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教张大川》 第1页 《民教张大川》作者:绿水袖【完结+番外】 文案 张大川是西部偏远乡村一名光荣的民办教师,每月都心满意足地拿着县教育局经常拖欠的两百元工资。 林可钟是沿海发达城市某个跋扈的纨绔子弟,几天都极度不满地吃着西部小县城里才五百元一桌的饭菜。 当这样两个人碰到一起时,城市的繁华浮躁和西部的贫穷质朴也就碰到了一起…… 内容标籤:因缘邂逅 乡村爱情 爱情战争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大川,林可钟 【 《民教张大川》第一部 第1章 高高的水泥楼,不时驶过的汽车,还有比村里多得多的牛车和自行车。从师专毕业三年了,张大川这还是第一次重回县城呢。虽然是第一次,但小柳村是整个县里最偏远也是最穷的一个村,路况很差,从早晨六点到现在,他骑了十一个小时的自行车才赶到县里,中途还绕道去了一次同在一个学校的同事李老师家,拿了李老师媳妇做好的衣裳,又绕道回了趟自己的家,在家里坐了一个小时,吃了餐中饭。娘做的饭就是好吃,但他怕下午接着骑车肚子痛,可没敢多吃,这时已经饿坏了。 张大川顾不得欣赏县城的繁华,把车往路边胡乱一停,就想找个小饭庄要点热水,就着娘中午烙好的饼一起吃下肚去。 “吱──”张大川还没有找好饭庄,倒是先发现自己的宝贝自行车已经躲在某辆轿车的车底了,露在外面的只剩两个!辘而已。张大川那叫一个气呀,这可是花了俺两个月的工资才从二手市场上淘来的旧自行车,骑了才小半年吧,就这么没了?!俺爹俺娘知道了还不得心疼死! “你的车?”车里发出很怪的口音,车窗被摇下了一半,露出的是一张年青瘦削的脸,头发是金黄色的,眼睛是蓝色的,鼻子很高,皮肤极白,竟是一个外国洋人。 张大川忽然就觉得怒意全消,外国人尤其是欧洲人,在这个西部偏远地区的小县城里那是比大熊猫还珍贵的希罕物什,而且这个外国人开着那么好的车,还会说中国话,说不准就是县政府请来的重要客人。而他作为县政府教育局属下的小柳村民办教师,虽说没法给县政府增光,可也不能给县政府拆台吧!“俺不要紧的,先生!”张大川赶紧说。 车里的人已经低下头看到了自己造成的后果,嘁,一辆破自行车罢了,赔也赔不了几个,况且既然自行车的主人、那个黑大个也说了不要紧,那就算了吧──一点小钱罢了,他把钱从钱包里拿出来也是麻烦!“那行,你赶快再去买辆新的吧!”一倒车,开着车径直走了。 “咦──”张大川看到外国人就这么走了,又有了些许的悔意,毕竟是一辆好车呀,等在县城里办完了事,他该怎么回学校呢?难道搭长途巴士,那少说也得几十块钱吧,学校只是派他来办事的,可没有答应给他报销车费呀! 心情郁闷的张大川看着已经严重变形的自行车,到底是决定先去吃饭了。虽然他这个要求对小饭庄来说赚不到一分钱,但他外表质朴,语言也谦恭有礼,倒是不难讨到水。张大川坐在小饭庄外的马路沿子上一边喝水,一边不忘看着他的“自行车”,即使那已经不算自行车了,但他在县城也读过三年书,知道县城里很多拾荒人可是什么东西都拾的,他要不看着,就不准就把他的自行车当破烂给拾了。 吃完饭,张大川就背起“自行车”,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前进一街的某家招待所。这儿是全县城最便宜的招待所,全是大通铺,两块钱就能将就一晚上,一直是所有来县城卖农产品的农民或进货的小商小贩的首选。 张大川交了钱,获得了一个号码牌,牌子上的号码就是他今晚的铺位号。但他心里记挂着自行车,琢磨着他明天在县城办完事,晚上就连夜走了。这自行车要能修的话,那只能今晚就送去,虽然农村的人一向早睡,但这才八点多,说不定还是能找到修车铺子的。 他的身体一向像牛似的,虽然累了一天,但这时要修车,只用手一提,就又扛着自行车出去了。 他运气不坏,找来找去,最后果然找到了一家还亮着灯的修车铺子。车铺老闆一看那自行车除了!辘能转,其余的地方几乎都报废了,开口就要收他两百才肯修。张大川吓了一跳,他买也才花了四百,这修就得两百,他哪付得起呀?于是苦苦哀求老闆,最后还说自己是民办教师,每个月的收入也才两百而已。人家车老闆看他人老实,而且县里的民办教师们也确实不容易,最后答应了收他一个成本价五十元。 张大川仍然觉得贵了,但五十比起两百来只有四分之一而已,车老闆确实给了他一个极大的优惠,再还估计也还不下去了。于是他把身上唯一的一个老人头依依不捨地给了老闆,然后换回一张绿色的五十,并约好了明天下午来取车。 张大川闷闷不乐地走在回招待所的路上,心里直是后悔不该让那个金头发的洋鬼子就那么走了,他的轿车压了自己的自行车,赔也是应该的。都说外国人全是百万富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五十块那洋鬼子想必还是赔得起的。可对他而言,这五十块就是半个月的生活费,唉,他回去还不敢给爹娘说,看来,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他只能吃些咸疙瘩就馍头了。 “张大川!你是张大川?”张大川就听到有人喊他,回头一看,好象是以前师专的师妹,看着眼前笑盈盈的漂亮姑娘,他接连张了几次口,到底是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了。这让他很不好意思,不禁搔着头傻笑起来。 “哈,从毕业后就没见过你了,今天难得碰到!张大川,你无论如何也得陪我喝一杯呀!”漂亮师妹似乎也没有发现他的窘态,只自顾自地拉着他就走。 感觉到漂亮师妹软软的小手正握在自己粗糙的大手上,张大川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过这种艳遇呢!一时就傻了,呆呆地任她拉着走。但可惜的是,漂亮师妹拉着他去的地方似乎并不远,不一刻也就到了。漂亮师妹立刻放开了他的手,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厌恶,但很快就笑着说:“张大川,你看到了,就是这了,香格里拉大酒店!我还有朋友正在上面等着我呢,反正大家都是年青人,你应该不介意大家一起喝吧?” 张大川现在只看得到漂亮师妹一张一阖的红润嘴唇,哪还提得出反对意见?于是,当他回过神来时,他就已经在香格里拉大酒店的618房间了。 “是你!”房间里果然等着漂亮师妹的朋友,但那个人金发蓝眼,分明就是下午压坏了他自行车的洋人吶!张大川有点窘,更加佩服漂亮师妹果然厉害,连洋人朋友都能交结到。但既然漂亮师妹带他来了,他好歹不能给漂亮师妹丢脸不是?张大川用他弊脚的英文说:“hello,mynameiszhangdacuan,what’syourname?” 漂亮的金发洋人楞了半天,最后就放声大笑起来:“哈哈,你说什么,你以为我是外国人吗?” 漂亮师妹则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虽然不熟,但她在县师专的时候,好歹也知道全校那么多学生里,就只有张大川曾经上台从校长的手里连续接过三年的奖学金,她还以为面对这样的突然情况他应该不会太差才对,哪知道,已经走上社会三年的张大川竟然还像只楞头鹅似的,楞把地道的中国人当外国人看?好吧,就算这位林可钟林公子本身就长得比较洋气,又是沿海大城市里的新新人类,染发,还成天变幻着戴各种颜色的变色眼镜,但,中国人和外国人的区别还是在那儿摆着吧?他怎么就认错了呢? “好了,就是他了!让他留下来陪我吧,至于甘小姐,你就可能下班回去了!”就在漂亮师妹甘铃痛苦不堪的时候,林可钟发话了。这下,倒轮到甘铃傻眼了:什么,他竟然看中了这个丑大个,而不要年轻漂亮的自己?这怎么可能? “甘小姐,还要我再说第二遍吗?”林可钟公子哥儿的做派即使在这座离家乡万里之外的西部小城里也不肯有丝毫的收敛,看甘铃本来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如何不知道她的想法?不过,他就是要这么干,要是他林大公子想什么、做什么能被一个乡下妹猜中,那他以后还怎么混?他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语气里是明显的威胁。 甘铃无奈,只能抱歉地看了张大川一眼,甚至不敢多说一句话,就倒退着离开了。 现在,618豪华套房内,只剩下了一脸不解的张大川张老师和一脸坏笑的林可钟林公子。 第2章 林可钟十分讨厌甘铃,她的拿手好戏就是装傻、装纯洁,说白了她就一乡下暴发户的女儿,凭什么对他林大公子指手划脚的?前几天,更是因为欧叔随口一句感!现在城里的孩子都完全不知民生疾苦的话,甘铃就顺杆爬,以体验生活为名,硬是把他林大公子从灯红酒绿的沿海城市押到了这个鸟不生蛋的西部偏远小县。这儿吃的全是用大得吓人的海碗装起的面食,不仅制作粗糙不卫生,还充满着他从小就不吃的葱姜蒜,他实在吃不进去,就拿带来的各种方便食品填肚子,被甘铃发现了,又用挑食刁嘴的名义在欧叔面前告了他一状。结果,欧叔就在电话里给他点了一桌所谓“最好”的酒菜,但这“最好”的酒菜,结帐时也才五百块钱,可想而知,能好到哪去,吃得他到现在胃里都有些不舒服。 第2页 这儿没什么娱乐,睡不着的他就想到了找人陪他聊天,于是,就叫甘铃去找个美女来陪他聊聊。甘铃的脸色当时就变了,硬梆梆地问他要什么样的美女?这儿是苦地方,就算有真正的美女也早离开这儿上大城市去了。 甘铃一直对他有点那方面的意思,而欧叔看在甘铃的父亲面上,也有意撮合他们。不过,作为林家唯一的侄少爷,对他动心思的大姑娘小媳妇多了去了,甘铃一乡下妹,说是喜欢他,其实还不是沖着林家的钱来的?林可钟可看不上眼。甘铃那么说,意思不就是她自己才是真正的美人吗?而现在还留在这个小县城的人不过是些丑人。 林可钟当时就气了,不过多年的教育,让他总算不肯对女士出口成脏,硬梆梆地回了一句,美女都走了,那找一个没那么丑的男的总行了吧! “坐,看电视吧!”林可钟心里厌着甘铃,对甘铃带来的黑大个也绝无好感,待甘铃一出去,礼貌性地说了一句,就自顾自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冷眼旁观这黑大个到底想搞什么鬼? 就算以前上学,张大川也很少能看到电视,不想这被他误认为外国人的年青人这么有钱,竟然一个人就住了这样一个带电视的套房。张大川低着头不敢多看,当然更加不敢跟年青人一起去并排坐那雪白雪白的沙发。他身上脏,万一弄脏了他可赔不起。 张大川低着头等了好一会儿,但对方一直不说话,他想这是怎么回事?他又想了好一会儿,终于给他想明白了:对方一定是下午就那么走了后心不安,就派了漂亮师妹去全城的修车铺里找人。这样看来,对方虽然不是真的外国人,却是个地道的好人,他心里就有了些感激,真诚地道:“真不用了,先生您是好人!可俺的车俺已经送修了,车铺老闆也是好人,没收俺太多钱,明天就能修好,没大碍的!先生,你真不用陪俺钱了!” “咦!”林可钟没想到这黑大个那么会联想,而且他说什么?“好人”?哈哈哈,这太逗了,在城里,谁要说谁是“好人”,十有八九就在拐弯骂人了,偏偏傻大个却说得极认真的样子。反正胃还隐约有些灼痛,没法睡,林可钟就有了逗逗这傻大个的兴趣,反正甘铃把人送来,不就是陪他聊天的吗?“别傻站着呀,坐!”他起身上前两步,也不管张大川手足无措,就拉着他一起坐在沙发上,说:“看你长得又壮又黑的,你吃什么长大的呀?你的名字不会就叫大黑吧?”大黑是他小时候养的一条狼狗的名。林可钟一向就喜欢这样耍阴招地糟贱人,偏那被损的还听不出来。 “不……不是大黑……俺姓张,俺叫张大川,小柳村的村民和学生都管俺叫大川老师!”往近里一凑,张大川才发现,眼前这年青人长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怕漂亮师妹也没他一半好看吧,还好这人是男的,否则单凭这长相,上门求亲的媒婆还不得踩坏他家的大门呀?晕晕乎乎的脑袋里,还以为林可钟在问他的名字和年纪呢,于是就答道:“明年过完年俺就满二十二了!当民办教师也当了三年了,所以真不需要你还钱!” “大川吗?呵呵,果然和大黑有点像!”这么傻的人居然还是个老师,西部地区教育的质量就可想而知了。而让林可钟更没有想到的是,看上去有些显老的傻大个今年也才二十一岁,那岂不是刚好跟他同年?让林可钟着实郁闷了一把,眼睛一转,“那好,你不要我还钱,我就请你喝酒吧!我这儿什么酒都有,你看看,来挑一瓶!”又拉着张大川就到了冰箱前。这可不是酒店的冰箱,是他央求他二叔空运带来的,足有一人多高,一米多宽,在九十年代末的时候可谓是超巨型冰箱。“哗”,超大型的冰箱门一开,里面果然满满的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小吃方便面,门上则是大瓶的矿泉水和各种洋酒。 张大川被眼前从未见过的奢侈品眩得眼都直了,好半天才回神,结结巴巴地说:“谢谢……俺不喝酒的,明天一早俺还要去办事……” “瞧不起我?我赔你钱你不要,我请你喝酒你不喝!”在城里的时候,林可钟就是出了名的霸道,本来他请张大川看他的冰箱,只是想看傻大个羡慕得流口水的傻样,还真不捨得拿这些价值不菲的洋酒请个素不相识的傻大个喝,但,看张大川完全不领情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尊心有点受伤,直接拿了一瓶相对便宜点的啤酒,塞到张大川怀里,“好了,就这罐啤酒吧!这可不算多,你可一定得喝完!来,今天我们哥俩不醉不归!”自己也拿了一瓶啤酒,啪一声就拉开了,另一手就准备搭在张大川肩上。 “慢──”张大川却忽然一跨一大步,让林可钟搂了个空,林可钟正待发作,却见张大川一张大黑脸现在却憋得活像关公似的红,一双本来眯fèng着的小眼睛这时也亮亮的,然后缓慢地说:“你是不是一定要把这个给俺?” “是呀!你……” “那俺能不能用这个换成冰箱里别的东西,就是,就是那个外国来的水。俺认识一个上面的英文heathly,俺,俺就换那个水好不好?!”张大川说完,就继续用那亮得有些异常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林可钟轮廓鲜明的脸,就怕他后悔了。 第3章 本来,是矿泉水是啤酒,对林可钟来说差不多,但他很好奇为什么张大川不要钱不要酒,却偏要这水呢?“可以是可以,但是──”他故意把这个“但是”拉得很长,果然如愿以偿地看到张大川傻乎乎的期盼的样子,呵呵,记得大黑小时候也是这样子的吧!有趣,“──你得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这瓶水呢?” 可能是感觉拿人的手短,张大川十分不自在,吞吞吐吐地说:“哦,俺们白校长胃上出了毛病,他是个好校长,听医生说,那都是喝硷水喝出来的病,为了给白校长治好病,俺和白校长的女儿,每天轮流走五十里路去很远的镇上给他担甜水喝!俺想……俺想,你这个heathly的水……也许对白校长的病有好处,所以……所以……” “所以你一定要我送给你是不是?”林可钟想起了晚上那顿饭,心想长期喝这种硷水只怕是会喝出毛病来,不过,那白校长是他什么人,凭他一个随时可能被辞退的民办老师这关心干什么?难道是为了白校长的女儿?林可钟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有些不慡,“好啊,水我送你,酒你也得喝,怎么样?” “好……好吧……”张大川到底是答应了这个未免有些奇怪的要求。 林可钟从冰箱里捧来的酒堆满了沙发前的茶几。活了二十一年,张大川还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呢,喝得就多了些,平时很沈默的一个人这时候废话也特别多,从他家住的张家庄到他任教的小柳村,从他自己上过的县师专到他现在任教的小柳村小学,几乎全抖落干净了,“知道小柳村为什么叫小柳村吗?其实,俺们村里一棵柳树也没有,但村里人喜欢城里的柳树,觉着金贵,觉着俺们村种了跟城里人一样的柳树,就能过跟城里人一样的好日子了。可三十年前,俺们白校长就说了,村里的地硷性太重,种不成柳树,只能种点沙枣什么的,可没人听他的。就这样年年种,年年死,年年种,年年死……” 顺势把人搂进怀中,同样喝得有点高的林可钟呵呵傻笑着:“这……这可真逗!你们村里的人要过好日子还不容易,找我就行了!” “唔唔唔……”张大川忽然就哭了起来,“俺们村的人苦啊,娃娃们就更苦了,你们这些城里人哪知道?尽会说风凉话……这些年城里的日子都越过越好,俺们农村人,却只能活在对好日子的幻想里……这公平吗……俺想帮他们,可俺……俺怎么帮?俺又能帮谁呀……唔唔唔……小娅,俺对不起你呀,偶没能帮你上学,结果你就死在了神婆手里……你才七岁……唔唔唔……都怪俺是民办教师,每月就两百块钱工资……要是哪怕多一点点,也能替你看哑巴病了,你也不能叫神婆整死……小娅……” “钱!”林可钟忽然就清醒了似的,坐起身目光炯炯地看向靠在沙发上,仍在不停灌酒的黑大个。总体来说,林可钟不仅是个公子哥儿,更是标准的城里人。那时候正是九十年代末,中国的商品经济正在重新崛起,但层出不穷的骗子也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沿海各发达城市就是他们的主战场,光他们林氏家族的企业就遭遇过不下上千种形形色色的骗术,但,骗术虽多,归根到底只有一条:最后都是奔着一个“钱”字去的! 第3页 呼,不愧是甘铃带来的,绕这么大个圈子,演了这么多苦情戏,最后又回到点子上去了!不过,两百块,骗钱的起点也太低了吧,是甘铃没向他交待清楚?还是黑大个其实白长了这么大个,没胆子骗太多?好吧,两百块毛毛雨啦,黑大个要骗就让他骗,不过在这之前,他可得付出点代价!而甘铃,千里迢迢把他带到自己的家乡,真地只是为了让他体验生活吗?林可钟在心里冷笑着。 看他坐起来,张大川又软软地靠在了林可钟肩上,挺大个汉子,却仍旧在不怕丑地哭哭啼啼地道:“唔唔唔……你……你怎么不喝了……” 本来张大川是标准的西北大汉,黑红脸,大身板,绝无姿色可言,但这时的他醉了,眼里含泪、神志迷糊的样子,有种天真的脆弱、拙朴的傻气──就像大黑。林可钟不禁伸手抱住他,把头凑上去,就像小时候亲大黑一样用舌头舔了舔张大川的唇角。 “啊!”张大川瞬间硬成石头,因酒精变得通红的厚唇大张着,样子就更傻了,但傻乎乎的却另有一份天然不雕琢的性感。 林可钟不禁呵呵轻笑出声,侧过头,整个唇覆上了他那大张着唇,先是浅浅的吮吸着,然后,又把舌头伸进他的嘴里搅拌着,最后勾住了拉出口腔外用牙齿轻咬着。 张大川急了,用手就去推紧抱住自己的手臂。他认错人了吗?!还是俺在做梦?!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 感觉到张大川的挣扎,林可钟离开他的唇,笑着问道:“傻大个,看不出你还挺能装的,想出这么个法子朝我要钱……也好,我还没玩过你这样的人呢!来,我们继续玩……”说着,就把脸往前凑,心里却在冷笑:你个乡下骗子,敢跟少爷玩?看少爷不玩死你! “俺……不要!”张大川大叫出声,猛地推开他,站起来就想往外走。刚跨出步,脚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看来,刚才乱七八糟喝了一堆酒带来的影响还是有的。 “嘁!”林可钟蹲到他面前,脸色一变,“亲一下你又不会少块肉!你不说要帮你们村的人吗,我给你两千,够你一年的工资了!”用力一把就把他推倒在地毯上,整个人骑上了他的腰背,两只手也开始去脱他的衣服。 被林可钟的动作吓住了,张大川一时反应不过来。等对方再度覆上他的唇时,才晓得要反抗。可是,被酒精侵蚀的身体不如往常使得上力,虽然在不住地扭动腰身,却不能丝毫摇动身上修长结实的人体。 第4章 “扭得不错呀!你反正是来我这骗钱的,那你就干脆伺候好少爷,少爷多让你多骗点怎么样!”张大川的腰相对他的身材来说细了点,却胜在软硬适中、韧劲十足,这一扭可就扭起了林可钟的慾火。毕竟来这个西部县城也有五天了,他还没开过荤呢!而他的酒精度也随之而低了些,有片刻难得的清醒,他就想:他这是干什么呢?一个黑大个而已,就算这黑大个跟甘铃一样的会装傻、装纯洁,可也犯不着用自己的身体作代价惩罚对方吧!况且仅就两个人的长相而言,他这么做完全是他自己吃了亏,实在不上算。 但另一方面,于性事上,像林可钟这样的公子哥儿原本就没什么道德观念,虽说对方是男人,可他以前就上过几个漂亮少年,只要性致来了,男人女人的区别其实不大,反正都是玩玩么。况且在那个年代,广大人民普遍认为只要是骗子、小偷、强盗,抓住了就该打死,打死这样的坏人不算犯罪。傻大个既然出来行骗,那他随便怎么着傻大个都不为过,况且,他还不信了这种事傻大个敢报案?! “你……”虽然不太知男女之事,虽然不知林哥钟为什么叫他骗子,可同为男人,对于骑在他腰上的兴奋他还是能感觉到的,一阵茫然的屈辱后,“开玩笑的吧……俺……是男的……求求你……别……”双唇却有些颤抖了。林可钟可是漂亮的城里人,而城里人想什么、干什么,他们这些乡下人可猜不到!难道他真地要……张大川完全不敢去想那种后果,也一时没那急智,想到他满身的力气其实是可以跟城里人对抗的,只一味乞求着。 “干吗不要!你跟甘铃串通一气不就是为钱吗?少爷愿意给你更多的钱,你不是该高兴才对吗?”林可钟混沌的脑子里也知道不是这么回事,甘铃再蠢,也不可能说派个黑大个来勾引人吧!但是,欲望已经产生,黑大个颤抖害怕的样子更奇异地勾引着这种欲望越烧越旺,那是和柔弱的女人或美少年做爱时截然不同的掌控一切的快感。 而张大川的外衣旧是旧了,却是张母用了最好的自织布做成的,十分结实,他弄了半天也没脱下来。林可钟烦了,干脆用撕的,撕破了张大川的外衣。 “你疯了吗?”长年不沾酒的张大川即使有天生的酒量,到底是比不上常年泡在酒吧里的林可钟,但,清脆的裂衣声却压断了张大川紧绷的神经上最后那根弦,张大川像根棍子似地一下子挺起来,竟把林可钟也顶得从他身上摔下来,踉跄着向后倒去,好不容易才站稳。张大川反手一巴掌就打在林可钟洋气的脸上:“俺可是男的!你这个疯子!” 林可钟被打懵了,不得不说张大川的手劲是大的,当时林大公子就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飞,本能地就往后退了几步。随即,自觉已经占领了道义至高点的林大公子,就升起了极大的屈辱感:“呸!你们这些骗子不是为了钱什么都肯卖的吗?你装什么傻!小心我把甘铃和你一块儿送公安局去!” 甘铃?!张大川终于意识到对方口里的甘铃就是带他来的漂亮师妹,但,他为什么这么说?难道说漂亮师妹得罪了他,还是有把柄落他手里!难道,漂亮师妹带他到这里来,并不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要还他修自行车的钱,而是因为受到了胁迫,偶尔发现他这个老同学就向他求助!难怪甘铃一送了他来,自己倒是先走了! “怕了吗?你敢替甘铃到我这来骗钱,就得先考虑一下后果!”托张大川那一巴掌的福,林可钟原本高涨的欲望就已经褪下不少,但,他林大公子既然看上了,那就一定要做到底,不管对方愿不愿意,也不管他自己还有没有兴趣,因为这关系到林大公子的面子! “你……为什么要那么说?甘铃不能骗你的钱呀,她爸爸是我们县最出名的养鸡专业户,很有钱的!”拼命的摇头,张大川克制着上涌的酒意,尽力口齿清晰地说。 “呸,甘老西那也叫有钱!也只有像你这种成天窝在西部贫困地区的丑男人,才会认为甘老西有钱了,比起我们林家来,甘家也就是刚够温饱的水平!甘铃骗了我十万,她答应过钱债肉偿,到头来却反悔,送了你这么个傻大个来!”林可钟信口开河。刚才被打懵了,虽然恨得牙痒痒的,但他却不敢继续再对人用强!当然,林大公子不可能只带甘铃一个小丫头片子就来了遥远的西部,他的保镖们就住在左边的三间房里,右边则是甘铃的客房。但叫保镖帮这种忙,林可钟还拉不下这个脸! 看张大川不甚相信的样子,林可钟转了转眼,拿起一旁的座机,就拔通了甘铃房的内线电话:“餵──甘铃吗?你找来替代美女的男人就这素质吗?居然不乐意陪我!” 张大川听不到电话那头的甘铃怎么回答的,却见林可钟反手把电话塞到了他手里,说:“你自己问甘铃!是不是她找你替代美女陪我的!” 张大川木然地把耳朵帖上电话机,就听电话那头传来了漂亮师妹歉疚的声音:“对不起呀,张大川,开头林少爷本来要找美女的,我后来就上街随便找就找了你。林少爷人是有点小坏,脾气还好,你只要顺着他……” “啪!”甘铃下面的“……的话说”,还没说完,电话竟是挂了。 张大川到底不是真正的傻子,漂亮师妹再漂亮,但为这种事去替她,那就太不值了。他竭力忍着目眩的感觉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也不管俺的事,凭什么要俺代她!俺是男的!” “哼,你不替当然可以──可小娅呢?就是你不管小娅,结果她死了!你要忍心让甘铃事后也想不开,也去寻了死的话,那你,就尽管离开吧!”虽然刚才只是听张大川说了些醉话,但那个被张大川已经提过几遍的小娅,明显是他心里的伤,看他哭那么伤心就知道了。哼,林大公子倒要看看这傻大个是不是真就对小娅那么好! 张大川惊呆了。是呀,小娅,七岁的小娅,常常猫在教室外偷听同学们上课的小娅,不会说话一见他靠近就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逃走的小娅……要是他当时不自作主张,上小娅家想说服他爹送小娅上学,小娅爹也不会说等治好了小娅的哑巴病就送小娅去,后来,小娅爹果然找人来替小娅治病了,但那不是医生,是丑陋的老神婆,老神婆到底是没治好小娅的病,却推说小娅的心不诚,让大神召去了……这也算是他,间接害死小娅的吧! 第4页 虽然还是这豪华套间,虽然还是面对着可恶的林大公子,张大川却恍恍惚惚回去了小柳村,又看到了村外暮霭重重的一方孤坟。因为是早夭,小娅连进祖坟的资格都没有,小娅爹最后就随便找了块荒地,把她葬在了那里…… 林可钟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的失神,于是就得意一笑,上前轻轻扭住了张大川的双手,张大川果然没有反抗,再等林可钟摸索到他的裤子时,发现那里竟是没有系皮带或裤腰带的,很方便地就连着里面大大的花裤衩一起,一把就给撸了下来,团成一团,随手扔到了一边。“不过,这么苕大的花裤衩,真有够土的!”林可钟想,然后戏嚯般一把掐在了张大川赤裸的臀肉上,并用力扭了两扭。 张大川却似是被定住了似的,对林可钟这种侮辱性的动作视若无睹!林可钟怕他反悔,很利落地就紧紧扶着对方赤裸的腰,往前就是一顶!“唔──”就像有火红的烙铁将他的身体一噼两半,张大川虽然仍在黯然神伤地游于物外,但这下也被生生地拉回了神智,发出了一声极短促的闷哼。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 ———————————— 这黑大个人不好看,常年干农活的身材却手感十足,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跟条死鱼似的,没有丁点反应,真叫人扫兴!但,对自己用一通简单的谎话就骗倒了这样一个比他还壮的大汉,林大公子还是充满着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在城里时,二叔、欧叔总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现在在西部农村,他却能轻易骗倒这傻大个,说明他的脑袋瓜子其实还是不差的。此刻极度的兴奋,让他对其实这并不太符合他审美口味的黑大个爱不释手! 可他那里紧得让林可钟都有些难受,于是中途从冰箱里找了点酸奶,给他抹上,让他那里变得更容易进出的林可钟是下了狠劲地在糟蹋人。反正事后决定给钱了,五千块,不算多,但这儿可是西部,这就算高水平消费了,这乡下骗子算是一次就捞饱了,林大公子要不充分享受一把,不就便宜他了! 夜深了,张大川就在这非人般的痛楚里,时昏时醒,整个人犹如身处地狱一样!但他一面恨得牙痒痒,一面却在心里傻傻地笑了,这就好,小娅,是老师对不起你,是老师害死了你,老师是该受到惩罚的…… 第5章 当张大川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半天没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白花花的天花板,花花绿绿的壁纸,不是自己在学校的宿舍,可也不是那两块钱就能将就一晚上的大通铺。俺为什么会在这里? 张大川翻身而起……瞬间从身体后部直刺入脑髓的钝痛唤醒了他的记忆。 “不……!”无法致信的张大川抱住头,慢慢的倒回床中,忽然,他眼角的余光又瞟见床头柜上厚厚一叠的红人头,顿时意识到那个很坏的公子哥儿很可能已经走了,这些钱,就是他昨晚答应留给他的五千块吧! 张大川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但这钱,却是他像个女人似的被人玩儿了的明证!他甚至不太恨那陌生的公子哥儿,因为,昨晚的记忆虽然在酒精的作用下模糊了,可他仍旧依稀地记得这不是什么强姦,是他对小娅的赎罪!只有大姑娘才会害怕在新婚夜前失去贞操,一个大男人的贞操──怎么验?羞耻过去就过去了,一个大男人还能后悔或寻死觅活不成! 只是,张大川到底还是想撕掉这么多代表了耻辱的钱,但他颤抖的手指一触到那红的人头,就像触到什么不洁,自动就缩回了来……最后,他发出呵呵呵的伤兽般的怪叫,疯了似地把那些钱全扫到地上,又抓起身下的被子用力扯、用力扯……直扯得两只手的指甲盖都翻起来,流出了殷红的血。 小柳村无柳,小柳村学校前种着的也只有一排老榆树。 学校一共四排房,看上去都有些天长日久的模样了。两排教室,一排是办公室兼员工宿舍,另一排房子用木头支着,快要倒塌了,乡上县上来检查的时候大家就管它叫库房,没人查了,大家就管它叫危房。因为很明显,那上面有若干年前,白校长为了防止不知情的学生闯进去玩而特意用白石灰刷上去的“危房”两个大字,旁边还划了白线,除了那些鸟雀蛇鼠,大活人是一个都不得越雷池的。 开始刷上“危房”的时候,白校长很是指望着乡上县上的领导们来看见了,能拔钱修一修,可乡上县上的领导几年也不来小柳村一次,就是来了,都好像看不见那两个字。白校长就这样一年年盼着盼着,渐渐地老了。 加上张大川,学校一共五名教师。经常住校的只有张大川和上回托他带衣服的李老师,剩下的白校长何老师王老师都是本村人,平常都住家里。 张大川的宿舍在最后一排,再后面就是围绕整个学校的矮小土墙了,土墙上挖了一个半圆形的小门,出了小门,外面就是厕所了。全校就这一个厕所,全校的师生无论男女,有需要时都去那儿方便。 张大川回来也有两天了,还一直低烧不退地躺在床上。原本由他代的课,现在也由白校长分摊到了学校的另三个老师头上,倒是没影响到娃娃们的课程。 张大川是他爹给送回了。据他爹说,张大川是叫城里的小车给挂的,不仅自行车严重受损,花了整整五十块钱拿到铺子里修才修好的,而且人也让小车给挂出了内伤。但这孩子怕耽误了学校的课程,就硬撑着把学校要他送的材料送到了县上,又连夜骑着修好的自行车往回赶,但,内伤就是内伤,那是好玩的吗?这孩子只骑到他们张家庄门口就不行了,却还硬撑着,叮嘱他第二天用驴车把他送回学校里,说是要给白校长、给学校同事一个交待。 有这样的英雄事迹,又是工伤,就连李老师他媳妇捎来的衣服也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了,白校长和其他三个老师都很感动,凑钱给张大川买了些补身的水果罐头,而原本这两天由张大川代的课,也在完全志愿的情况下分摊到了其他三个老师头上,倒是没影响娃娃们的课程。 只有躺在床上的张大川明白,他这哪是什么工伤?完全是叫人给玩了的后遗症。但那么羞耻的事,就算他是鬼迷心窍地想为小娅赎罪,却哪里说得出口?更不敢让人发现真相,所以生平头一次,他撒了这样一个弥天大谎,骗了所有的人。连那卖身换来的五千块巨款也没敢带回来,而是用报纸层层叠叠地包了,寄放在县城一个信得过的老同学那里。 那事过了也就过了,生活还得继续!他爹早说过了,人不干活,是会闲出毛病的。村长老婆一年四季不下地,落下一身怪毛病,没少花钱治,现在还是老样子。张大川到底是粗神经的,床上躺了两天就从那可怕的阴影中走了出来,重新开始正常地每天写教案、上课、批作业,日子过得贫寒而充实。 这天,来学校送邮件的小个子邮递员带来了一个大个子的口信,说是家里有事,要张大川这星期赶紧回家一趟。张大川问小个子邮递员,让他捎口信的大个子长什么样?邮递员说,长得也没啥特别的,就是口音有点怪,不像本地人。张大川说那是俺哥,他最近去了县上打工,以他那好赶时髦的性子,一定是在学县上的口音,但一时又学不地道。 张大川就想哥这么急着让他回去,是家里出事了吗?但哪能呢?上次他从县上回来还是爹送他回学校的,这才半个多月,俺爹俺妈就能病倒了?也许是别的事吧! 偏远的小村教学质量普遍是要差些,当年张大川在班里虽是中等偏上的成绩,到底没考上学。后来就自费上了县师专,一年就得好几千,三年学上下来,基本掏空了本就薄的家底。上学第一年,他哥张大山虽然老婆孩子都有了,却迟迟没有分家出去单过,上学第二年,他哥就搬出老宅分开过了。后来张大川上完学又找不到学校肯接收,是他爹把家里唯一一头山羊牵到村长家,村长又想了点办法,张大川才从他家住的张家庄被分到小柳村来当了民办教师。就为这些事,张大川人虽然憨,也知道哥对他是有意见的,就算哥没有,嫂子也是有的,平时极少会主动招呼他回家。为什么这回却这样做了呢? 张大川左思右想想不到,只得闷在心里了。 星期天,张大川早饭都没顾上吃,就骑着修好的自行车急急往家赶。回到家,还没进门,就听到家里有陌生男人说话的声音,虽然模模糊糊听不太清楚,但话里话外不是“本少爷”,就是“少爷”,竟是异常的熟悉…… 张大川惊呆了,眼前仍旧是那个家,熟悉和温暖的家,他却只觉内心一片冰冷,甚至就不敢进去了。 第6章 张大山夫妻高高兴兴地提着割来的大肉,刚走到自家门口,就见张大川呆呆地站在门口。张大山立刻就笑道:“二弟来了呀?快进屋呀!屋里可来了贵客,是专门来找你的!” 第5页 张大川讷讷地不知该如何作答,被他大哥扯着胳膊给拉进屋去了。 林可钟感觉自己最近一直在奔波劳碌。首先是被甘铃逼到了最贫困的西部,接着二叔突然进医院,虽然查出只是阑尾炎,欧叔却小题大作地连夜包机把他接回了城。二叔还没出院,甘铃那乡下丫头却暴出他在西部睡过男人的事。欧叔倒是开明,也知道林大公子其实是男女不拘的,但此男之前仅限于城里那些比女人更漂亮的少年们,难道说在艰苦的西部也有这种少年?欧叔就多少有些好奇地问林可钟怎么回事。 林大公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以十分无谓的语气说:“嘁,你以为我想啊?但那种破地方有什么美女,我就勉为其难找了个穷男人玩玩咯!” 于是,记忆里从来讲究风度仪表、即使发火也是点到即止的欧叔第一次发火了,是那种犀利的冷嘲:“林大公子好大的气派!但你给我记住了,你可以看不起穷人,但不能宣之于口。你二叔把你交给我,是让我把你培养成进退有据的世家子弟,不是目中无人的小暴发户!” 林可钟也火了。欧叔是看着他长大的,可说到底,二叔才是他亲叔叔,二叔才是林氏企业的董事长,欧叔只是一个被他二叔聘来管理林氏企业的总经理,虽说从小就一手包办了他的学业甚至生活,但这回管得忒宽。当下两人就大吵一架,一直吵到了二叔的面前。最后,二叔给出的判决结果,竟是让他回这穷地方继续感受感受穷人的日子,时间视他的表现而定,最长为期一年。 林可钟的个性虽然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脾气一上来什么话都敢往外端,可到底是二叔欧叔一手拉拔大的,自己也知道自己这回是过份了些,对两位叔叔倒没有隔夜仇,但对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恨得牙痒了。甘铃这回是留在了城里没随他一起来,剩下一个张大川,林可钟想,如果他真地得在这儿待一年,那么他绝对、绝对不会让张大川好过的张大川一进门,就感觉到两道刀子般的眼光直直地向他剜过来,不自觉就低头缩肩,藏手躲腿的,只恨不得把那高大的身子缩得没人注意才好。但他却忘了自己的爹家教最严,哪见得儿子在贵客面前的这副怪样子,立刻就训斥道:“大川,挺起头来走路,在客人面前像什么样子?!” 张大川赶紧抬起头来说:“我知道了,爹!”而就在他抬头的瞬间,不意外地接收到了林可钟嘲笑的目光,心里就一震,差点又把刚露出一小点的脸又给藏起来了,好容易忍住了,但是脸却立刻涨得通红,忙把眼光转向了别处。 张大山看自家二弟如此见不得大场面,心里那叫一个急呀!待张父一说完,立刻就上前一步指着林可钟介绍了起来。到底是在县上待过的,虽说县里的口音还没学地道,但说起话来一套套的,条理十分清楚,根本不比寻常木讷的乡里人:“二弟你才回来不知道,来,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林可钟林老师。林老师现在还是一位在校大学生,才刚满二十一岁,可是他却主动申请离开大城市,到咱们这穷地方来支教。而且他本来支教的学校应该在县上,但他说他上次跟朋友就来过县上一次,也是因为那一次,他才决定来咱们这儿支教的。上次他开的车不小心刮坏了你的自行车,但你没要他赔偿就走了,他这回又特意找到了你,发现二弟你是小柳村小学的,就特意从县上的好学校申请调到了小柳村学校支教,还亲自给咱家送了整整一千块钱,说虽然你不要他赔你上次自行车的钱,但人伤了,一样得赔。刚好你又不在家,哥就叫你赶紧回来,确认一下,省得弄错了,这一千块钱咱们家可还不起……” 张大川有心事,对大哥的聒噪左耳进、右耳出,基本上没听进,可是,他仍旧听到了一点,这欺负过他的陌生公子哥儿竟然还是一个在校的大学生,竟然也要去小柳村学校──怎么会这样?校长从没提过有支教的大学生要来呀!张大川很想反对,但嘴巴张了几张,到底是没说出什么来!因为林可钟已经抢在他的前头开口了。 林可钟说:“张大哥说哪里话,这怎么会错呢?张大哥你本来就和你弟弟长得有八分相似,我一见张大哥就觉得是了,再加上令弟是老师,上次非不要我赔偿的大度在我们城里都是很难得的,也就只有学校老师才有这样的品德,我是十分佩服的,回去跟我叔叔一说要到这儿支教,我叔叔立刻就同意了,还直说这西部之人皆大有古风,比大多数城里人都强!让我在这里支教他放心。”他原本长得洋气,即使这次为支教把原本金黄色的发色又变回了中国人的纯黑,猫眼似的变色眼镜也撤了,就连从小非名牌不穿的衣服和跟进跟出的保镖们,这次也全省了,但,黑色反而更衬托出他肤色的白里透红,连眼睛也显得更大更圆,轮廓很深,当他一眨一眨地说着这些话时,给人的感觉就是充满着孩子气,诚恳之极。 张大川完全傻眼了,他没见过这样说谎比吃饭还容易的人,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那些惨事,怕也以为林可钟就像他表面一样无害,更别提其他人了。虽然张家全家人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上,但对城里的向望是天生的也是强烈的,当听到这样一个看上去跟画里人似的城里娃如此推崇他们这乡下地方,那由衷的喜悦和骄傲,几乎溢满了张家每个人的每根头发梢,就连原本只看中那一千块钱的张大山夫妻这一下,也觉得这城里来的小伙子好啊,简直是天上有、地下无。 张大川只能眼看着父母兄嫂对林可钟都表现出了明显的喜爱,那股亲热劲儿,象恨不得他就是张家的儿子一样,倒把他这个正牌的张家二儿子给撂一边了,好半天都没人跟他说一句话。 但张大川很快就想通了。在张大川单纯的脑子里,一直都以为那天的事是个意外,过去就过去了,而且林可钟不会瞧不起乡下人,就算有点坏,也坏不到哪儿去,更不会再接着做坏事了,这样一来,他的秘密可以保住,师资紧张的小柳村学校也能多个免费的好老师。这是多好的事啊!心情大好的张大川,呵呵呵呵,就沖正被围在张家人中间的林可钟咧开嘴傻笑了几下,然后就提着哥哥嫂子买回的大肉,先到厨房做准备去了。 只是,已经钻进厨房的张大川,并没有发现林可钟忽然就亮起来的又大又黑的眼。 第7章 张家很穷,除了住的房子要比村里其他人家来得稍微高大些,但这只是因为近年来有张大川这个壮劳力不计成本的无数次修补,张家的底子早掏空了。 张大川进厨房才发现厨房没盐了,想了想,他没去鸡窝找鸡蛋拿去换盐,而是把自己口袋里仅有的十块钱给全掏出来,准备去小卖部换些盐,再买点酒和两瓶健力宝,酒给客人及家里的男人喝,健力宝就给妈、大嫂──这样规格的酒宴,在村里也算高档次的,去年小柳村学校就是这样招待来视察的科长的。待会妈跟嫂子进厨房做饭时,看到这些,也会满意的。 那时候农村的小卖部还很少,只有老张头老俩口因为是十多年前从外地逃荒来的,在村里没有地,就在村口开了一个赖以为生,从张家到那里得路过一熘的人家。张大川边走边奇怪地发现这些邻居的门虽然都是紧闭着,但门背后几乎都有人影晃动,就想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等张大川到小卖部拿了东西,正要走,老张头的老婆到底是忍不住好奇就问:“喂,大川吶,你们家那个贵客还在吗?”却立刻被老张头在身上扯了一下,老张头不太乐意地嘟囔着:“你个老太婆就是嘴碎!上回老村长就说了咱,那可是从南边很远地方的大城市里来的贵客,咱们不兴围观的,让大城市的贵客瞧不起咱,说咱没见过世面,丢人吶!”谁说农民就素质低?其码老张头就很有村荣誉感。 张大川楞了楞才想到他们说的是林可钟,心说难怪,难怪林可钟那样的人物进了张家庄没有村民围观!自己第一次不也把他当成洋人吗!老村长虽说挂着个村长的名目,却是不怎么管事的,这回会这样,想必是上次的围观盛况空前,连老村长都看不过眼了。张大川一想起洋气的林可钟当时受的洋罪,现在居然还敢来,不禁就一笑:“在呀,俺买这些就是要回去招待他的!” “啊?是这样啊!招待那样的贵客,要什么你就拿什么,钱就算了,当我老张头替村里也争了一回光吧!”老夫妻一听是这样的,非不收钱。 张大川推了几次,无奈之下只得拿着白赊来的大堆东西,慢慢往回走,心里却想:老俩口开个小卖部不容易,全指着小卖部吃饭呢,下次俺还是得寻个由头把这钱还给他们! 还没进门呢,就看见爹妈兄嫂都一脸焦虑的站在屋外头,林可钟却单手扶着一棵小树,低头猛吐!心里就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去,急问:“这是怎么回事?” 第6页 张家人都很不好意思地面面相觑,最后,张大山才上前一步,脸色尴尬地说:“咱这的水硷性大,就算我放足了糖林老师也喝不惯,都怪俺,还以为他客气,非让他喝,结果……结果就这样子了……” “那咋办?”张大川急了,在农村,招呼客人招呼得不好,是很丢人的事,左邻右舍会戳嵴梁骨的。忙伸手拍了拍林可钟的后背,替林可钟顺气,“林老师,你没事吧?!” 林可钟本来就吐得难受,又受张大川不知轻重的拍了几下,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忙拿手绢擦了擦嘴,抬起头来虚弱地笑:“没事,但……但……今天这餐饭恐怕是不行了,下次吧……我就先去小柳村学校了……” 小柳村学校?张大川还在奇怪这星期白校长没说有新老师要来呀,而且林可钟又没拿行李,怎么就要先去学校呢?但不等他想明白,张大山就已经吩咐道:“看林老师你都难受成这样了,大川你反正顺路,就骑自行车带着林老师,再牵着林老师的自行车,把他送到你们学校去吧!” 张大川看了爹一眼,看到爹也点头了,就说:“哥,包在俺身上,俺一定把林老师好好带到学校去!”又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娘,顺便把老张头不收钱的事也对娘说了,又说自己下次会还上这钱的,这才把自己的自行车牵出来,而张大山也把林可钟停在院子后面的自行车给推出来。 虽然是一样的自行车,但两辆自行车明显就差着好几个档次。那辆永久的二八自行车本来应该是黑色的,却已经看不出本色,锈迹累累,轮子上裹满了泥水,链条还在推动时就咔嚓咔嚓响;另一辆却是农村里还没人见过的式样古怪的绿色山地自行车,虽说不太认得,但也可以看出簇新瓦亮的,连轮胎都显得尤其的宽厚与结实,想必价格不菲! 张大川倒是脸色如常,张大山却立刻觉得脸烧起来,把山地自行车赶紧让婆娘推着,自己进屋拿了抹布,三下两下把永久车擦干净,又在后座上绑了一个布垫。这才把吐得七昏八素的林可钟扶到后座上。 林可钟软软地斜靠在张大川背上,右手圈着张大川的腰,而张大川左手掌车头,右手牵着山地车,两人双车就这样离开了张家。 张大川虽然长得壮,但像这样空着肚子还得又带人又带车的情况毕竟少,路况更差,不免就骑得摇摇摆摆、晃晃悠悠,很快出了一头汗,偏偏两手都占着,连擦把汗都不能。他不时地扭回头去看车后座的情况,见林可钟仍是软软地靠着,不开口也不说话,就有点担心,心想别是病了,得快点送他回学校休息才好! 不知不觉间,两人就出了张家庄的居民点,展现在眼前的,是已经收穫过的一望无际的田野了。麦茬地被机器翻过,田埂上沿存的绿色将它们分隔成相等的板块,沐浴在正午的阳光里。远处还有村民们种植的甜菜已经开始收穫。霜降来临前,田野上的一切都在努力呈显着自己最的的绿意,很快,它们就会进入冬天的休整状态。 后座上的林可钟,这时候身体总算恢复了。既然有过一次经验,他这次就是有备而来,事先喝过一大瓶牛奶,牛奶的作用能在胃上形成一层保护膜,而且他本身是酒吧的常客,醉后呕吐的事已经不止一次,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年青的身体,所以这次复原很快。 身体一恢复,他立刻就暗自不慡竟然让他林大公子坐这么破的车,硌得他屁股疼,但,很快,他就感觉到了,就在他的右手臂弯下,那相对那壮实的身材来说显细的腰,像蛇般扭动着、晃荡着,太阳的热度混和着人体的体温,正透过层层衣服的阻隔,一点点传过来,而偶一颠簸间,粗糙的衣服就勾勒出纯阳刚的背部肌肉和曲线,不轻不重的,蹭在了林可钟的脸上、胸上、心上…… 这是西部太阳的味道,与潮湿黏腻的南部沿海城市大不相同,林可钟就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空气里满是太阳的味道,仿佛每一次的呼吸都能呼吸到阳光的碎片。 第8章 驮着个人毕竟走不快,当张大川吭哧吭哧、气喘吁吁地骑到小柳村村口的时候,已经快入夜了。小柳村是不通电的,村民们都睡得早。天上的月亮藏在云彩的后面,月光暧昧不明,村头几只土狗闻到生人的味道,就围上来汪汪地吠。张大川怕吓着新来的老师,赶紧下车,偏林可钟还舒舒服服坐在后座上不挪窝,就连右臂也仍旧稳稳地环住了张大川的腰不动。 张大川想叫他放手,回头一看,就见从树荫的fèng隙处滤下一些幽静模糊的光斑,正撒在林可钟的脸上,虽然看不大清晰,但光与影的交叠,却更加突出了他鼻樑的天生削挺和眼窝的幽深,散发着冰玉般的莹光,白得近乎透明。 张大川忽然就想起只在书上才见过的一个词:冰肌玉骨!毕竟,在西部的阳光下,就连年青的大姑娘的皮肤也比不得从小长在湿润海洋性气候下的林大公子,加上林可钟一路上一直沈默着,张大川也拿不准他的身体是不是恢复了。在张大川的心里,还在为自家中午的招待不周感觉歉疚呢!所以即使赶了这么远的路,他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十分疲累,却也不说什么,就吃力地单手推了车头,另一手则别扭地绕过车头,拖着旁边的山地自行车的车柄,用自己宽大的身子挡在了林可钟身前,“嘘”、“嘘”地轻声吓唬着,又用脚虚踢,赶开了那些围上来的狗。 这时候就有被狗吠吵醒的村民隔着窗,沖外面大喊:“谁啊?” 张大川就赶紧回答:“二大伯,是我呀,张大川!” “哦,是大川老师呀!”里面的人显然知道张大川经常星期天回家,就有低低的笑声透过紧闭的窗传来,“回家去相亲了吗,这晚才回学校呀?!” “二大伯,没这事!”张大川脸就一红,幸好黑灯瞎火,也没人看见。 他就这样弯着腰、别扭且吃力地推着林可钟一百几十斤的重量,穿过村中的小路,一直推进了学校,又穿过小操场,最后推到了学校最后一排兼做办公室和宿舍的房子前:“林老师,到了!”又沖旁边的宿舍喊:“李老师,快出来呀,有新的来俺们这支教的大学生来了!快出来帮忙安顿一下呀!”叫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出来,张大川心里纳闷,就算李老师今天也回家了,但都这么晚了他也该回学校了呀! “你没骗我!”林可钟总算下车了,借着绰约的月光四下里看着,忽然就蹦出一句,“你们这学校确实够破的!” 上午在张家庄,张大川没有为自己的自行车不如人而脸红,但到了这里,他就是一个教师,他为自己的学校太差实在感觉羞愧,头一时就低了下去,嗫嚅着:“其实……其实……”其实了半天也没其实出什么来,最后只得转口道:“林老师你还是先进屋吧!喏,就是你正前面那间,就是俺的宿舍,宿舍门没锁,林老师你就先进去,俺放好车就来!林老师你还没吃晚饭吧,待会儿俺给你做面片,保证好吃!”絮絮地吃力地拉着两辆自行车,绕到土屋的后面停车去了。 林可钟也不管他,几步走过去一看那间宿舍,破烂且单薄的木门上果然只横着一小根树枝。他伸手把树枝抽出来,推开了门。 “林老师、林老师……”张大川放好了车,叫着林可钟的名字就向自己的宿舍走去,冷不防自己的胳膊被人一下子抓住,一股大力扯得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旁边就是一侧,紧跟着,有什么柔软且甜蜜的东西堵上来,一下子就封住了他正欲暴出的惊叫。顿时唇齿间,满是他一生从未尝过的、无法形容的极香甜的味道,但那并不是村里收的甜菜的味道,反而如上等的丝绸般滑腻,如陈年的美酒般香淳,如婴儿的小手般松软……可怜张大川贫瘠了一辈子,根本没吃过啥好东西,这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的味觉,一时间竟让他完全迷醉了! 黑暗里,林可钟倚在门框上,迫不及待暴风骤雨欲望沸腾地将那充满西部阳光气息的壮硕身体终于拥吻入怀。他已经想这么做想了大半天了,憋得酸痛的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驱使着他吻得更狂野,吻得更深入。 林可钟一手死力抱住张大川的腰,另一手伸到张大川脑后,用力固定住他不能动弹,然后,他的舌,就像一条大蛇般钻进了那充满着西部阳光气息的口腔,寻找到对方的舌,用尽全身力气般吮吸着、厮磨着、啃咬着,根本就不给对方闭上嘴的机会,口水,从两人大张的嘴畔滴落,最后,林可钟却像还嫌不够似的,一下子大力顶到了张大川的喉部,然后,在舌根部用力一按。 