犬皆颤抖,我的威风无人可挡。八方豺狼尽臣服,因为我是山林之王! 原来方才死掉的是只雌虎,而这一只则是公虎!见母虎死于非命,公虎不禁发出阵阵咆哮怒吼,它一心要替老婆报仇! 猛然间,那公虎从山石上一跃而下,径直朝站在靠前的朱祁钰扑去。 见此情形朱祁钰连忙抽出一支箭放上弓弦,可还没来得及瞄准,老虎已经扑了过来。锋利的虎爪将朱祁钰拿弓的左手划出了好几道血口子,朱祁钰顿时疼痛难忍,猎弓也掉在了地上。 第3页 此时一旁的朱祁镇急中生智拔出腰间佩剑便直冲向老虎,朱祁钰见状也连忙抽出了自己身上的佩剑对着老虎挥舞。兄弟二人双剑合璧,使出双龙剑法,将老虎逼退至三步之外,人虎就此陷入僵持。 那老虎双眼恶狠狠的瞪着两兄弟,心里嘀咕道:“没想到人类还真不好对付,连小孩都如此难缠!” 双方对峙了片刻,老虎见招拆招,一个侧扑之后便猛地将尾巴一阵横扫,使出绝招“追命夺魂棍”!只道那虎尾如铁棒般坚硬,兄弟二人先后中招,被撂翻在地。 见二人都摔得四仰八叉狼狈不堪,老虎自觉时机已到。它认准了是朱祁钰射死的母虎,此杀妻之仇不可不报,于是便张开血盆大口飞身扑向倒地的朱祁钰。 就在老虎飞身前跃时,朱祁镇情急之中一咕噜滚到老虎身下,而后单膝跪地将佩剑使劲的朝上刺去!只见那剑锋“噗”的一声扎进了老虎前胸,并在惯性的作用下一路朝小腹划去…… 至此,老虎当场被开膛破肚,粘稠的肚肠流满一地,虎血喷溅,朱祁镇被染成了血人! 凶恶的猛虎就这样死在了朱祁镇的剑下,现场瀰漫着一股动物特有的腥臊之气,令人反胃。 王振在确认了两头老虎都已死掉后,这才缓缓爬出草丛。他走到朱祁镇、朱祁钰跟前,对惊魂未定的兄弟俩说道:“此地猛兽出没,实在不宜久留啊,咱还得尽早离开黑松岭才是。” 经历了虎口余生的朱祁镇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与幼稚,此时他早已没了狩猎的心情,于是做下决定立即撤离。 三人站起身朝四周望了望,这才发现天色已暗。更糟糕的是,刚才的一番打斗搞得大家晕头转向,望着周围凌乱的草木,谁都想不起来时的路径。也就是说,他们迷路了! 眼看日头渐渐沉入山谷,黑夜随之来临,三人无奈之下只得就地生火,准备先捱过这一夜再说。 第一回完,请看下回:邂逅美丽红颜 二、邂逅美丽红颜 入夜,朱祁镇、朱祁钰和王振围坐在柴火堆旁。望着月光下诡异的树影,听着耳畔野兽的阵阵嘶嗥,三人不禁是瑟瑟发抖。更加要命的是起先根本就没想到会迷失山野,因此大家身上基本没带什么水和干粮。肚子饿一夜倒还能挺住,但没有水可就难熬了。 经过与猛虎的恶斗,朱祁镇和朱祁钰都是口干舌燥,但水袋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因为弟弟受了伤,朱祁镇便把大部分水匀给了朱祁钰。而自始至终都窝在草丛里避难的王振此时也故作可怜的过来索要水喝,朱祁镇却不加思索的将剩余的水全都给了他。 三人就这样苦熬了一整夜。 当朱祁镇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发觉旭日重又东升,新的一天终于来临了。再看看身旁,弟弟朱祁钰和老师王振仍在熟睡中。 突然间,朱祁镇听见了几声似有非有的呼唤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朱祁镇心想别是自己还没睡醒,所听到的呼喊只是梦中的幻觉。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然后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这次他听得真真切切,呼声就在不远处,而且是很多人在不停的呼喊。朱祁镇心中一振,这定是樊忠他们在寻找自己! 这的确是樊忠和其所率的侍卫正在焦急的寻找主子,大批人马在密林里分头搜索了一夜仍一无所获。天已放亮,侍卫们更是顾不得疲劳加紧搜寻。 樊忠一路找一路对身后的一个侍卫大骂道:“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明明让你留下来守护太子,你倒好,被王振几句话就给忽悠走了。找不到太子咱的脑袋都得搬家,横竖是个死,砍头之前我非先扒了你的皮不可!” 樊忠正骂得起劲,身侧忽然传来一声:“樊忠,我在这里!” 众侍卫扭头看去,只见树丛中猛然窜出一只怪兽,一边喊一边挥着手。那东西身似人形但个头很小,且浑身血红,还散发着一股野兽特有的腥膻气味。 樊忠等人见了这物都猛地一惊,莫非今儿撞上传说中的野人了?!众侍卫连忙将刀半抽出鞘,樊忠一边拔刀一边喊道:“你你你是人是鬼?!” 其实这个将侍卫们吓得够呛的所谓野人正是朱祁镇。 当初与猛虎搏斗,老虎从朱祁镇头顶跃过时他用剑划开了老虎的肚皮,那五脏六腑和着虎血将其从头到脚淋了个透。故而现在的朱祁镇满身满脸都沾着虎血和内脏碎末,可想而知此时他身上散发出的是一股何等的味道,难怪众侍卫都把眼前的太子当成了怪物。 朱祁镇望见侍卫的举动连忙高喊道:“樊将军,是我,我是太子!” 听闻此言樊忠大为吃惊,他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通体赤红的猴子竟然就是太子,但那声音却倒像是太子的嗓音。于是樊忠蹑手蹑脚的走上前,眯着眼仔细端详了一番,这衣衫和发髻的款式倒挺眼熟,俺的娘哎,还真是太子! 之后的琐碎细节不再多表,朱祁镇、朱祁钰、王振三人终于被营救出黑松岭,大队人马来到通州县城,通州知府钱贵率领本地乡绅盛情迎接太子驾临。 太子黑松岭遇险的消息也着实让通州知府钱贵惊出一身冷汗,太子若真是在自己管辖的地界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他也必定死罪难逃。好在太子有惊无险,钱贵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第4页 钱贵让众侍卫和宫人于驿馆下榻,而二位皇子则因身份尊贵被安排在了知府官邸住宿。 住进钱府,朱祁镇兄弟俩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洗澡,一身腥臭的虎血若不洗掉,自个儿难受不说,回头别再把通州市民给吓着了。 沐浴完毕,二人顿觉神清气爽,于是便来到庭院内信步闲逛,却见一位少女正在卖力的洗濯自己换下的脏衣服。走近看去,只见这位姑娘举手投足之间尽透着一股非凡气质。 肌如白雪,面似桃花。明眸上两道细弯的月芽,朱唇下一尊尖巧的下巴。香汗沁润美人头发,污浊洗退兰花指下。低眉浅笑烟波照水,今日得幸一睹芳华! 见朱祁镇二人正痴痴的凝视着自己,少女竟主动站起身笑意盈盈的对兄弟俩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那声音更是甜中带嗲,嗲中带糯,听得人骨头都发酥。 总结概括言之,这姑娘是脸蛋清秀赛过张栢芝,嗓音甜美堪比林志玲! 少女娇嫩的嗓音和亲切的笑容令朱祁镇心花怒放,他赶忙问道:“敢问这位姐姐是钱府里的什么人?” 少女答道:“我是钱知府的女儿钱玉英。” 朱祁镇说道:“不成想还劳烦钱家小姐亲自为我们浣洗衣物。对了以后别叫什么‘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的,太拗口了,就叫我们‘祁镇’、‘祁钰’吧。” 钱玉英听后立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呵呵呵呵,那~敢问二位皇子现今年龄几何?” 朱祁镇答道:“我今年一十四,弟弟祁钰小我一岁。” 钱玉英说道:“我今年一十五,那你们就管我叫‘玉英姐姐’吧。” 言毕,同龄人共有的童真令三人相视而笑,姐弟仨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钱玉英看见了朱祁钰左手上的伤口,虽经简单处理,但伤处仍然外露。于是她赶紧将兄弟俩请进闺房,并拿出金疮药为朱祁钰包扎。 只见钱玉英捧着朱祁钰的左手小心翼翼的涂抹着药膏,边抹还边朝伤处温柔的吹气。而此刻朱祁钰早已羞得满脸通红,始终低着头不敢直视钱玉英的双眸。弟弟的狼狈相令一旁的朱祁镇看得是忍俊不禁。 这时钱玉英说道:“祁镇,姐姐在这可要说你两句。别以为你杀了猛虎就很了不起,其实这真的是鲁莽得很。好在祁钰只是伤了手,若是被老虎伤到了要害则如何是好?为了逞一时英雄而赔上弟弟乃至自己的身家性命,可不值当吶。” 朱祁镇听了挺吃惊,平时身边的下人对自己从来都是只会迎合奉承,而长辈的教诲口气往往又过于严厉。今日这位同龄姐姐竟如此直言批评自己,而口吻却是那么温婉甜润,这着实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 朱祁镇被说得服服帖帖,连声答应道:“嗯嗯嗯!玉英姐姐说得极是,祁镇保证今后再也不做这等傻事了。” 说罢,三人再度相视而笑。 两日后,一位身着锦袍华服手持麈尾拂尘的宦官来到钱府,此人是**总管大太监金英。 朱祁镇见宫里来了熟人,忙上前寒暄道:“金公公安好,对了太后她老人家还好么,有些日子没见老祖宗了,祁镇心中怪想的。” 大太监金英微笑道:“太子不必挂念,您马上就能见到太后了。咱家都来了,正主儿能不到么。”说罢金英便侧过身提着嗓子高喊道:“恭迎太后~!” 随即就见一位身穿霞帔祎衣、头戴凤冠,鹤发童颜、气质尊贵的老妇在两名宫娥的搀扶下走入钱府门堂,她便是朱祁镇的祖母、当朝皇上的亲娘——张太后。 听闻太后驾到,钱府上下人等忙出厅跪迎,朱祁镇、朱祁钰兄弟俩一见太后立刻齐齐跪拜道:“孙儿拜见老祖宗!” 待张太后缓缓坐定,朱祁镇便问道:“老祖宗,您怎么来了?” 张太后说道:“哀家能不来么,你进山打虎的壮举都惊动了皇上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何时才能安分守己不再让哀家操心吶。” 正说着,张太后忽然大声下令道:“把王振、樊忠给我叫来!” 金英领命道:“奴才遵旨。”说完便转身而去。不一会儿王振、樊忠就被带到了太后面前。 二人刚刚跪地还没来得及施礼,张太后便厉声斥责道:“王振!你身为太子之师,不教太子读圣贤之书却怂恿其以身试险,你该当何罪!” 王振立时惊得浑身颤抖:“奴才不敢!奴才没有啊!”同时王振朝朱祁镇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朱祁镇立马接口道:“老祖宗,这不怪王先生。当初决定来黑松岭狩猎,以及后来骗开侍卫冒险进林都是孙儿的主意,是孙儿太顽劣,不关王先生的事!” 听了这话张太后便对王振问道:“是这样么?” 王振唯唯诺诺的应道:“是是,主要还是奴才没能劝住太子,请太后责罚。” 张太后继而说道:“那好,王振的过错且先不谈。”随之话锋突然一转:“樊忠!你身为大内侍卫统领竟没能时时护卫太子左右,致使太子遭遇虎口之险并迷失山野整整一昼夜,如此玩忽职守罪无可恕。来人,将樊忠拖出去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第5页 朱祁镇闻之大惊,忙喊道:“是孙儿故意将樊将军骗离,此事错在孙儿,樊将军并无失职之举,请老祖宗开恩!” 张太后厉声喝斥道:“住嘴!你的帐回头哀家再找你算,樊忠必须得杀!” 朱祁镇急声回应道:“老祖宗怎么责罚孙儿都行,但绝不能杀樊忠!” 张太后怒喝:“你竟敢顶撞于我?!” 朱祁镇和张太后之间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几乎大吵了起来,眼看气氛越来越火爆,在场的旁人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 “太后请用茶~”忽然间,一个娇嫩甜糯的女娃之声瞬时化解了现场紧张的气氛。循声看去,只见一位气质清新脱俗的少女正端着托盘毕恭毕敬的立在张太后身侧。 一旁的通州知府钱贵忙上前作揖道:“禀太后,此乃小女玉英。” 张太后接过茶碗抿了一口,见眼前的钱玉英如此贤淑乖巧,心里的火气自先消了半截。 钱玉英适时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一犯错就得杀头,那还有谁敢做这个侍卫统领哟。太后您宽宏大量,就绕过樊将军这一次,相信樊忠和他手下人定会对太后感恩戴德,将来还不更卖力的在太子身边当差。”说罢还嗲嗲的问了樊忠一句:“你说是么,樊将军?” 钱贵见状荒忙阻止道:“玉英!太后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快退下!”而后赶紧对太后解释道:“小女年少不谙世事,竟在太后面前妄言,还望太后恕罪。” 张太后听罢一阵大笑:“哈哈哈哈!钱贵啊,想不到令千金说得还头头是道的,你能有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真是福气不浅吶。好吧,看在钱府千金的面上,哀家就饶樊忠一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着令将樊忠杖责一百军棍,以表警示!” 事后,樊忠带着满身伤痕回到了驿馆,虽说他一介武夫皮糙肉厚,但一百军棍也着实够受的。不一会儿,钱玉英带着金疮药膏走进了房间,亲自来为樊忠搽药。 就在樊忠千恩万谢之时,却见朱祁镇沖入房内,扑嗵一下跪在了樊忠跟前。樊忠见状大惊失色:“太子您这是作甚?!” 朱祁镇带着哭腔说道:“樊将军,祁镇给您赔罪来了!全是因为祁镇的缘故才使得樊将军受此连累,祁镇真是太不懂事了!” 樊忠听了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他激动的说道:“殿下,能遇上您这样的主子樊忠就是死也值了!臣的性命是殿下您给的,臣今后必将誓死为主子效命,纵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朱祁镇进而又转向钱玉英说道:“多亏了姐姐挺身替樊将军求情,若樊将军因为祁镇而无端丧命,祁镇这辈子都难心安。祁镇谢过玉英姐姐!” 钱玉英花容大悦,她伸手拍了拍朱祁镇的脑袋,心中念道:“这小太子身为贵胄却能向下人认错,可见其胸襟广阔,将来定是个宽厚仁慈的好皇帝。”本就对朱祁镇颇有好感的她更是对其徒增了几分喜爱。 第二回完,请看下回:突如其来的皇位 三、突如其来的皇位 张太后一行人在通州休整了几日,而后便准备要带朱祁镇、朱祁钰兄弟俩回京城去。经过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钱玉英已对这两兄弟特别是朱祁镇感到恋恋不捨。 临行前,钱玉英将一个自己亲手缝制的香囊送给了朱祁镇,并嘱咐道:“见到此香囊就如同见了我,望今后你还能记得玉英姐姐。还有回到宫里后你要好好读圣贤之书,切莫再因贪玩而惹老太后生气了。” 朱祁镇将香囊贴身收起,含泪说道:“祁镇绝不会忘记玉英姐姐的,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探望姐姐。祁镇走了,姐姐保重。” 所有人马行装都已备妥,朱祁镇在宫人的簇拥下坐上銮轿,起驾回程。只见朱祁镇于銮轿上不住回望,不舍之情可见一斑。钱玉英于府邸门前含泪目送銮驾一路远去。 张太后终于带着两位皇子回到了京师,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开进紫禁城中。 离别数日后重回皇宫,朱祁镇不禁有些激动,多日未见自己的父皇和母后,他心中还颇有些想念。 然而刚一入宫门,朱祁镇就觉得宫中的气氛有些怪异。前来迎驾的宫女太监们个个低头不语,着实让人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压抑。 待朱祁镇一行人落了轿,负责迎接工作的老臣杨士奇先是例行公事的说了一番欢迎太后、太子回宫的官话,而后便开始吞吞吐吐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太后见杨士奇这副腔调心中不知何故,便问道:“杨大人,您也七老八十的人了,有什么话就对哀家直说么,何必这般扭捏?” 杨士奇心想反正瞒也瞒不住,索性还是说吧。于是他小心翼翼的禀道:“老臣有一噩耗禀奏太后,请太后听了莫惊。” 张太后说道:“什么噩耗,难不成是皇上的哪个宠妃过世了?” 杨士奇哀嘆道:“不是哪个妃子过世,是……皇上驾崩了~!” 张太后听了当即怒斥道:“杨士奇!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哀家面前口出如此大逆不道的戏言,你就不怕哀家我诛你九族么?!” 第6页 杨士奇哭诉道:“老臣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说这等戏言啊!” 张太后惊问:“哀家临走前皇上还好好的,这才几天吶,怎么可能出这么大的变故?!” 杨士奇回道:“臣等也是万分惊诧,太后刚走没两天皇上便突染恶疾,御医还来不及仔细医治,皇上就殡天了。太后、太子你们就晚回来一日,以至都没能见上皇上最后一面吶!” “父皇~!”朱祁镇和朱祁钰听闻此消息顿觉五雷轰顶,兄弟俩哭喊着一路朝内宫奔去。 张太后则呆立了半晌,而后眼前突然一黑,当场晕厥。 明宣宗朱瞻基的突然病逝令朝廷上下措手不及,整个朝野顿时陷入一片迷茫与恐慌之中。因太子朱祁镇尚未成年,百官私下里争说太子年少不能为帝。而朱瞻基的几个胞弟也乘机造势散布各类谣言,称太后已考虑召某藩王入京承接帝位,其中以襄王朱瞻墡呼声最高。 此时的紫禁城已然成了各方势力明争暗斗的角力场。 一日张太后御驾干清宫,忽闻自己的两个侄子张晋、张升请求觐见,于是张太后便将二人召入宫内。 此二人皆张太后兄弟之子,身为外戚他们又各自与不同的利益集团有勾结。此番入宫,他们便是代表各自的利益方来当说客的。 张太后对张晋、张升此来的目的也猜出了八九分,于是她便开门见山的说道:“两位贤侄是为何人继承皇位之事而来的吧,你们有何意见尽管直言,哀家听着便是。” 听闻此言,张晋率先说道:“先皇在世时处事太过公私分明,我等外戚始终没有出头的机会。而今先皇离世,太子又过于年少,尚难以为万民之主,我看众藩王中唯有襄王殿下(指朱瞻墡)年富力强堪当此重任。且侄儿与襄王殿下颇有私交,若襄王能登上大位,今后我们张家人可有的是飞黄腾达的机会啊!” 而张升却说道:“晋兄此言差矣,襄王这个人私心极重,恐难以成为一代贤主。而太子年龄虽小,但其宽厚仁慈之风有口皆碑,何以说太子难当万民之主啊?且太子年幼反而是对咱张家人有利,其继位后必将事事听从太后吩咐,只要太后对其施加影响,我张家人何愁无出头之日。再说我等兄弟在襄王面前只是同辈人,而在太子面前咱哥俩好歹也算是他的长辈不是。” 张晋、张升在那唠叨了半天,却见张太后始终一言不发毫无回应,二人都觉着有些尴尬,便问道:“姑母,您倒是说句话啊。” 张太后这才缓缓答道:“你们回去吧,此事哀家自有安排。” 张晋、张升二人见自己的热脸贴了一回冷屁股,便识趣的告退了。临走前张晋说了句:“无论谁当皇上,关键是他要能让咱张家人得到实利,请姑母三思。” 面对眼前波谲云诡的乱局,张太后决定立即召见老臣杨士奇。 见了杨士奇,张太后问道:“先皇猝卒,生前又没能留下任何遗诏,致使当下形势纷乱。杨大人您作为三朝元老,对此有何看法?” 杨士奇答道:“太子虽未及弱冠之年,但其乃皇嗣正统,继承大位无可争辩。眼下各藩王竟纷纷觊觎皇位,倘有不测,危及宫廷。老臣受先皇厚恩,理应力保幼主,扶持国祚。” 张太后又说道:“但如今藩王势力已渗入京城,尤其是那襄王朱瞻墡,耳目爪牙遍布朝野,其势不容小觑。倘若其强行逼宫,又该如何是好?” 杨士奇说道:“现今宫中,说话最有份量的不就是太后您么。只要太后力挺太子继承大统,百官之中谁敢异议?若襄王敢有任何不轨之举,那就是图谋造反,太后可号令各地义军勤王,剿灭叛逆!襄王会冒如此天下之大不韪么?”讲到这杨士奇顿了片刻,继而缓缓说道:“扶太子登基只须太后一句话,除非……太后您私下还另有考量?” 张太后冷笑道:“哼哼哼,杨大人话中有话啊。哀家自入宫以来,历经仁、宣二位皇帝,从未有过半点私心。国不可一日无主,哀家这就扶太子荣登大位!” 翌日早朝,张太后携太子朱祁镇驾临奉天大殿。张太后指着朱祁镇高声谓百官道:“这就是新天子,年方十四,望诸卿全力辅助!” 百官群臣立刻伏地叩拜,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其声势之大,犹如山呼海啸。 朝毕,朱祁镇随太后回到后‘宫。张太后将五名德高望重的亲信之臣召入宫中,他们分别是:杨士奇、张辅、杨荣、杨溥、胡濙。 待五人到齐,张太后对众人说道:“皇上年少,需得力重臣辅佐。哀家任命尔等为辅政大臣,今后凡遇军国要务,悉付尔等裁决。” 五臣齐声诺道:“臣等定将全力辅佐吾皇!” 这时一旁的总管太监金英插嘴道:“太后的威信百官之中无人不服,今后太后何不亲自过问政务,如此亦能监督百官,提振朝纲。” 张太后当即斥责道:“休得乱言!太祖皇帝自立国之初就有成法,后‘宫不得干政。你这是要陷哀家于不忠不义么?” 金英见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忙自行掌嘴道:“瞧我这张臭嘴哟,奴才该死!” 第7页 杨士奇等人告退之后,张太后又专程派人召张晋、张升入宫觐见。 得到消息的张晋、张升不禁欣喜若狂,认为太后此番定是要给娘家的亲戚们加官晋爵,从此自己便可坐地升天平步青云了。 二人喜滋滋的进了宫,一心想着要向张太后讨赏。谁知张太后却厉声喝斥道:“张晋、张升!你二人勾结外势妄议朝政,扰乱朝纲,实乃国家社稷之祸害。京师重地绝不容尔等宵小在此兴风作浪,今哀家命你二人即刻离开京城,永世不得入京,否则便以谋逆之罪论处!” 张晋、张升闻之大惊失色,飞黄腾达的美梦瞬间破灭。二人灰熘熘的连夜逃离京城,从此再不敢返回。 公元一四三五年四月初九,朱祁镇的登基大典于紫禁皇城正式举行。 当日一早礼部官员先分别于天坛、先农坛和太庙施行隆重的告祖仪式,继而身着黄色衮服、头戴盘龙金冠的朱祁镇便在百官的注目下登上承天门城楼,双手合十行祈天之礼。最后皇帝进入奉天殿就座,接受百官的朝拜。 随即宣诏天下:设年号为“正统”,尊祖母张氏为太皇太后,母孙氏为皇太后,封弟朱祁钰为郕王。 看着身旁的司礼太监大声宣读着诏书,朱祁镇心中竟是百感交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匆忙登基,面对突如其来的皇位和日后未知的帝王生涯,朱祁镇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与迷惘。我能治理好国家吗,如此庞大的帝国今后又将会走向何方? 后来的历史证明,朱祁镇的登基正是大明王朝由强盛走向衰败的转折点。 第三回完,请看下回:皇帝大婚 四、皇帝大婚 少年天子朱祁镇懵懵懂懂般的登上了皇位,成为大明帝国至高无上的君王。有皇帝,就得有皇后。随着朱祁镇即将年满十六岁,皇帝的婚事也就进入了议事日程。 朝廷布告于天下,皇上选妃的消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来自全国各地的名门闺秀纷纷云集京城,其中不乏当朝尚书、翰林的千金。这些十六七岁的花季少女们大都无限憧憬着入主皇宫后的美好生活,不仅能尽享荣华富贵,还可光耀自家门庭。但其中至少有一个人并不是出于这种动机而来,她就是通州知府钱贵的女儿钱玉英。 不久,正式的选拔工作便拉开了序幕。首先进行的是第一轮海选,由资深的宫人和女官对参赛选手进行初试,五官不正者、口齿不清者、神情呆滞者、体味异常者皆被淘汰出局。 而后再经数轮复试,那些步态不稳的、举止不雅的、性情乖戾的统统又被剔除。 如此层层筛选,折腾了好几天,最终只剩下十位优中选优所谓“秀色夺人”的佳丽得以被安排入内宫接受太皇太后等人的直接考察,也可算是进入最后的总决赛了。 只见佳丽们在宫人的引领下列队走入内宫大殿,之后便按身材高矮整整齐齐排成一行。而端坐于殿中的有张太皇太后、孙太后、首辅大臣杨士奇、帝师王振,当然还有皇帝本人。 这么多绝色美女让朱祁镇看得有些眼晕,却在忽然间有一个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使得朱祁镇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这张容颜依旧是那么靓丽娟秀清新脱俗,使人感到如此亲切和温暖,原来是玉英姐姐! 钱玉英与朱祁镇四目相对,见朱祁镇兴奋得几乎坐立不安,钱玉英便朝他使了个眼色并轻轻努了努嘴。 朱祁镇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玉英姐姐这是示意自己要稍安毋躁,于是他便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正襟危坐于殿上。 按说这种情形要搁在现今,剩下的一切程序都可免了。十个相亲对象中竟有一个红颜故知,另外那九位姑娘就请你们先回家吧,我和玉英姐姐找个环境幽雅静谧的咖啡馆坐下来好好叙叙旧,接下来的事还不是水到渠成。 可在封建年代的当时,皇帝的大婚皇帝本人并做不了主,决定权完全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这些长辈手中,作为直接当事人的朱祁镇却只能在一旁观看。难怪小皇帝明明心仪钱玉英,但他只是抓耳挠腮的干着急,根本无法发表半点意见。 辰时正点,一声锣响,终极的考察被宣布开始。 首先由杨士奇和王振考问参赛选手,题目是儒家经典四书五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诗》、《书》、《礼》、《易》、《春秋》。回答此等概念常识对这些自幼接受良好教育的名门闺秀们来说并不困难,各选手在内涵修养上的差距尚未显现。 接下来由孙太后出题,题目三纲五常——君臣纲、父子纲、夫妻纲;仁常、义常、礼常、智常、信常。具体哪三纲哪五常无人不知晓,但当被问到对三纲五常精髓的理解时,参赛佳丽便开始有长篇大论泛泛空谈的,也有结结巴巴不知所云的,听得在座的评委们直皱眉头。 终于轮到钱玉英论述作答,只见她以平缓的语气侃侃而谈,那甜糯嗓音悠扬萦绕于大殿之中: “三纲皆取于阴阳之道,阴阳乃天地万物之根本,阴阳和则万物兴。具体的说,君、父、夫体现天之‘阳’面,臣、子、妻体现地之‘阴’面,天主宰地、阳主宰阴乃宇宙之根本法则。作为臣、子、妻必须服从于君、父、夫,这样才能达到阴阳和谐,使家庭和睦、国家兴旺。若反之,则阴阳失调,臣子不效忠君王、子女不孝顺父母、妻子不尊敬丈夫,如此必致国破家亡,祸乱四起!” 第8页 “孟子云:‘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三纲乃是方针,仁、义、礼、智、信五常之道则是处理君臣、父子、夫妻及各等上下尊卑关系之基本准则。只知三纲不提五常,则三纲生硬。只讲五常不解三纲,则五常空泛。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正是因为有人伦纲常。为人处事,只有结合三纲五常之道,才为俊杰。” 钱玉英论述完毕,坐在对面的各评委无不频频点头并啧啧称赞,在他们心中孰优孰劣显然已见分晓。 看着面前这位既端庄秀丽又冰雪聪慧的钱美人,张太皇太后不禁面露喜色,她开金口道:“钱玉英,记得两年前哀家与你在通州曾有一面之缘。当时你仅一句话就说服哀家免了樊忠的死罪,足见你为人之机敏,今日哀家又见识了你的内修。钱姑娘如此秀外慧中,哀家很是钦佩。” 钱玉英笑答:“我区区一介民女,并无过人之处。只因曾与皇上有过一段机缘,小女十分仰慕皇上为人宅心仁厚。我此番入京并非为了追求荣华富贵,只求能终身陪伴皇上左右。皇上高兴的时候,我为其高兴;皇上烦恼的时候,我为其分忧;皇上累了,我给其安抚;皇上怒了,我给其劝慰。总之小女愿鞠躬尽瘁做好皇上的贤内助。民间男子尚须扛起养家重担,而皇上肩负着整个天下,身边怎能没有一个得力的知心人呢。” 听了此言,朱祁镇更是心潮澎湃,这等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媳妇不直接抱回宫去还等着干嘛?!只恨这大殿之中众目睽睽,实在不好意思动手。 张太皇太后瞥了一眼小皇帝,见他那悲愤的模样就已然看穿了他这份心思,遂决定最后考验钱玉英一番。 于是张太皇太后对钱玉英说道:“哟,你刚才的口气好似已经当自己是皇后了。咱们的这位皇上从小就不安分,哀家绝不能给他再弄个疯丫头,将来的皇后必须是个端庄贤淑的才女。因此哀家还想考考你的文采,我出一个上联,你得在一炷香的功夫里给我对出下联,还得对的工整对的好。你若能让哀家满意,则哀家必力挺你做皇后。若对不出或对的不好,那皇后的人选哀家可就另行考虑了。怎么样,你敢应么?” 钱玉英气定神闲的回道:“请太皇太后出题。” 张太皇太后说道:“听好了,哀家的上联是:落花流水随花落,落尽春华,花无言,随缘。” 此联一出众皆愕然。 普通对联的上下联各不过七字,长的一般也不超过十一字。而太皇太后出的这幅上联竟有十六字,顶得上人家一整幅上下联加横批,且相同的字反覆出现于上联中。该联的难度可谓是骨灰级,若是让朱祁镇的老师王振来应对,就是想破他的脑袋也无法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对出什么好词。 朱祁镇和在场的众人无不为钱玉英捏着一把冷汗,心中抱怨太皇太后这分明是在故意刁难。 而钱玉英听完题后便双目闭合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炷禅香燃成灰烬。大太监金英一声高喝:“一炷香时刻已到~!” 众人皆将目光投向了钱玉英,只见她缓缓的睁开双眼,说道:“太皇太后的上联是:落花流水随花落,落尽春华,花无言,随缘。我对的下联是:枯草迎霜由草枯,枯尽冬寒,草不语,由命。” 张太皇太后听了当即喝彩道:“妙啊!落花对枯草,随缘对由命。所谓随缘不就是任由天命么?好词!” 听到太皇太后如此评价,一旁的朱祁镇无疑深深舒了一口气。 一番夸赞后张太皇太后随即在宫人的搀扶下回向寝宫而去,一路走还一路念叨:“好词啊!好词!” 大太监金英跨步上前使劲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大声宣布道:“今日殿试已毕,请各位佳丽退场~!” 到此轰轰烈烈的皇帝徵婚活动宣告结束,至于最后的结果,所有人都已是心照不宣。 三日后,册封钱玉英为皇后的诏书正式下达。 正统二年五月十九是个黄道吉日,这天皇帝朱祁镇与皇后钱玉英的结婚大典在万民欢腾普天同庆的氛围下隆重举行。 迎亲队伍由杨士奇担当正使,英国公张辅和户部尚书王佐为副使。三位皇家使者率领着仪仗大队浩浩荡荡的来到通州,司仪将放置着皇后册宝(结婚证书)的龙亭抬至钱府门前,由正副使者行发册奉迎礼。 一番繁琐的程序礼节过后,就见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真红大袖祎衣红罗长裙、肩披红褙霞帔的钱玉英被大批宫人簇拥着走出府邸。在回身对父亲钱贵行了最后一个叩拜礼后,钱玉英坐上銮轿,向京城进发。 一片喧天鼓乐声中,钱玉英在文武百官和内外命妇的叩头拜迎下被送入紫禁城内,正式成为大明天朝的皇后。 坐镇紫禁城的朱祁镇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新婚妻子,当晚洞房花烛,两位新人相会于深宫楼阁中。 朱祁镇拿出那只他珍藏了两年的香囊对皇后钱玉英说道:“玉英姐姐你看,你送我的这只香囊这些年我一直藏在身边。睹物思人,每每看到此囊我心中都会泛起对姐姐的思念。如今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将再也不用受这相思之苦。” 看到自己送出的定情之物被爱人如此珍藏,钱玉英不禁花容大悦,遂娓娓细声道:“我就知道祁镇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子。将来你治国,我齐家,你我协力清平天下。你可一定要做个有道明君,而我作为皇后也会时时督促皇上发奋图强。努力呀祁镇,姐姐相信你定会成为像唐太宗那般的伟大帝王!” 第9页 朱祁镇笑言:“我是唐太宗,你就是长孙皇后!” 说到这二人相视而笑,遂宽衣就寝,情意绵绵。 在明朝历史上钱皇后的贤良确可与唐朝的长孙皇后相及,但朱祁镇远不是唐太宗。幸福的小俩口此刻绝不会预料到日后发生的那场劫难,到时二人将上演一段明代宫廷史上最为缠绵悽美的爱情故事。 第四回完,请看下回:淫妇出墙 五、淫妇出墙 虽然当朝者是一位刚刚年满十六岁毫无治国经验的少年皇帝,但在一班老到的辅政大臣悉心经营之下,大明天朝依旧沿着正轨前行。然而遗憾的是这种情形却未能延续多久。 正统三年,杨士奇和杨荣相继去世。辅政大臣们老的老死的死,而朱祁镇娶完了老婆也算正式成年了,于是皇帝亲政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问题是朱祁镇的理政能力并未随着法定意义上的成年而产生质变,在皇帝这个工作岗位上他仍然是个生疏的新手。 如此庞大的帝国,一切权力大包大揽对于掌权者来说其实是个巨大的负担。 全国各省的税收多少须由你最终定夺;某个省今年遭了灾,拨不拨赈灾款拨多少赈灾款要你决定;黄河、长江的防汛大堤年久失修,需不需要维护,若要维护又得拨多少经费;军费开支超出预算,是否削减;某恐怖组织扬言破坏国家社会稳定,该如何清剿;某藩邦小国对天朝不敬,该如何实施制裁。诸如此类林林总总,甚至是大臣家里办红白喜事都要皇帝亲自过问。这么大的工作量显然让咱们的朱祁镇有些吃不消。 既然一人忙不过来,那就得找个帮手,但此人必须是自己最为信任的。于是皇帝很自然的想到了老师王振,让他代自己批阅奏章,俗称“批红”。至此朱祁镇开创了一个恶劣的先例,使得宦官阶层得以介入朝政。 说起王振,此君的身世还颇有些“传奇”。 在入宫之前王振是山西蔚州一名默默无闻的学官,按今天的话说就是一乡村教师,干了几年没什么突出业绩,只能得过且过的混日子。若他继续甘于将自己的一生奉献于农村教育事业,那整个明朝历史都将重写,然而一桩意料之外的变故却改变了王振的命运…… 宣德初年,蔚州。 学官王振上完了一天的课,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 “死鬼,你怎么才回来?!米面买来了么?”见王振归来,身怀六甲的王妻大声质问道。 “买来了,买来了!”王振将粮袋递到了老婆面前。 王妻接过瘪瘪的粮袋,当即骂道:“你这挨千刀的,才这么一点够我和肚里的娃吃么?!” 王振面露难色的回道:“娘子暂且熬一熬吧,我身上的钱只够买这么些的。待来日出人头地,我定会让娘子和娃儿过上好日子。” 王妻嗤道:“我呸!就你这模样还想出人头地?嫁给你这窝囊废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面对老婆的责骂,王振无言以对,只是默默的拿了米面下厨去给老婆熬粥。王振将熬好的粥小心翼翼的递到老婆面前,王妻接过粥碗边喝边继续骂,是越骂越起劲越骂越激动,却突然间顿觉下身疼痛难忍,当即面色发青。 王振见老婆似有临盆倾向,于是赶紧唤来了接生婆。 王家当晚鸡飞狗跳折腾了一整夜,最终王妻流产,胎儿夭折。 接生婆常氏双手沾着血污走出卧房,对王振说道:“实在可惜哟,一个男娃就这么流掉了!” 王振听罢当场痛哭流涕,常婆遂安慰道:“生死有命,王生你也别太想不开了。只是你家娘子流血过多身子虚,你得给她好好补补。” 王振将身上最后一枚铜板递到常婆手中,说道:“今晚有劳常妈妈了,若不是常妈妈出手我家娘子可能性命不保。只是小可身上实在是没钱,只剩这块铜板权当给常妈妈作辛苦费。” 常婆接过铜板冷笑了笑,说道:“也罢,这钱老身收下了。可我说王生啊,像你这般境遇如何养得活妻儿,你得好好想想今后这日子该怎么过喽。” 次日,为了给妻子补身体王振不得已将自己珍藏多年的几本绝版书籍忍痛卖掉。这些书若是卖到京城绝对价值不菲,然而在穷乡僻壤的蔚州根本无人识货,只能当旧书甚至废纸来卖,换来的钱少得可怜。 王振拿着卖书得来的铜板走进早市,来到一家肉铺门前。 这家肉铺的老闆姓宋,乡亲们都管他叫宋屠。宋屠见了王振便说道:“哟呵,这不是王生吗,八百年都难见你买一回肉,咋的今儿你小子发财啦?” 王振回道:“哪里哪里,我家娘子昨晚小产了,我是卖掉了家底才换来这些钱,打算买些肉给娘子补补身子。” 宋屠问道:“哦,那你要买多少,肥的还是精的?” 王振说道:“麻烦宋哥给我切一两排骨,我回去给娘子熬汤。” 宋屠一听当即嚷道:“啥?一两排骨?!我说王生,捨不得花钱就别来摆阔,一两肉连餵狗都不够,你这不是成心捣乱么?” 王振忙作揖道:“小可实在是囊中羞涩,请宋哥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宋屠不耐烦的说道:“行行行,遇见你这么个丧门星算我倒霉,我切给你便是。拿了肉赶紧走,别影响老子做生意。”说罢宋屠便把切好的排骨用荷叶包了扔到王振手中。 第10页 王振接过荷叶包后连连道谢,付了钱转身便要走,这时却听宋屠对在一旁玩耍的儿子宋山说道:“儿子瞧见没,这就是读书人的下场。这些书呆子整天自命清高,到头来连肚子都填不饱。再看你爹我,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只要有这门杀猪的手艺,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宋山昂起肥圆的脑袋对老爹说道:“爹说得对,读书识字真是屁用没有,我长大了也要跟爹学杀猪手艺,将来吃喝不愁!” 听了这话王振感到备受羞辱,他转过身对宋屠父子说道:“自古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尔等自甘愚昧,不愿受圣贤教化也就罢了,却怎可如此辱没我等读书之人?真是可恶!” 宋屠不屑的回道:“呀呵你还来劲了!就你这货色说你是书呆子都是抬举你,其实你就是个连老婆都养不起的孬种!” “你……!”王振怒不可遏,操起手中裹肉的荷叶包做出欲投掷状。 宋屠指着王振大喝:“你扔!你扔!有种的你尽管来丢我,只是撒了肉你老婆在家可要喝西北风喽!” 听到这话王振顿时无言以对,他只得将荷叶包揣入怀内,在宋屠父子的闹笑下默默的转身离开了。 几日后,常婆从宋屠的肉摊前经过,宋屠叫住常婆与其闲聊,聊着聊着提到了王振老婆流产的事。宋屠说道:“可惜王家娘子花一般的美人儿,竟然嫁了王振这么个窝囊废,真是作孽哟。” 常婆笑道:“怎的宋兄弟,莫非你看上人家王娘子了?” 宋屠见这常婆脑子转的还挺快,便轻声说道:“不瞒常妈妈说,我对王家娘子早有意思,若常妈妈能帮我撮合成这件美事儿,我必有重谢!”说罢宋屠便切了二斤上等好肉用荷叶包了塞到常婆手中。 常婆接过荷叶包掂了掂,说道:“行啊宋屠,癞蛤蟆惦记上天鹅了。只是靠这两斤臭肉就把老身打发了,你想得也忒美了点吧。” 宋屠心领神会,随即掏出十两银子:“这些银子常妈妈先拿着,事成后我再付五十两!” 常婆收好了钱夸口道:“瞧好吧宋兄弟,以老身这三寸不烂之舌哪有我办不成的事儿,你就等着吃这天鹅肉吧!”遂转身而去。 当日午后,趁着王振在外上课,常婆悄悄的窜到了王家。 躺在床上休养的王妻见常婆来了,连忙起身招呼道:“常妈妈快进来坐。” 常婆问道:“不知王娘子身子好些了么,老身特来望望。” 王妻回道:“已经好多了,有劳常妈妈还如此挂念,真是让奴家感激的紧吶。” 一阵客套后,常婆便开始切入主题:“你瞧这王生也真是不争气,守着这么个貌美如花的娘子却不知发奋养家,整天浑浑噩噩的,弄得家里锅都揭不开。俗话说的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若嫁了个没能耐的男人,咱们女人就只有自认命苦喽!” 王妻听罢忿忿说道:“常妈妈说得是啊,我家那死鬼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自从跟着他我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你说我咋就嫁了那么个窝囊废呢?!” 常婆适时拿出宋屠给她的荷叶包,说道:“王娘子请宽心,你男人没能耐,这世上自有好心的主儿。宋屠宋大官人听说王娘子前日小产,特托老身前来问候娘子。你瞧,这些肉是宋大官人送给娘子补身子的。” 王妻接过荷叶包,打开一看,嘆道:“这么新鲜的好肉,值不老少钱了吧!奴家与宋大官人只在集市上见过几面,想不到他竟如此照顾奴家,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吶!这叫我怎么谢人家哟?!” 常婆见事态都朝着自己的预想在发展,便撺掇道:“是啊,宋大官人可是咱蔚州出了名的大好人。王娘子若真想谢宋大官人,干脆过些日子老身直接将大官人带到府上,娘子你当面谢过人家,你看使得么?” 王妻连声应道:“使得,使得!这事就有劳常妈妈了。” 至此,常婆今天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她与王妻又东拉西扯了片刻,随后便得意洋洋的离开了王家。 次日,同样是王振在外上课的时辰,常婆带着宋屠摸进了王家。 一进门常婆便说道:“王娘子,我把宋大官人带来了。” 王妻一听宋屠来了,连忙上前迎道:“宋大官人快请进!” 寒暄一阵后,宋屠迫不及待的对王妻献起了殷勤,将自带的酒菜摆上了桌。 王妻说道:“昨儿大官人送的肉奴家还没道谢呢,今日哪能又让大官人破费!” 宋屠憨笑道:“不打紧,不打紧。我知道娘子家里困难,这点酒菜兹当请娘子吃个便饭。” 面对如此大方的宋屠,王妻立时心花怒放,于是三人便围桌而坐边吃边唠。 常婆见宋屠与王妻两个不时把盏交杯好不亲热,知道自己在这里已有些多余了,遂说道:“哎呀,你瞧我这猪脑子!老身刚想起来镇东头李家的三儿媳妇近日就要临产了,我得赶紧看看去。”说罢常婆便起身离席,走前还不忘沖宋屠使了个眼色。 这时屋里就剩宋屠和王妻俩人了,望着面前这个美貌如花的大美人儿,宋屠不禁是垂涎三尺。 第11页 只见宋屠忽地抓住王妻的小手腕,急声说道:“王娘子,我想你不止一天两天了,望娘子赏脸成全!”说着就伸手朝王妻的裤裆里摸去。 王妻见状猛地撇开了宋屠那咸猪手,斥道:“大官人这是何意,奴家好歹也是正经的良家妇,安能如此轻慢!” 宋屠心想你是何等货色我还不清楚么,在我面前装什么假正经?!遂说道:“娘子跟着王振那小白脸有何奔头?我宋屠虽然长相寒碜了点,但老子家境富裕。只要娘子顺从了我,我保证娘子今后有吃有喝、穿金戴银!” 听了这话那个刚才还大义凛然的良家女立时露出淫妇本质,遂妖笑道:“其实奴家也早对大官人有意,只是大官人说话可要算数,切莫负了奴家!”说罢那妇人便主动上前搂住了宋屠的脖颈。 宋屠大喜过望,他一把将妇人抱上床并三下五除二将其扒了个精光,随即翻身骑上妇人身苟合起来。那云雨之势真是惊天动地。 立在王家门外替姦夫淫妇望风的常婆听见屋内这般动静,认定宋屠已成功得手。而屋里传来的淫浪之声也将这半百婆子撩得春心荡漾,她情不自禁的扒着门缝仔细聆听,并不时朝里张望。 两堆横肉赤条条,上下相叠如漆胶。上边那个生猛的哼哼呀呀,下边这个娇嗔的嗯嗯啊啊。还有那半百婆子淫性激发,倚门窥探禽兽亵花。只见屋内的畜牲又亲又抱,直叫门外的看客春心痴跳! 待屋内淫‘声渐息,常婆便知道里面完事了。见宋屠边整着衣衫边迈出门来,常婆笑问道:“大官人可尽兴么,您许给老身的好处是不是该……?” 宋屠掏出一枚五十两的大银锭“啪”的一下送到常婆手中,说道:“这是常妈妈的辛苦费,日后还得常妈妈帮我多照应着点儿,好处少不了你的。” 从此王妻与宋屠日日在王家苟且,而常婆则在外替二人把门并现场窥看三级大片。只可怜那王振被重重的扣了顶绿帽子却还浑然不知。 第五回完,请看下回:王振的野心 六、王振的野心 一日,王振提前半天下了班,去买了些上好的米面准备回家给老婆一个惊喜。走到家门口,却瞧见常婆正费力的扒着自家门缝朝里窥看。 “常妈妈,您立在我家门口作甚?” 正在兴头上的常婆被这突然从身后传来的询问声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撂了一跟头。 回头一看,竟然是王振回来了,常婆更是惊得魂飞魄散:“哎呀呀?王生,你你你今儿咋这么早就回来了呢?!” 王振回道:“今日领了月俸,我便提早半日离了学馆去给娘子买些米面,这不急着赶回家想让娘子高兴高兴么。” 常婆急急拉住王振道:“王生啊,你且莫急着回家,先到老身那儿坐坐去!” 王振摆手笑道:“嗳~,我又不生娃,到您府上去干什么?”说罢便欲推门进屋。可常婆还是死死拉住自己不放,王振不禁心生疑惑。 这时屋里传来的淫浪之声更使王振疑窦丛生,他一把挣开常婆并直奔家门。被王振撇在身后的常婆只得大叫道:“王娘子,你家相公回来啦~!” 王振跨进屋内循声来到卧房门口而后猛地掀开了门帘,眼前的景象顿时令其目瞪口呆。只见两个赤裸的男女正如狗儿一般交合在一起,定睛看去这两位光屁股的主一个正是自家的娘子,另一个竟是宋屠!且两个人已完全进入忘我境界,以至连常婆的高喊声都没听见。直到见王振闯入,二人这才慌忙提裤穿衣。 眼前这不堪入目的场景令王振火冒三丈,他跨步上前一把揪住宋屠那毛茸茸的胳膊嚷道:“好你个禽兽,竟敢姦污我家娘子,我这就拉你去见官!” 宋屠气极败坏的回道:“谁姦污你家娘子了,明明是你老婆心甘情愿的!你狗日的坏我美事儿,老子还没找你算帐呢!” 王振愤然道:“畜生还敢狡辩,走,跟我去县衙!” “娘的,给我闪开!”情急之下宋屠撩起右脚照着王振的小腹狠狠踹了过去。王振顿感下腹剧痛难忍,禁不住捂着肚子蹲下身去,宋屠便趁着这空档披上衣服大步奔出了王家。 王振被宋屠的那记窝心脚踹得着实不轻,再加老婆红杏出墙所导致的胸中郁闷,最终一病不起,从此卧床家中。 谁知王振病倒后,王妻不仅不悉心照顾夫婿,反而趁此机会明目张胆的将宋屠叫至家中厮混。二人竟然于客堂内行鱼水交欢,王振则无奈的躺在床上日日聆听这淫浪之声,内心备受煎熬。 卧于病床上的王振听着房外那对狗男女如此醉生梦死,想到自己对妻子始终一心一意却换来了这种结果,不禁难抑心中怒火。他使出浑身气力厉声高喊道:“真是淫妇啊~!无耻淫妇~!” 然而这声咆哮不仅没能起到任何震慑,却招来房外王妻的一阵嘲骂:“死鬼!没事瞎嚎个什么?!躺在床上还不安分,教书挣钱的时候怎没见你这么卖力过。” 这般熬了数日,王振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写休书。书写完毕,王振将妻子唤至跟前对其说道:“你我夫妻缘分已尽,今日作休书一封,从此你就不再是我的娘子,你跟着宋屠过你的富贵日子去吧。” 第12页 王妻接过休书,因背叛丈夫而自知理亏的她难得露出一分愧疚之情,问道:“相公,那你今后怎个打算?” 王振冷冷回道:“别叫我相公,我担当不起!今后我怎样过已与你无关了。” 其实王振卧病在床的这些时日他已经为自己想好了出路。 早在数月前,朝廷曾发布过一道旨意,面向全国的学官招募一人入京去给太子当家庭教师。照理说这样的美差应徵者非得挤破了头不可,但几个月来这个职位却始终无人问津。究其原因很简单,朝廷的招募文书上白纸黑字的写明:为太子师者必须净身入宫! 对于讲究名节的读书人来说,没人会甘愿去挨刀当太监,更何况是像王振这样有妻室的男人。然而此刻的王振用家破人亡来形容并不为过,儿子夭折了,老婆又红杏出墙,一纸休书之后自己已是孑然一身。 反正了无牵挂,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在蔚州这个地方王振受尽了他人的白眼,连老婆都嫌他没前途因而无情的给他扣了顶绿帽子。一股追求出人头地的强烈欲望在王振心中燃起,既然在蔚州永无出头之日,那何不抓住这个去京城混的机会,说不定从此便能闯出一番新天地。 只要能离开蔚州去到京城,我就是只飞出鸡窝的金凤凰,哪怕这只凤凰是个太监。宋屠、常婆和所有那些瞧不起我的人,我要让你们看看,我王振终有一天会做出一番出人头地的事业! 于是王振毅然决然的辞掉了学官的职务,草草收拾好行装便踏上了去往京城的旅程。 当身背行囊手持朝廷文书的王振走在蔚州的主街上时,几乎全镇的人都在用诧异的目光注视着他。而王振面对他人不解的眼神却丝毫不予在意,他昂首挺胸阔步前行,仿佛是在主动向众人宣告:乡亲们,我王振进京做太监去了! 经过日夜兼程,王振终于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帝国首都——京师。京城的恢弘与繁华令王振嘆为观止,这也更加坚定了他在此扎根并有所作为的决心。 拿着朝廷的招募文书王振前往吏部报了到,由于没有人与其竞争,他被顺利的录取。还有那一刀自然是逃不掉的,在西华门外的厂子做了净身手术后,王振终于得以进宫面见当时的孙皇后。 孙皇后见王振举止儒雅谈吐得体是个教书的材料,心里很是满意,便正式任命王振为东宫太子朱祁镇的老师。 只见孙皇后把手一挥,一个身穿锦衣华袍的孩童便在几位宫人的搀领下从屏风后边缓步而出,他就是年仅四岁的太子朱祁镇。这也是王振与朱祁镇的第一次见面。 尽管是初次相遇,可尚在牙牙学语的朱祁镇却表现得一点儿也不怕生,他摇摇摆摆的走上前一把拉住了王振的手,脸上露出灿烂的童真笑容。 王振受宠若惊,连忙将小太子抱入怀中。 孙皇后见状不禁笑道:“看来王先生与太子真是天生有缘吶!” 王振就这样来到了太子朱祁镇的身边,二人朝夕相处,成了忘年至交。 由于王振的学识在宫人之中可谓是鹤立鸡群,因此后‘宫之人对这位王先生都尊重有加。在王振的教导下一天天长大的太子朱祁镇更是对自己的这位启蒙恩师崇敬之至。 一晃十余年的光阴匆匆而过,宣宗皇帝朱瞻基英年早逝,朱祁镇继承了皇位,登基为帝。在朱祁镇身边苦熬了十年的王振也仆随主荣,由太子的老师升格为帝师。 新任皇帝朱祁镇对老师王振也很是照顾,登基当日就任命王振担当司礼监主事,这个职务主要是负责宫人的文化教育工作、管理皇家图书馆和充当大型庆典活动的司仪。但水涨船高的王振似乎已不甘心于仅仅当个文化部长,他开始渴望能得到实权。 当年朱元璋在创立大明王朝的时候就立过规矩,后‘宫之人不得干政,王振的这个奢望看似永无实现之日。然而随着朱祁镇亲掌大权,“后’宫不得干政”这条太祖皇帝朱元璋立了百年的铁规却在不经意间被打破了。 正统三年某日深夜,朱祁镇正在寝宫批阅奏摺,帝师王振前来探望。 理国能力实在有限的朱祁镇被成堆的奏摺搞得头昏脑胀,他不禁向王振抱怨道:“王先生,自从亲政之后朕算是体会到父皇当年的辛劳了。不是朕不努力,可这理不尽的国事批不完的奏摺着实令朕招架不住啊!” 王振回道:“皇上所言倒也是实情。历朝历代都设有丞相之职,丞相替皇帝分担了不少负担。而我朝自洪武十三年胡惟庸犯案之后,太祖皇帝便废除了丞相设置,大权独揽的同时却也将理国重担一肩挑起。如今皇上刚亲政不久,面对繁重政务感到力不从心也情有可原吶。” 朱祁镇嘆道:“当年太祖爷能将千斤重担一肩而挑,并且还开创了一代盛世,朕为何就做不到呢?说到底还是朕不够努力,看来日后朕还得加倍发奋才行啊。” 王振听了立时劝道:“皇上发奋图强固然没错,可也要珍惜龙体啊。您日日这般熬夜,就是神仙也吃不消。说句大不敬的话,先皇英年早逝就是因为常年操劳过度的缘故,皇上可切莫步先皇后尘吶。” 讲到这王振故意顿了片刻,而后欲言又止的说道:“依奴才看,皇上是不是可以……找个得力的人帮您分理国事?”刚说完又低头自责道:“奴才多嘴了,刚才实属胡言,实属胡言!” 第13页 听了这话朱祁镇说道:“王先生所言并非不可行。只是丞相之职既已被太祖所废,便不可再立。理政机构如何设置须慎重行事,且必须找个朕完全信得过的人选才是。” 考虑了片刻后,朱祁镇将桌子猛地一拍:“不如这样!今后内阁呈上来的奏章,急切紧要的由朕亲自批阅,剩余的全都交由先生掌理的司礼监审批。司礼监所批之章如朕亲笔,内阁须严加执行,不得搪塞。且所有批文都必需加盖司礼监掌印方可生效!” 此言一出,王振愕然:“不可不可!奴才何德何能,安能代行君权?!真要这样施行,那帮大臣岂肯甘心接受,光他们的唾沫就能把奴才淹死啊!” 朱祁镇说道:“先生无须惶恐,来日朕颁道圣旨,大臣们绝不敢有所造次。况且自杨士奇阁老之后,众臣之中还没有出过一个令朕值得信赖的。而朕自幼与先生相处,先生的才学与人品朕瞭然于心。为朕分忧的得力人选,非先生莫属!” 王振听罢立时跪拜磕头道:“既是皇上所託,奴才绝不辜负皇上厚望。奴才谢主隆恩~!” 此刻表面上呈现出一副诚惶诚恐之态的王振内心却是欣喜若狂,他几乎不敢相信好运真就这样砸在了自己头上。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当初我忍辱负重离开蔚州来京城谋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大有作为。如今皇帝洪恩天降赐我理政大权,我必定要牢牢抓住这个良机。那些曾经羞辱过我的人们,此刻你们在我心中已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今天的我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来所有人都要拜倒在我王振的脚下! 第六回完,请看下回:阉党是怎样结成的 七、阉党是怎样结成的 皇帝朱祁镇赋予了司礼监批红的权力,使得这个原本一文不名的职位立时变得大红大紫起来。且该制度被王振之后的历任司礼监所沿袭,由此拉开了明代宫廷宦官擅权的序幕。 从前所有政务都由皇帝亲自处理,被牵扯到自身利益的人总不见得直接去找皇上套近乎。而今却是司礼监王振掌了行政大权,于是那些想从中捞好处的官员们便纷至踏来,行贿送礼的、巴结奉承的忙得不亦乐乎,几乎快把王振家的门槛都踩塌了。 王振,这个曾经默默无闻的乡村学官,如今却一飞沖天成了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其声名更是远播到了他的家乡蔚州。 一日,求见者络绎不绝的王振府邸前忽然来了一位怪异的访客。与那些穿着入时的京城显贵比起来,此人相貌粗陋且浑身土气,一看就是乡下地方来的土包子。王府家丁见这么一个主也想往府里混,忙将其拦在门外。 谁知此人却大声喊道:“我是王公公的同乡!” 