啊呀!张大川全身就好像是被电击了一般,一种全然陌生的快感从头顶直送到鼠蹊部,千分之一秒,竟连嘴里绝佳的味觉也忘记了,然后,他像才明白过来发生的事,惊喘一声,一把就推开了林可钟紧帖的身体。 第7页 张大川并不知道,对方嘴里的其实是巧克力。上次在县城时,张大川的那一巴掌令林可钟记忆犹新,那是第一次有人敢对林大公子动手,他绝无意再挨一回。 虽然以男孩子而言,爱吃零食的少,但从小娇惯的林可钟却是个离不开零食的,即使这次来没带行李,临行前,他也不忘往裤子口袋里塞进一大版的外国进口极品巧克力。这时候就派上了用场!只是林可钟自己也没想到,效果如此显着。他和张大川虽是同年人,但一个一直生活在南方大都会的安乐窝里,一个却从出生到现在、每天都只能图个混饱肚子,于是同样的巧克力,于张大川无异龙肝凤髓,于林可钟,不过是吃腻了的垃圾食品。 林可钟顺嘴把口里没化完的巧克力吐到地上,就开始嘿嘿地笑,那笑的含义,半是嘲讽鄙夷,半却是勾引与诱惑:“怎么样?巧克力的味道不错吧!我可有不少,只要你肯好好陪陪我,那么,我就把它们全送给你怎么样!”不容忽视的欲之火,在他心里更加沸腾:见鬼!来之前我可没打算再碰这傻大个,我只想整整他!现在这是什么状况?不管了,今晚我一定要再把他弄上手! 第9章 张大川倒是被吓住了,怔怔地站立了半晌。 毕竟,今天一整天林可钟都表现得像一个热情好心的城里人、一个志愿离开城市天堂到这西部旮旯支教的大好青年,而张大川自己也确实忙了、累了,竟是把两人初次见面的情景给忘得一干二净了,甚至于刚才他还在想是不是就把上次那五千块钱还了,毕竟,那钱得来得不干净,只要这钱不在了,上次的丑事也就真地水过无痕了!乡下人吃了亏多半就是不吱声,再丑的事,大家不吱声就没什么了。而在这乡下地方,张大川也从不知道男人对男人也是可以有慾念的。 他闷闷地不解着,最后也只想到可能是林大公子少爷脾气发作,又想来一次可恶的作弄! 不甘、委屈、愤怒……张大川很难受:难得有不歧视乡下人的城里人,原来到头来,也不过把乡下人当成没吃过好东西、没见过大世面的土豹子,可以由得他们城里人任意的作弄与嘲笑!难道他忍飢挨饿,骑车把他驮回来,换来的就是这个!城里人的良心都叫狗吃了?张大川全身都在发抖,最后到底是瓮声瓮气地爆出一句恶言:“你就留着到地底下去吃吧!”转身就想自己先进屋去,却听背后林可钟的声音幽幽地道:“你说──本少爷要把我们上次的事十里八乡这么一说……” “你敢?!”张大川就感觉心脏一下子缩紧了,像被打中七寸的蛇,像被踩着尾巴的猫,倏地就转过身来,瞪着林可钟就狂吼道,“俺不是好欺负的,你信不信俺现在就宰了你!” 他要威胁别的什么,温室里长大的花朵没准还真就怕了,但杀他?南方城市里一天到晚有人这么对吵,最后呢,也没见哪个真被杀的!林可钟笑得更大声了:“你要杀我呀,那尽管来呀!来,沖这──”林可钟故意把脖子往前伸了伸,“──然后明天让大川老师的学生们也看看,原来大川老师……” “够了!”张大川就感觉心脏又一下子缩紧了,太阳穴直突突地跳,他想起来了,他是教师,这儿是他的学校,每天都有幼小的学生来这儿接受各种新知识,这样神圣的地方,当然不能由他亲手玷污!他终于焦躁起来,他从没遇到过这种怪事!上次不是一次意外吗?是他偶尔当过一回漂亮师妹的替身!怎么这林可钟是疯的,尝过一回就不再喜欢女人改喜欢男人了吗?“你真是来支教的吗?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城里人都跟你似的没长眼睛,没看见俺是个大男人?俺不是女人!” “支教吗?现在还不是,不过明天就是了!”林可钟无所谓地道,又仔细看了看对面朦胧朦胧、粗壮挺拔的黑影,回味着刚才那充满阳光味道的吻,意犹未尽,如果不是明知道硬碰硬未必打得过傻大个,还真想就这样扑过去!现在,却只能耐着性子。 既然利诱不成,那接着就该是强有力的威胁了。这套手法二叔在商场上已经用得炉火纯青,耳濡目染的林可钟也就用得理所当然:“就是说,从明天开始,本少爷就得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呆上整整一年,在这一年里,本少爷得有性伙伴吧?但你们这儿的女人都实在有够丑的,而且都穷得叮噹响,本少爷可不想因为这些丑女人惹上麻烦,反而,你这个‘男同事’更方便。反正本少爷要的就只是一个洞偶尔插插,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只要一年后能让本少爷走得干净利落,那就是合适的!放心,跟着本少爷亏不了你,上次只一晚上本少爷就给你了五千,这次只会更多!” “你──”如果说刚才的话只是气话是威胁,现在,张大川却真有了杀人的冲动。西部地方虽然万物匮乏,却唯独不匮乏温暖的人情,乡下人往往也比城里人更讲脸面。张大川从未见过这样无耻之尤、恩将仇报的事,又想起上次那五千块钱还在县上老同学手里,万一事闹大了,怕是抵赖不得,而对方也越加地放肆,只把一个大活人当成了一只随手可得的猫狗,张大川气得竟是说不出话了。 但林可钟已经等不及了,储存了一天的欲望正在迅速的膨胀硬疼。他又掰了一块巧克力含在嘴里,再次上前拥抱了粗壮挺拔的身体。第一次,张大川像被蜂螫般迅速推开了他;林可钟又接着第二次去抱他,这次,张大川还是活像他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自己就后退了一步;林可钟抑住心里的愤怒,第三次去抱,这一次,张大川终于没有再推开他。 不是张大川懦弱,只是,乡下人,脸面比命重要!乡下不比城里,谁家有芝麻绿豆大点的事,方圆百里内的人怕都会知道得清清楚楚,而且就算他自己不要脸面,他爹他妈他的兄嫂,也能不要这个脸?!所以他不能让林可钟出去乱说,所以他只好选择自己吃亏。当然,也许还有一条路,但那却是鱼死网破,扯了瓜藤蔫了瓜的绝路……毕竟最长就一年,也许还不到一年,忍忍吧,这日子还得过下去。 张大川曾经在中午的阳光下黑红透亮的脸,这时候却变成了惨白,跟这月光似的。他没有哭,只是感觉喉咙里泛着极苦的味道:“别在外面……” 林可钟早看清了那间小宿舍里的情景,推着张大川就进了屋,也不关门,就着月光几步就到了唯一的单人床边,大力地把张大川推倒在床,自己就紧不可耐地压了上去,另一手就想去撕张大川的衣服。 “别撕!”张大川却用力地握住了他的那只手,“俺自己来!” 林可钟就让他自己来,坐起了身,转而开始迅速地脱自己的衣服。林可钟原本想张大川一定会脱脱拉拉的,最后还不得自己帮他脱,可是出乎意外,当他脱完转过身时,就发现那裸裎的肉体正平摊在小小的床上,白的月光从半掩的窗、从大开的门斜射进来,斜射到那纯阳刚的肌肉上,似乎就与中午的场景重叠了,月光变成了阳光。 林可钟忽然就感觉口干舌噪,再也无法忍耐地低吼了一声,猛地覆上了阳光的肉体。他把那强壮的双腿强硬的推开,然后用自己硕大的利器瞬间刺穿了他…… 如果说上次的经历因为有酒精事先的麻醉还不是那么难以忍受,那么,这一次在完全清醒条件下的侵犯,就是撕心裂肺般的非人之痛了。 “嗯!”男人的那个部位天生就没有这方面的功能,完全没有润滑的小穴上完全是被硬生生的捣开,非人的痛楚,令即使有心理准备的张大川也不禁就疯狂地开始扭动身体,企图后退着逃开,可是林可钟用自己的体重用自己的腿牢牢地钳制了他,他根本无处可逃……尖锐的痛楚和无尽的屈辱,这一切令逃不开的张大川眼里终于有了泪光,“啊……呜呜……放了……我……”他不断重复着这些字句,仿佛可以减轻下身的疼痛,可惜那疼痛却没有停止过。 林可钟倒是没想到张大川居然会哭,毕竟张大川给他的印象一直是壮壮的傻傻的。不可否认他有瞬间的失望,但随即又另有一种新鲜的刺激。原来,阳光下也是有泪水的!这种刺激也让他更性奋,那紧窒干涩的小穴让他快有种要被绞碎的错觉,他加快了冲刺的力度,每一次他青筋怒涨的男根,都是整根地抽出,又整根地插入,而那小穴也越来越滑──那是血液的滋润。 第10章 睡梦中,张大川感到肚子一突一突的,那是对方的龟头在他的直肠里的突跳,最后,他的肚子就要被顶破了……他吓得“啊”一声,就坐起身来,手足一片冰冷,肚子很饿,全身也到处是奇怪的刺疼,就像有一把钝锯在锯着他的嵴椎骨。 第8页 透过窗,可以看到外面天色刚刚微明,才清晨四五点的样子,而他蜷缩着,睡在床边本来用以做饭和放杂物的光光的木床板上,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被,难怪会冷呢!而他温暖和熟悉的小床却被一个不认识的修长身躯霸占着,那人甚至孩子气地拥着原本放在窗台上的一只毛绒小熊,白白的脸枕在小熊的屁股上,而他自己的屁股也撅得高高的。张大川有瞬间的疑惑也有些好笑:这谁呀?不过看来也是个男孩子,怎么就像小姑娘似的抱着小熊睡呢! 过了一会儿,昨晚的一幕幕才像潮水般涌来,“不──”张大川就抱住了头,发出低沈的伤兽般的声音,这一瞬间,他真想就此死去,但他另一个念头却更快地袭来,这是学校,天一亮就会有学生和老师陆续赶来上课了,这么龌龊的事他不能让学生们看到! “快起来,要天亮了!”张大川顾不得再去仇恨什么后悔什么,甚至于顾不上极度不适的身体,顺手从床边拿起一件厚卫生衣往身上一套,就起床了,然后一巴掌拍在林可钟撅得高高的屁股上。 “二叔,嗯──太困了,人家还要再睡一会儿吗……”林可钟把一只眼就睁开了一道细fèng,似梦似醒地还以为是在南方的家里呢,撒娇地道,眼睛跟着也又闭上来了,但不过一秒以后,他就觉得不对了,倏地就坐起身来,呆呆地看着这间破败简陋的宿舍。宿舍里共计有一张小床,一个光床板,用以做饭和放杂物,还有一套课桌椅,最后,还在宿舍的最角落里有用泥巴垒起来的一口小土灶和简单的锅碗。 忆起昨晚的事,即使因此亏待了肚子,林可钟仍然有些小得意。在城里,他被二叔被欧叔甚至被甘铃那丑里八叽的乡下丫头,都给吃得死死的,可到了这,到了张大川和张大川一家面前,他却显得那么聪明和能干,把明明比他更壮更有身材方面的优势的张大川给吃得死死的,油然而生的优越感下,他想,也许真在这儿支教也不是那么难熬的一件事! 在学校前面的井边,张大川就着冰冷的井水,已经稍微清理了满身的狼藉,甚至还用毛巾往自己身上狠狠搓了几回,好让冰冷的身体赶快回暖。他并不想生病,尤其是在林可钟面前生病。然后,他又打好一盆水回来,进屋就看见林可钟拥着被子还坐在床上,就有些迟疑地道:“要不──你先洗!”他不是要讨好也不是真地大度得忘了眼前人的卑鄙无耻,但他想的简单,他是怕林可钟别扭起来,万一在学生们上学前都没准备好,那可如何是好?! 林可钟注意到了那不再黑红而变得惨白的脸。他是经历过同性间的性事的,他很清楚他昨晚行为的后果,跟和女人的亲近不同,那样的亲近,纵然再激烈再狂野,也不会带来什么真正的伤害。张大川想必是受伤了,居然还这么逞强,居然还在伤害后的第二天一早就表现出近于关怀的意思──这样的张大川,不知道该说是傻得可爱还是可笑,但无疑的,这样的他又奇异地勾起了林可钟某些残忍的慾念,就像高高在上的王,带着优越感去欺侮、掠夺属下的臣民一样。他才不管张大川再来一次是不是受得了,他只是想要! 林可钟坐在床上,忽然就勾勾手指,表情轻佻地道:“来──过来,到我这儿来!” 张大川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傻楞楞地就走了过去:“求你快点起来吧,俺──啊!”一句话没说完就变成了惊喘,林可钟拉着他的胳臂猛一使劲,就把他压在了身下,红软的薄唇,也在同一时间压上了张大川厚朴的蜜色的唇瓣。 张大川这才慢一拍地明白过来,他想挣扎想反抗,但林可钟一句话就制止了这一切。林可钟说:“要是再耽误,你的学生可就什么都看到了!” 张大川身上本来就只有卫生衣,林可钟十分方便地就把晨起略冰冷的手伸进了那微暖的怀里,恶意地摩挲掐弄着触感良好的胸肌,又揪住他胸前的突起,用细长的手指大力扯弄。但很快,他就觉得不够,迅速扒光张大川身上的障碍物,贴紧张大川业已赤裸的肌肤,从两人肌肤相接的地方沁入的凉意,令他颤抖了一下,但紧跟着又满足似的长吁一口气。 察觉到林可钟柔软细长的掌在他全身游移,张大川如处地狱。还开着的门窗,门窗外渐渐分明起来的学校校舍,让他实在怕得不得了,万一有学生或老师提前来了…… “你的肌肉不错!”情色意味十足的口吻,林可钟一根一根地抚摸着他身上的肋骨,肌肤因长年在地里干活显得十分黝黑且粗糙,但胜在弹性上佳,肌肉的线条流畅,跟城里那些美女或美少年比虽然差了些,但却另有一种新鲜的风味。 “你能不能快点!”张大川已经顾不得屈辱了,终于开口催促起来。 林可钟一怔,随即就有些发怒了。他是顾忌昨晚的旧伤,才想多给他点前戏,想不到对方居然不领情。他坐起身,用蛮力扳开张大川的大腿,搁在自己的双肩上,两眼炯炯地细瞧着张大川那暴露出来的身下已然红肿的幽穴,手指则伸进去由轻至重地绕转起来:“疼吗?” “不!”张大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而这种将私处暴露无遗的姿态羞得张大川本不敢正视他的眼眸,只是满脸通红,不住地颤抖着。男人之间的性事过后,如果时间还没到,其实也就是麻木。张大川为自己清理时,到底是羞于仔细看那伤处的,所以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后庭的痛肿难耐,而痛肿难耐的后庭再被异物刺入,那就是双倍甚至三倍、四倍……的折磨。“嗯……”从张大川口中发出一丝呻吟,苍白的脸色、颤抖的四肢、痉挛的双手,无一不在表明这种非人之痛。 “好象是从这里进去……”林可钟装没听到。被宠坏的孩子是最不能被辜负的,只是因为自己的“好意”对方似乎不领情,他就要报复似的。然后就将欲望的前端对准他那被自己挺力撑开的后庭,挺身慢慢地刺了进去,刻意地延长着那种痛感! “唔……”张大川终于哭出声来。开始他还在想不能这么丢脸,但到了后来,随着那好似烧红的铁钎般的插入,他终于是忍不住了,他开始哭着求饶,哭着想要逃开这种酷刑。 林可钟并不以为意,昨晚张大川第一次哭还给了他点新鲜感,再来一次,又有什么稀奇了!他讨厌男人哭,所以他干脆伏下身,用自己的嘴堵住了这烦人的哭叫,然后,粗重地喘息着,一次比一次更用力地顶进去,尽情享受着那紧窒的内壁,尽情享受着人生中这不是第一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场的性爱刺激! 张大川,不过是个性伙伴,管他痛不痛,只要林可钟自己享受到就行了。 第11章 中午快放学的时候,乡教委的郑会计费力地骑着自行车来到小柳村学校。一进办公室就说:“你们这路比红军长征还难走,要不是为了替你们发工资,八抬大轿抬我也不来!”边说边坐在一张椅子里,顺手拿起书本扇凉。李老师忙起身递过毛巾要郑会计擦把汗,又给他倒了杯水:“郑会计,这么远的路乡上怎么不给你配辆摩托车?”郑会计哼一声说:“配摩托车?修自行车的钱都没处报呢!对了,你们这儿那个新来的支教的大学生呢?先说好了,这支教的事乡上可是不负责发工资的!” “你说林可钟……”提起支教的大学生,李老师就是一肚子火,虽然学校里几乎所有人都喜欢这个新来的支教大学生,但李老师就觉着这个年青人太自以为是,没有一点起码的礼貌,来的第一天上午见他迟到误了学校的早自习,就嘻皮笑脸、不咸不淡地来了句:“你就是李老师!你不是住校吗,怎么,出去玩了?好玩吗!” 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外面有脚步声,那种极柔软的皮鞋鞋底击在走廊上用泥巴夯实了的地上的声音,是极特殊的,全小柳村也就只有一个人穿这种高档鞋。李老师顿时噤了声,就见林可钟一身简单的咖啡色西裤加黑色夹克衫的打扮,闪身就进了办公室,看屋内有人也不打招呼,径直就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拖开椅子坐了下去,开始批改作业。 见他如此没礼貌,李老师很愤怒,但郑会计昏黄的老眼里倒闪现出几丝惊?。郑会计在乡上干了半辈子会计,还从没见过像这么白皙俊俏的年青人,而这样的年青人主动来这乡角旮旯里,如果不是真的思想进步,就是来镀个金谋求政治出身的,加上他来支教的消息极突然,比县上发出文件的时间还提前一天,他的人就已经到了小柳村──单单这样的高效率,在拖沓的政府机关里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郑会计想,如果单单镀金的话也不是非这小柳村不可,乡上县上学校的条件都比小柳村好十倍,也许…… 第9页 郑会计就起了身,笑眯眯地踱到林可钟的办公桌前:“这位是小林老师吧!乡上这几天都在议论说小林老师是难得的新社会四有青年,响应国家号召来我们这穷乡僻壤支教,真是九十年代的活雷锋,我们国家的年青人都真该向你学习呀……” “你哪位?”林可钟这两天已经听了太多的称赞,不过那些来自白校长和普通村民的称赞是发自肺腑的,而这个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儿的话却一听就透着假,想他林大公子在城里身边多的就是马屁精,对这种还停留于喊政治口号水平的马屁自然一听就听出来了! 这倒不是说他真地就讨厌被人拍马屁,只是,从他来这的第一晚上过张大川后,张大川就病倒了,幸亏上次张大川自己就编排过一个“内伤”的藉口,这回不待林可钟开口,白校长等人就顺理成章以为是内伤复发了,虽然都焦心忧虑,倒是无人思及其余,也照例把原本属于张大川上的课分摊给其余的老师,反正这时候正是农闲,其余的老师倒没异议──除了林可钟。 林可钟懒散惯了,一开始只想着给群乡下小孩上课想必很新鲜很有意思,但上了第一天,他就觉得忒累也忒琐碎,一群从未进过城的小屁孩一听新老师是城里的大学生,那叫一个好奇,整天叽叽喳喳围着他问东问西、问了天上问地下,差点没把林大公子问疯! 若不是二叔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发了死命令要他继续待在西部接受锻鍊,恐怕第一天上课,第一天“林老师”就撂挑子走人!还要再带张大川的课,林可钟就觉得更烦了,连带着看病中的张大川也碍眼,全然忘了,这病也是他引发的。 就在他来这的第二天,二叔派来陪他同来的小喽罗们就按照事先的约定,用汽车送来了简单的行李、几箱纯净水及其他方便面、零食、杂志若干,顺便还有县上关于林可钟来小柳村援教的证明文件。林可钟也绝没有分给病中的张大川哪怕一点好吃的,倒是为在新环境里求个方便,把纯净水送了白校长一箱,其他同事也都有礼物,但,独独就不给张大川的。 张大川他爹在儿子病后,想当然就连夜赶着驴车来看了,顺便也把林可钟上张家庄的经过说了一遍。白校长他们的想法跟张父是一样的,也都大为感慨了一番,想既然张大川是小林老师的恩人,小林老师来这儿也是为着报恩,就算不给张大川礼物,想必是私下里有更好的礼物送上吧!倒是没人说什么。再加之学校没有多余的宿舍,而李老师的宿舍有时候晚上会接待远来看他的妻子,不是很方便合住,就让张大川和小林老师合住了一间,正好也可以让小林老师顺便照顾一下恩人。 这可就苦了张大川了。除了第一个星期,因为白校长和村民他们盛情难却,林可钟每天的中饭和晚饭都基本上吃的百家席之外,到第二个星期,吃怕了那些饱含硷性的粗糙食物的林可钟说什么可不去了,他要自己做着吃。具体点说,就是张大川做,他吃!张大川本来还在生着病,却受林可钟威胁,每天大清早就得去村民中换些新鲜蔬菜,再拿出林可钟带来的纯净水及各种高级调料、肉肠火腿什么的,绞尽脑汗,变着花样的做些菜来满足林大公子挑剔的胃口。一天早中晚三顿的忙下来,比上课都累,更可气的是,偶尔被学校的学生及其他老师撞见,他还得违心地说他好得差不多了,做这点小事不碍的。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正是能吃能睡的时候,馋好吃的很正常,但是,张大川还记得上次林可钟拿巧克力寒碜人的事,所以现在就算林可钟把那些好东西全送给他,他也下定决心是不吃的,更何况每次做完饭,林可钟也绝没有表现出邀他一起的意思。张大川就简单下些面片,就着咸菜一起填饱肚子,同时,他也努力让他自己不去注意林可钟桌上喷香的肉味。 郑会计听到林可钟有些沖的话,就知道自己想简单对这么一个未来可能的“政治新贵”示好的想法,实在是太简单了些。但他这么说也只是出于转念间的侥幸,毕竟,那所谓的“政治新贵”也实在太遥远,他还是做好眼前的事要紧吧!这时候放学了,白校长从厕所那边过来了,而何老师、王老师是两口子,他们等班上的娃娃都同了教室,就回到了办公室。 领工资的时候,何老师看上去心情很好,他是这里唯一的公办教师,工资比民办教师高出许多,白校长、李老师、王老师和张大川都是民办教师,只是工龄或长或短,工资块儿八毛地分出个上下来,还剩一个林可钟就完全是在义务劳动了。 轮到张大川的时候,张大川拖着病体,从宿舍那边过来,他的工资应该是最少的,比白校长他们还少十块钱。 李老师把薄薄的工资从牛皮纸信封倒出来,又数了一遍,就问郑会计:“不说澳门回归要升工资么,咋还没动静呀?” 郑会计也没啥好气地说:“升工资也得财政有钱哇,没钱升了也白升,况且升也是公办教师升,没你们民办教师的份。” 李老师听了,狠狠把信封撂在桌子上,不无沮丧地说:“现在这号事,真他妈说不成!” 林可钟冷眼旁观着这幕人间喜剧,不禁就看了看手里拿着更菲薄的工资袋的张大川,看张大川黑红的脸上倒是一片散淡,仿佛李老师说的不管他什么事,又或者早拿定了什么主意,所以对于外物的干扰并不放在心上。林可钟就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故意问:“我倒是听说民办教师要解聘呀,你们听说过没有?” 白校长、李老师他们也听说过这事,甚至专门托人打听过了。这时候白校长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不仅瘦得厉害,嘴唇也因为疼痛染上了淡淡的紫,但看到李老师、王老师脸上的沮丧,虽然王老师有她丈夫何老师在无声地给予着安慰,但这么打击士气的事身为校长的不能不管,咳了两声就说:“这事情是有的,但乡里有乡里的情况,像小柳村这样偏远的地方,民办教师还不可能一下子全部解聘,咱西北毕竟穷地方多,公办教师没有那么多!老李、大川你们就放心吧,只要有我老白一天当校长,一天就少不了你们那份工资!” 李老师还是不说话,张大川却不忍白校长拖着一身病还为他们担心,所以就笑了,说:“白校长,您放心吧,俺读的就是师专,偶想在教育上干下去,哪怕就是一辈子当民办教师俺也不离开教育,而且就算真有那么一天小柳村学校全用公办教师了,俺就去更远一点的地方去当老师。电视里常说,咱国家好多地方没有学校哩,教学总归是条正道!俺爹早说的!” 虽然张大川的脸色仍旧透着青白,但他那乐观的精神、厚实的嗓音却十分奇妙地感染了在场大部份的人,毕竟,小柳村学校的老师们虽然也算知识份子,但同时更是地道的农民子弟。在中国自古以来的大部分农民的思想里,踏实就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法宝,一个人只要安心地去做好一件事,一辈子才不会白活。比如一个庄稼人,你就得种好地,让土地年年丰产,然后像庄稼抽穗一样过好日子,心里永远不会有亏就行了。 于是,短暂的沮丧过后,老师们,包括郑会计一起面面相视,由衷地微笑着,那种在一瞬明显心意相通、血浓于水的表情,让这里唯一的外人林可钟感觉到了被排斥于外的不痛快,更多的却是不解的困惑。 城市长大的林可钟不知道,这么微薄的薪水、这么艰苦的条件,甚至还要加上随时可能被辞退,这些民办教师们怎么还能这么乐观地坚持下去呢?但,他可以不懂,却不能不屑于这种可贵的坚持,于是,这大半个月以来,他看着张大川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某种敬意! 第12章 发工资的当天是个周末,学生们放学比较早,原本应该住校的李老师又不知去了哪儿,傍晚一过,偌大的学校里顿时就剩下张大川与林可钟两个人。吃过晚饭,张大川不想那么早就睡,从学校办公室找出一个破旧的手电筒,又拿起放在窗台上的毛绒小熊,独自去了学校后面不远处的一个荒樑上,新垒的土丘湿漉漉的,坟上没有任何记号。看上去孤伶伶的,里面睡着同样孤零零的小娅。 毛绒小熊就是上次上县上张大川特意买的,只是一直耽搁着没送来。小娅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活着时恐怕没玩过任何一件像样的玩具,就让这毛绒小熊长伴可怜的孩子吧!他想他会一直记得那一看到老师就从学校后门里跑出去的小小的背影和那双奇特的大眼睛的,那是他一辈子的心痛。 说到底他才二十一岁,上过师专,在这小地方算有文化的,不是完全没嚮往过走到外面去过好日子,但是,一年多前当小娅死后,张大川就对这所灰不熘秋的小学校有了几分特殊的依恋,也许是怕许多年后还有小娅这样的孩子吧,他从此就开始害怕离开小柳村的这些孩子,所以他才能在中午当着白校长、当着林可钟、当着全校老师的面前,说出那番话来,那确是他的肺腑之言。但现在一个人独处时,在坚持的背后的渺茫处境就升了起来。 第10页 他其实也知道前一段时间上面有传闻,说民办教师要解聘,凡教龄二十年以上的,通过考试可转正,而像张大川这样的,根本就没有转达正的希望!那他这样坚持到底是为什么?真地以后就离开家乡到更远的地方教书吗?他心里突然就泛起一股酸酸的东西,一直涌到嗓子眼,他使劲地咬着咬厚实的唇,才没有溢出来。 天色渐渐晚了,最后小小的坟堆四周只看见杨树一只只向上伸开了枯瘦的手掌,撑起暗蓝的天幕。张大川就那样站了很久,偶尔喃喃着“小娅”的名字,直到感觉病中的身体实在撑不住时,才准备回去,一转身,却忽然发现一个人就站在那里,细细一看,才发现是林可钟。但林可钟手里的可不是小小的手电筒,而是一个很大的应急灯,照亮了四周很大一片野糙地。 他现在对林可钟已经全无好感,现在没有外人在,连其码的礼数那也是不愿,就当没看到的,就那么直直地从林可钟身边经过,想迳自回学校去。 林可钟就有些怒了,他今天才开始模糊地懂得欣赏傻大个有而他自己缺乏的某些东西,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会大度到纵容傻大个无视他。他转过身,跑上几步,张开双臂,两腿也分得很开地站着,气鼓鼓就堵上了张大川的去路。 张大川不理他,向旁边绕了几步,但林可钟又跟上来,又挡了他的前路,两人就这样你走我堵的折腾了好几次。张大川终于烦了:“林可钟,俺饭也给你做了,你还追着俺到底想怎么样?!” 林可钟倒是被问得有点语塞。是呀?他还要怎么样呢?张大川的身体给他了,饭给他做了,现在张大川要独处一会儿,他追着来干什么?但是,为什么他就觉得当张大川呢喃着“小娅”的时候,感觉就很不慡呢?即使他明知道小娅活着的时候也就是小屁孩一个,张大川不可能对一个小女孩如何,但他还是不慡!他记得很清楚,在县城第一次强迫了张大川的时候,他就是用“小娅”做藉口;明明只被他吃得死死的傻大个,凭什么又被另一个小屁孩吃得死死的?! 应急灯明亮的灯光下,张大川清楚看到了林可钟脸上的变幻,无论皱眉也罢,咬牙切齿也罢,林可钟给人的感觉都透着十足的孩子气。其实林可钟的外貌属于洋气的深邃,像新疆人,并不是圆脸,照理说不会显小,但他仍然就是给了张大川这种印象。张大川忽然就想起县上上学时,一个爱好上课时侃大山的老师就哲人般说过一句: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与此相对应的就是,现在城里的孩子因为生活的富足大都晚熟得很! 明明是同龄人,但张大川实在没办法把林可钟当成跟他一样的成年人对待,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林可钟明明屡次地侮辱他、欺负他,他仍然无法真正去恨林可钟的癥结所在。 模模糊糊地想到这儿,张大川就嘆了口气:“小林老师,俺看你肯到俺们这穷地方支教,想必也不是什么坏人!你现在是多好的时候,可不能把这恋爱、结婚当成了儿戏,你还是应该好好找个女人……” 但张大川却不知道,林可钟最讨厌的就是说教,实际上许多娇养的城里孩子也都最讨厌说教,何况还是被一个他不怎么看得起的人说教。都说穷人的孩子皮实、抗揍,但穷人的孩子与富人的孩子不同的就是,穷人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会尊重传统,听长辈的话,而富人的孩子却更注重物质享受,注重个性的张扬。 林可钟就烦了,冷冷打断他的话:“本公子乐意──不行吗?而且那可是你自己答应的,你想反悔也得看本公子答不答应呢!来──过来,让本公子亲一个!” “你──”张大川气得发抖,以前被林可钟强迫就罢了,现在还要在这旷野里、在小娅的坟畔,让他自己送上门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干的,“──无耻!”当时就转身想走。 林可钟是孩子心性,毕竟张大川还病着,他最后那句“亲一个”其实是赌气的成份居多,但居然被张大川一改常态地斥为“无耻”,脸上就挂不住了,把应急灯随手一扔,伸手就去扯张大川的胳臂:“我就是无耻又怎么样!我今天偏还要无耻无耻给你看了!”说着,林可钟扳过张大川的脸,胡乱就往他脸上脖子上乱亲一气,口水也涂得到处都是的。 “放开俺……放手……”张大川伸手推拒,奈何他到底是病着,两只手都是软绵绵的,推在林可钟的胸膛上反而更像是挑逗般的拂弄。林可钟原本是赌气的毫无章法的亲法,到这时候也带出了些火气。他这时候才想起,其实有半个月他都没有享受过这具结实的肉体了。再加上那温柔舒适的触感,他终于气喘着收紧了抱住张大川的双臂,撬开张大川的唇,去捕捉记忆里充满着阳光味道的舌…… 直到林可钟终于想起来对方是一个病人时,低头一看,张大川已经晕过去了,再摸摸他的额头,才发现他一直在低烧!该死!林可钟有情慾被生生终止的不耐,但心底深处也有了一种他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他居然心痛了、内疚了。 他想,无论如何明天一定要让二叔调批特效退烧药来,西部的医疗水平太差,居然这么长时间都不好! 第13章 那个星期天,林可钟生平第一次伺候病人。他自己既不会做饭,而张大川低烧也显然不适于再去做饭,林可钟就把属下从县上新送来的零食里挑好消化的推到了张大川床前,花花绿绿的尽是八宝粥、水果罐头之类。 这一天他都亲自餵张大川。张大川的身子原本就沈,半昏半醒之间就十足的是块铁秤铊了,把林可钟给累够呛,而且他顾了张大川,就忘了手,手一滑之下,不是直接把水果罐头扣在地上,就是把八宝粥撒在了被子上。 但林可钟他二叔空运来的进口特效退烧药还是十分有效的,再加上张大川的身体底子又好,之前也没条件吃太多的抗生素,到傍晚就退烧了。这时候张大川已经清醒了许多,虽然仍旧疲软无力,但偶尔睁眼看他的眼神就带上了明显的防备色。 林可钟装生气归生气,但很快他就发现张大川这样子看人的样子,又倔强又虚弱,黑红的脸上就意外生出些别样的妩媚来。 林可钟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但经过昨晚吻人却把人吻昏的不好经历,这回他倒是很快就醒神,还暗自鄙视了自己一通,心想我这是怎么了!他不过一傻大个嘛,我这么个翩翩公子、新新人类,犯得着搞得跟欲求不满似的色情狂似的吗?我犯贱呀!但是鄙视自己归鄙视自己,后来,给张大川餵饭时,他仍然不可自抑地又走过三次神,走神时就特渴望立刻把张大川给压在身下,就特渴望张大川的病能马上痊癒!这次,他决定了,有啥吃的一定紧着张大川吃,反正属下从县上新送来的这批食物比半月前那批更丰富。 但所谓病去如抽丝,即使张大川星期一就退了烧,但虚弱的身体仍然又将养了一个星期才完全恢复。但他仍然坚持不要林可钟的任何东西,除了星期天那次,他还是照旧给林大公子做了饭,就自己另做一些面片吃。但不同的是,他也怕再次拖坏了身体,面片的配菜就变成了各种新鲜时蔬,还很是肉痛地花钱从村里杀猪的李屠户那里买了些大肥肉和五花肉,不捨得多放,每天炒菜时就往菜里放那么七八片肉,算是打了牙祭。 上次居然被林可钟亲给亲晕了,张大川感觉很屈辱!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这一幕竟是在小娅的坟前发生的,先不说小娅的灵魂是不是还没走远,就是他自己一想起这点来也觉着心里硌得慌,仿佛亵渎了心里什么神圣的东西! 所以,恢复身体就成了当务之急。而且,上次看过小娅后,他忽然就非常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像小娅般的小女孩。张大川这个年龄,在乡里正是谈婚论嫁的年龄;以前是他觉着心里没准备好,一直拖着,家里就没强迫他。就在骑自行车载着林可钟回学校那晚,村里二大伯不就问过他是不是相亲去了──他当时只觉着害躁,但现在时过境迁,一想起这茬来,就越想越觉得这是冥冥中老天爷早就给过他的提点──试想,如果当时他随口答应了,想必林可钟再疯狂,也不会起心对一个即将结婚的男人下手吧!况且村里那些男孩子没结婚时,哪个不是一个比一个疯玩,可一结婚不全都收心了,不过几年就得为老婆孩子拼命种地挣钱,少年时的那些疯狂便都随风散了。 他越想就越是如此,原本阴云密布的脸上逐渐也有了松快。甚至背着林可钟,趁去村委会门口商店买东西的机会,向二大伯说了,请他先给帮忙找找看附近村里有没有哪家合适的姑娘! 而对林可钟来说,张大川的见外,让上星期还在嘴里很有滋味的各种进口灌肠、火腿肉、燻肉……顿时就寡淡无味起来。傻大个不吃他的东西,他能怎么办?难道再次上去把人强压上床,然后让傻大个再大病一场!他没有办法,甚至在张大川看上去完全痊癒后,他还是又硬忍了一个星期,怕傻大个营养不好,怕傻大个没好利索。 第11页 林可钟不大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是他二叔养大的。他二叔又没有别的孩子,于是一个孤儿就过着王子般的生活,但这未必是件好事,林可钟就具备所有城里的新生代及城里的新生代富家子的缺点,自我为中心,被宠坏,情绪化,只要我愿意,有什么不可以的意识根深蒂固。虽然有点晚更有点少,但能让他这样的人为顾惜别人的身体,而强捺自己的欲望一星期,这就算难得了,连他自己都被自己的牺牲给小小感动了一把。他想,即使傻大个现在还在生着闷气,不怎么样跟他说话,可想必也看在眼里了吧,所以才会在脸上显露出越来越轻快的笑。 “你说什么?是大川老师自己让你去保的媒?”又是一个周末的傍晚,吃过饭,天很冷,林可钟去了村委会门口商店,来快一个月了,他一次没去过那儿,嫌东西太次。但当他想起来,半个月前是在小娅的坟前对傻大个动了粗,他就觉得既然要跟傻大个修好,那么,给小娅买点祭品讨傻大个的欢心还是很有必要的。却怎么也没想到,村里的二大伯兴沖沖地就托他回去告诉张大川一声,上次托媒的事有着落了,就是邻村的玉丫她娘已经同意先让玉丫跟大川处处,只要处得好,过些时就可以定亲了! 震憾、愤怒、伤心……二大伯活了这么久,还从没见过一个大小伙子脸上出现如此丰富的表情,那种表情,通常只出现在被婆家抛弃的小媳妇、被城里人骗得失身失心的大姑娘脸上,而一般农村的小伙子们就算倒楣碰上这事了,多半也是愤怒得要立刻找负心人算帐去!难道说城里的大学生脾气就是好些!二大伯咋巴咋巴嘴,正想劝他两句,就觉得眼前一花,林可钟转身就跑了,空荡荡的地下,只剩了一个刚买的劣质塑料娃娃。 第14章 张大川吃过饭,躲在宿舍改完作业也觉着手足冰冰的,他想冬天就快到了吧!然后就脱掉外衣,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里。 现在这小小的宿舍里有两张床,一张是他的,另一张却是新添的林可钟的床,两床对面对地摆着。 张大川缩进被窝,看了看对面的空床,心里有点奇怪林可钟跑哪去了! “呼──”宿舍的门忽然就大开了,一阵冷风颳进来,张大川被冷得一哆嗦,但略微一抬头就看到推开门的林可钟面色不善的样子,就想他又发什么疯!也懒得理他,把头缩回被子里,就想睡觉了。 “你还睡!”林可钟气坏了,反手一带门,冲上前就用冰冷的手伸进张大川的热被窝里,硬是揪着他卫生褂的领子把他拉了出来,只拉得张大川蹬、蹬、蹬……向前几步,鞋也没法趿,就那么狼狈不堪地赤脚站在了两床中间的泥地上,“我让你睡!我让你睡……” 张大川也怒了,任谁这么冷的天被人硬从被窝里拉出来,都会生气的。他反手重重地挥掉了林可钟的手,挥舞着大大的拳头就怒道:“俺睡俺的觉,你干什么要把俺拉出来!别以为俺脾气好,不敢打你呀!” 张大川的脾气的确不算好,因为他明知道是无用功,但每次被林可钟稍一撩拔就是不自禁地要用拳头表示抗议。 以前林可钟是听多了连眉都懒得抬,这时候,他却感觉更加地火上浇油了,拿起身后自己床上的一只枕头,先就打在张大川身上:“我让你睡──你现在还睡什么呀,不如就这样一直不睡,等着下个月好好地去睡你的新娘呀!她应该叫玉丫吧?是不是长得很漂亮,比我还漂亮,你就这么急着要娶她吗?我对你不好吗,你背着我居然转眼就想找个更好的……” 早就说过宠坏的孩子是最不能被辜负的,林可钟来得急且猛烈。 张大川其实也就是说说而已,从小到大他都是听爹娘话的好孩子,既没打过架也没逃过学,更何况他知道自己下手重,万一把林可钟打坏了,林可钟说不定就会把他们的事向村里四处传扬一遍! 这是他最怕的,所以即使内心无愧,他也不回话,只是到处闪躲着林可钟打下来的枕头,心里盼着等他消停下来,就可以好好地跟林可钟谈谈了。毕竟,两个人都已经算是成人的年纪了,不能总像小孩过家家般胡闹吧! 枕头打人当然不疼,但打多了也是会烦的。不过,这个首先烦的人不是被打的张大川,反而是打人的林可钟。 想到玉丫,想到看上去老实的张大川居然背叛他,林可钟感觉气得呼吸都困难了,而这样胡乱的击打根本无法出气。他忽然把枕头一扔,另一手使劲就圈上了张大川的腰。 张大川正忙着躲闪枕头的袭击,哪成想被林可钟抱个满怀,他想躲闪,但是林可钟就一下子咬在他的唇上,很重,当时就疼得张大川“哎哟”大叫了一声。 林可钟反而是轻轻地笑了,看着张大川的眼睛就很是认真地说:“你不要娶玉丫好不好!我不喜欢你娶玉丫,我要你永远就这么陪着我,给我做好吃的,用自行车带着我到处去玩,陪我一起晒太阳!” 这么近的距离下,两人几乎是脸帖脸的,虽然因为天色暗了的关系,看不太清楚,但林可钟身上好闻的洗发水的味道仍是一阵阵直往鼻孔里钻,加之林可钟对二叔和欧叔有所求时往往撒娇惯了的,即使这回是相当认真的要求,他仍然习惯性地带上了撒娇般的颤音,听得张大川心间就是一阵奇异的苏软,有些热乎乎的感动顺着心间就一直升上了脑门,几乎就忍不住想这样答应了他。 但张大川的话还没出口,就听林可钟语气一变,恶狠狠般继续说:“如果你不听我的话,真敢娶玉丫,我首先就在你脸上最明显的地方留下一个大大的吻痕,你不是总怕我们的事让人听了去吗?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新郎倌还有没有脸面去接你的新娘!紧接着,我就拿钱砸死玉丫,我就不信了,我要给她十万二十万,她还真会铁了心嫁你不成!” 这其实也是许多城里孩子的经验之谈,对大人撒娇后不管所求之事是成了还是没成,总要先任性地威胁一番,这样能提高成功率! 可怜张大川差点没被这样的前后反差给噎住,他觉得他这辈子怕都搞不懂林大公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了,也许城里人都这样吧! 乡下人是不懂的,但对这样任意妄为加善变无常的林可钟,张大川真是不想再跟他搅在一起了,于是,他深吸了口气,以前所未有的坚定口吻说:“小林老师,其实人活一张皮,真把……真把那事闹出去,俺就不说了,你也脸上无光吧! 俺们说到底也是同事加同宿舍的关系,你不如还是另外找个漂亮姑娘吧,比如甘铃就挺好的,俺真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俺们都是老师,古话说得好,为人师表、为人师表,俺们做这种事既对不起班上的娃娃,也对不起乡上、对不起白校长,长此以往,俺哪还有脸站在那三尺讲台上?” 黑暗里,张大川看不到林可钟脸上的表情,但是却感到原本放在他腰上的手倏地就收紧了,紧得他生疼! 第15章 张大川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再次被林可钟揪住领口,拉到床边,压倒在床上。 林可钟似乎不愿再说话。黑暗里,林可钟很熟练地把张大川的两只手向上一拉,把卫生衣一下子就捋到了他的头顶上,露出卫生衣下赤裸的胸膛。 到过农村的都知道,那时候农村最常见的就是卫生衣,因为它够便宜,结实的程度也可以与后世的牛仔布相媲美。向上捲起的卫生衣,顿时就捆住了张大川想反抗的两只手,也捂住了张大川即将涌出口的怒斥。 林可钟再用自己的体重压住张大川乱踢的腿,把他下身的卫生裤连同里面的大花裤衩一起捋到了他的脚下,于是,同样也捆住了张大川的两只腿。 张大川做梦也没想到,林可钟还有这手,不由就后悔今天为什么就穿了卫生衣睡觉?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当然知道林可钟想干什么,那叫一个急,可无论他强健的四肢如何摆动,到底是撕不碎、扯不烂这全工业流水线下造就的卫生衣。 双目不能视物,双耳不能听音,那种感觉就是黑,黑得有种危险丛生、迅速坠入深渊的恐惧,再加上这秋末时节西部农村分外冰凉的空气,裸露的身体就蹿起一屋鸡皮疙瘩。 黑暗里,仅剩下的嗅觉、触觉和听觉就尤其敏锐。刚才还是淡淡的好闻的洗发水味,这时候却让他感觉犹如置身花海,清雅的芬芳包围着他。而胸前,忽然就擦过一些丝状物,极柔软极细腻的感觉,那是林可钟的头发和脸颊。然后,有指甲盖慢慢地划过他臂上、腿上的鸡皮疙瘩,又有极柔腻的唇从他被蒙在卫生衣下的脸开始,带着温暖的鼻息,绵绵地吻过露出卫生衣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胸膛,最后叼住他胸前的小凸起,用牙不轻不重地啃着,又用舌柔柔地打转……那明明应该极轻的吸吮的水声却像雷声般,响得他心魂皆颤。 第12页 跟林可钟上床这是第三次,但,张大川却还是第一次领教林可钟的风流手段。不同于上两次除了痛就是更痛,这种感觉却舒服得让人几乎像在云里飘,对这方面几乎白纸一张的张大川哪里抵受得住?顿时就有些异样的东西从鼠蹊部直升上来,原本有些冷的身体也似乎不冷了,灼热得都微有些胀痛了。他竭力忍耐着。他是老师,而这种事是不对的,他怎么能在被强迫之余,还有快感? 林可钟的皮肤天生就好,连带着那双手和唇瓣也是软硬适中,也是天生就适于爱抚。 林可钟渐渐就用自己同样裸着的身体盖住了张大川的体格,那光滑的肌肤在张大川粗糙的皮肤上滑动着,而指甲盖渐渐代之以整只掌心柔软和温热的摩挲,摩挲的范围不离他的两臂和背,而那极柔腻的唇也仍然在继续着,像拂尘般轻轻拭过他平整结实的腹部、大腿外部、小腿外部。最后又是徨环往上似的,从小腿内侧,大腿内侧,最后竟然轻轻含住了大腿中间胀痛的那根。 张大川感觉耳边就是嗡一声,被含住的那根几乎瞬间就站了起来。林可钟似乎轻笑了一声,又极快地放开了他那根,吻不再继续,但刚才只在他背上摩挲的手,却渐渐往下,两只细长的手就包住了他挺翘的几乎是半球形的屁股蛋子,五根手指就在他饱满的屁股蛋子上缓缓绕圈,异样的感觉让张大川的骨头都快苏了。 最后,他只模糊地感觉到了有一只柔腻的手指探进了他身后的密穴,而前面的欲望也有五只同样柔腻的手指在技巧地抚触着,但偏又不肯使劲,只是那样的轻触着,可即便如此,童男子似的张大川也没有抵住,兴奋地在那五指间穿插了十几下,就感觉脑子里嗡一声,瞬间射出了欲望的热汁。在闷闷的卫生衣下,他就发出了同样闷闷地一声满足的长嘆,耳朵里却似乎又听到空气里响过一声不屑的轻笑。这时候,张大川才感觉出来了,自己密穴里的手指已经增加到三只了。 柔腻的手指在他身体里旋转抽按,带来了异样的感觉,但并不难受,忽然,手指似乎按在某个点上,才刚刚泄过一次的腿根处竟然又颤巍巍地起立了,似乎又开始渴望那魔力的五根手指的安慰。 但这一次,他等到的却是一下剧痛,密穴里的三根手指撤出来,另外五根手指就在他欲望的根部上抹了一下,就着一些黏液在那空出来的密穴上抹了许多。借黏液的润滑,比手指更加火热更加粗大更加坚韧的一根就蹿了进来,深至没柄。 张大川发出一声闷哼,但很快的,随着那根火热的棍状物动起来,痛感散去,经过充分扩张与润滑的后穴里升起的是另一种苏麻感,一直麻到了骨头里,于是,闷哼的声音就变成了轻的呻吟。而这呻吟又像催情剂似的,催着那水热的棍状物动得更快更急,搅动着叭叽叭叽的水声,于是,张大川的呻吟也就变得更尖更热…… 呻吟声、抽插声、水声、床的摇晃声、张大川极闷的呻吟、林可钟粗重的喘息……都越来越快,yin靡无限、春色无边……终于,两人最后一起发喊,一起射出了白浊的欲望。 第16章 那一晚,外面的风很冷,雪在这个夜晚覆盖了小柳村,后来就再也没有化掉,地上再也看不到绿色了,树梢单调地伸向空中,把整片的西北风撒扯成千丝万缕,在空中飘带一样舞动。 那一晚,小小的宿舍内很热。都是二十刚出头的毛头小伙子,不同的只是一具是久历岁月却偏偏在最近久旷的身体,一具是虽有过几次但这一次却是头一次的食髓知味,欲望的火一旦烧起来,就一发不可收。连张大川自己都不记得那晚做过多少次,他只记得,当最后一次林可钟终于解开捆绑着他的卫生衣裤时,他第一个反应不是别的,是疯狂地吻上了林可钟的嘴唇,得到解放的双手也使劲攀上了对方单薄的胳臂,双腿缠上了对方劲瘦的腰,而他自己显细的腰也在不停地自己扭动着──那意思,很明显了! 于是,被撩拔得又兴奋了的林可钟又再次进入了他的身体。于是,一具黑红粗壮、一具白皙劲瘦的年青裸体,就像世界末日般疯狂地欢爱着、纠缠着…… 凌晨,张大川已经倦极而眠,可林可钟还是睡不着。他自己的那张床已经被两人疯狂的做爱弄得一塌糊涂,睡不得人了,所以,两人第一次同床而眠,并头睡在了一起。 林可钟在想,他跟很多人上过床,也有过很多情人,这里面男人与女人都有,但是,他好象不记得他对那个情人如此疯狂过──除了这傻大个!而这,又代表什么? 林可钟就把头枕在了张大川结实的胸上,细长的手指轻轻划过被子下裸露着的温暖肌肤,感受着皮肤下结实的肌肉,与血管流动的声音,忽然就感觉身下的这具身体是多么地雄与壮!某句歌词,油然而然,就跑出了他的嘴:“…… 他又美他又壮 谁人比他强 赶忙来叫声我的郎呀 青山高呀流水长 那太阳已残 那归鸟儿在唱 教我俩赶快回家乡 ……” 这耳畔的夜半歌声显然惊扰了张大川的安睡,他睡眼朦胧、意含不满地瞪了枕边人一眼,还不知咕哝了句什么,就翻个身,继续睡他的大头觉了。 林可钟看到这样的情人,不知道为何,心里就有些柔软的东西涌出来,不同于那种被宠溺、被给予的骄纵,这是他想去宠溺什么、拥有什么的骄傲!林可钟忽然就觉得心安起来,他把自己的头抬离张大川的胸膛,却把张大川大大的脑袋抬起来,硬枕在自己劲瘦的肩上,然后,沈沈睡去。 梦里,一个美、一个壮的两人,正在赶快回家乡呢! 二大伯今天起得很早,他总觉着昨晚小林老师的表情有些诡异,有些怪诞,别是他也正好看上玉丫了吧!二大伯推开门一看,外面已是好大的一片雪地,已经入冬了呀!二大伯又想起小林老师,人家一个城里孩子出这么远的门到小柳村来支教就不容易,如果心里再不痛快,别在这寒冬腊月里憋出啥毛病来!二大伯决定到学校去看看。 二大伯是出了名的倔,他的儿子爱国一看老头子偏要赶在这雪天出门,虽然不情愿,但更不能劝,于是,爱国就准备送二大伯往学校赶,还有爱国的两个儿女也想去,被他们的亲妈一通雪天不许出门的训斥,给硬生生关在了家里。 到了学校,天色已经大亮了。爱国一看学校唯一的两间宿舍都是门窗紧闭,就劝他爹说:“爹,你看今天是星期天,小林老师怕是一大早就和大川老师一起回张家庄去了吧!“二大伯就横他一眼,说:“你下雪天会大老远地骑车回来看我这把老骨头呀!” 一句话就训得爱国没话说了,只能搀着自家老爹走去大川老师的宿舍门前,一边叫“大川老师、小林老师,你们在吗?”一边就用手在门上轻轻推了一下。爱国没想到,门,一下子就被推开了。 而看到室内的情景,爱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二大伯却指着室内受惊的两人,气得浑身都在哆嗦:“你们……你们……畜牲吶!”一口气没提上来,生生就把一位老人家给气晕了过去。 “你们……”他儿子爱国吓了一跳,敢紧伸手一把抄起老爹,掮在肩上,往学校外就跑,他要跑去赶快找村里的医生,边跑还边回头恶狠狠地骂,“不要脸的狗男女,我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们!” 他却是忘了,其实要真是“狗男女”,两个人现在既然都没有结婚或者处对象,那充其量就算是年青人的不检点,还构不上“狗男女”的水平。但正是因为他们并不是“狗男女”,所以他爹和他看到这一幕时,才会感觉如此的失望、如此的愤怒! 别说是十多年前,就是现在,同性恋,也是很难容于整个社会的,尤其在偏远的农村更是如此! 第17章 剩下屋内的张大川却是惊呆了。直到二大伯父子走远了,他才像醒过神似的,突然就从床上跳下来,胡乱地套上一条裤子,抓起一件衣服,光着脚步就追了出去。 扑面而来的是清冽的空气,小柳村学校一片银装素裹,好似琉璃世界。张大川只跑出两步,忽然就觉得自己还沾满着精液的身体是如此骯脏、如此龌龊,跟整个清纯的校园格格不入,于是,他怯懦地想退回去,又不那么愿意退回去,极度的伤心和无助在撕扯着他的心,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办。一个大男人,最后,竟像孩子般仆倒在雪地上,嚎啕地哭起来。 林可钟多少也感觉有些尴尬,他想起来了,昨晚他一脑门的兴师问罪,进宿舍时就只是随手带上了门,并没有落栓,所以才会让那讨厌的父子俩一推门就进来了吧!但城里人谁管谁呀?对门邻居都实现了老子的最高境界,鸡犬声相闻而老死不相往来,他觉着那死老头和死老头的儿子纯粹是吃饱了撑的,管他们年青人的闲事干吗? 第13页 但林可钟知道张大川是看重这个的,他的样子在林可钟眼里虽然有些可笑,但又让林可钟感觉不忍。林可钟很快也起了床,穿上衣服,又拿了件厚衣服,走出门去,蹲在张大川身旁给他披在了身上,单手抚着他的后背安慰着:“算了,没什么!那死老头儿多管闲事罢了,我们俩爱怎么样是我们俩的事,关他什么事?他爱气就气呗!” 但正如半个月前的那一次,张大川并不知道城里孩子大都讨厌说教,而在林可钟面前说教一样,林可钟同样不知道乡下孩子大都讨厌有人当面说他的长辈坏话,而在张大川面前说了他的二大伯是死老头儿。 张大川就火了,站起来沖着林可钟就喊:“你懂什么?俺来这儿三年了,二大伯对俺可好了,就像俺的亲大伯一样!他是在气俺不争气呀!俺给他抹黑了,俺不配当个人,更不配当老师呀!”