家丁听罢也摸不准门路,心想万一这人真和王振有什么沾亲带故的那也得罪不起,于是便去向王振通报。 王振听说有个蔚州来的老乡求见,好奇之下便让家丁放那人进了府。 此人一见王振便大声招呼道:“王叔,您如今可是风光无限啊!我给您行礼了,王叔!” 王振问道:“你谁呀?” 该人回道:“王叔您不认得我啦,我是宋山吶!” 王振一听这才猛然想起来,原来面前之人竟是宋屠的儿子宋山!也难怪王振一时想不起来,当初离开蔚州时宋山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如今一别十余年,当年的孩童宋山已长成了个壮汉。 可一想到当初宋山他爹是如何羞辱过自己还勾搭走了自己的老婆,王振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厉声对宋山说道:“当年你和你爹不是当着我面笑我无能么,你还信誓旦旦的要跟着你爹学杀猪,如今你又跑来找我作甚?!” 宋山一脸堆笑的说道:“嘿嘿嘿,我爹那是有眼无珠不识高人。王叔您如今在京城呼风唤雨,也算是替咱蔚州乡亲争了光了。我此次便是特意前来投奔王叔的!” 还没等王振回应,宋山又说道:“王叔您以前那位娘子现在是我的二娘,既然我娘曾经伺候过王叔,那王叔不就等同于我爹么,您干脆就认我做儿子得了!”说罢宋山便冲着王振一阵猛磕:“爹,儿子给您磕头了,爹!” 见此情此景王振是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但一想宋屠的儿子喊自己爹,倒也出了当年的恶气,遂答应了宋山,收其做了义子。 于是,宋山正式改名为“王山”。当然这消息王山是不敢跟家里说的,要是他爹知道亲生儿子竟随了自己小妾前夫的姓,非得活活气死不可。而王山那已去世多年的爷爷要是听闻如此噩耗说不定就给气活了! 次日一早,当王振再次见到王山时却惊奇的发现昨天还留着大鬍子的干儿子竟把脸颳得干干净净。而按明朝的风俗成年男子都是蓄鬍须的。 王振不解的问道:“吾儿为何无故剃鬚乎?” 王山竟然答道:“爹的面皮如此清爽,做儿子的哪敢擅自留胡!” 由此可见这王山真是无耻到了鬍子都掉渣的地步,要知道你爹可是个太监,你要真的那么有孝心就应该挥刀自宫才是,凭什么儿子比老爹多那么“一点儿”。 随着王振声望的不断提高,前来投靠他的人也越来越多,不出数月王振就又收了一大堆义子、义侄。而王山作为王振的“长子”,一时间竟成了个小头目,领着这帮兄弟在京城四处招摇。 第14页 恰逢京城里有个叫郑武平的兵部指挥使病殁出殡,王山望见送葬队伍中有个年轻貌美的妇人,很是心动。一打听才得知,那位美妇是郑武平的小妾姜氏,于是王山便找了个机会与那姜寡妇搭讪。 而这姜氏也是个轻贱之人,得知王山是王振的干儿子,一来二去便和王山打得火热。王山被妖艷的姜氏迷得神魂颠倒,遂毅然决定要娶其过门。 谁知郑武平的正妻李氏得知此事后气愤异常,心想夫君尸骨未寒你姜氏就和别的男人勾搭成奸,这成何体统!所以这门亲事遭到了李氏的坚决反对,她执意要求姜氏必需守寡满三年后才可再嫁。 王山见李寡妇竟敢和自己过不去,便决定除之而后快。继而教唆姜氏前往都御史衙门击鼓告状,称指挥使郑武平是被其妻李氏投毒杀害的! 而后王山又使钱买通了当时的都御史王文,王文收了钱便将李氏抓来衙门严刑逼供,李氏屈打成招,被迫认罪。 兵部指挥使被妻所毒杀的大案不禁惊动了大理寺,大理寺少卿薛宣决定亲自覆核此案。经仔细翻阅卷宗,薛宣觉得该案件疑点重重,遂驳回案卷要求重审。 王山听闻此消息不禁惊恐万分,一旦翻案成功,不仅娶不到美人,连自己唆使姜氏诬陷李氏的阴谋也将彻底暴露。于是王山不得不向干爹王振求助。 王振得知此情况后不禁震怒,心想王山是我王振的义子全京城皆知,难为王山就等同于难为我,薛宣也太不把我王振放在眼里了! 王振遂把都御史王文唤至府中,要其指控薛宣是因为收了李氏的贿赂才帮其翻案。至于证据,那好办,只要在李氏的招供状上加几个字就成了。 大理寺相当于今天的最高法院,是总管全国刑狱案件审理的行政机关。而大理寺官员若犯了法,一般都得由皇帝亲自审问,现如今皇帝却将理政大权交给了王振,那薛宣受贿的案子就等于是由王振来判决。 这就是王振的如意算盘。 就在薛宣百口莫辩岌岌可危之时,兵部尚书邝埜和兵部右侍郎王骥从边关巡察归来。 听闻因指挥使郑武平暴毙而牵扯出一桩错综复杂的大案,且大理寺少卿薛宣亦被捲入其中,邝埜遂对王骥说道:“我等与薛大人相交多年,他的为人你我都了解,绝不可能因贪贿而替人翻案。且郑武平乃兵部之人,而今眼看薛大人即将因郑武平之事蒙冤获罪,我等身为兵部掌事,绝不可袖手旁观!” 王骥回道:“邝大人说得是,这事咱兵部不能不管!” 于是邝埜和王骥即刻带领兵丁将郑武平的小妾姜氏揪到兵部问话。 被一大群当兵的凶神恶煞般怒视,姜氏哪见过这种阵势,不等邝埜等人细问姜氏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并签字画押。郑武平案的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但为了不和王振彻底对立,邝埜只说是姜氏因不满郑武平正妻李氏阻挠其改嫁而怀恨报复,并未将背后教唆的王山牵出来,王山算是躲过了一劫。 最终结果是:郑武平之妻李氏无罪释放;大理寺少卿薛宣官复原职;都御史王文徇私枉法,撤职查办;郑武平小妾姜氏诬告他人,流放边关! 面对如此结局王振很是胸闷,他意识到自己目前虽然名噪一时,但还远未到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步,比如掌握实际兵权的兵部他就奈何不得。要想抗衡兵部权霸京城,就必须寻找一个强势盟友,于是王振想到了锦衣卫。 锦衣卫是朱元璋一手创立的特务机构,由皇帝直接领导,拥有巡察缉捕特权,连大理寺都无权过问。王振正是看中了锦衣卫独立于国家司法体系之外的特点,妄图拉拢其为己所用。 当时的锦衣卫正副指挥使分别是马顺和郭敬,王振将他们请到府中盛情款待,而后当着二人之面痛陈兵部和大理寺如何沆瀣一气,不把他这个司礼监放在眼里。其间王振特别强调,兵部的邝埜和王骥之所以如此嚣张跋扈,是因为他们骨子里歧视宦官,觉得太监都好欺负! 马顺和郭敬听罢皆义愤填膺,兵部竟敢看不起宦官?!别以为我们身上缺了个零件就不把咱当人看,我们锦衣卫可不是好惹的! 见王振清晰表达了欲和锦衣卫结盟之意,马顺和郭敬便爽快答应愿与王振共谋大业。一方面锦衣卫和兵部之间早有矛盾,过去只是隐而不发而已。另外更主要的原因是王振与马顺、郭敬都是阉人,生理上共有的缺陷使他们彼此“阉阉相惜”,遂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 三人相谈甚欢,随之结为把兄弟,并誓言定要干出一番惊天伟业,让阉宦之人不再受世人的鄙夷。司礼监与锦衣卫从此结成了利益联盟,至此一个太监阶层的利益集团正式形成,世人称之为“阉党”。 数日后,王振进宫面见皇帝朱祁镇。 见恩师前来,朱祁镇激动的说道:“这阵子多亏有先生替朕打理国事,朕自感轻松多了,先生您真是朕的左膀右臂啊!” 王振听罢一个劲的磕头道:“为皇上分忧那是奴才的本分,今后奴才也始终会兢兢业业替皇上办事,绝不辜负圣恩!” 而后王振又说道:“奴才有一情况须向皇上禀奏。” 朱祁镇问道:“先生有什么事?尽管直言。” 第15页 王振回道:“臣了解到兵部尚书邝埜和兵部右侍郎王骥对皇上交办的巡察边关之事极其懈怠敷衍,以至逾期不归,直到五日前方才返回。回京后二人竟不向皇上汇报所办差事,就这般自行回了兵部,这分明就是藐视圣君。此等乱臣贼子必须予以严惩,望皇上圣裁!” 听了王振此言朱祁镇说道:“兵部已将此番巡边的事宜写成奏摺呈给朕了。邝大人曾深受先帝器重,是颇有资历的能臣,不就是回京的时候没和朕打个招呼么,我看就不必太过计较了吧。” 王振执意道:“皇上亲政不久,威望还不足以震慑百官。若此番对邝埜之流不加惩处,那其他官员必将纷纷效仿之。长此下去,天子威信何在?江山社稷何存吶!” 看着王振如此慷慨激昂,朱祁镇只得回道:“那……稍微惩戒一下便可,切莫兴师动众。这事就由先生您酌情办理吧。” 王振兴奋的叩谢道:“奴才领旨~!” 告退后,王振又悄悄地将贴身侍奉朱祁镇的小太监喜宁叫到了身边,问道:“小喜子,你可是时刻不离尽心伺候万岁爷的么?” 喜宁回道:“哎哟,这万岁爷可是主子中的主子,小的安敢不尽心伺候!” 王振笑道:“那好,今后凡皇上有什么动向,比如召见了哪个大臣啦,夸了谁啦又骂了谁啦,你都要及时跟我说,明白么?!”说罢便将一枚元宝塞到了喜宁手中。 喜宁见一笔横财天降顿时笑逐颜开,应道:“王公公放心,今后小的就是您的人了,小的一定尽心替王公公办事!” 在皇帝身边成功布了耳目后,王振志得意满的出了皇宫。 有了皇上的口谕,王振如同得到了尚方宝剑,随之便可肆无忌惮的整治邝埜等人。 第二天一早,在王振的授意下马顺、郭敬分别带领锦衣卫于街市将正在上班途中的邝埜和王骥秘密逮捕,并把二人直接打入了东厂大狱。 拿住了要犯,锦衣卫随后便通知兵部,说邝埜和王骥因对皇上不敬,皇上亲自下诏要求严惩,遂将二人缉捕入狱。并放出话,以东厂锦衣卫的手腕,让犯人直着进去横着出来那是小菜一碟,且到时候身上连个伤口都没有,叫你投诉无门!要邝、王二人在里面不遭罪也好办,叫他们的家人拿重金前来孝敬,否则就等着给二人收尸吧。 邝埜和王骥的家人无奈,只得变卖家当凑足巨款交给了锦衣卫。马顺还算讲信用,拿了钱便没怎么为难人家,把邝埜和王骥关了几天便释放了。 朝中百官获知邝埜的遭遇后皆惊骇万分,这群阉党连兵部尚书都敢整,那还有谁是他们整不了的。从此众臣对王振一伙皆俯首贴耳,无人敢逆其意,品格低下的宵小之徒更是对阉党百般奉承。 最后甚至连那些后’宫太监仗着有王振这座靠山在百官面前也都表现得趾高气昂,群臣无奈之下只得忍气吞声,整个朝野被弄得一片乌烟瘴气。 莫道我是无根权阉,其实我们身残志坚。贪赃枉法家常便饭,尔虞我诈亦非等闲。皇帝面前温良恭谦,笑颜奉迎万事周全。百官面前凶煞嘴脸,谁敢阻我嚣张气焰?一手熘须拍马,一手蔽日遮天。两手都要抓,两手都不闲! 第七回完,请看下回:扳不倒的于谦 八、扳不倒的于谦 正统六年初秋某日,一位政绩显着的地方大员进京前来向皇帝述职。此人乃山西巡抚,名叫于谦。 此时王振已掌大权多年,但凡地方官员入京都要或多或少的向他孝敬一些金银财宝。且进贡者还按出钱金额被分为三六九等,献银千两以上者,王振将亲自接见,并以盛宴款待;献银千两以下的,只能以茶水招待;而贡钱若不足三百两,则连王振的面都见不着。 然而堂堂二品巡抚于谦进京之后却始终不见其有任何表示,王振为此感到十分不满。于是王振便派义子王山前去拜访于谦,这名为拜访,其实就是去勒索财物。 王山大摇大摆的来到于谦所下榻的驿馆,一见面便使劲吹嘘干爹王振权势如何之高,只要你于谦够识相,保管今后是加官晋爵官运亨通,否则便没你好果子吃! 于谦见王山举止粗鄙,内心很是不悦。然而他还是极为克制的回应道:“于某一生清贫,自家实在没什么值钱之物献给王公公。我等为官者,替民谋福利才是本分,绝不可为了自己的仕途而至民生于不顾。王公公既为当朝帝师,也是饱读圣贤之书,想必自然懂得这个道理。请这位兄台回去将于某之意转达给王公公,望王公公海涵。” 王山听得极不耐烦,高嚷道:“你你这放的什么文绉绉的鸟屁,老子半句都听不懂!你他娘少给我找这些酸熘熘的藉口,告诉你姓于的,你要不拿点钱财来孝敬我干爹,老子今日就不走了!” 于谦本以为王山只是个没文化的粗人,没想到竟是如此的无赖之徒。他强压怒火回道:“于某现身无长物,实在无以相赠。待我下次进京之时带上几瓶山西老陈醋,以表心意。” 王山顿时暴跳如雷,喝道:“狗日的不识抬举,看来非得要爷爷动手了!”说罢就见王山朝门外把手一挥,瞬时一群彪形大汉便沖入屋内,气势汹汹的将于谦团团围住。 第16页 见此情形,于谦一脸镇定自若丝毫未现惊惧之情,只是背着双手缓缓说道:“这样吧,我有一样宝贝可抵千金,烦请各位代我献给王公公。” 王山听罢眼睛一亮,忙问道:“你怎不早说,什么宝贝?!” 只见于谦不紧不慢的取来笔墨纸砚,而后便在众无赖的好奇目光环视之下于宣纸上奋笔书写。稍倾,于谦将纸细细折好后交给了王山,并故作神秘的嘱咐道:“此中内藏玄机,请务必转交王公公。” 王山和他的手下都目不识丁,根本不知纸上写了些什么,只当于谦交给自己的是藏宝图之类的玩意儿,王山乐呵呵的接过东西后便志得意满的离开了。 回到王振府邸后,王山迫不及待的将那张写满了可抵千金之字的宝纸交给了王振,并满怀欣喜的等着干爹给自己奖赏。 王振接过纸翻开仔细一看,上面竟是一首诗: 绢帕蘑菇及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 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 这首诗意在劝诫王振不要贪得无厌只顾搜刮财物,免得被老百姓戳嵴梁骨。对于谦来说此劝诫诗价值千金,但在王振看来这分明就是一种挖苦。 阅毕,王振当即气极败坏的抬手便扇了王山一个大耳刮:“你这不学无术的东西,猪脑袋一个,连字都不识么?!就这张破纸还可抵千金?你被于谦那厮给耍弄了!” 于谦对王振的品行早有耳闻,他丝毫不指望王振读了诗后会痛改前非,并深知这次既然得罪了王振,自己定是凶多吉少。此番述职,别说是升迁了,连现任这个山西巡抚的官位很可能都不保。 于是于谦便未雨绸缪,事先物色了两名参政作为接替自己的人选,并把举荐文书交到了吏部。 这件事被阉党爪牙通报给了王振,王振为了整于谦正在千方百计的找由头,此事便正好成了他陷害于谦的口实。 不过王振搬出的这个藉口却实在是牵强附会的可笑,说于谦因长期未得到晋升而对朝廷心怀不满,竟擅自举荐他人接替自己。皇上都还没发话,你于谦竟敢主动撂挑子,这是对皇帝的大不敬! 虽然罪名滑稽可笑,但无奈现今是王振及其阉党横行天下,于谦很快便被锦衣卫抓去关进了东厂大牢。 于谦的入狱当即震动了整个京城,消息很快传遍全国。 由于于谦在河南、山西等地为官时不仅清正廉洁且政绩卓越,其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豫、晋两省之民听说于谦被捕后纷纷入京请愿,要求朝廷明查事实,立即释放于谦。连当地藩王也联名上书为于谦正名。 面对宫门前数以千计的请愿民众,王振不禁心虚起来,这事若要让皇帝知道了那后果难料。于是王振再次搬来锦衣卫,以驱赶暴民的名义将聚集在宫门前的民众强行驱散了。 无奈之下请愿之民只得派代表去向其他朝廷大员求助,然而大臣们谁都不敢得罪王振,纷纷避而不见。 这时兵部尚书邝埜挺身而出,他亲自接待了民众代表并毅然决定要替于谦鸣冤。 曾被王振阴谋陷害过的邝埜深知眼下权阉当道,若通过正常途径上表,奏书很可能会被王振扣下,皇帝根本看不到。于是邝埜便来了个曲线救国,他绕开由王振主导的司礼监,直接入宫觐见张太皇太后。 慈宁宫内,张太皇太后接见了邝埜。邝埜当即奏道:“禀太皇太后,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皇太后说道:“邝大人有何事但言无妨。” 邝埜问道:“不知太皇太后可听说过于谦么?” 太皇太后反问道:“邝大人所说可是那个在河南、山西都任过巡抚的于谦?” 邝埜答道:“正是!巡抚于谦多年来为官清廉且一心为民,任内兴水利、促田耕、保民生可谓政绩显着,河南、山西乃至全天下之百姓无不对其交口称赞。” 太皇太后应和道:“于谦人品清正又年富力强,乃朝廷官员之楷模,他的大名哀家安能不知。只是邝大人今日在哀家面前特意提及于谦,此为何意?” 邝埜说道:“于大人现正在京城述职。” 太皇太后不解:“这个哀家知道,怎了?” 邝埜忽然语气激动的说道:“可太皇太后您是否知晓于谦大人此时身在何处?!” 太皇太后说道:“不在驿馆中么。” 邝埜呼嚎道:“于大人此时此刻正被锦衣卫关押于东厂大牢矣~!” 太皇太后闻之惊愕:“怎会如此?!锦衣卫以何罪名就敢关押朝廷二品大员?” 邝埜答道:“于大人不愿向王振献媚送礼,王振那阉贼怀恨在心,便与锦衣卫合谋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于大人打入大牢。如今王振为首的阉党仗着权势横行霸道,莫说于谦一个外省巡抚,就连臣这个兵部尚书也曾遭受过阉党的迫害!皇上亲政的这些年太皇太后您一直居于后’宫深居简行,宫外之事少有过问。可如今朝野内外妖风四起鬼魅横行,弄得当下朝纲崩坏,长此下去必危及大明江山社稷。太皇太后您老人家此时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太皇太后听罢急促说道:“乱了乱了!一群阉人竟能如此兴风作浪,成何体统?!不行,这次哀家得亲自问问皇上去。” 第17页 邝埜听到太皇太后此言便知大事已成,遂适时的告退了。 当晚,张太皇太后便将朱祁镇召至跟前,对其质问道:“皇上可是一直在专心打理朝政么?” 朱祁镇答道:“回老祖宗,孙儿这些年来对朝廷政务始终尽心尽力的打理,时刻不敢怠慢。” 太皇太后听罢冷笑道:“是么,看来你真是个勤政的好皇帝啊。” 朱祁镇回道:“老祖宗过誉,比起太祖爷爷和父皇来,孙儿还差得很远。” 太皇太后斥道:“好小子,哀家给你个杆你还就顺着往上爬啊。你既是个英名天子,就该知人善任。可为何却无故将清廉能臣于谦打入锦衣卫大牢?!” 朱祁镇惊骇道:“什么,孙儿何曾将于谦治罪了?还打入了东厂大牢?!” 太皇太后怒斥道:“堂堂朝廷二品大员被无辜下狱,你竟浑然不知,你这个皇帝是怎么当的?!” 朱祁镇惶惶答道:“事出突然,孙儿明日就召见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责问其细由。若真有此事,我定治他欺君之罪!” 皇帝与太皇太后的这番对话亦被贴身侍奉朱祁镇的太监喜宁听了去,他拿过王振的好处,此番自然要替阉党办事。于是喜宁悄悄的将消息通报给了王振。 王振接到喜宁的通风报信后便找来马顺连夜商讨对策。二人觉得于谦有太皇太后做靠山,看来是绝对惹不起的,得立即予以安抚并赶快送走这位瘟神。 王振、马顺快步来到关押于谦的牢房,迅速打开了牢门并一脸堆笑的向于谦赔罪道:“于大人,实在抱歉。是我等手下一时疏忽,原本要抓一位和于大人姓名极其相近的枉法官员,不成想却误将于大人错请而来,望于大人包涵。现我等知错便改,就地将于大人释放!只是还烦请于大人今后在皇上和太皇太后面前替我等多美言几句。” 于谦不屑的望了望王振和马顺的嘴脸,继而拱手一作揖:“告辞!”说罢便迈着大步扬长而去。 望着于谦离去的背影,王振对身边的马顺说道:“马贤弟,我原本以为只要奉迎好皇上,我等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人敢与争锋,可恰恰却忽略了皇上上头还有个太皇太后啊!此番太皇太后出山替于谦撑腰,看来今后这于谦必将是我等长期的对手。” 次日,几位后’宫女官奉太皇太后懿旨召王振前往慈宁宫。王振知道这次召见绝不会有什么好事,但太皇太后的旨意又难以违抗,便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跟随几位女官来到殿内,王振瞧见皇帝朱祁镇亦在太皇太后身边。 王振心想准是要向他问及于谦入狱之事,他扑嗵一下跪在地正想率先替自己辩解,却见太皇太后勃然喝道:“大胆阉贼!竟敢瞒着皇上结党营私,多行不法,你这是欺皇上年少么?今哀家便替皇上清理门户!来人,将王振就地正法~!” 这时但见那左右女官,已将佩剑抽出架于王振颈上。王振顿时大惊,不禁跪伏于地瑟瑟颤抖,吓得连话都说不出。 朱祁镇见这架势赶忙跪地向太皇太后求情道:“老祖宗息怒啊!王先生乃我启蒙恩师,与祁镇情深意厚,这次只是一时糊涂做下错事,还望老祖宗念在祁镇的面上饶王先生不死!” 太皇太后深深嘆了口气道:“罢~,今看在皇上求情的份上,姑且暂缓王振一死,将其头颅寄下。但从此以后,切不可为非作歹陷害忠良。若敢再犯,哀家决不轻饶!” 王振听罢使劲抹了把脸上的冷汗,连连叩首谢恩,并战战慄栗的退出了宫去。 至此之后的一段时期内,王振、马顺和他们的阉党果真偃旗息鼓,不敢再有任何妄动。朝廷又短暂恢复了以往的清平。 第八回完,请看下回:一桩由外贸引发的血案 第二卷 土木之变 九、一桩由外贸引发的血案 由于张太皇太后的强势介入,王振及其阉党一度隐忍蛰伏再不敢轻举妄动,对朝政也少有干预,大明王朝似乎重又驶上了正轨。但这种朗朗干坤却也只维持了半年而已。 正统七年四月,张太皇太后驾崩西去。这个身经数朝辅佐过三位大明皇帝的女人,终于经不住岁月的蹉跎而撒手人寰。她的一生可谓是为了大明王朝而鞠躬尽瘁,但却在最后一刻犯了个错误,就是一时心软没杀王振。 张太皇太后在世时就如同一座镇妖宝塔,妖魔鬼怪皆被降服。而今巨塔已倒,王振、马顺之类的牛鬼蛇神立马又钻出地府,游走人间。 没了羁绊,王振之流更是变本加厉肆无忌惮,贪赃枉法陷害忠良无恶不作。整个朝野重又陷入了阉党掌权的黑暗境遇。 时光一晃又是几个春秋。 正统十四年,翰林大学士刘球上书奏表,称北蛮瓦剌以向天朝进贡为名,将大量劣质牛羊马匹以次充好,骗取我方优质正品;虏肉横行于市,扰我黎民生计云云,望皇上下旨限禁鞑虏入贡。 瓦剌是北方蒙古高原上的一个游牧部族。刘球的奏书指控瓦剌人在双边贸易中使用大量伪劣商品来换取明朝的名牌正货,且进口的廉价牛羊肉大大冲击了本国的相关产业,使得国内的养殖户们怨声载道。刘球主张要设置贸易壁垒,甚至不惜断绝与瓦剌的贸易往来。 第18页 这里先不说搞贸易保护主义对国家是利是弊,但此举却严重妨碍了某个阶级集团的利益,那就是阉党。 其实瓦剌人之所以敢堂而皇之的售假贩假,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朝廷贪官的庇护,而这些贪官背后的大老闆就是王振。 瓦剌奸商为了能够销售假冒伪劣产品而不被查封,必然会向主管官员大肆行贿。而贪官们为了能中饱私囊而又不被朝廷惩办,自然会来孝敬掌大权的王振。正是由于王振的姑息纵容,才使得整个国家的边贸体系混乱不堪,而王振一党每年从中捞取的不义之财难以计数。现在你刘球竟然要皇帝限禁边贸,这不是公然挡我的财路么?! 由于带头反对自由贸易,翰林大学士刘球无疑成了阉党的眼中钉,王振是欲除之而后快! 为了除掉刘球王振可谓是费尽心机,但他苦于实在找不出治罪刘球的藉口,只得下定决心要把刘球硬生生做掉! 且说京城中有个小吏名叫彭德清,与刘球是同乡,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势利小人。听闻彭德清是刘球的同乡,王振觉得可以将此人加以利用,于是便将其唤至府中。 听到王振的召唤彭德清不禁受宠若惊,他屁颠屁颠的奔至王振府邸,一见到王振便不遗余力的巴结道:“王公公!嘿嘿嘿~您可知道小的日盼夜盼就盼着有朝一日能一睹公公的真容啊!过去一直不得机会,今个小的三生有幸,终于见着公公了。不知怎的小的见了公公总感觉比见了亲生爹娘还亲吶!”边说彭德清还一边哈下腰身冲着王振不停的点头媚笑。 望着彭德清那横咧的大嘴和眯缝的两眼,王振心中暗道:“这厮天生的一副奴才嘴脸,正好为我所用。”便说道:“彭大人不必客气,我今日请彭大人前来是有一事想请大人帮忙。” 彭德清立马回道:“公公有何吩咐小的肯定照办,纵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王振问道:“听说你和刘翰林是同乡是么?” 彭德清说道:“王公公是说那个刘球啊?没错,我与那刘球老儿确是同乡。不仅是同乡,我俩还是街坊,小的自幼便与之相识。刘球老儿长小的十岁,他考上举人时小的还在念私塾,等小的踏入仕途后,那刘球都进了翰林院了。只不过那老东西太清高,好像不怎么看得起我,既是这样,小的也就懒得去搭理他!” 王振听罢回道:“那我现在就要你再重新搭理搭理他。” 彭德清不解:“公公这是何意?” 王振说道:“刘球上书皇上要求限禁边贸,这便是公然与我作对!我想请彭大人借同乡名义将刘球招来,而后杀之!” 一听这话彭德清顿时面色发白,抖抖瑟瑟的跪地摆手道:“这这……不可不可!就我这小身板,哪杀得了人啊~!” 王振不屑的嗤道:“不用你亲自动手,我自有安排!”随即沖彭德清把手一招:“附耳过来。” 彭德清侧耳凑了上来,王振便对其一阵轻声耳语,到时你只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彭德清听罢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应道:“小的明白!” 言毕,王振吩咐下人将一蒙着丝布的案板端至彭德清跟前。彭德清揭开丝布一瞧,眼前竟是几枚大银锭。 彭德清立时笑逐颜开,他跪地叩首对着王振一番千恩万谢,而后便喜滋滋的抱着银锭离开去了。 三日后,彭德清以同乡情谊为由邀刘球喝酒叙旧。刘球为人耿直,本身对这奸滑猥琐的彭德清极为鄙夷,但碍于同乡兼街坊的情面,刘球还是勉强答应赴宴,至此他已在不知不觉中踏进了彭德清和阉党为其精心设下的死亡陷阱。 当日傍晚,刘球乘着官轿来到京城郊外相约会面的乡间酒肆门前。见刘球如约前来,彭德清不禁心中窃喜,继而亲自出门相迎。那彭德清哈着腰走上前嬉皮笑脸一阵寒暄,弄得刘球难以推辞,半推半就之下便跟着彭德清进了包间。 二人双双入席坐定。彭德清见刘球表现得很不自在,便主动端起酒杯一脸媚笑道:“嘿嘿嘿嘿,刘大人,今小弟请尊驾前来只为一叙同乡旧谊,别无他意。刘大人乃翰林院里德高望重的元老,还请大人今后在朝中能多多照应小弟。来,小弟先敬大人一杯。”说罢便抬头将酒一饮而尽,之后又嘿嘿嘿的嘻笑个不停。 刘球哼哼哈哈的应付了两句,勉强呷了口酒,随即便又沉默不语。 刘球的冷漠态度让彭德清自觉很是无趣,于是他收起奴颜换了副嘴脸,目露凶光厉声道:“我知道刘大人心里一向不待见小弟,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假客套了。咱打开天窗说亮话,小弟此次请大人前来其实是受了当朝帝师王振王公公所託,劝诫刘大人停止上书皇上限禁边贸。若大人依了小弟,则王公公必亏待不了大人。若大人执迷不悟,那可莫怪王公公翻脸了!” 刘球听罢将手中酒杯使劲往桌上一敲:“哼!我就知道你这厮乃是阉党的走狗,与你同乡真是老夫的羞耻!”随即起身斥道:“道不同不足与谋!老夫所为皆为国家社稷,不像尔等阉党之徒一心只谋私利。请你转告王振,老夫与他实在难以苟同,不服气的让他尽管冲着我来!”说罢刘球便拂袖而去。 第19页 见刘球忿忿离去,彭德清暗自冷笑道:“老东西命不久矣,还神气个屁!” 走出酒肆,刘球气乎乎的坐上官轿,喝令道:“回府!”左右轿夫听了便立刻扛起轿子大步而行。 刘球坐在轿内正一个劲的生闷气,却突然觉得轿子好像停了下来。纳闷之下,他钻出轿子问道:“怎么不走了?”可几名轿夫却如同木头人一般默不作答。 刘球好生不解,他朝四周望了望,见自己正处于一片人迹罕至的荒野之中。再仔细看那轿夫,刘球猛然惊骇道:“你……你们不是我府上的,尔等何人?!” 这时只见一旁走出两个人影,边走边大笑道:“刘大人好眼力啊,他们的确不是大人府上的人。您的轿夫在大人与彭德清会面时已被我等先行送入阴曹地府了!” 待二人走近,刘球一下子便认出了这两个。来者竟然是锦衣卫的正副指挥使马顺和郭敬,而那些抬轿之人亦是乔装过的锦衣卫! 刘球惊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马顺狞笑着回道:“做什么,送刘大人上路呗!” 刘球见状便欲高声呼救,却见四周荒芜一片,在这喊救命恐怕只有鬼才听得到。而这时马顺等人已抽刀出鞘,慢慢逼近而来。 眼看自己身陷绝境,刘球悲愤之下高抬起双手面向苍天仰头大呼道:“太祖太宗!宣德先皇!请快快显灵惩治奸恶啊~!” 与此同时,就见郭敬朝刘球抬手便是一刀:“我让你再嚎!” 随着郭敬手起刀落,刘球的头颅瞬时滚落而下,断颈处鲜血喷溅如柱,足有三尺多高! 刘球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恰好倚在了自己的脚尖旁,斜靠于脚侧的头颅依然怒目圆睁,瞪视着眼前一干人。在傍晚昏暗的天色下,那双炯炯的目光显得格外扎眼。 马顺、郭敬等人被这愤怒的眼神瞪的浑身发毛,不禁都倒吸了口冷气。郭敬躬身跨步上前又是一刀,将地上那颗头颅直噼成了两半。 这时却又猛然发觉旁边那具无头身躯竟依旧站立不倒。只见鲜血顺着官袍不住的往下流淌,但刘球的身体却仍然保持着双手高抬的姿势,伫立在原地! 眼前的景象让这些杀人如麻的锦衣卫也都惊惶失措起来,难不成还真有什么鬼神显灵?! 郭敬高叫道:“我就不信这个邪!”进而对着刘球尸身挥刀猛剁,在场的旁人见状亦一拥上前将刘球乱刀分尸,现场顿时血雾飞溅! 一阵血肉横飞过后,郭敬和马顺边喘着粗气边互视着对方,只见两人满身满脸都是血污,幽暗月影下这半人半鬼的模样把彼此都吓了一大跳。 又听得耳边那“呜~呜~”的风鸣之声,忽顿忽促诡异万分,仿佛是刘球及所有死在锦衣卫手下的冤魂们悽厉的哭诉,令人听了嵴背发凉。 这般意境让马顺等人恐惧不已,惊魂不定的他们将刘球的尸块草草掩盖后便惶惶然奔逃而去。 翰林大学士刘球荒野遇害的消息顿时震动了整个朝野,皇帝朱祁镇闻之更是龙颜大怒,遂着令刑部一定要彻查此案缉拿真凶! 其实朝中所有官员都心知肚明这是谁干的,只是忌于阉党权大势大,再加上确无真凭实据,百官也都敢怒而不敢言。刑部更是敷衍了事,象徵性的查了一番,便以无线索可循为由将此案搁置一边,至使震惊全国的刘球事件就此成了一桩“无头悬案”。 刘球的被害使得朝中主张限禁边贸的大臣都噤若寒蝉,再也无人敢向皇帝上书限制与瓦剌人的贸易了。王振及其阉党此后便可高枕无忧,继续心安理得的在外贸中大肆捞取着不义之财。 然而事与愿违,瓦剌人见明朝政府丝毫没有整顿边贸秩序的意思,便逐渐得寸进尺起来。他们已不再满足于贩卖些伪劣货品,进而又打着行商的幌子开始在边关各地明偷暗抢,最后甚至发展到了公然掳掠!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坐在紫禁城内的朱祁镇终于看不下去了,虽说他理政能力很低,但也不至于是个无道昏君。瓦剌人竟敢以贸易为名行强盗之实,我堂堂天朝岂能容这些北蛮鞑虏在此撒野?! 于是朱祁镇颁下圣旨:即日起整顿边贸,整肃期间将所有瓦剌商队驱逐出境,不得再与天朝有任何商贸往来。 这下该轮到瓦剌这边傻眼了。由于除了畜牧之外没有其他产业,与明朝的贸易大门一关,瓦剌国内立刻便陷入了经济危机之中。明朝人可以不吃瓦剌的牛羊肉,但瓦剌人却离不了明朝生产的日用必需品。而今你们店大欺客,说不卖就不卖了,这还让我们活不?! 面对陷入困境的国内民生,瓦剌部族首领也先大为恼怒。既然你们不肯卖,那我们就只有来抢了! 于是也先与其弟弟赛刊王一道率领数万大军开始向明朝边境大举进犯,所到之处皆被洗劫一空。面对瓦剌铁骑的掳掠和杀戮,边民纷纷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边关各地的告急文书亦如雪片般不断飞来! 第九回完,请看下回:未知的征途 十、未知的征途 瓦剌入侵,边关告急,百姓生灵涂炭。朝中文武百官皆义愤填膺,朱祁镇亦是心急如焚。 兵部尚书邝埜紧急奏表,建议朱祁镇派遣一得力干将前往边关剿寇。朱祁镇即刻准奏,于是邝埜便着令大将井源火速领兵北上御敌。 第20页 井源的确是一位能力出众的优秀将领,其亲临边关镇守督战,使得局势很快便有所缓和,但也仅仅是稍有缓和而已。井源向朝廷发来了加急战报,称瓦剌贼寇人数甚多,边关现有的兵力恐难以为继,请求朝廷派大军前往驰援! 接到井源的战报,邝埜便奏呈朱祁镇要求动员京师三大营的精锐部队前去扫荡敌寇。 面对眼前的战局,朱祁镇亦不敢掉以轻心,遂准备批准邝埜的奏章请求,动用精锐之师前往边关作战。 这时王振却出惊人之语,他对朱祁镇说道:“北蛮瓦剌胆敢侵犯天朝神土,若不给他们点教训尝尝那些鞑子还真以为我大明软弱可欺。皇上,您若真想成就一番伟业,眼下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皇上何不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朱祁镇不由得猛吃了一惊,说实话坐享了大明朝这么多年的太平盛世,他还真没想到过有朝一日竟要亲自上战场。 见朱祁镇有些迟疑,王振进一步撺掇道:“皇上您不是始终以太祖、成祖皇帝乃至唐太宗李世民为效仿的榜样么,唐李世民大破突厥,成祖爷剿灭北元,不都是亲自领兵征战沙场?!” 朱祁镇一听心想:“对呀,我既然立下志愿要成就像太祖、成祖一般的丰功伟业,那就不能只成天挂在嘴上说,也该是付诸实施的时候了!”遂对王振说道:“王先生说的有理,这确实是朕成就伟业的好时机。只是事关重大,请容朕与朝中众臣商议商议。” 王振听了朱祁镇此言便知事已成了大半,能说动皇帝御驾出征,王振可谓是志得意满。 但这个司礼太监王振又为何对天子亲征表现得如此热衷?说白了这完全是出于自己的私利考虑。 王振借边贸大肆敛财那是满朝皆知,但终因瓦剌的得寸进尺而迫使朱祁镇下令封杀双边贸易。此事件使王振声望大跌,群臣背地里纷纷讥笑:原来皇帝并不是什么事都听王太监的。 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重树威信,王振便教唆朱祁镇亲自出征。只要得胜,那功绩既是皇帝的也是我王振的。同时也可向百官证明:皇帝亲征是我王振的主意,我在皇上心中的位置依然无可动摇! 这便是王振此举的动机。 皇帝要御驾亲征的消息一出,顿时引得朝野上下一片譁然,不少官员更是直接提出了异议。 朝会上,吏部尚书王直挺身谏言道:“陛下,天子之职乃是坐镇皇城运筹四方,至于征讨外敌那是兵部的事。皇上若亲自带兵打仗去了,那天下诸事谁来决断,朝廷政务谁来主持?如此一来群臣见不着主上,那就相当于群龙无首,则必致朝纲不振吶!” 兵部尚书邝埜随即附和道:“王大人所言极是!臣身为兵部尚书,常年征战沙场,深知战场上刀剑无情,万一陛下有个什么闪失,那该如何是好?陛下肩负着治理天下的重责,抵御外敌的事还是交由臣这个兵部尚书吧。”遂跪地叩首道:“陛下切莫置社稷于不顾啊,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现场群臣听罢纷纷附和响应,齐声跪拜道:“请陛下三思而后行~!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朱祁镇被噎的无言以对,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心想建功立业却会招来如此大的反对声浪。无奈之下朱祁镇只得唯诺回答道:“众卿都平身吧,朕回去再思量思量便是。”遂宣布退朝。 散朝后,朱祁镇决定去徵求一下母亲孙太后的意见。他径直来到后’宫,又恰好碰见了前来探望母后的弟弟朱祁钰。 在向孙太后行了跪拜礼后,朱祁镇说道:“今儿刚好祁钰也在,我正有一事想问问母后和祁钰的意思。身为大明天子我本应奋发图强,为子孙后代留下些许功业,然而这些年来我却一直难有作为。现如今瓦剌人侵我边关,这正是我创功立业的好时机,我想……” “行了,哀家知道你要说什么!”还没等朱祁镇把话说完,孙太后便抢先回道:“你不就是想要御驾亲征么?!” 朱祁镇听罢笑道:“母后您都知道啦?” 孙太后厉声回道:“这事儿闹的满城风雨,哀家焉能不知。我说皇儿啊,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呢,你以为御驾亲征就像在演武场上观兵那么惬意么,这是两码事!真要出个什么状况,你承担得了么?总之就一句话,哀家不同意!” 这时一旁的朱祁钰也应和道:“是啊,皇兄。区区瓦剌不足挂齿,邝埜大人定能轻松破敌,何须劳皇兄亲自上阵呢!皇兄还是听母后的话吧。” 朱祁镇急急回辩道:“我只不过想当个有作为的好皇帝,母后、祁钰你们为何就不能支持于我呢?!” 孙太后高声斥责道:“休再多言!你要还认我这个母后,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在紫禁城里呆着,哪儿也不许去!” 夕阳斜照的黄昏时分,朱祁镇于皇宫庭院内漫无目的的踱步游荡,此时他正陷入在前所未有的迟疑与迷惘之中:“为什么除了王先生就没人懂得我的心呢?!我只不过想藉此机会成就一番功业,这又有何错?那些大臣们竭力反对不说,现在就连母后和祁钰也都不理解我,唉~” 朱祁镇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一直跟随在自己侧后的侍卫长樊忠,对其问道:“樊忠,你说朕应该亲征么?” 第21页 樊忠答道:“臣只知道一心效忠陛下,陛下想去哪里,樊忠一定跟随左右,绝无他言!” 朱祁镇说道:“朕现在不是要听你表忠心!朕是问你,如果你是朕,你会亲赴战场建功立业么?” 樊忠想了想回道:“臣乃一介武夫,自然期盼能驰骋疆场!说真的陛下,臣当了这么多年的侍卫长,整天呆在这皇城里骨头都快生锈了,我还真巴不得能跟随陛下去战场杀敌呢!” 朱祁镇一听登时来了精神:“这么说你是支持朕御驾亲征的啰?” 樊忠憨笑道:“呵呵~,我一个侍卫说话顶个屁用!” 朱祁镇笑着回道:“不然不然,樊将军的话亦是对朕莫大的鼓励啊!” 虽说樊忠人微言轻,他的表态对全局起不到任何实质性作用,但对四处碰壁的朱祁镇来说,这却是一次极其振奋人心的激励。 入夜,朱祁镇回到寝宫。内堂里皇后钱玉英正在亲手缝制着衣物,虽然皇后锦衣玉食生活无忧,但钱玉英却始终保留着亲自做针线活的习惯。 见朱祁镇归来,钱玉英连忙放下手中针线笑意盈盈的上前迎候夫君。然而朱祁镇只是强挤出一丝笑容回应了几句,而后便枯坐于床头一言不发的若有所思起来。 钱玉英见状柔声问道:“祁镇,你心中有何烦忧能告诉姐姐么?” 朱祁镇面露惊喜的回道:“玉英姐姐果真是善解人意啊,一下子就看出我心有困扰!”随即朱祁镇便把自己欲亲征建功却遭众人反对的情况对皇后钱玉英详述了一番。 向心爱之人一吐心中苦闷后,朱祁镇自感轻松了许多。望着身边一直在温婉倾听的钱皇后,朱祁镇问道:“姐姐,你作为皇后,是不是同母后、祁镇及群臣们一样也不希望朕去以身试险呢?” 钱玉英回道:“诚然天下任何一个女子都不愿意让夫君远征而自己独守空闺。但身为皇后,我却更愿意看到自己的夫婿成为有所作为的一代圣君!” 听了这话朱祁镇顿时兴奋起来:“这么说姐姐的意思是……?!” 钱玉英含情道:“皇上若要问我对这件事的态度,作为妻子,我会说:‘夫君别走,请陪在我的身边。’而作为皇后,我想说的是:‘皇上,您尽情去实现您的抱负吧,臣妾会义无反顾的支持你,并敬候皇上得胜归来!’” 朱祁镇听罢激动万分,他紧握住钱玉英的双手感嘆道:“姐姐你真是我的知心人吶~!” 翌日一早,朱祁镇来到后’宫的皇家库房。在库册清单的指引下朱祁镇径直走到一件特殊的藏品前方,随着箱门开启,一道耀眼的金光登时闪过,映入眼帘的是一套镏金的龙鳞铠甲! 这套极品盔甲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当年驰骋沙场打天下时所穿的战衣,做上皇帝后朱元璋就将其赠给了子孙。从此龙鳞金甲衣便作为朱氏的传家之宝传承下来,一直到朱祁镇这一代。虽然历经百年岁月,这套铠甲依旧光艷如初! 凝望眼前这金光闪闪的盔甲,朱祁镇不禁心潮澎湃。他已不再是当年初登皇位时的那个懵懂少年,而是一个二十好几岁精力充沛的青年人,体内旺盛的雄性激素使他实在难以抑制心中对战场的无限嚮往。太祖朱元璋身着这套威武的龙鳞甲打下了大明江山,成祖皇帝朱棣穿着它消灭了北元!如今我朱祁镇凭什么就不能穿上此甲征战一方?! 就在朱祁镇痴痴望着龙鳞金甲内心翻云覆雨之时,王振竟不知何时也摸进了库房,他悄然来到朱祁镇身侧,躬身问道:“皇上您在想什么呢?” 朱祁镇猛然回过神,说道:“朕有心继承祖先荣耀亲赴沙场,以彰显我大明天威,奈何母后及群臣偏要极力阻挠。王先生,你说朕现在该怎么办?” 王振回答道:“皇帝亲征,自然要百官协同。而那些大臣们的意见听听便罢,皇上您是九五之尊,最终定夺全在您一人,望皇上切莫错失此良机!” 朱祁镇应道:“明白了,先生是要朕力排众议!” 上朝后,朱祁镇对百官郑重宣告自己御驾亲征的心意已决,并下了道严厉的命令:再有阻朕出征者,依通敌之罪论处! 既然皇帝铁了心,群臣便不敢再有任何忤逆之言,只得顺从其意。 兵部尚书邝埜出班奏道:“陛下御驾亲征,臣作为兵部主事必定要陪同前往。只是此次出征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的,在此期间须有人代臣主导兵部事务。而自王骥大人过世后兵部右侍郎一职始终空缺,现臣想举荐一人担任此职,以在臣与陛下出征剿寇期间代行兵部尚书之责。” 朱祁镇回道:“邝爱卿所言有理,那爱卿欲推荐何人?” 邝埜说道:“于谦!” 朱祁镇听罢点了点头道:“准奏。” 于是,于谦便在这关键时刻被火速徵召入京,担任了兵部右侍郎。 于谦到任后,邝埜对其嘱咐道:“我离京后,京师重地的防务就全都交给于大人了。于大人肩负着全京城百姓的安危,此担不轻啊!” 于谦回复道:“请邝大人放心,于某一定尽心尽责,绝不辜负大人所託!” 第22页 却说王振在大势已定后更是表现得嚣张跋扈,皇帝亲赴前线他这个帝师自然也要作陪,于是乎王振便上窜下跳的四处插手军队事务。 见邝埜只顾埋头做后勤准备,丝毫没有要立刻出兵的意思,王振不禁有些坐不住了,他公然要求邝埜必须于五日之内将所有辎重准备停当! 邝埜愕然道:“京畿三大营近四十万兵马,如何能在五日之内便筹齐军备?!” 王振不屑的回道:“这是皇上的旨意,不得迟误!另外出征的大军不光是三大营的兵马,还须徵调京师周边的各路驻军,总数得给我凑齐五十万!” 一面不顾一切的拉人头凑数,一面又不给别人准备的时间,王振真可谓是千古奇人。在他看来打仗似乎与街头斗殴无异,只要人数足够多,就能轻而易举的把对手打得落荒而逃!至于打架之前只要撩起袖子就行了,用不着多准备什么。 万般无奈之下邝埜只得草草筹集了军需,并调集京外兵马凑足五十万人,而后便在王振所设时限的最后一刻下达了出征命令。 朱祁镇亦早已做好了出征的准备:侍卫长樊忠被提拔为护卫军统领,负责率领三千护卫军贴身保护皇帝安全;胞弟朱祁钰被任命为代政王,出征期间代为管理国事。而朝中大臣除兵部尚书邝埜之外,还有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户部尚书王佐、内阁大员曹鼎、张益等皆随军奔赴战场,可以说几乎半个朝廷都陪着朱祁镇一道踏上了这段未知的征程。 正统十四年七月十七日,安定门下,数十万大军整装待发。 朱祁镇穿着那件太祖传下来的镏金龙鳞铠甲腰佩宝剑,看上去倒还确有些英武之姿。 钱皇后、孙太后和代政王朱祁钰同来为皇帝送行,朱祁镇与众人一一告别后便翻身跨上高头战马,挥鞭前行。 队伍浩浩荡荡的开出安定门,朱祁镇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钱皇后,心中默念道:“姐姐,等着我。我一定会带着胜利的荣耀凯旋而归!” 第十回完,请看下回:折戟大同 十一、折戟大同 正统十四年七月二十日,大同。 明朝军队与瓦剌的兵马已在大同城下对峙了多日,城头上,守将井源与大同总兵石亨正在瞭望远处勘察敌情。忽闻军士来报,说是京城方面派来了一位督军。 井源与石亨立即走下城楼,前去参拜这位新来的督军。 一见所来之人,井源不禁面露惊讶:“郭指挥使,怎么是你啊?” 石亨见状不解的问道:“井大人,您认识这位督军?” 井源遂对石亨介绍道:“这位是锦衣卫副指挥使郭敬郭公公!” 郭敬随即搭腔道:“井大人别来无恙乎,本指挥使前些日刚被皇上任命为督军,奉命前来边关监督巡察,还请井大人和石总兵日后多多关照。” 原来在皇帝朱祁镇决定要御驾亲征的当日,王振便让锦衣卫副指挥使郭敬以督军的身份先行前往战事最激烈的大同。此举的目的一方面是监督边关守军,另一方面是让郭敬告知井源皇帝将亲赴前线,让诸将提早做好迎驾准备。 当晚,井源与石亨设酒宴招待督军郭敬。席间,井源向郭敬详细介绍了目前的战况,称眼下战局已趋于平稳,只等朝廷主力大军一到便可出城痛击来犯之敌,战争很快便会以大明天朝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瓦剌军营中,首领也先正愁眉紧锁的望着战地地图发呆。虽然攻入明朝边境的初期瓦剌军所向披靡势如破竹,但深入明朝境内之后也先却发觉在攻城阵地战中自己的彪悍骑兵竟难有用武之地。加之眼前又碰上了名将井源,瓦剌大军在大同城下徒耗了不少时日却始终攻克不下,而军粮又已濒临枯竭。 也先之弟赛刊王进言道:“大哥,军中的粮食已撑不过三日了。我看这次出兵所斩获的战利品足矣,咱还是就此收手撤兵回师吧。” 也先斥道:“胡说,老子还没抢够呢!只要能攻下大同,城内有的是财物钱粮,安能就此轻易放弃?!” 赛刊王说道:“可是军中粮草实在是难以为继啊!” 就在此时,忽闻探马来报,说是据可靠情报得知大同城内新来了一位督军。 也先问道:“可知这督军是何人?” 探马禀道:“据说是锦衣卫的副指挥使郭敬!” 也先听罢忽然仰头大笑道:“哈哈哈哈!这下我军的粮草有着落矣~!” 原来阉党的臭名声不仅在国内人尽皆知,其威名更是早已远播到了瓦剌。得知大同督军竟是阉党中的第三号人物,也先便想和郭敬做一笔交易,毕竟狗改不了要吃屎。 翌日,也先派探子乔装打扮混入大同城中,前去秘密拜访督军郭敬。 郭敬接见了来使,并询问其来意。瓦剌探子说道:“我们也先首领想和郭公公做笔生意。” 郭敬问道:“什么生意?” 探子答道:“用千匹良驹宝马换两万石粮食。” 郭敬冷笑着回道:“我大明天子早已颁下圣旨,严禁再与你们这些鞑虏往来贸易。怎么,也先首领是盼着我被皇上治罪杀头不成?” 探子亦笑着回道:“那就别让你们的皇帝知晓不就成了,难道郭公公这点小事都摆不平么?”说罢探子便掏出两枚金元宝递到郭敬跟前:“这点小意思郭公公先收着,若是做成了这笔生意,我们也先首领还有重谢!” 第23页 面对两枚金灿灿的元宝郭敬不禁心花怒放,他将元宝揣入怀中,说道:“那我尽力而为吧。但有一条,你们瓦剌人以次充好的手段我们大明领教的太多了,这一次我得事先验货!” 瓦剌探子夸口道:“没问题,明日晨早北城下请郭公公前来查验,保证都是一等一的好马。” 郭敬点头道:“一言为定!” 探子回到瓦剌营中,将情况向也先详细禀报了一番。也先得意洋洋的笑道:“他郭太监能辨识出什么好货,且看我如何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随即便安排手下前去准备。 瓦剌人挑出军中老弱残马,而后在马身之上涂满油脂,使得原本黯淡无光的皮毛顿时显得油亮夺目起来。 次日一早,郭敬如约来到北城门下。看到眼前这些光艷亮丽的所谓宝马郭敬不禁赞嘆道:“好马啊,好马!”遂当即决定:双方午后交易。 郭敬随即回城从大同粮库中调出两万石存粮,准备装车运出城外。 井源对郭敬如此做法感到十分不满,认为此举必将危及大同城防。但无奈自己只是朝廷派来的守将,并无执法权力,于是井源便将此情况通报给了大同总兵石亨和大同当地的行政官员。 然而石亨与当地州官忌惮阉党的权势,都不敢得罪郭敬,只得睁一眼闭一眼的任由郭敬肆意妄为。 就这样,郭敬用大同城内近一半的储粮换来了一堆歪瓜劣枣,自己竟还全然不知。 也先得到郭敬提供的粮食可谓是解了燃眉之急,于是瓦剌大军在吃饱喝足后便立马出动,再次兵临大同城下。 见瓦剌兵马于城头下叫阵,郭敬禁不住是气极败坏。心想这帮鞑虏刚才还卑躬屈膝的和你做买卖,生意做完了转脸又来攻打城池,这岂不是是过河拆桥么!遂下定决心一定要给这些忘恩负义的蛮子一点教训尝尝。 郭敬转念一想何不就让军士们骑着从瓦剌人那买来的马匹去和敌军作战,让那些蛮子也知道一下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于是郭敬立刻以督军的身份下令要井源带领兵丁骑上战马出城迎敌。 郭敬的异想天开让井源哭笑不得,井源只得苦口婆心的劝解道:“敌方攻城,我方守城。我军只要持弓弩箭矢布防于城头,瓦剌兵马便根本不得而入,完全没必要主动出城去和敌军硬拼啊,还是应该待到皇上亲率的支援大军到达后再出击歼敌为上。” 郭敬听罢当即怒斥道:“混帐之言!亏你还是当朝名将,怎如此畏首畏尾,像缩头乌龟一般?!” 井源严正回应道:“郭公公您如何责骂末将都行,但末将决不会妄顾手下弟兄的性命而轻易出城应战!” 郭敬随即说道:“井大人您别忘了我可是督军,若大人执意不肯出战,待圣驾到临后本督军便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让你背上个怕死惧战的罪名!” 面对郭敬如此威逼,井源自感万般无奈,只得答应率军出城迎敌。 临行前,井源对留守城内的石亨说道:“我这一去必是凶多吉少,一旦井某遭遇不测,望石总兵能代我挑起大同城防的重担,决不能让瓦剌兵马攻破城池,一定要坚守到皇上亲征大军到来的那一刻啊!” 石亨连连点头答应并目送井源出城,心中暗自嘆道:“碰上郭敬这么个主井源真可谓是流年不利,可惜这一代名将了!” 七月二十七日正午时分,只见城门大开,镇守城池的明军大队兵将骑着战马列队而出。这支部队由井源挂帅,左右两员副将分别是宋瑛、朱冕。还有一位编外人员此番亦参与其中,那就是督军郭敬。 与井源的忧心忡忡不同,郭敬倒是胸有成竹,他自以为凭藉胯下的宝马明军必将大破来犯之敌。能在天子御驾亲临之前先立上这么一大功,到时皇上一高兴保准会给自己加官晋爵! 在郭敬迫不及待的催逼下,井源只得仓猝下令出击,明军兵将便不顾一切的策马朝前冲去。 恰逢昨夜一场滂沱大雨,城外土地被雨水浸泡了一整夜变得极为泥泞,马蹄一踏上去不禁飞溅起块块泥浆,搞得明军兵将皆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这时对面的瓦剌兵马见明军大队贸然出击而来,便瞬间分成几队策马飞奔穿插迂回于明军阵前,娴熟的将明军兵马分割包围。 双方立时短兵相接,只见得刀光剑影火花四溅,一时间喊杀声震彻天地。 无奈明军兵将多是守城步卒并不擅骑术,加之满地泥泞,胯下战马根本不听使唤。偏偏这些所谓良马又全是瓦剌军中淘汰下来的老弱病残,不多会儿便体力耗尽奔跑不动了。 瓦剌军人挥舞着弯刀于明军阵中纵情冲杀,无数明军兵将鲜血飞溅、身首分离,满地都是或残缺不全或被马蹄踏成肉泥的兵士尸体。明军兵士见战马不济,便纷纷弃马奔逃。然而两条细腿哪跑得过瓦剌人胯下的彪悍坐骑,溃逃兵士大都背后中刀,匍卧于血泊之中。血水掺着泥浆流淌成河,以至整个大地都被浸染成了一片片的血红泥沼! 混乱厮杀中明军副将宋瑛和朱冕先后力战阵亡,主将井源见之悲愤不已,他使尽全力浴血拼杀,最终却因寡不敌众而只身陷入敌军重围之中。 看着自己被四周麻密如蝗的敌军围了个水泄不通,井源绝望之下仰头高呼道:“皇上,臣为您尽忠啦~!”遂挥剑自刎而死! 第24页 这般血色刀光把跟在大部队后边的郭敬惊得魂飞魄散,眼见前方局势不妙,郭敬赶紧拨转马头一心想着要逃回城去。哪知胯下的马匹在如同沼泽般的烂泥路上奔驰了没几步便因精气衰竭而一头栽倒在地,连带着将郭敬也一起摔了个大马趴。 溅了一脸泥浆的郭敬爬起身狠狠地踹了一脚侧卧在地奄奄一息的战马,口中咒骂道:“这叫什么上等宝马,简直连毛驴都不如!” 就在郭敬骂骂咧咧之际,瓦剌兵马已然追击了上来,情急之下郭敬只得拔刀抵抗。虽说在战术指挥上是个彻彻底底的白痴,但作为杀人不眨眼的东厂魔头,他那一身武功却是货真价实的。 只见郭敬手持戒刀先是瞬间杀翻了十数个瓦剌步兵,而后他一个腾跃使出连环剪刀脚,将紧追在身后的几个瓦剌骑兵踢飞下马。郭敬随即翻身跨上一匹瓦剌人的战马,策马扬鞭朝大同方向奔逃而去。 惨烈的厮杀一直持续到傍晚才渐行渐息,只见大同城下尸横遍野、血泥满地,乌鸦啄食着兵士们的尸体,哀凄的鸦鸣回荡于一片残阳如血的天际之中,其景象万分悲凉! 此番大同战役,出城应战的明军全军覆没,井源、宋瑛、朱冕三员大将战死。只有督军郭敬一人侥幸逃脱,捡回一命。 第十一回完,请看下回:踏入苍凉大漠 十二、踏入苍凉大漠 皇城深院坤宁宫中,皇后钱玉英正端坐于廊下默默的做着针线女红,而陪伴在钱皇后身边一起做针线活的是一位名叫周还香的宫女。 钱玉英边穿针引线边侧着脸抬头仰望天空若有所思,忽然间针尖走偏,扎破了肌肤。 手指间一阵钻心的剧痛让钱玉英猛然回过神,她低头看去,发现指尖处赫然渗出一滴殷红,并慢慢扩大直到积成一个滚圆的血珠。钱玉英连忙以绢帕擦拭伤处,只见帕面上顿时映出一滩红晕,宛如一朵鲜艷的梅花。 宫女还香见状急忙问道:“娘娘您没事儿吧?!” 钱玉英回道:“不打紧的,只是扎破了一点皮而已。” 还香又说道:“皇上离开京城已经十二天了,这些日来娘娘总是心神不宁度日如年,奴婢们可都看在眼里。皇上是多好的一个人吶,不仅对娘娘敬爱有加,就连对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都是那么平易近人。想起以往皇上与娘娘恩恩爱爱的幸福日子,再看着近日娘娘您一个人独守深宫,奴婢不禁是心如刀绞!”说到后面还香竟抽泣着落下了眼泪。 钱玉英反而宽慰还香道:“莫哭莫哭,这段日子我能熬过去的。男人们保家卫国出征边关,咱们女人就要努力照看好家园,这也是我作为皇后所必须承担的。” 还香听罢抹了抹眼泪,而后站起身双手合十对天祷告道:“老天爷啊,您一定要保佑皇上早日平安归来吶!” 恰好此时**总管太监金英受孙太后之託前来坤宁宫看望皇后,钱玉英见金英到来,便赶忙问道:“金公公,您可知道一些皇上的近况消息么?” 金英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具体的情况老奴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兵部右侍郎于谦和那帮留守大臣们所说,按照大军正常的行进速度,现在皇上他们差不多应该到大同了。” 正统十四年八月初一,大同郊外。 朱祁镇和他的五十万大军正浩浩荡荡的朝大同方向行进,当部队开到离城十里处时,映入眼帘的景象不禁让朱祁镇等人惊骇万分。只见泥泞不堪的大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死尸,密密麻麻的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在雨后阳光的炽烤下,泡在烂泥里的尸体已开始腐败肿胀,刺鼻的尸臭扑面而来直冲入脑,令人翻肠倒肚。 此地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战场还没来得及打扫。再仔细察看那些遗骸,只见死人与马尸夹杂堆叠,但其中十之八九都穿戴着明军的装备行头,此战的结果不言而喻:明军大败! 朱祁镇所看到的便是前日井源与瓦剌军交战的战场。 