说到后来,他已是眼睛红红的,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 林可钟更火了。他想不到他刚刚对傻大个有些心动的感觉,但在傻大个眼里,这些竟然就是在给他抹黑、是让他不配做人!被辜负的感觉顿时就刺痛了林可钟那属于城市贵公子的脆弱的玻璃心。林可钟也许模糊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但是,人的天性却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他仍旧是自私自利的城里人,自我中心的大少爷。讽刺的话几乎立刻就是脱口而出:“你现在倒成了彻彻底底的受害者了?但我可记得清慡,昨晚最后那一次我没有再绑着你吧?是你自己蹭到我身上的吧?你叫得那叫一个大声、那叫一个浪,连屋顶都快被你叫破了!不过,我林大少爷有的是情人,不差你一个,你要真不愿意,只要你说,我马上走,离开这个鬼地方,还你大川老师一个清净!” 迟钝如张大川,到了现在,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对林可钟有什么感情,而林可钟的出现也确实搅乱了他平静的生活,还连累他接连地生病,让家里人、让白校长他们都担心不已,他内心深处确实是巴不得林可钟越快走越好;敦厚如张大川,也忘了昨晚一开始时林可钟的捆绑强迫,只记得到了最后的确是他自己主动的;善良如张大川,看林可钟似乎也很生气的样子,就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已经伤了人。张大川没说话,但是那藏不住的后悔与伤心的表情,明明白白就写在了脸上,明明白白就在告诉林可钟,傻大个确实想让他走! 林大少爷什么时候这样被人这样嫌弃过。一怒之下,他回房拿了一件厚衣服,拿了一点吃的,就去宿舍后面推自己的山地自行车。 张大川抱紧着身上的厚衣服,蹲在宿舍前的走廊下,还在发楞。他想不到要是这事传开了,他还怎么做人?他还怎么面对他的学生们!他爹他妈还有白校长会不会被他给活活气死?!虽说他不是女的,但出了这么丑的事他是不是会被浸猪笼!想想半月前,他还信誓旦旦地对白校长、对全校的老师说要一直在教育上干下去,他还去看过小娅,但现在,他自己亲手亵渎了这一切……眼前是一片白色,但这个农村长大的年青民办教师心里的感觉很黑,就像他昨晚被林可钟强迫用卫生衣捆住头一样。 是以偶一斜眼间,虽然看到了林可钟推着车子往校外走了,他也没什么感觉!反而就想这样也好,这样整个世界就清净了。林可钟,本就不是属于这儿的人! 灰空下,雪地上柔软的光晕映照在张大川有些发白的脸庞,也映出了苹果绿色的山地自行车在雪地上慢慢地移动着。自行车愈行愈远,张大川的思绪也在长风中游荡着。 不知为什么,当那抹绿终于走出了他的视线时,一滴泪,终于从张大川的眼中滚落下来!他默默在想:再丑的事,只要大家不说就没事了;所以只要你走了,你的家人、城里的人就都不会知道了,你也就不会出丑了──小林! 第18章 二大伯中风了。也因为二大伯的中风,不过只隔了一天的时间,发生在小柳村学校的丑事就像长了翅膀的小鸟般,一下子就弄得十里八乡近邻皆知了。而且就在那个星期一,县上关于林可钟老师不再支教的文件,就由县上的文书给专程送到了小柳村学校。 小柳村学校,已经成了这场风暴的中心,却反而仍旧保持着暴风雨前的宁静,原因很简单,因为这种事是有类似的先例的。这个先例就是王老师。 王老师是先张大川五年从师范学校出来的,先在乡中心小学教了两年,后来和一个已婚的男老师爱得死去活来,有一次还被男老师的女人给双双捉在床上。男老师的女人抱了两人的内衣,到乡教委跑了一次,王老师就到小柳村了。紧接着那个男老师也向她宣布婚是离不成了,要离,教委就解除公职。王老师以为他是出于无奈,反倒表示了同情,后来越来越淡了之后,才知道人家根本就没那个意思。 那时王老师才十九岁,教育系统的人大多对王老师表现出同情,把她当作受害者。在小柳村,大家普通都是这么认为了的,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懂什么呢?中心小学的男老师。在乡里舞厅进进出出,骗个把小姑娘,那是多么容易哟。王老师,一准是受骗了。 后来,王老师就嫁给了同在小柳村任教的何老师。 虽然张大川这事与王老师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但在小柳村学校,即使李老师很想表达一番自己对这个事的噁心,但当着王老师、当着何老师,就不好说了,总不能当面勾起人家老婆在结婚前的伤心事吧!在农村,这种事是会直接发展成男人与男人之间大打出手的。 那个星期一放学后,白校长硬要张大川和王老师何老师李老师都别何等饭了,说自己女儿炖了两只鸡,要他们过去吃顿饭。虽然大家心里都别扭着,可老校长邀得诚心,谁也不好不去。 还不到八点钟,天就黑了。屋外的风在树梢上呜呜地叫。白校长家的大屋十分暖和,生铁炉里的火苗窜出炉面,又被吸进炉筒,呼隆呼隆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热烈,使人想起一种汹涌澎湃的朝气。 饭已经做好了,白校长的女儿叫白丽,是个虽然有点胖,但挺勤快的大姑娘,秋末的时候还在县上打工,只到白校长生了这病才回家来照顾老父。白丽就把方桌挪到地中央,又摆上凳子,六个人就热热乎乎地吃起来。白丽一个劲往张大川碗里夹鸡块,一遍遍招呼大家吃好,杀两只鸡挺肥的,炖了一大锅呢。 白校长的胃口并不好,倒是看着年青人的吃相,多少流露出羡慕的样子来,脸上的皱纹就此舒展了一些。张大川本来就是心事重重,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白校长忙碌做出吃的样子,说快吃快吃,但那表情里,分明包含了另一些内容。 吃完饭,白校长又拿出一瓶酒,让大家多少随意。他自己没有喝,自个儿掏根黑色巴山叶子烟点上,吸了一口就说:“何老师你们还没有孩子吧,打算啥时候要呀?你们走到这步不容易,还是赶快给咱们学校添个孩子吧!” 何老师把刚端起的酒杯双放下,望了一眼白校长,又望了一眼王老师,很温暖的目光,说:“我们打算就在开年了!你知道,白校长,小王她工资少点,我们这两年没要孩子,也是打算给孩子多存点奶粉钱!” 白校长点了点头,又抽了口烟,就看向李老师:“老李呀,我听说你这些时一直忙着想当咱村的村长,还一直不回宿舍,宿在老支书家,是吗?” 李老师知道这事瞒也瞒不住,就很大方地点点头说:“是有这事!白校长,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是民办教师的工资太低了,而我也老大不小还天天被媳妇埋怨,得另谋些出路才行。不过您放心,我走之前,我一定给您找个代课的民教来!” 白校长点点头,就说:“那这也行吧!人各有志!不过,接下来咱们该说说大川的事了!” 张大川心里就“咯!”了一下,他真怕白校长就此让他捲铺盖走人,毕竟是那么丑的事!又想起县上既然来了林可钟不再支教的文件,想必是平安的到了县上,虽然昨天白天一天都没继续下,但地上没有化的雪也有点厚,倒是难为他一直骑车骑回县上了! 白校长把张大川的神情恍惚都看在眼里,就细声细语地说开了:“我老伴走得早,就给我留下了丽丽这么一个女儿,可没有儿子,白家的香火就得断了。我开头还是想着给丽丽招个上门女婿,但谁成想……谁成想,丽丽这孩子只上县上打了一次工,这次回来这肚子就大了!” “爹!”看到白校长竟然把自己这么丑的事给当众说出来,白丽又是心慌又是愤怒,但想到爹身上的病,到底没敢大声,只是这么一下小声的抗议。又想起自己在县上稀里糊涂地就让人给骗得失了身,到头来还要让老父为此抬不起头来做人,就心里难受,躲到一边,嘤嘤地哭了起来。 第14页 白校长没理女儿,就接着往下了:“我开始其实是想把丽丽许给你的,大川,但是,现在丽丽成了这个样子,我也知道要把她许给你就是委屈了你!我是想,将来让丽丽肚子里的孩子就认你当干爹,随你姓,算是你张家的人怎么样?” “白校长!”张大川的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他知道,白校长当了一辈子的民办教师,一生清贫也一生正直,村里现在大部份三四十岁左右的村民就都是他教出来的。他说这些并不是要把那个找不到父亲的婴儿硬塞给他,而是乡下有乡下的情况,他这个事所以会那么丑会招那么多村民的不待见,根本原因倒不是说村民就不信他张大川是个好老师、或者猜测他也和王老师一样是受了城里人的骗,根子还在于男人和男人做那种事,只会断了香火。年青人谁没点糊涂事呀?但香火,香火在农村里就代表着一切。 而现在,白校长却用自己的外孙,给他张家续了香火,这就堵上了村里人的嘴!白校长,是在用他病弱的身体、用他一辈子正直、一辈子教书育人的声名,来挽救他张大川呀!他甚至拖上了全校所有的老师一起,想用同事之间的友谊,换取全校对他的支持! 张大川跪在了白校长面前,扎扎实实地就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白校长的眼睛:“白校长,您不是没儿子吗?从今天起,俺张大川就是您的儿子了,白丽就是俺妹妹!” 第19章 “男人跟男人,还被人抓jian在床,畜牲都不如呀,老张家一定是祖上没积德,才会生出这么个丢人现眼的儿子!” “还老师呢?咱们家孩子要交他手上,那还不得都断子绝孙了!要是我儿子,我一定活活打死他,也省得丢人!” “唉,大川那孩子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挺老实的孩子呀!我看吶,那小林老师也太俊了些,要真起心勾搭,大川血气方刚的,哪把持得住?所以说,这事可能不全怪大川!” “你也不看看那小林什么块头,他姓张的什么块头,还能被人强了去不成?我看就是他自甘下贱!我呸,要有机会,我也会一巴掌拍死他!” 星期二,张父和张大山一起赶着驴车连夜往小柳村赶,沿路就听到这些指指点点的议论,差点就戳穿了他们的嵴梁骨。 但张父像没听到似的专心赶车,脸上那些与西部太阳朝夕相处形成的红色肉瘤,似乎就要滴下血来,偶尔一扬鞭,那头黑驴的鼻孔就喷出雾一样的热气,打着响鼻跑得更快了。 张大山却躁得一路上都把脸夹在裤裆里了,直是后悔听信婆娘的话,说二弟虽然不争气地跟城里的小林老师有了这层关系,但到底自家的兄弟,出了这种事好歹得给他寻条出路,别真一时想不开了,去看看一来显出做兄长的样子,日后让人说不了闲话;二来不定就能捞些好处,小林老师上次随随便便就给了他们一千,说不定给二弟的更多。 傍晚,驴车披着满身落日的余晖来到了小柳村学校。但出乎他们的意料,三三两两还在外面忙活的小柳村村民们看到这对张大川的父兄,有的是装没看到,有的居然就微笑着打了个招呼,虽然一路驶过村中,还是有那些窃窃的私议,但没有像别的村子那样当面说的,而且说这话的人也极少。张父和张大山面面相觑,似乎就感觉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到了学校,两人才发现全校的老师居然都在。白校长就站在宿舍的走廊上,似乎正在微笑着等待两父子的到来,张大川躲在三个老师后头,低着头,躲躲闪闪地不敢看他们。 张父有些疑惑,但张大山却正是年青气盛的时候,一看这不争气的弟弟,一天受的憋屈顿时暴发出来,上去把张大川从走廊里拉出来,噼头盖脸,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他下手极重,疼得张大川四处翻滚着,既不敢躲闪,更不敢出声,只是咬牙强忍,想死的心都有了。不一时身上就皮开肉绽,有丝丝缕缕的鲜血流出来,红梅般,朵朵绽放在白色的雪地上。 这样打了好一会儿,王老师到底是女人,看不过眼,推了推旁边的何老师,夫妻俩就一起上前使劲拉开了张大山:“张大哥,别打了,孩子还小!”“是呀,大山兄弟,大川是在学校里出的这事,要说起来我们这些当老师的都有责任,要打你就打我们吧!” 虽然这些年跟弟弟有过心结,生分了许多,但一顿打下来,看弟弟不避闪的样子,就知道在弟弟心里是有他这个哥哥的,张大山忽然就鼻子一酸,推开何老师夫妻,自己走到一边,蹲下来抱住头就闷闷地道:“大川呀大川,你让哥怎么说你呢?哥是恨你不争气呀!你可是个男人呀,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让那姓林的给得了手去呢!” 张大川看到兄长伤心的样子,也一直爬到了张大山身边,抱住他哥就哭了:“哥,对不起,是俺不好!俺不争气!” 哥儿俩一起抱头痛哭,多年的心结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血浓于水的亲情。 张父看到两个儿子这样,眼睛也红了,本来许多的训斥、许多的责骂忽然就变得不重要了。孩子是错了,但知错能改也是好孩子,只可惜对不起学校对不起白校长,孩子出了这种事,显然是不合适再在这学校呆下去。张父看了看面前似乎比他还苍老的白校长,嗫嚅着正想说话,白校长显然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摆摆手就说:“说起来,我应该早上门认认亲家哥的,倒叫你来了,这么远的路、这么冷的天,难为你亲家哥赶来呀!”看张父不解的样子,白校长又把昨天晚上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现在,大川也是我的儿子了,我的外孙就是你的孙子了,亲家哥,你说,咱们是不是就是一家人呀!” 张父楞了半晌,最后只是说:“这怎么敢当?这怎么敢当?”他已经明白,为什么进小柳村时的那些村民跟别的村表现不一样了,原来是白校长,那些打招呼的村民一定是白校长当年的学生。庄户人念旧,也随大流,只要村里说好的人多了,那些说不好的人就会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错了!说到底,孩子是在小柳村学校教书,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只要他还能在小柳村站住脚、哪怕是摇摇晃晃地站住脚也行呀,农村的规矩,外面那些人就算恨不得活活打死大川,也不可能冲到别族的村落来要人。 “白校长!”张父忽然就尖尖地喊了声,白校长忽然两手抱着自己的肚子,蜷缩着缓缓坐倒在地,嘴唇都没了血色。所有人都慌了,张大川就说:“干爹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呀?俺背你去卫生所!”张大山和何老师赶紧将白校长弄到张大川背上,几个人蹬蹬蹬就跑了学校。张父也想去,被王老师、李老师留住了,说:“他们几个去就行了,您老还是先歇一会儿!” 输了两瓶液后,白校长的情形好了许多。张大川、张大山兄弟就把卫生所的王大夫拉到一边问:“白校长这不是胃病吗,怎么会发作起来这么厉害!” 王大夫回头看了看白校长,终于还是说了实话:“唉,一开始是胃病,但看这情形,就怕是恶化了!我这儿治个头痛脑热还行,有些病是不敢耽误的!” 张大川兄弟俩一听王大夫这么说,就知道是白校长自己叮嘱过王大夫不要随便告诉旁人他的病情。白校长这病,怕不是普通的胃病了! 张大川顿时脸色惨白,又想了想才问:“那王大夫你说,俺要是带俺干爹上大城市治病,他能治好吗?” 第20章 高楼的确是很高,冷峻威严,直指云天。 张大川抬着头一直看,一直看,帽子都掉到地上去了。 甘铃说:“高吧?有31层呢。” 张大川捡起帽子,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透过玻璃窗往里看。高楼里的男男女女长得一样漂亮,穿着不是西装就是套裙,笔挺得也都像玻璃做的一样。张大川从来没想到,人是可以这样美观鲜嫩的,或者,他从前见过这样美观鲜嫩的人只有一个而已。 他是带白校长来这大城市里看病的。张大川先把得自林可钟的那五千块钱拿出来,张大山也把得自林可钟的那一千块拿出来,再加上白校长自己的一点积蓄,加起来有八九千块的样子,再拜託学校里其余的老师代课,原本要走的李老师也暂时不当村长了,张大川就带着白校长来到b市。 张父和张大山都支持他,不仅为白校长是个好人,更重要的是让张大川避避风头。 星期二之后,从小柳村开始的那场风暴是越刮越猛了。虽说小柳村好些,但别的村多的是卫道士想打死这丢人现眼的祸害,就跟把不守妇道的荡妇浸猪笼一样,在农村,这就是正义,是连受害者的亲人都无法阻拦的!乡上的郑会计还来亲自劝说白校长辞退张大川,却被白校长以民教是各学校自主聘用为由,给顶了回去。王老师更是说:“我也有过类似的事,你郑会计是不是也要把我给辞了?!”说得郑会计最后只好苦笑不已。 第15页 二大伯的儿子爱国更找了几个本家兄弟放出狠话来说,只要那个不要脸的没卵蛋的家伙敢出学校,他就拿刀子捅死他。 张大川的心在滴血。他到底年青,虽然想到了后果却没有想到这么严重的后果。而现在,即使有白校长护着他,有父兄原谅了他,他今后的人生路想必也会很难走,充满着崎岖──不过再怎么难走,他也没有想过离开小柳村、离开他的学校,做一辈子民教、一辈子不离开教育,是他对死去的小娅、对病中的白校长的誓言。 好好一条西北大汉,短短个把月就瘦了好几圈,风一吹就能倒了似的。在学校那几天,他哥张大山日日夜夜都陪着他,就是怕他想不开。 张大川是一个最远就上过县上的乡村民教,哪知道外面大城市的路怎么走?没办法,他只好找他唯一知道的到了大城市的漂亮师妹甘铃。不过,张大川还记得,他第一次被林可钟欺负了去就是因为甘铃。所以,他先託了自己的哥哥去把放在县上同学手里的钱拿回来,又托哥哥到甘铃的父亲甘老西那儿打听过,知道甘铃不知如何似乎得罪了老闆,已经离开a市的林氏企业,换到另一个沿海城市b市打工了。所以他才找到甘铃。 甘铃似乎并不知道他跟林可钟的那些事,不仅告诉他怎么买票怎么坐车,到了还亲自来接站,这几天又热心地带他在b市最大的医院里跑出跑进,然后又帮着白校长办了入院手续。白校长的检查结果还得两天才能出来,而张大川除了陪着白校长,基本无事可做。甘铃于是领着他到医院附近转转。 b市其实还算不得最大的沿海城市,但这样的城市风光也是张大川从未见过的,一时也是看得呆住了。 “a市还有一座更高的63层的,更高!”甘铃忽然又道,又把张大川说得一楞楞的,“不过,你想进去看看吗?走,我带你进去!” 张大川看了看自己身上,又看了看那些高楼里美观鲜嫩的男男女女,犹豫着道:“这……不好吧……” 甘铃就咯吱咯吱笑起来:“你这人?有什么不好的,跟着我走就是了!” 但张大川还是不肯进去。甘铃自诩为都会女郎,自然不会当众去拉一个农民工似的丑男人,心里暗自着急,就说:“其实呀,我爸爸替我开了个公司,就在这楼里面,这楼的一部分可是我爸爸买下的,我要带个人上去,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拦你?” 张大川将信将疑,他可记得林可钟可说过的甘老西也就在他们那块算大富翁,但在林可钟眼里不过“刚够温饱”,真地能在城里买一栋如此豪华的大楼吗?但他也看出了甘铃邀得急,说到底,甘铃是为他好,身为男人不能总拂人家漂亮姑娘的一片好意吧?! 张大川到底是进去了,甘铃带着他坐上一个据说叫电梯的东西呼啦一下,就蹿上了三十一楼。张大川没坐过电梯,那种陡起陡停的失重感吓坏了他,虽然他不想丢脸竭力地忍住了,但一出电梯,还是感觉头晕目眩,眼前都是雾蒙蒙的,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 “等等,甘铃!”他扶着墙站,想等这阵子缓过去了,再跟甘铃一起走。 忽然,他感觉有些不对劲,这屋里有别的人,于是就喊:“谁?谁在那儿?”那人并不回答,只是用手轻若鸿毛地在他脸上扫过。 “甘铃、甘铃,你在哪儿?”张大川有些恐惧,但甘铃似乎是走了,竟然也没有回音。张大川只得站着不动,等眩晕感逐渐消失,定睛一看,眼前这人虽然也穿了一身卡其色的西装,但金发耀眼,手上有戒指,耳朵上是银色的钻石耳钉,与他刚才在楼下看到的中规中矩的男女们有很大的区别,竟然是林可钟,他已经舍了做支教时的普通打扮,而又变回了两人初见时的时髦装饰。 算起来,林可钟离开小柳村也有一个多月,开始时,张大川还会偶尔想起,但后来,自己的事、白校长的病,熬得他心力交瘁,熬得他数次都想到了死,根本无暇顾及其余。但张大川明白,林氏企业并不是b城的企业,这一切都是甘铃的安排,是她出卖了他! 张大川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见到林可钟了,他也不想再见林可钟。谁知道,这么快居然又见面了?但时过境迁,小柳村的一幕幕如放电影般掠过脑际,对林可钟,现在他只剩了满心的疲倦与憎厌:“你和甘铃串通好了吗?居然把俺骗上这里!无耻!你们就不怕天理难容、国法难容吗?” 第21章 甘铃和林可钟之间确实有交易。 甘铃在林氏企业担任的是会计工作,涉嫌挪用公司资产三百万元被发现,欧叔看在她父亲份上没有起诉她,解僱却是肯定的。后来,甘铃接到张大川的电话,本来不想理的,但她想起林可钟曾经碰过张大川,而且林可钟这次明明是去西部支教,却回来得仓促且蹊跷。嗅觉灵敏的甘铃就怀着碰运气的想法,又给林可钟挂了电话。后来的事就是一拍即合了,甘铃负责把张大川的人带到林可钟面前,林可钟负责让甘铃重归林氏企业。 反正对这种有前科的女人,欧叔一定会派人盯紧她,她再想玩花样的话门都没有。 这一个多月来,林可钟多次想起张大川,他想他可能是喜欢上了这傻大个。但那又怎么样?年青人之所以是年青人,就是他们不把时间、不把机会当回事,他想他以后还多的是时间和机会找到更喜欢的人;而且张大川的出身差他太多,就算喜欢,他想这喜欢也不会有多久。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对城市人而言,这再平常不过了! 他今天叫傻大个来,主要还是想责问他为什么那天要赶他,想看他后悔赶他走的样子。但现在,一看到张大川的人,他才惊觉张大川竟是苍白了、也清减了,眼睛里布满着血丝,与他记忆里那个满身西部阳光味道的汉子是完全的不同了,于是,原本一心一意兴师问罪的话,到了嘴边,不知如何就变成了伤感的问候:“你瘦了!过得不好吗?” 张大川却不想理他。今天的事不过再度证明着林大公子的极度任性与自私。他张大川有今天的下场可以说全拜林大公子所赐,而现在,他只想治好白校长的病,回到小柳村用他的下半生把他曾经偏离轨道的生活导回原状,只想好好地教书育人,而对这个任性之极的林可钟,他已经无话可说。但,不可否认,孩子气的林可钟、美观鲜嫩的林可钟,却充满着忧郁甚至淡淡的关怀的一句问候,仍旧让张大川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不管你的事!”张大川回过身,就想转身下楼,但背后只有电梯门,他找不到楼梯在哪里。这时候,林可钟从身后抱住了他,张大川想挣脱,但这时候却听见耳畔又传来那种熟悉的撒娇般的颤音:“我好想你啊!这么久了,你有没有想我呢?” 张大川自然是很少想起林可钟的,可不知为何,刚才还恨着林可钟的他这时候转而就有了些愧疚。但,不行,张大川重重甩开了林可钟的拥抱,转身又习惯性地挥舞着拳头吼道:“够了!林可钟,你不知道俺们这么做是不对的吗?你已经毁了俺、俺家、俺学校的生活,你还想再毁俺一次吗?俺告诉你,这回哪怕是死,俺都不会让你如意的!” 林可钟也有些怒了。想他活到二十一岁,从没有这般向人示好,可人家却把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好当成了垃圾,当成了毒蛇猛兽般避之不及!一个又丑又穷、西部贫困地区的民教而已,居然敢辜负他林大少爷! 张大川的挥舞拳头不过是色厉内荏的示威,林大公子却毫不犹豫,一巴掌就打在张大川脸上。这儿是二叔在b市买给他的公寓,整个一层楼都是他的。任性的孩子在外面也许会收敛,但在家里却是最会抖狠的,这儿是他的地盘,于是以前怕打不过张大川的顾虑不复存在。就算张大川是他喜欢的人,他也不肯放纵他这么做! 林大公子受伤的玻璃心正在熊熊燃烧着,紧接着又是两拳,重重打在张大川的腹部,把他打倒在地,然后又抽出自己身上的皮带,噼头盖脸就朝地上的张大川抽去:“给脸不要脸!你一个臭教书的真以为你那洞是金子做的,就算真是金子少爷也买得起!少爷要你是看得起你,你居然敢对少爷不敬……” “你……混蛋……”张大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痛得就在地上翻滚着、闪躲着,执拗地不肯求饶,心里却直是感觉到了深重的悲哀。哥狠狠打他,乡亲们狠狠骂他,是因为恨他跟男人往来;林可钟狠狠打他,林可钟狠狠骂他,是因为恨他不肯跟他往来。原来,无论他怎么做,到头来都是错的,没有人相信他其实是身不由己的,没有人知道他要的不过就是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日子。他最要的就是脸面,他想对得起老张家的列祖列宗呀! 第16页 林可钟是记得的,傻大个其实很怕疼,以前每次做到他疼时他都会流着泪求饶,想不到这次这样打他,他居然敢回嘴! 怒火烧毁了理智,林可钟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张大川从地上捞起来,直接扔在沙发上,剥掉张大川的衣服。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如记忆中的几乎半球形的屁股和显细的腰,虽然皮肤是粗黑了些,但加上几条被皮带抽出的红印后,却尽显诱惑。林可钟的呼吸就变得粗重起来,两只手下死力地掐住那细腰,直接进入了他。 很疼,不仅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更有烧红的铁条在搅动脆弱的肠壁,已经日益消瘦的腹部可以清晰看到一突一突的颤动,就要被顶破似的!但,被林可钟这样子强要已经不止一次,他就是这样的人,虽然美观鲜嫩,但他的心却是和这具31层的玻璃大厦一样是冰冷的!张大川悲伤地想:说到底,是自己蠢,第一次就被甘铃骗得着了林可钟的道儿,这一次居然还是被甘铃骗,所以他活该再受一次这样的罪! 张大川已经没有泪了,林可钟要他就让他要去吧,只当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只竭力神游物外地想着小柳村、想着小娅、想着白校长,想着他熟悉与热爱的西部,而城市虽然漂亮,只有会出卖他的甘铃、会欺辱他把他当成没有知觉的性玩具的林可钟。 林可钟发现了对方的走神,于是更加忿忿不平,转念一想就有了更好的办法。他把张大川翻个面,骑在他身上,把他的头拉起来,掰开他的嘴,把欲望深深插入了张大川厚朴的嘴唇。 “唔!”浓重的膻腥味生生拉回了张大川的理智,他还从没被这样对待过。烧红的铁条这次改而搅动着脆弱的喉管和食道,沾满精液的体毛就扫在他的鼻子上、脸上,极噁心的感觉、几乎无法呼吸的难耐和非人的痛楚,加在一起,逼得张大川几欲晕厥。眼泪也快要出来了,又被他生生忍住,还有最后的信念支撑着他:等白校长好了,他就带白校长回小柳村学校,一辈子再不见这个恶少! 终于,无尽的黑暗笼罩了张大川。 第22章 张大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侧睡着的人一睁眼,就居高临下,把城市的霓虹灯风景尽收眼底,剎那间的视界,犹如孤零零悬于半空一样。张大川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往上一蹿,但背后有钝痛感如闪电般传来,刺得张大川又嗯一声,重新跌落在床上。 “很疼吗?”背后传来了林可钟那熟悉的声音,张大川忙回头一看,林可钟竟然就斜身坐在另一边的床沿上,脸隐藏在暗地里也看不见是他是什么表情。张大川立刻就十二万分地防备着看他,身体向后一缩,但又记挂着背后犹如悬空般的惊险,那退缩的动作就变得分外地小心,几乎不易觉察。 但林可钟还是觉察了,心里多少就有了些悔意。他虽然是标准的纨!,但也并不说就一点优点都没有,以前对甘铃那种女人都不肯口出恶言,但现在在自己喜欢的人心里却成了强姦犯似的存在。其实这个城市,真情难寻,性爱易得,尤其是对他这种富家子弟就更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了,他这又是何苦来哉?其实之前,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但好像唯独对这个傻大个,他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种没品的事!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吶吶地就道:“我帮你清理过,又上过药,应该……应该会好些才是!怎么……怎么还很疼呢?” 张大川不想跟他说话。他既拉不下脸上公安局告他强姦了自己,也无法以眼还眼地也去强姦一下对方,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医院,一天没回去,也不知白校长担心成什么样了!白校长还是个病人,身边长时间没人照看可不行!淡淡地就说:“俺的衣服呢?把俺的衣服还给俺!” 林可钟就去卫生间把烘干机里的衣服拿来。他后来才发现,这身衣服是标准的中山装,这年月,估计只有乡下人才会把中山装当成正式出门的衣服给穿进城来吧!衣服在上午的纠缠中被他扯烂不少,他也想过是不是就买套新的赔,但这么久以来,他多少也了解了傻大个,猜到就算送傻大个多半也是不会要,就只把衣服丢到洗衣机里洗好、烘干。 张大川并不避讳他,就那么光熘熘地钻出了被子,下床开始穿衣服。倒是林可钟看到眼前有黑红的胴体晃来晃去,忙转过头去,但等到转过头,他自己也有些奇怪,心想我这是在避什么?为什么要避?做都做了,还怕看?!于是,又转回头,强自镇定地看完这些壮男穿衣秀。 张大川这时候也发现了,这间公寓大得可怕,而且除了旁边几间可能是卫生间、厨房的房间外,剩下的地方全无隔断,组成了庞大的卧室,而超大型的床就摆在大厦的玻璃窗旁。张大川想起上午自己还在大厦的楼下仰望,下午居然就站在了大厦的最顶端,倒也真是拜了林可钟所赐,心里一时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虽然在床边换衣服,但一抬头就能看见远处的电梯门。他不想再跟林可钟说话,穿上衣服后就开始在旁边那几间小房里进进出出,试图找出楼梯来。 林可钟看到他这样完全无视于他的样子,就又有些生闷气,但一想起当他做完后,发现被做昏过去的傻大个的惨状时,心就软了。他已经把人害成这样,难道还想再来一回?林可钟只是孩子心性,倒也没有那么硬的心肠! 他只是过去,按下电梯开关,然后回过头来对还在到处找楼梯间的傻大个喊:“我要下楼,你要不要一起!” 张大川虽然不情愿,但更牵挂白校长,迟疑了一下就过去了,两人一起下了楼。 一到一楼的大厅,张大川立刻就不回头地向大厦的正门外跑去。冬天天黑得早,白校长的医院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他必须赶快跑回去才行! “要不要……”林可钟被抛在那里,剩下的另半句“……我开车送你回去”,生生就被噎在了肚子里。看着变得空荡荡了的大厅,他的心也跟着空荡荡起来,就好象被抛弃似的。在林大公子一直自我中心的心里,忽然就有了些明悟:今天,他得到了傻大个的身体,却彻底失去了傻大个的心!傻大个根本就是对他毫无留恋!而他,却在失去傻大个的这一瞬,忽然就清楚明白地看到了自己的心。他爱上了傻大个,傻大个却不爱他! 傍晚时分,三三两两因为加班而下楼得晚了的白领们,陆续从大厅走过,而他们也无一不好奇地看向这个站在大厅里发呆的美丽贵公子,然后也惊奇地发现他漂亮的眼里竟然有隐约的泪光──那泪,被大厅的枝形吊灯一映,正如宝石般璀璨,令人生怜! 第23章 又是新的一天、新的早晨,医院通知说大概今天下午就能拿到检查结果了。张大川和白校长都很高兴,但又有些惴惴,怕是什么大病。沿海城市的消费水平完全出离了他们的想像,只这一查,带来的足足九千块钱的“巨款”就花去大半,如果真有大病,他们也自知是治不起的。 张大川到楼下买了点刀削面,而他自己是捨不得吃这个的,就买了两个白面馍就着还是从村里带来的一点咸菜吃。两人正吃着,忽然就见到几个护士进来,说是要替白校长转到条件更好的病房去,而且这多出的钱也有某位不肯留姓名的人付过了。 白校长莫名其妙,张大川却猜想这突然的转房事件始作俑者不是甘铃,就是林可钟。如果只是为他自己,他是死都不会受那两人的恩惠的。但这几天住在这个闹哄哄的大病房里,习惯了小村清静的白校长很是不适应,每晚都会被惊醒好几次,张大川是想让白校长转房的。但,如果这事是甘铃做的还好说,可要是林可钟,让白校长知道了就算不说什么,怕也得暗自神伤于他的不争气吧! 张大川坚决不肯转房,要转房可以,但得告诉他那不肯留姓名的人的姓名。 护士小姐们虽然耐心不错,但对于这么两个民工般的病人,心底终归是不太看得起的,而他们居然还如此不识抬举,你说这又不是要你自己出钱,你就转病房呗!偏偏还在这儿缠夹不清,不是犯贱吗?护士小姐们说话的声音也就渐渐地高起来,眼看两方就要吵起来,一个人从外面进来,说:“是我!是我出的钱!” 这个人当然是林可钟。他并没有看张大川,只是看了看满脸病容的白校长,站在病房门口就深深地鞠了个躬下去:“白校长,对不起了,在小柳村学校支教才一个月我就不辞而别了!给您添麻烦了!” 林可钟今天是简单的皮夹克加牛仔裤,却掩不住骨子里的富贵气息,加上人才出众,顿时引来全病房一片的侧目,连其他病房的人也过来瞧这个热闹了。张大川的脸色就是一白,看白校长时,白校长也正在看他,病弱的目光里尽是不解、疑惑、责备…… 在小柳村就切身感受过人言可畏,不论白校长责备也好,怎么样也好,但张大川实在是不想在这儿表演猴戏,终于就对护士说:“那就转吧!” 第17页 豪华的单人病房内,只剩下了白校长、张大川和林可钟三人。白校长躺在床上,看看下面的两个年青人,不无疲惫地说:“好了,接下来你们该告诉我老头子这是怎么回事了吧!” 张大川一路上都在目眦欲裂。他不知道林可钟还会来,一路上攥紧着双拳,赤红双眼。他不得不承认,昨天是他想得太简单了,林可钟是不是想要回那五千块钱?他感觉很想哭,这可是白校长的救命钱!而且他既然送出了,又怎么可以要回去! 他更想把这个恶少打出门去,想把事实的真相告诉白校长,想得他心都疼了,但,这都不行呀,白校长还病着,以白校长对自己的疼爱,如果知道从一开始就是林可钟在强迫,只怕会比现在更伤心愤怒!而且如果能说的话,他早就说了。乡下地方,一个大男人却被同性强姦肯定要比现在的和jian更丢人,而他哥哥张大山知道后,怕也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揍他一顿,而应该是先杀了他,再去杀林可钟报仇吧! 乡下人,脸面比命要紧,即使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脸面可言了,但是,他仍旧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攥紧最后的脸面,如果连这最后的脸面也被扯破了,他想,他一定会不想活的,也活不下去。 林可钟一路上都在心情沈重。 昨晚躺在傻大个躺过的床上,他开始第一次仔细地回想与傻大个相识以来的情景,才惊觉他似乎从没有善待过傻大个,而傻大个却屡次在向他表达善意。 在阳光下饿着肚子骑车载他驶过广大的西部田野的傻大个、在刷着“危房”的学校里乐观地说要去更远的地方教学的傻大个、在小娅的孤坟前放上毛绒小熊的傻大个、在那晚被捆绑强迫后却主动吻上了他的傻大个……全都可爱得使他心痛,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再去挽回这样可爱的傻大个!如果傻大个是女人,他倒是有层出不穷的办法,但偏偏傻大个是男人,还是个认死理的男人,原来那些对女人送花、送钻戒的法子就显然不管用了。 年青人,爱情往往比脸面重要。所以他来了,他想求得傻大个的谅解,但转病房的过程中不过偷眼瞧了几下,他就看出傻大个对他的恨意极深。 白校长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人开口回答他的问题。就嘆了口气,说:“那我就换个方式问你们吧!大川,你现在是我的干儿,我就代表你的长辈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想离开小柳村学校,离开西部,如果你要离开,那我就不管你跟小林老师怎么样!我也可以去帮你劝劝你爹和你哥哥他们,让他们也不要管你的这档子事!只是,你得事先想好了,要是这样一来,你可就永远都回不去了,死后也很可能不得归葬你老张家的祖坟。” “不,俺要回去!俺对干爹你发过誓的,俺一辈子都不离开教育。”张大川几乎是跳起来地叫道,脸上的青筋凸出来,一突一突地跳着,明显昭示了他对这个主决的激烈反弹。 林可钟早猜到了他的答案,但真正听来仍然觉得十分难受兼难堪。 白校长松了口气,又问林可钟:“小林老师,今天的事谢谢你了。但是大川的答案你也听到了,如果你不是有别的事话……” “我有别的事!我还有不少行李落在小柳村了,我想回去一趟拿,顺便……顺便也可以送白校长你们回去──要是白校长不嫌弃的话!”林可钟也几乎是跳起来地说,十分热切地紧盯着白校长的眼睛。即使傻大个恨他、不原谅他,他也捨不得就此不见傻大个,哪怕是找一个弊脚的藉口! 白校长活了一辈子了,在小小的小柳村里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咄咄怪事。先不论两人都是男的,光看两人的外表一个壮一个美,性格也一个像西部奔放质朴的太阳,一个却更像是南方清俊的燕子,总之完全不配,但看林可钟的样子,却分明就是用了心的。而且他既然是用了心的,那么在事发后,为什么就不立刻带张大川走,却要留着那孩子在小柳村受苦呢?要不是有自己护着,十里八乡一人一口唾沫,也许早就淹死了那孩子了! 白校长心想他真是老了,对于这些事都茫然不解。但他好歹是读过书的,身上有那个时代中国知识份子所特有的宽容的性格与博大的心胸。他虽然打心底里无法同意两个男人的恋性,但既然大川无意于此,想必最后还是成不了。而林可钟一片真心,虽然可以缓缓绝了他这个念头,但,年青人总不宜逼得太紧,而且他也是第一个肯到小柳村支教的大学生,虽然现在是一时糊涂,但本性还是不坏的。 “那好吧!下午拿了检查结果就麻烦小林老师你送我们一趟了!”白校长疲惫地说道。 第24章 万幸万幸,白校长的病无大碍,严重的胃溃疡而已,以后注意饮食的清淡,再以药物控制,倒不致癌变。本来医生还在絮叨何谓清淡的饮食,后来知道白校长来自西部最贫困地区后,医生看了他半晌,就什么都不说了。医生修改了处方,一次就开出了两年份的药,又从自己的办公桌里拿出两个吸铁石送给白校长,很诚恳地说磁化也是报纸上说过的去除水壶水垢的方法,也许,磁化也能去除水里的硷性吧。 林可钟买了软卧的火车票,加上一个二叔派给林可钟的保镖,四人一路平安就回到了西部,然后,林可钟又不知从何处调来一部悍马越野车,由保镖开车,他和保镖坐在车前座,张大川和白校长坐车后座,直接就向小柳村驶去。 “你说的是真的?林可钟今天要亲自开车送张大川回来?”爱国十分凶狠地揪着李老师的衣领,想要确认一下这个消息。 李老师赶紧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是的、是的,他们是送白校长回来的。昨天白校长还打了电话到县上,县上又转到乡上,乡上的郑会计就趁今天发工资把消息捎来告诉给了白丽。所以千真万确,就在今天,而且估计他们就在下午到!”他虽然也是有知识的,却没有白校长的豁达,虽然以前有白校长压着,但实际上他完全不能容忍一个兔二爷居然是他的同事,居然去教育着小柳村的下一代!他认为,那是对小柳村下一代的犯罪! 爱国推开李老师,然后转头看看土台下站得满满当当的人群,就开始喊话:“乡亲们,老少爷们,你们都听到了吧?那个勾搭野男人的兔二爷又回来了,还带回了他的姘头。这叫什么?这叫给咱的列祖列宗脸上抹黑呀,列祖列宗泉下有知,只会说咱当后人的不争气,居然放着这么个玩意儿活了那么久,还让这样的玩意儿继续去毒害咱们的孩子!你们说,我们就这样下去吗?” “不行!杀了兔二爷!赶走他的姘头!保护咱们的孩子!”土台下自有爱国的本家兄弟带头喊话,本来下面这些人就都是被他们刻意找来极度不满张大川的丑事的别村村民们,还混着一些单纯地来凑热闹的混混们,足有两三百人之多,他们可不认识什么白校长,白校长的努力对他们来说毫无作用。这时一被挑动,人们顿时沸腾起来,也跟着呼喊:“杀了兔二爷!赶走他的姘头!保护咱们的孩子!” “那好,咱们先吃饱喝足,待会儿就去收拾那兔二爷!”爱国重重地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他的本家兄弟自土台的后面抬出早就做好的烙饼,还有酒,分发给众人。 悍马越野车的性能果然卓着,本来坑洼不平的西部乡间小路,也如履平地,即使有些小的颠簸,也是在像白校长这样的病人都可以容忍的范围内。豪华的坐椅、舒适的空调还有车里舒缓的歌声,一切都是白校长和张大川从未见过的。白校长这才隐约地感觉到,这个小林老师家里想必不是一般的有钱吧!于是,又回头去看张大川,就心想这孩子对这样的有钱人也不假辞色,倒真是个好孩子! 其实这回是白校长自己想岔了,以前林可钟固然没有向张大川透露过自己的家庭出身,后来,张大川恨他入骨,就更不会管他有钱没钱了。 “高高的树上结槟榔 谁先爬上谁先尝 谁先爬上我替谁先装 少年郎采槟榔 小妹妹提篮抬头望 低头又想呀 他又美他又壮 谁人比他强 赶忙来叫声我的郎呀 青山高呀流水长 那太阳已残 那归鸟儿在唱 教我俩赶快回家乡 高高的树上结槟榔 谁先爬上谁先尝 谁先爬上我替谁先装 少年郎采槟榔 小妹妹提篮抬头望 低头又想呀 他又美他又壮 谁人比他强 赶忙来叫声我的郎呀 青山高呀流水长 那太阳已残 那归鸟儿在唱 教我俩赶快回家乡 那太阳已残 第18页 那归鸟儿在唱 教我俩赶快回家乡” 车载音响的歌声就忽然一变,张大川开始只觉着这歌与西部的花儿完全不同,软软糯糯的很好听,还有些耳熟,细细听来,他终于想起来了,这分明就是他和林可钟并头而卧的那晚,林可钟趁他睡意朦胧时在他耳边唱的夜半歌声!脸色一时就变得难看起来。 “啪……轰……”悍马越野车突然就是一个跟头,一头就栽进了路中间突然出现的一个深坑里。车内人都被颠得够呛,幸好系了安全带,这才没有头破血流。 第25章 张大川忙去看白校长:“干爹,你没事吧!”白校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林可钟忙回身去看傻大个:“没伤着哪里吧!”张大川却是理也不理他。 保镖却见多识广,路中央竟突然有一个大坑,分明就是人为的,立刻就拔出腰间的弹簧折刀,十分灵活地钻出车门,大叫:“少爷我拉你出来,情况有点不对!” 林可钟却摇摇头:“你先拉大川吧!” 那保镖只好先去拉张大川,张大川却摇摇头:“先拉白校长!”但那保镖听林可钟的话是应该的,但人家凭什么听你张大川的话,保镖用两只手抓住他的胳臂就一下子把他从车里拔出来,紧接着又去拉自家的少爷。 埋伏在一旁的爱国和村民们,开始时一看悍马掉入深坑时的巨响,还当闹出人命来,一时懵了,都不敢出来,但后来张大川毫发无伤地被救出来,爱国顿时就红了眼,率先喊着口号奔出来:“杀了兔二爷!赶走他的姘头!保护咱们的孩子!”后面的人于是也跟着纷纷号叫着一起杀了出来,手里举着粗大的棍棒、铁锹、锄头之类。 那保镖一看这架势,直是后悔手里没有枪,手上立刻就松了,林可钟又重重地掉回车里。但就是那么一瞬,林可钟已经看清了四周冲上来的村民们,赶紧张开双臂就喊:“大川,快,回车上来!我接你!” 那保镖反应也不慢,不管张大川愿不愿意,从腰上一把抄起来,往车窗里就塞。 “你们干什么?放开俺!”张大川大声抗议,却仍然被镖头上脚下地塞回车里,塞进了车前座林可钟张开的双臂里。 这时候,白校长虚弱的出声了:“快,小林,听声音带头的是我们村的爱国!你让你的保镖快去小柳村,一定要搬救兵来!咱们就躲在车里等救兵!” 林可钟这时候也失了主意,一听是这个道理,就吩咐保镖赶快跑,跑去小柳村里把搬救兵,一定要快! 保镖逃了,林可钟立刻摇下悍马的车窗、落锁,然后,抱紧了怀里的傻大个。 爱国带领的村民们很快围上来,一看人都躲在车里够不着,就开始愤怒地用锄头敲打着悍马的底盘和车身部分,“出来,滚出来!”“死兔二爷,别以为你抱个乌龟壳我们就杀不了你!”“都现在了还和你的姘头抱在一起?你要不要脸!” 但他们挖的这个坑实在够深,而且更巧的是,他们是按一般轿车大小挖的坑,对超宽型的悍马车而言,这种宽度,却刚好只够车头斜向下嵌进去,车两边所留的余地就很小,也只有林可钟的保镖那样灵活的身手才能方便地攀爬,普通人根本就跳不下去,或者虽然跳下去也得被卡在半空中。 所以这样一来,最方便暴民们捶击的只有悍马的车顶部分,而车身部分包括车窗,他们只能用锄头铁锹够长了去敲去打,想强行把车里的人拉出来几乎不可能。而且这辆悍马是正宗的美国军用悍马,身价可谓高昂,林可钟把它调来本来是图它减震功能好,适于跑西部坎坷不平的小路,却没想到,这时候却正好发挥了悍马强悍的保护功能。 听到车外面疯狂的、震耳欲聋的敲打声、喝骂声……林可钟吓坏了,就把傻大个的身子抱得更紧,十指几乎都陷入了他的肉里。 张大川把脸帖在玻璃窗上,竭力地大喊:“白校长在里面,你们疯了吗?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政府,你们不知道这样做是犯法的吗?!”“咚!”他的呼喝换来的是一个拳头大的石块照着他的脸就扔过来,吓得他本能的一扭头,幸好悍马的玻璃是防弹的,那石块只是把玻璃砸得一响,连划痕都没留下。 但林可钟看到外面的人这样针对傻大个,也有些怒了。他把傻大个往旁边座位上一推,把脸也趴到了车窗上,沖外面喊:“你们要就沖我来,大川是无辜的!”“咚!”又一块石块门沖着砸过来,林可钟也一惊,退了回来,十分无奈且抱歉地看向傻大个:“对不起了,我没想到会这样!” 张大川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剩下的却是像海一样深的悲哀。外面围攻的村民中许多是他认识的,他没有想到,和林可钟阴差阳错的交集,竟会让他在自己所熟悉的乡亲们心目中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大恶人,让他们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西北大汉黑红的脸上,终于就有了成串的浊泪,染湿了他的衣襟。 张大川也是有血有肉的常人,终日被乡亲们排挤、嫌恶,就已经在他心里种下了很深的伤痕,而现在,乡亲们居然还要杀他,他的情绪,已然接近崩溃边缘,不停就用头去撞悍马的车盘:“俺有罪!俺有罪……” 有一下正好撞在喇叭开关上,悍马发了一声喊,震耳欲聋,把四周激动的暴民们吓了一跳,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不过是喇叭声,围攻仍在继续! 林可钟一时呆住了,白校长就在车后座喊:“快,拉住他!”林可钟这才明白过来,赶紧去拉傻大个:“醒醒,大川!你不要死呀!” 然而张大川本来就人壮,林可钟养尊处优的身子板竟然拉不住。白校长几次想从车后座上站起来,帮忙他拉,奈何车身震荡太厉害,他又是大病后刚有了点起色的身子,几次都是刚一站起来,又被震得倒落在座椅上。 “……俺该死!俺该死……”张大川这时确是一心求死,额头很快就血肉模糊,鲜红鲜红的血流出来,很艳。 林可钟就被那艳给刺了,横下一条心,斜着身子,张开双臂,弯下腰,以自己的身子为盾,覆在了张大川的头上身上。而张大川恍然不觉,仍旧一下又一下、机械地、下死力地往前狠撞着,直撞得林可钟的小腹、背、胸……皆剧痛不已,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哇”,一口血吐出来。点点嫣红,正如梅花盛开,撒在了张大川的脸上身上,撒在了悍马的车窗上。 “小林老师!”白校长在车后座看得分明,老人急眼了,情急生智,脱下脚上的两只鞋子,朝前一扔,一只正扔在张大川的脑袋上,另一只也打中了张大川的肩膀,同时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一声:“上课了!” 第26章 这荒郊野地的,小柳村村民们终于也都提着锄头棍棒赶到了。 爱国虽然深恨张大川害他的父亲中风,但同个村的,他还真狠不下心来双方械斗一场。于是在一开始的简单交涉后,就这样僵持着。 雪又开始下了,硕大的雪花从空中均匀地洒落下来,远近的大地和村落一片庄严肃穆。人们呼出的热气很快变成白雾,又凝成冰渣子掉在地上。 小柳村的援军们这时总算把白校长、张大川、林可钟从车里抬了出来。三人这时的样子已是悽惨无比,虽然何老师、王老师还有其他村民已经给他们裹上了厚衣服,又简单擦拭过,但仍然掩不住三人嘴角、脸上的点点滴滴的血迹。 白校长到底是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折腾,耷拉着眼皮,整个人昏昏沈沈地躺在小柳村村民临时搭起的担架上,身上盖着三件小柳村村民脱下来的大棉袄。 林可钟则软软地靠在自己保镖的身上。他胸腹受重创,现在虽然不咯血了,但脸色依旧苍白,跟染作金色的发一映,就像玉石般冷凝,只偶尔在厚厚的冬衣里一抬眼,才能让人发现他其实是活着的,而不是美丽的雪娃娃。 张大川一时看看白校长,一时又看看林可钟,眼里尽是悔意,要不是他在车里情绪崩溃,这两人还不至于此。他知道爱国要的是自己,而从他的本意来说,他也愿意去认这个罪,但刚才在车里,白校长、林可钟都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才救下他的,他又怎能当着他们的面,又如此轻易捨去呢? 白校长的女儿白丽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虽然她现在已经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肚子已经显形,冬天又穿得厚实,十分的臃肿,但她是白校长唯一的女儿,小柳村村民们刚才一听白校长被困,就公推了她来当这个领头的。 白丽终于耐心耗尽地沖爱国喊:“现在你到底要怎样?你看我爹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想生生逼死他老人家吗?” 