皇帝朱祁镇终于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战场,可以说他多年的一个夙愿就这样实现了。不过此时此刻他内心的感受绝不是兴奋,而是震惊! 怎么会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心目中的沙场应该是万马奔腾、旌旗招展,嘹亮的军号下,将士们一往无前的冲锋杀敌,随之而来的将是胜利的喜悦与荣耀。至于战场上的伤亡,那只是无关痛痒的点缀而已。而我今日所见的战场却是满目疮痍、尸横遍野,空气中瀰漫着死亡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慄! 眼前的场景打破了朱祁镇对战争的一切幻想,使其无所适从。王振亦被这惨不忍睹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兵部尚书邝埜立马判断出此役失败后大同城必定危在旦夕,于是他即刻禀奏朱祁镇,让大队人马火速前去驰援大同守军。 大同城下,瓦剌人望见大批明朝援军赶到便无奈的撤退了。城头上几个惊魂未定的兵士见支援部队到来,遂赶紧打了开城门。 于是大军便在大同城下就地扎营,而朱祁镇、王振与邝埜等一班文臣武将则一道进入大同城内去找督军郭敬问明情况。 郭敬见救星来临不禁是一阵感激涕零。但当被问及城下惨败之事时,郭敬竟辩称是因为井源好大喜功不顾当前形势而盲目出战所造成的,把所有的责任一股脑儿都推到了已战死的井源身上。 第25页 然而当王振和郭敬关起门来说话时,面对王振的追问郭敬不得不将事情真相和盘托出。王振闻之大怒,斥责郭敬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并声称待回京之后定要将此事彻查严办! 其实王振这也只是一时气话,他是不满郭敬竟然背着自己独自捞好处,但并未真的想治罪郭敬。然而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王振的这番话从此便在郭敬心中深深埋下了心结。 虽然大同城下一役明军丢盔弃甲输了个底掉,但瓦剌兵马却十分忌惮朱祁镇率领的这五十万大军。眼见攻城无望,也先便见好就收的撤军了。 既然敌人已撤出国境,那朱祁镇亲率大军北上逐寇的战略目标就已达到,于是邝埜便谏言皇帝只须留下精干将领镇守大同,御驾就此便可回京。 王振却对邝埜的主张很不以为然,他认为也先完全是惧怕大明天子亲率的这五十万雄师,以至望风而逃。既是如此,那大军就该乘胜追击! 就在邝埜与王振争持不下之际,朱祁镇终于发话道:“敌寇虽然退走,但却抢夺了我大明那么多钱物、杀害了我天朝那么多军民!看到大同城外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惨状,朕心至都今难以平复。朕若就此回京,则千万名战死将士的血仇何以得报?朕又该如何面对牺牲将士们的在天英灵?!” 王振听罢立刻连声附和道:“对!对!皇上说的极是,我堂堂天朝岂能如此便宜了也先,一定要将其彻底剿灭方可罢休,陛下英名!” 既然皇帝决定了要追击敌寇,邝埜等人便不好再有异议,于是大军休整一日后便即刻开拔准备追缴蛮敌。 然而大队人马刚刚启程,王振却又突发其想。他欲让圣驾转道家乡蔚州,自己则来个“衣锦还乡”,好以此炫耀一下自身今日的权势与地位。 若要转道蔚州,大军就得折返南行徒耗路程,军中将领与随军官员对此自然是一片反对之声。 王振自有妙招,遂去恳求朱祁镇。 王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朱祁镇诉道:“奴才自入宫侍奉皇上以来已有二十余载,期间还从未回家乡探望过。而今得此机会,请皇上无论如何要成全奴才,赐奴才一解这二十余年的悠悠乡愁哇!” 看着王振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朱祁镇实在于心不忍,只得勉强答应了王振的请求。于是大军刚出大同便转头朝东南蔚州方向行进而去。 由于除朱祁镇和王振之外只有邝埜等少数要员知道大军是要绕道蔚州而后仍将继续北上,而数十万基层官兵并不知晓王振的意图,只是被动接受高层的驱遣。 见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朝东南方向开进,军中争相讹传,称天子这是要班师回朝。于是乎几十万将士紧绷着的战斗神经顿时松懈下来,斗志基本荡然无存,一派欢天喜地误以为马上就能荣归故里的亦是大有人在。 王振如愿以偿的回到了蔚州,并在家乡大肆炫耀了一番,弄得整个蔚州县城鸡飞狗跳。那般情境可套用一句现代台词来形容:乡亲们,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待王振在蔚州出够了风头,大军继而折返掉头继续北上行程。如此搞得众军立时摸不着头脑,这般来回折腾,是在把我们当猢狲戏耍不成?一时间军中怨声四起。当得知部队最终是要出关作战时,众军竟一片哭天怆地,兵士们早已没了打仗的心思。 然而低靡的士气与混乱的行程还不是当下所面临的最棘手问题,令邝埜感到忧心忡忡的是:因为前期准备过于仓促,军中粮草根本没有备足,现有存粮完全无法支撑大军长期在外作战。 原本邝埜是想调拨大同城内的储粮以供军需,无奈大同一半的粮食被郭敬给糟蹋了,余下的根本不足以解决问题,再说大同城内军民也需要吃饭。 此番来到蔚州,邝埜见蔚州田间秋麦正熟,于是便请示朱祁镇能否将这些麦子徵用充作军粮,以解燃眉之急。 王振知道这事后顿时怒不可遏,大声斥责邝埜道:“蔚州百姓每年都按时向朝廷交纳税粮,从未迟误。而今你邝埜却欲这般强取豪夺,是何居心?!” 这次王振可不是在故作姿态,他是打心眼里真的想要维护家乡父老的利益。王振从小也是贫苦出身,深知蔚州乡亲们种点粮食不容易,去掉每年交给朝廷的税粮,所剩也不过只够餬口而已。若强行徵收了今年的秋麦,那蔚州百姓就只能啃树皮草根度日了。怎么说蔚州都是自己的老家,王振内心确实不忍看到家乡父老受此磨难。这也是权阉王振身上所残存的最后一丝人性。 听了王振的表态朱祁镇亦说道:“邝爱卿此举确实不妥,天下百姓都是朕的子民,他们每年都向朝廷缴纳税付。如今你又要朕强征百姓口粮,这岂不是在逼朕行暴君之策么?!” 邝埜辩解道:“臣不是要逼皇上做暴君,只是眼下情势紧迫,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军士们吃不饱饭如何打仗,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 朱祁镇厉声回道:“莫再说了!朕宁愿自己饿肚子,也决不会去强取百姓的粮食!”言毕遂拂袖而去。 见皇帝为此龙颜不悦,王振自感万分得意,他狠狠地瞥了邝埜一眼,随即便跟在朱祁镇身后扬长而去。现场只留下邝埜一人呆立原地,半晌回不过神。 第26页 王振并不罢休,还想藉此事再整治邝埜一番。 内侍太监喜宁走出中军大帐在邝埜及众官员面前宣布了所谓的皇帝口谕:“今兵部尚书邝埜不体民情、滥施暴政,朕极感失望。罪臣邝埜必须予以惩治,朕现将此事全权交由司礼监掌印王振处理,钦此!” 圣谕宣读完毕,王振遂罚邝埜长跪于棘草之上。户部尚书王佐、阁臣曹鼎等官员则不忍见邝埜受罚,纷纷为其求情。 哪知此举却惹得王大公公天威震怒,竟让求情之人与邝埜同跪。 王佐、曹鼎等人咸膝跪行至中军帐前,大声疾呼道:“邝大人这还不都是为了国家么!来日远征大漠,一旦战局不利,我等臣子固不足惜,而主上安危关乎江山社稷,岂可不顾?!” 王振听罢怒斥道:“净是胡说!大明皇帝自有上天护佑,此番征剿敌寇亦是替天行道。尔等狂徒竟敢口出这种不逊之言,就不怕遭天遣么?!”说完遂一头钻回大帐内再也不肯露面。 任凭帐外王佐等人如何吶喊,王振始终都不予理睬,直到日落西山受罚众人才被允许回营。 见这帮随军大臣竟和邝埜一个鼻孔出气,王振不禁怀恨在心,便下令将随军众臣编入各营。名义上是让这些官员下基层体验军旅生活,实际就是去充炮灰。 大队兵马就在这一片乱糟糟、闹哄哄的状态下磕磕绊绊的朝北方边境继续前行,八月初十,大军终于开出紫荆关。 部队出关后来到了一个名叫麻谷口的地方,这里正处于国境的最边缘,麻谷口前方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漠。 大军即将踏入瓦剌的领土,为慎重起见邝埜决定留大将陈懋镇守谷口,待大部队深入大漠,此地便可作为接应据点。王振却不放心,欲在此安插心腹,便提议让郭敬也留守于此。邝埜无法拒绝,只得答应。 在麻谷口稍加休整后朱祁镇和他的五十万大军便毅然踏入大漠之中。 霎时间昏天暗地,飞沙扬尘。看那起伏的沙丘如海波浪头,战马前行似浪里漂舟。再瞧这沙丘之侧枯杨败柳,扭曲的残枝像骷髅招手。叫人心志散,让人魂魄丢!好一片苍凉的大漠! 虽然朱祁镇在宫中时曾听说过大漠的严酷,其也有一定的心里准备,但当真的亲眼见识到之后,面前的景象还是令他震撼万分。即便身边有几十万兵马簇拥,面对这完全陌生的环境朱祁镇内心仍旧感到一阵孤独与无助,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命运在等待着自己。 同样一片心绪茫然的还有那皇帝率领下的五十万将官,自从京城出征以来已历时月余,然而回家的日子对他们来说依旧遥遥无期。 大军兵马就这样诚惶诚恐的朝着大漠的深处前行…… 无尽的沙丘起伏忙,无情的西风呼啸狂。残阳下,古道旁,远征的壮士心迷惘,何日能归乡?归乡!家乡的高堂盼儿郎,贤良的发妻守空房,我心中悲怆!悲怆! 第十二回完,请看下回:大漠中的屠杀 十三、大漠中的屠杀 正统十四年八月十三日,朱祁镇和他的远征大军已深入大漠数百里。 然而几天下来众军所看到的只有那漫天浮尘和无尽的沙丘,却连一个瓦剌兵的影子都没见着。无奈之下大军只得脚踏黄沙在这无边大漠中漫无目的的游荡前行,期望能遇上也先的主力,进而一举将其歼灭。 其实这些天来也先一直就潜伏在明军大队的不远处和朱祁镇玩着躲猫猫,并暗中探察着敌人的动向。 经过一段时日仔细的跟踪观察,也先发觉眼前这支貌似强大的军队竟处在一种极度混乱之中。他们像无头苍蝇般在大漠中游荡,而行动的速度却又是出奇缓慢,以至瓦剌军队就在一旁跟随监视,明军竟还浑然不知。 也先准确的判断出这支明军毫无战斗力,并果断决定要主动向其发起攻击! 明军阵中,连日的长途跋涉早已让全体官兵精疲力竭,加之后勤补给不足,部队缺粮缺水,所有人都已处在崩溃的边缘。 看着军中将士们个个灰头土脸精神萎靡,皇帝朱祁镇是心急如焚。再这样拖下去大军迟早会垮掉,朱祁镇心中禁不住也有了回师的念头。 就在此时,突然前方探马来报:也先的先头部队已出现在西北侧十余里处,正向我前军袭来! 王振一听此消息登时就来了精神,他对朱祁镇说道:“这不正和陛下之意么?我大军长途跋涉了这些时日,正愁找不到敌军交战呢,也先这蛮贼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区区几万瓦剌流寇怎是大明天兵的对手,我五十万雄师,就是踏也把他给踏平了!” 朱祁镇应道:“王先生说的极是,只要能找到也先主力并歼而灭之,那我们胜利还朝的日子就不远了。” 随即朱祁镇便对麾下一班武将问道:“尔等谁愿率先出战?!” 然而出乎朱祁镇意料的是,众武将皆低头不语,无人领命。这也难怪,依大军目前的状态去面对彪悍的瓦剌军队实在难有胜算,武将们谁都不愿出这个头。 见手下将领一个个的都畏缩不前,兵部尚书邝埜自感无地自容,便挺身而出要求亲自领兵出战。 这时却有一个老迈但却铿锵有力的声音传来:“邝大人身居要位,决不可轻易试险,老夫愿领兵前往!” 第27页 众人循声望去,见发言之人乃是英国公张辅。 张辅早在永乐年间就是一位战功卓着的名将,曾率大军远征安南(越南),并一举将其征服,一时间威震南蛮。而今张辅已年逾六旬,可谓是大明朝廷中资历最老的将领。 朱祁镇见张辅主动领命,不禁欣喜。继而说道:“英国公能临危担此重任,朕心甚慰。只是老国公年事已高,独自领兵征战朕实在放心不下,众将官谁能作为英国公的副手协助其出战?!” 听闻此言,成国公朱勇出列奏道:“臣愿助英国公一臂之力!” 朱祁镇听罢随即下令道:“好!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听令,朕现在就命你二人率十万兵马前往迎敌,朕在此地等候二位旗开得胜!” 张辅、朱勇二人同时应诺道:“请陛下放心,臣等绝不辜负陛下厚望,定将敌酋首级斩来献与陛下!”说罢二人便领着兵马浩浩荡荡的出战去了。 张辅、朱勇率队刚开出大本营不到十里,就听得四周隐隐传来胡马嘶鸣,二人料定敌军就在不远处! 偏巧此时恰逢狂风大作,疾风捲起的沙尘将天地笼罩成一片暗黄,能见度一下子降至不足五百步。兵士们被这强劲的风沙吹得东倒西歪,沙砾打在脸上如刀割般生疼,且两眼迷离几乎无法前视。 朱勇顶着强风以手掌搪住面门踉踉跄跄的走到张辅身边,对其说道:“老国公,眼下风沙这么大,吹得兵士们连眼都睁不开吶。如此情形这仗可怎么打,我看咱还是先撤回去吧!” 张辅听罢斥道:“我等刚在皇上面前立下军令状,若未遇敌军自己就先惶惶撤兵,回去后老夫有何颜面再见圣上?!要回你回,老夫决不后退!” 朱勇见劝不动张辅,便只得作罢。 然而这场猛烈的沙尘暴丝毫没有要停歇的迹象,张辅无奈只得下令众军原地待命,等暴风过后再作打算。于是十万明军将士只得顶着风沙躬身蜷缩于地,在这片苍凉的大漠中茫然等待。他们此刻根本不会想到,等来的将是自己生命的终点。 忽然间,明军耳畔竟环绕起阵阵马蹄响动和瓦剌骑兵诡异的尖叫之声,仿佛鬼魅幽灵出没于旷野之中。兵士们面面相觑,听到敌军在附近出没,眼前却除了漫天的飞沙走石之外什么也看不见,这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情形使明军兵将心中亦感万分恐惧。 随着时间推移,这马蹄回响也越来越近,最后竟如震天鼓点般敲打在明军的耳边,感觉连整个大地都在跟着颤抖,其声势犹如排山倒海! 霎时间,只见四周沙丘之上突然窜出点点鬼影,且身影越聚越多,直至如决堤的潮水般从沙丘之巅倾泻而下。 汹涌扑来的身影正是瓦剌骑兵,这支先头部队由也先手下的悍将博罗茂洛海率领。常年生活在大漠之中的瓦剌人早已习惯了漫天飞沙的日子,这样的沙尘天气对他们来说司空见惯。发现一支明军部队竟被沙尘暴所困,博罗茂洛海便率领兵马如恶狼般迫不及待的冲杀了过去。 瓦剌军在风沙的掩护下气势汹汹的朝张辅所部阵地杀来,铁骑揉阵而入,张辅兵将顿时乱作一团!瓦剌人奋然挥马刀左右噼砍,明军全线崩溃! 接下来所发生的已然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屠杀。在瓦剌骑兵的长刀下,无数明军兵将鲜血四溅、身首分离,满地都是残缺不全的兵士尸体。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漫天的沙尘,令人作呕窒息,仿佛置身于炼狱之中。 身心的疲惫加之精神上的极度恐惧使得明军兵士个个斗志全无一触即溃,此时此刻,不论是军中大将还是普通的明军士兵,所有人都在做一件事——逃命。 面对眼前危局,只有张辅仍保持着冷静的头脑。他将那些被吓破胆的溃兵重新组织了起来,并倚仗人数优势向瓦剌兵马发起了反击。在张辅有力的指挥下,情势得到了一定的控制,明军士气也有所恢复,至少兵士们不再像先前那般魂飞魄散。 眼见局面陷于僵持,瓦剌军随即高呼道:“卸甲者不杀~!卸甲者不杀~!”这一招果然奏效,早已精疲力竭的明军兵将是依靠求生的本能才勉强坚持着,此时敌军喊出了缴枪不杀的口号,明军的抵抗意志立时被瓦解了大半。 看到不少兵将欲缴械投降,张辅高声喊道:“鞑虏历来凶残,卸甲者不杀之言不可信!弟兄们要想活命,唯有死战到底这一条出路!” 张辅的举动使博罗茂洛海判断出此人就是支撑明军的关键人物,必须予以剷除! 只见博罗茂洛海一声令下,一阵黑压压的箭雨便朝明军这边飞射而来,大批兵士纷纷中箭。 张辅惊见飞箭来袭便奋力闪躲,老帅年事虽高,但身手依旧敏捷,射过去的羽箭不是被闪过就是被张辅挥剑噼挡开。 见此情形博罗茂洛海不禁气极败坏,他一把夺过身旁兵士手中的长弓,满张弓弦细细瞄准后抬手放出一箭! 博罗茂洛海臂力超凡,他射出的这一箭犹如疾风掠过,飞也似的直奔张辅而去。此时张辅正处在应接不暇之中,而这支羽箭则拖出一道叠影以惊人的射速飞向目标! 最终张辅躲避不及被此箭射穿前胸,立时口吐鲜血仰面倒地,气绝身亡。 第28页 望见张辅就在自己眼前倒下,朱勇含着热泪跪地大呼道:“老国公~!老国公力战殉国,悲哉!壮哉!” 张辅的阵亡使得明军这最后一丝反抗被消弥于无形,众军再也无心恋战。 兵士们纷纷围拢至朱勇身边,向其请示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朱勇含泪悲愤的对众军说道:“尔等都愿听我安排么?!” 众军答道:“只要朱大人能让弟兄们活命,我等自然听从朱大人的!” 朱勇回道:“而今要想活命,我看唯有卸甲投降这一条路了,不知弟兄们意下如何?” 众军听罢皆痛哭失声,但为了能活下去,大家只得选择屈辱的向瓦剌军投降。于是朱勇便带领众军就地放下了武器,并卸下盔甲向瓦剌人乞降。 此时颳了几个时辰的狂风也渐渐平息了,沙尘散尽,日头重现天际。刺眼的阳光下,一望无垠的大漠里,大战过后的惨烈景象便清晰的呈现在了众军面前。 只见得尸横遍野、满地狼藉,无数残缺不全的尸体堆叠陷卧于黄沙之中,让人不忍猝睹。幸存的明军兵士抱着盔甲低头跪伏于地,瓦剌人则骑着战马肆无忌惮的在跪降人群中飞奔穿梭横冲直撞,不少明军竟被这般活活踩踏致死! 朱勇见状忙抬起双手呼喊哀求道:“我部已卸甲归降,还望贵军能确保我等弟兄性命无虞啊~!” 听到朱勇的哀求博罗茂洛海不禁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继而下令道:“来呀,把这群兔崽子都给我绑了!” 于是投降的明军兵士皆被双手反绑着串在一起,瓦剌军人则挥舞着长鞭和马刀,如赶牲口一般将一批又一批投降的明军集中到一处。 待所有投降明军全部到齐,瓦剌兵将便个个面露狞笑磨刀霍霍,摆出一副欲砍杀的架势。 见此情形朱勇惊骇道:“你们要做什么?!不是说卸甲者不杀么?尔等怎可如此言而无信!” 博罗茂洛海回斥道:“无耻降卒你们有何资格与老子谈条件!咱可没那么多粮食来养着你们,只有杀掉了事。卸甲者不杀之说只是骗尔等缴械的,谁叫你们这帮孬种这么容易就上当!” 朱勇听罢不禁哀泣道:“早知如此,不如像张辅老国公那般力战殉国,还可落个好名节!我真是糊涂啊~!”继而又仰头泣呼道:“皇上~,罪臣给您丢脸了!” 博罗茂洛海大笑道:“现在后悔已经晚了!”随即抬手一刀猛然戳向朱勇小腹! 朱勇中刀后顿时嘴角渗血,腹裂而死。被俘众军见朱勇遭害无不哭天怆地,大恸失声。 杀死朱勇后,兽性大发的博罗茂洛海对手下兵士下令道:“剩下的统统给我宰了,一个不留!” 于是瓦剌兵将即刻一拥而上,面对已经放下武器的明军兵士依旧毫不留情的大肆砍杀,没有甲冑防护的明军此刻个个都成了白切鸡。 在瓦剌人无情的屠刀下,明军众兵士袒裸身体相拥倒地而死,尸体堆积如山、蔽野塞川,其惨景令人不忍目睹! 第十三回完,请看下回:落跑皇帝 十四、落跑皇帝 一场猛烈的沙尘暴刚刚平息,朱祁镇踱步走到中军大帐门口,抬头望向天空。只见那西沉的夕阳大如盘镜,晚霞映衬之下浩瀚大漠竟被染成了一片血红。 望见此景,朱祁镇不禁联想到了唐朝诗人王维所作的那首《使至塞上》中的名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好一幅雄奇壮丽的塞外美景。 只是朱祁镇此时却丝毫没有欣赏这番景致的心情,他正在焦急的等待着前方的战报。张辅和朱勇带兵出战已经一整天了,在此期间,坐镇大本营内的朱祁镇甚至都能隐约听到前方震天的马蹄回响与喊杀之声。现在沙尘飘散了,厮杀声也停止了,但张辅那边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虽然此刻朱祁镇是坐立不安心乱如麻,但他始终坚信老帅张辅定能旗开得胜而还,最后的胜利必将属于自己,属于堂堂的大明天朝! 终于,探马带来了最新战报:张辅所部全军覆没! 听到此消息朱祁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实在不明白十万大明精锐部队怎就会在瓦剌部族的散兵游勇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朱祁镇立时瘫坐于军帐之中,额头上不禁渗出一层冷汗。 此时兵部尚书邝埜入帐谏言道:“我军遭此大败,可见瓦剌军乃虎狼之众,绝非我等先前认为的是一群散兵游寇。我大军人数虽多,但出征前准备的过于仓促,加之连日来疲于奔波,战力大损,眼下显然不宜与瓦剌贼寇硬拼。臣邝埜恳请陛下立即退兵,将大军撤入宣府,之后再做商议!” 初战的惨败令朱祁镇感到不知所措,听了邝埜的谏言他禁不住有些被说动了。 可就在此时,司礼太监王振却大声骂道:“一派胡言!明明是张辅、朱勇无能,致使十万将士枉死沙场,损我大明军威。而你邝埜却在此大言炎炎助长贼寇气焰灭我自家威风,是何道理?!” 邝埜听了立刻大声回骂道:“王振,你少在这拿着鸡毛当令箭!这一路上仗着陛下对你的恩宠你大肆干预兵事,致使我大军疲于奔命士气低靡,这都罢了。眼下乃大军生死存亡时刻,你又在此妄加论言,竟然置数十万大军和陛下的安危于不顾!” 第29页 接着邝埜又转头对朱祁镇说道:“陛下,他一个太监怎懂兵家之事。陛下您才是三军至高统领,应以大局为重,若再任凭这阉奴如此胡搅蛮缠下去,则几十万大明儿郎恐都难逃全军覆没的下场啊~!” 王振听闻此言立时气极败坏的嚷道:“放肆!吾乃堂堂帝师,自幼也是熟读兵书,你怎敢说我不懂兵家之事?!我看分明是你们这帮饭桶畏死惧战,因此才危言蛊惑皇上退兵。再敢妄言,皇上必杀汝!” 邝埜义正严词的回道:“我邝埜自二十岁从军至今已历数十载,何曾畏死?你一个阉奴又安能以死惧我!” 王振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得对身侧的护卫军兵士喝令道:“来人,将邝埜给我逐出大帐!” 面对王振如此越俎代庖的发号施令,护卫军统领樊忠是一肚子怨气,但无奈这王振是皇帝的老师,樊忠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他只得将目光投向皇帝朱祁镇。 朱祁镇见樊忠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便说道:“看我做什么,依王先生的话执行!” 既是皇帝本人发了话,樊忠只得率领护卫军兵士将邝埜赶出了中军帐。邝埜临走时不禁高声叫骂道:“王振你这弄权祸国的阉贼,当年太皇太后真该将你一刀斩了!留你于世,我大明迟早会败在你的手里~!” 夜幕降临,朱祁镇呆坐于大帐内思绪万千。良久,他又禁不住站起身来到大帐门口,探出头向外望了望。 只见那暗夜之下冰冷的月色洒满大地,苍穹之上点点繁星冥光闪闪,伴着耳边呼啸的风声,此情此景让人感到一种莫名战慄。晚间的大漠竟是如此阴森恐怖! 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立时涌上朱祁镇心头,他知道也先的兵马一定就埋伏在附近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说不定眼前那座沙丘的另一边就是恶狼般的瓦剌军队! 朱祁镇赶紧扭头回到帐内,对身边的王振说道:“不行,朕不能在此坐以待毙。邝埜说得有道理,大军得立刻撤出大漠!” 听了此言王振不禁惊诧:“皇上这是何意?!难道您真怕了也先不成?” 朱祁镇厉声回道:“王先生,此刻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英国公张辅一代名帅,其所率的十万兵马竟被瓦剌军一日内给消灭殆尽了,此足见敌军之强悍吶。我大军虽然都是精锐,但却明显无法适应大漠的环境,如此下去必是凶多吉少!” 见自己方才的严厉语气令王振有些无所适从,朱祁镇便又语态和缓的深情说道:“王先生,你我先前都把打仗想得太简单了,直到近日朕才真正领悟到了战争的残酷。过去朕一直对先生的话言听计从,今日还请先生容朕按照自己的判断行事。”最后朱祁镇甚至跪地恳求道:“为了几十万将士的性命,望先生能饶恕祁镇此次违背恩师意志独断而行!” 见皇帝竟给自己下跪王振不禁大惊失色:“哎呀使不得!使不得!”随即王振亦跪地叩首道:“奴才才疏学浅,确实不懂兵家之事,这阵子净给皇上添麻烦了。其实奴才也早有退兵之意,皇上的决定万分英明!” 既然下了决心要撤退,朱祁镇便一刻也不想多停留,因为担心瓦剌人夜袭营地,所以朱祁镇下令大军连夜开拔南撤! 几十万明军接到撤退命令后即草草收拾行装,而后便脚踏月色顶着寒风惶惶向南逃亡而去。 沙漠里昼夜温差极大,白天还热如火炉,到了晚上却又冷若冰窖。风吹在身感觉直往甲衣里钻,可谓是刺骨冰寒! 明军将士们连日来备受缺粮缺水的煎熬,体质早已虚弱不堪,现在又要经受炽热与严寒的连环折磨。飢疲交迫之下,大批兵士支撑不住,纷纷倒毙。 只道那冷月如霜、凄风凛冽,许多衣衫褴褛形如枯藁的兵士因经受不住摧残而大片大片的栽倒于地,瑟瑟蜷缩着直至气息消逝。漫漫逃亡路上,竟是遍地殍鬼、满路殭尸! 看着同伴不断倒下,那些活着的人却没有丝毫悲伤的表情。倒不是他们内心冷漠,只是大家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去伤心难过。众兵士只是默然无语神情麻木的随着人流蹒跚前行,大军犹如一条暮气沉沉的巨大河流,缓缓的朝南面流淌。 此时此刻,从皇帝到普通的士兵,所有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向南!向南!逃出这地狱般的大漠! 经过一连数日的艰辛跋涉,朱祁镇大军终于来到了大漠边缘,眼看就能退回国境,逃出生天。 忽然大军发现前方有一座荒废已久的沙漠城墟。待走近看去,只见得一道道残垣断壁分布四处,内中却无半个人影,因此更显得沧桑凄凉。通过这些残破的遗蹟可以判断出此地曾经是一个非常繁华的沙漠集镇,而今却已是一座人去楼空的失落孤城。 朱祁镇对邝埜问道:“邝爱卿,你可知道此地是何处?” 邝埜答道:“据臣所知,这座废弃的旧城名曰‘土木堡’,而此地离麻谷口只有不到五十里的路程。陛下,臣建议大军就在这土木堡中休整,待将士们恢复体力后便急行军一气开往麻谷口与陈懋将军汇合!” 朱祁镇见这土木堡的残垣断壁正好可用来当作掩体,大军在堡中不必担心瓦剌军队前来突袭,于是就听从了邝埜的建议让大军驻扎于土木堡内好生休整。 第30页 却说也先的部队一直都在紧紧追杀着撤逃的明朝大军,负责断后的明军部队基本上都已命丧也先兵马的刀下。后军兵将为掩护天子撤退而血洒疆场,加上一路上冻饿而死者又不计其数,朱祁镇的这次大漠逃亡之旅真可称得上是一条由尸体堆砌而成的血泪之路! 也先大军跟在朱祁镇的屁股后面一阵穷追猛打,就这么一路追到了土木堡城外。 见明朝军队躲进了土木堡,而且还依仗废城墙做掩体建起了防御工事,也先自知眼下已无法一举歼敌。为了能让堡内的明军放松警惕同时又拖住对手,也先便使出了一条诡计…… 正当土木堡内的明军兵将忙着养精蓄锐准备一口气逃离大漠时,却忽闻也先方面派来了一位使者。 待细问其来意,使者竟然宣称道:“我们也先首领差小的前来通报贵军,首领愿意与贵军谈判议和!” 邝埜听了此言后表现得不屑一顾,认定这是也先的计谋,主张不予理睬赶紧撤军。而王振却坚信也先是敬畏明朝的天威而真心议和。 面对两种不同的观点,朱祁镇再度陷入了犹豫不决之中。但是思量片刻后,朱祁镇还是觉得既然大军已经接近了安全地带,那就没必要再去和也先纠缠,因此倾向于不与瓦剌军和谈,直接撤回国境。 这时王振却又妖言撺掇道:“若大军就这般撤回京师,那就意味着皇上此次亲征是损兵折将,以完败告终。陛下您想过没有,这样狼狈还朝,天下臣民会怎么看皇上,还有紫禁城里的太后和皇后,您又该如何去面对她们?!” 王振的这番话可谓一下子点到了朱祁镇的要害。 想起出征前自己曾那么信心满满,而今却是折戟而还,如此灰熘熘的回去,还真是颜面丧尽。对满朝文武我可以找託词应付,我也可以硬着头皮接受母后的数落。但是钱皇后,我最最挚爱的钱皇后,我却实在是没有勇气回去面对于她。 王振见自己的话起到了效果,便最后补充道:“若是能与也先达成协议,令其保证今后再也不会侵犯天朝神土,那皇上此番亲征不就有所斩获了么。拿着这一纸和约回朝,咱也算没有空手而归。如此便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太后和皇后娘娘也必定会赞赏皇上的这份功绩!” 朱祁镇沉思片刻后长嘆道:“好吧~,朕就再信先生一回!” 听了此言王振顿时笑逐颜开,他很得意自己重又赢回了皇帝的信任。 然而万分得意的王振此时却忽略了朱祁镇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朕就再信先生一回,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这次先生又错了的话,朕便再也不会相信你! 王振兴沖沖的跑去瓦剌使者那里将皇帝朱祁镇接受也先谈判提议的消息告知于他,使者遂与王振约定两日后也先首领将亲赴土木堡明军大营进行和谈。 送走了瓦剌使者,王振便兴师动众的张罗起了和谈事宜。他将所有随军文官统统拉来进行所谓欢迎仪式的彩排,王振竟扮演起了也先,而众文官则被强令反覆操演着迎接也先的礼仪步骤,场面可谓是滑稽至极。 大营内的气氛被王振搞得如此乌烟瘴气,众军便再也没了备战的心思。既然和谈在即,和平的曙光就此降临,于是乎官兵们防御工事也不修了、岗哨也不站了,所有人都懈怠了下来,只等着双方签下和约后大军便可班师回朝。 第十四回完,请看下回:惊变土木堡 十五、惊变土木堡 约定谈判的日期转眼即到,朱祁镇与王振坐在中军大帐内等待着瓦剌代表团的来临。而大批朝廷官员则分列伫立于土木堡大本营门口,准备待瓦剌使团一到,便举行热烈的欢迎仪式。 兵部尚书邝埜并没有夹在欢迎队伍中间,他独自一人站于营门一侧,警惕的注视着四周动静。 不多时,便见大营前方的沙漠地带中有漫天沙尘滚滚飞扬而起,应该是一支马队正朝大营方向奔来。 众人都以为这是瓦剌的和谈使团正向此而来,但邝埜却似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敏锐意识到能捲起如此大扬尘的马队,其规模绝非一般,少说也有上万骑。既是和谈使团,何需这么多人马?! 邝埜立时环顾四周,他惊诧的发觉不光是大营正前方,营地周边各个方向都有马蹄捲起的滚滚沙尘。邝埜顿觉不妙,当即大喝道:“事态有诈!众军准备御敌~!” 然而邝埜的这一声暴吼不仅没能让兵士们提起防备,反而使得大营之内顿时乱作一锅粥。连日的懈怠早已使明军兵将丧失了战斗力,惊闻事态有变,众军便慌作一团,哪还有勇气作战。 就在明军大营内一片混乱之际,瓦剌兵马已然以迅雷之势杀至而来。数以万计的铁蹄从四面八方冲进大营,瓦剌骑兵挥舞着弯刀见人就砍,明军兵将只得四散奔逃! 只道那土木堡大营内血肉横飞、惨叫连绵,面对满地鼠窜的明军兵士和官员,瓦剌军人肆意噼杀犹如砍瓜切菜,好不痛快!转瞬间土木堡内已是陈尸遍地! 邝埜见状连忙跑到后军组织那些还未被冲击的部队进行抵抗,然而毫无心里准备的明军哪里是彪悍的瓦剌骑兵的对手。瓦剌军时而分散、时而集中,将明军大营冲击分割成了数段,邝埜与麾下部队之间很快便失去了彼此联繫,反抗的明军部队被瓦剌人各个击破。 第31页 能臣邝埜此刻也无奈陷入了手忙脚乱疲于应付之中,正当他大声指挥着身边兵士进行突围时,忽然间只觉一把冰冷的钢刀狠狠地嵌入了自己的后背!邝埜一声惨叫并猛然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瓦剌军服的身影从背后一闪而过,随即便消失于乱军丛中。 一股钻心的剧痛顺着嵴髓直冲头顶,邝埜意识到自己中刀了!他使劲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可此时的双腿却如棉絮般柔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最终邝埜实在支撑不住,缓缓的瘫软倒地! 端坐于大帐内的朱祁镇也已听到了帐外的嘈杂之音,战马尖利的嘶鸣与兵士惨烈的嚎叫声互相混杂,令人听了不禁胆战心惊。 虽然此刻朱祁镇还不清楚帐外的具体情况,但他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朱祁镇遂命令护卫军统领樊忠赶紧率兵出去查看,樊忠领命后便带着护卫军将士奔出了内营。 樊忠一班人马跑出来一看,禁不住都目瞪口呆。只见瓦剌骑兵挥舞着弯刀在大营内横冲直撞,明军兵士则丢盔弃甲四处乱窜。死人与将死之人堆叠满地,瓦剌军的马蹄毫无顾忌的从人身上踏过,踩得满地都是肉泥和脑浆! 樊忠领着护卫军奋力杀退了一批瓦剌兵马,而后便查看起了当下全军的伤亡情况。 眼前的景象简直令人不忍猝睹,虽然身处大漠之中,但低头望去已经几乎看不到脚下的黄沙,满目竟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尸山尸海! 不远处的屠杀还在持续,樊忠与护卫军兵士则在成堆的尸体中仔细搜寻。护卫军在尸堆中先后翻找到了户部尚书王佐、侍郎丁铭、内阁大臣曹鼎、张益等五十余名朝廷要员的遗体。 面对眼前的惨景,护卫军统领樊忠禁不住痛心疾首。这些死难大臣都是国家的精英,被也先消灭的亦是国家最精锐的部队,朝廷几十年积累之国力,几十年积累之人才,就这样在土木堡的废墟与沙漠间灰飞烟灭! 护卫军众兵将继续朝前搜索而去,忽然间,樊忠瞅见了一个背上带着刀痕的身躯,那不是兵部尚书邝埜么?!樊忠赶紧上前细看,只见邝埜背上的刀伤深可见骨,整个后背已是血肉模糊。 樊忠眼噙热泪将邝埜揽入臂弯,大声呼唤道:“邝大人!邝大人吶!”这邝埜还存有最后一口气,在樊忠的呼喊摇晃下竟然甦醒了过来! 邝埜缓缓睁开双眼,见自己正躺在樊忠怀中,便使出最后一丝力气说道:“樊将军,快……快护送陛下撤往麻谷口!” 樊忠呜咽道:“是,末将即刻就保护天子撤离!” 邝埜随即一把抓住樊忠臂膀,愤然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事恳求樊将军,请樊将军务必除掉王振这个阉贼~!”言毕,邝埜便气绝而亡。 眼见邝埜在自己怀中咽了气,樊忠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热泪顿时泉涌而下。 樊忠放下邝埜的遗体,大声回应道:“邝大人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随即起身对手下兵士招呼道:“众军听令,随我去保卫天子!”说罢樊忠便领兵朝皇帝所在的中军帐方向奔去。 中军大帐内,朱祁镇已经知晓也先兵马眼下正在突袭大营。他对身边的王振忿忿说道:“王先生,您不是对朕保证过说也先是真心前来和谈的么?!可眼下如此局面,你又该作何解释!” 王振惶惶回道:“这这这奴才也没料到也先是如此的无耻下流,竟以和谈为名行偷袭之实!这些鞑虏从未受过孔孟教化,根本不知礼义廉耻,实在是不可交!不可交哇!” 朱祁镇斥道:“行了!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朕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朱祁镇边说着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将脸深深埋于两臂之间。 王振见状便劝解道:“皇上您尽管放宽心,我大明威武之师,何须惧怕这些北蛮贼寇。今贼首也先斗胆进犯大明天子营帐,我军将士必定个个奋勇杀敌以报天恩,瓦剌人此举无疑是自取灭亡!皇上只管安坐,静等捷报传来。” 王振倒不是在刻意安慰朱祁镇,其内心很有自信,他根本不曾担心过自己和朱祁镇的安危,因为没有什么地方比在皇帝身边更安全的了。在他看来,几十万明军将士理所当然会用尽全力捍卫大明的皇帝,无论瓦剌人有多么强悍,在天子面前明军兵将个个都会表现得异常英勇。 就在此刻,樊忠跑进大帐急促的对朱祁镇说道:“陛下,情势不妙啊!瓦剌军势如破竹,眼看就要杀奔中军帐前了。此地已然不再安全,请陛下速速撤离!” 听了此言朱祁镇与王振都不禁愕然,朱祁镇忙追问道:“几十万大军,难道就挡不住瓦剌铁骑?!” 樊忠说道:“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几十万将士的斗志早已在这无边大漠中被磨灭殆尽了!眼下是众军大乱,死的死逃的逃,哪还有心气抵御强敌?!” 王振听罢立马声嘶力竭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吼道:“废物!饭桶!天子御驾亲征,三军理应用命,而众兵士却不战自溃,这实在乃我大明之耻!此都是邝埜及众将领怕死惧战,以至手下兵将上行下效。皇上应将邝埜等人就地正法,看那些兵卒还有谁敢不为皇上拼死效命!” 第32页 面对王振如此叫嚣,樊忠禁不住怒目相向。 王振被樊忠那恶狠狠的眼神瞪的浑身发毛,怯怯问道:“你你这匹夫瞪着我作甚?!” 看着王振这副嘴脸樊忠胸中的满腔怒火瞬间爆发而出,他对王振大喝道:“眼下的局势还不都是因你恃宠弄权所造成?现在你却将兵败之责推给邝大人。我告诉你王振,邝大人一刻时前刚刚为国捐躯,而他的临终遗言就是让洒家来取你这阉贼的狗命!”说罢樊忠便上前一把揪住了王振的衣领。 王振顿时惊惶失措,连忙扭头对朱祁镇喊道:“反了反了!皇上,樊忠竟敢在圣驾面前如此放肆,其必有不轨之心!” 王振以为朱祁镇必会立刻喝止樊忠,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朱祁镇只是默默的看着自己,并没有任何表示。 这时愤怒的樊忠已举起手中的大锤对王振喝道:“狗贼受死~!” 王振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他对朱祁镇哀求道:“皇上,樊忠这是要奴才的性命吶,看在奴才跟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求您救救奴才啊~!” 望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朱祁镇依旧保持着沉默。王振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不仅弄得文武大臣们怨声载道,也实在让皇帝朱祁镇失望至极。面对这位一度仗着皇帝恩宠在文武百官面前作威作福,此时却又在武将的大锤下吓得屁滚尿流的太监王振,朱祁镇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悲哀——我曾经如此尊敬景仰和信任有加的王先生,竟然是这么一个不学无术却又自以为是的小人。 在皇帝面前樊忠本还有些顾忌,而现在皇帝却一言不发,已然是默认了自己的行为。于是樊忠便卯足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镏金大铜锤狠狠地朝着王振面门抡砸而去! 只见得王振顿时天灵碎裂,脑袋如同开了瓢的西瓜一般露出了内中红瓤,鲜红的脑浆飞溅四射。 樊忠松开扯着王振衣襟的手并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王振那具只剩半个脑壳的尸身便如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在地,脑浆子把大帐内的地毯都给浸透了! 见权阉王振当场毙命,樊忠仰头长啸道:“吾为天下诛此贼~!”这声发自内心的怒吼,振聋发聩、豪迈沖天。 在樊忠的恳求下,朱祁镇终于下令全军撤退。所谓的下令也只不过是皇帝做的一个姿态,其麾下成建制的部队早已溃灭,就连护卫军也都死伤了大半,现在皇帝身边仅剩下一个随身太监喜宁和樊忠率领的几百名尽忠职守的护卫军兵士。 当朱祁镇离开大帐骑上战马朝麻谷口方向撤退时,映入其眼帘的是一副地狱般的惨景。瓦剌铁蹄所捲起的沙尘遮天蔽日,到处都是兵士们零乱残缺的尸体,死者遍地如麻,蔽野塞川! 撤离路上不断有瓦剌兵马上前围追堵截,樊忠则竭尽所能的保护着皇帝。只见他左突右击,硬生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鲜血沾湿了甲衣,连胯下战马胸前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几番突击下来,护卫军只剩下了最后几十人,然而瓦剌兵马还是源源不断的从四处涌来。 面对如此绝境,樊忠对朱祁镇说道:“陛下安危关乎天下社稷,臣与手下弟兄愿以性命替陛下换一条生路!”而后他又对坐在朱祁镇身后的太监喜宁说道:“我等即将战死沙场,此后陛下的安危就託付在喜公公身上了,你务必要不惜性命护我皇主!” 喜宁听罢却面带惊惶的回道:“我区区一个太监,哪里承担得了护我皇主的重责吶!” 樊忠立即怒叱道:“眼下皇上遭遇如此危局,但凡大明子民都责无旁贷要以命护驾,管你是士卒还是太监。你若贪生怕死而致使陛下有什么闪失,樊忠就是做了鬼也要拿你是问!” 正说着,又一批瓦剌军马气势汹汹的追了上来,樊忠忙对朱祁镇喊道:“陛下快走~!”说罢便回过身带领着护卫军迎敌接战。 朱祁镇含泪回道:“樊将军保重!”遂与喜宁同乘着一匹战马继续朝麻谷口方向奔逃。 见载着朱祁镇和喜宁的战马飞奔远去,樊忠心里如释重负。最后他对手下兵士高喊道:“弟兄们,我等今日为国捐躯,乃是死得其所。到了阴间,我樊忠依旧带着你们征战御敌,做一群护国烈鬼!沖啊~!” 只见护卫军的勇士们向紧追而来的瓦剌军发起了最后的自杀式冲锋,几十个身影很快便被如潮的瓦剌军阵所吞没。 经过一番激烈的砍杀,护卫军兵士一个接一个的倒在了血泊中,等杀出敌阵时只剩下了樊忠一人。此时的樊忠已是身中数箭血流不止,左臂也已被乱刀砍断,露出了森森白骨。 樊忠强忍剧痛,仰天大喊道:“我大明军魂永不灭~!”接着便再次义无反顾的沖向敌阵。 无畏的飞蛾至死不悔,就连熊熊烈火也难免为之动容。瓦剌官兵面对只身战斗的樊忠竟不由的生出了一丝敬佩之情,一时间众军都只是被动接挡着樊忠的锤击,没人忍心下手将其击杀。 此时领头的瓦剌战将见手下人都不忍杀樊忠,顿时火冒三丈。只见他快速绕到樊忠身后,举起大刀一声长嚎后便将手中之刀奋力噼了过去。锋利的弯刀瞬间将樊忠的帽盔噼成两半,刀锋一路切下,居然嵌进了樊忠的胸腔,现场顿时血雾弥散! 第33页 无情的大漠尸骨成堆,昏暗的天地一片黑灰。马蹄响,沙尘飞。虚空的伟业不惜男儿血,忠直的勇士尽洒英雄泪! 朱祁镇与喜宁还在不顾一切的策马狂奔着,而此时朱祁镇的内心却是愧疚万分。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全是因为我的无知和幼稚,才致使五十万大明儿郎魂断大漠。张辅、朱勇、邝埜、樊忠及所有我身边的近臣们,是因为我的昏庸才使得你们一个个命赴黄泉。你们都把责任归咎于王振弄权,其实不然,罪责全在我这个皇帝身上,若没有我的姑息放纵,王振又怎能一手遮天?!朕实在不是个好皇帝,朕是个昏君! 就在朱祁镇万分自责之际,胯下的战马却因难以承受住两个人的重量而体力不支,竟口吐白沫轰然倒地。 朱祁镇、喜宁二人猝不及防,被甩下马背跌落在地。这一跤摔的二人眼冒金星疼痛不堪。朱祁镇爬起身哀嚎道:“哎~,看来朕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喜宁亦爬起身苦劝道:“皇上,咱可不能就这么束手就擒吶。此地已离麻谷口不远了,就算没了马,咱也可以步行而去。奴才可不想沦为瓦剌人刀下的怨鬼,求皇上切莫就此放弃啊!” 朱祁镇嘆道:“也罢~,那就听天由命吧!”说完二人便互相搀扶着朝麻谷口方向行去。 第十五回完,请看下回:绝望麻谷口 十六、绝望麻谷口 正统十四年八月二十日,麻谷口要塞。 此地由明军大将陈懋率领麾下八千兵士驻守,军中还有一位王振分派在这的亲信,那就是郭敬。 就在朱祁镇大军于土木堡内惨遭瓦剌人屠戮的同时,在也先的授意下其胞弟赛刊王亦率领着一队兵马前来攻袭麻谷口,意在切断明朝军队的后路! 八月二十日正是朱祁镇与也先约定在土木堡内谈判的日子,这天天刚蒙蒙亮,驻守麻谷口的明军就见前方有一支军马正朝谷口滚滚开来。 由于当时没有无线电通讯设备,陈懋对皇帝朱祁镇还在土木堡内傻等也先前来和谈的情况一无所知,以为眼前的这支兵马就是天子亲率的大军。 见天子班师归来,陈懋长舒一口气道:“谢天谢地,皇上总算是走出大漠。我等弟兄也可撤回京师,吃顿饱饭睡个香甜觉了!”遂下令兵士赶紧打开辕门迎接圣驾。 然而兵士们刚打开辕门列队出迎,就见前方那支兵马气势汹汹的加速向麻谷口明军要塞扑来。陈懋好生奇怪,待其定睛细看来军的番旗与服饰后,不禁失声大叫:“哎呀!是瓦剌的兵马!” 随着陈懋这声惊叫,麻谷口要塞内顿时陷入一片骚乱。众军惶惶奔窜如热锅蚂蚁,争相喊道:“瓦剌军来啦~!瓦剌军来啦~!快~!快关城门!” 营寨辕门边的兵士听罢便一阵手忙脚乱的赶紧关上了城门,却将先前出城相迎的几百名同伴无情的关在了门外。 赛刊王率领着数万铁骑猛冲至麻谷口要塞前,眼看就能一鼓作气杀进城内,却愣是慢了半步让对方抢先关上了城门。赛刊王气极败坏,只得将气撒在那些同样被挡在城门外的明军身上。 只见瓦剌兵马杀性大起,对着面前惊惶失措的明军兵士一阵乱杀乱砍,数百名明军立时成了刀下残尸! 立于要塞城楼上的陈懋目睹手下弟兄惨遭屠戮,不禁怒发冲冠,立即下令城头弓箭手向敌军放箭!一阵箭雨倾泻而下,将瓦剌骑兵射死无数。明军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赛刊王抬头望了望眼前的要塞,见这城楼座落于峡谷中最狭窄的地段,倚靠着两侧巍峨的高山搭建,只有正门一个入口。且要塞墙高楼坚,明军居高临下,占尽地利之势。赛刊王意识到靠骑兵冲锋已无破城可能,遂下令全军后撤。 见敌军退走,陈懋亦不敢放松。他抓紧时间进行部署,做好了迎接敌人下一轮猛烈攻势的准备。 陈懋的判断一点没错,仅仅一个时辰后,赛刊王便率军捲土重来。 只见瓦剌兵将不再是骑马冲锋,而是高举盾牌身扛悬梯,顶着明军的阵阵箭雨朝麻谷口方向压了过来。 一时间尘土飞扬,杀声震天!瓦剌兵马黑压压的一片如潮水般涌至城楼下,随即便架梯悬索强攻城头。明军兵将则于城楼上奋力抵抗,羽箭、飞石如雨点般砸向敌军,无数瓦剌兵从半空中跌落城下摔成了肉饼,场面惨烈至极! 由于瓦剌军数量实在太多,还是有大批敌兵攀上了城楼。陈懋见状连忙率领手下兵将与敌展开短兵相接的近身肉搏战! 在陈懋的率领下,明军官兵同仇敌忾,只见兵士们个个奋勇,将一批又一批瓦剌兵歼灭于城头之上。在此等气氛的感召下,就连锦衣卫副指挥使郭敬也带领数名锦衣卫军士登上城楼参加战斗,并一气噼杀了数十名敌兵,为这场麻谷口保卫战出了一份力。 战斗一直持续到日头西沉,瓦剌军始终没能攻下城楼。赛刊王见本部兵马伤亡如此惨重,无奈之下只得再度退兵,徒在明军要塞的城头和楼门口丢下了千余具尸体。 随着夜幕降临,冰冷的月色洒满营地。陈懋趁着敌军退兵的这段间隙适时休整部队,并派人前往距麻谷口不到三十里的边城重镇宣府求援,请求宣府总兵杨洪领军前来助战。 使者揣着陈懋写给杨洪的求援信飞马奔出要塞,转瞬间便消失于夜色之中。要塞内的明军将士则枕戈待旦,随时准备迎接瓦剌军的下一轮攻势。 第34页 第二日旭日东升,瓦剌大军再度陈兵麻谷口要塞城下。这次担任主攻的瓦剌兵马已不再是赛刊王的部队,而是博罗茂洛海。 原来昨日遭遇挫败后,赛刊王便向兄长也先求助,也先遂派遣麾下得力干将博罗茂洛海前来参战。博罗茂洛海欣然领命,誓要取下麻谷口,切断土木堡明军残部溃逃的最后退路。 立在城头上的陈懋遥望着瓦剌军的一举一动,只见博罗茂洛海所部既没有派骑兵冲锋也没有架梯强攻,而是整齐列阵城下,而后便推出几十个黑乎乎的铁傢伙摆于阵前。 不多时,忽然间天崩地裂山岳震摇,伴着一声声惊天巨响无数燃烧的铁丸如火球般朝明军要塞呼啸飞来!铁弹丸不断的在人群中炸开,现场顿时血雾瀰漫,满地残肢! 整个城关被炸的砖瓦碎石四处乱飞,陈懋被一股灼热的气浪掀翻在地,他惊诧的叫道:“是大炮!” 博罗茂洛海使出的致命武器正是大炮,但这些炮并不是瓦剌制造,而是正宗的明朝货。原来这批大炮是博罗茂洛海在歼灭张辅所部兵马时缴获来的战利品,这回却正好在此番麻谷口攻坚战中派上了用场。 自以为在武器装备上占尽优势的明军,将最先进的火炮费劲吧拉的运进大漠。然而这些笨重的铁炮在对付神出鬼没的瓦剌骑兵时没能起到任何作用,而今却成了敌人用来屠戮自己同胞兄弟的杀人利器。可悲!可嘆! 在猛烈炮火的掩护下,城下的瓦剌步兵又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城浪潮。城楼上,无数明军兵士被炮弹轰的粉身碎骨死无全尸,麻谷口要塞顿时陷入一片风雨飘摇。 面对如此危局,陈懋只得将全部希望寄託于宣府的援军上。然而距派出第一个使者已过了近十个时辰(既二十小时),依然不见宣府总兵杨洪率军前来。 无情的炮弹依旧不断呼啸而至,要塞城楼上是火光沖天、硝烟瀰漫,一眼望去竟是满地狼藉,碎木砖瓦与残缺的肢体混杂遍地,其状惨不忍睹。 锦衣卫副指挥使郭敬亦在这城楼上苦撑了许久,眼前的惨烈战况令这位东厂魔头也始料不及,心中不禁开始打起了退堂鼓。就在这时,一枚炮弹忽地落在其身旁不远处,随着一计炸雷般的巨响,郭敬被强劲的气浪猛地掀了个大马趴。 被整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郭敬奋力爬起身,浑身上下的摸了摸自己,好在并未受伤,实属万幸。然而当他转头查看身旁,却见自己身边的几个随从已惨死当场! 只见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夹杂在成堆的瓦砾中,其中一具尸首看样子是被炮弹直接命中,脑袋和肩膀已被炸的不知所踪,只剩下一具空腔子,还在冒着青烟。 郭敬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这几具尸身,他们已全都面目难辩,只有身上穿着的锦衣制服显示出其生前曾是横行天下的东厂锦衣卫。 此情此景令郭敬大受刺激,他再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呆下去了,遂下定决心要熘之大吉!然而陈懋及其手下兵将仍在浴血坚守要塞,若此时临阵脱逃,一旦被陈懋发觉那厮一怒之下肯定会把自己给阵斩了!得找个离开的藉口才行。 郭敬忽然想到陈懋曾向宣府总兵杨洪求援,但宣府那边至今还没有消息。于是郭敬便跑到陈懋身边装模作样的问道:“陈大人,宣府的援兵何时才能到哇?!” 陈懋回道:“我也正急着呢,援兵迟迟不到,麻谷口岌岌可危啊!” 郭敬适时说道:“陈大人您看这样如何,现由我乘快马前往宣府催援,吾乃锦衣卫副指挥使,那杨洪怎么说也会给我一个面子领兵来救的!” 陈懋听罢点头道:“如此甚好!请郭公公转告杨总兵,麻谷口乃通往大漠的战略要地,亦是皇上的唯一退路所在,决不容失啊!现瓦剌军携火炮来攻,我部正全力坚守,请杨总兵务必带上铳炮及弹药火速来援。否则一旦麻谷口失守,则皇上危矣~!” 郭敬正求之不得,连声应道:“好!好!那我去也!”遂跑到后营翻身跨上战马,一熘烟的飞奔而去。 郭敬骑着马发疯似的逃离了麻谷口,并一路向南奔驰。跑出了十几里路,忽然撞见一队兵马正朝北面麻谷口方向开进。 原来这支兵马正是宣府总兵杨洪所率领的援军,正准备开往麻谷口支援陈懋的部队。陈懋先前派出的信使早已到了宣府,杨洪接到陈懋的求救后却并未及时发兵,而是过于“持重”,磨磨蹭蹭的研究准备了半天,这才领军来援。 杨洪认得锦衣卫副指挥使郭敬,见郭敬迎面奔来,杨洪大声问道:“郭公公,您这是……?” 郭敬见是杨洪的军马,便回道:“杨总兵,大事不好也!麻谷口要塞已经失陷,我好不容易才侥幸逃出!” 杨洪惊诧道:“怎会如此?我这正要领军前去支援,那陈懋为何就不能多扛几个时辰呢!” 郭敬说道:“杨总兵您有所不知,鞑子缴获了我军的大炮,在炮火蹂躏下我军损失惨重啊!”遂以手指向后方:“杨总兵听到没,那远处传来的隆隆炮声,现在还轰鸣不止。” 杨洪说道:“这么说麻谷口已经落入敌手?” 郭敬忙附和道:“对!对!麻谷口已然陷落,敌军正欲乘势而下攻破宣府。杨总兵您得赶快赶回宣府布防啊!” 第35页 杨洪应道:“嗯,郭公公所言有理,宣府乃边防重镇,一旦有失则危及京师。眼下麻谷口局势既已无可挽回,那我还是赶紧回防宣府要紧。”遂引兵回撤而去。 郭敬不禁暗自欣喜,继而便跟着杨洪的军马去往了宣府。陈懋的最后一丝希望就这样在郭敬的花言巧语和杨洪的迂腐刻板下化为了泡影。 然而这郭敬与陈懋无冤无仇,却为何要至其于死地?其实癥结并不在陈懋,而是出在王振身上。 当初在大同时王振怒斥郭敬与瓦剌人私通,并声称回京后定要将其严办,王振的这一句气话却在郭敬心里种下了祸根。 此时的郭敬并不知道王振已命丧樊忠的锤下,他一心只想借瓦剌人之手杀死王振。而一旦麻谷口沦陷敌手,那王振便回天无门,难逃葬身大漠的下场。只要能除掉王振,哪怕是以陈懋乃至皇帝朱祁镇的性命做陪葬也在所不惜。 陈懋与手下数千兵将的生命以及朱祁镇的安危都成了阉党内部勾心斗角的牺牲品,真是阉宦误国啊! 麻谷口要塞内,陈懋还在望眼欲穿的等着救兵到来。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援军却依旧渺无踪影。陈懋仰头长嘆道:“杨洪啊!你就如此见死不救么~!” 就在这时,麻谷口要塞那道厚重的辕门终于经不住炮火的轰击,嘎嘎的碎裂坍塌了。赛刊王和博罗茂洛海见时机到来,便下令麾下骑兵向要塞发起冲锋! 瓦剌铁骑遂以千钧之势猛冲而来,明军抵挡不住,防线瞬间崩溃。大批瓦剌兵马踩踏过残破的辕门冲进城内,挥舞着马刀四处砍杀。 城内明军四散奔逃,几个兵士苦劝陈懋道:“陈大人,要塞守不住了,咱赶快逃命吧!” 陈懋怒斥道:“混帐!孬种!要走你们走,我誓与要塞共存亡!” 兵士们见劝不动陈懋,便弃下他纷纷逃散了,只有少数几个忠心耿耿的仍留在陈懋身边。 见瓦剌兵马涌进城内,陈懋遂与最后几个兵士一起举刀上前迎战。几个身影毫无畏惧的沖向瓦剌兵阵,瞬间便淹没在瓦剌铁骑的滚滚洪流之中。 一阵短促而激烈的砍杀过后,几个明军兵士全部阵亡。陈懋被数骑包围于中间动弹不得,最后惨遭乱刀肢解,壮烈殉国! 