第19页 爱国坚持地道:“白丽,我早说过了,我没想对不起白校长,我只要张大川一个人!他害我爹中风,现在离死不远,难道不该一命偿一命吗?”站在爱国旁边的李老师也赶紧补充一句:“还有,张大川也不能再在学校待下去,那就是在祸害咱们小柳村的下一代呀!” “你们──”白丽感觉肚子隐隐作痛,但是爹既然认了张大川当干儿,那他就是白家人,她岂能在这个关口上抛弃他?而且爹清醒过来也不会答应!但械斗,可是会出人命的,一个大姑娘家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而且,小柳村的村民们虽然不满意李老师这回出卖了白校长,但对李老师的话多少还是贊同的,这从这么多人里,居然没一个帮腔的就可以看出来了。 而这一点,张大川自己也感觉出来了,脸色就变得更加惨白。壮壮的汉子,这时候整个人却都在风雪里瑟瑟发抖,很可怜的样子。 白丽就看他一眼,咬咬牙,正想号召大家一起动手的时候,张大川就咬咬牙,说:“妹子,这事是俺惹出来的,还是俺自己来解决!”他自己走了出去,一直走到了爱国和李老师面前。 白丽想拉,但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去拉他。而林可钟大急,剧烈咳嗽了几下,差点又吐血。“少爷!”那保镖是有些真本领的,赶紧伸手在他背后几处大穴上连抚了几下,才控制住他的伤情,“这么多人看着,大川老师暂时不会有事的!少爷你就放心吧!” 林可钟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西部再落后也是在中国的国境内,当着这么多的人面,爱国绝没有那个胆子真地让张大川一命偿一命。他正觉得心里一宽,谁知道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再也控制不住,“大川!”,一口血到底是吐了出来,急得那保镖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张大川一直走到了爱国和李老师面前,双膝一软,就跪倒在雪地上,同时,大手扇动着空中的雪花,就开始使劲抽自己的耳光,“啪”、“啪”、“啪”……抽一句,说一声:“俺有罪!”、“俺确实错了!”、“李老师说的在理,俺明天就走!再也不回来了!”、“麻烦各位乡亲们替俺跟俺家里打个招呼,偶家里还有俺干爹、干妹妹就请乡亲们多照应了!”…… 一记耳光一句道歉,很快,张大川原本就受伤的脸伤上加伤,登时全是血,血水,随着他落下的巨掌一起四下里飞溅着,脸肿得已经完全模糊了他的本来面目。 对立的两方村民们都不说话,有的是被这残忍的一幕惊住了,有的却觉着早该如此了,你要早离开不什么事都没了吗?还有的却觉着这姓张的虽然喜欢男人,但事发后勇于承担,倒也不失为一条汉子! 林可钟觉得心都疼了,那一下下的耳光分明就是打在他自己的脸上。不等保镖替他清理完毕,一把推开保镖,跌跌撞撞就跑了过去,顺势跪倒在地,就去攀拉张大川抽着自己耳光的胳臂:“大川,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要打就打我……” “滚开!”刚下车时的一点感激,这时候也随着这不断打在他脸上、也打在他心上的耳光,一起烟消云散。他是把脸面看得比命重要的西北汉子,他是一心想对得起祖宗的老张家的二儿子,他是发誓要一辈子扑在教育上的大川老师,但现在,这一切,却都随着这一记记耳光,支离破碎,再也不复存在!张大川真地就在想,刚才在车里,他为什么就没有一头撞死!一向心肠很软的张大川就变得心肠很硬,伸手就把已经很虚弱的林可钟推倒在地,说话更不留情,“要不是你,俺有今天这下场?俺再也不想看到你了,你给俺滚,滚得越远越好!” 悽厉的哀号声水一样软软地撞击着雪雾,调子便愈加沈寂伤恸,仿佛两个人为时尚短却分外苦痛的交缠,就平展展地铺叙在这辽远而洁白的西部戈壁上。 林可钟被推倒在地,怔怔地望着这几乎变得不认识了的傻大个。 鸟不飞,风不动,一切都在静默中。而他却分明听到了自己心破碎的声音,忽然就抬头望了望天,心想:这天,怎么就没有太阳呢?那时候,是多好的太阳啊! 第27章 西部,范围其实包括重庆、四川、贵州、云南、西藏自治区、陕西、甘肃、青海、宁夏回族自治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内蒙古自治区、广西壮族自治区等12个省、自治区、直辖市,面积685万平方公里,占全国的71。4%,人口约3。67亿,占全国的28。8%。西部,有丰富的资源,重要的战略位置,市场潜力十分巨大,但以前由于自然、历史、社会等原因,西部地区经济发展严重落后,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仅相当于全国平均水平的三分之二,不到东部地区平均水平的40%。直到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沈寂已久的西部才迎来了他的新生! “呼,用力!快用力……”张大川中午下了课,刚走到帐篷门口,就听到里面有暧昧的男声。紧接着,另一把浑厚的男声也气喘着说:“你这妖精,缠得我这么紧,让我怎么用力……”接着便是激烈的皮肉撞击声、抽插声…… 张大川一怔。两把男音,浑厚的是他在帐篷学校的同事兼舍友小郭,而第一个却分明就是昨晚才来这糙原的小郭的高中同学,想不到,他们是这种关系,而昨晚上因为有自己这个外人也在帐篷里睡,两个人想必忍得很辛苦吧! 说起来,小郭也是来这糙原的帐篷学校支教的年青大学生,才来一个多月,而小郭的高中同学昨晚上才赶来看他,长相有点洋气还有点娇气,让张大川多少有些想起多年前的另一个更加洋气和娇气的人儿。 这些年,他很少会想起那个人,但是,原来不是不想,只是埋藏太深,不经意间被人勾起时,就像陈年的酒,不可抑制地往上冒。他就那样怔住了,就站在帐篷的门口外,聆听时光在心里马不停蹄跑过的声音。 算算有五年了吧,五年里,先大半年的时间他是四处东飘西荡过来的,但不像那些外出打工的人全都孔雀东南飞,他总是不肯离开西部范围的,即使到了最后他只能靠打零工、给人抢收庄稼,换一顿半顿的饭吃,他也不肯离开这片土地。 后来,祖国开始西部大开发战略,西部各省市都派了人员赴东部沿海地区招老师、招各种技术人员,他听到消息就来了。但他的文凭既不高,问他过去有没有教学的经历他也说没有,最后,是这个糙原的流动帐篷学校接受了他。 他想:在西部比小柳村更远的地方,他总算是又做回了大川老师,总算没有完全辜负当年他对小娅、对白校长发的誓!这儿没有小柳村的村民,却有同样淳朴的牧民们。 他在这儿一干就是四年多,而流动帐篷学校也从开始的两个老师变成了现在的四个老师,最近还加上了支教的小郭老师。听帐篷学校的阿尔勒校长说,不久的将来,流动帐篷学校也将不再流动了,而会在新的牧民聚居点里兴建校舍,并最终扎下根来。 只是,每日辛苦的教学之余,他也不无惊恐地发现自己对女人根本提不起兴趣,无论是一起的老师兴奋地说起女人的妙处,或者,偶尔有多情的糙原女儿隐晦地向他表示爱意,都无法调动他丁点的情绪。反而,他发现他的眼光总是不自主地追逐偶尔电视里的不知姓名的帅俊男星,或偶尔路过糙原的陌生却亮眼的少年,但那也不是兴趣,顶多,就算是对某段与青春有关的日子的淡淡怀念吧! 时间是治疗一切的最好工具。而张大川也本来不是容易记仇的人。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刻骨的恨意已渐渐淡去,留下的是轻薄的苦涩,和满怀若有所失的怅惘。他是强迫了他,但后来他让他吐血,他让他滚蛋,两人之间,倒也算扯平。 “啊,大川老师?!”云收雨散的二人终于一起相携着出来了,一看,张大川竟然就站在门外,两人的脸色顿时就不自然起来,心下惴惴地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张大川就是裂嘴一笑,露出了白白的门牙:“到吃中饭的点了,俺刚来叫你们一起吃饭,你们就出来了,还真巧了!” 小郭也是个没心眼的壮小伙,一听这话,心里总算长舒一口气,也笑起来:“那的确是巧!那我们就快点去吧!去晚了羊肉非全都被别的老师捞光不可!” 那小郭的高中同学却明显更有心机些,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张大川,昨晚一路奔波地赶来,没来得及细看这个小郭室友的样子,但现在,在糙原中午灿烂的阳光下,却觉他的样子有些眼熟,尤其他笑的时候,就显露出慡朗坦荡的样子,像阳光般耀眼,原本普通的一条汉子顿时就散发出一种别样的魅力,总觉着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小郭的高中同学感觉口有些发干,看张大川的眼神明显就有些不一样了,心里想着待会儿就找小郭问问,这大川老师到底什么来历? 第20页 吃完中饭,又是下午的课,很快就到了晚上。小郭的高中同学藉口要洗洗,让小郭去附近最近的小河里提些水来,小郭高高兴兴地就去了。 这个流动帐篷学校虽然有四个老师,但除张大川外都是本地牧民,每天下午一下课,就按就近的原则,三个老师分送三批学生回家后,然后自己也回了自家的帐篷或牧民定居点。小郭一走,这座充当宿舍的小帐篷里顿时就只剩下了张大川跟小郭的高中同学两个人。 张大川去把帐内的油灯给点上,却发现小郭的高中同学似乎一直在拿眼看自己,然后又说好热呀,敞开衣襟,露出里面月白色的单薄的胸膛,并随着他不停扇风的动作,时隐时现,显得分外的诱人。 张大川忽然就想起来:似乎那时候,他就从没认真看过那个人的身体,那个人的身体,是不是也像这样是单薄的月牙白呢? 小郭的高中同学大喜,想不到还没怎么着呢,只不过一个简单的挑逗,张大川就呆站在那儿,不眨眼地望着他敞开的胸。看来,他猜对了,这大川老师还真是个gay!虽然人长得寒碜点,但张大川有一副在牧区长期吃牛羊肉造就的好身板,结实的肌肉一块一块凸起来,想必那方面的能力不错! 小郭的高中同学急不可耐,蛇般地缠上来,细长的手指划过张大川黑红的脸庞。 张大川没有拒绝。虽说这样子对不起小郭,但,这多年了,他一直没再做过这方面的事,不跟女人做是他自己不愿意,不跟男人做却是因为他的身份所限,他不想再来一次小柳村事件了。 情慾之事,如果不识滋味就罢了,但偏偏他识了,偶尔欲望上涌时的感觉,着实不好受。而且也二十六岁了,较之当年的少不更事,张大川不再把情慾当成可耻之事,反正是对方主动,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他也实在顾不得了。吻上小郭的高中同学嫣红的唇,双手也笨拙而急切地四处摸捏着。 虽说张大川是生疏了些,但小郭的高中同学明显是老手,两人一切进展顺利,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的话,虽然有点无耻,倒也不失为一桩偷情成功的乐事。 但,快进行到最后的实战阶段时,小郭的高中同学就一脸活见鬼的样子:“你说什么?让我插你!你疯了,我可是0号!而且看你长这么壮的样子,居然不做攻,做受,你犯贱呀?” 张大川却是一脸的茫然不解。他虽然隐隐地知道自己可能不太正常了,但糙原上,信息传播不便,更别谈什么网际网路了,唯一有的是广播和电视,但广播和电视上怎么会讲这些呢?张大川哪里知道什么是0号,什么是攻,什么又是受?他只是按照生命记忆里他唯一获得过极乐的那一次做爱来,那一次,他是被插的一方! 但是,小郭的高中同学说他什么都好,却不该说他犯贱。当年那桩事,有多少乡亲们就说他张大川犯贱,自甘下贱。张大川的好脾气立时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满心的愤怒:“你才犯贱呢,是你先勾引俺的!俺想怎么玩,你管得着吗?” 两人就光着身子,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大吵起来。 “!铛!”小郭站在门口,手一松,一只装满水的铁桶就滚落在地,把他的裤腿和鞋子,浇成了透湿。 第28章 小郭的高中同学挨了小郭狠狠的一巴掌,连夜就走了。张大川倒是去送了一下,刚好让他搭上了由牛奶公司派来的每天定点上聚居点收购鲜奶的货运卡车。 张大川有些后悔、有些窘迫,他以为小郭是要找他拼命的,谁曾想小郭反而赶走了自己的情人!小柳村的男人们,倒楣遇上了自己女人偷汉子,第一个想到的,往往是找那野男人拼命。 张大川就问小郭,干吗不把这件事问清楚再说?小郭怒气沖沖地瞪他一眼:“你是想我的笑话吗?我告诉你,那贱人在城里时就这副德行,一天没男人都活不下,你也就是他看中的其中一个目标而已,一到城里,他连你长什么样都不会记得了!哼,对那样的贱货,还以为我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吗?” 张大川是真的不懂。他不明白城里人骨子里都是怕麻烦的,对城里人来说一段感情破裂了,重找个情人是更省事和省心的处理方法。城里人,是最懂得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这道理张大川也懂,只可惜,他想他是无法做到了,虽然小郭的高中同学也属于那种有点洋气和娇气的长相,但跟那人一比就明显地不在一个档次上,而且,触感不对,气味不对,他想,即使他们真地做到了最后,他也不可能再寻回那曾经的销魂吧! 又是一天过去了,其余三个老师带着被分成三批的学生,分成三个方向走了。小郭已经不跟他说话了,张大川不想回那间帐蓬里和小郭相看两相厌,吃完饭后,就坐在糙地上一直看远方的糙原。夕阳西下,照得夏日的糙原一片金黄,远远的起伏的山峦,也逐渐隐入了夜的静默里。 就在这时,张大川忽然发现远方似乎有一个迅速移动的小黑点,像是一辆汽车。张大川觉着纳闷,这个点,除了牛奶公司往外运送鲜奶的大卡车,还有什么车会往这儿赶呢? 后来,那车就一直驶了过来,黑色的很宽的车身,分明就是当年他和白校长一起坐过的悍马车。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这车的名字。那么,开车的人呢?是否还一如当初?张大川忽然就感觉紧张起来,一口心悬在了嗓子眼里。就连一直呆在帐蓬里的小郭,听到马达声,也从帐蓬里钻出来,问“谁呀?” 车内人出来了,不是那个人,却是小郭的高中同学。他先很是得意地眼波横流,媚笑着扫了一下突然变得目瞪口呆的小郭,然后就收起笑容,上上下下很是严肃地打量着张大川,满脸不解地道:“我收回昨晚的话,看不出你这么壮,挺得美人心的!a城最有名的林公子,这几年在网上发了上千封人肉搜索的帖子,想不到就是找你呀!喏,我只说看到长得像你的人,他就派人送我一辆悍马先用着,然后,只要我能接你上附近任何一座大点的县城。这辆悍马就归我了!” 林可钟?!张大川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却力持镇定地说:“你认错人了!俺这辈子都没去过a城,俺更不认识什么林公子李公子的!” 小郭的高中同学又是媚眼一斜,睨着小郭道:“小郭,你要不要跟我做一桩生意!只要你替我想个办法,把这位大川老师请上车,我得了悍马分给你三成怎么样?当然,暴力手段除外,我们可都是守法的好公民!” “五成!”小郭面对二十四小时前的情人,倒是一点没感觉不自在,立刻就开始讨价还价了。 小郭的高中同学想了想,最后说:“成交!” 小郭于是就不怀好意地瞅瞅一脸紧张的张大川,说:“那个帖子我没看过,可听说过!大川老师,你说,要是我把你昨晚上跟汪正的事给阿尔勒校长这么一说,你说,结果会怎么样呢?” 直到这时候,张大川才知道小郭的高中同学叫汪正,一个不错的名字,可惜,这个汪正却跟小郭一起联手布下此局,逼着他又不得不去面对多年前的噩梦。 即使有淡淡的思念,即使有久远的歉疚,但以张大川的私意说,他其实更满意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并不想为多年前的旧事又打破了这份平静!但,小郭既然这样说了,张大川能如何?也告小郭一状?但小郭只是支教,万一闹狠了,小郭大不了就是走人,而对张大川而言,这块西部的大糙原,却是他废心经营的重新开始工作和生活的地方。硬是不听的话,怕又是一起小柳村事件的重演吧! 张大川最后只能点头! 第29章 这还是小柳村吗?张大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还是没有柳树的小村庄,虽然,还是阳光灿烂的田野,但远处树起的一排排的厂房与一熘熘的载满矿石的传送带,但小村两旁由几十处小洋楼和大瓦房夹杂形成的建筑群掩盖了后面的低矮潮湿的茅糙房,无一不表明,就在他离开家的这几年间,小柳村人的生活正在发生着剧烈的变迁。 开车来接张大川的就是当年随林可钟一起来却被堵在小柳村村外的保镖。多年不见,他还是老样子。在附近一个较大的县城里,他开来了另一辆黑色的奔驰敞篷跑车。这样的敞篷跑车凉慡透气,很适合夏季糙原的天气。 双方交接时,保镖只瞟一眼悍马上的张大川,就很慡快地把一摞过户文件交给汪正,然后掐着张大川的胳臂,直接把张大川从悍马上拉下来,塞进了自己的敞篷跑车,一熘烟就开走了。后面汪正在叫:“喂,还有大川老师的行李呀!”保镖也不知听到没有,车,反而是跑得更快了。 近年来才由国家投资兴建的长途公路上,来往的车还不多。保镖开着敞篷跑车,一路上把油门踩到底,遇车超车,极速狂飙,“噜──”那些开着笨重的长途货运卡车的司机们,往往只听见喇叭响,然后就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黑亮的车形残影僦飘移过去。吓得倒楣的司机们往往是重重地一打盘子,车尾被惯性带出狠命的一甩的轨迹,才算稳住了车子。司机们破口大骂,但肇事者早就走得远了,哪里又听得到。 第21页 到了晚上,保镖才停下来,找家路边的小旅店,要了两碗牛腩面,便埋头进粗瓷海碗里大吃起来。而张大川却是一下车,就扶着路边的墙大吐特吐起来。这样开车完全是不要命的开法,他一个普通民教哪受得了?但是他心里也明白,这个保镖就算以前不是林可钟的心腹,但经过小柳村的围攻事件,他不是心腹也会变成心腹。保镖这么做的背后意义,分明就是在表明他对张大川的极度不满!难道,林可钟这些年过得很不好?还是当年落下了病根!张大川一面吐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一面却感觉心有些悬在半空的感觉。 但,也因着保镖的这种态度,有些心情也更清楚地浮现上来。 他不爱林可钟,确切地说,是不够爱林可钟。林可钟是他实际意义上的第一个情人,但,就跟对林可钟的淡淡的思念埋藏太深一样,过去伤害留下的后遗症其实也只是隐藏太深,而且可能终身无法痊癒。 一方面,他没有后悔当日在几百人面前下跪认错,因为不那么做的话,好几百人大械斗起来,死人可就多了。 在他的眼里,林可钟一直就表现得像个高高在上、美观鲜嫩的城里人。 即使很可能是林可钟的影响,他现在成了一个只喜欢男人的男人,但是,他还是无法忘怀,在遇到林可钟前,他就是一个地道的西部农民的儿子,唯一的人生价值也就是勤勤恳恳教好自己的书,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日子,但,林可钟的出现却让他再也无法教书,彻底搅乱了他的日子。这就好比把一棵已经落地生根的成熟庄稼,生生刨出来,再移栽到别的它不适应的土壤,这种滋味,或许只有这棵庄稼自己才明白吧! 但在另一方,面他却开始后悔当年在悍马车上的情绪崩溃。 五年过去了,五年前的他到底是无知的,总以为跟同性之间的恋情就是他的原罪,但现在,《蓝宇》、《春光乍泄》等等电影,电视上终归是放过的,而且小郭和汪正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们明显没为自己是同性恋而苦恼,小郭和汪正都活得张扬恣肆。 现在,张大川虽然仍对家里、对白校长感觉到深深的歉意,但,他可以被赶走,被村民排挤围攻,却已经不会再情绪崩溃。他现在不爱林可钟,他会想办法尽力跟他说明;他以后爱上另外的什么男人,他也会尽量忘掉好好地心无愧疚地去爱。 第二天,车又继续往前。就在张大川以为今天又要受整整一天的罪的时候,车却是到了,到了小柳村。 张大川下车缓缓地走过小柳村。现在正在上午,小柳村里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偶尔一些看家的老人,看到张大川,登时就瞪大了眼,有些是立刻转回头去装作没看到的,有些却一直不转睛地继续看他,脸上的神色很是复杂,还有一位老人却走到他跟前,很是紧张地问:“你是大川!你不会回来找爱国报仇的吧?其实爱国也没什么坏心眼,当年的事是他一时没想开!现在,你二大伯也去了,爱国家有两个孩子呢,你可得行行好,千万别在小林老闆面前说爱国的坏话,让爱国俩口子丢了矿厂的工作呀!”老人当然不是二大伯,是爱国的岳父。 张大川忽然就有些明白了,虽然整个西部都正在悄然发生着巨变,但为时尚短,无法履盖方方面面,尤其是在整个县上都是最偏远的小柳村,而小柳村的这些巨大变化,怕是离不开林可钟吧! 小林老闆?原来当年的小林老师已经变成小林老闆了!小林老闆回小柳村,倒是用钱寻回了自尊,狠狠洗雪了当年也被赶出小柳村的耻辱,而他张大川,回到小柳村的唯一价值,就只配在旧情人面前挑拨离间了。 面对老人的要求,张大川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他默默地走开了,一直走到位于小柳村最后面的学校。但他并没有进学校,也不想进去,而这时候一路上都远远跟着他的保镖这时候就适时地出现了,打开学校旁边的一栋小洋楼,领着他走了进去。 站在小洋楼二楼的阳台上看,学校也变了。当年那排碍眼的“危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在一栋两层的崭新的教学楼。小楼旁是一竖排的镏金字,虽然看不大分明,但隐约就是“林xx楼”四个大字。这东西很多地方都有,电视里还放过,最多的就是“邵xx楼”。 正赶上下课时间,孩子们楼上楼下,疯跑追逐,掀起一片的欢声笑语。而从那些夹着书本和教具,从楼上下来的老师里,张大川看见了熟悉的白校长、何老师、王老师还有李老师的影子,此外还有几个他并不认得的年青老师。 白校长看上去又老了一圈,但精神还好,跟旁边的年青老师也是说说笑笑,神色很和蔼。至于李老师,他竟然没去当村长,而选择继续留在学校,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而这也变向地说明,李老师实则也不是什么坏人!如果再加上爱国岳父说的爱国也不是坏人,那么,当年到底谁才是坏人呢?难道怪他自己! 看着看着,张大川忽然就感觉身边有人。他没有转身,因为那人分明就凑了上来,伸出双臂,就像过去撒娇时那样搂住他的腰,然后,把下巴枕在他肩上,以撒娇的颤音说:“你回来了,我好想你呀!”跟着,有滚烫的东西渗过单薄的夏装,滴落于他肩上。 张大川同样地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保镖不带他去别的地方,偏偏带他回小柳村,那意思,很明显了。他们之间,从来就是不平等的双方。 第30章 “我好想你呀!我好想你呀!”身后昵喃着,就开始热烈地吻他,双手也开始情色地隔着单薄的夏衣,用力掐摸着那久违的壮美肉体。 张大川先是不拒绝、不回应,如果对方只是想要他的身体的话,那就给他吧!反正他也算久旷,而单以林可钟的皮相而言,绝对是旁人争相追逐的对象!光是这样简单的亲吻和抚摸,就让他双腿有点发软。但直到来自背后的动作放肆起来,张大川才感觉不对劲。这儿可是在紧临学校旁的小洋楼的二楼,他既然能远远地看见校园内的情景,校园内的师生要是留心的话,同样也能看到小洋楼上的一幕。 “到里面去!”张大川急了,奋力就去掰那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虽然在小柳村他的面子里子早就掉得一干二净,面他也不再以为同性相恋就是他的原罪,但校园里还有孩子,他不能用成人的世界去污染孩子们的纯净! 出乎意料的是,背后的人似乎轻哼了一声,立刻就放手了,然后是开门的声音,那人已经迳自进屋了。 张大川一怔,不过来的时候他就没指望林可钟会真地善待他,只要大家摊开把话说清楚了,想必他很快就可以回到糙原的帐蓬学校了。他只让小郭代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早点回去好些。 进到屋里,屋内充满着后现代主义色彩的装修风格,依稀仿佛于当年b城林可钟位于大厦顶层的超大型公寓,连靠窗摆放着的特大号的床也是同样的。 林可钟坐在床头,简单的t恤配牛仔裤,与多年前几乎没有明显的变化,唯一就是略黑了点,极深的轮廓多了些硬朗,原有的明艳也就更散发着刀锋般的犀利。林可钟也紧紧地看着从阳台进房来的张大川。多年不见,傻大个还没有改了一惯的穷酸劲,一条最便宜的白短袖衬衫、一条浅灰色的运动短裤,露出在短裤下的两条腿全是壮实的肌肉,看来没白吃糙原上的牛羊肉,倒像是促进了他的二次发育似的,比过去在小柳村时更显壮实,举手投足间,已经完全显示出一个成年男人的力度。 林可钟感觉到胯下一紧,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嗤笑着,满脸嘲弄地说:“不是说‘再也不回来了’?怎么还是回来了呢?其实你刚才不用担心,只要有钱,西部的贫困户、南方的暴发户其实都是一样的!” 张大川的脸一时涨得通红,无言以对,只感觉心里很难受。这确是赤裸裸的讽刺,五年前被小柳村和小柳村附近几个村的人一起赶走的林可钟,竟然又回来了,而且把名字堂而皇之地就挂在了小柳村小学的墙上,供小柳村民们日日瞻仰、时时观看!这就是市场经济的力量,很多时候,它在强而有力地冲击着人们原有的道德规范及所有一切能冲击的东西。 但,他可以不相信别的人,但他相信白校长肯定不全是为了钱。毕竟,如果不靠林可钟的投资,光靠现在十分吃紧的国家财政,也许再轮上很多年,都未必轮得上小柳村,那个刺眼的“危房”就会一直刺眼下去,甚至还会有可怜的孩子们倒在危房下! “过来,我花了那么多钱寻你回来,可不是让你干站在那里的!”林可钟拍了拍床,示意张大川自己过来。 张大川想了想,还是过去了,说:“小林老师,有些事俺们得先说清楚!俺不……唔!”林可钟一下子就捉住了傻大个胯下的昂仰之物,同时拉下他的身子,以吻封缄,堵住了他下面的“俺不爱你”一语。 第22页 或许只有在拥抱的时候,林可钟才收起了刚才眼里一直有的嘲弄与不屑,急切的动作才真正表现出刻骨的思念。 隔着单薄的夏日衣物,林可钟以纤柔的手指轻捻慢挑,技巧地让手心里的阳物随着他的手指轻柔起舞,同时嫣红的唇舌也并用着,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舔咬着他的胸膛。 “嗯”、“嗯”……张大川这时已经不以同性恋为耻,自然也不会再去抵卸来自同性间的情慾诱惑,他只是顺应自己身体的要求开始发出一声声低吟,阳物里逐渐渗出了透明的爱ye,而林可钟的唾沫也逐渐了流了出来,单薄的夏日衣物成了全透明,映出白的肌肤、红的茱萸、黑的秘处,说不出的yin靡诱惑。“俺要!快给俺!”张大川媚眼如丝地发出了邀请。 林可钟虽然有点意外,但看到那样壮的傻大个却自然流露出这样的媚态,他全身的热血都沖向了胯下那个地方,再也忍耐不住。他站起来三下两下地脱掉自己的衣服,再一把扯掉张大川身上橡皮筋的运动短裤,坐在床上,把他两只粗腿向两旁用力一分抬高了放在自己肩上,再抬起张大川的屁股,就用面对面的姿势,对准,放手,让他的媚穴一下子就坐入了自己的欲望上。 “唔!”这样的动作使林可钟的yáng句一下子就深入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度,两人一起发出了一声闷哼。林可钟是慡的,但张大川毕竟久未经性事,那小穴里早已经恢复了原有的紧緻,这一坐,却是奇痛无比;但也正因为他经过性事,同时心理上也愿意主动地享受这种乐事,林可钟不可抽插了几下,疼痛渐渐淡去,剩下的就是绝顶的快感。 就着这样对面而坐的姿势,张大川主动开始抬屁股,又落下,抬屁股,又落下……主动享受着性爱的乐趣。而一只手也抱住林可钟的颈项,主动吻上了对方的唇。甚至另一只手还主动拉着林可钟的一只手来到自己的胯下,主动要求对方的抚摸。 在极致的性慾驱使下,林可钟当然一一满足了他的要求。但隐约的他也完全明白了,看来真如保镖说的张大川有同性恋的朋友一样,傻大个看来是想通了,也接受了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他不再排斥同性之间做爱,反而懂得了去主动享受这一切。这当然是好事,不过也太主动了吧,就跟那些村民一样…… “哦!”、“哦!”、“哦!”……张大川抬屁股的动作变得更加急速,林可钟再也无法思考,他不自禁地就用牙齿咬上了对方的胸,撸着对方性器的修柔的手指也加大了套弄的幅度。 一黑一白,一壮一美的两人,就这样动作一致地万分狂野地交合着,“啊──”两人最后也几乎一齐伸上了欲望的顶点。一齐射出了白浊的热液,一齐滚烫地浇在了对方的身上!没顶的快感,让两人登时就没了力气地相互抱在一起,如鸳鸯般头颈交缠,相依相偎。 第31章 这场酣畅淋漓的盘肠大战直到下午才结束。到底是事隔多年后的第一场性爱,激情过后,痛苦也就涌上来,张大川就精神不济地睡着了,浑没发觉就在他睡着后,外面小学也放学了。林可钟让手下去村里传令,就说他今晚要开会。 其实小柳村最大的变化可能是有了电,不是通电,是林氏公司运进来两套柴油发电机,偶尔碰上大事就开始发电应急。 所以当小柳村学校的灯光开始跟晚霞一起映红半边天时,不光小柳村,附近几个村的了也一下子就知道小林老闆又有大事要宣布了。小林老闆那可是近几年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一手遮天的人物,一时别说是小柳村人,就算没通知到的别村人,也都急匆匆吃过晚饭,就开始骑上自行车,拖家带口地往这儿赶。 当张大川醒来时,只清楚地听见旁边学校里在用大喇叭广播着:“……我还记得,六年前的那个下着大雪的冬天,你!你!你!还有你……你们许多人一起把我林可钟跟张大川一起给赶出了小柳村的地界!也就在第二年,国家开始西部大开发,给了许多优惠待遇,我就派人到西部投资办厂,是白校长代表着当时你们村的老支书,求着我优先到小柳村投资的,他说,小柳村穷啊,老支书领着村里所有人种了大半辈子柳树,到底是没让这日子好起来,所以想在卸任前给你们一个交待!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请我也不要放在心上,请我看在大川老师的份上,就拉小柳村一把……” 张大川还在似梦似醒之间,但等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人一激凌,就一下子清醒过来,大喇叭里的嗓音虽然有点走形,但分明就是林可钟。林可钟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张大川就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赶紧穿衣服,然后往楼下跑。 刚跑到门口,就被带他来的那个保镖给拦了,保镖说:“大川老师还没到你上场!”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俺待过的学校,俺要去看看也不行!”张大川怒了,又想朝外沖,但他虽然长得壮实,可那保镖也不差,仅仅用了一只手不知怎么一扭一弄,就把他掀翻在地,虽然不疼,但张大川心里不好的预感却更强烈了。 “……但是,白校长当时说那话的前提条件是大川老师已经走了,去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可现在,大川老师又回来了,白天里想必也有待在村里的老人和孩子们看到过大川老师,而且他的人现在就在学校旁边我那间小楼里……” “嗡──”村民们应该是炸开了锅,大喇叭里是极紊乱的杂音,遮住了林可钟的发言。“不!”张大川大惊,整个人又从地上跳起来,第三次、第四次……嚮往沖,又第三次、第四次……被保镖给拦下了。 似乎有好多林可钟的手下人在说肃静,杂音好一会儿才小下去,林可钟又在说:“……现在我已经在这儿投资了两个矿石厂、一所制硷厂、一个食品加工厂和三所小学,你们中现在有不少人全家都在这些厂子里上班,那么,作为老闆,我现在就提一个要求,待会儿我会让大川老师上台来,你们只要上台来向他向我认个错,我就给你们加工资!至于那些不愿意上来的,我也不勉强,只是感觉你们可能更适合做地道的农民。如果人多了,我甚至会考虑撤资……” “嗡──”更尖利的杂音完全遮住了喇叭里的发言,但这时张大川反而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只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心里一片混乱,也不知是悲是喜。 林可钟,果然是城里人,吃亏不像乡下人的忍气吞声,那是千方百计、隐忍多年也要彻底报复回来。但,俺呢?俺怎么办?俺是乡下人,俺爹俺娘俺哥俺嫂子侄儿他们还得在这儿住下去呀,俺干爹俺干妹妹全都得在这儿终老呀!六年前那次几乎酿成大械斗的惨事,已经让他们无辜受了一次冲击,好不容易挺过来,六年后还要再来一次吗?!而且,六年前的他顶多是丢尽了老张家的脸面,他所有的亲人都得被乡亲们戳嵴梁骨,但六年后要再来一次,乡亲们就得恨他入骨了,老张家的人、干爹一家人还怎么在这儿继续生活下去?! 张大川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些林可钟不可能想到,林可钟不是要替他报仇雪恨,他这是连他也恨上了,要让他也尝尝这种报复的尖利,正如多年前他让爱着他的林可钟滚得越远越好一样! 当那个保镖又叫来另一个林氏企业的男员工,两人一起架着张大川穿过校门,一直架到了学校操场上的土台。 土台上有四把椅子,一把坐着的是林可钟,两把坐着的小柳村的老支书和白校长,另一把却是空着,椅子后面、土台下面却是一熘的壮汉,其中有林可钟从a城临时抽调的打手,但更多的则是林氏企业从外地招好后派往西部的技术工人或中高层管理人员。他们都拿着林氏企业较高的工资,是不会站在小柳村人一边的。 看到张大川被绑上来的样子,白校长的脸色就变了,站起来就问:“小林老师,你这是干什么?”林可钟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没什么,一点情人间的小情趣罢了!” 白校长还想说什么,但被身后已经退休卸任的老支书拉了一下,胸口憋闷地咳了好几声,终于又重新坐下来。林可钟说对了,小柳村附近投资兴建的厂矿几乎全属于林氏企业,而且为时还不长,如果林氏企业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撤资,方圆几十里地的乡亲们的生计就全没了。况且好日子一过惯,要再回到以前的苦日子就难了!林可钟要的只是倒歉罢了,对张大川也没有实质上的损害,就算上公安局告林可钟──什么罪名? 张大川这时才回过神,疯狂地大叫起来:“放开俺!俺不要你们倒歉,俺要下去、下去……”那保镖富有技巧和力量地压住张大川,又看看自家少爷一眼,看自家少爷点头,他就直接拿块手绢堵住了张大川的嘴,把人拉起来,推倒在剩下的一张空椅上。 第23页 张大川双眼通红,目眦欲裂,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学校操场上黑压压的乡亲们,在经历了十几分钟的骚动和与林氏企业员工的推搡、互骂后,在林可钟等得不耐烦了想起身离开时,终于有人开始上台,竟是爱国。 一上台,爱国就“扑通”跪倒在地,左右开弓,就开始抽自己的嘴巴,打一下说一句:“小林老闆,当年是我带的头,你要出气就沖我来!”“不要再为难乡亲们了,把乡亲们得罪惨了,对你小林老闆也没有好处吧!”“当年给我爹治病,我欠了一屁股债,现在我两个娃都是读书的好苗子,我这当爹的从现在起就得给他们存上大学的钱了!”“现在上大学太贵了呀,只要我倒了歉,请小林老闆就不要辞退我了,我毕竟也算熟手!”…… 一时间,爱国的脸也高高肿了起来,依稀仿佛就是当年张大川当众道歉时的惨状。台下的乡亲们都转过脸,不忍再看这一幕,一些上了年纪的女人更是嘤嘤地哭起来。要不是穷,要不是当年没好好上学大字不识几个,连出外打工都难,他们何至于对这个万恶的资本家如此低声下气?这已经不是道歉的问题,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俗,爱国以前就算做得过了,大道理上却是不亏的,而林可钟无视这种风俗,根本就在用钱、当众羞辱所有的小柳村人! 看着爱国如此,张大川心里殊无报仇雪恨的喜悦,有的却只是如水的悲凉。乡下人最重脸面,爱国这么做,就是自己把自己的脸面给踩在了脚下。这是俺的乡亲,俺血浓于水的乡样们,即使他们错待了俺,但也不至要遭受同样的错待吧?! 明亮的土台上,张大川被强捺在椅子上,无法开口、无法动弹,唯有泪水浸透了衣襟。 第32章 大会已经散了,林可钟带着重新获得自由的张大川又钻回了学校旁边的小洋楼。 进门的那一剎,张大川能感觉到背后硌得疼得慌,那是乡亲们极度仇恨的视线,恨小林老闆,更恨着大川老师! “!──”小楼的门关上了,张大川挥起一拳,就打向身旁的林可钟。但林可钟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头往旁边一偏,“咚”张大川这一拳就结结实实打在了墙上,钻心的疼。但他恍如未觉般,发出伤兽般的悲嗷,跳起来仍旧一拳拳朝着林可钟打去。 林可钟虽然还沈浸在策划多年、终于彻底找回场子的喜悦里,但,看张大川如此伤恸欲绝,他心底终归是有愧的,只是脚步灵活地闪躲着张大川的拳头。“蓬──!──”陷入极度伤悲中的张大川没有看地,竟是绊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连人带沙发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大川?!”林可钟大惊,赶紧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先把沙发给拉起来,再小心地扶起沙发下的张大川,问,“没伤着哪儿吧?”冷不防就被张大川一拳正砸在眼眶上,砸得他整个人都向后仰倒,摔在了地上,一时间整个脑袋都在嗡嗡地响,都木了。 好一会儿,林可钟才缓过了劲,呲牙裂嘴,忍着痛,缓缓坐起身,正想发火,却看到傻大个的人就坐在地上,两只大胳臂伏在沙发上,肩头耸动着正哭得伤心。 这时候,林可钟漂亮的眼睛虽然肿了一只,但看见这情形的另一只眼睛却是牵得心都疼了。当年的事过后,林可钟住了足足半年院,才彻底痊癒。 无望的爱被彻底拒绝后,林可钟是恨过傻大个的,恨了足足两年之久。那时候的他,一方面跟着二叔和欧叔学做生意,继续读完大学学业,而私生活里却充满着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靡烂,再加上漂亮洋派的外形和一掷千金的豪富,成就了响彻a城的“林大公子”之名!而另一方面,藏在仇恨背后的思念夹杂着报复心理在作祟,从西部大开发一开始,他就派了属下的子公司开始在西部投资办厂──用钱,再加上现在的优惠政策,买来了这一亩三分地上的无往不利! 后来大学毕业了,他拒绝了二叔想让他继续留洋深造的安排,而是选择了到小柳村来主持自己的事业,对傻大个的爱,也随着眼前熟悉的学校、熟悉的西部太阳,逐渐复甦着……他还是爱傻大个的,但这爱,因这五年来用钱换得的无往不利,变得有些迷惘与轻浮了,他开始怀疑傻大个是不是也像那些村民、像许多城里人一样彻底拜倒在金钱的威力下,那他对傻大个的挚爱,还有什么意义?但另一方面,这份爱,也因天长日久的思念而变得愈加地深刻了。 但即使再来一遍,林可钟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上演学校的场景。在他所受的教育里,全是大都会的竞争激烈、商场的尔虞我诈,如果有人负了你,那就一定要讨回来!林大公子也有这样的执拗。 林可钟伸臂想去抱张大川,却被他闷声甩开了。到底是经过一次事故的,张大川这次很快就回过神。他抬起头,恨恨瞪着林可钟:“你够狠!从今往后,俺跟你恩断义绝!明天俺就接了爹一家、干爹一家都上西部糙原去!偶还不信了,你们城里人还真能逼死俺们乡下人!” 林可钟就是一呆,他想到了傻大个的反弹,却没想到反弹这么厉害! 林可钟以为,别的就不说,只说他对小柳村学校的贡献,傻大个对他也应该是感激涕零的。而且西部毕竟处于建设初期,短期内的投资回报率可以说是没有,而他不去做更赚钱的行当,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傻大个呀!况且傻大个以前那样对他,而他却原谅了他、还爱着他,现在,他只不过是做一点小小的报复,张大川干吗这么大的反应?! 林可钟自己可能不知道,但对傻大个,他其实一直自觉着占有心理上的优势的。这无关爱情。如果真要追根溯源的话,可能,是一开始他对傻大个就吃得死死的,可能,这几年的顺风顺水,把林可钟作为城里人、作为富家公子那种天生就有的几分对农村人、对穷人的心理优势更给放大了若干倍,最后蓬胀到了完全遮住他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东西。 林可钟知道自己恨过傻大个但更爱着傻大个,爱恨交缠的他并没有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虽然彻底发泄了他傻大个的恨,但他对傻大个的爱呢?恨,只会让爱远离!五年多前他就曾经吃过一次亏,但经过这么长的时光,一味声色犬马的林大公子,恋爱的智商依旧算不得高!但他好歹还是知道一点,那就是不能放傻大个走,他绝对、绝对不想再离开爱人又一个漫长的五年! 林可钟看张大川踉踉跄跄地起身想走,赶紧就抱住了张大川的一只腿:“不、不要走,我爱你呀,你怎么能再一次抛下我走得人影都不见了呢!” 但是林可钟却不知道,张大川是乡下人,故乡就是他的根,如今他却被逼得要带着全家一起离开这个根,这是怎样的痛!又是怎样的无奈!他没用呀,既告不了林可钟,也不能真地杀掉林可钟,他唯一的选择就只有走! 张大川不禁就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出了泪水:“哈哈……你说你爱俺?还真是好笑,俺虽是个乡下人,可也从没见过你这样爱人的法子!俺可不要你,俺就是要走,那你想怎么样,还像五年前那样打俺?强要了俺?那你尽管来,毕竟林大公子长得不错,如果只是上床,俺倒是不反对的!” 林可钟是又打着这样的主意,但被人抢先一说破,忽然就觉得果然没多大的意思。男人的天性总是把性和爱分得很开,两个大男人间的性,未必就跟爱有关,不过是一场纯兽性的发泄罢了。 张大川看到林可钟有些楞住的样子,就是冷笑了一下,抽出自己的腿,转身,出门。 “那小娅呢?”林可钟忽然就在他身后说,幽幽的十分渗人:“我重新回到这里已经三年了,每年都资助兴建了一所西部希望小学!可现在,你走了,我也该回城了,这资助的事自然就该停了,只可惜了,这西部许多跟小娅一样的孩子呀!” 张大川知道林可钟又是故计重施的威胁,但对林可钟的人品,他已不抱任何希望!现在甚至就是愤怒的感觉也提不上劲来。但七岁的小娅,常常猫在教室外偷听同学们上课的小娅,不会说话一见他靠近就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逃走的小娅……就是他心底永久的伤痕。但也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林可钟就在一而再、再而三地以他的心伤来威胁他,这个人,真地是爱他的么?!他是希望西部发展,希望再没有小娅那样的不幸出现,但,这不意味着他愿意为此牺牲一切。他回过头看着林可钟,一脸厌弃地说:“这个世界不是离开你就不转!俺是没你有钱,但俺会尽力的,这就够了,小娅在另一个世界也会感到高兴的!” 张大川推开门走了,剩下林可钟,向来洋气鲜嫩的外表完全被他脸上那个黑眼圈破坏殆尽。他只能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地上,无助地哭,正如他刚才站在土台上嚣张地笑。 第24页 人啊,有时候做出错事来,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将心比心! 第33章 那一晚,张大川就在白校长家睡了,准备明天一早就回张家庄。 失去联繫多年,张大川这时候才知道,当年白丽怀着的是个大胖小子,生下来后就按约定送了老张家当孙子,取名张耀祖,现在也四岁了,一直是由他嫂子养着。白丽却是嫁了,嫁给邻县一个老光棍。老光棍比白丽大很多岁,但很本份,也知道疼人,小两口日子过得不错,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女儿。 白校长家的大屋子里现在只剩了白校长一个老人还住着,未免冷清,本来张大川是很想向白校长倒歉的,但白校长一句“一家人就别说那见外话了!”就把他所有的委屈都堵在了心上。他是男人,在林可钟面前哭只是因为太伤心,而且既然哭过一次,自然就不能接着哭了。张大川就睡在以前白丽的床上,瞪着眼,几乎看了一夜的蚊帐顶,快天亮的时候才朦胧睡去。因为睡得晚,这一觉就睡得沈,外面打雷也是听不到的。 早晨八九点钟的时候,张大川终于被外面客厅里嗡嗡的嘈杂吵醒了,心就是极剧烈地震颤起来,别是乡亲们大清早找他算帐吧?!但他不愿意让干爹还去替他挡灾,动作迅速地起床穿衣,又胡乱梳好头发,就拉开门栓出去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大厅里看到的情形却是白校长正在送老支书和一众的乡亲们出去,而且等他们一出去,白校长回来就把院子门给重重关上了,又走几步,把客厅的大门也给重重关了。这样内外两道门,就把村民完全挡在了外面。 白校长又绕到厨房,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大碗面片汤,放到桌子上说:“吃吧!” 张大川看这情形不对,但一来确实饿了,二来也抱着亿万分之一的侥幸,希望乡亲们大人大量忘了这场风波!他就坐在桌子旁,唏里哗啦、风捲残云般给吃完了,又把空碗拿到厨房,连锅一起洗好,这才回到客厅重新坐好。 白校长这几年是彻底地老了,除了罕见的几缕黑,整个头发已经全白,像那年的雪。白校长手里正拿着一根黑乎乎的巴山叶子烟,闷头抽着,偶尔一抬头看见张大川,神色就流露出某种深重的悲伤。 蝉,开始在凉慡的夏日晨风里开始歌唱,它们唱“知了”、“知了”……却不知这人间的事,小小爬虫又岂能知晓几何! 看这情形,张大川就知道自己的心存侥幸完全行不通,就瓮声瓮气地问:“干爹,有啥事您就说吧!反正现在都这样了,还有啥事是俺扛不住的?您尽管说!” 白校长抬起头,苍老的眼又看了看张大川、自己的干儿子,终是痛苦地说:“儿呀,你说你一个好好的孩子,咋就惹上姓林的疯子呢?要不然,等我退休了,你来接我的班,多好呀!” 张大川却是苦涩地一笑:“干爹,是俺对不起您,俺给您添麻烦了。不过昨晚俺都跟小林老师说清楚了,跟他是彻底地断了,然后俺就带着您和俺爹他们一家人,都上西部糙原去!俺这五年就是在那儿当民教的,虽说那地方也许比俺们这儿还穷,但那儿伙食好、水也是甜的,顿顿都能吃上肉,可香了!你看俺回来都长胖了,要是您老去了那儿,保证也是喜欢得都不想回来了……” “咳”、“咳”、“咳”……白校长又抽了一口烟,却是剧烈的咳嗽起来。张大川赶紧倒了杯水端过去,轻抚着他的背替他顺气:“干爹,您小心点,别呛着!来,先喝口水。” 喝完水,白校长这口气才顺过来,把叶子烟就掐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留待下次再抽:“呵呵,真是老了呀!抽根烟居然也呛着了!” 张大川不会说什么安慰老人的好话,闻言只是嘿嘿地笑,一股子憨厚劲就把刚才笑里的苦味给沖淡了。 白校长看着他,于是又嘆了口气,到底决定实话实说了:“其实还没天亮,老支书和村里一些其他的人就来了,他们说,昨晚有人看到……看到你先从那幢楼里出来,接着半夜的时候,小林老闆的保镖也开车接走了小林老闆,走的是进城的方向,所以、所以……” “白校长,你不要说了!俺跟你说实话吧,俺这一辈子已经算是毁了,乡亲们昨晚上受的委屈,你只管让乡亲们找俺林可钟来还!这是俺欠乡亲们的,俺还……” “不──”白校长忽然站起来,那神情激动得几乎不像一个花甲老人,“这回变了,不是你欠他们,这回是他们要对不起你呀!儿呀,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吗?他们说,反正你都这样了,就干脆跟了姓林的,只要别激怒姓林的撤资,等以后姓林的腻了你,他们就给你发大红花、发奖状,还负责给你养老送终!哈哈,这还真叫滑天下之大稽,奖状要真发了,他们打算怎么写,写‘小柳村造林英雄’吗?你可是咱小柳村的爷们,他们这样做,比古时候那些昏君送公主和亲还不如呀,好歹昏君送的还是公主,我们送的却是一个大男人,这、这要让后人记下一笔,我们就是死,也没脸见祖宗呀……” “不要说了,干爹!”张大川忽然背过身去,面朝大门,高声打断了白校长的癫狂,心里却是一片稠黏的哀凉,扯不断,挣不开,一如当年下着大雪的那天,“俺去!乡亲们说得对,俺反正都这样了,就算再回去也没什么损失!而且,俺开头还打算带您、带俺爹一家人都上西部糙原去,现在倒是不用了,一切都回到原点,对您、对俺爹他们都是好事么!还有俺儿子、张耀祖过两年也可以来小柳村上学呀……” “你……”白校长气得跳起来,就感觉脑门上突突地跳,眼前一片血红,倒下去失去知觉前,他似乎模糊地听到张大川撕心裂肺的叫:“干爹!”心里就隐约地想: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苦命呢?!接跟着,操劳一生的白校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34章 白校长去了,一抔新土就埋了这一辈子献身西部教育的老人,那根他掐了放在一旁留待下次再抽的叶子烟,他终是没抽上。 张大川把这剩下的半枝烟点了,放在老人坟上。 袅袅青烟里,张大川絮絮地跟干爹说着这几天的情形。 前两天出殡时,他是作为孝子捧着干爹的遗像走在最前面,倒是没时间把这烟也带上。本来,村里一些老人还不太同意让这么个伤风败俗、不敬乡里的家伙玷辱白校长的一世清名,是林可钟派车连夜接了白丽两口子回来奔丧,白丽就十分泼辣地沖那些老古董说:“张大川是我哥,是我爹的干儿子,就算说到天上去,也没有不让做儿子的替爹出殡的理!” 张大川终于送了白校长最后一程。但是,他却不知道如何走完自己剩下的人生旅程。就在白校长的葬礼上,只有张大川的哥哥张大山来了,张父却是称病未到。 葬礼后,张大川就十分焦急地问哥哥:“爹到底生了啥病?要不要紧?不行,俺得赶快回去看看二老!” 张大山看着这个久别重逢、更黑更壮了些的弟弟,又看看同样参加完葬礼、站在较远的小土堆上的林可钟,心里也是十分不解自家兄弟可没有半点女人味儿,为什么就偏偏就被那个长得比姑娘更美的小林老闆给看中了呢?而且像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似的,这都五年多快六年了吧,居然还揪着人不放!要不然,爹娘又怎么会急得病倒呢!但他知道爹娘的心病,如果兄弟真回去了,怕是只会加重二老的病情,本来一点小病也变成了大病。“病真没大病,二老身体好着呢,有你嫂子照看,过两天自然就好了!兄弟你也忙,就不用回去看了!” 张大川现在十分敏感,一看哥的表情,就知道二老这病根想必还是在自己身上,但是,他这个做儿子的竟然还不能回去尽尽孝道!尽管恨得心里在沥血,他也只能笑:“如果是这样,那俺就放心了!哥,你也快回去吧,嫂子要同时照顾两位老人终归是太累了,你快回去替嫂子搭把手吧!” 那一天,哥走了。白丽两口子也走了,白丽家里也有小女儿要照看。 今天一早,林可钟就告诉他糙原流动帐蓬学校的工作已经叫人替他辞了,而且今天他会请一些属下来一起热闹、热闹,让张大川也打扮打扮,穿得好点。 那工作本来就保不住了,林大公子要找人热闹,张大川也并不在意。 但是,看到林可钟派人送来的竟是他从未穿过的粉红色短袖衬衫配西裤,甚至还有腕錶和一枚男式戒指,再看林大公子的打扮,也是粉红色的短袖衬衫,无名指上有类似款式的银戒,小洋楼四处也放上了鲜花,门口挂上彩带,忽然,就慢半拍地回过味来。这哪是什么聚会?这分明就是一个变相的“婚礼”──两个男人之间的婚礼!林可钟也真敢想! 第25页 张大川感觉全身的血,一下子就涌到了脸上。村民们要的是别太激怒了小林老闆,让小林老闆一怒撤资,但并没有让他牺牲若斯吧!他再也无法忍耐,一把摔了那些东西,冲出门去,一路飞跑到村外的这块坟地上来。 村里大部分人死了后都会归葬此处。当这儿的坟堆多上一座,村里的活人就少了一个。 “大川!大川……”林可钟粉红色的短袖衬衫上尽是汗水,金黄的短发也湿淋淋地粘在脸上,样子十分狼狈,气喘如牛地跑了过来。 张大川不想理他,仍旧静静地跪在干爹坟前。 林可钟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期期艾艾地挨过来,也一起跪下了,就说:“我今天……” “闭嘴!”张大川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人死为尊,你要不怕天打五雷噼的话,最好在白校长坟前就什么都不要说!” 又跪了好一会儿,张大川才起身。林可钟如释重负地赶紧跳起来,屁颠屁颠地就跟在张大川的身后往外走:“大川,你说今天这聚会……” “俺不爱你,但俺会陪着你,直到你厌了俺为止!所以请你不要再做这么无聊的事!”张大川边走边不回头地说,忽然,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沖着被这番话打击得几乎撞上来的林大公子继续说道,“反正这是农村,反正就是俺们两个人暂时搭个伙一起过过日子,用不着整那些没用的东西!” 暂时搭个伙一起过过日子?!林可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自然知道傻大个回来得并非心甘情愿,可是,傻大个可以恨他,可以骂他可以打他,但唯独无法接受傻大个如此无谓的态度。难道在傻大个心目里,他的爱情就是没有用的东西吗?他们不过是暂时搭个伙一起过过日子吗? 事隔多年后,林可钟又一次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第35章 张大川全身赤裸,躺在床上只是望天。身上是丝滑的高级进口蚕丝被,身旁是暗香浮动的胴体,那柔韧的肌肤偶尔风般轻轻擦过他的皮肤表面,带来的却是比蚕丝被更细緻奥妙的轻微触感,触手般轻轻抚摸着张大川的心脏。张大川暗暗骂自己没出息,跟林可钟在一起明明只打算先敷衍着,林可钟不碰自己那是正好,但,为什么最近他却像欲望不满似的呢?! 一入夜,万一林可钟还没回家,他会感觉孤独寒冷得难以入眠;林可钟回来了,他又会因着他的裸体同样地难以入眠。 已经入冬了,而林可钟和张大川在小柳村里惊世骇俗的同居生活开始也有半年多了。 半年前,张大川又在林可钟的安排下重新回到了小柳村学校,做些杂物。毕竟学校的人数比起以前多,杂事也就多起来。比如,修修桌椅板凳、给中午家里没人的娃娃们准备统一的午餐等等。也仍旧算是民办教师的编置。 张大川虽然有些失落,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名声在外,直接让他教学绝不可能,这样也挺好,也多少对得起白校长、对得起小娅了! 一起生活了,张大川才知道原来林可钟现在早已不是什么纨!子弟。所有林氏在西部开办的工厂和矿山组成了林氏企业西北分公司,林可钟就是这个林氏企业的总经理,林可钟对此倾入了全部心血,他没有星期天,经常加班,有时候病了也不休息,入夜了还在思索着怎么促进工厂的生产,平时也会经常请下属的员工或第一线的优秀生产工人到家里来小聚。 但不论林可钟怎么忙,他对傻大个有两项坚持的原则。第一项,因为林可钟的小洋楼就在学校旁。就像多年前一样,应林大公子要求,即使上班,张大川每天也必须赶回小洋楼做好早中晚三顿饭,而林可钟也必定每天准时准点回来吃饭,哪怕是刚吃完他就坐上车急匆匆又回矿上或工厂加班去了。对这条,张大川一开始本来是很有意见的,但很快他就发现,即使去了学校,除了王老师和何老师两口子几乎无人跟他讲话。到了村里也一样,孩子们像躲瘟疫一样躲他,大人们看到他来,往往也只是打个招呼,然后就装作有事的样子各走各路。 即使张大川有现在的日子,一半是因为他自己,但另一半却不得不说是因为这些村民们。张大川满腹俱是无处诉说的孤苦。 而与张大川在小柳村的备受孤立不同,无人敢得罪小林老闆。或许不是得罪的问题,而是没人真地为这事怪罪过林可钟。举个例子说,古时候玩小倌儿的男人在众人的眼里也就是不检点,而小倌儿却往往被视作罪大恶极。这是小柳村的现状,尽管张大川觉得委屈,觉得不公平,也是毫无办法的。他只能有泪自己吞。 或许正因为这孤独,张大川逐渐就觉得每天一日三餐的做饭,倒也不失为一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而不做饭的时候,他往往就到白校长或小娅坟前坐坐,跟他们说说话,或者等学生放学了,他也会一个人在校园走走,极度孤独地思念原来那写着“危房”的土屋…… 林可钟坚持的第二项,只要不是回南方沿海城市进机器或拉业务,无论加班到多晚,他一定会回家睡,裸睡,而且非让傻大个也这样。 张大川开始很不习惯这样,但林可钟坚持。即使来西部已久,即使这么忙,林大公子仍然坚持天天用进口淋浴液洗澡,很好地保持着天生可媲美女性的美肌。所以,当他用散发着淡淡香气、软硬适中、雪白滑腻的身体光熘熘钻进被窝里时,也将赤祼祼的情色诱惑直钻进张大川早已食髓知味的心里。 张大川知道这样不好,但有一小半的时间还是忍不住心痒痒的,直痒到骨头里去。而另一大半的时间里,两个人就如初生婴儿般一起裹在厚厚的被子里,窗外是鹅毛大雪漂漂洒洒地封住了渐晚的时光,偶尔说说话,斗斗嘴,孤独了一整日的张大川就感觉这么冷有个人陪在身边真好,哪怕这个人实际上是不那么讨他喜欢的! 但林可钟也不知是不是太累,住在一起后,也只偶尔在周末休息的日子才会碰他,使张大川偶尔的心痒根本无处发泄。 今天又是一个心痒难搔的日子。虽然他不排斥与林可钟的性爱,但,受林可钟的威胁利诱与他自己的主动求欢,两者性质就很不一样了。以前张大川总是想着林可钟的种种可恨复可怖之处,然后强迫自己压下这种欲望,但今天,这欲望却来得尤其的凶猛,难道是因为空调温度太高的缘故?张大川披了件衣服下床去,调低了温度。这也算跟林可钟生活后的另一项好处吧,以前苦了半辈子从未用过高档电器的张大川,现在也能熟练操纵各种高档电器了。 温度降下去了,但上了床,他还是能感觉到身上的高热。最后,终于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的张大川说了下:“不管了,就只摸摸吧!”侧过身子就轻手轻脚地挨过去,手轻轻覆上了那想望已久的胸膛,登时就感觉香玉满怀,触手皆是一片温润,不禁就激动地继续摩弄着,甚至抚上了一粒樱桃,更加用手细细地拔弄着。 就着侧躺的姿势,张大川也许生平第一次细细打理林可钟的脸,然后就泄气地发现单以长相而言,自己虽然不丑,但被眼前这张犹如鬼斧神工般的俊脸一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是,多年前这张脸上洋溢的孩子气,不知何时已然褪尽,剩下的是电视上许多城里的成功人士脸上都有的几分果敢的坚毅、几分世故的无情和几分圆滑的温润……就连原本劲瘦的胸膛虽然还是一样的瘦,却因着林可钟这几年矿上矿下的跑,肌肉的线条却明显了许多,恍然就是成年男子能让爱人停泊依靠的广阔胸襟了。 但也只是恍然,没有人比张大川更清楚这个胸膛下还隐藏着怎样的冷情,不禁就嘆息了一声,却忽然看到这张脸上的眼睛睁开了,那是一双清澈而炫亮的眼,似乎还残存着这个身体上唯一的孩子气,微微顾盼间,就流露出某种久远的近似于温情的东西。 第36章 “你是想要我吗?”林可钟刚才是已经入睡的样子,但这时候目光炯炯的哪还有半点瞌睡?伸手就拉开了床头灯。张大川也不矫情,就点了点头。但林可钟却皱了皱眉,继续问:“我是问你,你张大川是不是想要我林可钟!你如果想要,就直接开口告诉我,好吗?”这话虽然略显古怪与霸道,但因了最末一句“好吗”,就生生带出几分柔和来,更像情人间的撒娇。 张大川虽然觉得不耐,但也因着这熟悉的撒娇勾起了早已淡忘的某些柔软的心情,犹豫了一下,到底是说:“我现在要你!” 林可钟听出了被他加强吐出的“现在”两个字,那分明就是“暂时”的意思。 林可钟心里难受,难道他做了这么多、忍了这么多还是没用吗?莹白纤长的胴体猛一翻,就把另外一具更加黑壮的胴体给反压在了身下,低下头,在灯光下近乎温柔地吻身下人厚朴的棱形唇瓣。 第26页 林可钟到底是高手,同样的抚摸,他的手却像一根火把般推波助澜,让张大川的慾火燃得更高更烈。没有用润滑,没有经过手指的扩张,他自己就能感觉到挺翘的几乎半球形的屁股后面,有稀黏的液体自动流了出来,不禁就难耐地凑过去,用自己挺起的欲望去摩擦着林可钟同样的部位。虽然两人这个部位的结构一样,大小也差不多,但林可钟的却明显要白上一截,柔和的床头灯下,黑白的对比就就像是一个物体与它在灯下的阴影,耻毛的细微摩擦声盖住了窗外雪飘的声音。 室外想必已经是一片北国风光万里雪飘的寒,室内,春的气息却刚开始。 只摩擦了几下,林可钟就感觉到傻大个的那个部位、自己的那个部位都已然铁硬,不断有透明的物体从顶端渗出来,沾染在一起,让两人犬牙交错、难分彼此的耻毛也都微微发亮了。“嗯”、“嗯”、“嗯”……张大川就难耐地扭动着身体,被欲望染红的眼睛里也开始发出无声的邀请。 如果是以往,林可钟也许就同样难耐地插进去了,但这回,他并没有急着满足两人同样沸腾的欲望,反而伸出两根手指,用指甲盖轻掐住了铃口的部位。得不到发泄的张大川,憋得浑身都颤抖了,发出了孩子般哭泣的声音:“不……给俺……快给俺……” 同样颤抖着的还有林可钟,他低下头,用自己嫣红的唇封住了张大川的抗议,更坚定地掐住傻大个的欲望不让他发泄,而另一只手,却是不停歇地抚着傻大个胸前的敏感处,更加撩拔着他的欲望。 双重的煎熬,让张大川颤抖得更厉害了,全身黑红的肌肉都变成了火红,痉挛着几乎崩溃。 终于,林可钟放开了紧掐的指甲盖,猛地拉起张大川的一只腿,用手垫高他的屁股,就用侧面相对的姿势,瞬间就进入了他;瞬间,林可钟感觉身下就像进入了一只热水袋里,舒服得不得了,发出了一声满足的轻嘆“啊──”;瞬间,张大川射出了憋气许久的欲望,同时,身后空虚的地方也适时地被填满了,不留一丝fèng隙,也就是一声满足的轻嘆“啊──”…… 张大川一时陷入了高潮后的短暂空白里,但随即他就被顶在身后的某个敏感点,立刻又生生被逼出了一声叫,而林可钟听到他的叫,更是一下下犹如桩米般杵击着那个点,也让傻大个的叫一浪高过一浪似的,“啊”、“哦”、“咦”……倒是地地道道的浪叫了。 林可钟喜欢傻大个的叫,这会让他感觉他是属于自己的,但今天,就在高潮来临前那一刻,他忽然抽出了自己湿淋淋的东西,气喘地道:“你说,‘我是你的’!” 张大川现在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哪还记得其余?而后庭的蓦然空虚,也只让他感到茫然不知所措,哭丧着脸看向压着他的主宰者。 林可钟又着急地叫:“快说啊,‘我是你的’!” 张大川这才鹦鹉学舌般道:“啊──我是你的!” 其实林可钟也快端不住了,毕竟要在高潮前的那一刻急剎车,是个男人就很难做到。一听张大川这么说,立刻又“噗”地一插到底,就在身下人滚热的肠道里,射出了他更加滚烫的爱ye! 那一晚,林可钟不再像过去的半年中那样只是浅尝辄止,反而像是憋了千年万年似的,一晚上竟然接连来了四五回,好好的床单上就全是深深浅浅的白浊。 到最后,即使这是张大川自己点的火,即使张大川的身体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完全不符合人体自然规律的做爱,但到最后,他仍然感觉承受不住,昏了过去,昏之前他倒是有点奇怪:明天又不是休息日,干吗要这么拼命?! 第37章 快过年了,这是两人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春节。 小柳村家家户户都开始杀猪宰羊,置办年货,屋里屋外的扫尘,更多的人家则打算着明年过年是不是就能搬入新居了,还有人因为厂矿的工作是不能离人的,就商量着是不是把这年夜饭提前吃了……虽然还是那个小柳村,但阴暗狭窄的小土屋正在变少,人们的穿着正在变得光鲜,幻想着走出村外上大学、上大城市的孩子们正在多起来。 小柳村的变化,是悄无声息却成效卓然的。 过年了,自然是有上门向小林老闆拜年去的。而本来十分别扭那栋紧临着学校旁的小洋楼的庄户人,就有那实心眼的或者懂得忆苦思甜的,就终于想起来里面的过街老鼠整日躲在小洋楼里的怯懦汉子,并不止是一个丢人现眼的对不起祖宗的兔二爷,他也是跟他们一起长大的乡亲,是为了他们能过上这好日子才自愿回那小洋楼的。大人不好意思上门,就让半大小子拎两瓶酒、几刀大肉,就让给那小洋楼里的人送去。 只是,这两批人马都扑了空。小洋楼里的两人都出门了,问林氏企业的员工,才知道今年小林老闆决定早些回家去过年,小年未至,就坐飞机回南方去了,张大川也一道坐的飞机。 人们多少有些遗憾,但也有不少人暗自高兴着呢!毕竟大过年的,村里要有这么不敬祖宗、离经叛道的两人在,肯定会别扭,就别想过好这个年了。他们既然回去过年,那正好! 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南部沿海发达地区,飞机飞来飞去的a城,如同中世纪古堡般美仑美奂的林宅,比村上晒谷场还大的林宅浴池……都让张大川彻底见识了一把什么叫四个现代化,就有些兴奋也有些疑惑。听说这些城市里有的以前也就是一片荒滩和菜地,是不是说以后“原始”的西部也可能变成这样子呢?只可惜,这儿到底不是他的家乡,今天是除夕之夜,在遥远的张家庄,俺爹俺娘、哥哥嫂子、侄儿侄女是不是正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呢…… 背后传来轻轻推门的声音,张大川赶紧就把眼上的一些湿润擦干,离了那扇落地大窗,回过身,就看到了进门的是林可钟。 林可钟这时已经换上一套绣暗花的辱白色西服,金黄的头发也精心吹过,配上白!挺括的俊脸,深身都散发着中世纪贵族般的优雅,看得一旁的两名女僕眼里都开始冒桃心了。早听说大少爷比白马王子还白马王子,今天亲眼看到,可不活脱脱就是一个白马王子吗?! 但这一切落在张大川眼里,却只觉刺眼:哪有大过年的穿一身白的!也不怕晦气?但他多少也知道城里有城里的规矩,忍了一下,终是没说什么。 林可钟看张大川洗了澡也理了发,衣服却还是来时的那套旧中山服,而特意为傻大个新做的毛料西服却仍然孤零零地躺在托盘里,就皱皱眉,问旁边站着的两名女僕、两名男僕:“怎么回事?” 僕人们为难地看了眼张大川。张大川说:“不管他们的事,是俺自己不想换。俺有衣服,去年过年俺也是这么穿的,挺好的!” 林可钟看他一眼,到底是没说什么,只示意让张大川跟他走。 林可钟的叔父属于改革开放后a城迅速先富起来的那批人中的佼佼者,不论黑白两道,多数人都得尊称他一声“林爷”。 林爷与林可钟的轮廓很像,虽没有林可钟的俊美,但两人站在一起时,还是能一眼就看出两者的血缘关系。只是,“林爷”为什么也是白西服,围着白围嘴,坐在餐桌旁饮着血红的酒,而餐桌上也铺着雪白的桌布,桌布上的高脚杯里更折着莹白的手帕花? 张大川想家、想爹、想娘,再也忍不住了,憋气地就沖着林可钟说:“这是过年吗?有这样过年的吗?全是白的,你们家就不怕不吉利呀!” “噗──”林爷忍不住一口酒全喷出来,他正在品的是法国极品红酒,终于把雪白的桌布染成了张大川略有些满意的淡红。然后,林爷才自省失态,把衣领里的手帕抽出来,慢条斯理地擦好嘴,慢慢转身,十分欧化的做了个耸肩的动作,说:“哦,亲爱的侄子,我真为你感到悲哀,这就是你千挑万选特意带回来给我看的情人吗?哦,你叔叔不是老顽固,你喜欢男人叔叔可以理解,但这男人也太土了吧?连吃西餐的规矩都不懂一点!” “你说谁不懂?俺懂,电视里就有教怎么做西餐的,俺还给小林做过几次──不过小林没说过你们林家有外国血统或者是华侨呀?为啥这大过年的,不一家人热腾腾一起吃顿饺子,非得吃那冷冰冰的西餐?而且大过年的,你们不也应该四处挂上一些红灯笼、红对联什么的嘛,搞这么多白色,你们家就不想图个来年的红红火火、大吉大利吗?!” “呸,你们家才不吉利呢!”林爷虽然早年在许多人眼里都是个流氓,但发财后就一直力求高雅,力求跟那些俗气的乡下暴发户们区别开来,但谁知道,自己侄儿不知从哪儿弄来这么个傻大个,竟敢大过年的当面触他林爷的霉头!林爷隐藏多年的流氓本性登时暴发出来,站起来就破口大骂,“你个乡下土豹子,你懂什么叫高雅、什么叫……” 第27页 “俺是不懂,不过小林告诉过俺你是坐过牢的,后来是勤扒苦做才存下这么多钱!俺还想你应该是个实在人,原来也跟城里人一样看不起俺们乡下人,俺来错了,俺这就走!”张大川却是一句话就终止了林爷的喋喋不休。 林爷倒是楞住了,“实在人”?多少年没人这么说过他了,那还是在坐牢之前吧!只是后来老娘病了,他一急就是拿了厂里的钢锭去换钱抓药,再后来他就进去了……这么多年,他的敌人只会说他是个老流氓,有求于他的人就说他是民营企业家之星、是大能人,但,谁又知道?他其实也曾是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工人阶级的一员呀! 林爷在这儿追忆着前尘往事,林可钟却已经追着张大川走远了。最后,林爷只能看着两个人离去的方向,一脸落寞地拔响了一个号码:“老欧吗?你们家年饭吃了吗?那好,你今年就吃多一次吧,过来陪我再吃顿年夜饭!不过你放心,不是你讨厌吃的西餐了,今年我改吃中餐!你问为什么这么突然?我现在只能跟你说,可钟他找了个实在人呀,我总算放心了……” 第38章 最终回 乡下人有钱了别墅一定要买在城区,而城里富人的豪宅一定要建在乡下,最差也得是城郊结合部。 林府外面就只是一片。张大川进城少,虽然南方的冬天不冷也很少有雪,但除夕之时,外面夜雾漂荡、空空落落的大街还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走出一段路就不动了。到处都是浓浓的雾气,连身后林家那壮丽的城堡也被雾气吞噬,他不知道再往哪儿走。 “大川、大川,等等我!你别乱跑呀!”林可钟追了出来,连来时开的车都顾不得开出来,还穿着刚才那件贵族式的丝质白西装,在室外是单薄了些,室外的冷空气立刻让他颤了一下,但傻大个竟然不见了,这才分分钟的事,傻大个能上哪儿去呢?! 林可钟急急地往前赶,连转了两三个弯,才看到马路的斜对面,蓝色中山服下的高大身影被远处的路灯拉得很长,侧着的质朴的脸上神情茫然与期盼地正等着他的样子,在背景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是一种莫名的感动、一种明悟。林可钟从未像现在这样明白:那是他爱的人,是他的爱人,哪怕刚才二叔很不喜欢他,但他这个一直拿着二叔的钱、依赖着二叔供养的大少爷,竟然没有哪怕千分之一秒的犹豫,立刻就追了出来!他爱傻大个,即使傻大个到现在都不爱他,但又有什么关系呢?爱情不是像二叔做生意,用不着计较回报,只要傻大个能永远这样等着他、他永远地拥有傻大个就好了! “大川,我──爱──你!”林可钟站在街角,隔着一条马路,向斜对面的傻大个喊道。 隔得有些远,张大川一时并没有听清,就多少有些埋怨地说:“快过来呀!俺们还得找个地方挨过这一夜呢!这可是除夕,竟然、竟然……”说到后面就无比的委屈与悲伤。 但这时,林可钟已朝他飞奔而来,白色的西服下在夜的背景上,似乎带出了一条光带,飞奔着就过来了,微凉的身体一下子就抱住了他。林可钟在他耳边笑着说:“大川,我说我爱你呢!你没听到吗?要不要我再说一遍?我──爱──你──真──的──很──爱──很──爱──你──呢──” 张大川就张口结舌的不知所措了。这并不是林可钟第一次说爱他,但以前说爱的时候时机不对、心情不对,而这一次,夜色里的声音尤其清冽,却又偏偏散发着如火般热烈的坚持。突然,远处模糊的楼群后,一长串火花沖天而起,紧接着传来花炮爆炸的声音。火花在夜空中散开,星星点点,剎那间映红了一小片天空,然后熄灭了,黑潮又合拢了。不过随即又有一长串火花蹿上高空,炸散开来…… 张大川的心在随着这美丽的烟火在美丽、在颤慄……满腹的委屈与悲伤就像这雾气一样散去了。但最后,他终只是慌乱地四下里看看,可今天是除夕,整个世界好像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俺……俺是乡下人,不比你们城里人,平平常常过好日子就好,哪有一天到晚把这些……情啊爱啊的挂在嘴上的?你……你也注意点吧!” 林可钟感觉有些沮丧,但也没有太往心里去。对城市的年青一辈而言,爱情是流动的,爱情是可以争取的。即使林可钟并不以为自己对傻大个的爱情会变,但下意识里还是认为他终于会争到傻大个对自己同样的爱情的!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年青人可能什么都没有──除了时间! 林可钟拉起张大川的手问:“那么我亲爱的乡下人,你说我二叔那么讨人厌,咱们是不是就不回去取车了,咱们骑车骑回城里去怎么样!” 张大川也太愿意回去,但这是除夕夜呀:“可你一走,就只剩下你二叔一个人吃年饭,这不好吧?你二叔会伤心的,他毕竟是你的长辈!” 林可钟就是一笑道:“你就别替他担心了,没我有欧叔呢!欧叔看着我长大,就跟一家人没二样,往年我们三个人总是一块儿吃的,今年是你要来,我二叔他问过家里的老僕人知道新媳妇头一回上门的话,是不好让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一起吃年饭的!其实在我二叔心里,也不拿欧叔当外人看的!大不了初几的时候咱们再补请我二叔,反正咱们要在a市一直待到正月十五后才回去,有的是时间!我们今晚就二人世界怎么样?”他的笑容到了最后,就有些暧昧。 “新媳妇”?!张大川被这新名词给震住了,一时根本没注意林可钟语气里的暧昧,气急败坏地道:“你说谁是‘新媳妇’呢?!俺可是男的,男的你看不到吗?” “这个我证明,你的确是男的!”林可钟一本正经地道,“你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我都摸过!要是女人长你那个样子,还不得找块豆腐撞死!不过这倒是怪了,俺也是男的,你跟俺一个被窝睡了大半年,不是俺媳妇难道还是俺儿子不成?乖──儿──子──” “你……”张大川差点被他给呛死,说又说不过,大怒之下又习惯性地扬了扬手,“你占俺便宜,小心俺打你呀!” “我好怕呀!”林可钟仍旧嘻皮笑脸地道,“不过你打不着──”说着反而向张大川肩上轻拍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跑。 “你给俺站住──”张大川立刻就追。两人打打闹闹的就去远了。 那一晚,他们走了大半夜,中途林可钟还在路边“买”了辆自行车,只不过这会儿原车主还不知道呢,要到明天一大早在原本停着自行车的空地点上发现一千块钱时才知道! 有时候是张大川使劲蹬车,林可钟依在他宽厚的背上,两只手向前死死地圈住傻大个显细的腰,高声唱:“他又美他又壮谁人比他强 赶忙来叫声我的郎呀 青山高呀流水长 那太阳已残 那归鸟儿在唱 教我俩赶快回家乡 那太阳已残 那归鸟儿在唱 教我俩赶快回家乡” 有时候换林可钟来骑。张大川就多少有些不适应地坐在车后座上,单手小心地扶住林可钟劲瘦的腰,林可钟就把他的手往自己胸前一拉:“抱使劲点呀!万一你要掉下去磕着碰着了怎么办!”张大川于是就在后面偷偷地躲着意味不明地傻笑。 除夕之夜,往城里去的公路上长串的路灯成了一个个黄色的雾团,远方的城市正是一片鲜花烹油的繁华,身后的乡村是一番炮仗声声的热闹,冷空气中飘忽着淡淡的火药味、从千家万户厨房里散出的香味……构成了最富中国人特色的年味!在过年的这一刻,所有的中国人、所有的城市和乡村之间是没有差别的,恰如正在缩小差距的西部原始与南方繁荣。 天地间无遮无挡,只有一个美一个壮的两个人影,一起急急地走在回家乡的路上…… —《完》— 第39章 外篇 番外之日子与爱情 1.林可钟的爱情 每年过年的时候是合家团聚的好日子,但也是我最烦躁的时候。因为也许是从两人一起生活的第一年开始,过年的时候,无论看到傻大个在做什么,溢满心间的就是莫名的感动,就会自觉自愿、大声不掩饰地告诉傻大个他爱他。或许我本来感情充沛,只是过去在二叔、欧叔和我爱的人眼里只能视作任性,长大了才真正表现出丰富细腻的感情。 这本来也没什么,但是说多了,却总得不到回应,沮丧、伤心、怀疑……种种负面情绪难免有。但总算这几年的时光把我给磨稳重了些,总算我还记着当年傻大个坚决要走时自己的绝望,虽然心里闷闷不乐,也很快就强迫自己淡忘一切的不快。 第28页 受a城这些年西风东渐的影响,自二叔以下,林家包括我对过不过年都看淡了,但我知道傻大个是把过年看作一年里最了不得的大事的,万万马虎不得。在过年的时候,我就是有再大的不快与委屈也得忍了。 更何况,在小柳村过了一两次年后,我就发现乡下过年更热闹讲究也更多,倒也有趣,尤其是平时总端着的傻大个到过年的时候也会像个孩子般疯玩,尤其是过年的时候无论我说什么过分的话做什么过分的事甚至想尝试一下新的做爱体位,傻大个也总不说什么,总是尽力满足我。 呵呵,这样看来,过年也是有好处的!但,要是傻大个也能说他爱我那就更好了! 2.张大川的日子 说实话,俺开始跟小林住在一起时是恨他的,更不喜他一直把爱不爱的挂嘴上。后来,俺也没有忘记过去所受的伤害。但乡下人,恨也好,爱也好,既然已经无法分开,这日子还得一天天过下去。 再后来,小柳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连带着远处张家庄的日子也好起来,俺心里就觉得很安慰。俺这辈子没想过做什么大事,可也没想过什么都不做。俺开头只打算找个婆娘,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一辈子。爱情到底是什么,俺真没想过,两口子过日子,不就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吗?现在虽然有些变化,但好歹儿子有了,家有了,学校的工作也能继续干着!俺也知足了。 只是,小林干么一天到晚说爱呀什么的呢?你看寻常人家哪有像他那样的?哦,也对,俺们这不是寻常人家,俺这个小家在村里人的眼里终归是离经叛道的,但正因为如此,俺们不是更应该跟乡亲们处好关系吗?俺不是说俺们就有罪,但敦亲睦邻,全村人跟像一家人似的亲亲热热,大家一起互相帮助,这日子才能过得更好! 后来,俺实在想不明白小林的心思,倒是有一次去看白丽,他女儿正在看《还珠格格》,那种琼瑶式的言情剧总算让俺恍然大悟了,城里孩子原来是从小就看多了这些才会向电视里学的呀!就有些担心,要是小丫头长大了就这样口无遮拦,哪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还有俺儿子耀祖,长大了难道也这样?! 不过俺知道担心也是白担心,还是留着以后再操心吧!至于以小林的年纪已经长定形了,俺也纠不过来,他疯的时候不理他也就是了。 受过的伤还留在心的最深处,也许是很难癒合了,但人人都巴望着过好日子,俺也不例外!日月是自己过出来的,不是别人给的,至始至终地悬着一颗心怎么还能过好这实实在在的日子?俺想既然小林对俺好,俺也不能揪着他过去的错处不放,也合该对他好些,两个人齐心协力一道把这日子给过好,也帮着乡亲们把日子过得更红火。 所以,如果要在这好日子的前面加个时间的话,俺希望,是一百年! 3.小柳村的大多数乡亲们 说实话,我们对于就在自己的村子里、在自己村子的学校旁边,长年住着那样伤风败俗的一对心里是很不舒服的。但现在有这样的局面也是我们自己求来的,要怪只能怪我们自己,谁让我们没文化,除了依靠小林老闆的投资,我们没有任何其他摆脱贫穷的办法?! 这要在以前就算了,而偏偏现在我们逐渐对孩子的未来有了深层意义上的思考,那种一棵也不活还种的虔诚在现代科学社会中显得一文不值。我们这些多年不受教育的农民们,正像一棵棵老树被西部大开发的春风喊醒,每一个关节处都在生发着新的枝条。 能把我们日子变得跟城里人一样,不是靠栽多少柳树,而在于小柳村人自己的脑袋自己的辛勤劳动,只有脑袋和城里人一样聪明了,才有可能过上和城里人一样的好日子。这种把脑袋变聪明的办法,就是上学,首先是读好小学。过去好多年,我们一直做错了一件事,就是把学校当成了一个羊圈,把白校长和他的部下当成了几个拦羊的羊倌。所以,现在无论多苦,只要孩子想读,我们这些为人父母的就要供他们念下去,一直念到大学。就算将来不能靠学问吃饭,可只有有了学问,将来不管孩子们是想走出这封闭的乡村,还是想留在家乡继续建设家乡,都才有基础条件! 为了这个目标,无论现在有多少难堪与辛苦我们都忍下了! 4.小柳村的少数乡亲们 小柳村学校边的小洋楼,我们已经看了许多年了。逐渐就发现了,虽然这个家和正常的家庭是有区别,但在私底下,无论是忙着做饭及学校事的大川老师,无论是忙着厂矿的生产和生意的小林老闆,都不是什么坏人。 算了,反正过去我们村里说公鸡变母鸡是不吉之兆,说牝鸡司晨也是不吉,但后来电视上放科普节目,不也说这些只是一般的自然现象。也许,有些男人会喜欢男人,也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当然更不会传染了! 客观地说,以他们对这个村的贡献,即使有什么不好的,也是利大于弊!犯不着排斥他们,我们虽会时时地教育自家的孩子千万别跟他们学,但平时的话就当是一般乡亲对待吧! 外篇 番外之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家 耀祖六岁了,已经到了该上学的年龄。 张大川还是没回家,他哥张大山亲自把耀祖领着,给他送到了小柳村。虽说不是亲生的,但耀祖黑黑壮壮的,居然跟张家兄弟很有点像。 张大山先让孩子一边玩去,再把弟弟拉进里屋,语重心长地道:“那是你儿子。白校长生前说过要让耀祖来小柳村上学,俺想着从今年开始他就跟你一起过算了!爹娘也是这个意思,但是……”张大山说着扫了一眼内屋,看林可钟不在,才继续说道,“……别教坏孩子!他虽不是你亲生的,但既然入了俺张家的祖谱,那就是俺张家的后人。你这当爹的得把孩子往好路上带,别往邪路上领,知道了吗?” 张大川心里就有点苦涩,到底他现在走的这条路在自己亲哥哥的眼里也是条邪路,但他知道哥哥说的是正理,即使自己不以为耻,但这条路仍旧是一条布满荆棘的崎岖路,孩子能不走当然还是不走的好!他这个当爹的,肯定是不会主动把孩子往这条路上引的,一切都让孩子将来自由发展、自由选择吧! 晚上,林可钟想必进村时就听到村里人说的,回来看一个孩子已经坐在桌上饭都快吃完了,就多少有些酸熘熘地说:“孩子都这么大了呀,难怪能吃呢!” “哦,孩子今天才来,俺怕他饿着,就让他先吃了!俺们的饭菜都还留着热在锅里,俺把这收拾收拾就给你拿出来呀!”张大川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林可钟,忙道。 林可钟道:“哦,是这样啊!那大川,要不然我们明天一起进城去给孩子买点东西吧!” 张大川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说:“你忙!过几天俺自己带他进城去就行了!”又对孩子说:“来,耀祖乖,叫小林叔叔!现在你大伯已经回去了,从今天起,你就跟爹还有小林叔叔一起住,好不好!” 孩子在外面疯玩了一天现在才进屋,虽说他一直叫张大山大伯,也知道张大川才是自己的爹,但孩子心里早把张大山夫妇当成了自己的爹妈,一听熟悉的“爹”居然把自己甩给另一个陌生的“爹”,登时就不干了,坐在地上哭起来:“不么!俺要大伯!俺要大伯,俺不要你们……” 林可钟的脸就垮下来,一转身,饭也不吃了,!、!、!就上二楼去了。 张大川为难地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终归孩子还小,离不了人,就赶紧抱起孩子送进一楼收拾好的卧室里。张大川没带过孩子,但好歹是当老师的人,连哄带骗,总算让孩子安静下来,又给孩子抹了脸,洗了脚,哄孩子睡下了。一看钟,已经九点多了,不禁有些惴惴地上了二楼,想叫他一起下来吃饭。 二楼卧室的空调正在送出温度适宜的暖风,林可钟裸着上半身仰躺在床上看电视。林可钟忙了整整一天,脸色多少有点差,但原本上了摩丝的金发这时已经梳了下来,软软垂着,看上去就又是当年才二十一岁的年青大学生的孩子气了,让人心疼,也让人烦恼。 林可钟看张大川进来,就横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怎么?把你的乖儿子给哄睡下了,现在有空上来了?” 张大川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就顶了句:“什么俺儿子,不也是你儿子么?耀祖还小,俺一个人带他还不得累死俺!” 林可钟一怔,随即就眉开眼笑起来:“那好啊,从现在起耀祖就是我们的儿子了!”然后在张大川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时,就冲上前一把将他扑倒在床上。 “啊──饭──”张大川当然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昨天才做过的,怎么今天又来?况且晚饭还在锅里没动呢,不吃放到明天就只能泼了! 第29页 “好大川,咱们不吃饭了!”林可钟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就道:“咱们吃你!你简直太好了,一下子就给我生那么大一胖小子!我可是赚翻了!” 张大川想这是哪跟哪?俺一个大男人生得出么!不过以前只有爱人一起生活,现在儿子也一起生活了,这家,似乎就更齐全了! “唔──”张大川惊呼一声,原来林可钟今天似乎特别激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只把两人的裤头胡乱捋到膝盖以下,就那样一下子一捅到底。 突如其来的插入是有点疼,但不过只抽插了两下,早就熟识人事的身体顿时也亢奋起来。张大川就忍不住呻吟起来。林可钟一面疯狂地加大抽插的力度,一面却是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温柔地吻着他的脸、他的唇。在床嘎嘎作响的伴奏下,那柔腻得快要化掉的声音就在说:“太好了,大川,你说那也是我的儿子,那我们一家三口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我们一家人永远也不要分离,永远、永远都要在一起……” 张大川听着这真挚的甜言蜜语,心里就是暖烘烘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有多少年了,他从未像这一刻这样真实确切地感受到自己是拥有着一个家的、一个温暖的家、一个有爱人有孩子的家……人总得吃过苦,才知道体谅别人。小林以前就是太顺,才会那样子任性地伤害一切吧!或许那一瞬间,他真地要感谢以前所受过的苦了,正因为苦难太苦,幸福的滋味就尤其地甜、尤其地珍贵。今后,小林就只是自己的好爱人,是耀祖的好爸爸! 又是一下猛力的顶入,张大川在感觉到眼前尽是白色的烟花的那一刻,忽然就叫道:“哦,小林,我──爱──你──”高潮的一瞬,他忽然就明白了干吗小林把爱挂在嘴边,那是一个人极度的心情表达、是幸福却平淡日子之中的最强音! 林可钟一怔,但随即的剎那间,终于得到了明确回应的爱情甚至要远远地超过了高潮的兴奋。他感觉整颗心都快炸了,也粗嘎地叫:“大川!哦,我的大川!我也爱你呀……” 两人一起摔倒在床上,一起沈浸在做爱后的余韵里,一起深陷在爱情的泥淖里,再也不愿分离,直到永远! 第40章 外篇 番外之张家庄 由林氏企业资助兴建的第六所希望小学已经竣工了,校址就在张家庄。 剪彩那天,林可钟作为捐助人理所当然地得去,顺便也捎上了老婆儿子。 张大川开始还不想去,但挡不住林可钟不住地劝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还去得名正言顺,张家庄的人就是心里不舒服嘴上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 多年不回去,张大川想想自己也是三十岁的人了,连耀祖都上小学三年级了,而爹娘虽说有大哥大嫂照顾着,没什么可担心的,但他一腔的孺慕之情并不是大哥能代劳的。他终于答应跟着一道儿回去了。 张家庄学校的鼓号队都站在了门口,一个个稚气可爱的小学生们分立在校门两则,奏起迎宾曲,但嘹亮的鼓号声也不能震碎张家庄及附近来看热闹的人们对这怪异的一家人的惊骇。 林可钟、张大川分从两边各牵着儿子的一只小手,小耀祖就在爹爹与叔叔之间蹦蹦跳跳地走着,鼓碌碌的小眼睛四下里乱瞟,显得分外的好奇与高兴。 林可钟人才出众自是不必讲了,张大川这两年的小日子也过得滋润,虽然五官平平,但天生高壮的身材和黝黑的皮肤都在那儿摆着呢,作为男人来说,亦是堂堂之貌了。再加上小耀祖在小柳村被保护得很好,一点都不认生,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 就算正在暗地里犯嘀咕的来宾与观众们,私心也不得不承认,要不是两个大的都是男人,这就是一副正宗的三口之家天伦之乐图了! 一开始,张大川用眼睛在人群里四下里逡巡着,却只看到嫂子跟两个侄儿侄女在人群里向他微笑致意,大哥和爹娘却是没看到人。张大川就微笑着也向嫂子跟两个侄儿侄女致意,又指着他们对小耀祖说:“看,那是谁?!” 小耀祖顿时也看到了他们,就想下去找他“娘”和哥哥姐姐。张大川不拦他,就放孩子去玩了。 希望小学的剪彩还是那一套流程,只是,张大川看着这崭新的校舍和一脸幸福的男孩女孩们,再想起过去的种种,想起过门而不得入的老家,心里就涌起一股酸酸的东西,一直涌到嗓子眼。他咬了咬嘴唇,才没有溢出来。 林可钟敏锐地发现了爱人的伤感,就捉住他的手,一直用力地握着不放松。倒是张大川发现旁边张家庄希望小学的校长、老师……都脸色怪怪的,眼光也似有若无地都瞟了过来,觉得不大好,其码是当着孩子的面不大好!就给了林可钟一个安慰的笑容,把手给抽了出来。 林可钟有些小不满,但一想整个剪彩仪式的时间并不长,这口气暂时忍下了,等回到小柳村,他一定要用力、再用力地把自家老婆的手握个够!看那帮子老顽固、小顽固们有什么办法? 直到剪彩仪式结束,一家三口又恋恋不捨地坐着小车回去。车行到村外,忽然开车的林可钟眼尖,看到前面不远处的路边停了一辆驴车,驴车上有人,依稀就是张父张母的样子,而赶车人是张大山。 像张父这样上了年纪的人,过去他们上远路的唯一交通工具就是黑驴车。它悠闲地在村道上走过,是农村大地上的一道美丽风景。即使现在交通发达了,但张父张母也改不掉这老习惯。 轿车停下了,张大川一下子冲出去,喊了一声妈,眼里的泪水就哗地涌了出来。张母也下了驴车,喊声我的儿,枯柴棍似的手撸下裹在头上的褐色头巾,不停地擦着混浊的泪水。林可钟带着小耀祖也随后下车,张大山则把张父给扶下车来。 小耀祖的嘴甜得很,下车就开始“大伯”“爷爷”“奶奶”一口一个的叫得十分亲热。疼得张父、张母和张大山都轮流把他搂进怀里左亲右亲、亲个没完。 这样过了一会儿,张父才起身,从车上拿下两个大包裹,犹豫了一下,就把其中一包塞给了林可钟,另一包才给了儿子。 张父尽量不看林可钟,只是看着儿子多少有些木讷地说:“俺们也没啥好东西,这是你妈给你做的一些吃的和两双棉鞋,你带回去慢慢吃,至于那棉鞋的样子是不大好看,可鞋里面垫的是牛毛,热得很,你冬天站讲台的时候穿上了肯定不会冻脚。” 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有张大川自己也做了父母,他才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年迈的爹娘。但爹娘还是原谅了他,甚至生怕他吃不好、穿不好,大老远送来了这么两大包东西。 张大川伸手接了,却不知说什么好。因为无论再说什么,都无法再弥补他对爹娘的亏欠!林可钟却是机灵些,一拉张大川,两人就一起跪下了。林可钟把包裹放一边,恭恭敬敬地就给张父嗑了三个响头,掷地有声地说:“爹、娘、大哥,你们不必难过,虽然我们一家常回张家庄不大好,可你们可以常去小柳村呀!而且请你们尽管放心,只要我还活着,这辈子我都会对大川好的!他跟着我,是吃不了苦的!” 这话实在说得太响,本来还哭着的张母不禁也抬起头,在事隔多年后,第一次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个当初曾去过自己家的漂亮城里娃。而张大山见林可钟的次数多些,却也是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认真的誓言。 也许,张父、张母和张大山永远也无法想明白自家的二儿子跟林可钟之间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但,他们还是深爱着大川的,只要大川从此能幸福,他们这也就放心了。 最后是张父终于是别扭着看向林可钟:“孩子,既然你这么说了,俺就相信你会让俺家的二子过上好日子!俺就把俺家的二子交到你手上了!” “您就放心吧!爹──”林可钟这一声爹叫得尤其的甜蜜,一回头,还十分得意地飞了一个媚眼给同样跪着的张大川,示意他放心。 而小耀祖听了,不禁奇怪:怎么小林叔叔说话的腔调,这么像我这个小孩子呀?! 第41章 外篇 番外之在一棵树上吊死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新年。在林爷接受了张大川后,林可钟、张大川和张耀祖一家三口就经常回a城过年,有时候还会把张家人都给接到a城来一起图个热闹。林家城堡般的豪宅里真正有了浓郁的中国年味。 而有那么多人可以帮着看孩子,从初一开始的这几天,林可钟一般就是带着张大川尽情享受二人世界。这一年,林可钟接到了从前朋友的邀请,让他去参加一个新年舞会。林可钟这个朋友也是个gay,所以这个舞会要求带去的舞伴也都是男性。林可钟十分高兴,多年前他就是a城上层社交圈里的宠儿,现在能带着爱人一起去炫耀炫耀,何乐而不为? 第30页 但是,张大川的出现着实吓着了所有出席舞会的gay们。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当年名满a城的风流林大公子竟会找了这么个傻大个儿!一时都躲到一边,三五成群地互相咬耳朵、说悄悄话。 林可钟看出来了,不过以林家的财富和在a城的地位,这些人绝不敢当面得罪他。 他也不理那些不相干的人,只和昔日几个知交好友凑在一起,然后就急不可待地向他们介绍起自己的爱人,眼里眉稍都洋溢着藏不住的深情款款与得意洋洋。 张大川脸色却有些不好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林可钟这些朋友里竟有汪正和小郭两个人。更确切的说,汪正一个人才是林可钟昔日的狐朋狗友之一,小郭是汪正带来的舞伴!当年就是汪正去西部糙原上看小郭,后来又和小郭联手硬是把他绑回小柳村的汪正!难怪汪正会认出自己是林可钟要找的情人!这多少勾起张大川一些辛酸的回忆,但回过头看看林可钟带点孩子气的炫耀,一切一切的不快就烟消云散了。但奇怪,小郭当年不是甩了汪正,还信誓旦旦地说绝不在汪正这一棵树上吊死!那小郭现在对汪正堆满一脸的爱意与讨好又是为了什么? 汪正、小郭也认出了张大川来。小郭似乎脸色就有些不好起来,倒是汪正等林可钟介绍完,就十分坦然地道:“其实,当初把张老师给你找到送去的是我跟小郭两个人!所以,我跟小郭可以作证,林大公子的这场爱情长跑确实来之不易!林大公子是真心爱张老师的!就让我们祝贺他们吧”竟是带头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一众朋友受他带动,也由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虽说在他们外人眼里,这个乡下来的民办教师配林大公子实在是太高攀了,不过这个圈子里真爱难寻,只要他们两个人付出的都是真心,那就是值得祝福的一对。 一众知交好友们也都慢慢地鼓起掌来,脸上也渐渐有了真诚的笑意。还有些朋友就很是好奇,都说西部贫穷、落后、封闭,怎么能接受这样同性相恋的一家子住在那儿,还一住多少年?于是,大家就催促林大公子赶快交待当年的恋爱史。 林可钟很是大方,除了与自家老婆上床做爱的细节不能讲之外,其余的竟是事无巨细地都讲了一遍,甚至对自己当年的无知任性也不避讳,说的时候都用深深悔恨的眼光温柔地看向旁边的爱人,仿佛在说“对不起”。 听完他们的故事,尤其是当年被小柳村民们围攻,而后来林大公子居然还敢回去投资,甚至捨弃优越的城市生活而在那偏远的西部穷乡村安家落户……当他说完,又是汪正带头,居然所有参加舞会的人都鼓起掌来,有些多愁善感的小受们眼里还噙满着泪水,低头嘤嘤地哭了起来。 没有人注意,汪正已经一脸落寞地转身走了出去。小郭紧随在他身后,不免有些气急地问:“原来这么多年一直让你忘不了就是林大公子,那我算什么?!” 汪正漫不经心地道:“你当年不也说过绝不会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么?你现在还是不想吊死的话,尽管走!” 小郭瞪着汪正看了半天,终于是憋出一句来:“不,我爱你,我愿意在你这棵树上吊死!” “你这个傻瓜!”汪正就是一笑,走过去两步,看了看里面成了评书会的舞会,看了看变成舞会焦点人物的林可钟与他身边的民办教师,很是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其实,你爱这棵树的话,在这棵树上吊死也是一种幸福呢!” 《民教张大川》第二部 第42章 初秋的一天,林可钟回a城谈妥了一笔在西部投资兴建一个钢厂的生意,坐飞机直飞西部省城后,剩下的路就要他自己开车了。顺便他在省城採购了三台电脑,上次张大川说要些电脑,学校里也该与时俱进开设电脑课了。 林可钟还记得自己刚来西部那会儿,一眼望去,四周除了农田还很少见到绿色,那些土山,就像很久没有洗澡的老人,垂暮而悲壮。而如今,八年过去了,这儿已经不再只是黄土高坡,而有了稀疏的绿意,各种钢铁厂和水泥厂也在投资兴建。 骄傲的感觉,油然而生。毕竟他来这儿虽是因为爱人的原因,但对这块土地的发展他林可钟也是做出过贡献的。毕竟,现在对西部的投资仍旧以国家投资为主,外资和民营企业投资所占比例极少,而像他这样长期进行的私人投资就更完全是独一份了。林可钟完全有理由骄傲! 傍晚时分,越野车才到了小柳村村口,林可钟就高兴地看到满天的晚霞下是老婆儿子正挥着手、站在村口迎接他回来呢。张大川原本黑红的脸上两块高原晕因为兴奋而更加的明显。他们背后就是爱国家的房子,房子的外墙上是上次村上的新支书带人在墙上刷的大红字标语“治穷先治愚,治愚靠教育”。 林可钟停下越野车,高兴地先给了老婆一个大大的拥抱,接着又把小耀祖抱起来亲了亲,笑道:“乖儿子,来,叫声爸爸听听!” 但小耀祖只是扭股糖般说:“不么!爷爷奶奶他们都说过,你是叔叔,才不是爸爸呢!” 林可钟感觉有些扫兴,但耀祖不肯叫他爸爸不是一两天的事。他心知肚明,老丈人与丈母娘想必是怕他抢了老张家的香火才这么教唆孩子的,但他却不能跟老人家争!林可钟放下孩子,改而对张大川笑道:“大川,今晚上这么有空呀!学校的事不用忙了么?” 张大川到底是旧习难改,从今年年初开始就不仅仅满足于只干学校的杂务了。他夜晚开设了一个扫盲班,专门扫除青壮年文盲。 虽说村里人还是不待见张大川,但西部要发展扫盲就势在必行,对他们自己也有好处不是。一开始,只是每周一和周四开课,来上课的也是一些有家有口、自忖不可能再被这公然跟男人好上的大川老师给带坏的中年女人来上课,后来,这些女人们就发现撇开私德不论,大川老师上课确实认真负责、深入浅出,比她们去过的邻近村的扫盲班强多了。女人们开始带动自家的男人也来听课,后来,来上课的人数就渐渐多起来,上课的次数也变成了一三五每周共三次的课程,有时候星期天还会加上一课。 张大川也变得忙起来,经常赶不上替林可钟做晚饭,然后夜里,一家三口就不得不以方便面充飢。 听了林可钟的话,张大川挺大一条汉子脸色就有些扭捏起来,说:“哦,事情是这样的!