麻谷口要塞终于陷落,赛刊王和博罗茂洛海得意洋洋的领兵进驻了这座原本属于明军的城关。 赛刊王安顿好众军后便登上城楼瞭望前方,察看大漠那边是否有明军残部向麻谷口撤逃而来。 然而观察了老半天,赛刊王始终不见有明军部队打这经过。其实他还不知道,土木堡的几十万明军早已被他的哥哥也先给一锅端了。 不知过了多久,赛刊王终于发现前方大漠中隐约有人影朝麻谷口走来。待细看之下,发觉来者数量实在不多,只有两个。 见此情形,赛刊王嗤笑道:“看来明军真是气数已尽了,才逃出来区区两个人儿!” 赛刊王继续于城楼上观望,见这两个人一个身穿一套豪华的镏金龙鳞战甲,另一个则是一副太监打扮。 在确定周围没有明军的伏兵后,赛刊王和博罗茂洛海便领着兵马奔出城关,迎面朝那两人开去。 那个太监一看到迎面而来的竟是瓦剌军队,便惊声哭叫道:“怎么是鞑子的兵马啊?!这下完了!” 而身穿龙鳞甲的武士见了赛刊王和博罗茂洛海的部队,则索性盘腿坐地,也无任何逃跑之意。 博罗茂洛海见那武士身上的铠甲如此精緻,腰间还别了一把极品宝剑,觉得此人定有不少油水。遂大喝道:“呆!想活命的赶紧卸下战甲交出身上值钱物件!” 那太监被博罗茂洛海这声暴吼惊得跪地抱头瑟瑟颤抖,然而那位金甲武士却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依旧坐在地上闭目凝神,丝毫不作理会。 博罗茂洛海见此人竟然视自己如无物,感觉受到了侮辱,顿时恼羞成怒。于是举起弯刀就朝那人噼了过去! “住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赛刊王及时喝住了博罗茂洛海。赛刊王觉得该人在这等情形下竟还如此从容不迫,必是个不一般的人物。遂上前问道:“敢问足下在大明军中担任何职?” 武士睁开双目看了赛刊王一眼,见赛刊王一身贵酋装束,便反问道:“阁下就是也先么?” 赛刊王听了哈哈笑道:“非也,非也!” 武士继而又说道:“既非也先,那阁下一定是也先之弟赛刊王啰?” 赛刊王顿感惊愕:“你究竟是何人?!” 见那武士再度莫不作答,博罗茂洛海上前一把揪住了武士身旁的太监,并吼道:“快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不然老子当场噼了你!” 太监当即吓得屁滚尿流,急急回道:“我说!我说!小的名叫喜宁,是大明内侍宦官。”继而将手一指:“而他,就是我们大明的皇帝!” 第十六回完,请看下回:帝国的危机 第三卷 烽火京都 十七、帝国的危机 太监喜宁指着朱祁镇说道:“他就是我们大明的皇帝!” 赛刊王与博罗茂洛海闻之不禁又惊又喜,他们做梦都想不到大明朝的皇帝竟然落入了自己的手掌心!赛刊王赶紧押着朱祁镇奔往也先大营。 第36页 瓦剌军营中,得知赛刊往竟把明朝皇帝给活捉了,也先亦感无比兴奋。他兴沖沖的跑出营帐,绕着那位身着龙鳞金甲的俘虏左三圈右三圈的打量了半天,那眼神仿佛就像在观看什么珍稀动物似的。 将朱祁镇上上下下瞅了个遍后,也先对赛刊王问道:“这就是大明皇帝?!” 赛刊王应道:“正是!” 也先随即哈哈大笑道:“好!好!这真是意外的收穫啊!” 高兴了一阵后,也先却为该如何处置这位特殊的战俘犯了难,于是他便将赛刊王等亲信之人唤进大帐内商讨。 也先、赛刊王、博罗茂洛海等人围坐于军帐内,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明皇帝朱祁镇的最终命运。 博罗茂洛海说道:“我向来主张抓来的俘虏不论贵贱都该统统杀掉!而今明朝皇帝落入我瓦剌之手,乃是上天送给咱的厚礼。咱应该将这份礼物拿来做血祭,以告慰我们蒙古祖先的英灵!” 赛刊王却驳斥道:“匹夫之言!堂堂大明皇帝现在我们的手中,岂有不用之理?!” 博罗茂洛海不解道:“用?!那朱皇帝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的主,背个麻袋都走不了二里路,他能有何用?” 赛刊王嗤道:“蠢才!大明皇帝在咱手中,今后明朝对我瓦剌那还不得百依百顺,咱要多少财物他们就得给多少,否则咱就对他们的皇上不客气!” 也先听了赛刊王的话顿时大喜:“兄弟说的对啊!岂有把这么个财神爷随便杀掉的道理,留着他,今后咱便可随心所欲的敲明人的竹槓了!啊哈哈哈~” 就在这时,一个军士进帐禀报导:“禀首领,囚俘喜宁声称有一妙计要献与首领!” 也先莫明其妙:“什么喜宁?老子又不认识他!一个俘虏之言用得着来惊动我么?快退下!” 就在也先喝退军士的时候,赛刊王却喊道:“等等!”遂对也先说道:“这喜宁乃是臣弟捉朱祁镇时一併抓来的。听说他是朱祁镇的随身太监,咱且不妨听听他有何话说。” 也先听罢说道:“既是朱祁镇身边的人,那老子便看看他有何屁放。”遂对军士下令道:“带进来!” 军士领命将喜宁带到也先面前。喜宁一见也先便使劲叩头道:“奴才喜宁叩见也先首领!” 也先问道:“你就是那个伺候朱祁镇的小太监?” 喜宁回道:“小的正是。不过在小的眼里那朱祁镇就是一个昏庸无能的废人,根本不是英名神武的也先首领的对手。而今小的毅然决心投奔首领,甘为首领效犬马之劳!” 也先嗤笑道:“你一个太监能为我效个屁劳!” 喜宁惶惶说道:“小的对大明的现状了如指掌,敢问首领想不想把大明给彻底灭了?!” 也先惊讶道:“怎么?你小子有办法助我灭明?!快说来听听!” 喜宁回道:“朱祁镇此番亲征把京师的驻防都掏空了,而今几十万大军全埋在了土木堡,京师几乎已是一座空城。只要首领挥铁骑大举南下,攻破京师便如磕鸡蛋般易如反掌。一旦攻下京师重地,明朝便元气丧尽,离亡国就不远了。到那时首领您便可成为全天下的主宰!” 听了此言也先顿时心潮澎湃。 七十八年前,元顺帝被朱元璋赶出大都(既今日之京师),从此宣告了蒙古人统治时代的彻底终结。此后的漫漫岁月中,蒙古人只能窝在大漠和草原里重新过起了牧马放羊的原始生活,昔日在中原作威作福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而今历史的契机却如此出乎意料的摆在了也先面前,原本只想大捞一笔的也先此刻已不再满足于只是抢掠明朝的财物,他要攻下明帝国的首都,让伟大的蒙古民族重返中原,重新做全中国的统治者。而他也先也必将成为能与成吉思汗比肩的民族英雄而永载史册! 也先难抑心中激动,对喜宁夸赞道:“不错啊小子,有点见识。只要你今后忠心耿耿的跟着我,老子决不会亏待你!” 喜宁听了赶忙磕头道:“多谢首领赏识!”遂继续撺掇道:“而今大明天子在我们手中,首领只须押着朱祁镇叩关,那些明军守将见了当朝皇上还不都得乖乖的开门么?” 也先听罢不禁大喜过望:“好!好!就这么办!” 正统十四年八月二十二日,宣府。 宣府总兵杨洪这两日一直忙着部署城防,就等着瓦剌人前来。 果然不出所料,兵士禀报瓦剌大军已开至城下。杨洪闻讯便赶紧登上城楼,察看敌情。然而杨洪却望见瓦剌军队并不急着攻城,而是将一个五花大绑的囚犯押至城下。 瓦剌大将博罗茂洛海对着城楼上的明军高喊道:“楼上的兔崽子们听着,你们的皇帝现就在此。尔等赶紧开关投降,否则咱对朱皇帝不客气!” 谁知杨洪却回喊道:“狗日的鞑子,你们休想耍弄于我!随便找个阿猫阿狗就来冒充我大明天子,尔等真以为我像三岁小童般好骗不成?!” 瓦剌众兵将一听这话不禁都傻了眼,他们万万没想到宣府守将竟然会打死不认自己的皇帝。这也难怪,郭敬已经逃回京城了,宣府内的官兵谁也没见过真正的龙颜。再加上此时朱祁镇穿着的是一身破烂的囚服,这杨洪又是个出了名的死心眼,除非你把皇帝的身份证户口本拿给他当场验对,否则就是朱祁镇穿着龙袍站在他面前他都未必相认。 第37页 博罗茂洛海大怒,将刀架在朱祁镇脖子上大吼道:“娘的快开门,不然我宰了朱皇帝!” 面对博罗茂洛海的咆哮叫嚣,明军的回答却是火铳弹! 只见宣府城楼上瞬间闪出条条火舌,伴着一阵枪声大作,无数枚铳丸射向城下的瓦剌军!火铳的威力比弓箭大得多,飞射而来的子弹将瓦剌人脚下的黄土打得泥渣飞溅,瓦剌兵和朱祁镇都被惊得乱窜乱跳。博罗茂洛海无奈,只得押着朱祁镇狼狈退回而去。 后方的也先见博罗茂洛海悻悻而归,便责问其缘由。得知细节后也先不禁火冒三丈,怒斥喜宁这齣的是什么鸟主意。 喜宁惊惶之下又心生一计:“禀首领,这杨洪不认得皇帝,咱便转道去大同嘛。当初朱祁镇的大军曾在那里停留,大同总兵石亨绝对见过朱祁镇的面。咱将朱祁镇押至城下,看那石亨敢不就范!” 也先想了想赞嘆道:“嗯~,好计谋!” 于是也先大军便押着朱祁镇开到了大同城下。 大同总兵石亨听闻瓦剌军来犯,便登上城楼察看,却见瓦剌兵押着一个人来到城门下。石亨仔细看了看来人,顿觉五雷轰顶,被瓦剌人押到城下的竟然是皇上! 瓦剌大将博罗茂洛海照例又朝城楼上叫嚣了一番,然而任凭博罗茂洛海如何吼叫,喊得嗓子都直冒青烟,大同守军却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既不见开城门,也没有人出来答话。 博罗茂洛海愤怒难耐,他一手揪住朱祁镇的脖颈另一只手则拿刀抵着其后腰对朱祁镇喝令道:“你来和他们说,叫他们赶紧开城门投降!” 朱祁镇被博罗茂洛海的钢刀抵着腰眼,万般无奈下只得对城楼上喊道:“石亨,朕现在命你立刻开城!” 过了半晌,城楼上终于传来了石亨的回应:“臣只知守城,不知其他,断不会开城降敌。望皇上万万恕罪!”随即石亨便转身进入城楼,再也不肯露面。 听了石亨此言,朱祁镇心中不禁是羞愧难当。堂堂大明天子被瓦剌人当作叩关的工具来回驱使不算,居然还配合着叫门。同忠于职守的石亨相比,自己简直就是个无耻的卖国贼,还有何资格当这个大明皇帝?! 朱祁镇暗暗嘆道:“石亨,忠臣也!” 博罗茂洛海则忿忿骂道:“石亨,算你狠!” 正统十四年八月二十四日,京师。 自从朱祁镇大军踏进大漠后,京城里的朝臣们便再也没得到过皇帝的消息。然而今日朝廷却意外接到了宣府总兵杨洪发来的战地塘报: 八月二十日夜麻谷口守将陈懋紧急求援,次日得知麻谷口失陷。八月二十二日击退来犯之敌,遂引军越过麻谷口直抵土木堡。堡内惊现我军将士尸骸,并拾得我军所遗大炮数百门,其它盔甲、盾牌、火铳、羽箭等军器数量之巨无以统计! 此报传来,举朝震惊。皇帝亲率的大军毫无疑问是战败了! 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京师,城内上至王公大臣下到平民百姓无不惊惶失措。皇帝落败,五十万精锐尽损,天塌了! 皇城后’宫内,皇后钱玉英急惶惶的跑到孙太后的寝殿,一见面两人便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母后~!” “玉英吶,哀家真是心痛啊~!” 钱玉英擦了擦泪水,赶忙问道:“皇上呢?皇上现在何处,平安与否?!” 孙太后一听这也才猛然想起来,光顾着哭天喊地有什么用,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搞清皇帝朱祁镇的状况。遂对身边的总管太监金英问道:“朝中大臣有谁知道皇上的下落?!” 金英答道:“回太后,眼下朝中已乱成了一锅粥,无人知晓万岁爷的生死!” 孙太后怒喝道:“那帮大臣简直就是一群酒囊饭袋!眼下最紧要事的莫过于天子的安危,叫朝臣们赶紧去给我打探清楚~!” 金英领命道:“老奴这就去传旨!” 就在众人为了皇帝的生死下落而焦头烂额之时,朝廷忽又收到大同总兵石亨发来的战报:万岁已落入敌寇之手,瓦剌军一度挟天子叩关,未遂! 这条消息对后’宫皇眷们来说无疑算是个福音,万幸万幸,皇上还活着!但在吏部尚书王直和兵部侍郎于谦等大臣们的眼中,这却是最坏的结果。 自古社稷为重,君为轻!在国家兴亡的大势面前,皇帝的性命远没有那么金贵。 假若皇上您和五十万将士一起埋在了大漠,那么我们便给您开个隆重的追悼会,而后追认您为烈士,将您的牌位好好供奉起来。继而再推举出一个新皇帝,并让他继承您的遗志,剿灭瓦剌,替先皇复仇!当然做不做得到那是另一回事。 而现在,你堂堂的皇帝却成了瓦剌的俘虏,还被敌人用来当作要挟天朝的筹码,真是把大明祖宗的脸都丢光了! 朝臣们心中都有一个共识:皇帝死了倒还好办,现今皇帝活着,反而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京城这边就接到了也先的勒索要求:若想要你们的皇帝平安回来,就赶紧拿钱物来赎,否则…… 坤宁宫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就忙碌开了,皇后钱玉英将宫中所有珍藏的珠宝首饰全都拿了出来。深怕也先不满意,钱玉英还将自己亲手缝制的精美绣品一併献出,金银财宝绫罗绸缎整整装了几十大车。 第38页 然而当这些赎金送到也先那儿后,钱皇后却并没有如愿看到自己的夫君归来,等到的竟是这样的答覆:赎金还不够,继续拿上好的财物来孝敬! 皇后及其身边之人听闻此言皆又气又急,但也无可奈何。 宫女还香对钱玉英说道:“这也先也太贪得无厌了,宫中的财物全都给了他,那老贼竟然还不满足!娘娘,实在不行咱就去找代政王(指朱祁钰),求他动用国库存银去赎皇上回来!” 哪知钱玉英却黯然说道:“不用了~” 还香万般不解,急急问道:“为何啊娘娘?!” 钱玉英回道:“其实我们做了件大傻事,也先这分明是在拿皇上当人质行敲诈之举,就算我们送去再多的赎金也无济于事。送的越多,那也先便要的越多,他是不会轻易放皇上回来的!” 还香听了急的直跳脚,仰头问天道:“老天爷啊,皇后娘娘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您竟如此对待我们的娘娘啊!”继而痛哭失声。 就在这时,只听得大太监金英在门外喊道:“代政王驾到~!” 得知朱祁钰到来,钱玉英赶紧出门相迎。 朱祁钰一见钱皇后便上前慰问道:“皇后嫂嫂,本王看您来了。目下这般多事之秋,还望嫂嫂一定要保重凤体啊!” 钱玉英回道:“承蒙殿下关切,本宫身体无恙。只是一想到皇上还身陷危难之中,我这便如锥在心!” 朱祁钰安慰道:“嫂嫂切莫着急,本王一定会想办法营救皇兄的!” 言毕钱玉英和朱祁钰遂入殿就坐,两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朱祁钰便起身告退。 临走到殿门口,朱祁钰忽觉衣袖被猛地一拉。回头看去,竟是钱皇后追上前来拽住了自己的袖口:“祁钰,姐姐求你一定要把祁镇救回来啊,拜託了~!”说着晶莹的泪珠便从钱玉英那明亮灵秀的杏眼里夺眶而出。 朱祁钰赶紧回身挽起钱玉英,温言回道:“玉英姐姐你放心,祁钰保证会竭尽全力救出哥哥,绝不食言!” 第十七回完,请看下回:十面埋伏鹞儿岭 十八、十面埋伏鹞儿岭 也先最近比较烦,先是在宣府和大同碰了一硬一软两颗钉子,好不容易得到坤宁宫送来的一点赎金,可当他再度索要后却又不见了下文,明朝那边再也没有人搭理他了。 如今也先是进又不能退又不甘,只得傻乎乎的在原地干等。 太监喜宁察觉到了也先对自己的不满,亦感寝食难安。为了确保自己在也先眼里仍是个有用之人,喜宁便积极主动的再次出谋划策。 喜宁说道:“据小的所知,紫荆关守将孙祥是个好大喜功却又无才无能之辈,首领如挟朱祁镇前往,则必能破敌入关!” 也先斥道:“又是老一套!前两回在宣府和大同你都说能破关,可人家愣是软硬不吃。现在你又想耍同样的手段,能有个屁用!” 喜宁回道:“小的与那孙祥相熟,对其十分了解。我有一条妙计,保证定能得手。若这次再不成功,首领只管把小的脑袋砍了去当板凳使!” 也先问道:“你小子又有何把戏?” 喜宁遂上前对着也先一阵耳语,到时候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也先听罢点头道:“嗯~,此计应当可行。”遂又对喜宁说道:“这次要是再无功而返,我便取你的狗命!” 喜宁赶紧跪地磕头道:“首领放心,这回保证万无一失!” 正统十四年九月初一,紫荆关。 守关大将孙祥正严阵以待,明军土木堡惨败的消息令孙祥这些边关守将们都如坐针毡,深怕瓦剌军乘势来袭,自己负责镇守的关隘会有什么闪失。 这时一军士来报:“禀孙大人,城下有个一身太监打扮的人自称喜宁,说是与您相熟,要求拜见大人!” 孙祥闻之惊愕:“喜宁?!皇上不是被瓦剌人掳去了么,贴身伺候皇上的喜公公,他又怎会来我这里?!”于是孙祥赶紧跑到城楼上查看。 登上城楼后,孙祥探头朝下望去,见来人果真是喜宁,遂赶紧让军士打开城门迎喜宁进来。 喜宁进了关,一见孙祥便装模作样的跪地一通哭嚎。孙祥连忙扶起喜宁问道:“喜公公,皇上目前近况如何?快快道来!” 喜宁一听这话哭声就更响了,一副扭捏之态让人看了直想作呕。 孙祥不耐烦的喝斥道:“哎呀别哭了,弄得跟个老娘么似的。快说皇上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喜宁假模假样的摸了把眼泪,说道:“皇上此刻正被囚禁于也先军中,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日子过得亦是猪狗不如哇~!”说罢便再度作掩面哭嚎状。 孙祥听罢竟也难抑心中激愤,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哭过之后,孙祥便又问道:“对了喜公公,那你是如何脱身来到我这里的?” 喜宁回道:“孙将军您有所不知啊,也先此刻正挥师朝紫荆关而来呢,大军已行至鹞儿岭,离这不足四十里啦!” 孙祥闻之大惊:“啊~!也先朝我这来了?!” 喜宁继续说道:“说来也巧,瓦剌军在鹞儿岭扎营后,看守我的瓦剌兵开了小差。我便瞅准这个空档悄悄熘出了瓦剌大营,这不一刻不停地跑来给孙将军报信来了么!” 第39页 孙祥嘆道:“真是越怕鬼越见鬼,也先竟直奔我紫荆关而来,看来我得加紧整军备战才是!” 喜宁见状却又别有用心的说道:“孙将军啊,其实眼前摆着一个立下盖世奇功的绝好机会,就不知将军有没有这个胆识!” 孙祥问道:“哦?什么机会,说来听听。” 喜宁回道:“孙将军何不携一队精兵夜袭瓦剌营帐,也先一心来攻,绝不会料到我军竟敢主动出击,必然毫无准备,我军定能轻松破敌!另外天子被关押的位置我也记得清清楚楚,到时由我带路,将军便可趁机救出皇上,这岂不是大功一件么?!” 孙祥听了不禁赞嘆道:“妙!妙!此真乃天赐良机,营救天子就在今夜,我这就去点选兵马!”说罢便兴高采烈的做准备去了。 望着孙祥得意离去的背影,喜宁禁不住露出一丝奸笑。 是日太阳落山,孙祥便领着五千精兵开出紫荆关,直奔也先大营而去。 出关三十多里后,孙祥所部便踏入鹞儿岭地界。只见得一片崇山峻岭赫然立于眼前,山势巍峨、高岭连绵,雾锁云迷、怪石森列。看那起伏的峻峰犹如虬龙嵴背,瞧这纵横的溪壑宛似巨蟒交缠。好一片雄奇的山岭! 孙祥兵将踏着夜色一路潜行,最后在喜宁的指引下走进了一座山谷。 喜宁对孙祥说道:“前方便是敌营,孙将军赶紧率部突击吧!” 孙祥朝前望了望,果然见有一座寨子坐落于前方不远处。于是孙祥未作细想便率领部下朝敌营冲杀了过去。 孙祥兵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敌军营寨,于寨门前站岗放哨的几个瓦剌兵还没看清来人便被瞬间斩杀。 明军将士个个奋勇,很快便将瓦剌军营寨沖得七零八落,上前拦截的瓦剌兵稍作抵抗后便四散奔逃。 孙祥挥舞大刀手刃了数十个敌兵,杀得好不痛快,丝毫未警觉到这杀得也太容易了些。 这时喜宁窜至孙祥身边说道:“将军看到右前方军帐旁边的那个木牢笼了么?皇上便被关押在那里,将军快快前去营救圣驾呀!” 孙祥一听立时热血沸腾,他赶紧率领手下兵将奔向牢笼而去,却没察觉到喜宁已一熘烟的不见了踪影。 冲杀至离木制牢笼还有十七八步远时,孙祥透过篝火的光亮看到笼内之人果然是皇帝朱祁镇,遂兴奋的大叫道:“陛下,臣孙祥救驾来也~!” 谁知朱祁镇却大声回喊道:“快走,有埋伏!” 孙祥闻之惊愕,他赶紧环顾四望,忽见两侧山头上战鼓雷鸣、人影攒动,晃动的火把星星点点,宛如天上银河! 这时右侧山坡上有个人朝下大喊道:“孙祥匹夫!你死期到矣~!” 孙祥觉着这不男不女的尖利嗓音非常耳熟,他抬头望去,看到那叫喊之人竟然是喜宁!孙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此都是喜宁设下的奸计,遂破口大骂道:“喜宁你个腌臜阉贼,叛国投敌,不得好死~!” 喜宁大笑道:“那就瞧瞧我俩到底谁先死!”说着一阵箭雨便从山上倾泻而下,大批明军兵士接连中箭,纷纷口吐鲜血倒毙当场。 孙祥仍一心想救出皇帝,他冒着箭雨沖至朱祁镇跟前,对着那道牢门上的铁锁狠命地挥刀噼砸。然而那巨大的铁锁何其坚固,孙祥此举亦是白费气力。 朱祁镇急急对孙祥说道:“不要管朕,你快走!” 孙祥嚷道:“陛下就在臣眼前,臣岂有不顾之理?!” 朱祁镇说道:“顾了又有何用,你救不了我的!你的职责是坚守关隘,切不可让敌军攻破城关!回去后飞马通知京城里的兵部侍郎于谦,让他设法派军来救朕!” 孙祥觉得朱祁镇所言有些道理,再说光眼前这道铁锁就令他无可奈何,于是只得放弃施救,并狠狠地捶了一下胸:“哎~!”遂转身突围而去。 重新集结人马后,孙祥便领着手下弟兄欲冲出瓦剌大营。然而当明军回头朝营寨辕门方向奔去时,埋伏在四处的机关陷阱便纷纷开启。一时间瓦剌大营内是暗箭飞射、陷坑频现,无数明军兵士或被飞箭射死或失足落入梅花坑中被坑底的竹籤活活戳死,孙祥所部伤亡甚为惨重。 当明军冲过重重险阻踉踉跄跄狼狈不堪的逃出瓦剌大营时,孙祥手下的兵将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人。 冲出瓦剌大营后,孙祥便骑上战马领着残兵拼命的朝紫荆关方向奔逃。 一众人于鹞儿岭的深谷中穿行飞奔,孙祥感到阵阵阴风在谷内崖壁间来回呼啸,好似鬼魅潜行,让人浑身竖毛。又听得耳畔好像不仅是疾风呼鸣,从两侧山峦上传来的锵锵洪声,似马蹄奔腾又似鼓点阵阵。 果然,侧翼山头上突然又杀出了大队兵马,以摧枯拉朽之势朝谷底的孙祥兵将猛冲了过去。 只见为首的瓦剌大将体型彪悍面目狰狞,胯骑骏马手握弯刀一路暴吼着朝孙祥兵将杀来。此将不是别人,正是博罗茂洛海!他早已在此埋伏多时,待到孙祥的残兵败马深入谷中,博罗茂洛海一声号令,四处伏兵便齐齐杀出,如同恶虎下山! 明军被博罗茂洛海所率兵马沖得七零八落,队伍被拦腰截断。孙祥只能眼看着身后的兵士一个接一个倒下,却无暇相顾。 第40页 这时几十个瓦剌兵亦气势汹汹的朝着孙祥冲杀而来,孙祥立时显出猛将本色,只见他一路挥刀砍杀,手起刀落间上前阻截的瓦剌兵全都被噼的皮开肉绽,一时间血喷如雨! 杀开一条血路后,孙祥便继续沿着山谷飞马狂奔。可是跑了还不到半里路,忽又听得一阵战鼓擂动,两侧山头立时伏兵四起。孙祥惊嘆这鹞儿岭真可谓是十面埋伏! 见此情形,孙祥赶紧快马加鞭,一心想逃出鹞儿岭。就在他一味埋头狂奔时,却忽然听得脚下“豁啦”一声异响,马头随之猛地一沉,孙祥的整个身子顿时就势飞了出去。 原来瓦剌军早就等候在此,待孙祥飞马而至,两边兵士便猛地拉起了绊马索。绊马索不偏不倚将马腿死死缠住,马失前蹄,狠狠地一头栽倒在地。孙祥身随马蹶,竟直挺挺的飞出近一丈远! 摔得眼冒金星的孙祥踉踉跄跄的爬起身,待他将两眼焦距重新对齐,却惊见博罗茂洛海已然追杀至自己跟前。 望着瓦剌人那亮晃晃的屠刀,孙祥竟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原本发生在一瞬间的情景此刻却如慢镜头般徐缓,深深刻入了孙祥脑海: 博罗茂洛海骑着战马恶狠狠地扑了过来,并侧过腰身扬起臂弯作出一副欲噼砍状,同时脸上竟还挂着一丝狞笑。博罗茂洛海的手臂缓缓落下,随着刀锋一点一点接近孙祥的咽喉,博罗茂洛海的嘴角便愈发上翘,笑容也愈发狰狞。终于,刀锋风一般的掠过喉头,孙祥只觉着脖颈一阵冰凉,而后整个天地便不停的翻滚起来。 眼前的事物终又回复到了正常的速率,只见马刀噼过,孙祥的头颅立时离开了自己的身体!那头颅边翻滚边喷溅着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弧线后,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头颅落地时孙祥的双目依旧圆睁,眼眶中泛着悔恨的泪花。 将鹞儿岭的明军全部消灭后,瓦剌兵将便朝紫荆关扑去。 一队瓦剌兵穿上了孙祥兵将的军服,扛着明军战旗开到紫荆关城下。这时喜宁跳出来对城楼上喊道:“孙将军得胜而归,快迎将士们进关!” 此时正值深夜,城楼上的明军兵士根本看不清来人,只隐约瞧见城下兵马穿着本方军服打着大明军旗,再加上有喜宁叫门,便真以为是孙祥率军归来。 只见那城门缓缓开启,一条通往关内的大道就这样无遮无拦的呈现在了瓦剌人面前。面对洞开的大门,城下的瓦剌军队顿时如恶虎般沖向关内,后续部队亦如潮水般不断涌来,守城明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凄风冷月伴着沖天的战火烽烟,守城将士们拼命抵抗之下纷纷身死殉国,紫荆雄关就这般落入了瓦剌贼寇之手。 第十八回完,请看下回:愤怒的左顺门 十九、愤怒的左顺门 正统十四年九月初三,京师。 呈报紫荆关沦陷的告急文书被八百里加急飞马送至,闻知此消息,整个京城顿时炸开了锅。 紫荆关的陷落对大明朝廷来说可谓是晴空霹雳,本来皇帝朱祁镇被俘已经够朝臣们头痛的了,现在紫荆关失守,京城无异于是门户洞开,瓦剌军队随时都有可能兵临城下。 一时间京城之内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坊间风传瓦剌大军已打到京师郊外,也先扬言要血腥屠城云云。百姓们都担心说不准哪天刀兵之祸就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城中不少豪门富户已开始收拾细软转移家当,做好了逃难的准备。 此时的大明帝国军队惨败、皇帝被掳、京城空虚、人心浮动,举国上下皆一片哀号。大明王朝建立也不过近百年,就在十几年前国力还处于空前鼎盛,如今却已呈现出一片亡国之象。 边关发来的告急文书中特别提到,紫荆关之所以陷落除了守将孙祥失职外,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内侍太监喜宁投敌叛国! 此消息一出,朝野上下顿时群情激愤。因为太监喜宁亦是王振所领导的阉党成员,阉党平日里恃宠弄权作威作福,朝臣们早已积怨在心。如今东窗事发,皇帝听信王振谗言最终被俘,喜宁又公然投敌出卖国家,阉党已然成为全民公敌。 由于阉党最大的靠山皇帝朱祁镇已经落入敌手,如今朝中一切事务全由代政王朱祁钰主持,因此对阉党进行彻底清算的呼声便甚嚣尘上。 紫禁皇城文华殿内,代政王朱祁钰应约召见了众臣。 一番行礼完毕,都御使陈镒率先出班奏道:“阉贼王振及其党羽自恃皇帝宠信,平日里枉顾国法大肆贪渎,前段时日又怂恿皇上贸然亲征,以致天子陷落浊尘,而今阉党之徒喜宁更是背主投敌祸国殃民!此等国贼必须予以严惩!” 陈镒刚说完,吏部尚书王直便出班附和道:“陈御史所言极是,王振阉党劣迹斑斑、罪大恶极,十余年来其犯下的罪行亦是罄竹难书!请殿下务必下旨剪除王振党羽,扫除阉患。” 还没等朱祁钰回话,群臣便纷纷挺身响应,你一言我一语的痛陈王振及其阉党的种种罪行。一时间朝堂上秩序大乱,百官们的情绪都已近乎失控,谩骂哭号之声不绝于耳。 陈镒、王直等人的要求令朱祁钰感到无所适从,毕竟王振是皇兄的恩师,就算要处置也该由皇帝亲自下旨。而今你们这帮大臣却如此杀气腾腾,叫我这个赶鸭子上架的代政王怎么办才好?! 第41页 朱祁钰当惯了不问世事的逍遥亲王,对处理政务没有丝毫经验,完全是被他的皇兄朱祁镇拱到这个代政王的位置上的,如今却突然间要承担起决策国家大事的重责,自然是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见朱祁钰始终不表态,群臣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竟不顾君臣礼仪指着朱祁钰的鼻子大声质问威言相逼,大有今个儿若不给出个说法就绝不罢休之势。 面对众臣连珠炮般的诘问,朱祁钰被这咄咄逼人的气势惊得面色惨白、虚汗淋漓,只得不停的拿绢帕来回擦拭脸上的汗水。他哪里见过这种阵势! 喧闹了一阵后,朝臣们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用期许的目光看着代政王朱祁钰,等待他的最终表态。 这种诡异的静谧气息反而令朱祁钰感到更加不安,望着朝臣们那恶狠狠的眼神,朱祁钰明白自己今日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别想出这个殿门。于是他终于唯唯诺诺的开了金口:“那那……喜宁已然投敌,贼首王振昔日随军出征如今又生死不明,这叫本王如何处置?” 陈镒严正奏道:“阉党作恶多端,不杀不足以安人心平民愤!请代政王殿下下旨,捕杀王振同党、诛其九族!” 朱祁钰听罢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般大开杀戒,岂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但是若不答应此要求朝臣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朱祁钰只得应付道:“众卿且先回去,容本王思量思量,之后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众臣一听这算什么话,容你思量,思量到何时?思量过后你要是不同意咱今个儿不就白闹了么!于是此言一出原本已安静下来的朝堂便再度骚动起来,大臣们七嘴八舌争相议论,却没有一个人挪动步子。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一句话,不清算阉党咱就不走!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之际,却忽然听得一个洪亮有力的声音说道:“诸位同僚,可否听我说一句!”众人循声望去,见发言之人乃兵部右侍郎于谦! 当其他朝臣鼓譟哭闹之时,于谦却始终站在角落里未发一言。现在眼看事情陷入僵局,于谦终于挺身而出说道:“诸位如此苦苦相逼,代政王实难仔细权衡。依于某愚见,我等何不暂且退出殿外等候,让代政王静下心来思虑一番,等代政王殿下将利害关系捋清之后,我等再入殿平心静气的与殿下商议。” 听了此言,吏部尚书王直率先表示贊同,众臣便也不再提出异议。于谦见状便对朱祁钰问道:“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朱祁钰惊魂初定,但脑袋还是一片空白,他只想着赶快让这帮大臣从眼前消失,哪怕是暂时的也好。遂点头认可,又顺势挥了挥手示意群臣赶紧退出去。 于是众臣便鱼贯走出文华殿,继而来到左顺门前就地等候。 见大臣们陆续离开,朱祁钰总算长舒了一口气。然而躲的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按约定待会儿群臣还得进殿来逼你就范。于是朱祁钰便琢磨着怎样才能把他们彻底轰走。 这时一直立在朱祁钰身旁的大太监金英撺掇道:“百官竟然对殿下如此态度,这岂是君臣间应有的礼仪?简直就是以下犯上,图谋不轨!请殿下动用锦衣卫将那些居心叵测的刁臣强行驱散,谁若不从,便以谋逆之罪论处!” 朱祁钰一听顿时大喜:“如此甚好!”遂下令遣锦衣卫前来“依法”维护宫廷秩序。 金英领命后便吩咐手下一个小太监赶紧去支唤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小太监一路小跑着奔出了文华殿门,朱祁钰和金英都如释重负,自以为万事大吉。 金英和朱祁钰这仆主俩,说到底就是一个老糊涂与一个小迷糊。你们也不仔细想想,马顺是何人?阉党的二把手!大臣们对阉党都已是恨之入骨,今个儿这事就是冲着阉党来的,现在却又要让马顺去“执法”,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左顺门前,百官正顶着烈日站立等候,一些情绪激动者仍对王振不依不饶,口中依旧咒骂不停。 就在这时,众臣望见前方迎面走来了三个人。仔细一看,发现竟然是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领着他的两个随从毛贵和王长随大摇大摆的来到众人面前。 马顺趾高气昂的对群臣说道:“尔等好大的狗胆!竟敢在此聚众闹事,目无王法。识相的赶紧给我散了,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于谦见状便上前说道:“我等是应代政王之命在此等候,怎能说是聚众闹事?!” 马顺斥道:“扯蛋!我就是奉了代政王之命前来驱散尔等的,快滚!”边说着马顺边狠狠推了于谦一掌。 马顺这一掌将于谦推出了一丈多远,于谦踉踉跄跄的急退了好几步,好在被旁人及时扶住才没有翻倒在地。 都御使陈镒见马顺如此逞凶,便挺身上前骂道:“阉贼!于大人乃朝廷二品大员,你竟敢肆意动粗,到底是谁目无王法?!” 吏部尚书王直也上前声援道:“你们这些无根阉人,国家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还不都是因为尔等阉党弄权所造成?!今日你还敢大言不惭在我等面前谈什么王法!” 马顺听罢恼羞成怒,在他的示意下毛贵和王长随竟然直冲上前对着陈镒和王直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只见陈镒被打得嘴角流血不止,王直则因上了年纪,经不住这般殴打而倒地昏迷不醒。 第42页 吏部尚书王直是朝中年岁最长的元老,在百官心目中可谓是德高望重,今日竟被锦衣卫打得当场昏死过去,在场众人无不惊骇万分! 至此百官心中的一腔怒火被彻底点燃,陈镒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振臂一声高呼:“众同僚,我等今日便为国除奸,扑杀阉贼~!” 随着陈镒这一声怒吼,一场明朝宫廷史上空前绝后的精彩大戏就此拉开了序幕。只见朝臣为一方,锦衣卫为一方,双方于左顺门前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自由搏击大赛! 因为大臣们身上的官服大都为深蓝色,为了接下来表述方便我们不妨称其为“蓝队”,队长陈镒。马顺三人所穿的锦衣卫制服皆为红色,故称之为“红队”,队长马顺。 现场的朝臣足有百十来号人,而与之对垒的锦衣卫只有三个,因此就人数而言蓝红两队的力量对比是一百比三! 陈镒振臂一呼,蓝队队员纷纷响应。沖在最前的是王纮、张孟等一批年轻言官,他们仗着自己身强力壮再加上人多,誓要与凶残的锦衣卫好好较量一番。 然而王纮、张孟虽然年轻,但毕竟都是文官。而锦衣卫虽然全是太监,但是个个武功高强。所以尽管蓝队人多势众,在马顺所率的红队面前却是不堪一击,只有挨揍的份。 只见红队队员彼此相依互为掩护,瞬间便击溃了蓝队的第一轮冲击。 毛贵使出铁砂掌、王长随使出无影脚,将王纮、张孟一干人等打得满地找牙。蓝队队长陈镒见此情形不禁气沖牛斗,他挥起王八拳猛冲向马顺。马顺轻巧的闪躲过陈镒的攻击,而后便一个箭步将陈镒拦腰抱起,并在半空中抡了几圈后将其奋力抛掷向蓝队的人群,跟在陈镒身后的众人顿时如保龄球瓶般一倒一大片! 虽然被红队揍得鼻青脸肿,蓝队队员却丝毫没有退缩之意,朝臣们前赴后继一往无前,表现得真是比土木堡的明军要勇猛多了! 陈镒摇摇晃晃的爬起身来,看见本方吃亏太大,便意识到如此硬拼不是办法,打架也得讲些策略。他见马顺三人背对背互相倚靠,彼此互成犄角之势无懈可击,遂意识到若想取胜就必须把三人拆散开逐个对付。 于是陈镒将王纮和张孟叫至身边,说道:“二位大人从两边一起上,随后便诈败而逃,务必将毛贵和王长随从马顺身边引开!” 王纮和张孟同时应道:“明白!”说罢二人便各自带领一批队员分头朝毛贵和王长随冲去。 王纮、张孟等人免不了又挨一顿老拳,队员们在陈镒制定的战略方针指导下且战且退,成功的将毛贵和王长随吸引而出,不知不觉中红队三人已被蓝队分割包围。 陈镒见状暗自称妙,随即便带领队员扑向马顺。 面对不断扑来的朝臣,马顺亦感有些力不从心,后悔平时在百官面前作威作福惯了,今日竟一时大意忘了带佩刀!若有钢刀在身百官还不束手就擒,又何以至此? 此时的马顺已被汹涌的人群围于中间,只得疲于应付。陈镒趁马顺不注意悄悄熘至其身后,并卯足全身力气飞起一脚直踹向马顺的腰眼! 马顺正忙于招架眼前,不成想后腰竟被人猛踹一脚,顿时失了重心,髋骨前倾上身后仰,继而脚下一个踉跄被人仰面推倒在地。 陈镒瞅准时机骑上马顺身体,随即抡拳就打。马顺赶紧挥臂接挡,随后猛躬腰身意图推开陈镒重新站起。 眼看马顺就要挣脱,陈镒便对手下队员大叫道:“快来帮我摁住此贼~!”于是七八个朝臣便奋不顾身扑上前来,如叠罗汉一般协助陈镒将马顺死死压在了身下! 这时被打昏在地的王直甦醒过来,他一睁眼却发现身边同事已和锦衣卫乱战成了一团。忽又见马顺已被众人合力压伏在地,正拼命的扭动挣扎。 眼前景象令老臣王直血脉喷张,他毅然决定要加入战斗,于是便将官帽一甩,奔向马顺而去。 见马顺的四肢和身体都已被死死压住,只有个脑袋露在外面。王直便跑到马顺面前,弯下腰身大喝道:“阉狗!吃老夫一掌!” 王直自然是没练过什么降龙十八掌,他只顾叉开五指胡乱的扇了下去,偏偏事也凑巧,王直的两根手指竟然戳进了马顺的眼窝! 伴着“噗啪”的异响声,王直只觉手指间宛如戳破了两只胀满气的鱼鳔。低头看去,自己的手指已深深抠入马顺的眼睛,一股粘稠的血水正从眼眶处不断往外流淌。马顺顿时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看到这般血腥场面,王直也一时慌了神,他连忙将手抽了回去,这一抽手却几乎将马顺的整个眼球都带了出来。马顺眼珠暴凸,满脸鲜血淋漓。 陈镒等人见状便立刻爬起身对着马顺一阵疯狂猛踹,脚掌与拳头雨点般的落在马顺身上!双目失明的马顺已毫无反抗之力,只是一个劲的满地打滚。 一轮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之后,马顺终于匍匐于地不再动弹,就此一命呜呼! 毛贵和王长随这两只走狗的下场亦可想而知,两人同样命丧于朝臣们的拳脚之下,陈尸当场! 这场惨烈的肉搏大战最终以红队被蓝队全歼、蓝队大获全胜而告结束。 端坐于文华殿内的朱祁钰听到殿外传来阵阵惊天骚动,一时不知何故。本来他还想装聋作哑视而不见,后来看这动静闹的实在太大,便迫不得已走出大殿来查看情况。 第43页 当朱祁钰走出文华殿来到左顺门前,面前的景象顿时把他惊得目瞪口呆。只见得眼前一片零乱,无数官帽、腰带和靴子散落四处,地上还躺满了浑身是血的伤员,咒骂声、哭喊声、哀号声响彻耳畔。再定睛一瞧,赫然发现三个着锦衣卫制服的人一动不动,已毫无生命迹象! 朱祁钰大惊失色,竟然闹出人命了!眼前这些人哪里还是温文尔雅的朝廷官员,简直就是一群撕食的凶恶豺狼! 就在此时,东厂之人听说自己的长官出事,一大群腰佩钢刀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军士便沖向左顺门而来。只见锦衣卫们纷纷抽刀出鞘,气势汹汹摆出一副欲替长官报仇的架势,却忽然望见代政王朱祁钰竟也立在人群之中,于是锦衣卫马上又收起钢刀,对着朱祁钰低头躬身以示恭敬。 朱祁钰没有理会或者说根本没注意到大批锦衣卫的到来,他早已被眼前的情形吓得魂不附体,一心只想着赶紧熘回后‘宫,离开这是非之地。 就在朱祁钰扭头而走之际,却忽被一人猛地拽住了衣袖。 “马顺罪该当诛,死有余辜,请殿下赦我等无罪!” 朱祁钰吃了一惊,回头看去,见拉住自己的人乃是于谦。朱祁钰一心只想脱身,于谦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遂草草应付道:“无罪,无罪,尔等都无罪!” 然而于谦仍旧死死拽着朱祁钰不放:“请殿下向在场所有人大声宣谕!” 朱祁钰无奈,只得对众人大声宣谕道:“马顺该死,扑杀马顺者无罪!”说罢便挣脱于谦,一熘小跑的逃回宫去了。 原本想要对群臣大开杀戒的锦衣卫听到朱祁钰的谕令,便自知无法再替长官寻仇,只得忍气吞声的抬着马顺三人的尸首悻悻而去。 至此,这场发生在左顺门前跌宕起伏的惊天大戏正式落下了帷幕。 第十九回完,请看下回:宫銮易主 二十、宫銮易主 左顺门事件的爆发使得朱祁钰不得不迫于压力向百官妥协,最终颁下谕令要严惩阉党。 马顺被活活打死了,王振后来也被证实早已死在了土木堡,阉党的首脑集团其实已经覆灭。但群臣依旧不依不饶,王振死了,那就拿他的干儿子来顶罪,正所谓父债子偿! 于是王振义子王山便稀里糊涂的被抓了起来,并押赴午门处以凌迟之刑。王山从千里之外的蔚州赶来投奔王振,原本以为就此攀上了一颗千年不倒的大树,今后将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成想仅仅十几年后,自己却要顶替王振承受这凌迟酷刑,真是亏大了! 当然在黄泉路上王山也并不孤单,陪伴他的不仅有王振的家人(主要是那些义子义侄和府中僕役),还有一个便是锦衣卫副指挥使郭敬。 郭敬从麻谷口逃回京城后,便自以为万事大吉。没想到朝廷爆发了左顺门风波,阉党的招牌立时倾倒,他这个锦衣卫副指挥使也就成了重点打击对象。更有落井下石的属下将他在大同和麻谷口的丑事统统抖了出来,因此郭敬自然是在劫难逃。 午门之下,被处决的王振余党足有几百口人。那些阉党小喽罗们皆被斩首,一刀砍掉脑袋倒也死的痛快。而王山和郭敬则没那么便宜,二人被处以凌迟,足足剐了上千刀后才咽气! 王振的阉党覆灭了,但当今皇帝朱祁镇还在瓦剌人的手中,这个问题必须予以解决。 兵部侍郎于谦与吏部尚书王直商量出了一个对策,然而这个办法并不是要把皇帝救回来或赎回来,而是直接废掉朱祁镇,另立新帝。新皇帝的人选他们也都想好了,那就是郕王朱祁钰! 于谦等人的方案是:废除朱祁镇的帝位,尊其为“太上皇”,继而拥立朱祁钰登基称帝。这样紫禁城内便又有了大明皇帝坐镇,而也先手中的皇帝“荣升”为了太上皇,其要挟明朝的筹码也就大大贬值了。毕竟手里攥着个过气的太上皇和攥着当朝皇帝那份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既然大政方针已定,那就一刻也不能耽误。于是于谦、王直等一班朝中重臣便直驱入宫前去觐见孙太后,因为废立皇帝这样的惊天大事,必须得到太后的同意才有可能实行。 慈宁宫中,孙太后惊闻如是,不禁百感交集。朱祁镇、朱祁钰两兄弟都是自己的儿子,手心手背皆是肉,现在于谦等人要求她立一个儿子而抛弃另一个,这于心何忍?! 见孙太后不置可否,于谦便谏言道:“国不能一日无君,目下正值危难时刻,朝中尤其不可群龙无首啊!望太后能以大局为重,准臣所请!” 王直亦附和道:“是啊太后!此国难当头之际,朝廷必须另立出一个新君以稳定大局,如此才能安抚军心民心,重振朝纲!” 孙太后听罢却带着哭腔说道:“如今皇上沦落敌手,朝不保夕性命堪忧,尔等竟弃之于不顾,这是身为人臣之道么?大道理哀家不是不懂,可眼看吾儿祁镇蒙难,哀家不仅不施救却还另立新君,如此叫我这个做娘的情何以堪吶?!” 听了太后此言,于谦立时回道:“臣等的意思并不要是弃圣上于不顾,而是待新君登基局势稍稳之后,再从长计议全力营救!太后请放心,臣于谦必会千方百计力保圣上平安归来,纵是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 第44页 见于谦如此义正辞严,孙太后稍感安慰,遂对王直等其他朝臣问道:“尔等也都是这么想的吗?” 众臣同声应道:“是~!” 得到如此答覆,孙太后继而说道:“那这样吧,废立之事尔等还须徵求正宫皇后的意见。钱皇后品行端庄得体,为母仪天下的楷模,哀家对这个儿媳极为欢喜。而今皇上遭此大难,想必皇后心中定是悲痛万分。只要皇后能够承受得住这痛上加痛,同意让皇上禅位,则哀家亦不反对。若皇后不答应,则哀家这里亦是万万不准!”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朝臣们也只得顺从太后旨意,设法去争取到钱皇后的支持。于是众臣便推举于谦和王直作为代表,前去劝说钱皇后。 于谦、王直在后’宫总管太监金英的陪同下来到坤宁宫,向皇后钱玉英阐明欲废朱祁镇帝位之意。 于、王二人话刚刚说完,还没等钱皇后有所反应其身边的宫女周还香已率先拍案而起,激愤之下竟大爆粗口:“放屁放屁!” 周还香涨红着脸对于谦和王直骂道:“你们这两个混帐狗官,斗胆包天竟敢篡谋皇上的龙位,等哪天皇上回来了定会砍了你们的狗头!” 大太监金英见状立马喝斥道:“贱婢!你算什么东西,怎敢对两位大人如此放肆?!” 周还香叫道:“我替皇后娘娘训斥狗官,有何不可?!” 金英喝道:“反了你了!看来咱家若不把你大刑伺候你还就真不知道天高地厚!”说罢金英便要对周还香动用后’宫私刑。 此危及时刻,钱玉英终于起身道:“金公公!这里是坤宁宫,就算下人坏了后’宫规矩,是否也该由本宫来处置才是?!” “是是是,老奴唐突了。”在钱皇后的责问下金英只得放弃欲对还香施刑的打算。 见此情形,于谦便适时说道:“还香姑娘也是为圣上着想,无可厚非。只是臣等之言亦是为江山社稷,绝无私心。皇后娘娘接受与否,还请示下。” 钱皇后缓缓坐定后便开始娓娓自语起来,那柔和清甜的嗓音伴着忧伤哀怨的气息悠悠萦绕于殿堂之内,显得格外悽美:“我悔啊,我真的悔啊。悔不该当初怂动皇上去追逐那些虚空的伟业,如今却落得个夫妻隔绝不得相见,何苦来哉!现在想来,哪怕皇上没有半点功业,只要他能日夜陪伴在我身旁,夫妻二人相濡以沫恩恩爱爱,那是何等之美,何等之暖。有此幸福,夫复何求~!” 见钱皇后这般顾左右而言他,于谦和王直感到钱玉英似乎很不甘愿让朱祁镇退位,于是王直扑嗵一下跪于钱玉英面前恳求道:“娘娘啊,老臣知道您与皇上情深意切恩爱有加,废除皇上的帝位无异于是在娘娘的伤口上撒盐,但臣等这也是迫不得已啊!为了社稷安危,为了大明的江山,老臣今日腆着这张老脸求娘娘务必答应了吧~!”言毕王直已然泪流满面。 一旁的于谦并没有像王直那样跪地哀求,而是严正的说道:“娘娘只顾感嘆与皇上夫妻分隔,殊不知若不及时另立新君,则国事无人决策、将士无人指挥,到时候瓦剌铁蹄袭来,又将会有多少黎民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于谦的这番话有如醍醐灌顶,钱皇后顿时无语,最后只得呜咽道:“罢~,罢~!谁叫我那个夫君自己不成器,自作孽也!尔等欲立郕王为帝,本宫又安能强拒,我答应了便是!” 宫女还香听罢立时上前阻止道:“不能啊,不能啊娘娘!如此一来皇上和娘娘岂不是太可怜了么?!” 钱皇后挽住还香哀号道:“这就是命啊,还香,认命吧~!”说罢二人便抱头痛哭成了一团,其情形让人看了无不为之动容。 但在国家兴亡的大势面前不能因此而心生恻隐,于谦和王直见大功告成便对着钱皇后连连磕头道谢,继而起身离去。二人步出坤宁宫时,身后仍不断传来还香与钱玉英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太后和皇后都已同意废黜旧帝、另立新君,此事似乎已水到渠成。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听闻要自己当皇帝,朱祁钰竟然不干! 对朱祁钰来说,皇帝这个职业风险实在太大,主要还是因为左顺门事件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那群所谓的文臣,一个个的都有如凶神恶煞,不仅在大殿之上指着自己的鼻子破口大骂,竟然还把自己派去的锦衣卫给活活打死了!世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我倒觉着养臣如养狼!自己当下根本没有能力掌驭这帮朝臣,谁知道做了皇帝以后会不会像马顺那样挨群狼的揍。 再说在这个特殊时期当皇帝责任重大,瓦剌大军长驱直入,搞不好亡国之君的帽子就会被扣在自己头上。皇兄留下的烂摊子,凭什么要我来承担,这个吃力不讨好的皇帝,本王不做! 于是任凭百官如何上奏劝进,朱祁钰就是千推万辞拒不接受,弄得众朝臣一时间也无技可施。 关键时刻于谦挺身而出,欲进宫晋见朱祁钰。朱祁钰则很清楚于谦的来意,所以干脆闭门不见。谁知于谦竟独自一人跪于宫门之外,称不见郕王就长跪不起。 朱祁钰闻之不忍,只得来到宫门口接见于谦。 见朱祁钰前来,于谦便说道:“殿下身为太祖皇帝的子孙,当今圣上唯一的御弟,临危掌国责无旁贷。若殿下执意推卸此责,臣便撰写檄文严加声讨,到时候不仅众朝臣与天下百姓会诟病殿下,就连太祖皇帝的在天英灵也会斥责殿下的。难道殿下真的想做朱氏皇族的不肖子么?!” 第45页 朱祁钰听罢惊骇道:“你……你这分明是在威胁本王!” 于谦严辞回道:“臣等诚忧国家,绝无私计。纵是有言语相胁,也是为江山社稷。请殿下顺应时局,登基大位!” 过去为了争夺皇位,历史上曾上演过多少血雨腥风乃至是骨肉相残的悲剧。虽然也有大势已定后又百般推辞的,但那都是惺惺作态的政治把戏而已。而今却是皇帝大位摆在面前继位者竟吓得不敢承接,还得大臣出面以言语相逼,胁迫皇位继承人就范,真可谓是一段千古奇闻。 朱祁钰见实在拗不过于谦,无奈之下也只得屈服,遂长嘆道:“唉~!生在帝王之家,是福耶?是祸耶?!”继而又问道:“那,本王何时登基?” 于谦答道:“明日!” 没错,就是明日。大敌当前,国家急需一位新皇帝主持大局,因此一切繁文缛节的程序全部从简。你明天就给我登基! 公元一四四九年九月初六,朱祁钰正式继大明皇帝位,建元“景泰”,谥号“代宗”。前任皇帝朱祁镇即日起尊为太上皇,此后凡新旧皇帝冲突者,均以新皇帝为准。 同日,于谦正式接替原兵部尚书邝埜之位,任兵部尚书职。 奉天殿上,朱祁钰惴惴不安的接受着百官的朝拜。十四年前,他的哥哥朱祁镇曾在同一个地方接受过同样的朝拜,但与当年相比此刻的大明王朝早已是时过境迁。 当初朱祁镇心忧的是如何使大明帝国保持强盛,而今朱祁钰担心的却是大明朝还能否继续生存! 于谦和朱祁钰在同一天获得晋升,一个升为国防部长,一个做了国家元首,大明帝国今后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两人的手中。 且看此二人接下来将如何挽救危如累卵的大明王朝。 第二十回完,请看下回:北京围城之战 二十一、北京围城之战 阉党的垮台与新皇帝的登基标志着大明帝国内部的隐患已基本消除,但更大的外患却实实在在的摆在眼前,那就是随时都可能兵临城下的也先大军。 朱祁钰登基后的第一次早朝,一场决定帝国命运的大辩论就此展开。 初掌大权的朱祁钰内心十分惶恐,遂迫切要求群臣尽快拿出解决眼前危局的办法。 翰林学士徐有贞率先奏道:“臣夜关天象,见紫微垣中有黑气来犯,此乃大凶之兆,然旁有解星耀于南天。故臣以为目下唯有弃守京师举朝南迁,才能避过此难!” 虽然徐有贞的话语荒谬无比,但朝中不乏软骨头的反战派,因为惧怕强敌,他们竟然也胡乱迎合起了徐有贞的无稽之谈。不断有人大讲什么瓦剌军队骁勇异常,大明兵士根本不是其对手,土木堡之惨败便是明证;紫荆关的陷落乃是天意使然,不可违背,唯有顺应天意向南迁都才是正途云云。 面对甚嚣尘上的逃跑言论,朱祁钰一时也无所适从。就在这时,却有一个声音大喝道:“主张南迁者该杀~!” 这声洪亮的怒吼犹如晴天霹雳,瞬间涤荡了瀰漫于朝堂之上的氤氲暮气。众人循声望去,见怒吼之人又是于谦! 于谦每每于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这次亦不例外:“京城乃天下之根本,失了根基,国家社稷何存?!” 听了于谦之言,吏部尚书王直立刻站出来声援道:“于大人所言甚是,若就此迁都,则大势便无以挽回。而只要我等万众一心合力抗击北虏,则京师定能转危为安!” 王直刚说完,都御史陈镒、给事中王纮等人也纷纷响应,一时间主战派的气势又完全占了上风。 朱祁钰听罢觉得两边似乎都有些道理,于是想搞个折中,便对于谦等人说道:“那……先把朝廷南撤至安全地带,京城这边亦全力坚守,当如何?” 这时于谦却说道:“难道陛下想让大明重蹈前宋之覆辙么?!” 于谦之言可谓一语点醒梦中人,朱祁钰幡然顿悟。 三百多年前的宋朝靖康年间,金军大举南侵,兵临汴梁城下。宋朝廷同样是畏战惧敌,举国南逃,最终宋徽宗、宋钦宗二帝被金军所掳,北宋就此灭亡。史称“靖康之耻”。 历史的长河流过了三百年,却又在大明正统年间复制了宋朝的境遇,真是何等奇妙。然而今日之大明与前宋相比却是幸运的,因为明朝有一个于谦! 此刻的朱祁钰也担不起做亡国之君的责任,遂痛下决心,大声宣谕道:“朕心意已决,誓要全力保卫京师。再有妄言南迁者,斩!” 听闻皇帝此言,主战派官员无不群情激奋,继而开始怒斥避战逃跑派的代表徐有贞。主战派义正辞严火力全开,以至连那些方才还主张南迁的大臣们也话锋一转,跟着批判起徐有贞来: “陛下圣明,眼下唯有坚守京师才是正途,那些借天象胡言乱语者实属别有用心,简直就是祸乱朝廷!” “就是就是,堂堂翰林学士竟以江湖巫术蒙蔽圣君,可耻!可恶!” “启禀陛下,徐有贞妖言惑主,有违人臣之道,应该将其逐出大殿!” 面对百官一连串的攻击,徐有贞顿时不知所措。其实他的南迁主张代表了一大批官员的心声,但此刻他却被同道们无情的抛弃了。 第46页 朱祁钰亦对这个满口算命先生之言的徐有贞颇为反感,遂下令道:“来人,将庸臣徐有贞轰出殿去!” 于是,徐有贞便在百官的唾骂和嘲笑下被大内侍卫架出了朝堂。被逐出殿门的徐有贞不禁怒火攻心,他永远记住了那个使自己身败名裂的人:“于谦!你等着,我绝不会饶过你!” 至于徐有贞是如何对于谦实施报复的,那将是发生在八年之后的事了,此乃后话。 散朝后,百官们陆续走出大殿。于谦抬头望去,见空中密布的乌云黑压压的一片覆盖在京城上空,感觉就犹如敌军兵马压城,让人喘不过气来。 于谦并非武将出身,临危担当兵部尚书实属书生上阵,而此刻他那瘦弱的身躯已然扛起了挽救国家于危亡的重担。瓦剌大军已经突破紫荆关,正一路向京师扑来。就算沿途有明军抵抗阻拦,但也难有实质成效。长则十几日短则五六天,也先必然会杀到京师城下! 眼下于谦要做的就是和时间竞赛,赶在也先破城之前调集全国各地的军队前来协防京师。 于是于谦便下达了他担任兵部尚书后的第一道军令:“自即日起,火速徵调以下部队赴京:河南备操军、山东备倭军、江北运粮军、宁阳侯所部浙军。各军自接此令后必须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务必十日之内赶到京城布防,如有迟误者,军法从事!” 另外,于谦升任兵部尚书后,兵部右侍郎这个职位就空了出来,让何人接替自己担任兵部侍郎之职便成了于谦须考虑的又一个问题。 