你中午不打电话回来说给学校带了三台电脑么,俺就对王老师和何老师讲了,让他们也高兴高兴,谁知道到了晚上,张家庄学校的李校长就骑着自行车来找俺,说能不能先分一台给他们用!现在电视上一天到晚电脑电脑的,李校长早就想把张家庄学校的电脑课先给开起来了!他说,总之一切为了娃娃!” 林可钟心里很是不快。 他不是小气人,对自己的爱人就更加不会小气了。但,“当家方知柴米贵”,他是生意人,这些年大规模的投资就已经从二叔及a城的银行里借了五百多万,而西部的工业基础太薄弱,投资收益率一直很低,投资的各厂矿勉强能收回投资,有些连投资都收不回,要不然,他怎么会工作这么拼命,隔三岔五就往a城跑、往a城要融资拉订单,他心里急呀! 但与此同时家里的事却是不断。张大川是个淳朴人,一直坚持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就连一般的小礼物也很少会要他的。但小柳村、张家庄和邻近的村村落落,仗着他跟张大川的关系,动不动就找他要钱修路、要钱补贴学校的贫困生、穷亲戚……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以前这种事少,他也给得慡快,但后来这种事越来越多,偶尔不给的话,这些人就在背后或在张父张母张大川他哥哥嫂子的面前数落张大川的数典忘祖、对不起乡亲们。 偏偏老张家人又都在乎这些,或许还夹杂着一些想在其它方面替儿子找回一点颜面的想法。最后,林可钟只能蚀财免灾。天知道,林氏企业西部分公司每年都会捐助一个西部希望小学,难道还不够么?心里自然是有些不快的。 林可钟想了想,抬头却看见爱人通红的脸有着说不出的娇羞可爱,心里就是一荡,终于软下来说:“那好吧!咱们回家就让李校长他们搬一台走!不过今天晚上,你可要……”后面的话当着孩子不好说,但老夫老妻,张大川却已经听明白了,虽然啐了他一声,但看那神色分明也是很期待的样子。 林可钟就笑了,觉着这样的生活虽然有些累有些小缺憾,但还是很幸福的。 他已经三十岁了,三十而立,他一定会努力地自己的老婆儿子立起一片天!至于那些生意上的困难,他挺挺就过去了。 一家三口高高兴兴上车,沿着村里的石子路回家去了。 第43章 第31页 晚八点半,张大川还在楼下辅导耀祖的功课,林可钟在楼上洗澡,哗哗的水声响了一会儿,就在浴室的窗户里沖楼下喊:“大川,我的毛巾忘拿了!” 直到住了一年后张大川才知道,这座看似不起眼的小楼,是当年他还没回来的时候林可钟请专人花了大价钱修建的,不仅一般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自来水也经去硷性处理。林可钟为了爱情甘心长住在这偏远的西部,到底也是富家公子出身,还是很讲究生活品质的。 张大川一开始还没听到,是小耀祖拉拉他的袖子向上一指。张大川一楞,心说这人怎么这样呀?每次都用这招!但对着孩子也不好抱怨什么,只说:“耀祖,爸爸上去一会儿就下来,你在楼下好好做功课呀!” 小耀祖点了点头,但趁爸爸一转过身向外走,他的小脸上就流露出某种小大人似的不以为然来:爸爸每次上去都得关上门好长时间才下来,当俺年纪小就不知道你们是躲在里面玩什么好玩的游戏么?哼,都不带俺玩,不理你们了,俺也出去找小伙伴一起玩! 张大川一上楼,就反手关上了门,又脱掉外套,这才推开浴室的门,果然就有一双湿漉漉的手臂立刻往他腰上搂来。烟气腾腾中,林可钟关上了浴室门,然后搂着张大川显细的腰,下巴颏儿枕在他肩上,以一贯以来撒娇时的颤音说:“大川,我爱你!我一走小半月,你有没有很想我呀!” 但张大川即使也对林可钟说过“我爱你”,也开始适应了林可钟一天到晚把爱字挂在嘴边,但仅就天性而言,他还是不大适应这种甜言蜜语的,农村人不兴说这些!只讷讷嗯了一声。 林可钟也不在意,反正张大川在这方面是有些迟钝的,但他知道张大川是爱他的就够了。他把张大川给拉过来,相对而立,一眨不眨地盯着久别的爱人,眼神里是浓浓的爱意。 今年,他们都满三十岁了。林可钟一来是从小在城里耳濡目染十分注重保养、注重穿衣的品质,二来先天条件就优先,看上去仍然像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仍然是洋气俊美。 而张大川是苦出身,刚认识那会儿就显老,即使现在日子好了,林可钟有时让他跟着一起吃些保养品,或给他擦点防晒霜,却都被他拒绝了,他说俺们穷人哪用得上那些?才三十岁,但在张大川身上已经明显看出了岁月的痕迹,别的不说,年青时不明显的高原晕变明显了,一张脸就红扑扑的,似乎总在害羞一样──当然,这在林可钟眼里也很可爱就是了! 张大川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深情对视,只看了一会儿,神色就不自然起来,侧过脸让开。 “你呀!”林可钟就一笑,说,“跟我上床没见你害羞,看一下就害羞了!呵呵!作为惩罚,今天晚上换你主动,我完全不动!”说着竟是往后一退,离开了淋浴的莲蓬头,坐在了旁边抽水马桶的盖子上,双手向后帖在浴室的磁砖上,两条长腿朝两旁一分,漫不在乎地展示着中间黑色的神秘地带。头上,还有不停滴落的水珠。 张大川有些发怔。虽然跟林可钟上床的次数多得数不清,虽然他会主动享受两人间的性爱,但完全由他主导的性爱可以说没有,一时间难免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但,每晚上两人一起裸睡,他对于林可钟的美丽诱惑,早就食髓知味,而这时被浴室的热气一蒸,那修长胴体和深邃眉眼,就更加散发出浓郁香气、透出嫩嫩的粉红,浑身蒸腾出惊人的魅力。林可钟是个难得的帅小伙,这张大川早知道了,但平时看多了再加上诸事的繁杂便不觉得了,每每只有到了这时候,他才惊觉爱人是如何的美,即使光着身子坐在马桶上也像戏文里说的倾城倾国! “小林!”张大川忍不住就“咕嘟”使劲吞了口口水,就慢慢脱了自己已被莲蓬头淋湿的衬衣,接下来是长裤,仅剩下一条背心和短裤,才过去跪在马桶前的磁砖上,一只粗壮的掌轻轻摸过去,触感,是绵里针般的滑腻中又不失男性硬朗,张大川忍不住将另一只手也抚上去,轻轻低头,伸出红舌,在哗哗的水声里,他膜拜般细细吻上那形状美好的脖颈、胸膛。他的口鼻间就溢满着青春肉体温热的体香和淋浴露的香味,林可钟的颈上胸上就沾满了珍珠色的银光。 舔吻逐渐热烈起来,从胸膛直接向下到结实的小腹,最后他用手扶在林可钟的大腿上,竟一口含。住了那黑色的毛蓬蓬的一根。林可钟浑身就是一激,张大川并不拒绝性。爱,但对这样的口。交还是持排斥态度的,除过年之外平时是不肯做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以前到底是做过,张大川的动作不算熟练但也不算生疏。他的确排斥这种非常规的性。爱方式,但他想让林可钟快乐,毕竟那种事情多了,他就渐渐看出来了,今天傍晚林可钟为耀祖、为电脑的事其实是不快的!他想让林可钟快乐! 张大川的舌先是细细舔吻着阳。具上的每一寸肌肤,让那绵软的阳。具逐渐硬起来,接着开始嘬嘴吸唇,用两颊的力量吮咂那龟。头、用柔软的口腔内壁尽力包裹住两侧的阴。囊,两边的头发轻扫过林可钟的大腿内侧,阳。具于是更硬了,像一根铁条直通通地杵在他嘴里,直逼最柔嫩的咽喉要害。 张大川不禁难受地就往后一退,但谁知道林可钟的腰也紧跟着向前一挺,龟。头仍是顶在他的咽喉上,并飞快地动了起来。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顶过咽喉、杵进食道里,直让他疼得火烧火燎,想吐。张大川扶在林可钟大腿上的两只手不禁就收紧了,但他没有退,他只是按过去的法子尽力张大嘴、张大食道,好让自己在这种要命的抽。插下稍微好受哪怕一丁点也是好的。 口。交,是只能让攻的一方有快感的!好不容易十几二十分钟过去了,林可钟终于在他口里射。出了滚烫的一滩,张大川被呛得咳嗽不已,赶紧起身到莲蓬头下漱口,又连连呕了几下,但还是吞下去不少。他不在意,反正这不是第一次了。 洗好后,他就转身沖还坐在马桶上的林可钟憨憨一笑,那意思是问还要不要再来。林可钟也是魅惑地一笑,那意思是说当然继续! 这回张大川自然不可能还口。交了,他把淋浴露倒出来一点,弓着身子,自己伸手到背后充分涂抹在那个地方,再自己走过去,掰开自己黑红粗糙却形状完美的臀瓣,就坐了下去。 “唔──”这一下两人同时有了快感。张大川双手撑在林可钟劲瘦的大腿上,自觉自发地就动起来,用自己的ju。穴,不停吞吐着林可钟的阳。具。ju。穴与阳。具就在噗噗的水声里齐飞,大川和小林就在嗯嗯的呻。吟里共舞。 最后,两人一起伸上了欲。望之巅。张大川一下子瘫坐在了林可钟身上,林可钟则坐在马桶上,从后面搂住张大川显细的腰。 两人无力地抱在一起坐了良久,林可钟才一脸满足笑意地说:“好了,你今天很棒!现在快洗洗下去管管咱们的儿子吧!” 张大川这才如梦初醒般叫:“啊!耀祖!”手忙脚乱地洗澡更衣,再下楼到处去找耀祖不提。 第44章 新的一天是在楼下不绝于耳的哭闹声、吵架声中到来的。张大川迷迷糊糊地睁开一道眼fèng,问身边的林可钟:“怎么了!怎么这么吵!” “没事!”林可钟刚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正脸色铁青,闻言却是探过身来,在他的脸上吻了一吻,笑道:“你昨晚可是累着了,多睡会儿,我下去看看就行了!” 张大川听出这语气里有一丝调笑,就呸了他一声,侧过身继续睡了。 林可钟起身,到卫生间里简单梳洗后就下楼去了。但他并没有发现,就在他关门的那一瞬间,张大川就从床上坐起身,目光炯炯,哪还有丁点睡意?!他也跟着一头钻进了卫生间里。 小楼前的空地上已经围出了两大堆人,一堆是林氏企业的员工,领头的就是林可钟当年的保镖、如今的西北分公司总经理李二祥,手里还护着正一脸好奇的小耀祖。另一堆却是小柳村村民和一些陌生的乡下人,前面是一个乡下女人、三个幼小的孩子、一副简陋的棺材板儿,乡下女人一手牵着其中最小的一个孩子的小手,一手就抚着那棺材板儿,哭得正惨:“……孩子他爹,可怜你死得惨呀,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吃没得吃、穿没得穿,只能活生生地坐着等死呀!那丧天良的矿厂老闆,硬是不肯多陪一分钱呀,我一个寡妇拿什么养孩儿呀……你老郑家只能绝后了……” 林可钟一下楼,更加引起了一阵骚动。那些陌生的乡下人纷纷叫骂起来。 乡下人骂人粗,而且他们不像小柳村的村民对林可钟顾忌,什么样难听的话都骂得出来:“我们认得你,你就是老闆,矿上的人都说你一副女人样!”“呸!不男不女的家伙,果然是被男人睡的货!死兔二爷,生孩子没屁眼!”“老子告诉你,你今天要不把老郑家孤儿寡母的抚恤金一文不少地吐出来,老子今天就叫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第32页 李二祥一看这场面,急忙冲过来护住了少爷,另一面就赶紧叫一个属下把小耀祖带到村后避避,其他的手下则赶快挡住这些人!眼前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林可钟想起了多年前那一幕,脸色就有些变了,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当的总经理?” 李二祥也同样地想起了多年前那一幕,愤愤地说:“少爷,这就是一起普通的矿难罢了。他男人老郑是附近水泥矿上的矿工,这回矿难死了!而且矿上的规矩,他男人来矿上干活时就说好了,干活生死由命、磕死碰死都没得我们的事!我是看他们孤儿寡母可怜,就差人给他们送了五千块钱治丧,谁知道他们倒是贪心不足起来,纠集了老家一群七大姑八大姨、还有地痞流氓小混混,天天到水泥矿上哭闹,非要我们再赔十万!这都好几天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少爷你住这,今天一早居然跑到这儿来闹了!少爷,今天看这情形不好罢休,要不要我带人把他们打散了……” 林可钟犹豫了一下,看看二楼熟悉的卧室窗户,终于摇摇了头说:“不行,我们不是黑社会!” 李二祥急道:“可是少爷,老爷在a城不也常这么干么?要不然哪有现在这么大的林氏企业!做生意白道摆不平,当然得黑道上了!” 林可钟说:“你是少爷我是少爷?我说不行就不行!去,找个嘴会说的跟他们谈谈,看能不能把价钱压低点,十万不可能,但一两万还是可以谈的,最多不超过三万!事后再找人打点一下,争取和平解决此事!” 李二祥真是急了,仍旧不管不顾地顶撞道:“可是少爷,此风一开,恐怕矿上死了人都会像他们这个要法了!公司的财政本来就吃紧,这样下去我们迟早得宣告破产回a城去!” “那你以后但凡有这种事情就把事情消灭在萌芽状态,这些乡下豹子就是人多壮胆,分化他们、各个击破,再加上你在上面及时打点,我还不信他们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闹!”林可钟冷冷地说完,转身就想上楼去了,但,门已经打开了,张大川正堵在门口楞楞地盯着他,脸色一片煞白。 第45章 林可钟的表情就一窒,想解释一下又不知从哪儿解释起。而张大川一把推开他,“蹬”、“蹬”、“蹬”一直走到那四名母子的身边,扶起那哭得极惨的女人:“大嫂,你别哭了!他不赔你钱,我赔,我养你们……” 那可怜的寡妇人都哭木了,只是楞楞地看他,也不知道回话。但旁边有人却跳了出来,“呸!当我们不知道你就是那个丢祖宗脸的兔二爷么?你想干什么!你的脏钱我侄女不要!”他话还没说完,旁边两个老女人就重重一把推开他,一口唾沫啐得他满脸花,用尖利的声音叫。另一个老女人则安慰郑寡妇说:“狗儿他妈,你别怕,婶回去就给你用艾蒿水洗澡,这死兔二爷污不了你!”原来是郑寡妇的两个婶婶。 张大川被推得向后一踉跄,努力想保持住平衡,却撞在另一个外乡人身上,那人也像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把他向外一推。张大川终于一屁股坐倒在地,那推他的人却使轻拍打着自己被沾上的衣服,不停往地下吐唾沫:“晦气!呸!真他妈晦气!” “你他妈敢打他!”林可钟终于怒了,上前就去扶张大川。前保镖李二祥当然也和他共进退,不可避免地就跟那些人推推搡搡,接着就打起来。 当林可钟扶着张大川退回到门前时,自李二祥以下的林氏企业员工、保安、打手已经和老郑家的苦主打成了一团。郑寡妇护住棺材护住三个幼小的娃娃,急得哇哇大哭。本来在一旁围观的小柳村村民也都惊叫着“打起来了!”、“我的妈呀!”之类,四下里闪躲。小孩哭,大人叫,鸡飞狗吠,黄尘飞扬,也不乏村里若干的小混混和爱国家几个堂兄弟乘机打太平拳,抽冷子就给林氏企业的员工来上那么一下子!一时都乱作了一团。 张大川、林可钟两人面面相觑,想不通怎么会闹成这样!但两人都不愿坐视事态继续恶化,一个跳起来沖着苦主那方喊:“都给少爷停手!你们还想不想要钱了?打坏了少爷的人你们就等着反过来赔钱吧!”一个则眼尖,一眼就瞅到了爱国家几兄弟打太平拳,旁边还有正护住伢吓得不住躲闪的何老师和王老师一家三口,只是不见村支书一干人,不得已,就高声叫起来:“爱国,你们几兄弟是闹过这样一出的!难道你们真想这村里闹出人命来,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咱们?!” 爱国家几兄弟就是一激凌,停下了手上的小动作。是呀!现在他们是出了胸中一口恶气,但闹大了他们也没好处不是!这几年,爱国家几兄弟在村里都颇有威望,挣臂一呼道:“乡亲们、老少爷们们,这小柳村好歹是咱们的家,咱可不能让外乡人上这儿撒野!咱也打他娘的!”率先就冲上去了。 虽然小柳村村民一开始并不想趟这混水,但一看自家的婆娘娃都被挤倒在地,不由也怒上心头,也纷纷叫嚷着冲上来。场面更混乱了,就有人被打伤打倒在地。总算都是赤手空拳的胡打乱拼,还没出人命。但照这样子下去,出人命那也是迟早的事了。 张大川大急,扯着林可钟的胳臂就骂:“看你做的好事!这要真出人命了,我们怎么办?!”林可钟想了想,就忽然叫道:“跟我来!”拉着张大川就要进屋!张大川怒而甩掉他的手:“你想躲进屋去当缩头乌龟,我可不要!今天哪怕我死了,我也不能让这悲剧在我眼皮底下发生!” 林可钟看一时说不通,只得甩开他的手,自己跑进去。张大川看他竟然如此不顾自己而去,气得浑身发抖,一时也忘了要如何去平息这场暴乱了。 “水!”“哇!什么玩意?!”“好冷!”缠打成一团的人群忽然却惊叫起来,也都不打了,狼奔豕突、四下闪躲。张大川一惊,抬头看时,林可钟正站在二楼的浴室窗户边,手拿一只橡皮水管狂喷水。这处小楼看着不起眼,但实际上各种设施都是一流的,不仅在地下专门开了一眼机井供水,楼顶还有一个大水箱专门收集天上的雨雪水,这一时林可钟把水量开到最大,西北初秋时节已然冰冷彻骨的水就像暴雨般倾刻浇湿了混战的人群们。 很冷,但也很有效! 第46章 一场风波好不容易平息。小柳村村民各自回家换衣,李二祥也找村民借来厚冬衣给苦主一家子穿了,调车把他们送去乡上他们现在落脚的旅店里。 张大川进了家门,就坐在楼下堂屋的板凳上不说话。 林可钟换掉身上的湿衣,刚从楼上下来,看到爱人如此,也自知今天爱人受辱甚深,而且全是为自己的原因才受了这场羞辱,心里有些难过有些愧悔。公司的经营状况目前就是这个样子,而他从小就耳濡目染习惯了这些生意场上的黑暗,他绝不想让这充满着西部阳光气息的汉子也沾染上这些黑暗。话说回来,他是可以回a城找二叔要钱填平西北分公司的!子,二叔的钱够他几辈子吃穿不愁的。但他是男人,他不要继续大川眼中的纨!子弟,自己的老婆娃就要自己挣钱养活,让他们都过上最好的生活。他或许是自私、是冷血,但大部分的城里人不都是这样么?郑寡妇可怜,可如果让他选择的话,他宁愿对不起外人也绝不愿对不起自己深爱的人。 林可钟在张大川对面坐下了,语气尽量轻柔地叫:“大川……” 张大川就悲伤地打断了他的话:“够了,俺不知道你居然这样狠心!他们也是穷人呀,跟俺一样的穷人。那三个孩子还那么小还没有上学,现在孩子的爸爸不在了,将来他们的妈妈一个人供三个孩子上学,怎么供得起呀?要不是实在没有活路了,孤儿寡母敢这样子大张旗鼓地跟你财大气粗的林老闆闹?你太狠心了、太狠了呀……” 是!他是狠心,可他是为了谁呀?林可钟也有些了怒意,但爱人如此伤心欲绝的样子,情知是勾起他对小娅的旧伤了。就是到现在,张大川每年也会好几次去看小娅、看白校长,看来对那一老一小,他这辈子是放不下了。 但林可钟尽管自私,到底不是那种丧尽天良的黑心老闆,他也知道自己的做法欠妥当。也许在乡下穷地方是有工伤死亡根本不赔的规矩,但他是从城里来的,在城里对工伤赔偿早就有了十分完善的立法与规章制度,而同样的人命同样的中国人,为什么到了这儿就犹如蝼蚁般不值钱?! 林可钟想了想,终是过来蹲在他身边,细白的手覆上了张大川粗黑的手背,看着张大川诚恳地道歉:“对不起了,大川,你知道我才做生意,有些事不能做到面面俱到!我向你保证,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其码在我属下的厂矿里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所有的工伤和工伤死亡,我都会按规定尽量赔偿,争取让死者的家属满意!”虽然很想满足爱人的善良,他终于还是留了一手,只说“按规定”和“尽量”,至于到底具体按什么规定和尽量尽到哪个程度,那就不好说了。 第33页 张大川抬眼又惊又喜地看着林可钟,心里倒是过意不起来自己刚才那样过火地说他。毕竟多年前林可钟就是第一批志愿上西部支教的大学生之一,只冲这件事,就说明他的本性还是善良的,即使今天偶尔做了错事,但像这种死了白死的事在他们这个贫困地区以前就时有耳闻,林可钟不过是入乡随俗,实际上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他自己还是善良的。 张大川脸红红地说:“俺就知道,你还是好人、好人!俺……俺刚才不该那样说你……” 林可钟噗嗤一笑道:“知道就好,那还不赶快安慰安慰我这颗受伤的心灵?”说着就嘟起了嫣红的唇,向自己唇上指了指。 张大川也噗嗤就笑了,低下头,飞快地就往他唇上啄了一记,忽然发现林可钟虽然俊美如昔,但年青的脸上还是有了难掩的倦意,就说:“小林,这都快晌午了,你今天就别去上班了好吗?!” 林可钟怪笑着看他:“怎么了!今天特别捨不得我出门,想要跟我二人世界?” 张大川竟是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我是捨不得你呀!你看俺们好久没一起出去玩了,今天俺们带上干粮,骑上自行车到附近乡下走走看看怎么样?” 林可钟忽然就明白过来。他这哪是想出去玩,他这分明是心疼自己呢,想让自己休息一天!不禁感动地就向前一倾身,就着下蹲的姿势抱住了张大川的腰,说:“好!咱们吃过了饭就出去走走!” 乡村的午后就像一首优美的散文诗,闲、散、淡、远。两人就在这首散文诗里一起骑着车乡间的小路上闲逛,幸福的滋味就这样丝丝缕缕撒在了乡间的小路上。 第47章 这几天林可钟又回a城谈生意去了,只剩了张大川和小耀祖父子俩在家。恰好赶上一个星期六,张大川早晨四点钟就起床了,然后把睡眼朦胧的小耀祖也从床上硬提起来,骑上自行车,就带着小耀祖直往张家庄赶了。 这几年路好走多了,他骑车到张家庄才八点不到。他气喘吁吁地把还靠在他背后呼呼大睡的小耀祖给摇醒,又把一个装了林可钟从城里带来的高级糕点零食的黑皮包塞到儿子手里,说:“耀祖,醒醒了,耀祖!到了!这包里是吃的,你待会儿到了爷爷家记得和堂哥堂姐一起吃,不能一个人吃独食呀!爸爸去趟县上,你就在爷爷家玩,爸爸明天晚上再来接你呀!” “唔!爷爷家?好啊,哥哥姐姐能陪俺一起玩了,太好了!太好了!”小耀祖这才醒悟过来是到了张家庄了,到底是孩子,也不问爸爸去县上干什么,就很高兴地提着小包自己往村子里走去了。 张大川目送儿子的背影消失在村口,这才放心地骑着自行车继续往县上赶。现在其实县上也通班车了,但张大川一来是捨不得那钱,二来如果林可钟在时他们上县上一般都有车接送,他还真不知道这班车一天几趟、几点发车。要上县上,他第一个想到的仍然是骑惯的自行车。 乡村公路的确比起多年前要修好了一些,张大川两条腿像踩风火轮似的,把车骑得飞快,中途只停下来一次喝了自己带的凉白开,终于赶在下午两点钟之前到了县上。 县上是大变样了。不仅马路变宽了,车也更多了,大楼外墙上挂满商业楼盘的大幅销售gg,大街旁掺杂着不少新开的下岗再就业小卖部。人来人往中,处处透着一种正在变革着的勃勃生气。 张大川到县上是想找份兼职。即使林可钟不说,他也知道林可钟在外做生意确实不容易,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每月还是挣那两百多块钱,要按他们学校民教一般的生活水平,平时给孩子就只能买一元钱一包的奶粉,但现在,耀祖这么大了,每天两遍喝的都是林可钟从城里带来的进口奶粉,具体价钱不清楚,但听说一包最少也能顶他两个月的工资。 张大川想自己苦点无所谓,但不能苦孩子呀!他也想在经济上给这个家做出一点贡献!县上也新开了好几家职业中介所,但张大川一来是觉着自己除了教书没别的专长,找中介不合适,二来电视上也播过别的地方有黑中介明为中介实为诈骗钱财,他还真不敢以身试法、去试试本地的中介所是不是也是黑中介。 张大川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自行车靠墙停了,坐在花坛的水泥沿子上,靠自己带来的水和干粮先把中饭解决了,工作的事待会儿再去找。马路上是不时呜呜驶过的机动车辆,他忽然就想起来了,多年前第一次遇见林可钟时,他也是这样坐在马路沿子上,然后林可钟开的小轿车就不小心把他的自行车给压瘪了,那时候,他还以为天生外貌洋气的林可钟是洋人呢…… 张大川痴痴地想着心往的种种,想到甜蜜处就傻笑起来,想到苦涩处那苦也只余了淡淡的几缕,他也照旧傻笑着,但笑着笑着他忽然就想,其实他和林可钟是别如云泥的两种人呢,怎么就走到一起去了呢?难道说这就是以前书上说的千里姻缘一线牵?!以前刚住到一起时,林可钟还想着给他一场变相的婚礼,只是那时候他心里正别扭着,当时就跑出门跑到了白校长坟上,这场变相的小型婚礼不了了之,这几年,林可钟倒是没再提这茬,但是姻缘姻缘,也许、也许再来一场真正的婚礼也不错…… 张大川越发地沈浸在了想像里,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淡去,而变得有些也伤感起来,连旁边多了一个人也没有发觉! 甘铃老远就看到这儿有个疑似疯子,但那身影却是如此的眼熟。她犹豫了半天,终是挨过来看究竟了,果然,这人正是她多年前的老同学张大川。 张大川的脸上满是黑灰与汗水,神情悲哀,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显老,但胜在身材壮实、气质淳朴,单单只坐着,单单只穿着一身极普通的中山服,就有了西部大汉堂堂正正的样子。 甘铃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即使有林氏企业的高职高薪,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她终归是个女人,终归是要有个归宿的! 她是积攒了好几年年假才回来家乡的,回来才半天,还不知道小林老闆这些年在这里的投资,而她虽然重回了林氏企业,但由于有前科也再也接触不到企业核心,自然不知林大公子这些年的行踪。她只是想当然地以为别说男人跟男人,就是男人跟女人,差距那么大的穷民教与富豪公子间,又哪有什么真情、有什么长久?!林大公子想必是早就不要张大川了,所以张大川才会如此落魄地坐在路边啃冷馒头。 甘铃就在张大川身边坐下来,嘆息道:“老同学,好多年不见了呀!想聊聊吗?” 张大川一惊,才发现身边竟然是多年前的漂亮师妹,而漂亮师妹也仍然一成不变的小洋装加小拎包的打扮,只是曾经光滑得像二层鸡蛋皮的脸上如今也有了明显的细纹,只是曾经顾盼自如的明眸也写满了沈重的沧桑…… 张大川还记得当年她的屡次出卖,但眼见着一个曾经的美女落到了如此模样,终是忍不住心软地点了点头:“回来了呀!想聊什么尽管聊吧,咱们毕竟是老同学!” 甘铃见他竟如此厚道,不禁生平第一次发现其实这个地道的乡下土男人,没她从前以为的那么糟。城里的男人也许一开始是比乡下男人有看相、是比乡下男人更会说迷死人不偿命的甜言蜜语,但,城里男人却不会只对一个女人说这些话!然后,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光就全耗在了这些虚假的甜蜜里,最后只落得累累伤痕! 甘铃忽然就问:“你也满三十岁了吧,你成家了吗?” 张大川一楞,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说:“还没呢!不过……”正想接着说他和林可钟住在一起时,甘铃却很突然地来了一句:“要是……要是你不记恨我的话,不如,就让我嫁给你吧!咱们一起过日子,行吗?” 第48章 张大川完全傻掉了。第一感觉是意外,第二就想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他已经有了林可钟和小耀祖一起过日子,当然不可能再换人一起过日子。但另一方面,他活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有女人说愿意嫁给他!此情此景,恰如少年时代的春梦一样,尽管不真实却十分美妙。 甘铃看着他完全傻掉的样子,忍不住“噗!”就笑出声来,声如银铃。“你还真信了?我逗你玩呢!呵呵……” 张大川就松了一口气,如果是真的他也不敢接受呢!他人是憨了点,但也明白一个美女是不会轻易对男人开这种玩笑的,想必是心情很差吧!他想了半天、支吾了好久终于说:“要不,俺请你吃饭吧!” 甘铃横他一眼,就笑:“好啊!” 张大川虽然心疼钱,可请老同学吃饭总不能太寒酸,就选了一个门脸相对小些的小餐馆,点了两菜一汤,外加两瓶酒,边吃边说。确切地说,主要是甘铃在说。 第34页 甘铃似乎难得抓住一个听众似的,并不忌讳地就逐一说了自己这八年来一段段失败的感情经历……在张大川单纯的世界里,从未想过一个女人可以经历那么多男人,心里半是同情半是难于理解,难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容易么?! 这一次,甘铃并没有听张大川说他还和林可钟在一起,只是问起张大川的来意时知道他是来找周末兼职的,就很大方地让他去她爹的养鸡场帮工。所以这场饭吃完后,张大川就跟着甘铃走了。 甘铃是美女,还是小镇上少见的城市白领丽人型美女,所以当甘铃貌似亲热地走在他身边时,回头率极高,目光分明是艳羡的。张大川即使明知道甘铃与自己并无关系,却无可避免地有了一些纯男性的虚荣的满足感。而这种感觉,是即使他在a城和林可钟一起肩并肩走在街上也感觉不到的。其实单以美貌论,甘铃还不如林可钟,但林可钟到底是男人,走在大街上是不能给另一个男人带来炫耀的快乐的! 张大川从未想过对不起林可钟,可同时,也忍不住想有今天这样偶尔的巧遇倒是不错! a城,林可钟已经跑了大半个月了,但现在做生意不容易,要说服那些大企业往西部投资就更难了。 这天,刚回到趁趁趁古堡般豪华的林宅。这些年住惯了小柳村,他其实不大喜欢这座太大也太幽邃的古堡,美则美矣,可惜没什么人气。 林可钟停好车,从后门直接上楼,到了自己的房间。意外的是,二叔竟然也在他的房里。楞了一下,就反手带上了房门,问:“二叔呀,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找我有事么?” 二叔转回头,和几年前比,那与林可钟轮廓仿佛的鬓角已有了几丝银白,显示出他的操劳:“可钟呀,说起来我们俩都忙,你又常年住在那么遥远的西部乡下,我上次见你还是三个月前吧!” 林可钟一怔,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他其实一直都是孝子,即使早年年少轻狂的时候也是如此。闻言就十分歉疚地说:“二叔,是我不好!我保证,以后每次回a城都至少会去总部看您老人家一次!” 二叔摇摇头:“傻孩子,我不是说你不去看我!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我就你这么一个侄子,以后这偌大的林氏企业肯定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如果一直跟大川一起呆在小柳村,这林氏的事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其实这几年随着二叔的年纪渐大,他就一直在侧面的、暗地里的表达这个意思,但林可钟捨不得张大川捨不得西部,一直都在用装傻或假装没听到的策略规避!但现在,二叔如此单刀直入,以前的策略就没有用了。 他转过身去,想了又想,终是答道:“二叔,这个事,先让我再仔细考虑考虑好么?” 二叔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终是舍不下爱人舍不下那个穷角旮旯的西部乡下了,也罢,他虽然年纪大了,可也还能多撑几年,只要孩子喜欢,这事就以后再说吧! 二叔走了,电话铃却响了。林可钟的手机铃声正是那首老歌:“…… 他又美他又壮 谁人比他强 赶忙来叫声我的郎呀 青山高呀流水长 那太阳已残 那归鸟儿在唱 教我俩赶快回家乡 ……” 林可钟拿起来一听,里面就是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小心了!令夫人好象喜欢上别人了!”说完就挂了。 林可钟莫名其妙,但随即他就发现房内的传真机也动了,一张张彩色的喷墨相片出来了,上面笑得灿烂的男女主角正是张大川、甘铃! 第49章 “你想干什么?你为什么要编出那么拙劣的谎言!”被连续骚拢了两天,林可钟终是答应了见面的要求。本来对一般人,像这种骚拢他完全可以让手下处理干净,但骚拢他的是汪正。汪家不经商,汪家一家就有六个人在政府机关就职,是名符其实的政界大腕。林可钟当然也不会相信张大川真会爱上甘铃,说起来,他跟张大川的这一路走来,甘铃功不可没,但张大川不会感激她,只会看清楚甘铃的真正面目! 这是一家环境幽雅的餐厅,中间的位置还有一位女士正在弹着钢琴,汪正看林可钟虽是急匆匆过来坐在了对面的座位上,但天生的优雅不减,脱下西装,习惯性地就先动作潇洒地一甩摊开放在椅背上,这才落坐。汪正就是一笑,心里却不无苦涩地想:这就是我十年不忘的男人么?我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但他知道他已经回不了头了,就算最后这仍然是不结果的花,他也要在林可钟的生命里留下浓厚的一笔!“我也没指望让你信!不过,这些,估计你就信了!”汪正侧过身,把放在椅后的一只文件袋,“啪”,扔在了桌上。 林可钟并不去接那文件袋,轮廓鲜明的脸上就冷笑着:“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咱们好歹是高中同学,你当年暗恋我的事,在学校也不是什么秘密!” “什么?!”汪正像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脸色顿时就惨白起来,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堕。他没想到,他自以为是心底最深秘密的东西于对方而言竟是早就知道了,还当成了笑话看。但他好歹出生政界世家,从小培养的气度摆在那里,心头还在淌血,不过一分钟后就是微笑起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我想你也不会关心!但这个可关系到你亲爱的大川老师,你真不想看看是什么吗?” 林可钟终于犹豫起来。他打电话回去问公司的人,知道那些照片不是完全的空穴来风,上周末有人确实看到大川到甘家的养鸡场兼职,难保眼前这袋文件也有一部分的事实依据。他心里很矛盾,他明知道他不该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而对大川起疑,但他还是忍不住。他们的幸福只是近年来的事,而过去的很多年间,他做过很多错事,大川有理由恨他,甚至于最后大川都已经走了,只是一时心软才又回到他身边……他无法想像,如果到了最后大川仍然心如铁石,这些年的日子要怎么过?! 终于,林可钟拿起了那个文件袋,打开只看了一眼,脸色就白一阵红一阵,颤抖着问:“这个你是怎么得来的?” 汪正说:“当年托你的福,甘铃当过我一周的情人!这些就是她搞到的,她很得意地告诉我,原来林大公子的利用价值仅仅就是西部那些不值钱的厂矿呀!” “放你的屁!”林可钟彻底失了贵公子的优雅,在泉水般的钢琴声中,就一下子站起来,椅脚在水磨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极刺耳的噪音,把文件袋往地下重重一扔,单手揪住汪正的衣领,另一手示威般挥舞着,动作一如他的爱人张大川的习惯,“这些都是你们伪照的!你个死不要脸的白斩鸡,你想拆散我跟大川门都没有!马上向我倒歉,否则我才不管你们汪家的势力呢,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静谧的西餐厅有些乱起来,惊慌失措的服务员找来领班,领班却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两人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人,哪儿敢上来? 汪正却反而甜笑起来,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挨得林大公子如此近!“虽说这只是复印件,但上面年月日、有小柳村村委会的公章,还有张大川、张大川父母兄嫂的签字,你林大公子好歹在小柳村一住多年,真认为我能造出这样的假来?!” 林可钟气得浑身发抖,想动手,但对方虽是一样的男性却足足比他矮了一个头,看上去瘦弱可怜,这拳头还真打不下去!“你混蛋!”林可钟忽然回身,一把掀翻了桌子,汤汁四溅中,一把抓起椅背上的西装,扬长而去。 第50章 林可钟当晚就直飞西北,然后连夜转车回家。谁知道他大半夜地按响自家的门铃时,竟是甘铃来应门。 门里和门外的两个人一时都有些呆住了。甘铃首先格格格地媚笑起来:“白天汪公子打我的手机说,林大公子多半会连夜回来,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呀!你是来看那文件的么,喏,原件就在桌上摆着呢,你进来就可以看到!” 林可钟哼了一声,拳头攥了又攥,到底是不想打女人,只把她重重一推,就自己进门去了。 “小林,你回来了呀!”张大川披着一件睡衣刚从楼上下来,林可钟再一扫眼,就发现甘铃原来是睡楼下客房的,孩子还在另一侧的房间里安睡──他们没睡在一起,林可钟放了一点心。但随即,他就发现桌上果然是一叠子文件,急忙拿起来一看,与上午从汪正那儿看到的文件一模一样──原来当年大川本来走了,又突然回到他身边不是因为心软,而是这封协议书!原来他后来一说要让大川重回学校,根本没遇到想像中的巨大阻力! 这是一封很荒诞的协议书,甲方张大川,乙方小柳村村委会,见证人白丽。甲乙双方约定只要从200x年x月x日甲方回到林可钟身边一起生活,并保证林可钟不从小柳村撤资,乙方就准许乙方回小柳村居住并在小柳村学校继续担任民教,并尽力劝阻张家庄村民,保证甲方父母兄嫂一家在张家庄的平安生活。如果说甲方父母兄嫂一家在张家庄实在生活不下去,也可以搬到小柳村居住! 第35页 张大川呆住了。林可钟看这协议的表情分明是痛苦且憎恨的,绝不像甘铃说的知道了他的坦白后的欣喜。说起来,这协议书是他在小柳村跟林可钟同居两个多月后才知道的,一开始是白丽按白校长的临终遗嘱,心想张大川跟着林可钟终究不长久,非找着小柳村村委会白纸黑字地写下这封合同,目的是保证张大川今后的生活。后来,他父母兄嫂也知道了并签了字,再后来,白丽回来上坟时就让他也签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连他自己都快忘记签过这么一份协议。 上周末,他在甘家的养鸡场帮工,甘铃终是知道了他还和林可钟一起,就十分语重心长地现身说法,说让他长个心眼,别以后被姓林的甩了。张大川就憨憨地说他相信小林是永远不会离开他的。甘铃就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的情况特殊,万一到时候连家里人都一起连累了就不好了。张大川十分不服气,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终是想起有过这么一份协议书,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连累家人无处生活了。 甘铃说我不信,哪有这样的协议?除非她亲眼看到。张大川就说协议书是放在张家庄父母那儿了,等晚上回去接孩子时就顺便拿了这封协议书,下星期还来甘家养鸡场打工时就给她带来看。 星期一傍晚,甘铃竟然自己来了。张大川只好给她看了协议书。甘铃又说既然他现在跟林可钟这么幸福,那这种事就不该瞒着林可钟,早点对他坦白说比较好!张大川开始还想没这必要,而且这么做也很奇怪。但甘铃说她好歹经验丰富,他要不想将来惹林可钟不快的话,还是早点说比较好! 想起甘铃那一段段失败的感情经历,张大川就感觉不寒而慄,他可不要步甘铃的后尘。所以,他同意了让甘铃帮忙处理。 然后,小耀祖也很喜欢甘铃,于是她就在这里住了两天。而林可钟回来的这一晚,已经是星期三的凌晨了。 张大川无法理解,即使外表已经成熟了,但林可钟的内心深处仍然是那个被宠坏的玻璃心的城市孩子。一旦爱情滋润了他,他就是生机勃勃的样子,而一旦失去,他就立刻变成了失水的植物。 林可钟可以容忍生活的艰辛容忍别的一切,却唯独无法容忍自己用了全部心血去追求、去灌溉的爱情,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市侩阴谋的一面!这使他觉得脏,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傀儡,觉得过去满身西部阳光气味的大川其实与那些势利村民没什么两样! 过去,他爱上张大川,不是别的,就是因为大川的纯净淳朴呀!与他见惯的城市的纸醉金迷那么不同。可现在,这纯净淳朴却被张大川自己亲手打碎了,于是他的爱情,也在这瞬间枯萎! 林可钟绝望地哭了,哭着望着张大川说:“不!我没有回来!我为什么要回来!我不要回来……”竟是转身就向黑暗的室外跑去了。 “小林!”张大川错愕万分地去追,但林可钟回来时的悍马车本来就没熄火,这时候他飞快地一蹿上去就迅速开走了。 “小林──”张大川又惊又痛,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转身沖着甘铃叫:“甘铃,你快帮帮俺!告诉俺,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你说的完全不一样?” “怎么了?!”甘铃哈哈大笑起来,“这还能怎么了?你还没看出来么?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你这个乡下土豹子就是不明白,有些事呀,是永远不能让情人知道的!” “你、你……”张大川一楞,终于是重重一巴掌把甘铃扇翻在地:“你混蛋!” 第51章 赶走了那个可恨的甘铃,张大川就陷入了深深的惶恐里。虽然林可钟临去时的表现很伤心,甚至都哭了,但张大川还抱着一点侥幸,希望那熟悉的人影突然就出现在小楼前。但这三天学校有课,耀祖也在上学,家里不能没人,他不可能出去找林可钟。 星期三,他早中晚三次打了无数次林可钟的手机,但电话提示音是关机。打到林可钟的办公室也说林总到a城一个多星期了还没回来呢,至于打长途到a城,那得上乡上打,小柳村不通长途。以前,林可钟全是用手机打长途。 这几天他天天夜不能寐,他想到了星期六,无论如何也要把小林给寻回来!他要向他道歉,只要他肯原谅他他什么都肯做! 星期四,上午课间休息的时候,王老师两口子急匆匆跑过来找叫张大川,说是耀祖正在被几个大些的学生围打。 张大川大惊,火忙跑到操场忙上赶跑了那些学生,扶起儿子。耀祖鼻青脸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爸爸,他们说小林叔叔不要俺们了!还说全村人都知道俺是男人生的怪胎,既没爹又没妈!爸爸,你去告诉他们呀,这都是他们编的……” “铛、铛、铛──”上课的钟声响了。 张大川本来就心情郁郁,这时突然被儿子这么一问,竟是懵了。其实,耀祖已经九岁了,也就是乡下孩子相对晚熟,要是换了城里的孩子早就看出自家与别家的差异了,因为自家的爸爸和小林叔叔都是男的,因为自家没有妈妈! 张大川不知道答什么,倒是跟着他一起来的王老师是个女人,心细,看出张大川心里不痛快,迳自就先把孩子领到办公室清理伤口去了,一路上还轻言款语地哄孩子:“耀祖,别听人瞎说!你可是你爸爸和你小林叔叔的心肝宝贝……” 王老师的丈夫何老师下节有课上,这都打上课铃了。赶去上课前,何老师深深看了张大川一眼,说:“大川老师,凡事想开呀!” 张大川看着突然安静了下来的校园,心口堵得慌。凡事想开?!但这世上的事有这么容易想开就好了。而且乡下地方,什么都传得飞快,村里的人想必是听见了前晚林可钟的话,甚至可能还有其它的他不知道的消息传来,这才做出那样的夷测来!耀祖长这么大,没打过架!那些打人的学生肯定也是受家里大人的窜掇,才会突然跑来为难耀祖。 十年都从没耽误过哪怕一天工作的大川老师,今天第一次跟校长请了一下午的假,又托王老师中午替他看看孩子,然后,饭也不吃,回家骑上自行车,就朝乡上飞奔而去。 他不停地蹬不停地蹬,累得全身都快散架了,还是不肯停下来。终于,他赶在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到了乡上。这时候,秋日的天气,他整个人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顾不得擦把汗,立刻找了家挂“长途电话”牌子的小卖部,把车往小卖部门口一靠,就开始打林宅的座机。 “嘟──”这次座机很快就通了。一个稍显陌生的女声接起电话,应该是林家的佣人:“您好,这儿是林宅,请问您找谁?” “俺找林……”他话没说完,那边猛然就挂了电话。张大川还以为是电话线路故障,再打过去时,却无论如何也打不通了。 他不甘心,付了钱后又另找家小卖部再打,这次又通了,但他一个“俺”字刚出嘴,那边就飞快地又挂上了电话! 这一下午,他疯子似地跑来跑去,走遍了乡上不多的十几家有长途电话的小卖部,竟然,全是不通!这时候,张大川才明白,林可钟多半是回去了,但他却不愿再接他的电话,哪怕是让佣人转达一声的途径都被他在事前给堵死了!整整十年的情份呀,小林真就这么绝情?! 天色渐渐暗下来。张大川坐在路边的空地上,那颗从来算不得细腻的心里,一面是伤恸的绝望,一面却是不死心的期望。 忽然,张大川像想起什么似的:小林不经常不通知一声就突然回家么?对,也许小林已经回来了,所以那些佣人才不肯给他转电话! 张大川越想越是这样,忽然就笑了,跳起来骑上自行车,又玩命地往家里赶,他怕让小林一个人在家里久等!虽说这些年乡村的路修好了些,但毕竟没有路灯,黑灯瞎火地他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但回家、回家去找小林的信念支撑着他,上百里的路,他竟完全感觉不到疲累,只知道往前、再往前。 终于到家了。他这时候终于有点清醒,没敢直接按门铃惊动隔壁邻居,掏出钥匙,哆哆嗦嗦地半晌,好不容易才打开门锁。推门进去,反手关上门,他拧开了灯,满怀希望、小心翼翼地沖楼上叫:“小林,俺回来了!你在吧!”、“小林,俺回来了!你在吗?”…… 楼上没有熟悉的回答,更没有熟悉的灯光亮起。张大川不死心,他继续像怕踩死蚂蚁般轻轻拧开楼梯间的灯,捏手捏脚地上楼,继续带着哭腔地叫:“小林,俺回来了呀!你回答呀!”、“小林,你不要不理俺好吗?”…… 最后,他拧开了卧室灯。 在充满林可钟风格的后现代主义装修风格中,一室皆明,唯有,那个熟悉的人却是不在了! 第36页 张大川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坐倒在地,悲恸而压抑地哭出声来:“小林──” 第52章 星期五下午,村里在矿上三班倒许久没回家的男人们终于又迎来了公休的日子。他们的排班是三天白班、三天中班、三天夜班,然后是三天休息,十二天一次循环。所以大家往往是商量好了轮休,以防村中老幼无人照看。 但这一次,村里的男人竟是一齐回来了。而且一回来都不回家,都气势汹汹地往学校旁林可钟的小宅围了过去。 这时候正好是放学后没多久的时间。耀祖昨晚就是留宿王老师家,而今天依然不肯跟爸爸回家,还跑去了王老师家玩。张大川唯有苦笑,在校门口分手的时候,看着直往王老师身后躲的自己的儿子,免不得向王老师夫妇说了一堆感谢和麻烦的话。但王老师夫妇却像有急事似的,带着耀祖匆匆忙忙就走了。 昨天累得一晚上没睡,张大川的精神有点不济,还是强撑着下厨做了几个耀祖喜欢吃的好菜,刚刚做好了后,他就准备再去王老师家看能不能把耀祖哄回家。今天,他已经请了一个星期假,打算明天一早就把耀祖送回爹娘那儿,星期一再让大哥送回小柳村,由王老师两口子帮忙照顾耀祖上学。他自己明天就直接上a城找小林。他是打定了主意,这回就在a城林宅外寸步不离地守着,无论如何也会找到小林的──这一共才三天的功夫呀,他不要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就从幸福的云端跌入痛苦的泥淖!就算、就算最后小林仍然不肯再要他,也得先把话说清楚呀! 张大川换下下厨的衣服,准备出门去接儿子,就听外面很大的喧譁声。他心里就有些不祥的预感,没开门,凑到窗户口往外一看,果然,许多村民还穿着矿上的工作服就骂骂咧咧地围住了他家的小院。 仍然是爱国带头。 如果说在自然经济的条件下人们很容易为某些信仰、某些社会的不公而激起群怒的话,在商品经济的今天,爱国他们也不为别的,只为这次的事影响到了他们的切身利益。矿上的小道消息,是小林老闆已经回去正式接管林氏企业,他是不可能再回西部了,这些个原属林氏企业的矿厂等就会关停或转让。他们工人就快没饭吃了。 爱国在矿上做了整整八年了,老婆也在矿上的食堂里做菜,两个儿子都在县里的高中念书正是要用大钱的时候,偏偏在这个时候矿厂居然要关停,他们一家子怎么活?要不然,当年他这个当爹的也不会为保住这个饭碗,当着全村人的面向那对jian夫yin妇嗑头认错了! 村里跟爱国家同样情况的还有很多,于是,自然是响应者众多。虽然那晚林可钟回家时的争吵村里很多人都听到了,但毕竟张大川跟了林可钟多年,不可能说断就断。他们只是基层工人,眼下找不到林可钟也找不到林氏西北分公司的高层,那么能找到张大川也是好的。 人多嘴杂,张大川只在窗户边听了一会儿,就明白怎么回事了。爱国等人正在商量怎么找他向林可钟说情呢!明白归明白,他也确实准备上a城找林可钟,但这次林可钟之所以负气而走,根子还是在投资村上这些事上,他怎么可能千里迢迢再去找林可钟说这些事! 多年前以德报怨、为全村子的人牺牲过那么一次就够了,他再憨厚,也不可能说不顾自己的爱人,频频只为全村人打算呀! 张大川打开了门,迎着村人惊愕的视线,直走到了院子的中间。他一脸镇定,却是斩钉截铁地说:“乡亲们,爱国,大家听俺说,能帮的俺一定帮,但俺只是一个学校的老师,矿上的事俺不管,俺也管不着!你们就不要再为难俺了!” “大川!”爱国就急了,还当他是有意为难,“我知道你还记恨我,但你记恨我不要紧,待会儿我让你打、我让你骂!但现在乡亲们虽说还种些菜,但娃儿上学、建房娶媳妇什么的开销主要还是从矿上来。你跟了小林老闆那么多年,小林老闆对你的好,大家伙也看在眼里,只要你去说情,小林老闆必然是听的!你……” “爱国!”张大川倒也不记恨爱国,说起来就算爱国过去有对不起他的地方,林可钟也已经替他找回来了。张大川只是尽量诚恳地说:“可是小林他是生意人。这做生意的事,俺是不懂,但也知道最要紧的就在自愿,俺们不能强买强卖吧!俺们不能硬让小林扶贫吧!当然,扶贫也是要扶贫的,但那是国家的事,不是林氏区区一个企业的责任!而且矿厂也开了这几年了,如果真要关门,那想必是真地做不下去了,你说俺总不能让小林贴钱做吧!” “你──”爱国做梦都想不到、从来寡言憨厚的张大川竟然会当面说出这样一番诛心的话来。他想反驳,却发现这话其实在理。