经仔细斟酌后,于谦看中了曾力拒也先挟天子叩关的大同总兵石亨,石亨遂奉命紧急赶往京城,成为了于谦的副手。 石亨很快便到任了,全国各地的兵马也陆陆续续的开进了京城。短短几天内,京师守军的兵力就已达到二十余万,并且后续部队还在源源不断的赶来,原本空虚不堪的帝国首都已渐渐变成了一座坚固的堡垒。 此时此刻,京城内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已不再像先前那般手足无措惶惶不安,京师人心初定。军队更是上下一心众志成城,就等着与瓦剌大军决一死战。 一日傍晚,于谦与石亨登上北京的城墙四处巡视,然而映入他们眼帘的却是一片出奇祥和的景象。晚霞映衬着天空,偶尔有几只飞鸟从空中划过。城墙之外,草木青青山川俊秀;城墙之内则是楼台叠嶂一派繁华似锦,街道上人流熙攘车水马龙,三教九流士农工商,百姓们依旧过着正常的生活,丝毫不见战时的紧张气氛。 但是于谦心里明白,眼前的一切只不过是大战前片刻的宁静。一场猛烈的风暴即将到来,届时京城将承受战火与硝烟的严峻考验,大明朝要么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要么就此灭亡! 也先,你尽管来吧,我于谦等着你! 日落复又东升。正统十四年九月二十日,晨。也先率领着瓦剌大军浩浩荡荡的开至京师城下。 瓦剌兵马抵达之后便迅速分兵四方,将整个京城里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从城楼上极目望去,敌兵浩瀚如蚁群攒涌,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 望着眼前的景象,明军上下都不禁为北京城九门之外那大兵压境的场面而感到嘆为观止,将士们终于明白什么叫黑云压城城欲催,一场惊心动魄的北京围城之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列列的旌旗鲜艷如霞,森森的矛戈绵密如麻。鼓点震彻巍巍山岳,马蹄捲起漫漫尘沙!青锋剑,放光华,只为这江山如画。我自拔剑向天问,最终胜败属谁家?! 城内,于谦召集各将领开了最后一次战前准备会。 会上,众将皆主张我军应当闭门坚守,与瓦剌军展开持久战。如此只要待到敌军疲惫,也先自会退兵。 而于谦却大声回应道:“不可!” 见众将皆面露不解,于谦继续说道:“尔等只顾京城得失,殊不知京城之外方圆之土亦是我大明江山,土上百姓亦是天朝子民。若我军一味龟缩京城,瓦剌人攻城不下必会转而摧残城外百姓,如此百姓必遭涂炭!再说也先率大军深入我境,气焰已经十分嚣张,如果坚守不出,则更会助长其士气。我大明开国至今已近百年,昔日太祖皇帝布衣出身,尚可纵横天下横扫暴元,而今我辈岂能惧怕这小小一瓦剌部族?!” 听了于谦此言,众将纷纷点头称是,更有气盛者已跃跃欲试,大声说道:“于大人,您说现在我们该如何御敌。只要大人发句话,末将一定照办,纵是肝脑涂地也绝不含糊!” 于谦回道:“目下唯有速战速决,以雷霆之势将瓦剌军逐出国境。大军全部开出九门之外,列阵迎敌!” 紧接着,于谦便严厉下令道:“凡我军将士,必英勇杀敌,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锦衣卫巡查城内,凡有盔甲军士不出城作战者,立斩!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敢违军令者,格杀勿论!” 这个名叫于谦的中年书生,以他那算不上雄浑但却沉稳而富含威严的嗓音下达着惊世骇俗的军令,话音萦绕在众将耳畔,在这特殊的情境下显得格外悲壮。 “九门为京城门户,现于某将诸位分派至各门,城门失守者,军法从事!败逃入城者,杀无赦!”说着于谦便宣布起了京城九门所对应的战将名单。 第47页 “安定门,陶瑾!” “东直门,刘安!” “朝阳门,朱瑛!” “西直门,孙镗!” “镇阳门,李端!” “崇文门,刘得信!” “宣武门,杨节!” “阜成门,顾兴祖!” 说到这,于谦停顿了下来。此时京城九门中还有德胜门未被提及,而众将领中也只有石亨没被点到。石亨禁不住伸长了脖子满怀期待的等着于谦报出那最后一个名字。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于谦终于大声报出了那个姓名:“德胜门,于~谦~!” 在场众将闻之皆惊愕不已,石亨更是跳出来高声说道:“于大人!德胜门乃京师正北门户,正对也先大军,一旦开战,势必成为主要战场。大人您身为兵部尚书,切不可轻易以身犯险。如此重地,还是应该交由末将把守才是!” 于谦听了严辞斥道:“正是因为德胜门如此重要,才需我亲自率军把守!” 石亨心有不甘的质问道:“那末将又该置于何处?!” 于谦回复道:“石亨你负责留守城内,居中策应。请石将军切莫小看这个岗位,九门中任何一处战况吃紧你都必须及时领兵前去支援,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 石亨听罢这才有所释怀,遂双手抱拳道:“末将遵命!” 一切安排妥当后,于谦猛地抽出腰间所佩青锋宝剑,大声喝道:“拼死一战,只在此时!众将官,出发~!” 众将领齐声应诺道:“得令!” 只见将军们一个个迈开大步,义无反顾的奔向了各自的战斗岗位。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明白,出了这道门,迎接自己的就只有两种命运:要么胜,要么死! 第二十一回完,请看下回:石亨的复仇 二十二、石亨的复仇 于谦率领军队步出德胜门,而后便大声下令道:“关城门~!” 随着于谦这声令下,其身后那道巨大而厚重的朱色城门便缓缓的朝中间合拢而去,最后“砰”的一下紧紧的严丝关闭了。 整齐列阵于城门外的明军将士个个目视前方,等待着与敌军进行一场生死大战。众军心中都很明白,除非将面前的强敌彻底击败,否则他们便再也别想进到身后那道城门之内! 瓦剌军这一边,遥望着巍峨的京城也先不禁心潮澎湃,他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迫不及待的想要征服这座雄伟的帝都。 也先转过身对身后众兵将大喊道:“弟兄们~!大明的都城就在我们的眼前,城内有取之不尽的财物和女人,你们只管去纵情冲杀吧。将财富带回瓦剌,把焦土留给大明!” 听了也先的这番动员,瓦剌兵将个个眼冒绿光,随即便发出一阵阵野蛮而诡异的尖叫,并一边嚎叫一边挥舞手臂,以示欢呼。 也先见手下兵马如此士气高昂,便猛地抽出弯刀,下令道:“我们瓦剌部族的勇士天下敌!现在我命令,开始攻城~!” 也先下达攻城令后,十几万瓦剌大军遂从四个方向同时向京师各门发起了攻击,瓦剌军顿时如决了堤的潮水般朝北京城下汇聚而来! 京城各门中最先受到冲击的是安定门,充当瓦剌军先锋的将领说出来各位应该相当熟悉了,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博罗茂洛海! 博罗茂洛海乃瓦剌军中最凶悍的猛将,且曾在过去的多次战役中立下奇功,如大同城下阵斩井源、大漠深处歼灭张辅、鹞儿岭中伏杀孙祥等都是他的杰作。此次北京围城之战,博罗茂洛海亦是跃跃欲试,在也先面前夸下海口说定要第一个冲进京城。所以这次博罗茂洛海便率领着手下彪悍铁骑气势汹汹的率先朝安定门扑来。 负责镇守安定门的明军主将陶瑾只是个平泛之辈,但其手下有一位年轻小将却是个不好惹的牛人,此人名叫石彪,乃是石亨的亲侄子。 石彪当初随叔父石亨镇守大同时,曾在大同城楼上亲眼目睹井源被博罗茂洛海率领的瓦剌骑兵团团包围,最终壮烈殉国。此番宿敌再度现身眼前,身为明军先锋战将的石彪亦是气沖牛斗,二话没说便领着手下兵丁迎头朝博罗茂洛海所部杀去! 博罗茂洛海见明军迎面扑来,反倒喜上眉梢,在他的心目中,明朝军队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当初在大漠之中,面对号称一流精锐的明军部队瓦剌人杀之犹如砍瓜切菜,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五十万明军全部歼灭。而现在守卫京师的只不过是明朝二三流的后备部队,因此在博罗茂洛海看来要击败面前这支明军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两军当下于安定门外短兵相接,双方兵马纵横交错厮杀成了一团。 然而令博罗茂洛海意想不到的是,面前这支名义上并非精锐之旅的明军却表现得出奇英勇。在石彪的带领下,明军将士个个奋勇争先,口中还不断高呼:“杀敌~!杀敌~!”与土木堡中那支一触即溃不堪一击的明军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眼前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明显要高出好几个档次! 博罗茂洛海之所以无法理解眼前看到的一切,只是因为他将土木堡之战的明军状态误认为就是所有明朝军队的常态,明军一流部队都且那么不济,眼前这些二三流的杂牌军应该不战而降才是。 第48页 殊不知土木堡一役乃是明军在非常时期非常条件下的非正常表现,战前准备仓促、后勤供给匮乏,大军劳师远征深入瓦剌国境数百里又仓惶撤退,再加上军事盲朱祁镇对狗头军师王振言听计从,在那胡乱指挥。纵是拥有一流战力的精锐部队,将士们也早已被折腾的萎靡不振狼狈不堪,战斗意志消磨殆尽,没了打仗的心思和勇气,几十万大军这才会被也先轻易全歼。 而眼前这些参加京城保卫战的明军部队,虽是从各地临时拼凑而来,但却打出了铁血之师的作风。究其原因,除了有一位出色的指挥者于谦外,他们还拥有一件无比强大的武器,那就是信念! 身后就是自己国家的首都,那里面不仅居住着皇帝,还住着数以百万的同胞乃至自己的骨肉至亲。因此明军将士别无选择,他们唯有不惜一切代价保卫自己的家园,哪怕是付出生命。 两军胶着混战之际,只见明军士兵们表现出了空前的战斗勇气与大无畏的牺牲精神。 前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倒下,后面的将士依旧义无反顾的朝前冲杀,他们跨过战友的尸体,挥舞着手中兵器与敌展开了血腥的贴身厮杀。无数战士鲜血喷溅身首异处,但总会有更多的人从后边接力而上。一时间安定门外血肉横飞陈尸遍野,场面极其惨烈! 将士豪气如虹,战马矫健如龙。策驭胯下飞骑,紧握手中刀弓。纵是肝脑涂地,纵是颈断飘红。无惧粉身碎骨,一心勇往前沖!各位弟兄,快快杀敌建功!为了至亲的安居,为了国家的昌荣。把我一腔热血,洒向浩瀚的长空! 明军先锋将领石彪更是身先士卒,率兵冲杀入敌阵。石彪所使的兵器是两柄梨花开山大斧,趁着敌军立足未稳,他骑着高头大马挥舞着战斧一路冲杀,连噼敌军百余人,杀得是血雾飞溅、碎尸满地! 瓦剌兵马见石彪如此猛悍,纷纷四散奔逃,根本无力阻击。 这时博罗茂洛海及时挺身而出,他策马冲上前抡起弯刀就朝石彪砍去!石彪见状连忙横斧接挡,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刀斧之间霎时磨擦出一片火花。石彪胯下的战马被火花所惊,顿时前蹄离地半跃而起,差点没把石彪从马背上甩下来。 惊魂未定的战马仍在不停的跳跃嘶鸣,石彪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其重新控制住,他的这一轮冲击就这样被博罗茂洛海硬生生的化解了。 博罗茂洛海对石彪大喝道:“呆!哪里来的毛头小崽子,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往你博罗爷爷的刀口上撞?!” 石彪亦回喊道:“博罗狗贼,你杀了我大明多少将士,今日小爷我非要砍下你的狗头~!” 博罗茂洛海听罢大笑道:“哈哈哈,就凭你手上这两件砍柴的把式,安能奈何得了我!” 石彪怒喝道:“且看小爷如何将你剁成肉泥~!”说着他便策马奔上前,再度与博罗茂洛海对战厮杀起来。 只见石彪与博罗茂洛海二人二骑当下扭杀在一起,打得天昏地暗,场面惊心动魄! 此时坐镇后方的石亨听闻安定门外陶瑾所部已与瓦剌兵马展开激战,战况一时胶着胜负难料,于是石亨便赶紧跑去查探情况。 石亨登上安定门城楼极目望去,只见双方兵马正于城外乱战成一团,而自己的侄子石彪手持两柄银光闪闪的开山斧,因此在乱军群中显得格外扎眼,此时他正在和一位瓦剌大将对战厮杀。而那敌将的身形石亨看了也觉得颇为眼熟,经仔细辨认,原来竟是博罗茂洛海! 见此情形石亨不禁血脉喷张,博罗茂洛海可谓是大明军人的苦主,多少忠义将领都命丧他手。如今恶贼当前,石亨自然是不肯放过这个雪耻建功的机会。 恰好兵部尚书于谦赋予石亨见机策应各方的权力,石亨便毅然决然的率军奔出了安定门,火线支援石彪! 正当石彪与博罗茂洛海激战正酣之际,忽见身后城门大开,一支军马瞬间冲杀而出。领军大将边挥舞着手中长剑边高喊道:“彪侄顶住!亨叔来也~!” 石彪听闻此声后回头一看,心中顿时兴奋不已:“是叔父的救兵!” 石亨领兵加入战斗后立马打破了战场的平衡,原本就陷于胶着苦战的瓦剌军顿时被石亨的兵马沖得七零八落。 石亨策马沖入乱军丛中,横剑指着博罗茂洛海大喊道:“博罗,还认得我否?!” 博罗茂洛海惊讶道:“原来是你,石亨?!” 石亨听罢冷笑道:“博罗老弟好记性!方才与你对阵的乃是吾侄石彪,今日我叔侄二人便协力送你归西,为那些被你害死的袍泽报仇雪恨!” 博罗茂洛海斥道:“哼!好大的口气,你博罗爷爷可不是好对付的~!”说罢博罗茂洛海便再度策马上前,石亨和石彪则合力与之扭杀厮打起来。 石亨、石彪二人骑着战马一左一右同时夹击博罗茂洛海,博罗则左右开弓奋力抵御着石亨二人的攻击。博罗茂洛海不愧为瓦剌头号猛将,面对石氏叔侄二人的合力围攻竟毫不畏惧,一时间也胜负难分。 然而博罗茂洛海虽勇,但其手下的兵卒则抵挡不住明军勇士的冲击,纷纷败逃。 博罗茂洛海与石亨二人纠缠了好一阵,却见身边的喽兵竟都弃甲奔逃而去,自知大势已难以挽回,便朝对面二人叫道:“今个儿战局吃紧,博罗爷爷暂且饶你们这对贼叔侄一马,来日再会!”遂拨转马头意欲抽身退走。 第49页 石亨见状忙大喝道:“休得跑了贼将博罗!彪儿,众将士,快随我追~!” 明军上下听得石亨这声高吼,便纷纷策马飞奔紧追博罗而去! 博罗茂洛海拼命挥动马鞭一路狂奔,并不时回头张望,却见身后石亨和石彪领着大队的明军兵马始终紧追不捨。复仇的怒火在明军将士心中持续燃烧,他们口中不断高喊:“杀博罗~!杀博罗~!” 面对如此情形,博罗茂洛海深知死亡的阴影正在不断朝自己逼近,一股强烈的恐惧感涌上心头,使得这个往日里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今竟也不寒而慄。情急之下博罗茂洛海悄悄摸出一把短弓,拉开弓弦后继而猛地回身射出了一箭! 只见那羽箭拖着一道叠影直奔石亨飞射而去,石彪见状惊声大叫道:“叔父小心!” 石亨只觉一个黑点疾速朝自己面门飞来,他下意识的赶紧侧身一闪,但羽箭还是射进了他的左肩胛! 一阵剧痛直钻石亨心头,定睛一看,箭头已深深扎进了肩膀的皮肉,鲜血不断汩汩涌冒而出,将石亨身上所穿的战甲都浸染透了。 石彪与明军众兵将见状无不惊愕,但石亨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一把拔下箭头并对众人喊道:“我不打紧,继续追~!” 这时石彪不禁怒发冲冠,他大喝一声:“鞑狗竟敢暗箭伤人,且看小爷如何收拾你~!”说罢就见石彪卯足全身力气将手中的战斧飞掷而出! 沖天的怒火使石彪爆发出惊人的神力,几十斤重的大斧如绚花飞舞般在空中旋转着直奔前方的博罗茂洛海而去。 最终飞斧击中了博罗茂洛海胯下坐骑的右臀,锋利的斧刃在马屁股上划开一道鲜红的大口子,马儿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只见那战马发出一声悽惨的长嘶,而后便一个趔趄侧翻倒地。博罗茂洛海身随马倾,重重的一头栽倒在地上,摔得是眼冒金星头破血流。 博罗茂洛海挣扎着重新爬起身,使劲晃了晃脑袋定了定神,却惊见石亨和石彪早已骑着战马立在跟前,正恶狠狠的瞪视着自己。刀斧发出的寒光在博罗茂洛海的眼前不停闪烁,宛如穿心利剑,令其瑟瑟颤慄不止。 昔日那个不可一世的博罗茂洛海终于露出了卑琐的原形,低眉屈膝苦苦哀求道:“二位爷爷,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啊!” 石亨则大喝道:“你这条腌臜鞑狗,当初残杀我大明那么多将士时怎不见你手下留情,现在讨饶为时晚矣!我今日便取下你的狗头祭献将士们的在天英灵~!” 说着石亨便挥起手中长剑狠命地朝下噼去,博罗茂洛海当即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斩了博罗之后,石亨翻身跃下马拾起那颗血淋淋的人头,高举双手仰天长泣道:“井源将军、孙祥将军、张辅老国公、邝埜大人,所有为国捐躯的袍泽们~,我石亨今日总算替你们报仇啦~!” 这声气吞山河的高亢怒吼响彻长空,洪音回荡于天地之间久久不绝! 第二十二回完,请看下回:德胜门伏击战 二十三、德胜门伏击战 另一片战场上,瓦剌首领也先在大队人马的簇拥下来到德胜门前,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自己麾下的爱将博罗茂洛海已命丧安定门下。 此番承担攻打德胜门任务的瓦剌将领名叫卯那孩,而也先则携同其爱子桑赤一起亲自来到阵前督战。 望着远处清晰可见的德胜城门,也先踌躇满志的对桑赤说道:“儿子你看,那就是明朝的都城了。破城以后,咱便可随心所欲的进去大掠一番,抢完之后咱再放火屠城,杀他个片甲不留,让明朝一百年都恢复不了元气!” 桑赤听罢却说道:“爹别光想着杀人放火啊,关内物产如此丰富,孩儿认为应该将明朝变成一头替咱瓦剌服务的牲口,要圈着不杀,直到榨干其身上的最后一滴血为止。如此一来我瓦剌部族的子民日后将再也不必为生计所困,岂不妙哉?!” 也先听后哈哈笑道:“好!好!还是我儿想的深看的远吶,这点老爹不如你。那这样,破城之后爹就先带着战利品回瓦剌了,这座京城我就交由你管辖,我封你做燕京郡首,如何?!” 桑赤当即回道:“孩儿多谢爹爹!只是咱的胃口难道就是这区区一座京城么,孩儿的志向是要越过黄河、打过长江,征服中原、江南以至南粤,最终光复大元而一统天下!” 也先听了此言更是笑逐颜开,忙夸赞桑赤道:“我儿志向如此远大,老爹真是万分欢欣吶!其实爹做梦都一直想着能恢复大元的江山,只是爹现在年岁大了,有些力不从心。光复大元的伟业,我就指望着你桑赤来替爹完成啦~!” 桑赤高声回道:“请爹爹放心,孩儿一定完成爹爹的心愿!”继而他又话锋一转,说道:“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眼下敌京城还未拿下,谈何光复大元江山?!” 也先听罢便一转脸厉声道:“卯那孩,听见我儿的话了么?能不能攻下德胜门就看你的了,可别让我儿把你当饭桶!” 瓦剌大将卯那孩当即回道:“首领、少首领只管瞧好,我卯那孩的本事决不比那个博罗茂洛海差,区区一个德胜门立时可下!”说罢卯那孩便领着兵马直奔德胜门而去。 第50页 也先和桑赤亦是万分得意,遂跟着卯那孩部的大队策马奔向德胜门。 与安定门外一片开阔地不同,通往德胜门的道路必须穿过一个集镇,里面座落着大片的民居。数万瓦剌兵马浩浩荡荡的一头扎进这街巷屋瓦之中,在狭窄的街道上肆无忌惮的奔行。 然而由于瓦剌骑兵个个建功心切,在蜿蜒的青石板路上争先恐后互不相让,以至竟一时出现了交通堵塞。只见瓦剌兵互相之间你推我搡,那场面简直是混乱不堪,整个大军的行进速度亦明显迟缓了下来。 尽管如此,瓦剌兵士却丝毫没意识到危险就潜伏在身旁,因为前锋部队进镇时并未遇到任何抵抗。 但是前军未遇抵抗并不意味着抵抗的力量就不存在,其实在道路两旁的民居中早已埋伏下了大批的明军,他们故意将瓦剌前军放了过去,待到敌断后的部队亦进入伏击圈后,明军将士终于展开了行动! 突然间,无数把钩镰枪猛地从街道两侧民房的门窗之间窜出,锋利的镰刃将瓦剌战马的马腿瞬间斩断。被削断了腿的战马哀鸣着侧翻倒地,大批瓦剌兵跟着一头栽倒下来,继而被钩镰枪的枪尖活活戳死! 当其他瓦剌兵士反应过来,翻身下马进到屋内剿杀敌军时,却惊奇的发现屋内竟空无一人。原来明军已事先在镇中各处布下了暗道,军士们实行戳一枪换个地方的游击战术,等敌人冲进屋内时,明军早已从暗道撤到别处去了。 瓦剌大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弄得晕头转向狼狈不堪,主将卯那孩盛怒之下只得命令手下兵卒拆屋砸墙,挖地三尺。然而折腾了老半天却是徒劳无功,一个明军也没抓着,散落在镇中各街巷的兵马照样不断受到明军的偷袭,伤亡难以计数。 面对眼前混乱的局面,桑赤敏锐意识到卯那孩这种粗蛮办法根本于事无补,遂对其大喊道:“卯那孩!像你这般折腾我军何时才能抵达德胜门下?让众军莫要理睬房内敌兵,快速冲出镇去!” 卯那孩听罢回喊道:“什么!那我手下的这么多弟兄难道就白死了么?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这时也先及时出面对卯那孩喝斥道:“混帐,我儿着眼大局,要你快速进兵,你胆敢不听么?!” 卯那孩无奈,只得遵从桑赤指令让大军硬着头皮不顾伤亡,一路踩着同伴的尸体直往德胜门方向奔袭而去。 瓦剌军沿着镇中主街道快马奔行,前军眼看就能突出这座危机四伏的集镇。就在这时,忽见前方一座大宅的屋顶上赫然竖起一面帅旗,旗上绣着一个大大的“于”字。大旗之下,一位中年儒帅正襟端坐,正以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前方成群的瓦剌兵马。 见此情景,也先不禁惊讶道:“难不成这就是于谦?!” 也先在进军京师的途中就曾得到情报,说接替邝埜担任明朝兵部尚书的是一个名叫于谦的人。当时也先听闻于谦乃是文官转行,不禁还放声嗤笑,遥想堂堂大明朝竟让一个书呆子来统兵,真是国势衰败到何种程度。 现今于谦却突然出现在眼前,着实让也先吃惊不小,这也是于谦、也先二人的头一次碰面。 见于谦独自一人悠然端坐于宅顶,仿佛丝毫未把瓦剌大军放在眼里,也先便气不打一处来:“死书呆子,竟敢如此轻视我瓦剌雄师?!” 于是也先大声喝令道:“房顶上那个就是明朝的兵部尚书,弟兄们,去把他给我揪下来~!” 随着也先这声令下,大将卯那孩当即领命道:“首领放心,末将这就带人把那个不知死活的呆子给捉来!”说罢卯那孩便对手下喽兵喊道:“小的们~,随我沖啊~!” 就在卯那孩带领大队兵马恶狠狠地沖向于谦之时,只见于谦优雅的一挥手,道路两侧的民房顶上顿时冒出了大批明军兵士。这些兵士手中都持有一件可怕的武器,那就是火铳。而且这支明军部队还有一个威武的番号——神机营! 随着于谦将手臂向前方用力一挥,房顶上无数把火铳便同时朝街上的瓦剌兵马进行射击!一时间现场枪声大作,只见那铳丸迭发犹如神龙喷火,洪音震耳、电光闪烁,砰砰嘭嘭、熊熊炎炎! 一排排飞射而来的子弹犹如巨大而炽热的镰刀,将埋头冒进的瓦剌骑兵拦腰割下了马。中弹一瞬间战马惨烈的鸣叫和士兵撕心裂肺的哀嚎,还有尸体坠马落地时发出的闷响声,都令人听了胆战心惊。 瓦剌大将卯那孩见此情形不但不撤,竟还率军冒着弹雨强行突击。最终一颗铳丸正中其面门,卯那孩的头盖骨被当场削去半边,整个脸颊如打碎的西红柿一般红浆迸溅! 瓦剌骑兵见主将毙命当场,军心大乱,纷纷拨马撤逃。但大军已然落入圈套,根本无处可逃,很快街巷之间便满是瓦剌军的尸骸,死人与马尸夹杂堆砌,层层叠叠,街道几乎变成了血河! 就在不久前的土木堡之战中,神机营却还是一败涂地。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在空旷的大漠中,火铳填弹缓慢费时的缺陷被无限放大了。瓦剌骑兵神出鬼没来去如风,等神机营士兵放完一枪再重新装填弹药时,策马飞驰而来的瓦剌人早已将马刀架在了你的脖子上。 然而峰回路转,今日在京城德胜门外,神机营的二线部队却将地利上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第51页 狭窄拥挤的集镇街道内,瓦剌骑兵机动性强的特点已变得毫无用处。神机营将士则伏卧在街道两侧的屋顶之上万枪齐发,一轮射击过后,士兵们面带着微笑从容不迫的换填弹药,而后重新瞄准,进行下一轮射击。堵在街巷里的瓦剌骑兵只得像无头苍蝇般的乱撞乱窜,生生沦为了活靶子。如此一来,最终的战果可想而知。 德胜门伏击战,神机营终于一雪土木堡战败的耻辱! 神机营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扬眉吐气,那还要感谢于谦。于谦早就看准了位于通往德胜门必经路上的这片民居乃是极佳的伏击场所,而打伏击的最好办法就是用神机营的火铳。故而其亲自率军在此埋伏,就等着也先往口袋里钻。 还在等着卯那孩把于谦绑来相见的也先与桑赤,忽然间发现前方火舌喷吐、枪声轰鸣,卯那孩所率的兵马大片大片的倒下,幸存者则争相扭头奔逃,军士之间互相推挤踩踏,人肉堆叠,大军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望着溃不成军的前方败兵,也先不禁勃然大怒,他对着那些抱头逃窜的兵士喝道:“都给我站住,逃跑者立斩!”然而在明军强大火力的震慑下,溃逃的瓦剌兵还是如潮水倾泻一般往回涌来。 也先盛怒之下挥起马刀连斩了几十个逃兵,却依然阻止不了己方兵马的崩溃之势。 这时四周屋顶上的明军又一轮万枪齐发,密集的枪声震彻天地,一排排炽热的弹丸追着瓦剌人的后背呼啸而去。 只见那屋舍砖瓦被铳弹打得火星飞溅直冒白烟,也先身边的兵卒顿时又倒了一大片。也先本人亦未能幸免,一束子弹飞掠而过,击穿了其胯下坐骑的颈部动脉,战马血涌如注。也先随战马一同栽倒在地,又被乱枪打中大腿,顿时疼的站不起身来。 也先之子桑赤见父亲身陷险境,连忙大叫道:“爹爹!快抓住马镫!” 也先听罢便赶紧伸手拽住了桑赤脚下的马镫,而后桑赤便拨转马头并用力挥鞭,战马发出一声长嘶继而拖着也先奋蹄飞奔而走。 就这样,桑赤领着残兵败马拼死冲杀,终于侥幸突围而出,仓惶逃离了这座埋葬了无数瓦剌兵卒的凶险集镇。 撤逃至安全地带后,桑赤赶忙下马呼唤老爹。也先被一路拖行至此,身上的衣衫都已磨了个稀烂,去命半条的他挣扎着翻过身来,仰面平躺于地并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可恶~,真是可恶~啊~!于谦~,老子定要活剥了你的皮~!咳咳咳~!”说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桑赤含泪问道:“我军遭此大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也先愤愤说道:“德胜门一仗虽然败了,但京师其他各门仍在激战中。老子就不信,京城九门我军门门都攻不进去?!” 就在这时,也先忽然得到军报:赛刊王所部于西直门重创敌军! 听闻此消息,也先立时转忧为喜,连声大叫道:“好极!好极!全军听令,前往西直门~!” 第二十三回完,请看下回:西直门的悲歌 二十四、西直门的悲歌 京师西直门外,一派惨烈的沙场景象。只见刀光剑影、杀声震天,马蹄捲起的扬尘遮天蔽日,大地陈尸遍野、血流成河! 西直门的明军守将名叫孙镗,是个非常有能力的将领。由于西直门外地势开阔,无法像在德胜门那般打伏击,因此守军只得与瓦剌铁骑硬碰硬的正面交锋。 由赛刊王统领的瓦剌骑兵部队对西直门的守军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猛攻,瓦剌先锋大将托洛率领着八千重甲骑兵于西直门阵地上横冲直撞,将守城明军杀得人仰马翻。 只见托洛挥舞着马刀一路嚎叫着率军策马飞奔而来,伴着那铺天盖地的飞沙,气势撼人心魄。明军前阵很快便被托洛兵马沖得七零八落,死伤惨重。 面对如此危局,孙镗不禁气沖发冠,他举起手中大刀欲亲自率队上前与托洛对战! 这时孙镗身边的两员副将韩成和孙泽却劝阻道:“孙大人您担当着指挥大任,不可轻易试险,我二人愿领兵出战,定要杀杀那泼厮的嚣张气焰!” 孙镗听后说道:“也好,我令你二人率军合力夹攻敌将托洛,务必将其击溃!” 韩成、孙泽二人同时诺道:“末将遵命!”说罢便操起长矛跨上战马领兵朝阵前冲杀而去。 两军顿时于阵前短兵相接,双方兵马纵横交错,厮打扭杀在一起。韩成、孙泽拨开乱军,径直冲杀至托洛跟前,二人二骑一左一右从两边同时向托洛发起了攻击! 然而瓦剌大将托洛却是骁勇无比,面对韩成和孙泽的合力夹攻竟毫无畏惧、应对自如。只见托洛手持弯刀左噼右挡,其刀法出神入化令人目不暇接,韩成和孙泽刺出的长矛总能被其轻松挡下。 双方猛战了数十回合,韩、孙二人体力渐渐不支。托洛瞅准右侧孙泽疲惫之下露出的一个破绽,猛然挥刀噼去!孙泽当即面门中刀,整个脸颊连带着头上的帽盔被削去了半边,血喷如注,而后身子便绵软的瘫下马去,重重的跌落在地上,随即便被乱军马蹄踏成了肉酱。 见同伴惨死,韩成不禁悲上心头,他盛怒之下一声大吼,而后便使出全身力气将手中长矛奋力向托洛刺去! 此刻却见托洛猛地一闪身,轻巧的躲过了韩成的矛尖,而后便顺势反手甩出一刀。 第52页 韩成猝不及防,被托洛的大刀刃划伤了手腕,手中长矛顿时掉落。 见韩成失了兵器,托洛不禁仰头发出一阵狂笑,边笑还边不断对韩成做出各种挑衅的手势,轻蔑之情溢于言表。 先前韩成与孙泽二人合力都斗不过托洛,现在竟连手中兵器也丢了,以至被对手如此毫无顾忌的嘲笑。羞愤之下韩成大喝一声,继而双腿猛力一蹬飞身朝托洛扑了过去! 托洛没想到韩成竟会如此玩命,大意之下被其奋力飞扑下马,仰面跌倒在地。托洛一时怒上心头,他迅速爬起身抬起一脚踹向韩成的小腹。韩成被踹出了一丈多远,几个趔趄后便一下翻到在地,大口吐着鲜血。 这时托洛身边的兵士见主将落马,遂纷纷赶过来助战。韩成被托洛踹倒在地后,瓦剌兵将便一拥而上,将其团团围在中间一阵猛砍,韩成就这样死在了乱刀之下。 仍在奋战的明军见两员战将身亡,军心大乱,纷纷败退。瓦剌兵卒顿时欢呼雀跃,挥舞着手中弯刀嘻笑嚎叫不止,宛如已获大胜一般。托洛更是骑着战马奔至明军阵前摇头晃脑耀武扬威,气焰简直嚣张到了极点。 孙镗目睹了副将韩成和孙泽壮烈牺牲,又见敌将托洛跑至阵前公然对着自己叫阵挑衅,不禁悲愤交加。孙镗再也难抑心中怒火,他举起手中九环大刀高声喝道:“弟兄们~!为韩成、孙泽二位将军报仇哇~!”说着便策马飞奔出阵。 明军兵士见主将孙镗如此身先士卒,军心大振,便跟着孙镗一路怒吼着再度朝瓦剌军杀去。 孙镗领军沖入瓦剌兵阵,奋刀左右噼杀,连杀瓦剌先锋数十人,白刃大刀顿时沾腥染红!一路深入敌阵后,孙镗瞅准托洛战骑,挥舞大刀直冲上前:“鞑狗!还我兄弟性命来~!” 托洛见孙镗如此恶狠狠的杀来,却也丝毫不示弱,大喝道:“兔崽子还敢来送死,我成全你便是!”于是两军主将便当面对战厮杀起来。 只见双方猛战数十回合,杀得火星四溅、天昏地暗。而托洛明显感到孙镗的武功比前面两个副将要高得多,很难对付。再加之先前对战韩成、孙泽时已耗费了大量体力,托洛顿觉有些招架不住,遂萌生退兵之意。 另外明军士卒在主将孙镗的感染下亦是个个神勇,怀着复仇雪耻的信念,众军前赴后继奋勇拼杀,大有视死如归杀身成仁之势。 最后托洛实在是精疲力竭支撑不住,只得拨马回走。瓦剌军的士气也随之一泻千里,兵将纷纷败退。 孙镗见敌军势衰,便对手下兵马大声喝令道:“敌人扛不住了,弟兄们~,追杀上去!斩托洛首级者,必受上赏!” 在孙镗的鼓动下,明军将士个个如下山猛虎,追着瓦剌溃军一阵掩杀,并乘势一直冲到了瓦剌后军赛刊王的指挥帐前! 先前托洛斩杀韩成、孙泽时全军还一阵高歌欢呼,赛刊王只道是托洛大胜,得意之余还派人通报了首领也先。不成想仅半个时辰后却见托洛领着败军狼狈奔逃而回,令赛刊王始料不及。 赛刊王奔出大帐,对着亡命窜逃而回的托洛部兵马喝道:“都给我回身应战!有退过本王军帐者,立斩!” 此时托洛亦奔至赛刊王跟前,哀声苦求道:“殿下,明军兵马个个如发了疯般玩命厮杀,我与手下弟兄实在是顶不住啊!” 赛刊王当即怒斥道:“混帐,就你这副熊样哪像我们瓦剌部族的武士?!给我回去应战,你就是死也要死得像个爷么!” 托洛被赛刊王的言语所激,嘆道:“哎~!也罢,大不了战死沙场!孙镗,老子和你拼了~!”说着托洛便领军回身杀去。 在赛刊王“后退者立斩”的严命催逼下,托洛率领的瓦剌兵将再度与孙镗所部人马绞杀在一起。双方激战不止,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孙镗率领的明军在士气上明显压过托洛兵马,瓦剌军已处在崩溃边缘。眼看孙镗兵将就能击溃面前顽敌,甚至能突到赛刊王的指挥帐前。果真如此,则瓦剌军大势已去,明军既安定门、德胜门获胜后,孙镗所部又将获得一场酣畅淋漓的西直门大捷! 然而就在此时,却又有一支瓦剌兵马忽然从侧翼杀来,打了孙镗一个措手不及,原来是也先亲率部队赶到! 也先在德胜门惨败后,便想着能从别处找到突破口。恰逢西直门外托洛斩杀明将韩成、孙泽,军报传至也先耳中,他便下令大军转道西直门,欲乘势一鼓作气攻入京城。 虽然后来托洛不争气,被孙镗赶杀而退,但却也耗掉了孙镗所部的大量军力。正当托洛与孙镗杀得难解难分之时,也先的突然到来反而起到了奇兵的作用,战局瞬间急转直下! 见敌军援兵杀至,孙镗并未胆怯,而是继续率军苦战。然而攻打京城其他各门的瓦剌军队都奉了也先之命朝西直门涌来,孙镗部将虽然浴血奋战,但敌军却越打越多,若不及时撤退,则必遭围歼。 身陷险境的孙镗万般无奈之下不得不选择撤兵,明军且战且退,最后一路撤至西直门城墙根下。 眼见手下兵将力战之下已伤亡过半,孙镗意识到若再在城下死拼部队必将全军覆没,遂决定叫开西直门,领军入城避难。 孙镗策马来到西直门正门前,仰头对城楼上大喊道:“我已支持不住,快放我军入城~!” 第53页 听到孙镗的吶喊,西直门督军程信探出头来,朝下望了望灰头土脸一派倦容的孙镗兵将,继而大声回喊道:“方才孙将军出生入死浴血奋战,本督军全部都看在眼里。然于谦大人战前便有严令,大军出城后立即关闭九门,不胜不得返城!故在下恳请孙将军再接再厉,只要击退来敌,本督军自当开城迎接孙将军凯旋!” 听了程信这话孙镗自是哭笑不得:“腐儒!但凡能够退敌,我也不会腆着脸来求你开门!目下战况你也看到了,再打下去我与弟兄们只有死路一条。程大人先放我等入城,我自会率领将士于城头坚守御敌~!” 此时程信却严辞回道:“于谦大人有令,擅自放人入城者立斩!恕在下爱莫能助!” 孙镗立时怒发冲冠,遂破口大骂道:“狗娘养的程信!我与弟兄们拼死用命、血染沙场,你这狗官却立在城头上说风凉话,竟公然不顾官兵的死活~?!” 程信听罢回道:“孙将军此言差矣,我程信虽为文官,但忠肝义胆丝毫不在孙将军之下。孙将军殉国后,本官自当接替将军率军御敌,倘若西直门最终失守,我亦当自刎谢罪!” 程信的话令孙镗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得不停的咒骂道:“腐儒!腐儒!你的脑袋咋就这么一根筋呢,兵死光了,城头丢了,你再自刎顶个屁用?!” 就在这时,却见程信忽然侧过身大行跪拜之礼。孙镗正纳闷,这是在给谁磕头呢!然而紧接着赫然出现的身影着实令孙镗大吃一惊。 只见一身戎装的皇帝朱祁钰亲自来到西直门城头上,他望了望西直门下战场的局势,继而对孙镗说道:“朕知道孙将军已尽全力,按理应当放将军入城休整。但目下战局危殆,若瓦剌军趁城门大开之际就势掩杀而来,孙将军又如何抵挡的住?如此西直门岂不要陷落敌手!” 孙镗见皇上都这么说了,自己自然也不好再坚持,遂含泪对朱祁钰抱拳道:“皇上所言极是,末将愚钝。既是如此,末将唯有死战报国,臣死后,烦请皇上为我和弟兄们立一块碑,好让后人知晓今日孙镗在此为国捐躯!” 听了孙镗此言,朱祁钰不禁一阵悲凉涌上心头,回道:“请孙将军和将士们放心,尔等忠义之举日后必将永载史册,为万世传颂!” 孙镗听罢哈哈一阵大笑,笑声甚是悲壮,继而拨马回身对手下残兵喊道:“弟兄们~,皇上在看着咱们呢!能在圣驾面前战死殉国,咱也算死的值啦~!” 听了孙镗的话兵士们纷纷振臂响应,天子亲临西直门战场使得明军兵将士气大振,此刻他们已全都抱着必死的信念。正如孙镗所说,能在皇帝面前英勇战死,死的也值! 随即孙镗兵将便再度向瓦剌兵马冲杀而去。 却说原本已陷入山穷水尽的托洛意外得到了也先的增援,不禁喜上眉梢,遂与也先、桑赤和从其他战场上赶来的瓦剌军马合兵一处,追着孙镗部队一阵猛杀猛砍,一直把孙镗重新赶回了西直门城下。 却远远望见孙镗对着西直门城头上乱喊了一通,之后便像打了鸡血一般再度回身杀奔而来。托洛大惑不解:“孙镗这厮吃错药了不成?!竟这般硬生生的前来送死!” 这时桑赤对托洛说道:“休要理会这许多,赶紧将孙镗消灭,而后架梯悬索全力攻杀西直门城头!” 托洛听罢诺道:“遵命!”遂挥着舞弯刀领兵迎敌。 只见孙镗兵将奋不顾身沖入瓦剌军阵,托洛则率军上前围剿,双方再度短兵相接。由于兵马数量上相差实在悬殊,孙镗很快便陷入了瓦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 明军将士自知今日难逃一死,索性毫无顾忌,故而作战越发勇猛! 只见西直门下扬尘飞卷、血色刀光,孙镗率领的明军被瓦剌兵马围在中间,四面受敌,战况极为惨烈!就在这时,监军程信亦率兵于城楼上施放弓弩火铳,倾泻而下的箭矢和弹丸杀伤了大量瓦剌兵马,有效的支援了孙镗兵将。 然而这些来自城楼上的火力支持对孙镗来说只是杯水车薪,瓦剌军依旧是越聚越多。 杀到最后,孙镗身边只剩下了不到百人。周边的瓦剌骑兵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绕着孙镗兵将不停的策马奔腾,那情景就宛如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在孙镗兵将周围旋转不息。涡流汹涌密不透风,孙祥等人已是插翅难逃! 立于西直门城头上的朱祁钰眼睁睁的看着明军兵士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中,孙镗兵将被那暗黑色大海般的瓦剌军马所渐渐的蚕食吞没。面对此情此景,朱祁钰咬着牙关双拳紧攥,涕泪满面。 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孙镗凛然而立,对面前穿流躁动的瓦剌兵群发出一阵轻蔑的狂笑,继而面向西直门方向抬头大喊道:“陛下~!臣为您尽忠啦~!” 至此,西直门城楼上的朱祁钰再也隐忍不住,热泪哗的一下夺眶而出:“孙镗将军真乃国之忠良,朕对不住你啊~!” 孙镗含笑呼喊道:“陛下无需自责,臣与手下弟兄死得其所,亦能含笑九泉!”说着便将手中大刀抵在自己颈上,准备挥刀自尽。 孙镗调整气息深吸一口,而后便开始双手发力。就在寒光闪闪的刀刃朝颈项皮肉割去时,孙镗却忽见瓦剌大军的后方不知怎的突然扬尘泛起,敌军阵亦随之出现一股异样的骚动…… 第54页 第二十四回完,请看下回:烈火余生 第四卷 至尊囚徒 二十五、烈火余生 锋利的刀刃已在孙镗颈间划出了一道血痕,再深入半分就能将他的咽喉割破,而这时孙镗却突然间停住了手。倒不是孙镗临时起了贪生之意,只是因为瓦剌军阵中出现的异样骚动令他感到十分疑惑。 只见一片漫天扬尘在瓦剌铁骑的后方升腾而起,瓦剌后军则慌忙向两侧躲闪奔逃,使得原本整齐有序的阵形顿时散作一团乱麻。 孙镗和西直门城楼上的朱祁钰都对眼前情景感到万分不解,待进一步观察,只见一支军马赫然出现在正前方的远处,正朝西直门径直杀来。那为首的战将胯骑白马手握长剑,身边执旗兵所擎的战旗上绣着一个大大的“石”字。孙镗和朱祁钰这都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石亨拍马杀到! 石亨在安定门下斩杀博罗茂洛海后,又对瓦剌残兵一阵穷追猛打,一直追到三十里外的清风桥。而于谦交给石亨的任务是见机策应各处守城兵马,于是石亨在驱赶了安定门之敌后便再度集结部队,重新寻找需要支援的战场。 正值西直门告急的消息传来,石亨便毫不犹豫的赶来驰援。石亨迂回奔袭到西直门时恰逢孙镗被瓦剌军所困,孙镗绝望之下已开始挥刀抹脖子了,石亨的到来真可谓是神兵天降,千钧一发之际挽狂澜于即倒! 也先、桑赤和托洛等人都万万没想到半路上会杀出个程咬金,对此根本毫无准备,且石亨兵马从本部的后方疾速袭来,也先大军犹如后背突然挨了一记黑刀,立时崩溃! 见瓦剌人兵阵大乱,城楼上的朱祁钰大声感嘆道:“幸哉!幸哉!援兵到也!”遂对西直门督军程信下令道:“程信听令,朕命你即刻领兵开城出战,营救孙镗将军~!” 督军程信即刻应诺道:“臣遵命!” 只见西直门城门瞬间大开,城内明军立时如潮水般涌出,扑向前方阵地,与石亨兵马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也先曾在德胜门一战中负伤,本已无多少恋战之心,只是听说西直门下取得了大捷,这才率军赶来助战。本想坐享其成捞个好处,没想到竟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 德胜门下自己刚刚经历九死一生,现如今这西直门看来也不是什么安全场所,无奈之下也先只得下令全军赶在被彻底包围之前全速撤退! 望见救兵天降,围困自己的那些瓦剌骑兵一熘烟的做鸟兽散去,脖子已被自己的刀刃割得鲜血淋漓的孙镗不禁一下子瘫坐于地,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他欲哭无泪,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直到天子朱祁钰亲自来到城下将其搀扶而起,孙镗这才“哇”的一下嚎啕大哭起来:“陛下~!臣不辱使命,没给您丢脸吶!” 朱祁钰亦是泣不成声:“孙将军!真是天道酬勤吶,天佑我大明也!” 瓦剌大军于京师城下处处碰壁,损兵数万,另有博罗茂洛海、卯那孩等多员大将战死。也先自知大势已去,只得怀着万般不甘的心情挥师北撤而去。 在石亨和于谦的追击下,也先一路溃逃一直撤到了紫荆关内。 自紫荆关破后,已被迫当了大明太上皇的朱祁镇就一直被关押在这里,并由汉奸喜宁与数千瓦剌军士一道负责看守着。 也先大军灰熘熘的奔逃入关,喜宁不知也先已经兵败,仍不识好歹的上前胡乱吹捧道:“首领,京师是不是已经攻克了?哎呀~首领果真是威武无比哇,明朝的那些虾兵蟹将见了首领必然都是不战而降!怎么样首领,小人所言不虚吧!” 这时只见也先狠狠地猛扇了喜宁一个大耳刮:“放屁!什么见了我都会不战而降?明军他娘的个个如吃了春药一般,发疯似的拼命抵抗。最可恨的是那于谦,布好了套子让老子钻,你看我这大腿,就是被于谦手下的铳兵打伤的!我真是昏了头,怎就会听信你小子的谗言,害得我损兵折将不算,连自己的性命都差点搭进去!” 也先的这一巴掌打得喜宁眼冒金星嘴角迸血,喜宁当即惊惶失措,连忙一个劲的跪地磕头赔罪乞饶! 看着喜宁这副嘴脸也先很是不耐烦,他一脚将跪在面前的喜宁踢翻在地:“给我滚一边去!”继而捶胸顿足哀嘆道:“这一仗下来老子折了几万兵马啊,这还倒是其次的,主要是我最得力的爱将博罗茂洛海,折了他,我有如失了左膀右臂,真是气煞我也!将来有机会,老子一定要替博罗报这个仇~!” 喜宁无故挨了也先一顿打,心中正恼,便想着欲拿朱祁镇来撒气。听了也先这话,喜宁立马说道:“首领若要替博罗将军报仇,现成的机会不是摆在眼前么?何不杀了朱祁镇,拿他的头来祭博罗将军的在天之灵!” 也先一想也对,反正朱祁镇现在已经不再是大明的皇帝,留着确实也没什么用了,何不就此宰了以解自己心头之恨。遂下令道:“来人,将朱祁镇押过来,老子要亲自操刀将其开膛破肚~!” 这时却见赛刊王及时制止也先道:“大哥不可!” 也先惊讶道:“做什么?!你难道还可怜那东西不成?!” 赛刊王回道:“朱祁镇虽然被废了帝位,但他至少还有个太上皇的名份,留着他还是大有用处的。我料定不出多时,明军必来攻紫荆关。我军占据紫荆关就犹如扼着大明的咽喉,绝不可轻易放弃。到时只要朱祁镇还在我们手中,明军必不敢造次,毕竟咱还攥着他们的太上皇呢!” 第55页 也先一听当即贊道:“对对对!兄弟的话有道理,我咋就没想到这茬呢!哈哈哈~!” 如此,朱祁镇算是躲过一劫。 奉了皇帝朱祁钰的指令,于谦和石亨率大军追剿瓦剌残部,并一路突击到了紫荆关下。 而瓦剌军队则龟缩入紫荆关内,摆出死守态势。也先将朱祁镇押至城楼上,对着城下明军喊道:“兔崽子们瞧清楚了,你们的太上皇老爷在此,识相的赶紧给我退了,只要你们强攻,我便拿他做挡箭牌来使!哈哈哈哈~!” 这时朱祁镇却挣扎着对下面喊道:“将士们莫要管我,只管攻下紫荆关~!” 听到这话也先便狠狠揍了朱祁镇一拳:“要你多嘴!” 城下众军见太上皇公然被打,无不义愤填膺。于谦猛然抽出腰间佩剑,大喝道:“众军听令,攻下此关,营救太皇陛下~!” 随着于谦这声令下,明军便开始对紫荆关发起了第一轮猛烈攻击。只见无数箭矢飞射而来,明军步兵在弓箭的掩护下沖至城墙下,架梯悬索,士卒争相登上云梯朝紫荆关城头杀来! 见明军无视自己发出的威胁依旧发起了强攻,也先不禁有些失望,但他仍然相信只要朱祁镇在自己手上,明军必定是有所顾忌的。退一万步说,就算紫荆关最终失守了,只要将朱祁镇挡在身前,于谦和石亨就只得乖乖的放自己离开。 想到这,也先便心安理得。他将朱祁镇押进城楼,并督促手下兵将全力抵抗明军的进攻。 由于紫荆关隘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明军的头两轮攻势都被瓦剌人击退了,但瓦剌军亦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代价。瓦剌人明显已露疲态,而明军的后续部队正源源不断的赶来增援,照此态势,紫荆关指日可下! 就在两军僵持之际,时至正统十四年农历十月,一股寒流从北方蒙古高原南下袭来。茫茫深秋,却迎来了一场漫天大雪。一夜之间,只见那大地变得银妆素裹,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显得分外妖娆。 见到此景,赛刊王突然灵机一动,对也先说道:“大哥,天助我也~!” 也先不解:“兄弟何出此言?” 赛刊王问道:“大哥可读过《三国演义》么?” 也先回道:“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琢磨那些汉人的破书,我自然是没读过。其中到底有何玄妙,快说!” 赛刊王答道:“三国第五十九回中有载,曹操与马超于渭水河畔交战,马超欺曹操营寨不坚,大举进兵。谁知一夜北风乍起天气暴冷,曹操乃以渭河之水浇于土城之上,水结成冰,则曹操营寨立时变得坚实无比!” 也先问道:“兄弟的意思是……?” 赛刊王得意的说道:“眼下天气乍冷,滴水成冰。我军何不效法曹操,将水浇于城墙之上,水结成冰,看那明军如何攀登攻城!” 也先听罢大笑道:“妙!妙!就依兄弟的主意办!”遂下令如是行事。 当于谦、石亨率领的明军再度对紫荆关发起攻击时,却惊奇的发现紫荆关城墙变得光滑无比,根本无处下脚攀登。即便架云梯强攻,由于支点摩擦力不够,云梯一触即倒,只见瓦剌人如同拍蟑蝇一般轻松的将明军兵将赶下了城头。 面对眼前这般窘境,明军只得徒呼奈何。 经过一番思考,于谦想到了唯一的破解之法,那便是动用火炮。于是于谦便下令调集百门大炮前来,准备到时万炮齐发,轰击紫荆关! 石亨见状却极力劝阻道:“于大人万万不可啊!而今太皇陛下正被囚于城关之内,若我军以火炮轰城,那弹丸又不长眼,如此必会伤及陛下的!” 于谦说道:“紫荆关扼守着关外通往关内的咽喉要道,乃我大明之命门所在,必须予以收复!若我等因太皇的缘故而投鼠忌器,又如何收复得了紫荆关?!” 石亨听罢不禁大声喝斥道:“于谦!太皇陛下虽已退位,但无论怎么说还是人主,我等皆为其臣子。你难道意欲弒君么?!” 于谦严辞回道:“于某所为只为江山社稷,从不拘泥于君臣之法。当初镇守大同时,石将军不是也曾严辞拒绝过瓦剌人挟天子叩关吗?!” 石亨嚷道:“那时我知道瓦剌人乃是将天子作为要挟天朝的筹码,即便我不献关投降,瓦剌人也不会伤害皇上。而今你却直接将太皇置于险地,这能是一回事么?!” 于谦冷冷的说道:“在国家大义面前,太皇何尝就不能作出点牺牲呢。” 听到此言石亨更是惊骇无比:“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于谦毅然回道:“于某心中只有公理!”遂不顾石亨反对下达了此令。 两日后,百门大炮全部到位。 紫荆城关下,一门门玄铁火炮整齐排列,黑洞洞的炮口全部瞄准了目标。随着于谦一声令下,立时炮声轰鸣、大地颤动,只见那炮口烈焰喷吐、白烟升腾,无数枚炮弹如火球般飞滚而去,整个紫荆城关瞬间便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也先与赛刊王都以为眼前的局面高枕无忧,不成想明军竟以大炮轰击城关,顿时大惊失色。 望见整个城关被炮火轰的地动山摇,也先惊骇道:“于谦真是个疯子!难道他就如此不在乎朱祁镇的死活?!” 第56页 在大炮猛烈的轰击下,紫荆关城楼被炮火生生削低了三尺,一时间城楼上血肉横飞,残尸断臂夹杂着砖瓦碎石散落满地,熊熊大火四处燃起,无情的吞噬着城内的每一个生命。不到一个时辰,瓦剌军就明显支撑不住了。 只见那轰隆的炮声撼动大地,滚滚的黑烟瀰漫天际。弹丸炸,碎瓦飞,敌兵断魂化尘灰。城外皑皑白雪水成冰,城内熊熊烈焰火熔银! 至此整个紫荆城关都已被火舌吞没,面对如此情形,也先无奈之下只得弃守紫荆关,撤回关外! 也先、赛刊王、桑赤等人忍受着烈火的炽烤与黑烟的熏呛,猫腰低头朝紫荆关北门方向摸去。就在这时,却听得旁边有一个声音呼喊道:“救救我~!救救我啊~!”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原来是朱祁镇正在牢笼内大声呼救。 于是桑赤对也先问道:“爹,要去救他么?!” 也先怒斥道:“救个屁!如今这个废物已经彻底没用了,今个儿就让他死在于谦的炮火下,如此还能解我一丝心头之恨!” 桑赤听罢便不再理会朱祁镇,和也先一道头也不回的奔逃而去。 跟在也先父子身后的赛刊王忍不住回头看了朱祁镇一眼,只见大火正慢慢的逼近而来,那木制牢笼已被点燃,烈火中朱祁镇还在拼命的摇动牢门,做着垂死挣扎。 见此情景,赛刊王毅然转过身快步奔向朱祁镇所在的牢笼,冒着随时被烈焰吞没的危险快速打开了牢门,并将朱祁镇一把拽了出来。 朱祁镇刚被拽出牢门,那木制牢笼便因承受不住烈火的延烧而彻底散架,一根根燃烧的木桩顺势倒下,溅起无数点火星! 死里逃生的朱祁镇对赛刊王说道:“也先首领弃我于不顾,殿下却捨身来救,真是令祁镇感激涕零吶!” 赛刊王回道:“当初在麻谷口我初遇你时,见你既温和谦逊却又临危不惧,我当时便觉得你是个非常之人,今不忍看你枉死在此,故来相救。闲话少说,我等快逃出这险地才是!” 于是朱祁镇便跟着赛刊王奔向紫荆关北门,二人总算踉跄而出。 最后,也先、桑赤、赛刊王和少数瓦剌残兵成功逃出了紫荆关,朱祁镇被赛刊王所救,亦脱离险境。还有一个着实命大的傢伙竟然也逃了出来,那便是汉奸喜宁。 也先看到朱祁镇被赛刊王救出,遂没好气的斥道:“我说了他已无用,你还救他作甚?!” 赛刊王说道:“大哥觉得朱祁镇无用,弃了便是。而今我救了此人,他便是我的俘虏了,如何处置我自有决断。” 也先听罢却嗤之以鼻:“切~!这个累赘老子是不会再管了,兄弟愿意收留敬请自便!”遂挥鞭策马,领兵朝大漠方向奔去。 赛刊王亦率本部兵马,带着朱祁镇向北开去。 第二十五回完,请看下回:漠北胭脂 二十六、漠北胭脂 轰轰烈烈的北京保卫战落下了帷幕,结局以明军大获全胜而告终。 只见得举国上下一片欢腾,皇帝朱祁钰依次向于谦、石亨、石彪、孙镗等有功之臣大加封赏。此次战役的胜利更是使得朱祁钰本人的声望达到了空前高度,相比在土木堡一败涂地且丧权辱国的前皇帝朱祁镇,朱祁钰简直堪比旷古明君,足以为万民称颂! 朝堂之上,身着龙袍接受百官朝贺的朱祁钰心中是无比欢畅。此时此刻,已站上权力巅峰的他再也没有初登皇位时的那般诚惶诚恐,如今自己身为九五之尊,掌管着帝国的一切事务,朝臣们无不对自己顶礼膜拜。朱祁钰充分体验到了权力和地位带给自己的巨大快感,感嘆当皇帝真是幸福! 在这一片欢天喜地的氛围中,上至朝臣百官下到黎民百姓,人们都在为新皇帝朱祁钰歌功颂德,似乎世人早已将那个所谓的太上皇朱祁镇忘的一干二净了。 当然有一个人是永远不会抛弃朱祁镇的,那便是太皇后钱玉英。深居后‘宫的钱玉英心中始终在牵挂着朱祁镇,当宫外在欢庆胜利时,钱玉英却仍在对天祷告期盼着夫君能够平安归来。 身为皇帝的朱祁钰倒一直惦记着这位嫂子,遂来到后‘宫探视。 钱玉英见了朱祁钰,便立刻向其询问朱祁镇的消息。朱祁钰听罢故作为难的说道:“据朕所知,皇兄被也先挟持在紫荆关内,于谦炮轰破关后,皇兄便下落不明了。只是于谦在紫荆城关内发现了无数具被烈火炽烤的难以辨认的焦尸,乃都是困守关隘的瓦剌兵遗骸,但也难说皇兄是否就在其中哇!” 钱玉英一听立时嚎啕大哭起来,泣诉道:“明知太上皇在关内,你们竟然就毫不顾忌么~?!” 朱祁钰见状立马辩解道:“朕也觉得于谦此举过于轻率,然而此次退敌于谦的功劳又着实不小,朕也不好意思再对其进行责罚!” 说到这朱祁钰却藉故将周还香等伺候钱皇后的宫人全都支开了去,于是殿内只剩下了朱祁钰和钱玉英两个人。 望着眼前这位泪眼婆娑的钱皇后,朱祁钰不禁心潮澎湃。虽然此时的钱玉英显得既疲惫又憔悴,但依然难掩她的绝世美貌。看着这张美若天仙的面庞,朱祁钰的思绪一下子闪回到了十几年前: 通州知府钱贵的府邸内,一位美丽的少女正在洗濯两位皇子换下的衣物。走近看去,只见这位姑娘举手投足之间尽透着一股非凡气质。肌如白雪,面似桃花。明眸上两道细弯的月芽,朱唇下一尊尖巧的下巴。香汗沁润美人头发,污浊洗退兰花指下。低眉浅笑烟波照水,今日得幸一睹芳华!这正是朱祁镇和朱祁钰两兄弟初见钱玉英时的情景。 第57页 十几年的光阴转瞬而过,世事变迁、斗转星移,钱玉英从一位普通的官宦千金一跃成为大明天朝的国母,如今却又沦落成了独守深宫的太皇后。然而岁月的沧桑却丝毫没有抹去她的美丽与贤良。 这时朱祁钰再也无法自持,他跨步上前一把抓住钱玉英的双手:“玉英姐姐,我对你的爱慕之情丝毫不在哥哥之下,如今哥哥不在了,只要姐姐不嫌弃,祁钰愿意照顾守护姐姐一生一世!”说着朱祁钰便欲伸手去抚摸钱玉英的脸庞。 钱玉英见状连忙一把挣脱开了朱祁钰:“皇上!本宫乃是堂堂太皇后,是你的嫂子,陛下安能口出如此轻慢戏言?!日后请皇上再也不要讲出这种有违纲常礼数的话来了!” 朱祁钰没想到钱玉英会如此反应,又说道:“玉英姐姐,撇开纲常礼数不谈,难道我在姐姐心中就没有丝毫的位置么?!” 钱玉英回道:“我与祁镇情投意合,入宫后我俩更是恩爱有加。而我一直是把你当弟弟看待的,你却为何突发此言,轻薄于我?!”继而将脸一沉,对朱祁钰严辞说道:“今日本宫便郑重告知陛下,此生我对太上皇忠贞不二,莫说眼下太上皇只是不知所踪,就算太上皇真的已不在人世间了,本宫亦会为太上皇守寡终身,绝无二心!” 朱祁钰听了此言,顿觉五雷轰顶,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便木木的退出了后‘宫。 走出宫门,朱祁钰心中亦是思绪万千:“比起那个不成器的皇兄,朕至少击退了来犯的瓦剌大军,光凭这点我就比他强十倍!如今我大权在握、声望齐天,我得到了皇兄曾经拥有的一切,却偏偏得不到钱皇后的芳心,我到底哪点不如朱祁镇?!” 朱祁钰越想越气,不禁心生恶念:“哥哥,不管你现在是死是活,我再也不想听到关于你的半点消息!” 遥远的北方,朱祁镇跟随着赛刊王长途跋涉穿过大漠,来到了瓦剌人世代生活栖息的大草原。 与荒凉死寂的沙漠比起来草原所呈现出的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致,虽然已入隆冬节气,但整个草原依然是一派生机勃勃的美丽景象: 天野茫茫溪水长,风吹草低现牛羊。冰似琉璃气如霜,冰霜闪耀驼铃响。毡篷点点牛马壮,炊烟裊裊牧歌扬。天地浑然成一色,银妆素裹白雪香! 这是朱祁镇第一次看到草原上的生活场景,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新奇,同时也意识到其实瓦剌人也并非像他先前想像的那般蛮荒凶残。 于是朱祁镇便在这大草原上落了脚,当然他的身份依旧瓦剌人是俘虏。 赛刊王将朱祁镇关押在自己营地中的一间帐篷里,并钦点了一个名叫哈铭的亲兵负责看守朱祁镇。由于朱祁镇从小娇生惯养,离不开人照顾,而原先的贴身太监喜宁早已投奔了也先,自然不愿意再来伺候旧主。故而赛刊王又找来了一位在土木堡战役中被俘的明军校尉来照料朱祁镇的生活起居,此人名叫袁彬。 袁彬见了朱祁镇便立刻跪地叩拜起来,朱祁镇见状说道:“我现在已经不是皇上了,你又何必行此大礼。” 袁彬却回道:“在臣心中,您永远都是真龙天子!” 不一会儿哈铭进到帐篷内给朱祁镇和袁彬送饭食,当哈铭将食物递到朱祁镇面前时,朱祁镇却见哈铭的右手虎口处有一块红红的冻疮。此疮面积虽不算大,但疮口极深,已经溃烂流脓。若再不及时医治,恐怕整个手就要废了。 朱祁镇立马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瓶,对哈铭说道:“我这有一瓶专治冻疮的药膏,此系大明宫廷秘制的配方,乃我出征时随身所带。这也是我身上唯一稍值钱的物件了,你拿去试试吧。” 哈铭不明白一个俘虏为何会如此善待看守他的兵士,遂有些不置可否,只是愣愣的看着朱祁镇。 朱祁镇见哈铭如此看着自己,便笑着说道:“拿去吧,将药膏涂在疮口处,保证见效。” 哈铭将信将疑的接过药瓶,而后便转身离去了。 这时袁彬对朱祁镇说道:“陛下这又是何必?您如此宽厚仁德,可那鞑子却连声谢都没有!” 朱祁镇笑道:“施人以恩惠,又何必强求他人一谢。况我等现在不过是囚徒而已!” 袁彬听了万分感动,亦更加尽心的照料朱祁镇。 北方蒙古高原的冬季寒冷至极,尤其到了晚间更是令人难以承受。朱祁镇被冻得瑟瑟发抖,袁彬见状便毅然将朱祁镇的双足揽入怀中,以自身体温为朱祁镇取暖。 次日晨早,哈铭再度来到帐内给朱祁镇二人送饭。这次见了朱祁镇,哈铭竟说了句:“陛下,请您用饭。” 朱祁镇听了不禁一惊:“你方才叫我什么?!” 哈铭一本正经的回答:“陛下!”继而又解释道:“您身为大明的皇帝,小的自然应该尊称您一声‘陛下’。” 原来昨日朱祁镇送给哈铭的药膏起到了神奇的疗效,哈铭手上的冻疮促然痊癒。哈铭亦被朱祁镇的谦和所感动,对其心生敬意,故而才有如此的表现。 哈铭又说道:“今后陛下有何需求尽管吩咐小的,只要小的力所能及,一定尽心!” 听了这话朱祁镇与袁彬不禁相视而笑,朱祁镇遂回答道:“多谢了!” 第58页 自从朱祁镇落脚草原的这些时日来,便不断有瓦剌的达官显贵前来看热闹,人们无不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位大明的前皇帝,犹如观看珍惜动物一般。不过这些人都是指指点点的嘻笑一番便大步离去,从来没有上前与朱祁镇搭话的。 然而这种情形却被一个人打破了。 “你就是朱祁镇?”一个清脆的年轻女子的声音突然间问道。 朱祁镇闻声猛然一抬头,惊奇的发现面前竟站立着一位妙龄的瓦剌少女。 这是一个典型的塞北美女,身材结实而挺拔,五官轮廓清晰俊秀,浓眉大眼、高鼻朱唇,可谓是粉面如花胭脂俏,尽显百媚与千娇!与素雅清秀的中原红颜比起来,这浓妆艷抹的漠北胭脂倒别有一番韵味。 只见那姑娘衣着华丽,头戴裘皮帽脚穿驼绒靴,手握一根长长的马鞭,正以火辣辣的眼神看着朱祁镇。 面对少女的提问,朱祁镇缓缓起身说道:“在下便是大明太上皇帝朱祁镇,请问姑娘是……?” 这时一旁的哈铭说道:“这是我们赛刊王殿下的千金,赛芸郡主!” 朱祁镇听罢刚要行礼,却听得赛芸一阵大笑道:“呵呵呵呵!哎呀呀,亏你们大明还动不动就自称‘天朝上国’,如今堂堂的大明皇帝竟然沦为了父王的阶下囚,这是哪门子的天朝?!真是笑死人了,呵呵呵~!” 听闻此言,袁彬一脸愤怒,却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朱祁镇回答道:“在下愚顽无能,致使国运衰微。大明败于贵部族,全系祁镇一人之过错。郡主如何羞辱在下都不为过,但请郡主切莫再说出对天朝不敬的话来。我泱泱华夏数千载文明,威加海内、德被四方,如何不配称‘天朝’?!” 见朱祁镇表现得不卑不亢,赛芸也不好意思再口出恶言,只是冷笑了一声,而后便趾高气昂的离去了。 随着时间推移,瓦剌人对明朝俘虏的新鲜感也衰退了,聚集在关押朱祁镇的帐篷前看热闹的人群也日渐稀疏,直至门可罗雀。 然而这一天,朱祁镇却意外迎来了一位熟人。 只见喜宁大摇大摆的来到朱祁镇的帐前,一见朱祁镇便阴阳怪气的说道:“万岁爷,自您御驾亲征以来,是每战必败丢盔弃甲,害得多少将士无辜丧命。如今您倒心安理得的在这吃起了白食,还找了个落魄校尉来服侍您,您真是天生的富贵命啊!” 袁彬听了当即大骂道:“无耻逆贼,你卖国求荣,如今还有脸跑来见万岁?!” 喜宁大笑道:“有这么个皇上在,大明不亡国才怪呢!我只是顺应时务罢了。” 朱祁镇说道:“喜宁,朕平日里对你不薄啊,你为何要如此背叛于我?背叛国家?!” 喜宁听罢立时怒斥道:“姓朱的,你少在我面前装慈悲。你以为只要对下人和颜悦色,当下人的就理所当然要对你感恩戴德么?!同样都是人,凭什么你生来就享尽荣华富贵,而我却要起早贪黑的伺候于你,为你端屎端尿!这还不算,皇帝能有三宫六院,而我却失去了**,享受不到半点男女之欢!都是天下苍生,为何会如此的不平等!如今怎样,投靠了也先首领我终于得以扬眉吐气!” 喜宁将自己内心的积怨对着朱祁镇这么发泄了一通,自感心里轻松了许多,继而冷冷的嘲笑道:“我说你这么个废物如今落得这般田地,还活着干嘛,我要是你早就自裁谢罪了!” 喜宁如此恶语相向,就连一旁的哈铭也看不下去了。哈铭对喜宁大喝道:“你又算什么东西,在这里放鸟屁!再不滚蛋,爷爷我当场噼了你信不!” 喜宁不屑的说道:“我现在可是也先首领的御前军师,你一个无名小卒有何资格对我吹胡瞪眼?!” 这时却突闻身侧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他没资格,我总该有资格来收拾你!” 喜宁闻之一惊,忙转头看去。却见赛芸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就扇了喜宁一个响亮的耳光! 原来赛芸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朱祁镇的帐前,方才喜宁的言行她全都看在了眼里,赛芸心中看不过喜宁这等小人得志的模样,遂挺身上前出手教训了喜宁一番: “猴崽子你听好了,别以为做了也先叔父的军师就可以把尾巴翘上了天。在大明那边你是朱祁镇的奴才,到了这你便是也先叔父的奴才!到哪儿你都是做奴才的命,凭什么在你旧主子面前作威作福。快滚!” 赛芸是也先侄女,喜宁自然得罪不起,遂只得忍气吞声捂着被打得如猴屁股般红肿的脸颊,灰熘熘的走了。 朱祁镇见赛芸替自己出了这口气,遂上前道谢了一番,而后便问道:“郡主到此有何事么?” 赛芸笑嘻嘻的说道:“朱祁镇,听说十几年前在一次进山狩猎当中你曾亲手杀死过猛虎,有这事么?” 听了这话朱祁镇才猛然想起来自己早年还曾有过这么一段际遇。当年自己还是太子的时候,曾和弟弟朱祁钰一道进到通州黑松岭狩猎,不成想冒进之下却路遇凶险,遭到了两只猛虎的攻击。兄弟俩合力才侥幸杀死了老虎,捡回一命。 之后此事竟不胫而走,于坊间广为流传。朱祁镇登基之后,世人为了拍皇帝的马屁更是将此事传的神乎其神,以至连瓦剌的郡主都风闻了。 第59页 朱祁镇笑答道:“在下确实与弟合力手刃过猛虎,但那纯属年少无知时闯下的祸事,不足挂齿。” 赛芸听了笑道:“想不到你看上去娇生惯养的,却还有这等本事。冬季狩猎期已至,本郡主明日要进山试试身手,你既是个狩猎好手,我决定带你一同前往,便要看看你是否是浪得虚名!” 第二十六回完,请看下回:雪野惊魂 二十七、雪野惊魂 第二日,赛芸的狩猎队集结完毕,并做好了朝山里进发的准备。狩猎队的队长自然由赛芸担任,队员则由哈铭及其率领的十几个侍卫组成,当然队中还有一位赛芸钦点的特邀嘉宾成员——朱祁镇。 吃过早饭后,朱祁镇便辞别了袁彬,骑上骏马跟着赛芸的队伍出发了。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跋涉,一行人终于进到一片山地之中。 朱祁镇看那眼前景象,只见得峭壁层叠、峰峦交错,头顶鹰隼翱翔,脚下乱石遍地,飘着细雪的苍穹映照着白茫茫的山巅,令人看了销魂蚀骨! 赛芸看上去兴致极高,立刻带领着队员们开始了狩猎活动。众人沿着一座高耸入云的主山峰四处搜寻猎物,发现目标后便张弓射箭,围捕猎杀。 大半日下来,狩猎队收穫倒也颇丰,打到了好几只雪兔和狐狸。然而赛芸却见朱祁镇始终跟在队伍后面几乎一箭未发,便有些不悦,遂决定要探一探朱祁镇的真实能力。 就在这时,忽见前方崖壁上蹦出一只野山羊,此羊四蹄修长、犄角健硕,显得颇为肥壮。于是赛芸便立马对朱祁镇大喊道:“餵~!瞧见那头公羊了没,我把它交给你了,你可一定要射准,别让本郡主失望啊~!” 朱祁镇见赛芸队长下了命令,便只好点头应承下来。继而便张弓搭弦,眯着眼睛对着目标细细瞄准。 其实朱祁镇自登基做皇帝的这么些年来一直在宫里养尊处优,再加上政务 操劳繁忙,骑射之术早就荒废了。这次跟着前来,全是碍于赛芸郡主的面子不好推辞,只想着能滥竽充数混将过去。不成想赛芸却指名要他出手,这下朱祁镇算是被彻底顶在了槓头上。 朱祁镇气喘吁吁的瞄了半天,两手都禁不住瑟瑟发抖。朱祁镇心里明白,以他目前的状态,要想射中目标除非太阳西边出。既然如此,索性草草放出一箭完事,大不了被那妮子嘲笑一顿就是了。 于是朱祁镇卯足中气,使出全身力量猛拉弓弦,而后射出一箭!只见那羽箭在空中晃晃悠悠的朝山坡上飞去,继而消失在乱石丛中。 与此同时,就见得那山羊身子猛地一沉,接着便一头栽倒在地。 哈铭率先叫道:“快看!中啦中啦,射中啦~!”听闻此言,哈铭手下的那群侍卫也立马跟着欢呼起来。 赛芸见状禁不住夸赞道:“行啊朱祁镇,看来你当年猎杀猛虎绝非谣传,果真有两下子!” 朱祁镇尴尬的笑了笑,心想:“怪哉,如此胡乱而射竟也能命中目标?!羊兄啊羊兄,看来你是命中该遭此劫,可不能怪我下手狠。” 赛芸等人迫不及待的奔向山腰,欲查收战利品。朱祁镇见状便也呼哧呼哧的跟着向前方山坡奔去。 还没等朱祁镇跑上半山,哈铭就已大步奔到了山羊尸体跟前。只见哈铭低头翻看了一番,却忽然间嚷道:“不对呀!羊身上的这支箭镞不是我们瓦剌部族所使用的啊!” 赛芸听了顿感蹊跷,忙上前查看那支箭头,遂说道:“果然!从这支箭的样式看像是鞑靼人的!” 就在此时,只见山坳那头突然转出一大批人马,也朝着山羊所在的这片山坡奔来。哈铭见状忙大喊道:“不好!郡主你看,那边来了一大群鞑靼兵!” 原来就在赛芸等人展开狩猎的同时,鞑靼部族的一支狩猎队竟然也出现在这片山地之中。那只公山羊并非朱祁镇所猎杀,而是被山坡另一侧的鞑靼人射死的。 鞑靼与瓦剌都是生活在蒙古高原上的游牧部族。明成祖朱棣灭亡北元后,蒙古各部族间便处在彼此混战争霸的状态。经过多年征战,瓦剌击败了鞑靼等其他部族夺得了蒙古高原的主导权。但鞑靼人并未就此沉沦,他们始终伺机对瓦剌人发起反扑。而这片山地正是瓦剌势力与鞑靼势力的交界处所在。 鞑靼狩猎队撞见面前竟然有一支瓦剌人马,不禁也吃了一惊。不过很快鞑靼人便转惊为喜,因为赛芸手下只有区区十几个队员,而鞑靼那边却有几十号人,足足是瓦剌人的三倍多! 且那领头的鞑靼头目望见赛芸这么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更是垂涎欲滴,欲将其强掳霸占。鞑靼头目遂对着手下人马一声喝令,其手下喽罗兵便不再顾那只山羊,而是气势汹汹的一路尖叫着朝赛芸等人扑来。 哈铭见敌兵杀来,便立刻与手下的十几个瓦剌战士一起举刀迎敌,勇气着实可嘉。现场顿时闪起一片刀光剑影! 然而眼前态势明显是敌众我寡,哈铭等人立时陷入苦战之中。鞑靼人利用数量优势迅速将瓦剌人马分割包围,而那个鞑靼头目则一脸淫笑的朝赛芸扑来! 赛芸见状遂上前与之展开搏斗,然而她哪里是那个彪形大汉的对手,手中的猎刀被鞑靼头目三两下就缴去了。鞑靼头目贪图赛芸美色,自然是不会伤她性命,但却明显表现出欲对赛芸行禽兽之举的意图。只见鞑靼头目一把揪住赛芸的衣襟,瞬间将其放倒在地,继而便是一阵狂笑! 第60页 接着鞑靼头目便用力撕扯起了赛芸的衣衫,赛芸的胸口被抓出了数道血痕。触摸到了赛芸的酥胸,这禽兽更是淫心大起,又伸手去扯赛芸的裤带,并从自己的裆下掏出了那污秽之物,朝赛芸杵去。被鞑靼头目结结实实压在身下的赛芸则一边拼命反抗一边不住的惨叫! 听闻赛芸那悽厉至极的呼救声,哈铭等人便想要赶去阻止鞑靼头目的兽行,却无奈早已被鞑靼喽兵们团团围住,且伤亡过半自身难保,根本无力营救赛芸郡主。 此时现场唯一能够出手救赛芸的人就只有朱祁镇了。赛芸等人与鞑靼人遭遇时,朱祁镇还落在队伍的后面,见前方情势不妙,他便就地一猫腰压进了一片乱石堆中。鞑靼人只道撞见了瓦剌宿敌,根本没意识到不远处居然还躲着一个汉人! 朱祁镇见那鞑靼头目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玷污赛芸,再也难抑心中激愤,遂悄悄地张弓搭箭,并探出脑袋将箭头瞄向了正在对赛芸施暴的畜生。 在如此危急的情境下,朱祁镇不知哪来了一股莫名勇气,只见他凝神摒息目露锐光,缓缓的将弓弦满张开来,双手竟无丝毫颤抖。 那鞑靼头目与赛芸郡主几乎是面贴着面,一旦朱祁镇箭锋走偏则很有可能误伤到赛芸。然而此时朱祁镇却是出奇的沉着镇定,锁定目标后他便毫不犹豫的射矢放箭! 随着弓弦“嗡”的一声震响,离弦之箭拖着一道叠影朝鞑靼头目飞射而去。 忽然间就听得鞑靼头目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继而将手捂住半边面门,鲜血则从他的指缝间不住的往外流淌。原来朱祁镇射出的这一箭不偏不倚正中了鞑靼头目的左眼窝! 毫无防备的鞑靼头目突中这记冷箭,疼的昏天黑地,一副摇摇晃晃的样子看似支撑不住了。被压在身下的赛芸瞅准时机捡起一块石头又对着鞑靼头目的太阳穴猛地一击,鞑靼头目顿时两眼一摸黑,瘫倒在地。 见头目遭害,那些鞑靼喽罗兵们立时树倒猢狲散,连滚带爬的仓惶遁逃而去。 朱祁镇见状便大步跑上前欲查看一番,不料赛芸却一头扑进自己的怀中:“ 祁镇!是你,是你救了我!你真棒!” 赛芸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朱祁镇始料不及,遂羞红着脸说道:“郡主过奖了,我只是出于义愤而出手相救。且侥幸得手,不足挂齿。” 然而就在赛芸窝在自己怀里撒娇的时候,朱祁镇却惊见那鞑靼头目忽然间又爬起来了! 身负重伤的鞑靼头目犹如一只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爆发出一股令人胆寒的野性!只见他猛地拔下了插在眼窝中的羽箭,整个眼球亦随之摘了出来,血淋淋的插在箭尖上。而后那鞑靼头目仿佛忘记了疼痛一般,不顾一切的嚎叫着朝朱祁镇二人扑来! 望见此景,朱祁镇来不及多想便一把将赛芸拨到身后,继而大步迎上前意图以自己瘦弱的身躯抵挡住敌人。随即就见二人互相扭打在了一起。 赛芸见状不禁心急如焚,连忙大声呼唤哈铭等人过来相助。然而此时的哈铭身上也已负了伤,以至行动非常迟缓,一瘸一拐的老半天也没能赶过来。 由于事发地点位于半山腰,山势陡峭。在与鞑靼头目的肉搏之中朱祁镇不慎脚下一个趔趄,身子随即朝山下滑去,继而将纠缠在一起的鞑靼头目也一併带了下去! 只见二人咕噜噜的一路朝山脚滚去。等赛芸和哈铭顺着山坡赶下来时,朱祁镇和那鞑靼头目都已是不省人事。 鞑靼头目本已负了重伤,再经这么一摔便彻底咽了气,死透了。而朱祁镇则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浑身动弹不得。 在赛芸急切的呼唤下,朱祁镇终于慢慢甦醒过来。哈铭欲将其扶起,朱祁镇却只觉得身体如散了架一般,特别是右小腿剧痛难忍,怎么也站起不来。撩开裤腿一看,只见腿肚子黑紫肿胀,显然是伤了筋骨。 赛芸见此伤势亦是心痛不已。既然朱祁镇已无法走动,赛芸遂让哈铭和幸存的几个侍卫赶回营地求救,自己则留在原地照看朱祁镇。 哈铭领命道:“小的这就飞马回营向赛刊王殿下求援,保证在两个时辰内赶回来!”说罢便骑上马飞奔而去。 哈铭走后,现场就剩下了赛芸和朱祁镇两个人。赛芸遂依偎在朱祁镇身旁,细心的照料着。 哪知忽然间风云变换,一阵阵狂风骤然而起,接着鹅毛般的大雪便随风呼啸而来,不住的吹打在赛芸二人身上。一场无情的暴风雪不期而至!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雪,赛芸和朱祁镇立时陷入绝境之中。风雪交加之下气温随之骤降,朱祁镇被冻得瑟瑟颤抖。赛芸见不远处有个山洞,遂将朱祁镇拖进洞中避寒。 说是山洞,其实就是个浅石坑,根本抵挡不了多少风雪。常年生活在漠北的赛芸知晓一种特殊的雪野求生方式,那便是二人紧抱且肌肤相贴以体温互相温暖对方。 为了给朱祁镇取暖,赛芸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忌讳,便将自己和朱祁镇的衣带一併解开了。 朱祁镇见赛芸揭开衣襟露出了她那对饱满酥乳,不禁大为惊骇,忙抬手阻止道:“郡主这是作甚?!不可,不可啊!” 赛芸却斥道:“傻瓜,都什么时候了还讲你们汉人‘男女授受不亲’的那一套。眼下我俩只有这样才不会被冻僵,你明白么!”说着赛芸便上前紧紧搂住了朱祁镇,二人肌肤相贴。 第61页 赛芸那温软馨香、滑润洁白的玉体令朱祁镇感到无比滋润,先前那寒冷刺骨的感觉顿时减轻了不少。 山洞外茫茫的风雪肆虐不息,洞内两个年轻人则紧紧相拥四目相对,势必会有一股奇妙的情愫油然而生。二人就地互相攀谈起来,从个人爱好到人生理想,话题虽然天南海北,但都是交心之言。最后亦谈到了个人感情问题。 朱祁镇向赛芸讲述了自己和钱玉英的情感经历,并表达出对钱皇后的深深思念之情。赛芸听罢不禁感嘆朱祁镇竟是个如此有情有义的好男人! 赛芸则向朱祁镇透露父亲赛刊王曾给自己定下过一门娃娃亲,对象就是也先的儿子桑赤。然而赛芸却别有意味的笑称道:“其实比起粗暴狭隘的瓦剌男人,本郡主倒更欣赏知书达理的汉人男子!呵呵呵~” 朱祁镇并不傻,他听出了赛芸这话特有所指,却也不好直说什么。赛芸见朱祁镇被自己说得满脸羞红,不禁又发出一阵银铃般的脆笑,最后竟情不自禁的在朱祁镇脸侧吻了一口。 怀中这个性情热辣的瓦剌美人儿令朱祁镇亦感销魂荡魄,一股原始的欲望开始涌上心头。然而就在朱祁镇春心荡漾蠢蠢欲动之时,钱玉英的容貌却突然间浮现在他的眼前。朱祁镇猛然一惊,立马意识到钱皇后必定还在远方期盼着自己,继而陷入两难境地。 最后朱祁镇暗自嘆道:“罢了,罢了。钱皇后乃我一生挚爱,赛芸亦是情真意切,二人我都不忍辜负。况我日后的命运难料,眼下何不就顺其自然吧!”遂迎合赛芸那火辣的朱唇,口吻相接,只觉得津唾润润泽泽,美不胜收。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赛芸的温柔乡也渐渐失去了吸引力,朱祁镇伤势发作,已然支撑不住,开始意识模糊起来。 赛芸见朱祁镇昏昏欲睡,忙大叫道:“祁镇,千万不能睡啊!一旦睡过去就会被冻死的,快快醒来,不能睡,不能睡!” 朱祁镇强撑着最后的精神对赛芸说道:“看来我今日难逃此劫,在此还要多谢郡主对祁镇的抬爱。能死在美丽的赛芸郡主怀中,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了!” 赛芸听罢豆大的泪珠顿时夺眶而出,她捧着朱祁镇的脸颊不住抚摸道:“不会的祁镇,你不会死的!本郡主一定要将你平安带回营去!” 就在此时,忽又听得赛芸说道:“祁镇你听,远方好像有呼叫声,那一定是父王赶来营救我们了!” 朱祁镇知道赛芸这是在安慰自己,遂闭着眼睛有气无力的说道:“郡主不必宽慰我了,祁镇心里明白,遭遇如此大的风雪,赛刊王是不可能这么快就赶过来的。” 赛芸再度抬起头竖耳倾听了一番,喊道:“是真的,祁镇!远处确实有人在呼叫!” 第二十七回完,请看下回:银狐暗杀行动 二十八、银狐暗杀行动 此时的暴风雪已比先前小了许多,因此赛芸得以透过风雪声听到洞外不寻常的动静。 这次赛芸听得真切,外面确实有人在不停的呼喊:“赛芸~!朱祁镇~!你们在哪里~?赛芸~!” 赛芸顿时喜出望外,这叫喊之人分明就是父亲赛刊王,遂扯开嗓子大声回喊道:“父王~!我在这里啊~!父王~!” 原来哈铭及时赶回营地报了信,赛刊王得知朱祁镇为救赛芸而身负重伤,遂立刻组织人马前去营救。不料刚出大营却遭遇了这场大风暴,然而赛刊王挂念女儿心切,又深知朱祁镇的伤势担搁不得,遂由哈铭带路顶着风雪急速赶来。 好在跋涉了一段后风雪之势大大减弱,赛刊王随即快马加鞭,终于在朱祁镇伤重不治之前及时赶到! 赛刊王一行人听到了赛芸的呼救,很快便循声找到了赛芸和朱祁镇。在为奄奄一息的朱祁镇做了些急救处理后,众人又合力将其抬上担架。恰好此时风雪也已停歇了,阳光破云洒下,令人心绪振奋! 于是一众人便抬着朱祁镇急急赶回营地而去。 回营后,袁彬日夜守在朱祁镇身旁悉心照料,赛芸亦是几乎天天赶来看望,并给予朱祁镇温言鼓励。经过一段时期的调养,朱祁镇的伤势终于得以痊癒。 朱祁镇在危难时刻出手营救赛芸的义举令赛刊王十分动容,心怀感激之下赛刊王更是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遂做下决定:从今往后朱祁镇的身份将不再是俘虏,而是本王的幕宾。即日起撤除对朱祁镇的一切看管,其可在大营内任意自由走动! 某日,瓦剌首领也先在自己的营地内摆下盛宴,邀请瓦剌部族的所有贵胄前来欢聚,赛刊王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自从那次获救之后,赛芸对朱祁镇更是如胶似漆,天天粘着他不放。赛刊王早就看出了女儿的心思,加之自己对朱祁镇亦是万分欣赏,此番赴宴,赛刊王便决定带着朱祁镇一起前往。 酒宴之上,也先端坐主席,其子桑赤则伫立在身侧。见族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尽数到场,也先不禁醉心于自己强大的号召力,面上顿感光彩异常。 然而当也先的目光扫到赛刊王所在的桌席之时,却惊见朱祁镇竟然大摇大摆的坐在赛刊王身边,赛刊王的女儿赛芸则亲昵的倚在朱祁镇身旁。朱祁镇夹坐在赛刊王父女二人中间,让人看了仿佛是赛刊王的家人一般! 第62页 这般情景让也先父子大为侧目。也先觉得自己的弟弟竟然当着全族人的面对一个汉人俘虏如此礼遇有加,分明就是对他这个部族首领的蔑视。而桑赤作为赛芸的指腹为婚对象,却见未婚妻公然与朱祁镇眉来眼去好不亲热,更是满腹窝火,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在酒宴上当着众宾客的面,也先和桑赤也不好发作,只得暂时隐忍下来。 筵席散后,也先、桑赤回到营帐,也先终于破口大骂道:“朱祁镇这个混帐鸟人!他有何资格人模狗样的出现在宴席之上?!我那兄弟也真是昏了头,巴结谁不好,用得着去巴结朱祁镇么?!” 桑赤亦说道:“还有赛芸竟然当着咱们的面对那小白脸大献殷勤,如此置我父子二人于何地!” 也先听罢恨恨的说道:“朱祁镇这狗东西让咱爷俩丢尽了颜面,老子绝不能容他!” 听了这话桑赤两眼一亮:“这么说爹是下定决心要除掉朱祁镇了?!” 也先回道:“当然要除掉他!只是赛刊王对他那么器重,咱也不好硬来,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才行。” 桑赤则笑答道:“儿有一计,保证妥当!” 原来桑赤一直秘密豢养着一个杀手,此人江湖绰号“漠北银狐”。且该人武功高强手段毒辣,此番桑赤便欲派遣他前去暗杀朱祁镇! 桑赤将自己的计划对也先详述了一番,也先听罢当即拍手称妙,遂让桑赤将杀手银狐唤来一见。 稍倾,桑赤便将杀手银狐带至也先跟前。也先仔细端详了一番面前之人,只见来人中等身材,年岁在四十上下,面色沉暗且凶恶,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目光阴冷让人看了不寒而慄。最特别之处在于此人年仅四十却已是一头雪白银发,“银狐”的称谓便是这么来的。 也先觉得银狐挺像那么回事,似乎确有些超凡的本领,便对其问道:“我儿桑赤交给你的任务,你能保证完成得了么?” 银狐答道:“首领放心!少首领对小的恩重如山,小的自然不会白受少首领的恩宠,此番便是报答少首领恩情的时刻。纵是上刀山下火海,小的也在所不辞!” 也先得意道:“很好!不过你手脚可得利落点,一定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明白么?!” 银狐斩钉截铁的领命道:“小的明白!” 也先点头道:“去吧!” 说罢,就见银狐对也先一作揖,而后便嗖的一下跃出帐篷,消失在漆黑夜色之中。 深夜,赛刊王的营地。 只见一个一身黑衣的蒙面人正快步奔行而来,此人便是杀手银狐。 在夜幕的掩护下银狐巧妙的避开了那些站岗巡逻的卫兵,一路潜到朱祁镇所在的帐篷外。 银狐将帐篷门帘拨开一缝,透过此缝朝内探去,见朱祁镇早已进入梦乡。朱祁镇旁边五步之外则是袁彬的铺盖,只见袁彬背朝门帘方向侧身而卧,看似亦在熟睡之中。 见此情景银狐暗自得意,遂从怀中取出一管迷迭香,而后便从门帘缝隙处悄悄地将迷香吹进帐内。 不一会儿,化作一缕缕细烟的迷香便飘满帐篷内的每一个角落。下了迷迭香后,银狐在帐外耐心等待了片刻,继而再度探头朝帐篷内望去。见帐内二人皆躺在铺上一动不动,银狐料定迷香药力已发作,便毫不犹豫的一头钻进了帐篷。 进到帐内,银狐蹑手蹑脚的摸到了朱祁镇的铺边。见朱祁镇睡意正浓,银狐立马一不做二不休,掏出匕首便朝朱祁镇胸口猛刺而去! 眼看刀尖就将扎进朱祁镇的胸膛,却见一人猛地从侧方飞扑过来,挥手一掌拍在银狐握刀的手腕上。银狐毫无防备,手中匕首竟被拍落在地! 银狐大惊失色,连忙转头看去,见来人竟是袁彬!遂惊骇道:“你……你怎么没被迷昏?!” 袁彬嗤笑道:“这等江湖上的雕虫小技,安能奈何得了你袁彬爷爷!” 作为明军精锐部队中的校尉军官,袁彬所身怀的武艺自是盖世超群,银狐的这点把戏在袁彬眼中不值一提。 方才银狐还在门帘外贼头贼脑的张望时,袁彬就已察觉到帐外有异,只是故意默不作声,以静观其变。后来见一股迷烟从门缝吹入,袁彬便立刻丹田运功,将气息屏住,因此丝毫未被迷香所困。 银狐见此情形自知事败,便转头朝帐外飞速窜了出去。 袁彬大喝一声:“哪里跑!”随即飞身一跃追出帐外。 窜出帐篷的银狐正欲拔腿逃跑,却见袁彬一个空翻跃到了自己身前,将去路截断。银狐见状立即振臂挥拳袭向袁彬,袁彬则抬手接招,两人就地厮打了起来。 只道是:袁彬勇悍如猛虎,铁爪钢牙降银狐。狡狐欲作困兽斗,怎奈猛虎威力足。噼啪啪拳似疾风,忽喇喇脚如霹雳。猛虎身手矫健扑腾欢,直打得银狐哭爹喊娘抱头窜! 激烈的打斗惊动了营地内的所有人,哈铭率先闻讯赶来,惊见袁彬正与一蒙面刺客徒手格斗,便箭步冲上前去与袁彬合力擒贼。紧接着赛刊王和赛芸也领着大批兵丁赶到现场。 银狐见自己被团团包围,纵是插翅难逃,遂只得束手就擒。 擒住银狐后,袁彬大声问道:“说!是何人驱使你前来行刺陛下?!” 第63页 就在众人等着听银狐招供之时,却见银狐忽然间脑袋一歪,随即便无声无息的断了气! 众人见状无不大吃一惊。赛刊王万般不解道:“这厮自尽了?!可本王未见其有任何动作,他咋就这么咽气了呢!” 袁彬上前仔细检查了一番银狐的尸身,发现银狐的后脖颈上竟然插着一根亮晃晃的银针!遂说道:“这刺客并非自尽而死,而是被人用毒针射杀的!” 原来在银狐执行刺杀任务的同时,桑赤竟一直在暗中尾随。见银狐行刺失败且被生擒活捉,桑赤便赶在银狐开口之前用吹管射出一支毒针,当场杀人灭口!完事后桑赤便趁着夜色飞速逃离了现场。 次日晨早,一轮红日冉冉东生。 朱祁镇直到太阳晒了屁股这才睡眼惺松的爬起身,只觉得这一觉睡的特别沉,其实这正是昨晚那迷迭香的药力所至。 对昨晚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毫不知情的朱祁镇还像没事人一般走出帐篷熘达,直到听了赛芸和哈铭的讲述,这才感到惊骇万分后怕不已。遂对挺身营救自己的袁彬一阵千恩万谢。 也先大营内,桑赤气喘吁吁的奔了回来,将刺杀行动失败的始末告诉了也先。也先听了当即捶胸顿足,大骂银狐草包! 桑赤愤愤道:“这次行动之所以失败全是因袁彬,没想到这厮武功那么高强,生生坏了我们的事!” 桑赤这话被喜宁听了去,喜宁忙上前说道:“首领、少首领你们有所不知,那袁彬之前曾在明军精锐三大营当差,三大营之人个个身怀绝技武艺不凡,有他跟在朱祁镇身边,普通的江湖杀手都别想动到朱祁镇一根汗毛。” 听了这话也先叱骂道:“他娘的!这么说来若想杀朱祁镇,还得先除掉袁彬这狗杂种才是!” 喜宁笑曰:“对也!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也先、桑赤恍然大悟,遂命喜宁附脸过来,三人唧唧咕咕的商量出了一个除掉袁彬的计策。 次日午后时分,趁朱祁镇跑去与赛芸幽会之际,喜宁带着几个喽兵鬼头鬼脑的来到赛刊王营地,对独自留守在帐篷内的袁彬说道:“袁将军,也先首领要接见于你,请快快随我前去面见首领吧!” 袁彬不解道:“我袁彬区区一个战俘,也先见我作甚?!” 喜宁答道:“你去了便知!”随即就见其一挥手,几个瓦剌兵士便跨步上前,一脸凶恶的瞪视着袁彬。 见这架势袁彬自知已身不由己,便只得起身跟着去了。 待朱祁镇回到帐篷,却见袁彬并不在帐内,遂向哈铭询问袁彬的去向。哈铭答道:“方才喜宁带着几个兵过来把袁将军接走了,说是也先首领欲接见于他。” 朱祁镇一听袁彬被喜宁带走了,立刻便意识到大事不妙,喜宁此举绝对没怀好意,袁彬危矣! 于是朱祁镇立马头也不回的顺着哈铭所指方向迈步飞奔而去,将一脸茫然的哈铭撇在原地。 只见朱祁镇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二里多路,很快便觉体力有些不支,呼哧呼哧的急喘起来,以至一不留神还摔了个狗嘴啃泥,搞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然而救友心切的朱祁镇爬起身来竟不顾一切的继续狂奔而去。 又跑了没几步,只听得身后忽然传来一熟悉的呼喊声:“祁镇~!”回头看去,竟是赛芸带领着一大队人马奔驰而来。 原来朱祁镇走后哈铭也觉得这事有蹊跷,便将情况通报给了赛芸。赛芸担心袁彬和朱祁镇遭遇不测,遂赶紧率领一队兵马追了出来! 赛芸策马奔上前来对朱祁镇说道:“傻瓜,你一人前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快上马!” 朱祁镇赶紧顺势翻身上马,坐到了赛芸身后。赛芸随即对手下兵士喊道:“众儿郎听令~,随我前去营救袁彬将军~!” 这一边,袁彬跟着喜宁一行人走到一偏僻荒地,喜宁等人忽然间停下了脚步。 袁彬问道:“为何不走了?” 喜宁回身黠笑道:“袁将军,我喜宁今个就只能送您到这儿了,剩下的黄泉路,还得劳烦袁将军自己去走!”这时四周又猛然窜出一大票全副武装瓦剌兵,且个个目露杀气磨刀霍霍。 见此情形袁彬终于明白了喜宁此行的用意,他这是要让自己暴尸荒野! 只见喜宁一挥手,众喽兵便一拥而上,朝袁彬砍杀而去。 万般危急之下,袁彬只得使出浑身解数,与面前成群的瓦剌兵展开搏杀!第一批冲上前的几个喽兵被袁彬瞬间踢翻在地,有一个喽兵竟还将手中钢刀跌落在地上。袁彬瞅准时机,翻身一滚将那钢刀夺入手中,而后横起刀一阵旋噼,当场噼杀十余人! 紧接着袁彬侧身一跃又拾一刀入手,从而一左一右形成双刀合璧。袁彬刀法精湛华丽,他将手中双刀舞的出神入化,犹如绚花翻飞,令人目不暇接! 眼见手下兵丁被袁彬噼得血肉横飞伤亡惨重,喜宁气极败坏的大叫道:“一群饭桶,这么多人斗不过一个?!大伙从四面一起上,就是踩也得把他给我踩死~!” 众兵丁听从了喜宁的指令,不再是单面进攻,而是将袁彬团团围在中间,继而从各个方向同时掩杀上去。 该战术果然奏效,袁彬立时有些招架不住。然而就在此危难时刻,却见一支军马忽然从侧方杀来,原来是赛芸的人马及时赶到! 第64页 喜宁手下的兵丁对付一个袁彬本已就胆战心惊,现又见赛芸率领兵马恶狠狠的杀来,顿时慌了手脚,一触即溃。 喜宁见手下兵丁丢盔弃甲四散奔逃,自知大势已去,遂拔腿便跑。 赛芸见喜宁意欲逃跑,便策马直追上前将其拦住。只见赛芸翻身下马一把揪住喜宁衣领喝道:“狗东西!还想跑?说,为何要谋害袁彬将军?!” 喜宁连连辩解求饶道:“误会,误会!方……方才那些兵丁其实是鞑靼人,他们假扮成我瓦剌将士欲绑架小的与袁彬将军!” 赛芸斥道:“放屁!你这番胡诌连鬼都不会信!”说罢便抽出佩刀欲杀喜宁! “郡主且慢!”这时却见朱祁镇及时喝止道:“怎么说喜宁都是也先手下的人,郡主若杀了喜宁,岂不是公然与也先首领交恶了么?!” 赛芸觉得朱祁镇之言有些道理,遂不甘不愿的放开喜宁,而后一脚将其踹倒在地:“本郡主今日暂且饶你一条狗命,快滚!” “是是是,小的这就滚!”喜宁连忙爬起身飞也似的逃窜而去。 喜宁屁滚尿流的逃回了也先大营,也先得知情况后当即暴跳如雷,抬手一个耳光将喜宁扇倒在地:“蠢才!蠢才!这么点事都办不妥,老子要你何用?!” 喜宁赶忙抱住也先大腿哀求哭诉道:“并不是小的办事不力,只恨那朱祁镇竟鼓动赛芸领兵来救袁彬,朱祁镇还唆使赛芸要杀害小的。多亏小的腿快,不然这次可就没法回来见首领了!” 一旁的桑赤听罢怒斥道:“真不明白朱祁镇那小白脸到底给赛芸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如此言听计从?真是气煞我也!” 喜宁趁势挑唆道:“没错,朱祁镇那个大淫贼,依靠花言巧语哄骗赛芸郡主,这等祸害绝不能留哇!” 最后也先说道:“这次之后,两边算是撕破脸了。既然如此,咱也就不必再遮遮掩掩。暗的不行咱索性就来明的,干脆老子就带兵杀进赛刊王大营,先诛杀朱祁镇,再将赛芸绑来与我儿成亲!” 也先话音刚落,帐外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继而就听得有兵士惊叫道:“不好啦~!马厩着火啦~!” 第二十八回完,请看下回:喜宁的末日 二十九、喜宁的末日 惊闻马厩失火,也先、桑赤慌忙奔出大帐查看。只见眼前一片狼藉,燃烧着的饲草与碎木散落遍地,空气中还瀰漫着一股焦糊的动物尸体味道。 原来方才平地响起一声惊天炸雷,闪电击中马棚,致使马厩燃起大火。更令也先心痛的是,他最心爱的一匹枣红色汗血宝马竟被雷电活活噼死! 返回大帐后,也先惊魂未定的说道:“这天上无风无雨,好好的怎就会噼下惊雷呢?!莫非是因为我执意要杀朱祁镇,从而触怒了上天,这雷电便是老天爷对我的警讯啊!没想到朱祁镇还真是真龙天子,连上苍都护佑于他。看来我不得不收手哇,否则下次遭五雷轰顶的恐怕就不是马儿而是我自己了!” 桑赤听了虽将信将疑,却也不敢过于造次,只得顺从父亲的意思。 然而不杀朱祁镇,也先、桑赤又实在是如鲠在喉,这到底该如何是好。桑赤寻思了半天,终于一拍脑袋想出了一个好主意:“爹您看这样如何,咱遣个使者前往大明,告诉那边他们的太上皇如今已在草原落脚,只要大明愿意派人来接,我们便立刻将朱祁镇送回。朱祁镇那小白脸必定是巴不得回大明享富贵的,而赛刊王见明朝来人接他们的太上皇,自然也没理由不让朱祁镇回去。对咱来说只要能送走这尊瘟神,不就万事大吉了!” 也先听了当即叫好道:“妙啊妙啊,与其费尽心思的想法做掉他,倒不如把他送走来得省事。臭小子有这主意你咋不早说,害得老子白费这许多劲!” 晚霞灿烂的黄昏,朱祁镇坐在山头上痴痴的遥望着南方,依偎在其身旁的赛芸见状便问道:“祁镇,你在想什么呢?” 朱祁镇猛然回过神,答道:“没……没想什么。” 赛芸一脸醋意的说道:“休要瞒我,你一定又在想你的钱皇后呢!” 听闻此言朱祁镇笑而不答,赛芸继而又问道:“祁镇,是不是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比不上钱玉英,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 朱祁镇连忙回道:“不是不是,郡主美艷绝伦又聪慧过人,祁镇岂敢轻视!” 赛芸依旧不依不饶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娶我为妻!” 朱祁镇听罢一时语塞:“这……这……” 见朱祁镇如此表现,赛芸立时斥道:“哼!你们汉人就是这般口是心非!” 面对赛芸这咄咄逼人的架势和那充满渴望的热辣眼神,朱祁镇心想反正自己多半就得在这大草原上度过余生了,既然回去的希望渺茫,何不就此答应了赛芸,也不负她对自己的一片真情。遂说道:“也罢,我答应郡主就是了!” “真的?!”听闻此言赛芸立时笑逐颜开欣喜若狂,继而捧住朱祁镇的脸颊狠狠嘬了一口! 朱祁镇被赛芸这一吻弄得有些狼狈,他使劲擦了擦沾在脸上的口水,却又说道:“只是你与那桑赤有指腹为婚之约,也先首领那边难道不会反对么?” 第65页 赛芸不屑的回道:“这你尽管放心,我们瓦剌人可不像你们汉人那么死板,只要得到我父王的支持,与桑赤的婚约随时都可解除!” “对了,我得赶紧把这消息告诉父王去!呵呵呵~”说着赛芸便蹦蹦跳跳的奔回营地而去。 次日,哈铭神神秘秘的来到帐篷内对朱祁镇说道:“陛下您知道么,也先有意将陛下送回大明,此刻正在物色出使大明的人选呢!” 朱祁镇听了惊异不已:“此话当真?!” 哈铭回道:“千真万确!我有一个拜把兄弟就在也先身边当差,这消息便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听闻此言朱祁镇和袁彬都不禁感慨万分,原本以为这后半生只得栖身漠北,再也无缘返回故乡,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峰回路转! 哈铭又补充道:“也先首领准备遣人将陛下的近况通告大明,只要大明那边派使团来接人,首领便会放陛下回归中土!只是遣何人出使大明,首领尚在考虑之中。”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这好办,让喜宁前去便是!” 一旁的袁彬听了不禁惊诧:“喜宁乃是卖国逆贼,陛下焉能让他前去?!” 朱祁镇回道:“正是因为此贼卖国求荣,我才有意设下此局,将他绳之以法!” 袁彬惊问:“此话怎讲?” 朱祁镇说道:“我等说服也先,让喜宁作为出访正使,袁彬你做副使,到时我自有擒贼妙计!”遂命袁彬附耳倾听,朱祁镇将计划对其详述了一番…… 袁彬听罢贊道:“好极!看来喜宁这恶贼命不久矣!阉贼喜宁乃奸滑巨恶,前番刺杀事件摆明了与其有关。有他在,我等便一天不得安生,我早就想除掉他了。臣还一直担心陛下过于仁慈,不忍对其下手,今陛下能想出如此韬略剷除恶贼,臣心甚慰!” 最后朱祁镇又关照哈铭,叫他先不要将此事告诉赛刊王父女,生怕痴心一片的赛芸得知自己即将返回故土后反而会节外生枝。 将一切计划好后,当日下午朱祁镇与袁彬便主动来到也先大营求见也先。 也先父子听闻朱祁镇主动来见,倒也着实吃了一惊,不过还是将朱祁镇二人召进了大帐。 朱祁镇、袁彬与也先、桑赤面面相对,双方展开了一番开诚布公的谈话。 期间,朱祁镇告诉也先父子自己是始终期盼能够回归故土的,这点与也先父子急切盼望自己离开瓦剌不谋而合。既然双方目标一致,那就有了合作的前提。闻知也先首领欲派使者前往大明通报情况,祁镇建议由喜宁和袁彬担任此次出访团的正副使者。原因很简单,若由瓦剌官员出使,大明那边很可能将信将疑,进而迟疑不决。而喜宁曾是自己的贴身随侍,袁彬又是出征土木堡的明军校尉,由他二人传递的消息,对大明来说是有足够的可信度的。 最后,朱祁镇还主动提出届时自己会写一封亲笔信给弟弟朱祁钰,请他令回访使团携带重金作为对也先首领的酬谢。我兄弟二人情深意切,吾弟祁钰定会欣然应允! 听了朱祁镇的这番阐述,也先顿时心花怒放,爽快的答应了朱祁镇的所有要求。 然而就在会谈结束,朱祁镇、袁彬准备起身而回之时,桑赤却突然叫道:“不行,我还有一个条件!” 朱祁镇猛然一愣,不知桑赤又有何诡计。 只见桑赤说道:“赛芸是我的心上人,我不许你打她的主意,否则你休想活着回大明!” 朱祁镇一听原来如此,便回道:“少首领放心,祁镇现在归心似箭,绝不会再对赛芸郡主有任何非分之想。” 回到营地,朱祁镇却见赛刊王早已在帐内等候自己,便连忙询问有何要事。 赛刊王一脸笑意的说道:“赛芸已将你答应娶她为妻的消息告诉本王了,本王此来是同你商量小女的婚期的!” 朱祁镇听罢心里不禁一惊,方才刚与也先、桑赤谈妥条件,若此时横生枝节,桑赤一怒之下必会做出对自己不利之举。遂回道:“多谢殿下抬爱。只是我们汉人向来都要将婚丧嫁娶之事安排在良辰吉日,目下时节气候寒冷万物凋零,似乎不宜谈婚论嫁。在下斗胆提议,还是待到盛夏时节草原上生机勃勃之时,再定具体婚期。” 赛刊王听后觉得有些道理,也未做多想,便答应了。朱祁镇算是将此事暂时糊弄了过去。 景泰(明代宗朱祁钰年号)元年正月,由喜宁和袁彬担任正副团长的瓦剌使团从漠北出发,踏上了出使大明的旅程。 喜宁对自己这个瓦剌使团团长的头衔感到很是得意,在他看来,也先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付于己,正说明自己在也先首领心目中占据极其重要的位置。除此之外,原本一个小小的明朝宫廷内侍太监今日竟摇身一变成了出使大明的瓦剌外交官,这更是极大的满足了喜宁的虚荣之心。 然而就在喜宁得意洋洋趾高气昂之时,跟在其身旁的副使袁彬却在用一种诡异的目光不断瞥视着他,并联想喜宁落得最后下场时的那番模样。 正月二十日,使团抵达大同城下。 时任大同总兵郭登听闻有一支瓦剌使团来访,忙登上城楼查看。仔细瞧去,却见领头的正副两位使者竟是汉人穿戴!且那个自称正使的,小鼻小眼唇红面白,看上去一脸流气,说起话来亦是嗓音尖利怪腔怪调,咋感觉像个太监似的?! 第66页 待军士将来使姓名通报上来,郭登听了更是大吃一惊,原来那个不男不女的所谓瓦剌使者居然就是卖国贼喜宁! 郭登于城头朝下大声喊道:“吾乃大同总兵郭登,不知喜公公此来有何贵干?” 喜宁不耐烦的回喊道:“我等是奉瓦剌大首领之命前来出使,你这泼厮还不快快开城迎接,净在城楼上废什么话!” 郭登听罢当即斥道:“混帐,此地可是大明的地盘,你个无耻阉贼竟敢跑来这里撒野!”随即对左右喝令道:“众将官听令,将这干人等逐出我境!” 这时却又听得城下有人叫道:“郭总兵息怒~!我等有关于太上皇的重要消息急须转达朝廷知晓,兹事体大,望郭总兵切莫意气用事!” 郭登循声望去,见叫喊之人乃副使袁彬。郭登见袁彬这人生得虎背熊腰器宇轩昂,与那猥琐不堪的喜宁截然不同,且说话又如此得体,自消了心中之气,便打开城门接待来访使团。 见了郭登,袁彬即将也先写给明朝的国书与朱祁镇写给弟弟朱祁钰的亲笔信交与郭登阅看。郭登阅后大为惊异,没想到下落成迷的太上皇此时竟然身在漠北草原! 弄清瓦剌使团此行的来意后,郭登亦觉此事关系重大,须即刻通报朝廷,遂着令手下将也先国书与太上皇亲笔信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主要事宜安排妥当后,郭登便摆下酒席盛宴招待瓦剌使团。 喜宁自认出色完成了使命,该好好犒劳自己一番,遂志得意满的大块朵颐起来,席间那吆五喝六不可一世之态令人看了厌恶不已。 一直在旁冷眼观察的袁彬见喜宁这般得意忘形,自知时机已到,遂藉故小解起身离席。临走时袁彬沖郭登使了个眼色,郭登见状虽不知袁彬具体用意,却明白必有玄机,便不动声色的跟了出来。 于是袁彬悄悄对郭登说道:“在下有太上皇密旨一封,请郭总兵接旨!” 郭登听罢心里一惊,忙悄声回道:“臣接旨!” 只见袁彬立刻从怀中掏出密旨交与郭登,郭登接过密旨打开一看,上面写道:“辅助袁彬,设计擒贼!”而那“贼”字旁边则标註了一个“宁”字,郭登立时明了,所谓“贼”便是喜宁! 袁彬回到座席时,喜宁仍在饮酒取乐,丝毫未察觉到自己的末日已然到来。 与此同时郭登则带领大批军士沖入宴厅,瞬间制伏了数个随行的瓦剌兵将。然而领头的瓦剌军官见此情景却欲抽刀顽抗,郭登则眼疾手快抢在瓦剌军官之前跨步而上挥手一剑!手起剑落之间,只见那鞑子当即人头飞滚,断颈处鲜血喷溅足有三尺多高! 瓦剌军官的脑袋咕噜噜的滚个不停,并在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红印。原本正喝在兴头上的喜宁顿时被这血淋淋的场面惊得目瞪口呆,当即大呼不妙,起身便欲逃跑。 谁知坐在身旁的袁彬却猛地一把拽住喜宁手腕笑道:“这酒席未散,喜公公欲往何去?” 直到此时喜宁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都是袁彬与人家串谋好的! 喜宁挣脱不得,乃破口大骂道:“好你个杀千刀的袁彬,你早就算计好了要害我是不!” 袁彬怒喝道:“叛主卖国的腌臜阉贼,这都是你咎由自取的!”遂一掌将喜宁撂翻在地。 摔得四仰八叉的喜宁见随行的瓦剌兵不是被斩杀就是被缴了械,自己又难逃袁彬手掌心,便知大势已去。于是跪地哀求道:“袁彬爷爷!小的陷落敌营,投靠也先亦是身不由己啊,求您看在小的乃一无根阉奴的份上,高抬贵手饶小的一命吧!” 袁彬斥道:“呸~!现在想着求饶了,当初在瓦剌时你是何等的嚣张跋扈,那时你可曾想过会有今天!”袁彬越说越来气,盛怒之下对着喜宁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袁彬的拳头与脚掌雨点般的落在喜宁身上,喜宁被打得满地打滚咿哇乱嚎,那哀号之声好似母鸡怪叫,让人听了头皮竖毛。 在众目睽睽之下,袁彬将喜宁揍得鼻青脸肿断牙横飞,就见那红的、黑的、紫的粘稠液体不断从七窍流淌而出。不一会儿,喜宁便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见喜宁不省人事,袁彬这才停下手来。痛打了阉贼,袁彬算是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这时郭登走上前来伸手朝喜宁的鼻翼前探了探,见喜宁还有些微弱呼吸,便问道:“此贼该如何处置?” 袁彬回道:“将此贼铁钩穿胛押赴京师,交由朝廷发落!” 第二十九回完,请看下回:煮豆燃萁 三十、煮豆燃萁 大同总兵郭登遵照袁彬的指示,将喜宁押赴京师接受审判。 朝臣与代宗皇帝朱祁钰见卖国贼喜宁伏法被擒,皆惊喜万分。经由大理寺官员三堂会审,喜宁对自己通敌叛国的罪行供认不讳。最后,罪犯喜宁被押往午门凌迟处死! 据说行刑当日,京城民众奔走相告,争相前往午门围观。看到卖国巨奸喜宁惨遭凌迟,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而担当主刀的刽子手亦是个技艺精湛的老师傅,刀走龙蛇庖丁解牛,能将受刑人身上的肉一片片的削切而下却始终不伤及动脉,以至喜宁直到被剃成一具骷髅也没咽气,最终竟是生生疼死的。 第67页 汉奸喜宁落得如此悲惨下场,亦是罪有应得。 大同边关,袁彬完成了出访明朝和剷除奸恶的双重使命,便准备返回瓦剌。 总兵郭登却说道:“袁将军是在土木堡一战中不幸落入敌手的,此番既已回归我大明国土,便是脱离苦海,又何必再回去遁入虎口?” 袁彬回道:“郭总兵此言差矣!袁某虽得以暂离敌营,然太皇陛下尚在漠北蛮荒之地忍受煎熬,袁某岂可弃太皇于不顾?!” 郭登听罢贊道:“袁将军对太皇陛下的耿耿忠心,真是令郭某钦佩之至!回到瓦剌后,贼酋也先见喜宁被擒必会追究缘由,袁将军还得多加保重哇!” 袁彬听了亦抱拳作揖道:“兄台也保重!只是喜宁乃是在郭总兵辖下被擒,袁某料定那也先闻之后必会兴兵前来报复,郭总兵还得早作准备才是!” 郭登回道:“多谢袁将军提醒,郭某定会小心防备的!” 言毕,袁彬便辞别郭登,策马返回漠北而去。 回到瓦剌后,袁彬即通报也先,称出使明朝的任务圆满完成,国书与太上皇亲笔信皆已送往京城。只是喜宁由于态度嚣张顶撞了大明边吏,因此被大同总兵郭登擒下。本来只消道个歉认个错,此事便可了结。谁知那喜宁不知好歹,被擒后依然口出恶言,郭登一气之下便将其就地正法了! 也先闻之大怒,当即暴跳如雷叫嚣着要替喜宁报仇!随即传令赛刊王手下悍将托洛,命其领兵前往大同,讨伐郭登。 却说袁彬走后郭登便依照其提醒加紧操军备战,只等着瓦剌犯兵前来。 大同东北方向有座栲栳山,乃关外通往大同府的必经之地,郭登便率军埋伏于此,准备截杀来犯之敌! 果然,探马斥候来报,称北边有两万瓦剌军正朝栲栳山方向而来。 见敌兵不期而至,郭登自知一场惨酷血战不可避免,遂拔出佩剑对手下兵将高呼道:“众弟兄听着~,瓦剌来犯之敌已近在眼前,我等身为天朝军人,保家卫国义不容辞~!待战端一开,尔等务须奋勇向前,杀敌报国!有敢言退者,斩!而郭某自当身先士卒,不使诸君独死也~!” 明军众将士听了郭登这番战前动员,皆振臂响应,全军士气极度高昂。 托洛领着大军浩浩荡荡的开至栲栳山脚下,只见得山间雾气茫茫,天地一色宛如仙境。然而托洛绝不会想到,隐藏在这山色美景之后的竟然是另一支军队,自己的人马即将迎来覆灭的下场。 郭登见敌军全部进入伏击圈,遂一声令下,明军将士随即如猛虎下山般朝来犯之敌猛冲而去。只见那兵潮有如决堤的洪水,黑压压的一片朝山脚倾泻而下! 面对突如其来的伏兵,瓦剌军马毫无防备,阵形瞬间被沖得七零八落。随即便是一片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明军战骑突入敌阵,将瓦剌兵马杀得人仰马翻,陈尸满地! 而托洛作为赛刊王手下头号猛将,自然不肯束手就擒,遂即刻组织兵马就地反击。见郭登一马当先率军向自己扑来,托洛也毫不示弱,随即领兵迎头而上,朝郭登杀去。 郭登见状便立马拉开长弓连射十数箭,当场毙敌十余名,连托洛身旁的两员副将也相继中箭殒命。 瓦剌众兵将见郭登如此神勇,皆望风披靡。任凭托洛如何声嘶力竭的叫喊,众兵士依然只顾抱头逃窜,早已溃不成军。 这时郭登又发一矢,羽箭飞也似的径直朝托洛射来!托洛见状急忙弯身躲避,然而箭矢还是一头扎进了腰眼,托洛顿时血涌如注! 身负重伤的托洛此刻也已是斗志丧尽,只得拖着伤体向北遁逃。主将如此,其手下喽兵自然随之溃散,丢盔弃甲屁滚尿流的奔逃而走,只在战场上扔下了几千具尸首和无数旗鼓战具、马匹辎重。 郭登又率军追杀了一阵,直至将来犯的瓦剌兵马全部赶回了大漠。栲栳山战役,明军大获全胜! 托洛领着残兵败马返回了瓦剌大本营。也先见托洛此役这般踉跄大败,心中极为不满,一怒之下竟下令将托洛斩首示众。 其实也先虽然表面上怒不可遏,可这结果却早在其预料之中。也先料定明军早有防备,派去征伐郭登的兵马必定凶多吉少,说白了就是谁去谁倒霉。 既然早知征讨明军毫无胜机,也先又为何执意要派托洛前去? 玄机就是托洛乃赛刊王的心腹悍将,也先便以讨伐郭登替喜宁复仇为藉口,刻意指派托洛前去完成这个必败无疑的任务。若此役托洛阵亡则最好不过,若命大未死那就治其败战之罪,继而处斩。总之这次托洛是武大郎喝药——横竖就是个死! 赛刊王乃瓦剌部族中第二号实力人物,手中握有重兵,也先对其早有防备。上次携朱祁镇赴宴事件后,也先对这个弟弟的不满更是达到了顶点,继而怀疑赛刊王有阴谋取代自己的野心。如今也先此举就是想借明军之刀除掉托洛,斩断赛刊王的左膀右臂,以削弱其兵权。 当初也先点名指派托洛领军出征时,赛刊王就已心怀不满,无奈也先是部族最高首领,他的军令也不好违抗。而今却见也先不问青红皂白就将自己的心腹爱将托洛处斩,赛刊王这才恍然顿悟:敢情大哥你这是借刀杀人,实际就是在整我吶! 第68页 赛刊王愤懑之余对朱祁镇诉苦道:“我那个胞兄啊,刚愎多疑,连我这个亲弟弟都不放过!前些日瞒着我派人出使大明,近日又故意指派本王爱将托洛贸然率军出征,这分明是藉机除我羽翼,害我之心昭然若揭!我算看透了,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发制人,本王决定要赶在也先对我下手之前举兵起义!” 听闻赛刊王要起兵造反,朱祁镇惊骇不已,忙劝道:“殿下万万不可啊!” 赛刊王不禁质问:“为何不可?” 朱祁镇则耐心劝解道:“一旦殿下起兵,则瓦剌就此将陷入内乱不可自拔,而鞑靼人见瓦剌部族手足相残,则必会趁机来袭。到时不仅我瓦剌部族将落得个万劫不复之地,整个漠北草原也必将陷入持久战乱之中!” 听朱祁镇所言句句在理,赛刊王终也心生迟疑。 见自己的劝言起到了效果,朱祁镇继续说道:“祁镇知道殿下向来对我汉家典籍十分推崇,更是熟读《三国》。难道此时殿下忘了当年曹植所作的《七步诗》了么?” 赛刊王听罢更是感触良多,亦情不自禁的开始吟诵起了那首七步诗: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朱祁镇又说道:“我们汉人是十分看重兄弟情义的,此谓之‘悌’也。悌与忠、信、孝、义等并称为八德,而兄弟相残则是违反‘悌道’,实乃大恶!难道殿下愿做这种大逆不道的恶人么?!” 听闻此言,赛刊王嘆道:“罢!罢!本王听你的就是了。不过本王还是担心,我不起兵了,难保我那兄长他不继续害我。如今情势本王就犹如曹植,也先才是那不悌的曹丕!” 