矿上并不欠他们什么,林可钟也不欠他们什么,就算是投资也不能强让人投资呀! 但爱国虽然是通一点情理,但这儿的村民却大多没念过几天书,而且说实话,在涉及到生计问题时就算是那等通情达理的人这时也变得不管不顾起来。村民只知道张大川这个在村里住了十多年的老师,竟然完全不念旧情、不顾乡里乡亲的情份,一口回绝了他们的要求! 一时间有人咒骂的,有人威胁的,有人哭求的……人群全都涌上来,局面失控了。带头的爱国眼看事情闹大了,自顾自赶紧熘了。 等到王老师两口子、爱国喊了村委会的人不情不愿地赶来时,人群早就散去了。张大川的脸也破了,衣服被扯成一条一条的,血流满面地倒在地上。 村委会的人这才慌了,在王老师两口子的催促下,爱国背起张大川就往村卫生所跑。 第53章 因为张大川的家里没人,村委会当晚就派人去了张家庄通知他的父母兄嫂。 第二天中午,当张大川终于感觉好点,昏昏沈沈从床上醒来并想着是不是要立刻动身去a城时,来照顾他的王老师何老师两口子就听到楼下有门铃声。何老师下去开了门,张大山就进来了。 张大山也不管自己弟弟伤势未愈,进来就破口大骂:“你他妈简直不是男人?为另一个没良心的男人你说你把你弄成这副鬼样子,像什么话!爹娘也被你气得病倒了。两老年纪都这么大了,要有个万一,你自己问问你心里过不过得去?” “什么?爹娘病了!”张大川晕晕乎乎中就听到这个晴天霹雳,不禁一下子就挣着坐起身来,大声问他哥。 王老师、何老师看病人跟前不好这么闹,本来是想拉着张大山的,但是张大山实在是气得狠了,不管不顾地把两个老师就向旁边一推:“你们别拉俺!俺今天就是要把他骂醒了。照俺说,姓林的走了是好事!以前你可是亲口答应过俺不跟姓林的搅在一起,可后来,是因为那份跟小柳村的协议,而且你们也那么多年了、闹得乡里皆知了,爹娘和俺这个当哥的再说也没用了,但你自己想想,俺们难道说真愿意你一个男人却跟另一个男人搅在一起?丢人吶!可俺没想到你居然被姓林的睡了几年就当真了,姓林的不要你,你还维护他,为维护他还跟全小柳村的老少爷们干了一架──你英雄呀?!你光荣呀?!俺看你挨的打还轻了,打死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才好!” 张大川本来就在病中,被自己的亲哥哥这样指着鼻子骂,那份难过,就别提了。脸色一时就更加苍白起来,人虽然倚在床头,却是摇摇欲堕的样子。 王老师两口子一看不是事,再也顾不得,强行就把张大山连推带搡地给弄下楼去。王老师忿忿地说:“你这人怎么回事?那个可是你的亲弟弟,你想害死他么?” 谁知道张大山却一下子蹲下身去,两只手抱着自己的后脑勺低下头,偌大一条汉子,竟是呜咽起来:“呜!呜!呜!他是俺弟弟!可是俺能怎么办?他跟那个姓林的终不是长久之计,俺不趁这机会用重药,他这一辈子就再没有指望了!俺是是想救他也救救咱们老张家呀!呜!呜!呜……” 王老师两口子这才明白过来,心里也有些恻然。即使这些年四里八乡已经默认了张大川和林可钟之间不正常的关系,但私底下的议论从没有停止过,身为张大川的亲兄长,张大山心里必不好过,而他说张父张母因为小儿子的这档子事被气得病了,也多半就是真的。 ———————————— 哥哥被架了出去,只剩下张大川一个人躺在床上流泪。说到底,两个男人相恋终是不容于世的,前些年不过是特殊的年代有特殊的要求,然后他和林可钟才能自由自在地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甚至还养大了小耀祖──可这并不能改变,他们是全乡人眼中的异类的事实!即使爹娘兄嫂最后接纳了他们,心里怕也是疙疙瘩瘩的。 第37页 爹娘病了,张大川躺在床上,忽然就心痛如绞地想:其实跟林可钟就这么散了也并非不好吧!只是,他捨不得呀,他真地捨不得林可钟!就像他无法舍下西部这块贫瘠却充满着阳光的大地一样,他对林可钟的爱,不知何时已然深深地溶入了他的血液里。 张大川还是决定要去找林可钟,但在此之前,他想他得先回张家庄一趟看望病中的爹娘。他勉强坐起身子,喊:“王老师、何老师,麻烦你们上来帮俺换药好么?” 人进来了,但不是王老师两口子,而是他哥哥张大山。张大山仍旧恶形恶气地说:“哥跟你说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要是还想着去找那姓林的,你就从你哥的尸体上踏过去!” 张大川愕然了。 第54章 即使哥就守在门外,也动摇不了张大川寻找爱人的迫切心情。而且村民们是对他动了手,但都意不在伤人,他所受的都只是皮肉小伤,而他的身体壮,休息了一天一夜后就差不多行动自如了。当然,在哥的面前,他仍然表现得伤很重的样子,只待哥夜里睡熟后,他就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包裹,留下一封说他一个星期后就回来的书信,骑上自行车摸黑离开了小柳村。 a城,张大川跟林可钟来过三四回了,进城很快就辩清了方向,找到了林宅。 但是,在门房那里他就被挡了驾。问门房怎么回事,年纪已经很大的门房也支支唔唔地说不出个所以然。张大川跟苦笑,心里知道不外乎是林大少爷的吩咐。只是明明找到了林家,林可钟居然还是绝情至此!如果换了他是个女人还可以闹一闹,但他是男的,即使整个林宅都知道他跟林可钟的关系,可林可钟一旦说不让他进去,他还有什么立场什么脸面坚持进去呢?张大川从门房出来,一时心都灰了! 林宅外就是一大片农田,此外仅有的几户人家多是林宅的下人与替林宅供应新鲜的瓜果蔬菜的农户所建,共同一起组成了小小的街道。再出去,就上国道了,国道直通市内。那一年的除夕惹恼二叔后,他和林可钟也正是顺国道骑车回市内。只是,如今却只剩下他一个人被挡在林宅外。 张大川伤恸之余,也只余下满腹的不解。城里人的爱情,就是这么奇怪么?磕不得碰不得,不像乡下人两口子再怎么样,看在孩子面上看在过去情份的面上,也凑合着过了一辈子!将就、将就,爱情里其实少不得这个呀! 张大川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他回市内买了大堆吃的、两件旧军大衣、三大块油毡布,就在林宅外的树林子里搭了一个临时的小窝,把自己埋在军大衣和油毡布里,苦等林可钟回家。他其实也想过,林可钟以前在b市就有一处占了整层楼的寓所,他在a市肯定也有这样的寓所,一时不回林宅很正常,但这儿终归是他的家,他终归会回来的。张大川坚信!而且换个角度说,他这样的坚守,想必也能让林可钟更加读懂他的心,就算再大的火气最后也云开雾现了吧! 怀着新的希望,张大川就忘了满腹的伤恸,几乎是以享受和期待的心情天天蹲点守候着,除了偶尔眯一下或出外方便,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瞪眼留心对面的林宅大门。这本来就是秋日的天气了,即使以a城的南方气候也已夜凉如水,结果到了第三天,他就快要顶不住了,本就受伤未愈的身体发起了低烧。张大川只是把随身带来的感冒药和水吞服了两片,仍然不捨得离去。 “嘟”、“嘟”、“嘟”……尖锐的汽车喇叭声传达室来,昏昏沈沈的张大川就是一激凌就醒了,一看这天色已是傍晚时分的样子,而那个从驾驶座里不耐地探出了半个脑袋、连声催促门房开门的人,分明就是林可钟。 张大川大喜,跳起来就想奔过去找林可钟。但没想到,他保持俯卧观察林宅的姿势太久,被压迫的血脉不通,而这一下又动得太快,竟是刺痛入骨,痛得他“哎哟”一声又摔了个四脚朝天。眼看林可钟的车就要开进去了,张大川惶急之下,仍保持着四脚朝天的可笑姿势,放声唱:“…… 他又美他又壮 谁人比他强 赶忙来叫声我的郎呀 青山高呀流水长 那太阳已残 那归鸟儿在唱 教我俩赶快回家乡 ……” 那是他和林可钟都熟悉的歌。如果连这个办法都不行,张大川绝望地想,那他就真地要失去小林了! 终于,要进去的小汽车暂时地停了一会儿,张大川清楚地听到林可钟的声音说:“让他进来!”紧接着还是又开了进去。 第55章 三天没洗澡,在被带去见林可钟之前张大川拒绝了,要求僕人先带他去洗澡。他还记得林可钟是很爱干净的,这时候当然不能脏兮兮去见他! 僕人皱着眉头看他,回答得先请示少爷。最后,少爷同意了他的要求,张大川洗完澡,又从随身带来的衣服里挑了一套名牌的毛料西服。还是几年前林可钟买给他的,他一直没穿过。林可钟的品味不俗,而与品味相对应的就是天文数字般的价格。所以虽然以前林可钟给他买过几次衣服,他一向是捨不得穿的,不是送给了哥,就是一味只想攒着这等好衣服,留待以后重要的日子再穿。这正是典型农村人的消费观念。只是次数一多,林可钟就很少给他买了。 张大川把这衣服重新翻出来,倒不是突然想开了,只是与林可钟重逢的日子对他而言是极重要的,当然得穿得最好。只是折腾了半天,他不会打领带,也只好不打了。 当收拾好的、头发还有些微湿的张大川出现在林可钟面前时,林可钟的眼色明显亮了亮,然后就急急地转头藉以掩饰失态。他这时候才发现张大川太壮太黑了些,其实不太适合西装,但是,张大川穿上这套昂贵的新西装后那种明显有些土气的、手足无措的表情,反而更凸显了他质朴淳厚的天性,另有一股勾人之处。 但,想起那封荒诞不经的协议书,林可钟就想就算大川真地质朴,背后到底藏着一些农民式的狡诈!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二叔的病……林可钟稳下心神,不再看张大川的脸,语气冰冷地说:“我想,那天我跟你已经说清楚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我们之间不可能了!” 张大川本来还在低着头,闻言心神巨震,抬起头楞楞看林可钟:“你说什么……俺、俺知道你生气,但那只是一张纸,俺以前……签也只是因为、因为没想那么多……你、你……不能气得不回家呀……儿子还在等你回去……俺也在等、等你回去……”说到最后一句时,黝黑的脸孔已然是潮红一片。最后一句虽然简单,却可能是他当面对钟时说过的最露骨的一句情话──当然,床上说过的情话除外。张大川终归是粗人,到了这时候,还在以为林可钟生气,是在气他那么大的事瞒了他那么久。 “一张纸?!”林可钟冷笑起来,“你自己拍良心问问,这几年我对你怎么样?!我是不是用了我全部的心血去爱你?但是,你回报我的是什么?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你根本就没有真心爱过我!你只是要利用我!”这几天他也想了很多。即使,他也曾经对张大川不起,但在林可钟或者大部分城市年青一辈的心里,爱情是至高无上、占第一位的,他们绝不会为别的什么人或事主动牺牲自己的爱情,否则,爱就不是真的,至少也是功利性太强,辱没了爱情的纯洁! 但林可钟也同样的不知道,他的观点与张大川源于农村的爱情观有极大不同。农村人也讲究真心的爱情,但,这份爱情得从属于一些东西,比如道德、比如亲情、比如……他只是不忘本,才签下了那份对小柳村有利而对他自己不利的协议。他是有错,但大错误说不上,更不能说明他就不爱林可钟呀!张大川目瞪口呆,只感觉林可钟这是不是太小题大作、无理取闹! 张大川倒也不生气,以最诚恳的态度说:“小林,你不要说气话好不好!俺知道你爱俺,俺也爱你,咱们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幸福,你不要为了这些小事……” “我怎么跟你说呢?这不是小事!”林可钟感觉失望极了,完全是鸡同鸭讲、浪费时间!他也是前所未有地怀疑着:他真地了解过眼前这个壮实的农村男人么?眼前这个男人又了解过他么?他们是不是真地天差地远的两个人,以致这段持续十年、耗费了他无数心血的感情到了最后就发现不过是场美丽的误会! 像林可钟这样的城市青年一辈,对待爱情的态度,是跟着感觉走,如果感觉对了,所有都好办,但如果曾经的感觉已经走了形变了味儿,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修补这段感情,而是第一时间就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开始考虑是不是要重新选择!这不能怪他,比如,许多城里人对待家用电器以的态度也一样是只换不修的。 第38页 张大川感觉到了林可钟的失望与不耐,他慌了,林可钟从未这样对他说话!难道说他真地犯下了今生最大的错误。他不跟人争辩什么,所以虽然他还是没想通,但既然林可钟坚持他犯的是很大很大的错误,那就算是很大很大的错误吧!张大川赶紧一叠连声地道歉:“小林,俺说错了,那的确不是小事!是俺辜负了你,俺有罪,你要怎么罚俺……” 但张大川更不知道,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林可钟的外表成熟了,骨子里却还是多年前自私任性的年青大学生。如果对方死撑到底,也许以后他还会怀疑是不是真地是自己错了,但现在对方主动认错,他就以为自己全是对的了。心都凉了半截,转过身说:“你走吧!” 张大川见对方要走,彻底急眼了,一把从后面就抱住林可钟的腰,哭着说:“唔、唔、唔,小林,俺错了还不行么?俺求求你,别这么绝情,给俺一个机会……” “放手吧!”林可钟心里也满是同样的悲哀。十年的感情,任谁都捨不得!只是,某些时候爱情是脆弱的,不是所有人都跟张大川一样的粗神经,能够忘掉伤害,真正爱上伤害过他的对方。 “不放!俺死也不放!”张大川一边哭,一边绕到对方的身前,粗鲁地吻上了对方的唇,另一手也熟稔地伸到对方裆下,大力揉搓,试图快速挑起对方的欲望。 第56章 林可钟对张大川还是有欲望的,很快就有些硬了。但,他的心里却仍是满满的悲哀。也许十年前年青的他是欲望压倒一切的人,但现在他三十岁了,三十岁的男人做爱时更讲究情调。像这种纯粹是为留住对方的交媾,情调自然是说不上,有的只是被强迫的羞恼。 他抓起张大川的手,用力把他拉离自己的身上,骂:“你是欠男人操么?我说了你走!” 张大川想挣脱他的手,但挣扎的力道不大。他深知自己的蛮力,可不捨得一不小心就伤了林可钟。他只是哭着用力摇头,稜角分明的黑红脸膛上尽是泪水,执着且小心地尽力前探,厚朴的唇张得大大的,直想再度吻上那熟悉的薄唇──坚强与软弱、天真与诱惑,在这一刻就奇异地溶成了一体。 林可钟看他这个样子,而张大川身上才洗过澡的清新味也让他本来就有些硬的部位更加发烫发疼了。“好,这回可完全是你诱惑了我!”他喃喃地自语着,像是对自己的交待也像是对张大川的警告。手上已是改推为拉,一下子将就本极力凑近的张大川一下子拉得撞上了自己的胸上,猛低头,吻上了那同样熟悉的厚唇。 “唔!”张大川猝不及防,脆弱的鼻子撞正在坚硬的胸骨上,本来应该是很疼的,但林可钟竟然吻他,巨大的狂喜完全掩盖了这小小的疼痛,他热切地回吻,同时,更急切地开始脱自己和林可钟身上的衣服。他先手忙脚乱地解开了自己毛料西装的扣子,紧接着去剥林可钟本就敞开着的辱白色闪光面料的西服,但一时没剥掉,他又转而捋掉了自己的毛料西装,再接着又去剥林可钟的西服…… 林可钟被他这种毫无章法、却急切得仿佛世界未日般的动作更加彻底地挑起了心头的慾火,再也无法去想别的,只是主动动手也脱去了自己身上的衣服,而这时候张大川早也如初生婴儿般不着片缕地扑了上来。 这儿是一处会客厅,是没有床的。两人交缠着滚倒在长毛绒地毯上,身下是两人才脱下的价格昂贵的西服、衬衣、内衣、领带、袜子……这些衣物又随着两人翻滚的动作更加散落在了地毯的四处。 “再用力呀!”“抱紧我!”“唔!”“嗯!”…… 林可钟把自己牢牢地嵌在张大川体内,张大川把自己紧紧地攀附在林可钟身上,林可钟偏着头向前,张大川侧着脸朝后,两人不仅吻在一起,亦如连体婴儿般翻滚着,并且,随着翻滚的动作,这种插入自然而然地这一次提起一点、下一次又深入进去、这一次倾斜击中某一处敏感点、下一次又垂直迎接摩擦的快感……而极柔软的长毛绒地毯也正如一双双小手般,无处不在地搔抚着两人赤裸的肌肤,感觉是和从前在床上时很不相同了! 直到滚够了,两人才停下来。张大川跪在前面主动地前后摇晃自己滚圆的屁股,林可钟跪在后面大力地抽插着自己雄伟的下体。一白一黑、一粗壮一劲瘦的两具肉体展现的全然就是动物交媾般的疯狂!只因为,两人的内心深处都有种种的不甘与无奈,这场性爱并不温馨,却狂野十足。 当林可钟终于嚎叫着射出自己的欲望后,两人无力地躺在了地毯上。 张大川稍事休息,微笑着正想说话,林可钟抢先了一步:“我们再来!”起身捞起张大川显细的腰,让他的上半身俯趴在一旁的沙发上,一只右脚也同样地拉起来放在沙发上,只剩下左脚还是跪在地毯上的。这样的动作,让张大川的秘处完全显露出来,即使张大川如今早不是雏儿了,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还想说话时,林可钟已然顺手操起茶几上摆放的一只细脚花瓶,倒拿花瓶,毫不怜惜地将瓶底一插到底,同时转了两下,笑道:“怎么样?这个也不错吧!” “唔!”冷硬的花瓶到底不能跟人体柔软的性器官相比,痛得张大川冷汗刷一下就流了下来,而且要不是他才经历过了一场性事,那里还在柔软与滋润的状态中,这一下子就可以让他受重伤!这样的事,是在以前和林可钟的性爱里是所没有过的。 张大川一下子就明白了,林可钟到底是没有原谅他,而且还在恨着他的。剎那间强烈的心痛痛得他就快要不能呼吸了,但是,他不想使林可钟扫兴,瞬间苍白的的一张脸上仍旧满是笑意:“是不错!不过,俺还是喜欢你的东西!”说完还很是暧昧地扫了一眼林可钟仍旧湿淋淋的下身,那样子,几乎就可以说是妩媚的勾引了。 “你好!”林可钟咬牙切齿地说,一下子拔出花瓶,换自己的东西插了进去。 “唔!”急拔急插同样不好受,但是,张大川想林可钟到底是受不了他的刻意勾引的,这,也许是好事吧!他忍住了痛,全心享受着今天的这第二场性爱,叭叽叭叽的水声、啪哒啪哒的肉体撞击声,再次织成了一曲yin靡的合奏。 然而,合奏却未必和谐。 第57章 “你说什么,你要给学校请一年的假,你暂时不回来了?俺说你怎么变成这样子呢,爹娘还病着,耀祖没人照看,上扫盲班的乡亲们也在等着你,你就只顾追姓林的……”张大山在电话的那头咆哮如雷,张大川没办法,只得极快地说了一句:“哥,俺求你了!俺现在回去,真地会受不了,俺会死的!哥──” 张大山被他从未有过的悽惨哀怨的的语气给吓住了,在电话里沈默了很久很久,最终,他长嘆一声,说:“大川,在那边照顾好自己,有空就给家里打个电话!唉,谁让俺是你哥呢?爹娘和耀祖有俺和你嫂子呢!” 张大川紧紧地抓住电话的听筒,一时也热泪盈眶,看得那公用电话亭的女老闆不免讶异得很。张大川赶紧擦擦泪,说:“哥,这一年就幸苦你了。俺答应你,一年以后,无论如何俺也会回去的。” 张大山仍旧嘆息着:“唉,哥也只能尽力。但别的好说,你在小柳村学校的民教职位,一年后可未必保得住,你可要想好啊!大川!” 张大川坚定地说:“哥,俺想好了!大不了一年后回去务农,饿不死俺的,你就放心吧!哥,后面还有人等电话用,俺们今天就讲到这了,下星期俺再打!”张大川受不了这长兄如父的关怀,赶紧找了个藉口,飞快挂断了电话,并且在女老闆八卦打探的眼光里,飞快交了长途电话费,就转身走了。 这儿是a市劳动力市场旁边的一条大街。他来劳动力市场找工作已经两天了。 从上星期的那场性爱后,他就正式住入了林宅林可钟的卧室。但林可钟还是心结未除的样子,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还不回来,两人很少打照面,就算是偶尔见到林可钟也不怎么说话,更加没提要回小柳村的茬。即使张大川这粗人,也多少猜出林可钟的意思恐怕就是不回去了,一开始他还有些惊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但后来,他就下定了决心,既然林可钟不回去,他一个人回去也没意思,他想就在a市找份工作然后陪着林可钟──只要林可钟不再赶他,他就一直陪到林可钟想回西部为止。 林二叔好象是出国了,偌大的豪宅里除去佣人就剩下他们两人,本来就备感冷清,林可钟又不说话,古堡般的豪宅里就只剩下了孤寂。使住惯农村的张大川大感吃不消,他更不想在林宅里白吃白喝,于是,从这个星期一开始,他每天一大早出来,想到劳动力市场上找份工作先做着。 第39页 林可钟从来没有对他说过那么重的话,竟然要赶他走,张大川也拿不准还要多久林可钟的气才消,所以在电话里往宽里说了一年的时间,只是,一想到整整一年都不能再看到熟悉的小柳村、不能见到小耀祖及家里的爹娘兄嫂、侄儿侄女,张大川就有些故土难离的伤感。 张大川打完电话,又回到了劳动力市场外。确实是劳动力市场的外面,他可不捨得交那二十块钱的进场费,看到有许多农民工只是蹲在市场外仍不乏主顾上门,有样学样,也找了个角落里蹲点,身前也一样地摆上一张纸,纸上写好了自己的专长、过去的工作经历和求职意向。 只是,这些僱农民工的全是做体力活,他的样子壮是壮,但那些僱主一看他以前做老师的,就认定他吃不了苦!他来这里三天了,还是没人肯雇他。这样一来,他从小柳村带来的钱就不多了,加上林宅以地理位置而言实在偏僻,当然也找不到他骑惯的二八式自行车,他每天得徒步一小时后才能搭上城郊巴士,来到劳动力市场。 今天中午他没吃饭,拿饭钱打了长途电话回家,回到自己蹲点的地方摆开求职的薄纸片,心里有些发愁。再找不到工作,他就没钱了。那时候该怎么办?找林可钟要他会不会更厌烦自己! “咦!你是大川老师!”这时候一个年青的僱主走过来,一眼就看到了张大川。 张大川闻声抬头一看,竟是多年前在帐篷学校的同事兼舍友小郭。他记得,小郭好象是一直跟汪正在一起的呀!今天一个人?其实严格地说,当年他们之间是有过恩怨的,但一来他现在早已经是自愿和林可钟在一块了,二来事情过去那么久,张大川早忘了,憨厚地一笑:“郭老师!好久不见呀,你不在帐篷学校了?汪正没跟你在一块儿?你们最近还好吧!” 小郭也没想到他会那么自然地跟他打招呼,想起当年的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而对于汪正,当年的年少纠缠如今也只剩了一腔的惆怅:“呵,我俩早就分了!但据我所知,你好象一直跟林大少在西部呀,怎么今天……” 说到这种事,张大川就没有了小郭的洒脱,眼圈一时就有些红了,忸怩着只是不语。 小郭看到这个样子,多少也猜到了七八分,一看旁边别的农民工正半是期待、半是好奇地看向这里,就说:“我还忘了,我今天到这里来就是找老师的,不过学校条件很差,跟帐篷学校差不多,你要是不嫌弃,这就跟我走怎么样?” 张大川惊讶和犹豫了一下,然后就赶紧点头,拿起那张纸和自己的小皮包,跟着小郭离开了劳动力市场。 第58章 小郭办的原来是那种农民工的子弟学校,藏身最偏远的城郊结合部,全校总共七十六个孩子,却从学前班到小学六年级的课程都要教授。也是从那天开始,张大川就每天早出晚归地往返于林宅和农民工学校之间。 虽然有过恩怨,但近年来并不算顺利的人生经历让小郭变得宽容,不再是当年的莽撞少年。他也仍是重利的,但并不难相处。或许是整个学校就两个人,还都是gay,真太难得了。 没多久,小郭就详详细细说了原来他从帐篷学校支教回来后,很顺利找到了城里一所不错的学校里当老师,后来,怨他自己不小心把跟汪正的事捅出来,学校就把他给辞了。从学校出来后他四处找不到工作,实在没办法,就自筹了一笔钱,在这儿办了这所小学校,到如今已经两年多了,学生也从一开始的八个增加到现在的七十六个。但老师却还只有小郭一个人,所以他才急着招新的老师。但合格的老师不好找,就算有人家也嫌待遇太低,张大川就不同了,不仅业务熟练,更不嫌工资低,小郭只开出六百块钱一个月的条件,张大川就很慡快地答应了。 而张大川平时虽然也是沈默的人,但正苦于跟林可钟的冷战期间,而且更要命的,冷战到了现在他也不太清楚小林为什么要那么生气?!小郭虽然也只是普通家庭出生,跟林大少的豪富没法比,可也是城里人,也许跟他讲了他会知道也说不定。 张大川也觉得小郭不仅当年肯去西部支教,而现在又只身办下了这么个农民工学校,心地终归还是好的!也愿意找人说说,出个主意。但他讲得就简洁多了。 小郭听完,连声赞嘆道:“啧啧啧啧!这年头,把爱情看得高过一切的富家少爷,还真难得呢!唉,要是当年汪正对我有林大少对你的一半的好,我就算是死了也值得呀!”小郭很是感慨了一会儿,但一转头,就看到张大川仍然是一副懵懵懂懂的傻样子,不禁失笑,心想我就够粗神经的,没想到这儿还有更马虎的。 小郭却没有想到,其实这不完全是张大川粗心的原因,与张大川的出身也有很大的关系。城市里流行着的小资情调,在西部农村当然是没有的。于是,对待一样的爱情,就有了完全不同的两种态度。 农村人只想着两个人相亲相爱就要把日子过好就行了,林可钟要的却是浓烈和纯粹的爱情的感觉。虽然在富家公子里很罕有,但放纵任性的林大少确确实实是爱情至上的理想主义者和完美主义者,要不然,一个从小养在安乐窝里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富家少爷断然不会抛下城里的安逸日子,只身跑到最偏远的西部农村创业!这不是说说就行的事,仅以两地的经济差异而言,完全就是从天下跌入了地下,要不然怎么全中国人民都流行孔雀东南飞呢?从未见过孔雀往西北飞呢!。 小郭虽然爱财,心眼不坏。其实小人物有几个不爱财的?他是没有人家的好运道遇上那样的情人,他只希望大川跟小林也有一个好的结局就行了,又很是认真地想了半天,才说:“大川呀,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其实这事不能怪林少爷。换了是我用了整整十年、全心全意付出的爱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金钱的交易,我也会觉得受不了的。而且,我看你的样子,我猜当年林大少会爱上你,想必就是你在城里人中少有的淳朴吧!但现在出了那档子事,林大少想必是觉得看错了你,会这么生气很正常,我就怕他对你的心意,会不会因为这事……” 后面的话,小郭就不好说下去了,但略含同情的眼光却使一直还没发现事情严重性的张大川,终于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恐惧。而小郭虽然粗心大意,但跟在屁股后头追了心机深沈的汪正那么久,像这种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问题多少也能看出些门道来。 张大川只希望事情的真相不是真地就像小郭说的那样,要不然他就彻底伤了爱人的心!多么可笑,对一个认识了十年、同居也有四五年的爱人,最了解他的竟然不是自己,反而是小郭这外人一语惊醒梦中人。林可钟,到底是城市血统外加洋气漂亮,跟小柳村那些土里扒食的大嗓门娘们和粗鲁的爷们是大不相同了,而他,却一直想当然地把两人的生活都照搬小柳村的家庭模式,只想着踏踏实实过日子;而两个男人的生活当然也不同于男女之间! 但他们其实都没想到,树怕伤根人怕伤心,爱情里是需要包容,但,如果连这份爱情存在着的最基础的条件亦被污染了、撼动了,这份爱情也就会艰难起来。也许,林可钟早就不生气了,再加之多年同居生活里一些芝麻绿豆的负担、麻烦、磕磕碰碰,在两个人的生活里一直是付出较多那方的林可钟,心理上正经历爱情由浓转淡后的茫然疲惫期。 再浓烈的情,到底也会被时间慢慢磨淡,只是这淡是如陈年老酒般的醇香微醺,亦或如白开水般的寡淡无味,就端看调酒之人的手段与运气了。 也就在这一刻,他恨甘铃更恨自己,都恨到了骨子里。甘铃想必就是深知这点,才会那么费力地怂恿他拿出那封协议书吧!但他也偏就那么钝,明明吃地甘铃好几次亏,偏偏还是人家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一点没提防甘铃使坏。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张大川神情恍惚,双眼无神地瞪着小郭,希望小郭给拿个主意。 小郭同情地看着他。其实小郭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仍旧笑着说:“你尽量吧!事在人为!而且林大少现在还肯让你跟他住在一起,就说明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你努把力,也许很快就没事了。” 张大川心里却是苦笑:住在一起?这只是他死乞白赖求来的,小林却未必愿意呢!他只是没那么狠心罢了。唉!现在才惊觉,小林这几年为他牺牲的也很多,而自己虽然天性宽容,但心深处怕也是在想自己吃了亏、做出了不小的牺牲吧! 第59章 张大川找小郭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就买了辆二手自行车,往返林宅与农民工学校就方便多了。他不管林可钟回不回家,也不用佣人,坚持每天清晨四点起床,做好早餐,给林可钟留下字条后才骑上自行车,急匆匆往学校赶。每天一放学也是急急地往家赶,亲自做好晚饭,等林可钟一起回来吃。 第40页 这样一来,林可钟虽然仍旧只是隔三分岔五地才回来,但眼神已经不再那么漠然了,偶尔睡晚上亲热时也不乏温柔,更不会再用什么奇怪的道具。 日子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季节的转变到了冬天,南方的a城竟然难得地下了一场大雪,张大川心想这样下雪的天气,林可钟想必会回来早些,得快点回去做饭。 冬日苍茫黄昏下的a城,又开始下雪了,零零星星的雪花从高空飘下来,路灯和霓虹灯都亮了,张大川在雪地里艰难地蹬着车,一步一步往家里挨去。路上摔了好几次,本来就半旧的冬衣沾满污水,看起来骯脏不堪,但他人结实,污水也没渗进内衣,他一边冷得直呵气,一面仍旧心情愉快地哼着那首“他又美他又壮”的歌,加快了蹬车的步伐。 半路上,张大川临时拐到了路边的一个大棚菜场。虽然林宅有佣人会买好菜,但是南方口味与西北口味差异很大,比如,冰箱里从来只有小葱,而没有他吃惯的大葱。他现在会经常去菜场,做些西北口味的家乡菜给林可钟吃。 他找了菜场门口一个避风的角落,把自行车锁好,顶着雪,朝昏暗的街道走去,踩得积雪!!作响。菜场的大门挂着条状的塑料门帘,骯脏不堪。他走进去,看到宽敞的大棚里到处是人,喧声鼎沸,就是一笑,心想民以食为天,下雪天也一样这么多人呀,希望待会儿林可钟吃到他亲自做的西北菜会高兴。 不一会儿,张大川手里就提满了菜,可刚掀开塑料帘子,就看见菜场外大雪瀰漫,非常吃惊,难道就这么十分钟不到的功夫整个a城的雪都下大了。他逆着从外面倒灌进来的猛烈的冷风,一步一步走出昏暗的街道。 好不容易挨到了停自行车的地方,这时候,张大川闻到了空气里飘忽着从对面几家高级酒店与餐厅里散发出来的香味,抬头一看,那些灯光明亮的大堂与包厢里不时晃动着人影,其中还有几个人正站在玻璃窗前。往外俯瞰着这南方难得的雪景。然后,他就看到这些颇有闲情逸緻的人里面,有一个竟是那么的熟悉。他是林可钟,一只长手正貌似亲热的搭在汪正肩上。 两人有说有笑,两人还有着同样年青漂亮、修饰极好的外表,在包厢温暖的灯光下勾勒出一圈耀眼诱惑的光晕,和站在无遮无拦、寒气四溢的雪地里的张大川,是两重世界,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张大川感觉天都要塌了。汪正也是gay,两个gay这样子搂在一起,本身就不正常。虽然他很快就看到包厢里面不止林可钟、汪正两个人,又有人凑过来说说笑笑,他拼命告诉自己也许这只是普通的同学聚会、生意酒宴罢了,但脑袋里仍是一片混乱。 在小柳村多年,他习惯了林可钟是他一个人的,村里单纯的环境根本就没人跟他争林可钟,现在,却突然杀出这么个假想敌,被抛弃和背叛的恐慌像潮水一样在他胸腔里涌动。这一刻,他是茫然的,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要去做些什么。他只是像个木桩子般呆站在那里,在风雪的袭击下,也仍旧岿然不动,显得单薄、悲壮、分明。他望着林可钟和汪正看够了雪景,慢慢退回了包厢的深处,继续吃他们的饭去了。 “喂!好狗不挡道!”后面有买菜的人过来,不耐烦地推开了他。张大川被推得重重撞在旁边的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买的菜撒了一地。推他那人不禁吓了一跳,问他:“你没事吧!”张大川向后伸出左只手摇了摇,示意自己没事,右手却护住脸,趴在墙上不住地抽动着肩膀。 那人莫名其妙,赶紧走了。 雪花,还在飘飘洒洒地下。买完菜来来去去的人群很快把散落在地的菜踩成了雪地里的一团垃圾,偶尔看看那个奇怪的男人竟然在这样的天气里靠在墙上,动也不动。 张大川没再骑车。他把自行车仍旧锁在菜场外面,又重新买了一点菜,直接搭城郊巴士回到了林宅。他回到家已经七点多了,他拼命告诉自己看到的没什么,比往常更加费心地做好饭菜,然后就等林可钟回来吃饭。他明知道林可钟在那个酒店肯定是吃了饭的,他还是要等。 晚十点,林可钟终于回来了。这时候,张大川已经把饭菜热过很多遍了,自己却一直没捨得吃,看到林可钟,他就搓着手、局促不安地憨笑着:“小林,你回来了!今天忙么?你还没吃饭吧!” 林可钟看到空荡荡的豪华大厅里明显在等着他的张大川,又看看硕大饭桌上凉掉了的饭菜,也笑了笑:“忙不忙,就是陪客户应筹搞晚了!饭我也在酒店吃过了,你一个人吃吧!吃完早点睡!” 张大川听他说到了酒店,心里就一喜,暗想他终究还是没有骗俺,眼看他转身要上楼去,忙叫道:“哦,那你今天有没有看到汪正呀!” 听到汪正的名字,林可钟顿了顿,回头奇怪地看他。张大川赶紧说:“哦,是今天学校的小郭问,他说他很久没见过汪正了。有点想他!” “小郭?!都分手了还想着人家干吗?没出息!”林可钟就是轻蔑地一笑,一看张大川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终于有点不耐烦地说,“我跟汪正也不是很熟,而且我今天忙得很,哪有时间见他?” 他在说谎!张大川看到林可钟上楼去了,终于,无力地跌坐在椅上。 第60章 林可钟睡得迷迷糊糊,在梦里就觉得有什么在温热的东西在舔着他的手,并且蜿延向上,一直细细地舔上了他的胳臂,那味道很熟悉,是西部太阳的味道。他模模糊糊睁开眼,不意外地看到张大川穿着睡衣,正在小心地吻他,看他醒了,也是抱歉且憨憨地一笑:“打扰你睡觉了。”转身就钻进另一侧的被窝里睡下了。 但看他这样,林可钟反而睡不着了。他有点怀疑张大川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要不然为什么早不问晚不问,偏偏今天晚上要问汪正呢?但随即他又安慰自己,哪有那么巧的事,今天回a城第一次碰上汪正就被大川看见。他并不喜欢汪正,也永远不可能喜欢那种阴险小人,但汪正一直是男人堆里打转的,手段圆滑,娇小艳丽,说话做事都格外地讨人喜欢。在同学会上,汪正的曲意奉承,让在西部那乡角旮旯里呆久了的林可钟感觉似乎又回到了若干年前,他还是那个年青张扬、声色犬马的林大少爷。 人,尤其是林可钟这样曾红极一时的帅哥级人物,多少会怀念自己最年青最辉煌的一刻。有时候,也会想脱离现在的现实,重温过去的好梦。这与道德无关,只是人之常情罢了。 林可钟后来也想开了,上次的事虽然是汪正做过了,罪魁祸首仍然是甘铃,而且更重要的是,林可钟自己心里很清楚,他现在仍然和大川疙疙瘩瘩的,那封协议书不过充当了导火索,将这么多年他和大川已经积累下了问题一次总爆发出来。 刚才张大川问他时,他本来想照直说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大川单纯惯了,怕他误会了什么,索性瞒过去大家方便。 林可钟又想了一会儿,本来要睡的,但看着张大川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的安静的侧脸,忽然就想起多年前还在破旧的民教宿舍里的那个晚上,他也曾这样强迫了大川后这样看着他的侧脸。那时候,他是多么的年青呀,黑红的皮肤上都像能看得到生命的力度似的,如今,他虽然年纪也不大,到底不是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的皮肤了。想想十年都过去了,十年前像西部太阳般滚滚沸腾着的激情虽然已降温,不过他想,他还是捨不得离不开大川的。 这是一个日新月异的变革着的时代,他林可钟当年也算新新人类,但他还是以为情之一物,却是旧的最好。大川是他自己挑中的爱人,他不可能要求爱人的想法跟他一模一样,而且他也看到了大川最近的努力,他想只要、只要跟大川说清楚,他们之间这段走了整整十年的情路,还是大有可为的。 只是,以前可以随心所欲呆在最偏远西部的小柳村,是有二叔撑着,但现在二叔已经去国外治病了,他作为林家唯一的继承人,今后大部分的时间都得待在a城。城市不同乡村,尤其地处西部的小柳村的生活十分单纯,选择少,人们受到的诱惑也少。而火树银花不夜天的a城,从吃的到用的,从玩的到看的,能选择的都空前丰富,而以林家的豪富林可钟能有的选择就更多了。 况且十年过去了,身边的朋友那个不是今天换一位情人、明天更两个床伴,反倒是当年引领a城富豪圈娱乐潮流的林大公子,十年来,竟然从一而终。这要说出去,别人看他不是佩服,而是笑话了。城里如今的风气,就是这样。对爱情的坚贞不再是美德,反倒被视作土气,视作跟不上潮流! 当然,外界的这些风言风语忍忍也就过了,毕竟很少有人真敢对林大少爷做什么!而三十岁的林可钟也没有了二十岁的林可钟那样的年轻气盛、贪慕虚荣。 第41页 但,林可钟仍然有些迟疑、有些不确定,他不知道这情是不是还能修复如初。他对爱情的要求也一贯很高,如果爱情里只剩下残缺,他宁可──选择放手! 所以,林可钟,终只是什么都没说。 但林可钟仍然渴望着熟悉的肉体,他的手,早在他的理智之前就探了出去,细细勾勒出黑红的侧脸。 张大川本就没睡着,被他这样一弄,便也睁开了眼睛,憨厚地笑:“睡不着?” 林可钟已然探过身,薄艳的唇压在了厚朴的唇上,啜吸吮砸,手也不安份地自睡衣领口探进去,摸到那一点凸起,就柔柔地拔弄着。 两人这个星期以来就没有欢爱,张大川虽然满腹心事,可到底无法做到对爱人的刻意挑逗无动于衷。壮硕的胸肌就被情慾的火给烧热了,凑过来往林可钟白秀的胸上不住地磨着。林可钟是天生的好皮肤,张大川却是糙皮硬肉,一腻若绸缎、一硬如细砂的肌理两具裸身往里一触,给双方的感觉都是微妙的、舒畅的。 “这么急!”林可钟就是一笑,不轻不重地在他腰上一拧。 张大川受袭,就往后一退,十分委屈地瞪着他。林可钟却仍是不紧不慢,柔软的手掌细细抚遍了他全身糙手的肌肉曲线,对他身后的小洞也时不时伸进一只手指,似是漫不经心地扩张,又似挑逗。 张大川并不想林可钟一个人主动,就低头含住了林可钟一侧的樱丘,用自己的舌头去滋润它们,让艳红的樱丘更加开出红宝石般的双樱。 林可钟终于耐不住了,爬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大川,哑着嗓子说:“抬起腿来!” 张大川很听话地抬高了自己的腿,并搁在林可钟的腰上。林可钟毫不费力地顺势让自己的昂扬投入了他身后的秘穴。 “唔!”两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而且久历此事的张大川几乎已感觉不到痛苦,被充满的快感如潮水般瞬间袭来。他几乎不等林可钟先动,就主动地先抬高、放低、抬高、放低自己的腰。于是,那本来就是半球形的屁股、本来就显细的腰部曲线随着他胸腹肌肉的跳动,更加显出了这男人特有的壮丽之美。 林可钟看着眼前的美景,倒也乐得由他担当主动。他根本不需要动,就能完完全全享受到极致的快感,这真是太好了。但他也想让张大川快乐,于是就着这样的动作,用两只手准确地从一堆黑乎乎的毛丛里捞起那颇大的一根,用自己特有的温软和高超的技术包围着它、温暖着它、搓揉着它…… 张大川在这样的围攻下,更加发出牛吼之音,激动得额上和脖子上的青筋都突突直跳,更加像抽水机般猛力摆动自己的下体,极力吞吐着对方铁硬的昂扬。有时候还有意地变换角度,引导着对方的龟头直接命中自己体内的h点。 林宅超大超豪华的铁艺床也经不起两个化身饿狼的大男人这样子摇法,不禁发出一声声支持不住的悲鸣,连带着床顶装饰用的豪华纱帐也在晃动。 “呼──”两人几乎一起射出了自己的热液。湿彻了林可钟的双手,烫疼了张大川的直肠。“刷──”豪华纱帐的一个吊钩终于滑落了,堆云般的白色纱帐覆下来,淹没了力尽相拥的两具裸身,唯余,两人的头还在这云堆之外。 两人就在云堆,交颈而眠。 第61章 张大川知道自己很不该就这样不说一声地离开,活像离家出走的小媳妇。但,他真地很伤心林可钟骗他,而且还是为汪正骗他。汪正是什么人?从他毫不留情地甩掉小郭就可见一斑!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民教,貌不出众,还时时散发着洗不去的土腥气。他的个性也并非一味隐忍,多年前受林可钟的欺负他还可以虚张声势地挥舞着拳头示威,可现在,他却只能靠着猜度林可钟的心思、靠着讨好林可钟,以保卫自己的爱情。这让傻大个感觉实在受不了了。 趁林可钟现在还留恋他,他不想将来落得小郭一样的下场。所以,与其说他是要离家出走,倒不如说他是希望林可钟马上去学校找他。可怜民办教师张大川平时既很少看电视、不上网,更没见过别人怎么谈恋爱的,他想到的这个办法其实和一般村里的媳妇们受了委屈就回娘家、然后等着丈夫来接是一个道理。而他,希望的还不止是林可钟来接他,他只是想证明自己在林可钟心里还是有份量的!小林对他的爱情并非像小郭猜的那样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第二天一早,张大川留下一封信,带好一包换洗的衣物,就冒雪坐上城郊巴士,提前来到了小郭的农民工学校上班。 说是学校,其实也就是在城中村一处私房里租的两层楼。这时候还是早晨的六点半,天气很冷,孩子们还没来上学,他刚上楼,就看见走廊里小郭在和什么人说话,打了声招呼:“郭老师,这么早就有人来呀!”往走廊里走。 小郭转过身来,笑呵呵地就看他:“大川,你来得正好,看,你哥和你儿子都来了!” 张大川一楞,这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这一转身,他看到正跟小郭说话的不是张大山又是哪个,而张大山手里牵着一个孩子,正是耀祖。 但能看到儿子和哥哥毕竟是好事,张大川就喜孜孜地跑过去,叫:“耀祖,有没有想爸爸呀!”把装衣物的小包往地下一放,弯着腰,张开双臂想拥抱月余不见的儿子,谁知道耀祖往后面直躲。他这才想起,在村里时耀祖就因为被那些孩子打,从小到大第一次开始怀疑他这个爸爸、怀疑这个家。 张大川就有些讪讪地直起身。小郭见状,就说:“大哥和你儿子难得来一趟,大川,你就带他们到我房里坐一下吧,先休息,我去买早点!”说着就想走。张大山赶紧叫住他:“郭老师,这怎么能让你破费呢!” 小郭笑:“没事,我这学校还指望着你弟弟帮一把呢!这点早点钱我是出得起的!”张大山就看张大川,见张大川点头,才说:“那麻烦你了,郭老师!不过,你把耀祖也带着去吧!这孩子,这大雪天的怕是早饿了。” 小郭一听张大山这么说,知道他们兄弟怕是有啥体己话要说,要支走孩子呢!就笑笑,带小耀祖买早点去了。 小郭走了,一家子三个人就到小郭房里坐下了。小郭自从办下这座农民工学校,就是在学校住的。而他的房间,也充满单身汉的风格,整一个脏、乱、差。张大川一边打开暖气、收拾杂物,一边沖坐下的张大山说:“哥,你说你来之前也不说一声,俺也好去接你们呀!” 张大山却是注意到了他放在一旁的那个大包,就问:“你每天上班都拿这么大个包么?” 张大川被他问得猝不及防,多少有些狼狈地说:“啊!哪呀,这是……这是我拿来想给学校的孩子穿的。哥你不知道,俺们这学校招收的都是农民工子女,孩子们苦啊,穿的那更是不像个样子……” 张大山打断了他的话:“大川,你就别掩饰了。俺是你哥,你从小到大一说谎就特别话多,你跟哥说老实话,你是不是早就不在林家住了?你跟郭老师说你还在林家住,是不想让人知道吧!” 张大川心里暗暗叫苦,哥虽然猜错了,但也不全错。怎么今天他才想从林宅搬出来,今天就碰上哥上a城呢?!但他也没办法说和林可钟一切都好!哥是为他好,他不想这么骗他。于是就笑笑:“哥,别说这些了!这一个多月,俺还不知道爹娘的身体好些了吗?” 张大山没好气地说:“没你在小柳村,爹娘那口气不知多顺呢!身体自然就好了!” 张大川搓着手,嘿嘿傻笑:“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哥,这大雪天的你带耀祖上a城来,是有什么事吗?” 张大山还是不放心,但想一想弟弟也是三十来岁的人了,而且他以前都没把这事给管下来,现在就更加管不了。唉,还是算了,随他们去吧!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即使是亲兄弟也没办法代他走完他今后要走的路。张大山就想了想,小心地说:“哦,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俺跟你嫂子想着耀祖总是你的儿子,让耀祖跟你一起住会好些。” 张大川就瞪着他,沈声问:“哥,你说实话,是不是耀祖这孩子在村里受了什么委屈?俺都走了,村里那些孩子还欺负他么?” 张大山看他猜出了真相,就点了点头,又看弟弟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十分暴怒的样子,忙又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罢了,学校里有何老师两口子照应,俺家耀祖倒是没吃着什么亏。只是你嫂子心细,说这孩子……这孩子在学校里没啥朋友,原来多活泼的孩子呀,现在回到家无论我们怎么逗他可他就不说话,你嫂子就跟俺商量着说是不是把孩子送你这儿来比较好?!你在这里做老师……”说到这儿,张大山迟疑了一下,一是观察弟弟的反应,为人父母者听说自己的孩子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怒气是可以想见的,但还好,张大川的脸色还平静,看来已经忍住了;二来张大山是看这学校不过就是人家私房里的两层楼,连过去还是危房时代的小柳村学校都比不上,耀祖在这儿上学的话会不会被耽误呀?不过算了,耽误学业也比耽误了孩子的一生好,谁知道继续留在小柳村学校,孩子将来长大会不会怂头怂脑,连心理都不正常了! 第42页 张大川想到了耀祖刚才对他明显的排斥,再想想小林暧昧的态度,不过数月前还让他引以为傲的美满的三口之家,如今却是七零八落,这样一想,任是壮硕的汉子也难免生也满腹的难过来。可他终是什么都没说,笑道:“哥,孩子就留这吧!俺是孩子的爸爸,俺不会让孩子再受半点委屈的。” 第62章 张大山傍晚吃过晚饭就搭晚上的火车回小柳村去了,留下小耀祖跟着张大川。而这时候,下了一个昼夜的雪已经小下来,林可钟还是没到学校来。张大川是没有手机的,但学校有座机,号码林可钟也知道,但他甚至连给学校的座机打一个电话都没有。 张大川心里忐忑着、不安着,但他一个人好说,现在多了个儿子晚上就必须得找地安置。他支支唔唔地找到小郭。小郭很慡快,他说我出去住吧,反正我父母家离这儿也不远。你们爷俩尽管用我的房没关系。 可能张大山临走前有交待,耀祖总算没有在张大川走近时就逃开,但目光里仍然是憎恶的、害怕的。张大川一面在小郭的房子里给他准备晚饭,一面却在心里苦笑着。当初他怎么就没料到,他跟林可钟在一起要连累和牺牲的其实还有自己的儿子。为人父母,谁不惟愿儿女好?可是现在,给儿子最大伤害的人恰恰就是他这个爸爸。俺不配当这个爸爸呀!张大川的心里在痛苦地嘶吼着。 张大川忽然就想,林可钟不来找他也许是好事吧,至少这儿没人知道他的底细,他一个人带着耀祖、冒充单亲家庭还是很容易的。单亲家庭是不好,但好过让儿子继续受到伤害!只是,仅仅这样一想到林可钟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来找他了,他的心就在滴血,而且在儿子面前还不能表现出来。 最后,张大川共计炒糊三盘菜之后,只好对儿子说:“耀祖,俺们叫外卖好不好?”耀祖看着他不说话,那阴郁的表情,几乎就不像个孩子了。张大川强笑道:“你不说话,那俺就当你同意了呀!”他走到外面的楼梯上,从那些帖满的小gg里挑了一个小餐馆的号码,让他们炒三个菜送来。 那一晚,父子俩就在沈默中吃完了这见面后的头一顿晚饭,然后各自洗了睡。 张大川躺在床上,一时想起林可钟对他的绝情,一时又想起儿子对他的排斥,如今看来,这两个在他生命中都是最最重要的人竟是一山不能容二虎的感觉,无论是失去哪一个或者哪一个不快乐,都将使他心痛不已。张大川一晚上没合眼。最后,他决定先管儿子的事,希望儿子有了新伙伴和新的环境,会重新活泼开朗起来。 第二天是个星期三,张大川给儿子准备好书包和书,就把他带到自己的班级,向小朋友们正式介绍了他。 孩子就是孩子。同学们听说耀祖是很好很好的大川老师的儿子,都主动要求跟他玩,还把自己从家带来的玩具送给他。虽然这些都是农民工子弟,他们的玩具往往只是一些捡来的二手旧玩具,但久被排斥的耀祖一看到这么多孩子对他好,愿意跟他玩,顿时就高兴起来,加之原本隐藏在阴郁下的活泼天性,使他很快就和同学们打成了一片。 这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又是新的一周开始了。耀祖虽然还是没有接受他这个爸爸,但已不如刚来时的排斥,看来,父子和好如初只是时间问题。而林可钟仍旧人影不见,张大川几次想主动给林可钟打电话,但想想当日林可钟搭在汪正肩上的那只手,再想想这数月来林可钟对他的不冷不热,终是强迫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已经为林可钟做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还换不来林可钟在他离去后的哪怕一丝丝担心与牵挂,那他又何必再去强迫林可钟继续跟他在一起呢?!说到底,俺只是最偏远西部的一个普通民教,林可钟却是这座十里繁华的a城一介最尊贵的富家少爷,能携手走过这十年的情路,已经是一段难得的奇缘,何必再强求更多?! 张大川在把儿子送上床哄睡着后,是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眠,原来饭量很大的一条汉子现在也总吃不下饭。如果不是心疼儿子,另外也不想给小郭添麻烦,恐怕以前体壮如牛的张大川就已经病倒了。 最后,实在受不了这种相思之痛的张大川终于决定,如果说这个星期林可钟还不来找他,他就去找林可钟!哪怕是要跪下去哀求,他也无法终究无法失去林可钟。 十年了呀,张大川已经爱林可钟入骨、入髓、入心! 第63章 又到了星期六,张大川头天晚上就跟小郭说好,请他星期六帮忙带一天孩子,小郭同意了。 当天,张大川大清早就起来了,先把耀祖送到小郭家。