朱祁镇宽慰道:“殿下放心,只要兄弟之间推心置腹,有何心结不能解开?我想也先首领也定会以部族大局为重的!” 至此,这场一触即发的风波算是暂时平息了下来。朱祁镇非常得意自己一手化解了也先兄弟之间的这场危机,并万分憧憬着自己的弟弟朱祁钰会立刻派人前来解救自己。与也先他们相比,我与祁钰之间的兄弟之情可是坚深无比的! 然而不幸的是,朱祁镇对弟弟朱祁钰的一切认知依旧停留在自己被俘之前,而如今的大明皇帝朱祁钰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对皇兄尊敬有加的郕亲王了。 但说也先国书与太皇书信被飞马送入京城后,举朝震动。 自于谦收复紫荆关以来,太上皇朱祁镇就一直下落不明。**孙太后与钱皇后急得直跳脚,四处遣人打探,却始终查无音讯。皇帝朱祁钰心里倒巴不得这位皇兄永远别再出现,然碍于情理,也不得不装腔作势的派人寻找太上皇,却亦是无功而返。就在众人都以为太皇可能已不在人世之时,却突然接获这惊天消息:太上皇竟被掳于漠北草原,而瓦剌首领也先有意将太皇归还天朝! 有了太皇的音信,众朝臣便纷纷上书要求皇帝接太皇銮驾回朝。百官的初衷无非是看到堂堂太上皇竟流落他乡沦为囚徒,实在是有辱国体,接太皇回来也是人之常情。然而刚坐上皇帝大位不久的朱祁钰哪里肯轻易就范,对此问题始终三缄其口,刻意回避。 百官很快便洞悉了皇帝的心思,他是怕太上皇回朝后会威胁到自己的皇位。 于是以德高望重的老臣吏部尚书王直做为发起者,众臣又联名上了一封奏书,主要内容如下: “陛下天位已定,太上皇还,不复莅天下事。陛下崇奉之,诚古今盛事也!自古八德:礼、义、廉、耻、忠、孝、信、悌也。臣等望陛下谨崇悌道,早日迎太皇还都,实为天下之幸焉!” 这段文字可是经王直等人深思熟虑逐字推敲出来的,文中特别点明了“天位已定”,就算太上皇回来,也不会抢你的皇位! 奏书呈上去后,众臣都以为这下皇帝定会欣然应允。谁知朱祁钰阅后却勃然大怒,于朝堂上指着王直鼻子大骂道:“腐儒匹夫!朕之所以迟迟未决,实乃惮也先狡猾奸诈!朕之所虑皆为国家,绝无半点私心。而汝却将朕说成了那种为保皇位而置兄长于不顾的卑鄙小人!朕告诉你王直,大位本非我所欲,当时推我登基的,实出卿等!而今却出此言,是何居心?!” 由此可见,王直将朱祁钰的心思点穿,这反而激起了朱祁钰的更大愤怒。我对皇兄有顾忌,你们心里明白就行了,如今却将此事捅破,这不是公然揭我的短么?! 众臣见龙颜大怒,皆噤若寒蝉,无人敢再触犯圣意。王直却生性耿直,乃大声疾呼道:“太皇被俘,理应归复!今不救回,悔则晚矣~!” 朱祁钰怒喝道:“休再多言!朕若不是念你年事已高,必将汝责以廷杖之刑!再有妄言者,绝不轻饶!” 散朝后,百官们满脸失望无精打彩的步出大殿。 这时却见王直一把拉住同行的于谦,质问道:“方才大殿之上于大人你为何一言不发?老夫原以为于大人乃率性直臣,谁知却也是个胆小怕事之辈!” 于谦回复道:“圣上怒气正盛,多费口舌于事无补。”继而他又对王直与在场百官郑重承诺道:“于某自有他法,保证能让陛下回心转意。请王老前辈与诸位拭目以待!”说罢便转身大步而去。 第69页 现场众人闻之皆将信将疑,只听得不断有人低声议论道: “于谦当初可是极力主张废旧帝立新帝的,可说是当今圣上眼前的红人。此次他肯定是与皇上一条心,说出方才那番话不过是敷衍我等罢了。” “我看未必,于大人的为人你我都了解,他做起事来一根筋,从来都是向理不向人。迎太上皇还朝乃合情合理、人心所向,于大人定会全力以赴说服圣上的!” “兄台所言有理。然就算于大人贊同迎回太皇,可方才圣上的态度大家也都看到了,龙颜大怒,宣称再有提及此事者必治其罪,却不知于大人能有何良策?” 究竟于谦将如何扭转干坤、一挽狂澜?且看下回分晓。 第三十回完,请看下回:遥不可及的故国 三十一、遥不可及的故国 当日散朝后,于谦独自一人前往后‘宫,要求觐见皇帝。朱祁钰知道于谦所来何意,因此闭门不见。谁知于谦却就此长跪于宫门之外,不肯离去。 于谦怎么说也是扶持自己登基的功臣,朱祁钰于心不忍,只得召其进宫。 面圣之际,于谦对朱祁钰直言表达了自己的诉求,希望尽快接太上皇回朝。 朱祁钰却没好气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也会跟着王直那群人瞎起闹!朕在朝堂上早已言明,再有妄言此事者,绝不轻饶!朕今日肯单独召见于你已是格外的礼遇了,希望于爱卿莫要得寸进尺。若冒犯了朕,朕一样会将你治罪!” 于谦面无惧色,严辞回道:“陛下可以责罚于某,也可以责罚任何一个有违圣意的大臣。可陛下您难道就毫不体谅太后她老人家的心情么?!太后思子之心何等迫切,无时无刻不盼望太皇回归,他们母子得以团聚。陛下就忍心抹杀太后的这番心愿?” 朱祁钰听罢一阵冷笑:“哼~!反正我在尔等心中就是一个恶人,王直老儿骂朕不悌,朕也就不在乎再背一个不孝的恶名!” 听了朱祁钰这番高论,于谦亦冷笑道:“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置太皇于不顾,竟不惜与满朝文武乃至太后作对。既是如此,于某便在此郑重言明,当初陛下得以登基称帝,全凭太后她老人家的支持。而今陛下忤逆太后,她老人家照样可以废黜陛下的皇位!” 听到这,朱祁钰大为惊骇,叫道:“于谦!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太后来威胁朕?!” 于谦回道:“臣并未威胁陛下,臣只是占着公理人心!自古得人心者才能得天下,逆公理人心者,天地苍生并弃之!” 望着于谦那坚定无比的眼神,朱祁钰回想起当初京师危在旦夕时,自己因害怕承受不起这副重担而竭力推辞登上皇位,于谦则威言逼自己就范,脸上亦是这般神情。朱祁钰不禁感嘆于谦身为臣子,却敢屡屡以言语相胁君主,此人真是个异类! 最后朱祁钰只得无奈嘆道:“罢了,朕依你便是!” 三日后,朱祁钰下旨令礼部侍郎李实担任大明国使,率领使团出访瓦剌。 李实接道任命后便加紧做出使准备,然而这位刚刚由一个给事中提拔而成的礼部侍郎在整理朝廷下发的出访物品时却惊异的发现,除了一封国书,其他物资一概没有! 李实心中纳闷,堂堂天朝使者如此两手空空的出使番邦,岂不太过寒酸了些。且听说太上皇的亲笔书信中亦要求使团带上钱粮金银作为付给也先的赎款,如今朝廷却摆出一副铁公鸡一毛不拔的架势,到时万一也先不肯放人,自己这个国使又该如何回来交差? 李实越想心里越不踏实,遂准备前去请示王直和于谦,徵询一下这两位朝廷重臣对此事的看法。 然而李实刚走出礼部大门,却迎头撞见了时任司礼太监兴安。 自前任司礼监王振命丧土木堡之后,此职位便空缺了好一阵。代宗皇帝朱祁钰登基后,便提拔心腹太监兴安接掌了司礼监一职。 今日兴安是受主子朱祁钰的指使特此而来,完全是别有用心。 见兴安不请自来,李实也知道他是皇帝朱祁钰身边的亲信,便开始向其大倒苦水。 听完李实的诉苦,兴安却仰头大笑道:“哈哈哈!李大人吶李大人,您是真缺心眼儿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此番使团出访不带银钱,这正是皇上的心意啊!” 李实嘆道:“这圣上到底是何用意啊?下官实在是不解吶!” 兴安听了大声斥道:“你个榆木脑袋!万岁爷的心思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你还非要咱家点破么?” 经兴安这么一点拨,李实这才恍然大悟:皇上派自己出访瓦剌无非是迫于舆论压力,其心里压根就不想让太上皇回来! 兴安继而笑道:“就算接不回太上皇,李大人也不必担心会受到朝廷责罚。只要这趟差事李大人办得合万岁的心意,圣上不仅不罚,还会奖赏大人呢!” 听了这话,李实顿时笑逐颜开,忙对着兴安躬身作揖道:“明白了!多谢兴公公点拨,下官一定不负圣意!” 此时北方的朱祁镇早已是望眼欲穿,就等着朝廷的使团赶快前来接他回归故里。终于,大明使团如期到访。 国使李实在瓦剌官员的指引下径直来到朱祁镇所住的帐篷,面见那位昔日的九五之尊,今日的太上皇。 第70页 见到故国来的使者,朱祁镇难抑心中激动,不禁泪流满面。然而国使李实却态度冷漠,仅象徵性的对太上皇寒暄了一下,连叩拜之礼都没行。因为在李实看来,这位太上皇早已成了个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累赘,当朝天子都唯恐避之不及,自己当然就无须太待见他。 朱祁镇却丝毫未洞悉李实的心思,反而一个劲的追问道:“太后可安好?皇弟可安好?钱皇后可安好?!” 李实例行公事的回道:“都好,都好!请太上皇放心。” 朱祁镇继续喋喋不休道:“自去岁七月京城誓师,朕亲率五十万大军出征,从此便颠沛流离未得返朝。如今半年光阴已过,朕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土至亲之人,乃是度日如年。北方之地,风雪刺骨,朕之心亦是彻骨冰寒!对了,李大人可带了些保暖衣物来没有?” 李实有些不耐烦:“臣只知奉圣命出访,除国书以外,不曾携带他物!” 朱祁镇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得问道:“那……那李国使何时接我回朝?!” 谁知李实却突然发难道:“太上皇您直到沦丧漠北才想起以往的锦衣玉食,迫不及待的想重返皇城安享荣华,殊不知今日之苦果全是太上皇您亲手种下的么!” 朱祁镇闻之大为惊骇,急忙辩解道:“国使何出此言?!要说大军陷落土木堡,确是朕之过错。然而说我思乡心切是因贪恋荣华富贵,此话实在冤枉我了!我不过是怀念故土,盼望落叶归根而已,回去之后,我甘愿做一黔首百姓,替祖宗守陵即可。” 李实再度质问道:“太上皇有今日,只因宠信王振。奸徒王振恃宠弄权祸国殃民,太上皇是否该对此承担罪责呢?!” 朱祁镇听罢心中百感交集,委屈之余竟潸然泪下:“我错用王振,确实罪责难逃。然王振当权时,群臣都不敢进言,今日却将一切责任皆归于我?!” 见朱祁镇如此委屈落泪,简直是威严丧尽,李实感到万分得意。他一个无名小辈居然能够教训太上皇,这机遇可是千载难逢的。 最后,李实终于回答了朱祁镇最关切的问题:“至于何时接太皇还朝,还得待本国使将国书交予也先,由也先亲自安排定夺。” 当李实准备离开前去面见也先时,朱祁镇不得不毕恭毕敬的陪笑作揖对其恳求道:“祁镇能否回归故土全系李国使相助,拜託国使务必好言说服也先早日放我归乡,祁镇在此先行谢过!” 昔日的大明天子如今落魄至此,真是情何以堪! 训斥完朱祁镇,李实便趾高气昂的来到也先大本营,与瓦剌部族首领也先见面会谈。 也先对这次会面早已是迫不及待,他企盼着大明国使能多给自己一些赎金,然后赶快带着你们的太上皇走人。 然而当李实将国书交给自己后,本来满怀期待的也先却越读越觉得不对劲,最后直至怒火中烧! 明朝国书中的大意无非是:大明幅员辽阔、物产丰富,乃天朝上国。尔小小瓦剌,竟不知天高地厚,胆敢触犯大明天朝,真是不自量力,螳臂当车!今念尔等自知难而退兵,又主动出使天朝,系已领略我大明天威。我泱泱天朝,岂有来而不往之理,故今日派使团回访,以显我大国气度! 也先心中暗道:“大明的太上皇现在我的手里,你们本应巴结哄着我才是,如今却又跑来摆什么天朝上国的架子。国书里不仅只字不提赎回朱祁镇之事,还以如此居高临下的口吻教训我瓦剌,这哪里是什么国书,简直就是战书了!” 其实这封国书系由大明皇帝朱祁钰亲自起草撰写,其中字字句句皆经过仔细斟酌刻意为之,其心何在昭然若揭。 然而也先对朱祁镇、朱祁钰兄弟间的恩怨却丝毫不知,他关心的只是明朝带了多少赎金过来。遂强压怒火,询问李实:“国使此番带来多少银钱?” 李实回道:“分文没有!” 也先闻之大为惊骇,只得再追问道:“那可是带了粮食、绫罗等实物以抵银资?!” 李实坚定的回答道:“在下除了这封国书,其他钱粮物资一概未曾携带!” 听到这也先再也难抑心中激愤,咆哮道:“钱你不带,财帛又没有,尔等究竟是何意思!仅凭一封泛泛空谈的国书就想接走你们的太上皇?天下可没这么便宜的事儿!” 李实斥道:“在下此行的使命就是将国书交予首领,至于是否放太上皇回朝,全由首领自行定夺,我大明绝不强求!” 正在气头上的也先一听此言,便赌气叫道:“好极!好极!既然大明不给我面子,我也就不归还什么太上皇了!回去告诉你们的景泰皇帝,他这辈子休想再见到自己的兄长!” 此话却正中李实下怀,皇帝朱祁钰交给他的任务就是搅黄这件事,如此一来也算大功告成。遂说道:“首领之言在下一定转达圣听,李某使命已经完成,亦不敢耽搁久留,我等准备不日便回京复命!” “不送!”也先拂袖而去,双方会谈不欢而散。 次日一早,李实便率着他的使团启程回国了。 朱祁镇呆呆的看着队伍渐行渐去,内心既惊愕又悲愤。想想日思夜盼好不容易等来了大明使团,原以为沦落漠北的日子将就此终结,自己终于得以返回故乡,同挚爱的钱皇后团聚。却不曾料到最后的结局竟是这样,远方的故国突然间又变得如此遥不可及,难不成我真的要在这漠北草原度过余生了么! 第71页 自古手足情谊长,怎奈最悲是悌殇。兄弟相望不相见,只因一方坐龙床。为保千秋至尊位,不惜兄长落蛮荒!思别离,泪两行,挚爱后‘宫守空房。恨长空,太凄凉,归期遥遥路渺茫,真要把他乡作故乡?! 第三十一回完,请看下回:日暮乡关是归途 三十二、日暮乡关是归途 李实所率的使团就这样莫明其妙的匆匆离去了,朱祁镇自感失落万分。 也先之子桑赤对此结果很是不满,情敌朱祁镇每存在一天,对他来说都是巨大的威胁,遂不禁有些埋怨父亲。 赛刊王父女对这般结局倒是暗中得意,赛芸一心想着让朱祁镇做自己的如意郎君,而赛刊王对这位乘龙快婿亦是颇为欣赏,因此这父女俩是绝不希望朱祁镇回国的。 其实也先心里也明白,朱祁镇对他和他的部族来说已无任何价值可言,养着只是徒费粮食。加之赛刊王父女对其态度暧昧,留他在此亦是个不稳定因素。可如今这累赘撵又撵不走,杀又不敢杀,弄得自己不置可否,遂有些后悔,还不如当初让李实把他带走了事。 于是也先决定再遣一使者主动出访大明,务必把朱祁镇这个累赘丢出去! 此次被也先任命为国使前往大明的,是一个名叫皮勒马尼的瓦剌千户长。 由于这次也先下了死命令,办不妥差事就提头来见,故此番皮勒马尼不是仅跑到边镇交付国书了事,而是亲自前往大明的国都——京师。 皮勒马尼一路兼程来到京师,随即便郑重其事的以国使身份要求觐见大明景泰皇帝。然而负责接待的明朝官员根本没把这位瓦剌国使当回事,只是给皮勒马尼草草安排了一个驿馆下榻,随后便没了下文。 皮勒马尼见自己如霉干菜一般被人晾在一边,心里不禁发起慌来,完不成也先交办的差事,回去必是要掉脑袋的。 冥思苦想之后,皮勒马尼终于下定决心不能再这样干等下去,一定要主动出击与明朝官员进行接洽。遂自行前往礼部,要求面见礼部尚书。 时任礼部尚书胡濙,乃宣德时代的老臣,当年朱祁镇年幼登基时,他还是张太皇太后钦点的五位辅政大臣之一。此时的胡濙已是年逾古稀,老态龙钟风烛残年,就等着光荣退休了。然而作为三朝元老,其内心一直对前主朱祁镇十分的怀念与同情,期望能为太皇的回归出一份力。 此番听闻瓦剌国使主动求见,胡濙觉得这是个机会,便接见了皮勒马尼。 会谈中,皮勒马尼向胡濙清楚表达了瓦剌首领也先的态度。称上次李实到访时,因为赎金之事争执不下,导致贵国太上皇未能如约返回,令首领追悔莫及。此番也先首领派在下出使贵国,乃表明我方送归太上皇之诚意,而今首领已不再计较赎金多寡,只要贵国天子开恩,任意赏赐些个钱粮布帛以顾我国体安我民心,我方便立刻将贵太上皇送还! 由此看来,也先那边也是急得要上房了,竟表示只要你大明皇帝随便给一些钱粮物资,别让我瓦剌太没面子,我们便乖乖的放还朱祁镇。 胡濙听后很是兴奋,觉得如此一来太上皇的归期不远矣!遂温言安抚皮勒马尼,向他表明自己一定会竭尽全力促成此事。 送走皮勒马尼后,胡濙便立刻上书皇帝,将瓦剌国使所传信息一一详述,请求朱祁钰再度派使团出使瓦剌,接回太上皇。 皇帝朱祁钰看了胡濙的奏摺,心里禁不住怒火中烧,暗自咒骂胡濙老儿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还不安分守己,竟也来趟这滩浑水!然而明里又不好直说,只在胡濙的奏摺上批註道:“朕已阅,待议!”随后便不再理睬。 见自己呈上去的奏摺石沉大海,胡濙自知凭一己之力是无法说动皇帝的,遂向王直与于谦求助。 于是,王直、于谦、胡濙三人便在早朝之上当着皇帝与百官的面联名上奏,极力主张要接太上皇銮驾回朝! 王直和胡濙虽说都是德高望重的三朝老臣,但皇帝朱祁钰却丝毫未把这二人放在眼里,更谈不上会接受他们的意见主张。真正令朱祁钰感到敬畏与顾忌的,只有于谦! 见于谦慷慨激昂陈述有力,朱祁钰不得不作出让步姿态,表示愿意再派使团前往瓦剌。当然此时朱祁钰心中早已打好了如意算盘,只要按照当初李实出使的情势故技重施就行了。 这一次,被朱祁钰选派作为国使出访的是督察院都御史杨善。 可是历来接待来使、出使外邦等事宜皆是由礼部操办的,礼部既相当于今天的外交部。而如今此次出访的使团中一名礼部官员也没有,像国使之职竟是找了个不相干的督察院都御史来凑合,其规格已可见一斑。皇帝撇开礼部任命督察院官员做国使,此间用意则不言而喻! 回头说这杨善,此君表面上虽行事低调,却是极有是非观念与自我主见之人。他并不像李实那般只晓得唯命是从讨好皇帝,其心中自有伦理公道。 此番奉皇命出使瓦剌,杨善自知皇帝绝不希望太上皇就此回归,因而自己手头将没有任何谈判筹码。要想接回太上皇,唯一可用的资源便是他这根三寸不烂之舌! 景泰元年三月末,杨善率领他的使团抵达了漠北草原。 使团首先来到朱祁镇的住处,见了太上皇,杨善立即跪地行大礼道:“臣督察院都御史杨善,叩见太皇陛下!” 第72页 朱祁镇见此人对自己如此礼遇有加,与之前的那个李实截然不同,不禁惊喜万分,随即上前将杨善搀扶而起。杨善平身后,依旧对朱祁镇毕恭毕敬,起坐言行皆以君臣之礼奉之,令朱祁镇感动不已。 君臣二人含泪相谈了一阵,杨善最后说道:“请太皇陛下放心,此番臣定能说服也先,进而接太皇銮驾回朝!” 说罢,杨善便辞别朱祁镇,来到也先营帐。 也先见这支大明使团规模比上次还小,不过是由杨善与区区两三个随从组成。且团员皆旧衣暗衫,两手空空,看上去寒酸至极。见此情状也先很是不悦,看样子大明皇帝是一点颜面都不给自己。既是如此,我也不必给这个国使留什么情面! 双方会谈开始,也先率先发难,将桌子猛地一拍,态度蛮横的一连抛出好几个尖锐问题: “为何削我马价?!” “为何售我布帛多半剪劣?!” “为何无故扣押我方商队?!” “为何削减岁赐封赏?!” 杨善听罢,泰然起身一一作答道: “贵部所贡马匹,数量连年增加,我方不忍拒之,故只得微调马价。首领可自试计算一番,马匹贸易成交总值,难道不是连年递增的么!” “至于布帛剪劣,此乃贪官奸商互相勾结所致,大明朝廷亦时常查察,一经发现立刻法办。就如贵部所贡之马,也是有劣有弱的,裘皮制品亦有损坏,难道这都是首领的本意么?” “贵部来我朝经商,不少队伍多达三四千人,其中不乏为盗犯法者。我朝将此中败类绳之以法,是乃替贵部铲奸除恶而已,试想这等不法之徒回归瓦剌,亦是贵部祸害!我朝若将奸徒放归,贵部又有何益呢!” “说到岁赐,其实未减,只是销去虚报的而已!” 也先听着,觉得对方句句有理,蛮横之态不由的慢慢软了下来。 杨善见状便适时的发起了反击:“为了这小小的边贸争端,首领竟不惜大动干戈攻我边陲,戮我军民数十万!瓦剌所部,料亦死伤不少。上天好生,首领却好杀,难道首领就不怕触天怒么!” 杨善此言可谓一下戳到了也先的命门。当初他一心想要杀了朱祁镇,却不料天雷突然噼死了爱驹,也先便忌惮这定是上天对自己的警示。如今一听“天怒”二字,也先就胆战心惊。 见也先默然无语神情惊惶,杨善便乘胜追击:“虽说土木堡一战我军遭贵部全歼,只因恰逢大明精锐部队南征剿贼,那些被贵部消灭的不过是羸弱残师而已!如今天朝精锐之师已尽数北返,接管边防,对付尔等瓦剌游骑,绰绰有余。大同栲栳山一役,便是明证!” 随后杨善竟越说越邪乎:“首领知否,我大明有个东厂,内中高手如云,且专擅长暗中施以必杀之技术。近期我景泰皇帝见首领迟迟不肯归还太上皇,心内不悦,遂欲遣东厂能士潜入瓦剌。若首领再不识趣,放归太皇,恐一觉醒来已身首异处未莫可知!” 也先早已被杨善吓得魂飞魄散面色煞白,慌忙道:“这这这……有话好说么!我何曾不想贵太上皇能荣归故里,只是你们堂堂天朝,却不肯付一分一厘的赎金,我是一时面子上过不去,才没送太上皇归乡。” 杨善听罢回道:“诚如首领所说,我堂堂天朝,自然不会计较那么一点赎金。其实我朝是刻意为之,就是为了让世人知道首领乃是个不贪恋财物的好男子、真丈夫!” 听到此,也先竟被杨善这迷魂汤灌的有些飘飘然,顿时转忧为喜,笑逐颜开。 而一直立在也先身旁的桑赤见杨善把自己老爹忽悠的够呛,遂挺身而出大声质问道:“既是如此说,那国使所携国书上为何却对接回太上皇一事只字不提?!” 也先一听也顿然醒悟,连忙附和道:“对呀!这又是为何?!” 只见杨善拈了拈颚下细须,不紧不慢的说道:“这正是我大明的一片苦心吶!首领试想,若是国书上註明要接回太上皇,不就成了贵部在奉命行事了么?我大明景泰皇帝特意不在国书中提及此事,也不送赎金,然首领却主动将太上皇归还我朝。如此一来,天下人便会说:大明太上皇流落漠北,幸得瓦剌部族收容照料。瓦剌首领也先,天下第一伟丈夫也!竟力拒赎金,主动将大明太上皇送归,此等心胸,何人能出其右哇!” 最后杨善竟仰天大呼道:“首领好男子、大丈夫!日后必名垂史册,为万世颂扬!” 话说到这份上,也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只一个劲的笑道:“好!好!好!” 就这样,杨善在手头没有任何筹码的情况下硬是凭着伶牙俐齿便说服了不可一世的瓦剌首领也先,真可谓是空手套了大白狼! 事后,杨善再度来到朱祁镇的住所将也先同意放其回归大明的喜讯告诉了朱祁镇。 得知自己日思夜想的归乡梦终于实现,朱祁镇难抑心中激动,不禁当场嚎啕大哭起来。遂对着杨善连行叩拜大礼:“祁镇得以回归故里,全凭杨大人力助!此恩无以回报,且请受祁镇一拜!” 杨善见状连忙将朱祁镇扶起:“使不得!使不得!太上皇是君,在下是臣,臣为君效力乃天经地义,岂有君向臣行礼的道理?!” 第73页 这时一直守在朱祁镇身旁的袁彬亦向杨善跪地叩谢道:“今日事成,袁某亦可跟随太上皇返乡,此皆是杨先生之功!先生不敢受太皇之礼,袁某之礼,先生必须得受了!”遂连磕数个响头。 杨善又扶起袁彬,含泪道:“袁将军,陛下,杨某不过略尽薄力,如何受得起二位行如此重礼!帮助太上皇返回故土,亦是杨某的心愿吶~!” 说罢,三人情不自禁,抱头痛哭。 次日,也先乃摆下一宴席替朱祁镇送行,朱祁镇与杨善及袁彬欣然前往。 席间,众人推杯把盏相谈甚欢。也先便顺口问道:“祁镇老弟原为大明正统天子,如今却居太上皇。只是不知回国后你弟弟朱祁钰是否会将皇位归还?他又是否甘心让出大位?别到时候上演个兄弟相争就不好了!” 听了此言,杨善出面答道:“首领多虑了。太皇陛下在写给当朝天子的书信中已言明,大位既已定,便不复他求!我华夏盛邦,古有尧让位于舜,今有太皇让位于当朝天子,古今一辙也!”说得也先心悦诚服。 然而就在这时,却见赛刊王突然闯入大帐,高叫道:“不能放朱祁镇走!” 见赛刊王非请擅入,还口出此等惊人之语,也先当即呵斥道:“混帐!你胡嚷什么!” 赛刊王回道:“朱祁镇与小女赛芸有婚约,而今可不能不认帐!” 也先嗤道:“这有什么,当初赛芸与我儿桑赤不是也有婚约么,还不是照样被你们父女赖掉了,如今又赖上朱祁镇不放?” 也先这话倒把赛刊王噎的一时哑口无言。 这时却见朱祁镇起身离席,随即扑嗵一下跪在了赛刊王跟前:“祁镇辜负了殿下与郡主的一片真心,祁镇该死,望殿下恕罪!而今祁镇最大的企盼莫过于能落叶归根、重返故乡,还请殿下看在往日的情份上,遂了我这份心愿吧~!”说着朱祁镇便声泪俱下,涕零不止。 赛刊王见朱祁镇如此,亦感到有些于心不忍,虽万般不情愿,但也只得同意让朱祁镇回归故土。 终于到了朱祁镇一行人启程回国的时候,也先与赛刊王则一齐出帐相送。 临别之际,赛刊王对朱祁镇仍旧是依依不捨。朱祁镇最后对着赛刊王行了一次大礼,随即便翻身上马踏上了归程。 队伍开始前行,朱祁镇却是一步三回头,不停的朝后张望。他一直在等待一个人的出现,但直到起行,该人也没有露面。此人便是赛芸!带着对赛芸的万分愧疚,朱祁镇渐行渐去。 然而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赛芸正注视着朱祁镇的一举一动。遥见心爱之人最终离自己而去,她更是难抑心中悲愤。 “朱祁镇,你好狠心吶!我对你一片痴心,你却无情的将我抛弃。负心人!负心人~!” 万念俱灰之下,赛芸登时掏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向了自己的胸膛! 第三十二回完,请看下回:幽闭南宫 第五卷 太皇复辟 三十三、幽闭南宫 痴心一片的赛芸落得个如此悽惨的下场,然而朱祁镇却对赛芸的最后结局混然不知,他一心只想着能早日回归故土,与心爱的钱皇后重逢。 京城这边,景泰皇帝朱祁钰听闻也先已将朱祁镇放归,不禁惊骇万分。心想自己设下重重障碍,用尽了卑鄙手段,不给赎金、不给物资,连使团的路费我都克到了最低,就这样却仍阻止不了太上皇回归,究竟是何道理?杨善,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吶?! 然而这位督察院右都御史杨善是你朱祁钰亲自挑选任命的,人家也是奉了皇命出使瓦剌,还恪尽职守完成了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按道理应该大为嘉奖才是!朱祁钰如今吃了这哑巴亏,也只得自认了! 礼部尚书胡濙听到太上皇要回来了则是显得兴高彩烈,便立刻呈请上奏,要求以盛大的仪式规格迎接太皇回归,还要皇帝朱祁钰亲自出面行谒见礼。 朱祁钰听了哪里肯干,最终以厉行节俭做藉口,提出了自己的迎接方案:“一舆(轿子)两马,迎太皇入京。” 胡濙听罢实在气不过,回奏道:“太皇为兄,皇上为弟,奉迎应用厚礼才是!” 朱祁钰也毫不示弱,当即斥道:“太上皇在位时亦提倡厉行从俭,今朕岂得违之!尔妄自诽议太皇节俭之风,是何居心?!” 此言一出,朝堂上无人再敢提出异议,百官只得遵从皇帝旨意行事。 景泰元年四月,流落他乡多日的朱祁镇终于重归故里。 京城正北安定门下,前来迎接太上皇的队伍早已等候多时,不过这支队伍的规模说起来真是空前绝后、古今罕见:几个轿夫、两名骑马侍卫。 朱祁镇并未在意这寒酸到极致的接待规格,他现在最迫切的期望是赶快与骨肉亲人重逢。遂迅速入轿,快步起行朝紫禁城而去。 轿子来到承天门,终于见有朝廷官员前来迎驾。然而仔细一看,面前跪拜相迎的只有礼部尚书胡濙、吏部尚书王直和兵部尚书于谦三人。 皇帝朱祁钰曾刻意暗示,不希望大臣们去迎接朱祁镇。朝中百官听闻如此风声皆不敢妄动,唯有胡濙、王直、于谦三人不为所惧,毅然前来承接太皇圣驾! 朱祁镇对有多少朝廷官员来欢迎自己也并不在意,遂与三臣寒暄一番后便径直朝宫门内行去。 第74页 轿子踏进承天门后一路直行,又跨过端门、午门,直至进入皇宫内城。透过轿帘朱祁镇仰望着那一道道红墙、一座座宫阙、一片片琉璃金瓦,眼前的场景是那么的熟悉与亲切,这是我从小到大一直生活着的地方。庄严巍峨的紫禁皇城,我终于回来了! 紫微居于三垣中,黑水白日易相溶。雕栏玉砌华盖殿,皇天后土金銮宫。依旧是那红墙百十丈,依旧是那朱门千万重,干坤一脉卧真龙。嘆往昔,两百日悲泣长空,三千里沦落胡风。夫妻天隔南和北,母子遥望西与东。熬得草木一世秋,今日终圆大归梦! 进入皇宫内城后,朱祁镇以为一行人会前往干清宫,弟弟朱祁钰将在那里迎接自己,他甚至都想好了见到皇弟和母后时应该说的话。然而令朱祁镇意想不到的是,轿子却拐向了东华门,向一处名叫“南宫”的破落庭院行去。 落轿之后,朱祁镇跨步出轿四处张望,见眼前一片荒凉。没有皇弟与母后的身影,南宫的院门口只孤零零的立着一老一少两个太监,算是在欢迎太上皇的到来。 朱祁镇走上前询问了一番,得知这两个太监老的名叫阮浪、少的名叫张福,他们是皇帝朱祁钰指派来南宫侍奉自己的。 问明细则后,朱祁镇便向阮浪、张福二人作揖行礼。阮浪见朱祁镇对他这个太监竟也如此礼遇,不由的十分感动,继而又说道:“太上皇您快进去看看吧,里边还有个人在等着您呢!” 朱祁镇听了便快步朝院内走去,待进到内堂,只见里面坐着两位妇人。 “皇上!真的是皇上!娘娘!娘娘!皇上终于回来了~!”一个宫女打扮的妇人大声喊道。 宫女身边的妇人听到这话,立刻激动万分,连声呼唤道:“祁镇!祁镇你回来了?!我等的好苦哇~!” 朱祁镇定睛一看,这两个妇人不是别人,正是钱玉英和她的贴身侍女周还香! “玉英姐姐~!”朱祁镇扑上前,一把抱住钱玉英嚎啕大哭不止。一旁的周还香亦跟着一起哭嚎起来。 朱祁镇、还香二人哭得是稀里哗啦,然而钱玉英却只是干泣了几声,脸上竟不见一滴泪痕。 见此情形,朱祁镇有些疑惑不解,遂仔细端详了钱玉英一番。忽发现钱玉英的目光仿佛有些黯淡迟滞,朱祁镇顿感异样,遂问道:“姐姐,你的眼睛怎么了?!” 宫女还香抽泣道:“皇上您还不知道,自从陛下兵败土木堡之后,娘娘终日以泪洗面,日也哭夜也哭,最后竟把眼睛给哭坏了~!如今娘娘的双眼已再也流不出泪来,看物也已分辨不清,只见光不见影了!” 听到这朱祁镇顿时心如刀绞,连声赔罪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悔不该当初听信王振谗言,去追逐空虚的功名大业,以至害了自己及几十万将士不说,更害得姐姐如此啊!” 钱玉英则情绪平缓的回道:“陛下何必自责,这都是命数罢了。如今陛下能安然回归,妾心甚慰。臣妾只求日后我夫妻二人长相厮守,别无他求!” 在这悲喜交加之际,钱皇后的嗓音仍然那么委婉甜美,令朱祁镇听了是心旷神怡如沐春风。再细细审视,只见钱玉英双目虽盲,但面容依旧姣好,举止依旧典雅,着实慑人心魄。 离别的痛苦与岁月的蹉跎夺不走你的美丽,你永远是我那个无可替代的玉英姐姐! 银钗紧笼垂云鬓,朱唇微隙映月眉。 肌如冰雪润玉泽,气似幽莲吐芳菲。 纤纤精巧兰指翘,婷婷而立倩影回。 深眸虽黯神犹在,痴心不改待为谁? 于是,朱祁镇、钱玉英、还香三人便在这南宫居住了下来,开始了一段另类的宫廷生活。 皇帝朱祁钰特意将朱祁镇置在南宫,说是安顿,实为幽禁。南宫所处之地本就荒凉,朱祁钰还下令将南宫院门紧锁,朝臣等未经皇帝允许不得擅入。太皇、太皇后生活所需用度,一应由太监张福等定期送入,旁人不得私自递送。 这还不算,朱祁钰的心腹司礼太监兴安还暗中交代阮浪和张福,要他们密切注视太上皇的言行,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至此,偏僻的南宫已彻底沦为了一座牢狱,朱祁镇和钱玉英陷入了被软禁与被监视的境地。如此与世隔绝,朱祁镇夫妇的生活照理应该是寂寞而又宁静的,然而后来的历史进程却使得这小小的南宫成为了一场政治风暴的漩涡中心。 究竟南宫日后将掀起何等惊天波澜,此乃后话,且慢慢道来。 先说朱祁镇居于南宫,转眼两月有余。时至盛夏,酷暑难耐。 南宫院墙外有一颗参天古树,生得枝繁叶茂,枝叶遮蔽了艷阳,恰好把半片院落置于其树荫之下。朱祁镇嫌屋内太过闷热,便拿了一把藤椅来到院内乘凉。 摆好了藤椅,朱祁镇懒洋洋的躺卧于树荫下,进而随口感嘆了一句:“此地亦不失为一块乐土哇!” 哪知这句话被太监张福听了去,便想到兴安曾吩咐过自己要密切监视太上皇的言行,心想其他也实在没什么可告密的,便索性把这句话报给兴安交差。 兴安又把这句话转述给了皇帝朱祁钰,也是抱着吃饱了没事做随便找点料的心态,为的是向皇帝证明太上皇随时在其掌控之下,就连这点鸡零狗碎都逃不过皇帝的耳目。 第75页 然而令兴安意想不到的是,听到这句话后朱祁钰的反应却出奇的激烈,大声斥道:“幽闭之囚,何来乐土?!” 见朱祁镇在如此困境下竟还能这般自得其乐,一股莫名之火不禁涌上朱祁钰心头。如今这位兄长已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朱祁钰一心要置其于死地而后快。把朱祁镇关在南宫,就是希望其赶快抑郁而终,巴不得今天就能听到他上吊的消息。 然而事与愿违,如今不仅没盼到哥哥朱祁镇上吊自缢,还听说他把南宫比作乐土,朱祁钰怎能不生气? 司礼太监兴安看穿了皇帝的心思,便眼珠一转,撺掇道:“南宫院外那颗古树生得太过茂盛,易藏奸细,为了太上皇的安全着想,奴才斗胆建议将此树剷除!” 此言正和朱祁钰心意,便立刻准允。于是在兴安的授意下,张福便找人连夜将南宫院外的树木锯掉了。 次日天明,当朱祁镇再度拿着藤椅欲来乘凉时,却惊异的发现古树竟不见了踪影。 细问之下,张福答道:“此树便于隐藏刺客,皇上担忧太上皇的安危,便令小的将树木移除。” 朱祁镇顿感哭笑不得,回道:“承蒙皇上有如此美意,可为何也不知会我一声?” 张福当即没好气的斥道:“请太皇陛下认清当下的情势,皇上是当朝天子,天子做事还须知会于你么?!” 可嘆昔日的大明正统朝皇帝朱祁镇,而今竟被小小的太监张福吆五喝六的训斥。南宫的一切用度都是由张福负责提供,因此这厮经常仗着手中的权力欺压朱祁镇夫妇,稍有不顺意便剋扣生活物资。朱祁镇两口子只得被迫对张福低眉顺眼,好言奉承。 曾经位于九五之尊的皇帝与皇后,现今虽顶着太上皇与太皇后的头衔,却被一个太监欺压至此,真可谓是:龙困浅滩遭虾戏,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面对张福这般狐假虎威,朱祁镇只是苦笑了一下,随即便镇定自若的回到屋内去了。这些年经历的风风雨雨,早已使朱祁镇练就了一副宠辱不惊的淡薄心态。淡定,是朱祁镇身上最大的财富,也是他对弟弟朱祁钰最有力的反抗。 南宫内室,钱玉英正在和还香一起做着针线活。张福提供给朱祁镇夫妇的生活物资极其有限,别说是锦衣玉食,就连起码的必需品都保证不了,因此钱玉英只得向普通民妇一样自己动手做活计。虽然双目失明,但钱玉英的巧手做起活来很是熟练,在还香的指引下飞针走线,不成问题。 方才朱祁镇的遭遇钱玉英在屋内也听见了八九分,待丈夫进屋,钱玉英便放下手中活计,说道:“陛下,今臣妾有一事相求,望陛下恩准。” 朱祁镇忙回道:“姐姐有何要求直说便是,这般郑重其事,反倒显得见外了。” 只见钱玉英扑嗵一下跪在了朱祁镇跟前,说道:“臣妾恳求陛下纳还香妹妹为妃!” 第三十三回完,请看下回:祸起金刀案 三十四、祸起金刀案 钱玉英忽然提出要自己纳宫女周还香为妃,此要求令朱祁镇顿感错愕不已。 见朱祁镇面露惊讶之情,钱玉英进而说道:“如今我等被幽禁于南宫,已是暗无天日。长此以往,只有了度残生坐等终老。目下唯一的希望就是陛下有后,方有可能扭转时局。臣妾不贤,这么些年来始终未能怀上身孕,如今双目已残,肌体劳损,看来此生是无法为陛下诞下龙儿了。侍婢周还香,长年一直对我忠心耿耿,且面目姣秀,颇有宜男之相,若还香妹妹能有幸为陛下产下龙子,则陛下脱离苦海有望矣~!” 听了这话朱祁镇一时也不置可否,只是愣愣的。 见此情形,钱玉英便一把将周还香拉至身边而后双双下跪道:“请陛下无论如何答应臣妾!”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周还香亦有些不知所措,哭泣道:“娘娘!奴婢可从来没有想过要皇上纳奴婢为妃啊!” 钱玉英回道:“好妹妹,这是既利于你我又利于皇上的大好事啊,你可一定要应下才是!”继而又连连对朱祁镇叩拜道:“此乃臣妾今生唯一的心愿了,望陛下万万恩准!”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祁镇也不好推辞了。自从钱玉英入宫做皇后以来,还香就一直尽心侍奉在朱祁镇夫妇的身边,对朱祁镇两口子可谓是忠心不二。朱祁镇心想:“还香伺候了自己和钱玉英这么多年,又跟着遭受了这些磨难,反正今生今世是註定要跟随自己左右的,也是该给个名份对人家姑娘有个交代。更何况她与钱皇后情深意厚如同姐妹,绝无争风吃醋之忧,纳为妃子亦是妥当的。” 想到这,朱祁镇便觉豁然开朗。且周还香也有几分姿色,不失为一代佳人,遂一口应承了下来。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定了下来,纳妃便在当天完成。是夜,朱祁镇与周还香的大婚之礼在南宫就地进行,没有鼓乐喧天、没有百官朝贺,甚至连套像样的婚服都没有。故而婚礼因陋就简,在紫禁城皎洁的月光下,二位新人对月当空,交拜天地。而钱玉英则成了朱祁镇与周还香的证婚人。 拜完了堂,在钱玉英的催促下二人便同房就寝。 新婚之夜来的这般突然,周还香禁不住沉入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之中,从今往后,她将不再是宫女,而是太上皇的妃子。然而就眼前的情形来看,做朱祁镇的妃子与做钱玉英的侍婢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第76页 不过历史的机遇往往在看似绝境中降临,此时的周还香绝不会想到,若干年之后,她将登上帝国皇太后的宝座,既大明成化朝孝肃太后! 幽闭的南宫一如既往,朱祁镇等人继续过着他们与世隔绝的日子。光阴似水,时间转眼又流过大半年。 景泰二年年初,一个喜讯令朱祁镇兴奋不已,周妃已怀上身孕! 朱祁镇随即将这条好消息告诉了阮浪和张福。张福对此不以为然,依旧趾高气昂,狗眼看人低。而与年少轻狂的张福不同,阮浪是个忠厚的老太监,虽世事变迁,他却一直对前朝十分怀念。朱祁镇曾经在位十四年,作风宽厚仁德,因此阮浪心中是非常敬重这位太上皇的。 听闻周妃怀喜,阮浪便动用了自己的月俸钱,弄来一篮水煮鸡蛋并瞒着张福悄悄送进了南宫。 朱祁镇见状很感动,为表达谢意,遂赠送给阮浪一个钱玉英亲手缝制的绣袋和一把镀金的短刀。 那绣袋并无特别之处,而这把镀金短刀却有来历。此乃朱祁镇当初沦落漠北时,赛刊王送给他防身用的。 如今朱祁镇身陷南宫樊篱,也用不着这把刀了,于是便赠给阮浪,供其把玩。 阮浪收了这份礼,心想绣袋可留着自用,然这把金刀对他一个太监来说也无多大用处。忽又想到有一挚友最喜收藏各种稀奇刀具,何不转赠于他?! 阮浪想到的这个人是禁军中的一位校尉,名叫王瑶,此人与阮浪乃是至交,且酷爱收集各类兵器。 于是阮浪便将太上皇所赠的镀金短刀转送给了王瑶。王瑶执之细看,只见此刀作工精緻,金光熠熠如红日照雪,顿感爱不释手,遂欣然收下。 王瑶平日为人仗义,是个为了朋友甘愿两肋插刀的主。但他身上也有缺点,一是不懂察言观色,另一个则是爱显摆。然而就是这两条看似不起眼的小毛病,最终却要了王瑶的性命! 按照当下的情势,稍有点政治敏感度的人都知道如今这太上皇是当朝天子的眼中钉,众文武官员唯恐避之不及,生怕和朱祁镇沾上半点关系。纵是得了太皇之物,又有谁敢声张?然而王瑶却是木头木脑,还觉着拥有太上皇的贴身物品是件很光荣的事。 且说王瑶得了刀后便四处炫耀起来,还不忘逢人就说这刀的来历,弄得禁军内人尽皆知:王校尉得了一把太上皇佩带过的金刀! 这事儿很快便传到了时任锦衣卫指挥使卢忠的耳朵里。身为东厂魔头的卢忠继承了历任前辈的优良传统,为人奸诈,整日里琢磨的就是如何整人,而后好向皇帝邀功。且这卢忠与禁军校尉王瑶素来不和,此番便觉着可以拿金刀之事做点文章。 卢忠便向景泰皇帝密报,称禁军校尉王瑶近日时常腰佩一把蒙古金刀招摇过市,此刀原系朱祁镇于漠北所得,如今却落入王瑶之手,岂不疑哉!因此研判王瑶极有可能暗中勾结瓦剌! 景帝朱祁钰闻之大惊,这还了得?!于是赶紧下令锦衣卫将王瑶逮捕并严加拷问! 卢忠领命后便立刻出动大批锦衣卫,将王瑶抓入东厂大牢。而太监阮浪作为传递金刀的中间人,亦脱不了干系,也被东厂抓捕归案。 东厂地牢内,卢忠及其手下也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对王瑶、阮浪二人施以酷刑。将两人折磨个半死不活之后,卢忠这才缓缓逼问,要他们承认所谓“里通瓦剌、图谋复辟”的罪行。 当然这条罪名乃卢忠事先就已拟好,其实这还是受了皇帝的指使而为之。朱祁钰心里一直想除掉哥哥朱祁镇,只是苦于没有藉口。如今金刀案发,朱祁钰正好借题发挥,欲治罪于朱祁镇,随即便可堂而皇之的将其问斩! 作为皇帝的鹰犬走狗,锦衣卫指挥使卢忠自然最善洞察主子心思。为投皇帝所好,卢忠便精心编造出一套骇人听闻的案情:朱祁镇与瓦剌赛刊王私交甚密,赛刊王答应朱祁镇设法助其重登皇位。遂由朱祁镇于禁军中物色人选,而后买通宦官阮浪,命其将金刀交送给朱祁镇中意之人,此人便是王瑶。王瑶欣然应允,与朱祁镇密谋趁瓦剌大军进攻时里应外合弒君夺宫,继而扶持朱祁镇复辟。而朱祁镇也与赛刊王达成了协议,复辟后便割让大片国土于瓦剌! 卢忠将写好案情的状纸递到王瑶和阮浪面前,要二人签字画押。 王瑶、阮浪阅后大惊,这分明就是要将太上皇拖下水!一旦画押,太皇性命危矣!故而二人坚持不肯就范。 卢忠大怒,高叫道:“不识抬举的东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东厂的手腕乃天下一绝,凡不识相的,最后下场会如何你们应该知道!” 听闻此言,王瑶大笑道:“东厂走狗,少在你王大爷面前班门弄斧!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老子若是哆嗦一下,就是狗娘养的!”而后又转头对绑在一旁的阮浪说道:“只是阮公公你身体单薄,怕是经受不住东厂的折磨啊!王某在此恳求公公务必挺住,无论如何都不能画押,否则太皇陛下就大难临头了!” 阮浪笑回道:“王校尉放心,咱家不会招供的。咱家十五岁净身入宫,日日起早贪黑任劳任怨,也练就出了一副经得起风霜雪打的身板,如今又何惜这身臭皮囊!” 卢忠一旁听了后嗤道:“呀呵!行,看来你俩还挺有骨气!既是如此,卢某今日便成全你们!” 第77页 只见卢忠将手一挥,其手下的东厂酷吏们便个个跃跃欲试。卢忠又对二人说道:“这鞭子你们也挨了,老虎凳也坐了,那些烙铁烫身、竹籤穿指的把戏也太过老套,卢某就不再请二位一一尝试。眼下咱们东厂刚又新研究出一套刑法,名曰‘撕皮’,还没多少人领教过,今日就请二位尝尝鲜,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能撑多久!”说罢卢忠便哈哈哈的仰头大笑起来。 这撕皮之刑到底如何实施,且听详解: 王瑶、阮浪二人先前已被皮鞭抽得遍体鳞伤,鞭子抽打出的都是一道道长长的伤口。 此时东厂狱卒取了数张质地坚韧类似于现今牛皮纸的特制纸张,而后裁成长条状,将纸一面涂上糯米糨糊,最后沿着鞭伤的血印把纸条贴于疮口上。纸也不是完全糊死,而是留着一小头翘在外,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这玩意儿,那段小小的翘头便是撕皮的关键所在。 贴完纸条,卢忠最后问道:“这押尔等到底画是不画?!” 见王瑶、阮浪二人皆不应答,卢忠便一声大喝:“撕!” 狱卒们应声而上,纷纷以手拽住那段翘头,而后用力将纸条撕扯而下!这一撕可不得了,只见一大块皮肤便随之被剥了下来,露出红彤彤的血肉。更有甚者,一纸撕下,人皮上还带着黏糊稀烂的肉脂,再看那疮口,都见了白森森的骨头! 转瞬间,王瑶、阮浪二人已被撕得体无完肤,悽厉的惨叫声响彻东厂地牢,令人听了毛骨悚然。 撕皮酷刑过后,卢忠及其手下也有些乏了,遂跑到外间吃起了酒饭。刑室内只留下王瑶、阮浪二人被结结实实的并排绑在两根木桩架上。 王瑶转头看向身旁的阮浪,见其一副蓬头赤体半人不鬼的模样,自感万分愧疚,遂对其说道:“阮公公,都是我害了你啊!全怪我拿着金刀四处显耀,以至被卢忠这恶贼藉机利用,不仅自己身陷囹圄,更害得公公一同受此连累。” 阮浪听罢奄奄一息的回道:“王校尉何出此言吶!想想当初太皇赠咱家金刀,我自收了便是,实不该再转赠王校尉,以至凭空惹出这般是非,说到底还是咱家自作自受哇!” 说到这阮浪忽然情绪激动起来:“眼下最紧要的不是你我的性命,而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太上皇!为了不让卢忠继续肆意栽赃陷害太皇陛下,我等唯有以死了断!王校尉,咱家先走一步了~!”说着就见阮浪下颚一合,随即便口吐鲜血翻了白眼! 王瑶见状禁不住大声哭喊道:“阮公公~!阮公公啊~!” 正在饮酒吃肉的卢忠一干人听见里间这般动静,便连忙奔进来查看,却发现阮浪已气绝当场。 见阮浪口中有异,卢忠便用力掰开阮浪下颚,忽见一块粘乎乎血淋淋的东西从阮浪嘴中掉出,落在了地上。仔细一瞧,竟是半截舌头,原来阮浪是咬舌自尽了! 见此情景,卢忠等人皆大吃一惊。再看一旁的王瑶,尚无异样,卢忠遂对手下大喊道:“快!把王瑶的嘴给我塞起来,千万别让这一个也咬了舌头!” 众狱卒立即将布条塞入王瑶口中,防止他步阮浪后尘。 此时的王瑶悲愤交加,自知无法逃脱东厂的魔爪,只恨没能及时跟随阮浪而去。现在嘴里被塞了个满满当当,身子又被牢牢捆缚在桩架之上,自行了断已无可能,只有等着继续遭受折磨。 王瑶想起阮浪说的话:“眼下最紧要的不是你我的性命,而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太上皇!”心里明白自己不过是被卢忠利用的道具,他最终欲置之于死地的其实是太皇朱祁镇! 为了不让卢忠的诡计得逞,王瑶便主动写下招供状,称从阮浪处听闻太上皇有一把稀世镀金宝刀,王某平生最喜此类,遂以钱买通阮浪叫其窃取金刀,阮浪得手后罪臣即将此刀占为己有! 卢忠见王瑶态度坚决,自知无法遂愿,也只得顺着这个台阶而下草草了结了此案。 定罪后,不久王瑶便被押赴刑场处斩! 南宫之内,朱祁镇一家仍然过着一如往常的幽闭生活,以至他们对发生在院墙之外的那场夺命风波竟丝毫不知情。朱祁镇只是觉得纳闷,为何多日不见阮浪公公?而张福对此的答覆却是:“阮浪年老体衰,卧病在床。” 年华依旧,时光如梭。景泰二年腊冬,周妃顺利生产,如愿为太皇朱祁镇诞下一个龙种,一家人喜不自禁,朱祁镇为爱子取名“见深”。就是这位朱见深,日后登上了大明皇帝的宝座,既明宪宗成化皇帝! 不过此时此刻朱见深还不具备铁定当皇帝的资格。 当初钱玉英执意要朱祁镇纳妃,就是看准了景帝朱祁钰膝下无子,若周还香能抢先一步生下男婴,则很可能被立为太子。如今一切如愿,看似前景光明。 然而就在朱见深出生后仅一个月的时间,内宫中也传出讯息,景帝之妃杭氏顺利产下龙子! 第三十四回完,请看下回:立储之争 三十五、立储之争 景泰三年年初,朱祁钰的宠妃杭氏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该皇子被取名为朱见济。 朱见济的出世对景帝朱祁钰来说意义颇为重大,之前他的后妃也都曾生育过,但生下的皆是公主。如今龙子降世,则意味着朱祁钰后继有人! 第78页 然而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封建时代无论是在皇室还是民间都实行严格的嫡长子继承制度。若朱祁钰是宣宗皇帝朱瞻基的大儿子,则其继承朱瞻基的皇位,之后再把皇位传给自己的长子朱见济,这一切都顺理成章。可偏偏朱祁钰是朱瞻基的次子,他上头还有个哥哥朱祁镇,朱祁钰这个皇帝还是特殊情况下临危顶替皇兄做的。所以说连老子都名不正言不顺,他的儿子朱见济就更受诟病了。 原先朱祁镇并无子嗣,朱祁钰若想立自己的儿子做太子倒还说得过去。可气人的是朱祁镇的妃子周还香偏就抢先一个月生下了朱见深,这使得局势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由此也引出了一场激烈的宫闱争斗。 朱见济刚一降世,朱祁钰便迫不及待的欲立其为太子,遂于朝堂上放出风声,想探探百官的口风。众朝臣皆心照不宣,大都採取观望态度,不急于表明立场。 且说朱祁钰的正宫皇后汪氏,对立朱见济为太子一事感到坐立不安。其原由便是朱见济乃杭妃所生,万一将来登上天子大位,则杭妃必然会母凭子贵坐上太后宝座,自己这个正宫皇后反而沦为杭妃臣属,岂不悲哉!所以汪皇后是极力反对立朱见济为储。 不想让朱见济被立为储,那这个太子何人来做?汪皇后想到了朱祁镇之子朱见深。朱祁镇乃宣德先皇长子,其子朱见深便是先皇的长孙,所以按理说朱见深才是皇位正统继承人。于是汪皇后便联络自己在朝中的心腹,命他们上书奏表,要求皇帝立太皇之子朱见深为皇室储君! 当然汪皇后并不是真心想要维护朱家的宗族正统,她心里的盘算即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杭妃成为未来的皇太后。在此目的的驱动下,景帝正宫汪皇后与南宫太皇朱祁镇之间反倒结成了一种利益同盟。 朱祁钰接到了汪皇后心腹言官递上来的奏摺,上面净是些嫡传正宗之言,意思无非就是要景帝维护宗室正统,立先皇长孙朱见深为太子。 朱祁钰阅之大怒,但又无言辩驳,遂感郁闷至极。 司礼太监兴安看穿了朱祁钰的心思,便在一旁迎合道:“这群言官腐儒,就会成天般弄是非!他们也不想想,万岁爷您才是当今的天子,将来继承万岁爷江山的,自然应该是万岁的亲生儿子。哪有撇开儿子不立却叫侄子来当太子的道理?!” 兴安此话可谓是说进朱祁钰的心坎里了,朱祁钰忙感嘆道:“是啊,是啊!到底还是你兴安懂得朕的心吶!那群言官无非就是欺负朕不是先皇长出,继而拿什么嫡传正宗来打压朕。按眼下这情形,他们似乎不会善罢甘休,朕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兴安回道:“言官腐儒不过是一帮黄口竖子,在朝中既无资历又无根基,不足为惧。依奴才愚见,只要皇上能获得朝中有份量的阁僚支持,则尽可将拥立南宫朱见深的那一派给压制下去!” 朱祁钰听罢觉得兴安所言颇有道理。目前朝中舆论对己不利,然而只要那些尚未表态的重量级官员出面支持自己,则舆论导向必将扭转。 但朱祁钰仍旧心存疑虑:“可是那些有资历的阁僚全是些老滑头,一个个都默然不语,似乎是在静观其变。朕又如何让他们表态支持于我?” 兴安便给朱祁钰出了个主意:“这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万岁爷何不施以重金,奴才料定那群老货见了白花花的银子必然会有所动心!” 于是,中国历史上一幕惊世罕有的闹剧就此上演。过去历代的皇帝都是严惩贪官,如今倒好,皇帝主动出钱贿赂大臣,真是风水轮流转! 朱祁钰的主要行贿目标是内阁要员。当时的内阁构成是首辅陈循、次辅高毂,另外还有四名阁员。司礼监兴安以皇帝的名义将六人分别召入宫中,先是明确阐述了万岁爷立储的态度,然后便悄悄塞给首辅陈循、次辅高毂每人一千两纹银,其余四位阁员则是每人五百两。 除内阁之外,朱祁钰也向各部尚书分别施了贿。 众朝臣收了钱后皆哭笑不得,皇帝“赏”的银子,想不要都不行。既然拿了好处,就得替人办事。首辅陈循即刻召集内阁成员开会协商,最后众阁僚达成共识,拥立朱见济为东宫太子! 内阁的表态支持令朱祁钰大喜过望,然而也不是所有的官员都那么识趣,像吏部尚书王直和兵部尚书于谦就属于那种不识时务的愣头。见皇帝竟公然向大臣行贿,王直的反应是直接将自己的那份贿银怒掷于地,捶胸顿足呼喊道:“朝纲颓败至此,这让老朽死后有何颜面去见先皇吶!” 皇帝为了立个太子而向大臣行贿,此事让王直感到无比汗颜,但朝中有的是不要脸的人。 内阁表态拥立朱见济之后,大批见风使舵的官员便纷纷上书迎合,以至舆论环境一下子扭转,支持朱见深的一派被强力打压了下去。 景泰三年五月,朱祁钰之子朱见济被册立为皇储,谥号“怀献太子”,正式成为大明帝国的法定继承人。景帝朱祁钰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储君已立,千秋万世,就此定局! 对南宫里的朱祁镇和钱玉英来说,朱见济被立为太子的消息无异于一道晴空霹雳,原本被寄予厚望的朱见深转眼间变得一文不名,朱祁镇一家四口已然跌入了永世不见天日的黑暗深渊。 第79页 同样倒霉的还有汪皇后,因为指使亲信上书拥立朱见深,事情败露之后朱祁钰便对其进行了残酷的清算。汪氏的皇后头衔被废黜,并打入冷宫。 至此,一切明争暗斗仿佛都已尘埃落定,朱祁钰无疑是最后的胜利者。然而历史的进程往往却又出人意料,命运之神冥冥之中似乎刻意眷顾着朱祁镇。 景泰四年十一月,怀献太子朱见济暴病而亡! 就在朱祁钰悲痛万分之际,原先那些被强势压制的拥立朱见深派又纷纷跳出头来,往朱祁钰的伤口上撒盐。以章纶、钟同为首的一批言官再度上书奏表,要求皇帝立朱见深为储! 御史钟同上书道:“太子夭折,皇储未建,国本犹虚,臣以为目下唯有太皇子见深资质统正,足令宗社有托。古来父有天下,皆当传之于嫡子,今怀献太子薨逝,遂知天命不可违!”钟同这话可谓直戳朱祁钰的嵴梁骨,暗喻朱见济之所以翘辫子那都是天命所在,是上天对朱祁钰霸占皇位的惩罚,真是老天开眼! 而章纶的奏摺则更为直白:“太皇君临天下十四年,乃天下之父,陛下亲受册封,乃太皇之臣也!太皇让位于陛下,陛下奉太上皇,是天下之至尊也。陛下宜率群臣,于每月朔望,及岁时节旦,朝见于延安门,以尽尊崇之道!”那意思是说太上皇才是当今君父,你朱祁钰不过是太上皇的臣子,按礼数,你还得逢年过节去朝见太上皇才是! 看了这些奏摺,朱祁钰被气得七窍生烟,当即着令锦衣卫将章纶、钟同及跟随这二人一道上书的官员统统抓捕下狱! 锦衣卫指挥使卢忠领命之后便连夜进行大搜捕,并分别在章纶、钟同家中将两人擒获。 将章纶、钟同等人打入东厂大狱后,卢忠便想故技重施制造又一起金刀案,遂威逼被捕人犯,硬要他们招供说是朱祁镇暗中指使其上书立储。 然而这些言官大都是傲骨清高的年轻才子,哪肯轻易就范,刑逼三日,章纶、钟同始终坚称上书之举完全出自道义,并无他人授意。加之此二人不同于阮浪、王瑶之辈,言官集团在朝中有一定的势力,卢忠心中难免忌惮,故也不再纠缠,速速结案。 最后,为了打压异己平息这场立储风波,景帝朱祁钰只得祭出老祖宗朱元璋留下的传家法宝——廷杖之刑! 行刑之日,皇城午门广场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只见数十张长凳一字排开,每张凳子上都趴着一个被扒光裤子的人犯,其身旁则立着手持木杖的锦衣卫。 章纶、钟同作为主犯,可谓享受着贵宾级的待遇。不仅位列正中,得到皇帝的亲自注视,而且伺候他们的行刑木杖据说还是特制的,尺码之大令人咋舌,谓之“巨杖”。而那些跟随章纶、钟同一道上书的从犯们则没那么风光,只有列在两边以普通廷杖陪打的份。 行刑时辰已到,端坐于午门城楼上的朱祁钰便一声令下:“给我狠狠地打!” 一时之间杖影翻飞、砰响迭起,杖具此起彼落,打在皮肉上发出一阵阵结实的闷音令人听了惊魂动魄。起先还是干响,到后来竟带出了水声,那是皮开肉绽之后血浆横飞的动静。 受刑人犯一个个惨叫连连,面无血色,不少人竟当即昏死了过去。而那些在一旁观刑的大臣们则人人自危,皆瑟瑟颤抖不寒而慄。 经历了一番血肉模糊的场面,廷杖之刑终于执行完毕。随即查验人犯情况:钟同下身糜烂,盆骨碎裂,当场殒命;章纶粪尿失禁,半身瘫痪;其余从犯数十人,无一健全,尽皆致残! 皇帝这种近似疯狂的举动震了惊整个朝野,百官皆如惊弓之鸟,无人再敢提立储之事。 就在几年前,朱祁钰还是个性情温良和善之人,如今却是一副暴君做派。为了压制哥哥朱祁镇,朱祁钰竟不惜大施酷刑残害生灵,由此可见权力的宝座竟能将人性扭曲至何等的地步! 册立皇储之事似乎就此陷入了僵局,然而一位关键人物的出面却一下子扭转干坤,此人便是孙太后! 孙太后作为朱祁镇和朱祁钰的生母,这些年来一直隐居深宫不问世事,然而近期朱祁钰的所作所为实在让她难以继续安坐于后‘宫。看着昔日情同手足的两个儿子如今却形同仇敌,孙太后顿感痛心疾首。 景帝廷杖大臣之后,孙太后明白这板子虽打在朝廷官员的屁股上,但实际却是在向朱祁镇示威。于是孙太后再也坐不住,终于出面怒斥朱祁钰手足相残泯灭人性! 最后,孙太后当着朱祁钰的面严辞表态:既然太子朱见济已不幸夭折,景帝又无其他男嗣,如此理应册立朱祁镇之子朱见深为新皇储! 朱祁钰再蛮横,也不敢违逆母后的意思,只得唯唯答应。这场立储之争终于落下帷幕。 第三十五回完,请看下回:宫闱落花残 三十六、宫闱落花残 孙太后力挺朱祁镇之子朱见深做新任皇储,把朱祁钰搞得措手不及。谁知祸不单行,杭妃因痛失爱子朱见济而一病不起,不久便病逝了。这对朱祁钰来说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一系列不顺心的事儿令朱祁钰的意志陷入极度消沉之中。 司礼太监兴安见皇帝整天无精打采萎靡不振,便慰言道:“万岁爷,事已至此,还是看开些吧。这段时日您老是这般闷闷不乐茶饭不思,长此下去如何是好,要注意龙体啊!” 第80页 朱祁钰嘆道:“朕心中憋屈啊,你叫我如何释怀!” 兴安眼珠子一转熘,回道:“万岁爷的心思不就是不想让朱见深做太子么!这小杂种能登上皇储宝座,全是靠老太后给他撑腰。然而太后终究垂垂老矣,总不能罩着他一辈子。只要万岁爷能再生下一个皇子,等太后归西,万岁立马便可废掉朱见深,册立亲生子为储!” 听闻此言朱祁钰登时一振:“对呀!只要熬到母后驾崩之日,朕便再无羁绊。眼下当务之急,是赶快再生一个皇子出来!” 兴安笑颜附和道:“没错,没错!万岁英名~!” 朱祁钰又说道:“汪皇后已被打入冷宫,朕无心再宠幸之,其他宫娥嫔妃,朕又没有一个看得上的。只可惜杭妃这么早就离朕而去,着实令朕痛心吶!” 兴安立刻心领神会,马上回道:“万岁放心,这事包在奴才身上。奴才这就去民间各地搜罗绝色佳丽,保证让皇上满意!” 约摸个把月后,兴安果然从民间找了十几个绝世美女送入宫中。朱祁钰一一阅之,果然个个美貌绝伦,但大都难脱艷俗之气,并无特别吸引人之处。 唯有一个名叫丽姝的少女,朱祁钰见后大惊,竟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玉……玉英姐姐?!” 这丽姝原本是一江南娼妓,年方十六,兴安因见其生得漂亮,便搜罗了来带至京都皇城。至于为何皇帝朱祁钰见之会表现得如此失态?原来丽姝眉宇间与年轻时的钱玉英生得极为相似,以至朱祁钰竟一时走眼,误以为时光倒流,十六岁的钱玉英竟立在自己跟前! 要说朱祁钰之所以对哥哥朱祁镇如此仇恨,其中缘由并不全是什么宗室正统名下的皇位之争,多半竟然还是钱玉英的缘故。 当年在通州知府钱贵官邸,朱祁镇、朱祁钰与少女时代的钱玉英首度相逢,兄弟俩无不为钱玉英那清新脱俗的美丽气质所吸引,少年懵懂之心情窦初开,妙不可言。随后,钱玉英与当时还是太子的朱祁镇情投意合,进而两相生恋难捨难分,最后冲破险阻结为连理。而当时的朱祁钰在钱玉英眼中不过就是个弟弟。 偏生朱祁钰和哥哥朱祁镇一样爱恋着钱玉英,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所爱之人和自己的皇兄浓情蜜意,并最终做了他的皇后。 过去朱祁镇是九五之尊,朱祁钰只得压抑这份情感,老老实实做他的亲王。然而世事变迁,朱祁钰当上皇帝后就再也克制不住心中情思,竟找了个机会向钱玉英表白心迹。 谁知钱玉英当场挑明她心中只有朱祁镇,并严辞斥责朱祁钰怎能有此种违背伦理纲常的言行! 朱祁钰大失所望,心想:“从前哥哥是皇帝,你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倒情有可原。如今他已是落魄之身,你为何还对其念念不忘?!” 过去一直被皇兄压着的朱祁钰,如今却取而代之,成为了大明朝的皇帝。现在朱祁钰几乎拥有了朱祁镇曾经拥有的一切,唯一无法得到的却是钱玉英的芳心。巨大的挫败感萦绕朱祁钰心头,从此便种下了对朱祁镇的深深仇恨。 话回当下,看着眼前这位丽姝活脱脱又一个钱玉英,朱祁钰兴奋之下当即决定将其留在宫中。兴安本不知皇帝还对钱玉英有这种独特情结,此番找来丽姝,着实是歪打正着。 为了能得到皇帝更多的宠幸,丽姝便使出浑身解数,一个劲的在朱祁钰面前骚首弄姿。朱祁钰哪扛得住这般勾引,当晚便与丽姝同床共枕。 床榻之上,丽姝将为娼时的绝技本领发挥得淋漓尽致。只见那雪白的腰肢轻摇乱扭,外加朱唇酥胸,伴着**浪气,将朱祁钰挑的销魂荡魄! 就在丽姝退尽衣衫,又伸手将朱祁钰剥的赤条精光之时,只听得朱祁钰叫道:“玉英姐姐,我的玉英姐姐,朕终于得到你了!” 丽姝听罢觉得又纳闷又好笑,我才十六岁,皇帝比自己大一轮,怎么反倒管我叫起姐姐来了?这玉英又是谁?! 作为妓女丽姝也曾阅人无数,多年经验告诉她男人一旦进入忘我境界,口中喊的多半是其梦中情人。看着皇帝这副亢奋的模样,丽姝便顺水推舟,接口道:“好弟弟,姐姐在这呢!”边说着边以玉手在朱祁钰的前胸、小腹乃至裆下不停的摩挲。 至此朱祁钰再也按捺不住熊熊慾火,先是将丽姝一把抱住猛亲起来,而后便将其放至身下,进而两相交合。 有了这次销魂的经历,朱祁钰对丽姝更是宠爱有加。为了讨丽姝的欢心,朱祁钰甚至破格将其封为婕妤,且日日与之淫乐,如胶似漆,而其他嫔妃尽皆不再过问。 丽姝原本不过是江南一名烟花女子,却被太监兴安带进皇城。谁知就凭一张酷似钱玉英的脸庞,丽姝竟成了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后‘宫娘娘,真可谓幸运至极。 然而好景不长,久而久之朱祁钰对丽姝也渐渐失去了兴趣。究其原因,就是长期的纵慾导致其体内气血亏损过度,以至精力萎靡不振。此外朱祁钰亦感悟到这丽姝虽有酷似钱玉英的外貌,但其内在的气质却与钱玉英有着天差地别。如幽兰般高雅的钱玉英是大家闺秀出身的才女,而眼前这个丽姝却是美艷有余端庄不足,根本无法与之比肩。 说白了,朱祁钰是在拿丽姝当充气娃娃使,用久后自然就会感到疲倦与厌烦。 第81页 丽姝很快察觉到皇帝对自己日渐疏远,于是便加倍在其面前施以淫媚之姿,但换来的却是朱祁钰不屑的目光。见此情形,丽姝也只能徒呼奈何。 且说后‘宫中有个叫李惜儿的才人,不仅生得美貌还聪颖过人,秀外慧中气质上佳。之前李惜儿被埋没在这后‘宫三千粉黛之中,加之朱祁钰独宠丽姝,遂一直默默无闻。 直到最近皇帝弃了丽姝,又于后‘宫中寻找新欢,李惜儿随即被朱祁钰一眼看中。 朱祁钰之所以钟情李惜儿,竟然还是和钱玉英有关。倒不是李惜儿又长的像谁,而是因为其举手投足间透出的那股气质简直就是朕的梦中人!朱祁钰得不到钱玉英的真身,就一直想找个替代品。之前的丽姝是徒有其表,朱祁钰不满足于成天抱着一具空壳。如今这李惜儿虽五官外貌不尽相同,但她才华横溢,加之其淑雅的谈吐特别是那甜糯的嗓音,都像极了当年的玉英姐姐。 因此,李惜儿很快便得到了朱祁钰的宠幸,并彻底取代了丽姝的位置。 景帝朱祁钰无力再整日沉迷于皮肉之欢,便转而注重神交,开始了一段花前月下的浪漫恋情。从此朱祁钰与李惜儿形影不离,日日作对吟诗,好不风雅。 皇帝另觅新欢,被弃在一边的丽姝悲愤至极,遂心生怨恨,发誓一定要除掉李惜儿!然而皇城深宫之内,真要对另一个人下毒手又谈何容易,丽姝只得暂时隐忍不发,准备伺机而动。 小半年后,一个喜讯传来,才人李惜儿怀上了龙种! 这条消息对已蛰伏多时的丽姝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一旦李惜儿生下皇子,其地位必将扶摇直上,皇帝甚至极有可能将其册封为皇后。到时候自己这个小小的婕妤将被皇后李惜儿永远踩在脚下。 无路可退的丽姝终于决定主动出击,不择一切手段置李惜儿母子于死地! 早年在江南为娼时,丽姝经常见妓女们都要喝一种汤药,此方由麝香、黄柏、浣花草等原料配成,药性极凉,民间风尘女子皆饮之以达到避孕的目的。然而只要加大药料剂量服用,使寒气深入肌体,则足可使人终身绝育,若身怀六甲的人喝了,不仅流产无疑,甚至会危及性命! 随后,丽姝便威逼利诱一个名叫彩绣的宫女,让她暗地里集齐所有前述药材,而后慢火熬制成汤。丽姝此举是何动机,各位看官一目了然,不言而喻。 只见彩绣将熬好的汤剂送至李惜儿的寝宫,对宫人声称这是丽姝娘娘特意为李才人准备的保胎药。李惜儿是个涉世未深的清纯少女,不知人心险恶,看到丽姝如此关心自己,内心不禁欢喜万分,继而欣然将汤药饮下…… 次日,李惜儿便出现大举血崩的症状,不仅龙胎无法保全,整个人更是虚脱到气若游丝。 朱祁钰听闻消息后大惊失色,连忙跌跌撞撞的飞奔到李惜儿寝宫,却见躺在床上的李惜儿已是面无血色,奄奄一息。 见此情景,朱祁钰顿感心如刀绞,遂握住李惜儿的手大声呼唤道:“惜儿~!惜儿~!” 李惜儿强睁开双眼,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朱祁钰说道:“皇上,臣妾命薄,无福为陛下生下龙子。如今臣妾元气已伤,恐日后亦不能陪伴皇上左右了~!”言毕,便咽气归天。 见爱妾死得这般不明不白,朱祁钰不禁勃然大怒,遂欲将曾为李惜儿诊治的太医斩首问罪。太医连声喊冤,辩称李才人死因蹊跷,定是吃过什么极寒之物! 朱祁钰怒斥道:“李才人所吃膳食、所服药剂皆是依照尔等医嘱,纵是食了什么不妥之物,也都是尔等的过失所致!” 就在这时几个伺候李惜儿的宫女插言道:“昨日丽姝娘娘的侍婢彩绣曾送来一盅汤剂,说是以民间秘方配制的保胎药,李才人不知有诈,便喝下去了!” 朱祁钰一听原来如此,遂赶紧命人将彩绣拿来拷问。彩绣到案后自觉惊恐难当,便将丽姝怎样谋害李惜儿的经过和盘托出。 彩绣的交代终于使整个事件真相大白,朱祁钰随即下令将罪婢彩绣当场杖毙!可怜那彩绣不过个是受人胁迫的奴僕,却要代人受过被施以这廷杖酷刑,最终含恨惨死。 杖杀侍婢彩绣之后,朱祁钰又怒气沖沖的来到丽姝寝宫,并厉声斥责其人面兽心,竟以如此卑鄙的手段毒杀李惜儿! 丽姝听罢当即魂飞九霄,且极力为自己辩驳。然而当朱祁钰告诉她宫女彩绣已全部招供之后,丽姝再也无言以对,只得跪地大声求饶。 朱祁钰正值怒火中烧之际,哪里肯放过丽姝,遂将一条三尺白绫抛至丽姝面前,说道:“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绝无可恕!念你与朕曾有一段夫妻之情,朕便赏你一具全尸,你自行了断吧!”说毕,朱祁钰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了,留下一堆怒目而视一言不发的宫人太监,监督丽姝自裁。 见此情形,丽姝亦是万念俱灰,遂含泪捡起白绫,自缢而亡。 数日后,李惜儿、丽姝和彩绣的尸首相继入殓发葬,这场后‘宫风波算是告一段落。 此时此刻,朱祁钰心中是万般失落,丽姝、李惜儿都是自己曾经迷恋过的女人,不成想却为了争宠而彼此侵害。还有李惜儿腹中的皇子,也成了宫闱斗争的牺牲品。其实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正是贪恋皇权与美色的自己么?! 第82页 皇兄已陷末路中,幽囚深宫千万重。端坐龙位心不足,痴恋皇嫂做春梦。皇嫂遥遥不可及,就把丽姝来幸弄。丽姝轻浮无才德,又寻惜儿施恩宠。宫闱寒,落花残,红颜相争亦嗟嘆!江山阔,美人浓,皆是浮云一场空! 朱祁钰感到世间万物霎那间失去了意义,挫败与迷茫登时笼罩心头。忽又觉得血流沖脑,腹内一股热流涌上喉头,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朱祁钰的口中随之吐出一滩鲜红的黏汁。 第三十六回完,请看下回:权谋疑云 三十七、权谋疑云 话说原大同总兵石亨,当初被于谦慧眼识中徵调入京,并在京都保卫战中立下盖世奇功,从此便扶摇直上官运亨通。因其战功显赫,景帝朱祁钰对其施以了最高的封赏,册封石亨“武清侯”爵位! 与石亨一道接受皇帝封赏的还有时任兵部尚书于谦,在保卫京师一役中正是由于他的出色指挥,才使得明军以二十万的兵力成功击退了倾巢入侵的瓦剌大军。事后,景泰皇帝封于谦“少保”头衔。 对石亨来说,若没有当初于谦的慧眼识珠,自己也不可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因此于谦对自己是有着知遇之恩的。起初石亨也对于谦很是感激,甚至一心想着要如何报答于大人的恩典。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石亨逐渐感受到于谦似乎是个只知天下兴亡而不懂人情世故的怪异之徒,总而言之他就是个根本无法与之正常相处的人! 早在强攻紫荆关一役中,石亨和于谦就曾因是否要顾忌太上皇的安全而争得面红耳赤。于谦坚持不惜冒太上皇葬身火海的风险也要炮轰紫荆关,石亨则对于谦这种冷面无情的做法颇感讶异,心中就此对其产生了芥蒂。 之后的一段岁月中,石亨、于谦二人同朝为官。石亨是个很懂官场规则的人,玉树临风八面玲珑,因此在朝中人缘极佳,皇帝也对其颇为赏识。而于谦却是不识人间烟火,铁面无私刚直不阿,除王直、胡濙等极少数人外,朝中百官皆对其敬而远之。 由此可见,石亨和于谦根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但鑑于此二者同是保卫京师战役中最大的功臣,景帝朱祁钰对两人皆器重有加,甚至宣称:“于少保和石将军乃是朕的左膀右臂,今后你二人一定要精诚合作,替国家效力!” 有皇帝在其中斡旋撮合,石亨、于谦虽志不同道不合,但很长一段时间内二人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一个事件的爆发,使得石亨对于谦的不满终于突破了临界点,两人之间的矛盾再也无法调和。 此事的起因是石亨不满足于仅仅是自己加官晋爵,还希望能荫及子孙后代,让内侄石彪以及自己的儿子也有机会入朝为官。 当然石亨也考虑到要一碗水端平,若自家子弟能飞黄腾达,同样功高盖天的于谦也应享受到同等待遇。于是石亨便上书景帝,奏请天子施恩,加封石氏后生石彪等及于少保之子于冕官爵,併入京任用。 景帝朱祁钰阅看了石亨的奏摺,觉得石亨所求并不为过,便倾向于批准石亨所奏。因其中亦涉及到于谦之子于冕,于是朱祁钰便将于谦请来一道商量具体的受封官衔。 谁知于谦闻之此事后顿时怒不可遏,斥责石亨此举是为徇私! 于谦疾呼道:“犬子于冕不过一黄口小儿,无德无才,更无战功,如何就能依仗父辈权势而凭空踏入仕途!此先例一开,陛下又如何向全天下寒窗苦读的士子们交代?!” 朱祁钰听罢觉得于谦所言也颇有道理,若是石亨、于谦的儿子能不经科举就当上官,那其他士绅子弟还有谁愿意安心十年寒窗,不都急着傍权贵托关系去了,如此朝纲必将大乱。 想到这,朱祁钰顿然觉悟,并连声称赞于谦大义为公不徇私情,不愧为国之贤臣。遂驳回石亨所奏。 消息传到石亨耳中,失望之余他不禁纳闷,按说天子对自己如此赏识,皇帝不应该表现得这般小家子气。而细问缘由后才得知,原来是于谦在从中作梗! 失望至极的石亨再也难抑满腔怒火,心想:“于谦匹夫不识好歹,辜负我的一番好意也就算了。你不让自己的儿子当官,那也别来拆我石家的台啊!如今你摆出一副大公无私的姿态,却硬生生的毁了我石家后辈的大好前程,到底居心何在?!” 石亨越想越气,遂狠狠发下重誓,此生与于谦不共戴天! 然而想要扳倒于谦又谈何容易。想当初瓦剌兵临京都时,若不是于谦极力主张由代政王顶替皇位坐镇京师,朱祁钰也登不上这皇帝的宝座。可以说于谦就是景泰王朝的缔造者,只要景泰皇帝在一天,于谦就得势一天。 理清了眼前形势,石亨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击败于谦,除非景帝朱祁钰倒台! 从此,为了迎候这看似遥遥无期的时机,石亨开始了漫漫等待。多年之后,转机终于到来…… 景泰八年正月,按历年朝规,皇帝要带领群臣前往京郊行祭天大典。然而此时的朱祁钰已是重病缠身,根本无力从事。 要说皇帝的病根,那还得追溯到景泰四年怀献太子朱见济夭折之时。 为了将亲生子朱见济扶上太子宝座,朱祁钰可谓费了老鼻子劲,在使尽了一系列卑鄙手段之后,总算得以如愿以偿。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仅过了一年朱见济就小腿一蹬一命呜呼了,朱祁钰最终白忙一场! 第83页 对朱祁钰来说痛失爱子已伤及到了元神,然接踵而来的立储之争又不断煎熬消耗着他有限的精力。好不容易孙太后的出面使得争端尘埃落定,朱祁钰立马又陷入一段桃色风潮,不可自拔。 妖艷的丽姝吸干了景皇帝的最后一丝精气,就在朱祁钰觉得力不从心之时,后‘宫又出了个李惜儿。当朱祁钰将一切寄託放在李惜儿身上时,丽姝却为了争宠而将李惜儿毒杀。 儿子没了,挚爱死了,所有的希望接连破灭,朱祁钰精疲力竭、万念俱灰,继而口吐鲜血,从此一病不起。 长年卧床、重病缠身的朱祁钰又迎来了新的一年,由于自己实在无力去主持什么郊祀,他便下旨将于谦、石亨二人找召至跟前。 二人到齐之后,朱祁钰首先将正月祭天大典一事委託给于谦和石亨全权处理。这不过是件芝麻小事,并非正题。朱祁钰接着将道出此番召于谦、石亨二人前来的真正目的。 侧卧于病榻上的朱祁钰缓缓说道:“朕已病入膏肓,自知命不久矣!昨夜朕已将遗诏拟毕,现交由你二人妥善保管。一旦朕归天而去,尔等便将此遗诏公布天下!”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卷黄纸,交付于谦手中。 于谦接过捲纸打开一看,上面写有一段文字,落款处并盖有皇帝印信。文中大意是:当今太子朱见深过于年幼,根本无法承担起储君的重任,皇帝死后,由于谦、石亨二臣负责于各地藩王中择一年富力强者,承迎入京称帝! 于谦、石亨阅后皆惊异万分,当初立朱见深为皇储那是孙老太后极力主张的结果,如今景皇帝颁下此诏,看来是死不认帐了。由此也可见朱祁钰对其兄长的仇恨有多么深,就是自己死了也不让朱祁镇的儿子继位! 看到二人面露讶异,朱祁钰遂辩解道:“朕这都是为了江山社稷,并非出于私计。二位乃朕心腹之臣,此事朕便託付于尔等了,望二卿好生贯彻执行,莫负朕意,切记~切记~!”言毕,朱祁钰便疲态尽露,随即陷入昏睡之中。 步出皇帝寝宫,石亨和于谦不由自主的互相讨论起来。石亨始终觉得景帝此举出尔反尔有违天子风范,而于谦却提出了与之完全不同的见解。 于谦对石亨说道:“暂且不谈圣上与太上皇之间的恩怨是非,于某只是觉得圣上此诏倒不失为利国利民之举!” 石亨听罢惊骇道:“于大人何出此言?!” 于谦回道:“当今太子尚处牙牙学语之际,毫无治国之能。若由其继位,则大权必将旁落于他人之手。而最有可能篡掌皇权的便是司礼监,司礼监主事兴安乃一贪得无厌的小人,到时阉党之流势将捲土重来。一旦朝政被权阉把持,国家将陷于何等境地?当初正统朝王振之祸,便是前车之鑑。你我也绝不能坐视大明重蹈覆辙吧!” 石亨听了不置可否,嗤道:“哼!无论怎么说,当朝太子乃先皇长孙,于情于理都应该继承大统,哪轮得到什么外地藩王涉足皇位。于大人如此不懂人情世故,真是不可理喻!” 于谦愤然说道:“于某向来只为社稷兴亡考虑,从不知什么人情世故!” “这么说于大人是坚决要执行圣上遗诏?!” “正是!既然圣上将遗诏交由于某,于某理当遵照执行。圣上殡天后,于某即将此诏公诸于众!”说罢,于谦便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望着于谦离去的背影,石亨暗道:“于谦吶于谦,总有一天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石亨的想法是:于谦曾一手扶持朱祁钰登基,所以景泰皇帝才会对其青睐有加。若新任天子亦是由于谦遴选并扶上皇位,那于谦又必将成为新皇帝的心腹宠臣。如此一来,自己便永远无法将其扳倒。然而,只要景泰皇帝遗诏不被执行,就于谦今日的言论,新任天子登基后便足以治他个谋反之罪! 现在景泰皇帝就是个活死人,再也无力掌控时局,可以说此时此刻于谦的靠山已不复存在。自己等待多年的时机终于到来,石亨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个惊天的权谋计划在石亨心中酝酿而生,那就是不等朱祁钰驾崩,直接扶持太上皇朱祁镇复辟称帝! 要搞政变,就得有同谋协助,而最容易拉入伙的便是有共同利益之人。 石亨内侄石彪,曾跟随叔父参加过北京保卫战,期间略建微功,遂被朝廷提拔为中级将领。后来石亨给景帝上书,要求加封石彪以高官厚禄,只因奏书中同时还牵扯上了石亨和于谦的亲儿子,耿直的于谦极力反对此提案,以至石彪的飞黄美梦也一同破灭。为此,石彪对于谦是恨之入骨!加之他与石亨的叔侄关系,此番便顺理成章的进入了石亨权谋集团。石亨藉故将石彪所部徵调入京,并驻扎于皇城附近,意将石彪手下的部队充当发动政变的主力。 另有太常寺卿许彬及内侍太监曹吉祥,这两个皆是喜好投机的势利之徒。许彬素来与于谦不睦,曹吉祥则与司礼监主事兴安颇有过结,于谦、兴安都是景帝身边红人,此番权谋,这二人是必定须要剷除的。石亨瞅准这层因缘,便向许彬和曹吉祥透露了欲扶植朱祁镇复辟的密谋,许彬、曹吉祥闻之自思既可藉此机会除掉异己,事成后还能赚个复辟功臣,加官晋爵一步登天,何乐不为?便毫不犹豫的加入了石亨集团。 第84页 然而石亨知道眼前这拨人包括自己在内不是勇无谋就是胸无点墨,团伙中还缺个能够运筹帷幄的军师一级角色,便询问许彬和曹吉祥,是否有合适人选。 许彬答道:“要说既有运筹决胜之才又与我等志同道合者,非此人莫属!” 石亨好奇问道:“许大人所指究竟是何人?” 许彬笑回道:“石侯爷可还记得徐有贞么。” 石亨恍然大悟:“原来大人说的是正统十四年瓦剌大军压境时,那个于朝堂上带头主张南迁的徐有贞吶!” 第三十七回完,请看下回:暗流涌动紫禁城 三十八、暗流涌动紫禁城 徐有贞,江苏吴县人士,宣德八年入第,正统二年进升为太学侍讲。此君平日为人倒也谦和,做事也颇为干练,唯有一个爱好,那便是研究星象。如果是处在太平盛世,他的仕途定会一帆风顺,直至光荣退休。然而发生在正统十四年的那场土木堡之变,却彻底改变了徐有贞的命运轨迹。 正统十四年九月,刚刚经历了土木堡大败、皇帝朱祁镇被俘的大明王朝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朝廷上下人心惶惶,于是新上任的代宗皇帝朱祁钰便召集朝臣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当时朝中大臣主张南逃避战的占了绝大多数,然而逃跑派官员互相之间却又在彼此观望,谁都不想带这个头。 这时只见翰林学士徐有贞第一个站出来发表观点,他向皇帝朱祁钰谏言要求向南迁都,以避战祸。为了让皇帝採纳自己的意见,徐有贞还搬出了绝活,竟然拿星象来说事儿。 谁知徐有贞此言却遭到了时任兵部尚书于谦的严辞驳斥,于谦凛然喝道:“迁都避战就意味着大明朝重蹈前宋覆辙,主张南迁者该杀~!” 代宗皇帝朱祁钰立时被于谦说服,遂决定举全国之力,严守京师! 皇帝这么一表态,那些原先主张逃跑的官员们便纷纷见风使舵改变了立场,继而话锋一转,开始批判起了徐有贞的卖国言论。原本还在为自己敢于为同道出头而洋洋得意的徐有贞,顿时陷入了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境地。 在百官的言语围攻下,灰熘熘的徐有贞被皇帝赶出了朝堂,并从此落了个当朝李邦彦*的恶名,怡笑大方。(*李邦彦,北宋末年“靖康之难”投降派奸臣之首) 经历该事件以后,徐有贞的仕途之路从此便坎坷不断,因为名声实在太臭,很难再在京城混下去,只得被外派至山东为官。经过数年的奋斗,徐有贞在山东总算取得了一些政绩,后被提升为左副都御史,得以调回京师任职。 身败名裂的徐有贞深深记住了当初于朝堂上怒言驳斥自己的那名官员。原本好好的一个翰林学士竟被发配外省,如今虽然得以回京,但只能委身一个区区副都御史官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皆是于谦! 正因为这段恩怨,徐有贞对于谦的仇恨可谓是深彻骨髓,长年来他一直忍辱负重,始终在等待着报复于谦的机会。 时光荏苒,一晃八个春秋。景泰八年正月,代宗皇帝朱祁钰病危,石亨意欲乘势起变,重立朱祁镇为帝,其最终目标就是要扳倒于谦。在太常寺卿许彬的推荐下,石亨找到了徐有贞,邀其入伙并担任政变集团的军师。 徐有贞仔细聆听了石亨的图谋,略略考虑之后,便毅然答应加入石亨集团。对徐有贞来说,这绝对是个极佳的复仇机会,只要朱祁钰一倒,于谦便成了任人宰割的砧上鱼肉,那些平日和于谦有过结的官员都会上来踹他一脚。而我徐有贞,就是那个亲手将其送进地狱的人! 随后,徐有贞便询问石亨南宫里的太上皇是否知道此消息。石亨答道:“太皇陛下尚不知情!” 徐有贞听罢当即斥道:“糊涂!太皇陛下对此一无所知,光凭你在外边来回折腾又能有甚用场?!” 石亨恳切道:“徐大人所言甚是,石某就是来邀大人出谋划策的。还请徐大人给石某指条明路!” 徐有贞说道:“依我之见,眼下当务之急是要与太上皇取得联繫,进而约定时日,由我等把太皇陛下救出南宫,此乃全盘计划的第一步亦是最重要的一步。待接出太皇,我等即刻直扑奉天殿,敲响钟鼓,诏告天下太皇复位!如此,大事成也!” 石亨听罢当即贊道:“妙!妙!就依徐大人之计行事,石某这就着手安排联繫南宫太皇陛下!” 两天后,一名石彪所部的兵士化妆成太监的模样提着食盒篮子在曹吉祥的带领下来到关押朱祁镇的南宫入口。 负责看管南宫的张福太监见来了个陌生面孔,便大声问道:“站下!你干什么的?!” 这时一旁的曹吉祥开口答道:“原先负责给太皇送饭食的李二得了痢疾,这几日都无法当差,这位是我安排来顶替李二的。” 张福听了将信将疑道:“昨日我见李二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病了?还有我说曹公公,南宫这块我才是主事的,若要换人手,那您起码也得知会我一声吧,怎能如此自做主张?” 曹吉祥听罢当即斥道:“混帐!你这狗崽子好狂的口气,我曹吉祥堂堂内宫总管,安排这么点芝麻小事还得你来批准么?!” 张福不禁被曹吉祥的这番训斥给震住了,鑑于曹吉祥的内宫总管身份,张福不敢再有顶撞得罪,只得唯唯遵从放行。 第85页 进入南宫内院后,那名化妆成太监的兵士便佯装送饭,拎着食盒篮来到了里屋。屋内,朱祁镇、钱玉英、周还香三人正围桌而坐等待进餐。 兵士将碗筷一一取出并摆上檯面,而朱祁镇却似乎没有注意到今天来送饭的是个生面孔,兵士见状便主动搭话道:“太皇陛下,今日这顿餐饭乃是武清侯石亨大人特意为您与二位娘娘准备的,请陛下、娘娘慢用!”说罢,兵士便以手指了指碗中的馒头,仿佛是在特意暗示着什么。 一开始朱祁镇还有些不知所以,后来却明白了一些意思,连忙抓起碗中馒头细细打量,惊见其中竟夹着一张纸条! 只见那兵士连忙对朱祁镇做了个勿轻举妄动的手势,继而压低嗓音悄声道:“光天化日留心耳目,待入夜后再行拆看。” 朱祁镇听罢立马领会其意,便悄悄将纸条塞入袖中,随即若无其事的嚼起了馒头。 见一切妥当,兵士便说道:“陛下、二位娘娘吃好喝好,小的明日再来侍奉各位!”言毕,即转身离去。 当晚,朱祁镇等人在烛光下仔细阅看了那张纸条,见内中文字落款是武清侯石亨,其中大意为:于谦狼子野心,于景泰帝病危弥留之际鼓动其秘颁遗诏,谋求废黜见深太子,另立藩王为帝。石某素沐太皇天恩,无法坐视于谦图谋而不顾,今与数位同道中人商议起兵夺宫,拥护太皇重登大宝!太皇意下可否?! 朱祁镇看完后禁不住一阵心潮澎湃,心想如此一来自己与钱后、周妃这般暗无天日的日子便可彻底终结,实乃大喜!然转念又一想,朱祁钰怎么说都是亲弟弟,现在正值他病入膏肓命悬一线之际,自己若于此刻落井下石夺其皇位,实在有违人情孝悌之道! 钱玉英察觉到夫君有所为难,便将其心思猜出了八九分,遂劝言道:“臣妾明白陛下仍念及与祁钰之间的手足之情,但是祁钰他却何曾善待过你这位兄长?!陛下对祁钰算是仁至义尽,无须再有任何顾虑!” 朱祁镇回道:“可如今祁钰已然命不久矣,对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啊,更何况那人还是我的胞弟!只要待到祁钰病逝,深儿(指朱见深)登上皇位,我等的苦日子也就算熬到头了!” 钱玉英听罢立即驳斥道:“陛下糊涂哇!石亨传来的秘条之上不是说于谦和祁钰要废黜深儿另立藩王为帝么?!到时候别说我等出头无望,就连身居东宫的深儿恐怕也难保不遭人所害!” 这时一旁的周还香一听自己的儿子朱见深有可能遭遇不测,立马急火攻心,声泪俱下的跪求朱祁镇道:“皇上!皇上!深儿可是奴婢的心头肉啊,自从被立为太子移居东宫后,我们娘俩便分离至今,奴婢日夜思念深儿是心如刀绞!原本指望有朝一日深儿坐上皇位,我们母子便可团聚。现如今若任凭于谦这狗官胡作非为,一旦深儿被其谋害,你叫我这做亲娘的可怎么活啊~!奴婢在此恳求皇上,一定要救救我的深儿吶~!” 妻子们的这番话令朱祁镇猛然觉醒,遂毅然决定要配合石亨,重夺皇位! 次日,那名化妆成太监的兵士再度来到南宫,送来今日的饭食并将昨日用过的那些碗筷一一收起。在此过程中,忽见一只瓷碗的底部粘着一张便条,兵士心领神会,遂不动声色地将碗放进篮子,进而提着食篮快步离去。 离开南宫之后,兵士立马便大步流星跑去将纸条送至石亨手中。 石亨、徐有贞等人接过便条一看,只见纸上书写着四个大字:“一切从汝!” 见太上皇已认可此事,徐有贞不禁为之大振,随即便将政变集团的所有成员全都召集到一处,细细研究商讨行动计划。 初步拟定:行动于正月十七日子时开始,首先石彪率所部一千精兵星夜前往长安门,长安门锁匙在石亨的掌管之下,到时便由石亨接应这一千兵马开进紫禁皇城。石彪所部进入皇城后便直驱南宫,以最快速度救出太上皇。接下来,大队人马护送着太皇前往东华门,叩开东华门后,面前便是奉天殿。遂由众兵士一路拥护太皇进殿,凡有挡道者格杀勿论!太皇入殿后即刻坐上龙椅,随行人等便去敲响上朝钟鼓,召集百官,宣告太皇复位! 徐有贞的计划十分细緻缜密,众人听了无不嘆服。然而石彪却突然看到其中一处破绽,遂大声叫道:“此计不妥!东华门扼守内宫要道,必有重兵看防,若要强攻,那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拿下的。到时杀声震天,难免不招来援兵,一旦皇城禁军全体出动,就我手下的这一千兵将,如何抵挡得住?!” 徐有贞回道:“石将军勿忧,徐某早有安排,到时候无需大动干戈,东华门自会开也!” 石亨叔侄及众人皆惊异道:“为何?!” 徐有贞拈鬚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尔等到时便会知晓!” 究竟徐有贞那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在此也先卖个关子,各位看官到时便会知晓。 隔日,南宫。 兵士再度假借送饭名义乔装潜入,南宫里面的朱祁镇等人一见此情景便知晓内中玄机。 果然,送来的馒头里又夹有一张纸条,朱祁镇伺机视之,只见上面写道:“正月十七子时,护驾夺宫!” 第86页 正月十七,那是后天。后日子时,亦是明日深夜。大事成败,就看明晚! 第三十八回完,请看下回:子夜夺门 三十九、子夜夺门 景泰八年正月十六日亥时,一轮皓月当空。 石彪率领着手下一千兵将冒着严寒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潜至长安门门前。此时石彪极其手下人马可谓是个个心怀忐忑,他们将要去执行一件改变大明朝历史的艰巨任务。若成,则名垂千古;若败,则死无葬身之地! 石彪所部兵马很快便在长安门下集结完毕,只等十七日子时一到,行动便正式开始! 时间的沙漏悄然间流过正月十六日半夜时分,两日交替的子时时刻已到,新的一天来临了。 一切都在按计划顺利进行,长安门城门訇然打开,只见石彪的叔父石亨举着火把步出了长安门,亲自接应石彪所部开进皇城。 此次行动的总策划徐有贞亦跟着石彪进入了皇城,与石亨汇合之后,徐有贞便对所有参与者说道:“成大事就在今夜,望列位同道务必齐心协力,日后我等尽可共享富贵荣华!”言毕,徐有贞与石亨便准备带着队伍向内宫进发。 此时此地,冬夜的寒气直侵骨髓,只见那银盘般的冷月悬挂于天际,月光下,高耸的宫墙静静伫立,显得格外巍峨且阴森。这般情境使得往日里驰骋沙场都毫无畏惧的石彪竟不免也有些心悸起来,他语带颤抖的怯问石亨道:“叔……叔父,这事儿能成么?” 还没等石亨回答,徐有贞却率先回头坚定一应:“必成!” 然而石彪依旧面带惊惶,连石亨也显得焦躁不安仿佛心中没底。见此情形,徐有贞便转身对石亨问道:“长安门锁闭否?” 石亨答道:“锁了!” “宫门钥匙在何处?” 石亨不解,便把钥匙摸了出来:“在这呢,有何不妥么?” 只见徐有贞一把夺过石亨手中的钥匙,而后他做出了一件令现场众人都瞠目结舌的举动——将钥匙奋力掷进水沟之中。 石亨见状大惊,忙冲上前揪住徐有贞衣襟喝道:“徐有贞你疯了么?!没了钥匙我等如何撤退?” 徐有贞冷冷回道:“有进无退,不胜则死~!” 望着徐有贞那刚毅而冰冷的目光,石亨及众人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徐有贞方才的举动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要自绝后路,让那些瞻前顾后者都断了一旦事败还可撤退逃跑的念头,必须一往无前,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便是所谓的置之于死地而后生! 于是,众人在徐有贞的“威逼”下终于抛开了最后的一丝怯懦,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目标前行而去。 不久,政变军队便开到了他们第一个目的地——南宫。 南宫入口处,只见那厚重的朱色大门依旧紧锁。平日里除了张福等少数几个负责看管朱祁镇的太监外,其他人没有皇帝朱祁钰的特许是绝对不准进入的。而在这个凌晨,南宫却迎来了一群手持刀枪利斧的特殊访客。 见南宫大门紧闭,几个军士便欲上前叫门。这时石亨却大声喝道:“还叫个屁呀,将门砸开便是!” 众军听了立马遵照执行,将南宫大门硬生生地撞开了。 剧烈的响动惊醒了太监张福,他连忙披上棉袍一路小跑的奔出来查看,却惊见一群兵丁已破门而入,并气势汹汹的朝自己这边杀来! 张福连声喊道:“放肆!放肆!你们是哪里来的狂徒,不知道南宫是禁地么,如此公然闯入简直就是谋反!” 然而任凭张福如何叫嚣,闯入的众军却丝毫没有退出的意思,依旧如潮水般不断涌进来。 张福见势不妙,连忙猫下腰身意图趁乱熘出南宫。然而就在张福抱着脑袋朝大门口鼠窜之时,却被一只大手一把扯住了后颈。张福回头一看,见揪住自己的正是武清侯石亨! 石亨拽住张福大声问道:“你往哪里去,莫非是想跑去给宫里报信么?!” 张福跪地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石侯爷军威强盛,小的这是给侯爷让道呢!”进而又扑上前抱住石亨大腿企求道:“想必石侯爷今晚定有大事要办,小的多年呆在这鸟不拉屎的南宫早就腻了,今日小的就此投靠石侯爷麾下,愿为侯爷效劳!” 听了张福的这番表态,石亨有些不置可否,便将头转向一旁的徐有贞。 徐有贞不屑道:“要这种只会摇头摆尾的看门狗有何用,搞不好他再趁机咬你一口,望侯爷切莫节外生枝!” 一听这话石亨立刻领会其意,遂对张福呵斥道:“狗奴才,想来攀你石爷爷的高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么?!”继而一脚将张福踹翻在地,转而对石彪喊道:“彪儿,动手!” 一见有杀人的机会,石彪立马来了兴头。说话间石彪便操起手中大斧,对着趴卧在地上的张福猛地抡了过去! 张福看到锋利的斧刃朝自己噼来,惊惧之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嚎。随着一道白光划过,张福人头滚落,血溅三尺! 血光之色令石彪兴奋不已,以至杀性大起竟停不住手,又令军士将另外几个跟着张福看管南宫的小太监一个不漏的统统拖了出来,而后刀噼斧砍,如屠猪狗!可怜这几个太监不明不白的遭此横祸,尽皆碎尸当场! 第87页 过完了杀人的瘾,石亨叔侄这才想起来太上皇还未救,遂赶紧率军沖入内院,将朱祁镇、钱玉英和周还香三人接出南宫。 时隔八年之后,朱祁镇和他的后妃终于逃出南宫牢笼。步出南宫正门的那一刻,朱祁镇再也难抑心中激奋,仰天大嘆道:“出来了!朕终于出来了~!整整八年吶~,朕今日总算脱离樊篱,重见天日矣!” 至此,夺宫行动的第一步顺利完成。踌躇满志的徐有贞再度下令道:“全军前往东华门!” 很快,政变军队护送着朱祁镇来到皇城东华门前。幽幽月色照耀下,东华城门与岗墙楼阁静静地伫立如常,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见此情形,石彪焦急的询问徐有贞道:“果不出我所料,东华城门紧闭,若要强攻绝非易事。徐大人,您曾说什么玄机暗藏,东华城门到时自会开启。当初吹得神乎其神,现在事到临头,玄机何在?!” 徐有贞听罢微微一笑,遂跨步上前对城楼上喊道:“楼上官兵听着~!吾乃左都御史徐有贞是也,今日与武清侯率军勤王至此,尔等快快开门迎接太皇圣驾~!” 负责镇守东华门的禁军校尉被楼下的喧嚣声惊动,连忙点起火把探出头来查看,却见城楼下停着一支来路不明的兵马,人数足有上千,顿感诧异不已。 守城校尉喊道:“我管你们什么左都御史右都御史!尔等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率军擅闯皇城重地,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勤王至此,简直就是犯上作乱!我劝尔等立刻退兵,否则刀兵相见!” 听到校尉这番回答,石彪气极败坏的指着徐有贞骂道:“你这腐儒匹夫!这就是你所谓的玄机?眼下我等被困于此,进又不能退又无门,该如何是好?!” 徐有贞笑答道:“石将军稍安毋躁,静观其变便是。” 徐有贞这话搞得众人皆一头雾水,大伙都实在不知他到底藏着何等天机,遂只得齐刷刷的抬头继续观望。 就在两边相持不下之际,却见城楼上一员副将忽然间抽出钢刀并架在了守城校尉的脖子上,口中叫道:“请大人速速开城!” 校尉大惊,扭头一看原来是身边副将临阵倒戈,遂喊道:“袁彬!你这是要做什么?!” 原来这就是徐有贞口中的玄机所在! 各位看官可还记得袁彬否?当年土木堡之变时袁彬被瓦剌所俘,后与朱祁镇于漠北草原共度时艰,结下生死之交。最后在杨善的巧言斡旋下,也先同意放朱祁镇归国,袁彬也就跟随朱祁镇回归故土。 回到京师后,已掌大权的景泰皇帝朱祁钰忌惮其皇兄可能会重夺龙位,遂将朱祁镇幽囚于南宫。而长期跟随在朱祁镇身边的袁彬自然也没好果子吃,原本统领千军的禁军将领,回国后却被打发到东华门做了个看门小卒,苦熬数年,也才勉强晋升为副将。 谁知天降机缘,徐有贞慧眼识中袁彬乃一代将才,可成大器!偏巧袁彬所在的东华门又座落于从南宫前往奉天殿的最佳通路上,真是天赐良机。徐有贞遂派人暗中联络袁彬,要其作为内应,促成太皇复辟大业! 听闻石亨、徐有贞等人要扶持朱祁镇复辟,袁彬自是喜出望外,能为太上皇重登皇位而出力,纵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位遂一口答应了徐有贞。故而,当政变军队来到东华门下时,才会出现方才的那一幕! 然而守城校尉却不甘就范,坚决不肯下令开城门。 袁彬大怒,喝道:“大人如此不识好歹,那可别怪袁某下狠手!”言毕,刀锋一闪,守城校尉喉破血喷,毙命当场! 杀了校尉,袁彬回身对众兵卒说道:“弟兄们听着,今晨左都御史徐有贞大人与武清侯石亨大人率军护送太上皇前往奉天殿复位,现途经此地,我等身为天朝将士,理应顺天勤王!且校尉已死,袁某作为其副将,即刻起接替其职。现在我命令,打开城门,有敢违令者立斩~!” 东华门守军对此情况毫无准备,不禁一阵骚动。最后众军基本达成一致意见,拥护太上皇! 只见众军中一名有威望的老兵出列对袁彬说道:“袁副将,弟兄们愿意开城迎接太皇圣驾。但有一条,我等须确认太皇本人确在城楼之下,免得有人假借太皇名义夺宫谋反,到时我等岂不成了帮凶!” 袁彬听罢回道:“所言有理,依你便是!”遂站上城头朝楼下喊道:“陛下,袁彬在此恭候多时了!现请陛下龙驾移至门前,让袁某手下弟兄认清龙颜~!” 听到挚交袁彬的喊声,朱祁镇兴奋不已,遂大步出列,走到城下。 东华门上众军纷纷探头望去,只见得有个人影立在城下,却因天色昏暗,根本看不清此人模样。 老兵嘆道:“这黑灯瞎火的,如何辨别得清?!” 袁彬说道:“那你与我一同下去,当面辨认!” 老兵又说道:“那可不行,万一城下兵马趁城门大开时发起突袭,该如何是好!” 袁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你!那你说怎么办!” 就这样,老兵坚持不辨清太皇真身不能开城,袁彬则主张先开城门,而后近身辨明。事情陷入了一个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怪圈,两边就此僵持不下,并互相争执起来。 第88页 立在城下的朱祁镇听见城楼上传来的嘈杂声,便察觉到袁彬似乎陷入了为难境地。关键时刻,朱祁镇突然仰头一声暴喝: “吾太上皇是也~!开门~~!” 这是一声饱含着八年的屈辱、恐惧、绝望中的等待以及期盼时运扭转的惊天怒吼,在场的所有人,从东华门的守军士兵到石亨、徐有贞一干人等,无不被这洪亮的吼声所震颤,想不到平日里那个和蔼到近乎无能的太上皇,竟也有如此的威严! 怒吼的余音在东华门的高墙间不停回荡,久久不绝。待音波彻底飘散,一切归于宁静时,东华门城楼上的争吵也随之消弥于无形。 厚重的城门支支嘎嘎的缓缓打开了,呈现在朱祁镇眼前的是无遮无拦的宽阔石板路,这条路不仅直通皇城中心的奉天殿,更是通向至尊的皇帝宝座! 穿过东华门,政变军队簇拥着朱祁镇快步移向奉天殿,不料刚拐过一道宫墙,却发现前方竟赫然而立着一队兵马,将通往奉天大殿的道路彻底封锁。透过昏暗的夜色极目望去,只见这队人马个个腰佩钢刀身着红色飞鱼制服,分明是锦衣卫!再看那为首者,果然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卢忠! 第三十九回完,请看下回:血色黎明 四十、血色黎明 朱祁镇在众人的簇拥保护下一路快步前往奉天大殿,却不料半道上迎头撞上了卢忠及其率领的锦衣卫! 原来方才耽搁在东华门下又吵又叫的功夫搞得动静实在太大,这般异动自然瞒不过锦衣卫的耳目。卢忠接报后便立即招集手下人马,于通往奉天殿的道路上严加布防。 一场血腥的厮杀看来不可避免,冬日临晨的微暗寒光下,两边兵士怒目对峙剑拔弩张,空气似乎已在寒风中凝结,众人皆屏息等待着一触即发的那一刻! 卢忠率先抽刀朝对面叫道:“大胆反贼!还不快快乞降~!” 这一边,只见徐有贞振臂大呼道:“挡我成就大事者,格杀勿论~!” 徐有贞这振臂一高呼,石亨叔侄及其麾下兵士皆应声而起,石亨大声喝令道:“众将士听令!杀出一条血路,捨命护驾~!杀呀~~!” 话音一落,两边人马顿时扭杀成一片,现场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乱战之中,诸将都显得格外英勇,其中又以石彪最甚。只见石彪挥舞着战斧左冲右突,连杀百余人,杀得一路碎尸满地,以至锦衣卫军士们见了眼前这位狂人双腿都直打颤! 危局之下,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却看出石彪此人猛悍有余但智谋不足,便欲施调虎离山计,将石彪从朱祁镇身边引离。只要成功杀掉太上皇,叛军便不战自败。卢忠遂命令手下且战且退,后撤之余还不停向石彪发出言语挑衅,对其大加刺激。 石彪被锦衣卫激的火冒三丈,暴怒之下竟撇下身后的太上皇,且任凭其叔父石亨在后如何呼唤,石彪仍率领众军不顾一切的朝前冲杀而去! 石彪只顾领军追杀顽敌,却使得朱祁镇就此脱离了大队人马保护,暴露无疑。卢忠见时机已到,遂率领手下几员矫健悍将从侧翼飞奔包抄过来。 此时朱祁镇身边只有零星几个兵士护卫,其余人员皆是如徐有贞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自身难保哪有能力捨身护驾?而卢忠及其手下锦衣卫皆是一等一的武功高手,面对近乎落单的太上皇,锦衣卫如饿虎扑羊,这下情势危矣! 不过在朱祁镇身旁的人当中却也有一位绝顶高手,那就是袁彬! 见卢忠一干人冲杀而来,袁彬立时抽出钢刀挺身上前,奋力阻挡敌人靠近太上皇。另外几名兵士也跟随而上,与卢忠率领的锦衣卫当面搏杀起来,现场顿时展开激烈的白刃战! 袁彬刀法精湛,一把玄铁钢刀在其手中如绚花飞舞,出神入化。霎那间十几个锦衣卫就血雾飞溅,命丧当场! 而卢忠也不示弱,闪转腾挪左突右砍,瞬间将跟随袁彬的几名兵士噼杀刀下!短短几回合交锋,双方各自死伤大半,只剩下袁彬、卢忠两人尚有作战能力。 只见袁彬和卢忠相持对视了片刻,继而两人同时大喝一声,遂再度挥刀扭杀在一起。只道是:一个如下山猛虎,一个似出水恶蛟。猛虎亮出铁爪牙,恶蛟尽显赤鳞甲!血肉相搏起腥风,虎蛟缠斗卷尘沙!铿锵锵刀光火石,忽喇喇风驰电掣,直叫那干坤翻转,天地崩塌! 袁彬、卢忠二人猛斗了数十回合,杀的天昏地暗惊魂动魄,却始终未分高下,只把一旁观战的朱祁镇和徐有贞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随着二人体力渐渐不支,双方都想着尽快一招制敌。于是两人同时亮出狠招,用尽全部力气向对方要害发起了致命一击! 还没等观战的旁人回过神,就见得袁彬、卢忠二人同时踉跄了一大步,而后便双双倒地不起。 待定睛细看,只见卢忠的喉头赫然出现一道血痕,血液先是慢慢的往外渗,而后忽然间猛喷不止,那咝咝的响声令人不寒而慄!卢忠双目圆睁,含血咳嗽了几声后便气绝而亡。 而袁彬则手捂胸侧,并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朱祁镇见状忙上前察看袁彬的伤势,却赫然发现其胸口的刀痕深可见骨!原来方才袁彬在将卢忠一刀封喉的同时亦被对手砍中左胸,竟被生生砍断三根肋骨,断骨穿肺,以至口吐腥红! 第89页 朱祁镇连忙弯下腰身将袁彬揽入怀中,口中不断呼唤道:“袁彬~!袁彬~!好兄弟,挺住哇~!” 袁彬见卢忠已死,朱祁镇脱离险境,遂感欣慰无比。继而用最后一口气说道:“陛下……快……快去奉天殿!只要陛下能重登大位,袁彬今日就是死也值了~!”言毕,便含笑西去。 见挚友袁彬为保护自己而壮烈牺牲,朱祁镇顿感悲痛欲绝,不禁抱尸大恸不止。 不多时,石亨和石彪率领兵马在付出重大伤亡代价之下也终于剿灭了残敌,血溅满身的叔侄俩来到朱祁镇面前,单膝跪地抱拳禀奏道:“禀陛下,前方道路已经肃清,大势无忧矣!请陛下即刻复位!” 一旁的徐有贞等文臣亦跪地附和道:“请陛下即刻复位~!” 于是,朱祁镇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水,缓缓站起身,继而跨步朝前走去。 就在此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破晓而出,朝霞穿过云层洒在奉天殿前的石板大道上,将整条道路照得分外殷红,以至让人分不清地上到底是霞光还是血水。 被迫做了八年太上皇的朱祁镇,身披朝霞脚踩着一地血红,跨过一具又一具阵亡兵士的尸体,亦步亦趋的朝奉天大殿行去。从今日起,他将摘下这个太上皇的尊号,重新成为大明帝国的实际统治者! 奉天殿的上朝钟鼓随之被敲响,百官闻声便纷纷穿戴好朝服汇聚过来。众臣一边赶路一边纳闷,这景泰皇帝自病重以来已经好几个月不理朝政了,为何今日忽然召集百官早朝? 当朝臣们满腹狐疑的来到奉天大殿前时,映入其眼帘的居然是尚未来得及被打扫的战场惨景。望着满地流淌的血水和横七竖八的死尸,众人无不魂飞魄散! 惊魂不定的百官踮着脚尖战战兢兢的拾阶而上,却见徐有贞在大殿门前并手而立,正以异常冷峻的目光扫视着众人。 “徐御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徐有贞从容一笑:“太上皇重登大位,诸位快进去朝贺新君吧!” 后‘宫深阁,朱祁钰躺在病床之上,气若游丝面色苍白,整个人已然陷入最后的弥留之际。 就在这时,只听得卧房外忽然传出一阵嘈杂之音,仿佛是宫人们正在慌慌张张的对某人叩头行礼。 稍倾,朱祁钰病榻前的床帘被猛然间掀起,朱祁钰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所惊,遂缓缓睁开双眼转脸看去,不禁愕然!原来出现在面前的竟是一个身穿黄袍头戴九龙金冠之人,朱祁钰大惊:“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私……私着龙袍?” 面对朱祁钰这颤颤微微气喘吁吁的质问,来者答道:“祁钰,是我。我是你皇兄祁镇!” 听到这个回答,朱祁钰更是惊骇不已,他挣扎着坐起身定睛细看,继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皇兄?!你怎会在这里,你不是被朕关在南宫么?”朱祁钰甚至以为面前的一切都只是梦境:“朕……朕这是在做梦吧?” 这时,只见后‘宫总管太监曹吉祥走上前答道:“这不是梦。今晨您的皇兄已在奉天殿复位,现在,他是皇上了!”言毕,曹吉祥便带领在场的所有宫人再度对朱祁镇叩拜道:“奴才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面对这般情景,朱祁钰顿觉五雷轰顶,一股邪火直冲心头!他瞪大着眼睛怒视皇兄朱祁镇,嘴唇不住的颤抖,口中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朱祁镇望着眼前这位命将不久的亲弟弟,一股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顿时涌上心头。曾经兄弟俩人是那么的手足情深,之后却因为皇位而反目成仇。朱祁镇被弟弟莫名囚禁了八年,这八年来他受尽了迫害与凌辱。如今,当亲眼看到仇人朱祁钰病入膏肓命悬一线时,照理说朱祁镇应该感到快慰才是,然而此刻他却对落魄的弟弟流露出一丝怜悯之情。 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与沉默,两兄弟间依然有着惊人的默契,不需要再有任何语言,二人四目相对,仿佛用眼神就能彼此交流: “皇兄,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趁我病重之际夺宫篡位!当初真不该将你接回宫啊,就应该让你客死异乡!” “你错了祁钰,并非皇兄一心想夺你大位,这一切都是被你逼迫的!若你能善待为兄,善待你的皇侄见深,便不会有今日之事!” “休要狡辩!至尊皇位谁不渴求,当年朕取代你做了皇上,你必定怀恨在心!如今有此机会,你就一心想要报复朕,意图把皇位从我手中重新夺走!告诉你朱祁镇,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绝不让你得逞~!” “祁钰啊祁钰,你真是执迷不悟哇!皇位在你心中就如此重要么?想当初我等尚是皇子之时,咱兄弟二人是何等的相亲相爱。即便后来我做了皇上你身为郕亲王,咱俩亦可同心同德。为何你一坐上皇位,我二人间的兄弟情谊便荡然无存了呢?!” “那是当然。皇位只有一个,我有了你就不能得。当皇帝的滋味你我都尝过,天地间唯我独尊的荣耀令人无法释怀。而你,却始终是我皇位的最大威胁,如此,我又怎么容得了你!” “非也。皇位可以带给你我荣耀,却无法带给我们真正的幸福!如果我不曾做过这个帝王,便不会有那场土木之变,更不会有接踵而来的生离死别。若真是那样相信我将会与钱玉英白头偕老,平安度过此生;而你祁钰,若你从来不曾登上这皇帝宝座,你又如何会病至如此境地?!那把金光闪耀的龙椅,除了将你的精气损耗殆尽之外,又给了你什么呢!” 第90页 二人神交至此,朱祁钰眼中的愤怒神情竟渐渐淡去,他呆呆的看了朱祁镇老半天,似乎忽然间顿悟,一切便尽皆释然。朱祁钰随之艰难的张口说了三个字:“好,好,好~” 哥哥,你说得对。皇帝宝座其实只是浮云,却使我陷入疯狂。为了保住它我不惜抛弃最宝贵的亲情,到头来我什么也没得到,却失去了兄弟情谊,更失去了健康,以至将失去自己的性命。哥哥,这个皇位本来就是你的,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只见朱祁钰面带着笑容,缓缓合上双眼,随即陷入昏睡之中。 见此情形,朱祁镇便亲手为弟弟放下床帘,而后转身对在场所有宫人吩咐道:“好生照料祁钰,如有怠慢,严惩不赦!” 一个月后,明代宗朱祁钰于宫中病逝。英宗朱祁镇将其安葬于玉泉山北麓,陵寝施以帝王规格,并以代宗年号“景泰”命名,是为明景泰陵。 且说英宗重登皇位后的第一大事件,便是于谦谋逆案。武清侯石亨、左副都御史徐有贞等人联名上书指控于谦于景帝弥留之际有意另立藩王为帝,图谋不轨。景帝朱祁钰一死,于谦便失去了最终的依靠。那些素日与于谦不和的官吏们便纷纷跳将出来,附议石亨、徐有贞所奏,趁机踩上于谦一脚!督察院接受审理了此案,最后判定于谦犯谋逆罪,处斩首之刑。 朱祁镇本来念及于谦曾对国家有功,不忍杀之。徐有贞却说道:“不杀于谦,则夺门之举师出无名矣!” 一想到对于谦的定罪与否关系到自己复位的合法性,皇帝朱祁镇便无心再为于谦求情,只得认可此案。 公元一四五七年二月,一代名臣于谦在北京崇文门外被斩首处决。 据说行刑当日,京城百姓奔走哭号,皆为于谦叫屈喊冤。于谦则于法场凛然而立,刑前做下了一篇脍炙人口的名诗——《石灰吟》: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景帝病逝,于谦处死,发生在朱祁镇兄弟间的这场纷争算是彻底画上了休止符。英宗复位后,改年号“天顺”,大明朝就此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