小郭来开门时,肩膀上还夹着手机,看到张大川父子,就笑了笑,说大川你来了呀,让他妈先把孩子领进去,然后指指自己手里的手机,心知肚明地投给张大川一个鼓励的眼神,又让他路上多小心,就关上门先进去了。 天气还是很冷,张大川骑着自行车回到了离开一个多星期的林宅。林宅是古堡般的幽静豪华,在冬日上午的明媚阳光下,慵懒得如同一只趴伏的猫。 张大川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自行车,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小林在不在家,小林现在总是忙得很,但他也只是犹豫了这么一下,心想小林不在我就在家等他,然后单手掏出钥匙来准备开门进去。但他没有想到,就在他把自行车靠在自己身上、双手扭开了门的一瞬间,林宅外本来空无一人的小街上忽然就冲出来大批的记者,镁光灯闪个不停,手里长枪短炮地朝他齐射。 “您好,我是xx报的记者。请问您是张大川先生么?有人爆料说你是林大少爷的同性恋人,然后这几年一直和林大少爷一起住在林家,请问这是真的么?” “你今天是回家么?听说你们还收养了一个儿子,请问儿子怎么没跟你在一起?你儿子多大了?他可以接受一对同性的父母吗?” “林大少爷当年引领了a城富豪圈的娱乐潮流。就算林大少爷是同性恋,但他怎么会找你呢,张大川先生?说实话,你并不英俊,和林大少爷实在不般配!” “看你这么土,穿着打扮就是一个农民。如果在街上看到你,肯定没人想得到你居然住在这么豪华的林宅?请问你是刻意低调呢,还是林大少爷要求你这么做的?” …… 张大川傻张着大嘴,两眼发直,已经是完全懵了。可怜他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汉子,即使每年都随林可钟进城过年,但说实话,他既不了解林可钟在a城的辉煌过去,也从未想过林家在a城的崇高地位。在他的印象里,这种被记者追着採访的事只有明星才会遇到,怎么会轮到他的头上?!而且一群陌生人这样尖锐的问话,就像鞭子一鞭鞭抽在他的心尖,镁光灯又让他像被剥光了衣服站在大众的面前,极度的耻辱感使他眼前发黑,几乎晕了过去。 张大川在门口接受这种羞辱式的採访,林宅的僕人们也都看到了,当即就有人给林可钟打电话,但凑巧的是林可钟的手机竟然没信号。僕人们傻眼,完全不知道如何处理这起发生在家门口的突发事件。他们只是僕人而已,当然不敢替主人家自作主张地处理。 张大川终于受不了。他像受伤的兽般,呜呜地叫着,用蛮力把记者们推得七零八落、倒在地上,然后跳上自行车,落荒而逃。 记者们不依不饶地在后面还想追上他,但林宅外不远就是进城的高速公路,记者们到底不敢在车来车往的高速路上追人,万一闹出交通事故不是小事。记者们停了下来,各自散去。虽然张大川一句话没说,但有他在林宅外的那些照片就够了,这绝对是号称a城第一富豪的林家出的最大丑闻,足以轰动全a城。但也有些机灵的记者就想,先不说那神秘的爆料者,单说以林家在a城的地位,上面竟然敢派他们这些小喽罗、明目张胆地惹上林家?里面定然有内幕,而且这内幕还不小。这新闻稿能不能发还两说呢! 张大川并没有发现后面的记者并没有跟来。他完全吓坏了,甚至于当年被爱国带人堵在小柳村外头他也没这么害怕过。毕竟是农民,他想到的只是万一自己跟小林的事上了报纸,那是多么了不得的一件事!以前他和小林的事还只是在小柳村和张家庄的附近范围内闹得人尽皆知,就弄得爹娘兄嫂都不痛快,这回要再弄得全a城人都知道了,爹、娘、兄嫂甚至耀祖该怎么活呀?!更了不得的是a城是小林的家乡,他之前在自己的家乡就被自己的乡亲们苦苦排斥,那如果小林的家乡人也知道了这事,小林的处境怕不会比他当年更好!那种苦,他自己尝过一次就够了,他不要小林也尝到这种苦楚呀! 张大川并不知道高速路上禁止自行车通行,他以前都是清晨或傍晚从这条路上过,倒也无人管他。而现在却正是上午高速路上车辆运输繁忙的时间,南来北往的车辆不停地呼啸而过。 第43页 张大川在自行车上拼命骑拼命骑。直到看到迎面一辆小车开来,他心里一慌,自行车直直地撞上了旁边的护栏,张大川头破血流,昏了过去。 第64章 张大川事件并非偶然。他在昏迷期间并不知道,林家出大事了,对他的採访不过是这次大风暴的前锋而已。 在国外的林爷已经病了很久,是心脏的毛病,即使找全世界最好的医生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得过这种病的病人也不能再操劳,只能好好养着渡过余生。林爷一生未娶,没有儿子。而林家的血亲虽多,只有林可钟是他从小养大的孩子,他早已视若己出。他在国外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把坐拥的全部财富和名下的所有股份,转移到林可钟的名下。由于这几年国际经济走强,林氏企业的市值已经高达980亿元。他对欧叔说,只有不整天想着天上掉馅饼、不想着不劳而获的人才能守住财富,可钟这孩子小的时候很娇气,但现在,我很高兴可钟这孩子变成了一个自食其力的人。他还说,我相信他不会亏待和林家有血亲和关联的人,但是别人就难说了。 欧叔明白,这个别人是指林爷的一干兄弟姐妹们。以前的人都生得多,像林爷这个岁数的人,一家子兄弟姐妹七八个亦是寻常。从老一辈算起,林可钟已逝的父亲是林家的老大,林爷是老二,余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而这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又留下了儿子孙子加起来足有二十多个林家子弟。 豪门财富从来都是人人有份,而这些弟妹和侄子侄孙们的顺序继承权又跟林可钟是一样的。终于,当这个消息一经传出,首先是作为中国富豪风向标的胡姓“杀猪榜”开始重新排榜,林大少爷林可钟作为新鲜出炉的富豪跃居“杀猪榜”第十七的位置。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向以低调着称的林氏公司立刻进入大众视线,当然也为林可钟与张大川本来不平静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要知道,在经济新闻领域中仍然不乏狗仔队精神。也就是说,正当人们目瞪口呆之际,各路媒体包括报纸、网站、电视已经纷纷把头条新闻让路给“林氏神话”。林宅的故事被添枝加叶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乃至于林氏公司随后不得不以公告的形式,谢绝所有的拍摄和採访活动。 然而这对于疯狂的传媒来说根本无济于事的,要怪只怪充满窥富和仇富心理的小市民们胃口已经被吊得太高,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动静就无法刺激他们麻木的神经,那么财富就是最容易让人们产生无穷想像力的砝码。 张大川的伤势并不严重,医院给他简单清洗了伤口并上好药后,他就醒了,然后就听到外面似乎有很大的嘈杂声。这时候,那个送他上医院的交警及所在医院却早被骚拢得七窍生烟,一方面作为医院及警察,他们不能让这些狗仔跑去骚拢病人,另一方面却是不想得罪张大川背后胡姓“杀猪榜”上的人物,所以不得不奋力将那些疯狂的记者挡在病房门外。然后,张大川也在病房里坐立不安。 有人敲门,张大川几乎是立刻跑去开门。这时候敲门的一定是来接他走的。他开了门,进门的是林可钟,身后还有六个保镖、两名医院的医生。他们进屋之后,迅速地把门关上。 在这样的情景下相见,就像沙漠中的一碗水,饥荒中的半个馒头,就在那一剎那,张大川完全忘了任何世俗的顾忌、忘了外面还有记者,当着保镖与医生的面就扑上去抱住了林可钟,因为他曾经好久不见、相思成灾,现在又困守愁城、一筹莫展,泪水就流了下来。 林可钟不无意外,脸色变幻着,既有些感动也有些僵硬。保镖们好歹见惯了少爷的情人,虽然意外民教张大川这次的失态,也只是若无其事地转过身。两名医生就尴尬了,不得不咳嗽两声,说了刚才张大川的检查结果,说明并无大碍,然后几乎就是以万分期盼的眼神告诉他们可以出院了。 他们走出医院时天色已然擦黑,众多的记者一看到传说中的林大少爷与他的同性恋人出来了,顿时像打了鸡血般兴奋莫名,争着抢着蜂拥而上,现场乱成一团。 保镖在前开路,林可钟一手拉着张大川,一手奋力地拨开人群。不断地有记者提高嗓门发问,请问林少爷你对家族争夺财产这件事怎么看?!你的婚姻不应该是强强联手吗?即使现在有了同性恋人,但听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民办教师,你将来是不是会另娶一位富家小姐?张先生,听说你来自我国西部,西部不是应该民风保守么?你自己和你家里都能接受同性恋吗?!张大川,难道是穷,你卖身给了富家少爷?你跟林少爷这么久,林少爷给过你多少好处?比如豪宅、珠宝、跑车…… 无数的相机在按动着快门,发出十分刺耳的噪音,刺眼的闪光灯闪得人眼睛根本无法睁开,张大川的脑袋一片空白,壮硕的身体也只能跌跌撞撞、在拥挤的人潮里艰难地往前走。但还好,紧紧相握着的还有林可钟的手,虽然那手是冰冷的和充满着汗渍的,却软得一如记忆中的样子,于是在这片大混乱里,给张大川同样处于混乱的心里带来了丝丝柔情。他忽然就想起多年前当被村民围攻、他情绪崩溃而在悍马车里疯狂寻死时,林可钟也是这样保护着他的…… 第65章 当林可钟及其保镖排除万难把张大川带到一处五星级酒店时,林可钟已然精疲力竭。保镖们进了另外的酒店房间,而早已在林可钟的套房等候着的家庭医生又替张大川检察了一遍,确定无大碍后,又给他在医院时已经上过药的地方重新上了一遍药,这才告退下去。 酒店套房柔和的灯光下,林可钟坐在床边的沙发边,脸色疲惫地把现在林家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还冷笑了一下说:“不过你的事,应该是汪正给报社透露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你今天要回来。不过,敢动你?!哼,这个帐,我迟早得让他还回来!” 张大川目瞪口呆,他没有想到仅仅是小林的二叔要把家业传给自己的侄子,就惹出如此风波,这在他们那个小村时几乎是不可想像的。而林家竟然这么有钱,上了那个、那个什么榜,他就更没想到了。一时间,他有些明白为什么不回林宅而住酒店了,虽说没见着林家的财产争夺战里的另一些干将,但仅仅只是两次亲身感受了採访的疯狂,也多少能体会到争夺的白热化程度。 再看着坐在沙发里面色阴郁的林可钟,很明显,这段时间小林恐怕就在为这件事而烦恼,而他,不仅没帮上半点忙,甚至还离家出走、还捅出了这么大个漏子。张大川完全不知道如何接话,这些涉及巨额财富的东西超出了他贫乏的想像力范围,也是不可能在小柳村发生的惊天大案。 林可钟拍拍身边的沙发,示意他坐过来。张大川依言坐下,林可钟从身后抱住了他,然后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他肩上,说:“对不起,这么久我都没去接你。” 和张大川不同,林可钟是极少道歉的,即使真是他的错也不肯。这回,竟然道歉这么直白,张大川就感动了,赶紧摇头,傻笑就爬满了一脸,心里想着终于云开雾散了,那个仅属于他的、只对他一个人好的小林终于又回来了。 林可钟又接着说:“我开始只是想,让你和儿子在学校住着,多给我们各自一些思考的时间。我这个人呀,就是太在意自己的感觉,有时候就忽略了你的感受,而且,经过这一闹,我们之间毕竟有了裂痕,我、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爱你,毕竟是修补过的感情……不过,我愿意去试,尽我全部的能力去试──大川,你愿意原谅我、跟我一起试吗?!” 林可钟属于极度忠于自我、忠于爱情感觉的人。对那份引发不和的荒诞的小柳村合约,他早就不再生气了,而之所以还一直别扭着,最主要的心结就只有两块。一块是年华似水,曾经吸引着他不惜离开城市、远赴偏远西部独自创业的爱情的激情,已经随着时间不再那么火花四射,这让他失落也让他茫然;二则城里不少人总以为,修过的东西是不如新的,与其去修不如直接换一个。林可钟对跟张大川修好后的爱情生活总是少了那么一点信心。只是,他到底捨不得张大川、捨不得耀祖,也捨不得他们一家三口在西部的幸福日子……即使接受了二叔财产的林可钟已然是名副其实的大富豪,可是他相信没有自己爱的人,一个人再有钱也只能孤独地活着! 林可钟同样不知道,他这么实话实说,虽然本意是好的,但在张大川那有些钝、有些单纯的心里听来就很不是滋味了。或许该说是小农意识作祟吧,或许是看惯了西部农村一旦结合就绝少离婚、更不会有第三者之类的婚姻模式,张大川总以为,爱上了就是一辈子甚至十辈子都不变的事,哪里知道现在林可钟自己都承认了有过裂痕,那么,小郭曾经的警告就不全是错的了!剎那间,张大川感觉到的不是欣喜,而是一种透心的寒意。这么多年了,林可钟对他的好就是他生活的依靠,就像大地是农民的依靠一样;而如果这种好是不可靠的、是可能随着时间变质的,那就像住在一块明知道它随时都可能发生大地震的土地上,土地上的农民就只能惶惶不可终日了。这日子,当然是没办法再踏踏实实地过下去了…… 第44页 林可钟感觉到了怀中人的僵硬,于是问:“怎么了?你不会是不肯原谅我了吧?!” 张大川想了又想,犹豫了又犹豫。他不是那种肯对自己的爱人放狠话的人,即使以前林可钟说他错了,他也就认了自己就是错的,但现在,他心里实在太难受了,小心翼翼地问:“可是……可是……俺们就不能不试吗?” 林可钟有些意外,瞬间想到的是今天一早大川不是就去林宅找过他么?现在居然拒绝?难道是今天记者闹出来的事?这段时间,他已经被遗产纠纷闹得身心俱疲,睡不好、吃不好,即使城里人没有乡下人那么强烈的宗族观念,同根相残亦是一种痛苦,他已经累积了满腔的邪火无处发泄,但他也是真心地想修好,就忍住了火,问:“你说‘不能试’,这是什么意思?说详细点,好吗?” 张大川还是想了又想,犹豫了又犹豫,终于小心却坚定地说:“可是俺、俺只想着要跟你一辈子不变、永远也不要变……” “你是不放心我吗?”林可钟想歪了。说到底林家这起纠纷的起因就一个字:钱!因为钱,同根相残;因为钱,记者们才对林宅如此兴趣;然后是不是也因为钱,张大川才会对他如此地不放心,连他真心的求和都不行,居然还要一辈子的承诺……但林可钟也了解张大川的个性,尽自疑惑不定,但也想到了张大川这么说可能仅仅是出于对他的深爱而已,他告诉自己要往好处想,但身心俱疲的他,到底是轻声问了一句。 张大川楞住了。他是不放心林可钟,可这种话怎么能当面说出来呢?一时吱吱唔唔地不知道如何作答。 看到他的为难,林可钟终是没再追问。他已经太累了。 高档豪华的五星级套房里,kingsize的超大双人床。本该相爱的两人却是各自躺在了床的一边,背对着背,想着各自不能出口的心事。 唉,相爱中的人呀! 第66章 张大川、林可钟是被套房外的喧闹声给吵醒的。林可钟就对张大川说你先睡吧,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但张大川哪儿睡得着,就说我跟你一起去。林可钟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吧。 在外面闹事的是林家人,总计有林可钟的两个叔叔两个婶婶、一个姑妈一个姑父、三个表弟两个表妹、两个侄儿共计十三人,其中数林可钟的四叔和其中一个表妹的嗓门最亮、声音最高,林可钟走出套房就听到四叔站在走廊里说:“……你们谁敢拦我们?说到底,我还是林家的四老爷,你们这些雇员吃林家的用林家的,还敢对我四老爷不敬吗?小心我回头就让我二哥炒掉你们!”那个表妹也双手叉腰,一脸的尖酸刻薄:“……可钟哥也太不像话了,玩了女人不够,居然还玩男人?林家的脸都让他给丢光了!现在就算我肯把林家祖宗辛辛苦苦、传下来的这点钱让给他,林家的列祖列宗也不依呀!他收养的那个乡下野孩子又不是咱们林家的种,凭什么分咱们林家的钱?”其余的林家人也纷纷帮腔、说三道四,从林可钟小时候就不成气候直说到现在林可钟闹出的丑闻,从林家祖先创业的艰辛直说到现在自家养孩子的种种大额花费……总之一句话,就是只有他们家的生活是困难的,不该把钱给林可钟而应该把钱给他们那就对了! 林可钟顿时就明白了这些人是恃强闯进来的,还好没记者,要不然把林家的脸都丢光了的罪魁祸首就不是他林可钟,而是这群最牛的“讨薪族”。林可钟哼了一声:“三叔、四叔、姑妈你们都来了呀,这儿很热闹吗!” 那些人一看林可钟还有林可钟身边的张大川,更是破口大骂,什么臭不要脸的、什么死同性恋、什么卖屁眼的……即使换上小柳村那些不识字的村民,也未必有这群高雅上流人士骂人的水平。矛头都指向了张大川。 张大川的脸色都白了,林可钟一面示意保镖挡住这些人,一面长臂一伸,就将张大川搂抱在了怀里,冷笑道:“我爱男人又怎么样?你们有本事就上法院告呀!还什么林家的列祖列宗,林家现在的这份家业,分明就是二叔这三十年来、辛辛苦苦一个人挣来的,他愿意给谁就给谁,你们有本事就上国外找二叔要,天天窝在a城闹,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烦呢!一群臭要饭的!” 难为林可钟的四叔那么大把年纪,闻言几乎就是跳起来了,拿拐杖要去打他:“你这个不孝子,竟然敢说你四叔是臭要饭的?我打死你个不孝之子!”那个表妹也十分夸张地一下子坐倒在地,尖叫起来:“啊!啊!我们林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呀,这一代的长子长孙居然当众说他爱男人!爷爷呀、太爷爷呀……你们泉下有知,可千万不要生气呀!” “你们……你们……”林可钟气得满脸涨得通红,再看一看张大川的脸色也不是很好,这场面实在太混乱了,就让张大川先进房去避避。张大川被骂得实在抬不起头,也只好进去了,但进门之前,他忽然想到了:“小林,他们生活都那么难,要不然俺们把两个孩子都接来养好了,也正好跟耀祖做个伴!”他这么说,一是相信了这些人是真地生活艰难,二却是看到一群可恶的大人里就两个小男孩的小脸憋得通红、不言不语地实在可怜。唉,总之,让小孩子卷进大人的纠纷里就是不应该! 张大川进去了,林可钟却忽然想到了,干脆把这个两个侄子都过继了,倒不失为一条解决这场规模浩大的遗产纠纷的好方法。 第67章 张大川也没有想到,他仅仅因为出于同情而提出的过继建议,最后竟然奏效了。 林可钟直接找来律师向他们说明了自己过继的意图,而且两个侄子里,他只肯过继一个。 一开始,“讨薪族”们自然是不愿意的,而且还把林可钟的话当成了挑衅。林可钟就冷笑道:“你们想必也找过律师,律师是怎么告诉你们的?如果你们能通过其他办法抢财产,你们也不会这么没脸没皮地上我住的地方闹吧!这只是我的提议,你们爱理不理随你们的便。不过,我只收养一个孩子!”他一向是报复心很强的,对这群钻进钱眼里的亲戚的本质也看得很清楚。别看他们现在是很愤怒,但等到他们想清楚了,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果然,在那之后的几天里,“讨薪族”们几乎天天聚在一起商议对策。林可钟说的没错,这件事不同于一般的遗产纠纷,二叔还活着,人在国外,愿意把钱给谁就给谁,打官司他们的赢面微乎其微,倒不如好好想想林可钟的提议。 虽说两个孩子的父母捨不得,但他们心里清楚,林可钟之所以能得到二叔的遗产,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从小就被二叔收养,二叔又没有其他子女,这财产不落到林可钟手里才怪呢!而现在林可钟既然喜欢上了男人,身后同样不可能有子女,那么,这份财产在林可钟百年之后只会落进他那个乡下养子手里。这怎么能行? 在血缘亲情与巨额财产的天秤上,林可钟的三叔、四叔、姑妈……纷纷倾向了后者。即使孩子的亲生父母捨不得,可是你捨不得,不代表别人也捨不得。孩子有两个,一个叫林熹锐,一个叫林熹涛。林熹锐的父母看到林熹涛的父母在四叔的劝说下似乎有了松动,生怕落后,忙给四叔说同意把孩子送大哥收养;林熹涛的父母一看人家抢了先,也立刻上前说自家的孩子也愿意……两家一时倒是争吵起来。随即,三叔、四叔、姑妈……也都分成两个阵营对吵起来。在金钱的魅力面前,几天前还结成统一阵线对抗林可钟的“讨薪族”们,自己先窝里斗得厉害。 这一切,通过林可钟请的私家侦探,事无巨细地都让林可钟知道得清清楚楚,果然和他算计的一模一样。林可钟冷笑之余,却也是苦笑。有这样滥的亲戚,偏偏还不能下狠手对付,任谁都会苦恼不已吧! 几天后,这场风波暂时告以段落,林可钟亲自开车,跟张大川去了趟小郭的农民工学校,想先把儿子耀祖给接回来。小郭看到他们来,似乎有些惊讶。无论怎么说,林可钟美人名车、保镖环卫,衬得这所农民工学校更加寒酸。 小郭心虚,有心想把张大川先拉到一边说个悄悄话,现在也不敢了。耀祖还在上课,林可钟等他下课,才让张大川把孩子先领进车里坐好,自己随后也钻进车,极冷极凶狠地剜了小郭一眼,开车就离开了。 “小郭……”张大川本来还想着谢谢小郭替他看了好几天孩子,这下也说不成了,有心埋怨林可钟两句,但看他脸色不善,又想起他前几天说过的两个人现在在一起只是试试的话,心里也有些不痛快起来。看来,即使一家团圆,这日子也很难再像从前那样踏踏实实地过下去呀! 第45页 林可钟看到了大川的脸色不愉,想了想,终于开口,解释道:“我调查过了,那天你决定回家,汪正不是马上就知道并通知了报社吗?原来,是你把耀祖送到小郭家里的时候,汪正正在跟小郭通电话呢!哼,我现在还不清楚那个小郭是不是故意的,但这笔帐,他也难逃干系!如果是真的,我就让他和汪正一起付出付价!” 张大川这才有些明白为什么林可钟刚才不告诉他?林可钟是地道的城里人,他可没有乡下人张大川的不记仇,他吃了亏那就一定要报复回来。这从当年他不顾张大川、执意报复小柳村参与围攻过他们的村民就知道了。就是那件事,让他差点彻底失去大川! 现在,他要报复的对象变成了汪正。他知道大川心软,这才没有事先对他说起。但他也同样没想到,大川心软归心软,但经过这么多事,张大川已经不会再勉强林可钟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在小柳村时,他就下定决心不再为那些乡亲们去求林可钟不要撤资、继续投资小柳村,到了现在,一个小郭而已,即使有交情、有不忍,到底比不上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乡亲们亲厚! 张大川只是“哦”了一声,就改而去逗耀祖说话了:“耀祖,今天你看到林叔叔有没有叫人呀?林叔叔接俺们回家,很辛苦的,所以待会儿你一定要亲口说林叔叔辛苦了知不知道?” 这下倒轮到林可钟有些吃惊了。他又等了一下,确定张大川确是无意替小郭求情后,就偏过头,看着张大川对着儿子展现开的充满慈爱的笑容,忽然间发觉,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大川也有些变了呀! 正如爱情是变化的,两个人的相处之道其实也正在悄然地发生着改变。 第68章 回到林宅的一家三口,惊异地看见本来应该在美国休养的二叔竟然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后面站着欧叔。 林可钟皱了皱眉头,问:“二叔,你身体还没全好呢!怎么回来了?”张大川也赶紧叫“二叔”,又推推耀祖说:“快叫二爷爷!” 往年来这儿过年时,林爷还是很喜欢耀祖的,相处也像一对真正的爷孙那样。但这回,不等耀祖开口,林爷就说:“老欧,你把孩子先领进去吧!我有些话要对他们说。” 张大川一时就手足无措起来,说到底对于这个独力打造了林氏企业的中年人,他还是很敬畏的。林可钟看他这个样子,就挨过去了一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张大川不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林爷把小俩口的互动看在眼里,嘆了口气,但仍然严肃地说:“好了,听说你们的事上报了是吗?现在全a城的人都知道我林氏企业的继承人是同性恋,还和自己的同性恋人组成了一个家庭,是这样么?” 不得不说,这个中年人虽然因为疾病而衰弱了,可仍然掩不住从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威严。张大川情不自禁地就往后面缩了缩。林可钟却是不在意地道:“是这样的。二叔你是觉得不好吗?” 林爷冷冷地说:“可钟,我以前不管你们是因为你们一直在偏远的西部,即使有什么传言也不会传到a城来!但现在,我才把企业交到你手里,你就捅出这么大的漏子,你是不是觉着同性恋这种事应该到处宣传一下,才有利于林氏企业将来的发展呢?” 林可钟一时涨红了脸,但不是羞愧,而是这件事之所以会被捅上媒体,归根到底还是他能力和经验不足的缘故。作为新的林家掌舵人,这些他早就应该估计到了,但是那时候的他却只顾着跟大川冷战,精力就没照顾到这块来,给林氏企业的企业形象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这是他的失误。“二叔,这是我的错,不过……” 林爷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管你的什么‘不过’。我知道你这两天才摆平了你的三叔四叔他们,但现在的问题是恶劣影响已经造成了,我们国内没有像国外那么开放的空气,你说,不管是我们企业的合作伙伴也好,还是用了我们林氏产品的消费者也好,这些人之中,百分之几点几能接受你的同性恋行为?以我们林氏如今的规模,做企业就是做形象。你说你会给林氏带来什么形象?我把林氏交到你手里,是指望着你让林氏发扬光大,不是让你把林氏做亏做垮的!” 和许多贵人一样,一般时候的林爷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讲究话说三分,但现在他却这样子咄咄逼人,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位林氏企业的创始人真地急了。他一手创建了林氏的商业帝国,很清楚什么东西能促进企业发展,又有什么东西会对企业的发展造成致命的打击,企业形象正是其中之一。 林可钟被训得灰头土脸、无言以对,张大川亦如坐针毡、心如刀割,只是,他们紧紧相握的那只手反而攥得更紧了,没有一点要松开的意思。 林爷说到这里,感觉做过手术的胸口又疼了起来。但他忍住了,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国内的经济气候,就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别看林氏现在风光无比,但如果继承者所託非人,迟早也会被人赶下这个大舞台。他说:“可钟,你自己仔细想想吧!虽然我是你二叔,你是我养大的,但是,如果说你真地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我是不会留情的。我一向是公私分明的人,这你是知道的!所以,今天晚上你想好该怎么办,明天一早,我就要听到你的回答,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林爷说完,就摇铃叫来佣人,然后坐在轮椅上回房。剩下客厅里的两个人面面相觑。林可钟的脸色变幻了好几次,终是说:“我也累了,先回房去了。待会儿你去跟耀祖睡吧,我怕他不熟悉环境。”他松开了张大川的手,也是一个人先上楼去了。 骗人!张大川在心里叫嚣着,耀祖年年都在这里过年,怎么可能不熟悉环境!你不过是要支开俺而已…… 人在无助的时候,总是祈求神佛。那并不是信仰,而是寻找一根救命的稻糙。此时,当张大川听了林爷的诛心之语又失去了掌心的温度之后,他坐倒在沙发上,连举手之力都失去了,剩下的只有无比的悲怆。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这种巨型企业的事务完全超出了民办教师张大川的知识范畴! 静谧的客厅里,他孤独地祈求有一种来自天国的力量听他诉说,诉说他那无法与人言说、无力摆脱的绝望;诉说他必须要永远和林可钟在一起的煎熬;诉说他阻碍重重的情路;诉说他此时的孤独与无助!然而,世上终归是没有神的,没有什么力量能安抚他此时破碎的心。张大川只能孤独地面对苍天的不公,然后等待明天早晨最终的裁决。 第69章 新的一天终于来临了,张大川几乎是茫然地看着从客厅巨大的落地雕花窗户里透入的清晨第一缕阳光。即使客厅的暖气打得很足,当枯坐整夜的他从沙发上站起时,仍然感觉一下立足不稳,趔趄着摔倒在地。“小──心──”摔倒之前他听到了身后的惊叫,似乎还有人正从楼上跑下来,可到底是晚了,他已经坐倒在地上。 “大川,你怎么一大早……”跑过来的人是林可钟,他本来是想说你怎么一大早就跑到客厅来了,但当他扶起张大川,并看到了张大川布满血丝的红肿的眼时,顿时明白了张大川哪是一大早跑到客厅?他是一整夜都没有离开客厅呀!这样一想,就像有一根刺刺进他的心,痛,是唯一的感觉。 但不行呀,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硬生生收回了想要拥抱的手,过分的用力使得他的胳膊都疼了,指甲也一直抠进了肉里。他面无表情地说:“大川,我都想好了!要不,你带着耀祖先回小柳村,多则一年,少则三个月,我把林氏的事处理好了就去找你。你说行吗?” 晴天霹雳、如遭雷击、天旋地转、雪上加霜……张大川整个人都傻了,厚厚的嘴唇一下子就没了血色,凝固成一个极空洞的o字形。但他耳边,却仍然分明地听到了林可钟的声音:“……我们这事闹大了,你跟儿子在这儿不合适……我答应你,只要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我就接你们回来……” 用带泪的眼看去,林可钟的五官依然是十年不变的带点洋气的深邃,皮肤是天生的白皙水润,嘴唇薄而透出天然的嫣红,即使现在只是披着一件大红色的晨褛,也依然显出了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好身材。这就是他的爱人,是他相伴走过十年的爱人,或许真像那些记者、像那些林家亲戚、像林爷说过的,这么一个要人才有人才、要钱财有钱财的三十岁年轻男人,合该找个能跟他强强联手的美丽贵小姐,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即使意志坚强,张大川终归只是一名来自最偏远西部的民办教师,从多年前,老张家全家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接待了从城里到小柳村支教的年轻大学生开始,乡下人对城里人的那丝夹杂了羡慕的敬畏就一直存在于张大川的骨子里,这几天,民办教师张大川更扎扎实实见识过了什么叫豪门、什么叫巨富……这也就是说,豪门的日子是要坦露在那么多的长枪短炮和镁光灯之前的,巨富的形象更是据说会影响到一个大企业的生存。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却在他的心底深处挖出了一个洞,使他作为乡下人的怯懦、作为民办教师的保守、作为男人却喜欢男人的自卑……混杂着搅拌着,溢了出来。 第46页 张大川一直以为,所谓幸福,就是安安静静、好好生生地过日子。而正是因为他张大川,林可钟的日子才不得安生,终日里不是被这些人追问、就是被那些人训斥。是他,破坏了林可钟的幸福! 张大川的心在滴血、在饮泣,但面上还是笑着,以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说:“好……好啊……” 林可钟不是傻子,他看得出张大川心里的不痛快。但是,他除了爱着张大川,对于从小把他养大的二叔同样是有感情的,这感情绝不下于他对张大川的爱。事到如今,他必须腾出时间来解决林氏的问题,不是为了林氏的巨额财富,只是为了对二叔尽一份为人子的孝道。况且,他把话也都说清了,哪怕是拿命去拼,多则一年,少则三个月,他一定要领导林氏从这次事件的阴影里走出来,领导林氏的商业帝国重新走上正轨。到了那时,他就会马上去找大川和耀祖,从此一家三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林可钟强笑着在张大川肩上拍拍,说:“好了,你们今天就动身吧!记着,你和耀祖要在村口等我呀!”说到这儿,林可钟也想起就在不久前的傍晚,满天的晚霞下老婆儿子挥着手、站在村口迎接他回来的情形,背景是爱国家的房子,房子的外墙上是大红字的标语“治穷先治愚,治愚靠教育”……那时候,是多么淳朴与纯然的幸福呀! 林可钟一时也红了眼眶,却飞速地转过身去,说“我上楼去叫耀祖!”快步跑上楼去。他怕他再迟一会儿,就会捨不得放大川他们走了。 或许就在昨晚面临抉择时,他才发现,所谓爱情,其实早已随着一天天幸福的日子的悄悄过去,融进了他的血脉里。曾经的激情四射虽然散去,但有谁,能对着自己激情四射呢?又有谁,能不爱自己呢? 原来,爱情到了最后,不过就是你变成了他,他变成了你,两个人再也难分彼此。 第70章 喧闹的火车站,独立的火车包厢内,张大川和林可钟正执手惜别。顾忌到耀祖也在包厢里,他们仅仅只是用力地握紧着对方的手。 虽然已经说了好几遍,林可钟仍然又说:“在家照顾好自己和儿子,我会很快去找你们的。本来应该是我送你们去,但我现在没时间,你真地不要我派人送你们去吗?” 张大川看了看正坐在窗边咬着嘴、往外看的耀祖,他想起儿子是因为什么才到a市,现在居然又要回去,他真地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是,他没有对林可钟提起这事。如果让小林知道他才从小柳村撤资离开了小柳村,结果他们父子就在家乡受到如此对待,还不知怎么恼火呢!他既不欲小林迫于压力不情不愿地再次投资小柳村,也不愿意小林对小柳村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更重要的,他毕竟是男人,不想凡事依赖小林,更不想让小林知道他一个大男人连在自己的家乡都待不下去!耀祖应该同样没提这事,一是孩子回林宅只待了两晚上,没时间讲,二是孩子心里还别扭着。 昨天一整天,他也不是没想过把耀祖单独留在a市,可他不放心,也说不出口。林可钟也许对孩子不错,但那天林爷对耀祖的态度生硬,林可钟又得听林爷的,再加上又马虎,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孩子了,张大川怕耀祖小小年纪一个人留在冰冷的林宅里受委屈。 直到上了火车这一刻,林可钟只说处理完林氏企业的事就会去接他,但具体怎么处理,处理起来又有多少把握,甚至于万一处理不好后又该怎么办,林可钟只字未提。张大川虽然明知道就算林可钟讲了自己也未必听得懂,可奈何他的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找不到着落。 张大川心里苦苦的,犹豫了一下说:“嗯,俺会的!俺一个人跟儿子回去就行了,不用那么麻烦。” 火车的汽笛拉响了,林可钟终是倾下身用自己的唇轻碰了一下张大川粗黑且带着明显高原晕的脸颊,不舍地起身,最后站在包厢门口一回首说了句:“等我!” 张大川只是苦涩地一笑,说:“快走吧!” 林可钟走了,火车开动了。张大川忍不住凑到窗边,目送林可钟在站台上的身影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眼圈忍不住又红了。耀祖忽然问:“爸爸,你是捨不得林叔叔吗?” 张大川讶异地看儿子,毕竟这么久了,儿子几乎不主动和他说话。他又惊又喜地问:“耀祖,你终于肯跟爸爸说话了吗?你不讨厌爸爸了?” 耀祖看着窗外,像个小大人般沈声说:“本来是讨厌的,不过,爸爸你前天晚上在客厅里坐了一夜,俺从门fèng里看到了。俺想,爸爸要离开林叔叔已经很可怜了,如果连俺也不喜欢爸爸,爸爸就更可怜了……” “耀祖!”张大川心情激荡地上前一把搂住了儿子,泪水终是涌了出来。虽然暂时与小林分开了,但是儿子终于开始懂事、终于不再讨厌他这个爸爸,他已经很满足了。不过他又问:“耀祖,爸爸知道你在小柳村学校受委屈了,不过,你相信爸爸,这次有爸爸在学校,一定不会再让那些坏孩子欺负你了。而且,你林叔叔也会很快接俺俩回来的,相信爸爸,你不用等很久的。” “嗯!”小耀祖咬着小嘴,又很轻地点了下头,看得张大川又是欣慰又是痛心,欣慰的是儿子的懂事,痛心的却是让孩子小小年纪就要承受上一辈造的孽!如果当年他不是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现在耀祖这孩子也和村里所有的孩子一样,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童年吧!他倒不是想反悔当年的选择,只是,做爸爸的心疼儿子,天经地义! 希望与煎熬就是等待。虽然才分开几分钟,但张大川已经开始尝到了滋味。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心底多少是悬着的,但既然小林说让他等,那他就一定会等下去! “尊敬的乘客们,现在本车次有一位孕妇因长途乘坐硬座,突感身体不适,急需软卧,请软卧的乘客们有志愿者这位孕妇让出一个座位来,我谨代表本次车组人员对您表示深深的谢意……”车上的电台突然播放着这条紧急消息,张大川还躺在软卧上昏昏欲睡,小耀祖已经跳了起来,叫“爸爸、爸爸”。张大川被他给摇醒了,茫然地看着他问:“什么事?到站了?” “切!”小耀祖不以为然地吐出一个字节,这还是他上星期跟农民工子弟学校的孩子学来的,据说城里人常用。小耀祖说:“爸爸、爸爸,你听广播呀!” 张大川侧耳一听,顿时明白过来,就笑:“反正俺们这个包厢只睡了俺们爷俩,走,耀祖,俺们上播音室找播音员,让那个孕妇上咱们包厢坐吧!” “好!”耀祖说,然后父子俩就高高兴兴地去了,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这个孕妇居然也是小柳村附近的,但不在同一个村,至于陪着孕妇一起回来的壮硕女人,更是他俩都认识。 白丽虽然是耀祖的生母,但这些年一直遵守当年白校长跟张大川的约定,一直没认过自己的儿子,后来她又组成了家庭并生下了其他儿女,就更加没来打扰过耀祖在老张家的生活了。只有逢年过节回小柳村,她才会找张大川问问儿子的近况,或者远远看儿子一眼。那表情,分明还是有不舍的。当年她轻易地答应白校长要把那个生父不明的私生子送人时,还只是一个大姑娘,没有体会过做母亲的感觉。直到她真正做了母亲,或许才开始后悔当年的轻率吧!只是,已经迟了。 白丽也没想到在车上遇到张大川和自己的亲生儿子,脸色一时也有些僵住了。但孕妇痛苦地呻吟很快让她回过神,说:“那谢谢你了,大川老师!” 一行四人很快就回到了本是林可钟专为大川父子特订的包厢内。 第71章 软卧车厢本来就有四个位子,张大川把一个下铺让出来给了孕妇,一个给儿子,自己睡上铺,而白丽自然也只好睡上铺了。 孕妇只是因为在硬座车厢太挤、空气流通不好才会眼前发黑,转到这座大包厢后,躺了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倒是白丽难得找到这样的机会,虽然夜深了,躲在对面的上铺上,也一直紧盯着对面下铺的耀祖看,满脸母爱的柔情。 张大川很累了,如果没有这事他早就睡着了,但这时候他心里十分紧张,也只好侧躺着假寐,实际上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偶尔还把眼皮抬起一点,留意白丽的动作。 不是他小心眼,只是耀祖长这么大从未与生身母亲如此接近过。虽然耀祖什么都不知道,白丽也是天性豪慡、说话算话的女人,可听说母子间有一种很奇妙的感应,他实在担心白丽会忍不住把耀祖要回去。白丽虽然后来又生下一女一子,可再怎么说,白丽也有一个正常的家庭,自己给不了耀祖的,白丽却可以给他! 第47页 他一夜没睡好,直到天快亮时才沈沈睡去。 虽然是特快列车,但a城与西部实在相距遥远,车要到下午才进站。 白天,四人坐在一起唠些家常。张大川虽然心里疙瘩,但也不能说一句话不说,就问白丽:“妹子,你不在家待着怎么上南方来了呀?” 白丽还没说话,那孕妇就说了:“大兄弟,你不是白姐姐的干哥吗?咋不知道呢,白姐姐她惨呀,她男人和我男人一起到南方工地上打工,头两个月出事故去了,白姐姐这是上南方给他男人送最后一程呀,骨灰罐还在行李里呢。” 说得白丽差点又落下泪来。但这泪早两个月都流干了,她又是好强的女人,只是眼眶红红的背过身去。 张大川大吃一惊,心想这应该是他去a城那段时间发生的事,难怪他不知道呢!怎么说白丽也是他干妹妹,看在死去的白校长及耀祖的面上,现在出了这事,他这干哥理应慰问。但是,他并不善言辞,翻来覆去的只能说一些节哀顺便、让她放宽心、家里的孩子不能再没有妈妈之类的客套话。 白丽强笑道:“没事,哥,我撑得住。” 孕妇看不过眼了,骂:“说来说去都怪那个小林老闆不好!他要不撤资,我男人、白姐的男人都还在水泥厂挣钱呢!哪能千里迢迢地跑到南方来,结果就出了这事!”孕妇感嘆不已,并没有留意到张大川瞬间惨白的脸色,及白丽和耀祖都变得怪怪的眼神。 “不许你说林叔叔的坏话!”耀祖忽然大声说,“他也是我爸爸,他是好人!” 孕妇一楞,还有些不相信似的给白丽使眼色。白丽回给她一个苦笑。孕妇这才明白,敢情眼前这个黑壮的男人就是十里八乡盛传喜欢男人、丢尽了老祖宗脸的大川老师,也是小林老闆的同居人。 孕妇又是气愤又是嫌恶,站起来就说:“白姐,我们走!我们不坐这了!” 无论白丽怎么劝也没用。白丽只好还给张大川一个歉意的眼神,又不舍地看了看儿子,扶孕妇走出了包厢。 耀祖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也不说话,只是懂事地偎进了爸爸的怀里。张大川想,这还没到家就遇上了这种事,到家后的日子只怕更难熬吧! 下了车,白丽先给孕妇家打好电话,让他们派人接,就把孕妇送上了回家的长途客运巴士,然后她自己和张大川父子一起坐上了同一辆巴士。他们顺路,白丽说出了这事,想先回小柳村给父亲上趟坟。 长途巴士到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从长途车站走回小柳村显然是时间不够了,反而张家庄更近些。天气又冷,万一半夜路上结冰,走夜路是很危险的。 张大川虽然不太乐意,可也不能让一个女人还是自己的干妹妹单独走夜路,就对白丽说:“要不你先去我家住一晚上吧,明天一早再回小柳村!”白丽同意了。 张大川自然也不能让女人拿行李,就一手一边提起白丽的两个大包跟自己的一个小包,走上了回张家庄的路。白丽跟耀祖走在后面,一开始耀祖还有些不太乐意亲近这个不熟悉的干姨,但毕竟母子连心,他们之间的亲近感是天生的,早已为人母的白丽也很会哄孩子。 一开始,张大川还能哄着耀祖,让他到前面开路,白丽却走在后面。可走到离张家庄还有一半路程的地方,耀祖就牵上了白丽的手,一路蹦蹦跳跳地笑声不断。 张大川走在前面,虽然不时地扭回头看,叫耀祖不要累着他干姨,却也没什么效果。 上弦月升了起来,道路两旁低矮的灌木和庄稼不时投下一些摇曳的影子。张大川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也许他跟耀祖真不该回来的。 回到家《新闻联播》已经放完了,年迈的父母正准备看《焦点访谈》。 两老的态度有点奇怪,似乎很不欢迎小儿子跟小孙子的来访,一直黑着脸,直到看见紧跟在后面进门的白丽时,老两口就面面相觑,很是吃惊的样子。 张大山两口子就住隔壁,听到动静后也过来了。张大川的嫂子一反常态,让他哥下厨房给三人弄点吃的,又和张母一起,拉着白丽的手问长问短,那股亲热的劲头,直追十年前接待初来小柳村支教时林可钟的情形。 张大山没进厨房,他让自己的大儿子去弄点吃的。农村的孩子都这样,很早就能做家务了。张大山拉着张大川的手,就把他拖到后面的卧室,拉开昏暗的电灯,噼面就给了他一封信,恶狠狠地问:“这信上说的是真的吗?” 张大川还没看信,他只一眼就看到了信封上的寄信人一栏,“甘铃”的大名已经能说明一切问题。他疲惫地问:“哥,你就直说吧!甘铃在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张大山恶狠狠地说:“哥只问你一句话,当年的一切是不是那姓林的小子强迫你的?!” 张大川大可以直接否认,但这个是他哥,亲人的一句话,却使得当年的心伤又血淋淋地被挖出来,一瞬间痛得他浑身都哆嗦了。 心伤最难愈,虽然这伤,在后面几年跟林可钟在一起安稳的好日子里似乎癒合了,可实际上它还在那里,只不过锐痛变成了木木的钝痛罢了。但宽容如张大川,他愿意忽略这痛,去尽全力过好这幸福的日子。 张大川脸色有点发白,他说:“是的,不过哥……” “够了!”张大山暴怒起来,“俺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早就忘了他当年是怎么对你的!可俺忍不下这口气,当年要是你自己愿意,哥也就认了,可那小子、那小子……”张大山终是说不出口“强姦”二字,可信里写得明明白白,当年他的亲弟弟就像一个女人一样被从大城市里来的林大少爷仗势给强姦了!林大少爷甚至以此为把柄,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种事来。 那么多年的事了,张大山既无法打身为受害人的可怜弟弟,也无法上a市找当年的施暴者算帐。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这个两个孩子的父亲,只好一屁股蹲在地上,悲恸地大哭起来! 第72章 那天晚上,张大山苦口婆心,把当年从县上练来的口才发挥到极致:“大川,你听哥一句劝!你还是离开姓林的吧!趁你现在还年青,还可以找个女人安安生生过下半辈子,这比跟着姓林的强多了!姓林的当年既然能对你做出那……那种事,你保证他以后不会对别人也做出那种事吗?你现在还年青,可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能保证他不会甩开你,另找年青的……年青的男孩子吗?” 张大川只是疲惫的三个字:“不行,哥。” 张大山继续再接再砺:“……你们又没有孩子,耀祖到底也不是姓林的亲生的,从前他心里就疙疙瘩瘩的,以后他年纪大了,这心里的疙瘩怕也会更大,这是人之常情……而且他那么大的家业,到时候也会想传给自己的后人吧!不会想传给一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 张大川淡淡地说:“不行,哥。” 张大山实在没辄了,弟弟也是三十岁的人,他不可能再像对待从前二十岁的弟弟一样喊打喊骂的。“你要怕没女人肯嫁给你,俺看着白丽就挺好的。虽说你们是干兄妹,可这就是一个说法,你们要结婚的话,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她还是耀祖的亲妈,就算你们以后另外有了孩子,也不怕她对耀祖不好……大川,算哥求你了还不行吗?耀祖在学校被那些孩子欺负,为什么?不就是因为这孩子没有妈妈么?他只有两个爸爸!你想想孩子还这么小,他心里怎么想,万一憋出毛病来怎么办……” 张大川这回有点动容,话说得也长了点:“哥,耀祖是个好孩子。俺这一生有他一个儿子就满足了,如果这儿真地容不下俺们爷俩,俺会带他走的,回a城!” 张大山气极,骂:“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你就会回a城找那个姓林的求救!你还是不是男人?!是不是俺们老张家的儿子?!等他不要你了,俺看你怎么办?!” 张大川苦笑道:“如果真有这一天,俺也不知道怎么办。” 这句话说得十分虚弱,张大山这才发现从进门到现在弟弟的脸色都十分灰败,是藏着心事的样子。张大山明白了,自己说的那些弟弟肯定也是想过,只是,他已经放不下了。他就是那样的性子,最容易对人交心,一旦喜欢上了就认死理,九头牛都拉不回!这傻弟弟呀! “唉──”张大山长嘆一声,终是垂下肩,没精打采地出房去了。 第二天,白丽就回婆家去了。张家于情于理,都不能不帮她。两兄弟一起送她回家,然后帮着她家里一起办丧事。 所谓人死为大,这一点农村尤其讲究。弔唁的人都认出张大川,背后少不得对他指桑骂槐、横眉怒眼,但也没有人当着丧家的面大闹的。 第48页 张家兄弟花三天办完了丧事,这才一起回到张家庄。他们还没进门,就看到自家门前围满了人。两兄弟心里就是一惊,赶紧推开看热门的人群挤了进去。人群看到他们回来,纷纷语气不善地说:“哟,回来了呀!”“看咯,人家的爸爸回来了!”“呸,就不知道这孩子的妈妈在哪呢?” 原来,张家庄也有小学。张大川的嫂子看着自家的男人和小叔子去替人办丧事,一天两天地也回不来,而她又没有时间送耀祖继续回小柳村学校上课,就找张家庄学校的老师说好话,让耀祖暂时坐在教室的后面听几天的课。结果第一天第一堂课一下课,耀祖就被班上的坏学生围起来给揍了,还用很难听的话骂耀祖。但这一次,耀祖还手了,他像不要命般死咬着其中一个孩子,最后,他自己被打倒了,同时,那个被他盯上的孩子也给他又打又咬,弄得浑身的伤。现在,就是这家孩子的家长上门来闹了。想当然的,这孩子的家长骂得也很难听。 “滚──”张大川暴怒了。无论别人把他自己怎么样,他都可以忍;但要是别人欺负到耀祖头上,他就无法忍了。他的眼睛都红了,冲上去先把委屈仇恨地站在门外的耀祖及嫂子都往屋内一推,顺手绰起放在屋外的一只锄头,势若疯虎地冲上去,“──你们立刻滚!耀祖打了你们家孩子又怎么样,打得好!打死才好呢!” 那家人被张大川出人意料的动作给打了个绰手不及。骂得最凶的受伤孩子的母亲立刻就不骂了,大叫一声:“妈呀!”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锄头就顺着她的头顶,带起一阵风,刷了过去。紧跟着,受伤孩子的父亲及两个叔父也都被一锄头打中腿,摔在地上。旁边围观的村民也都乱起来,惊叫着、推搡着,纷纷向后闪避。 于是,张大川的锄头来来回回只扫了四五下,就在老宅门外辟开一大片空地出来。空地上,除了他自己,就剩下坐在地上的受伤孩子的家人了。 张大川把锄头把往地下一撑,单手叉腰,面露凶光地破口大骂:“你们凭什么欺负俺们父子!俺们一家在这里住五年了,以前不见你们要赶俺们走,现在小林一撤资你们就要赶俺们走?你们自己拍拍良心说,这几年要不是有小林在这儿投资建厂,你们谁家能起新房?你们谁家的儿女能坐在崭新的教室里上课?俺们村外的小路能这么平整?俺们能终于不再吃苦苦的硷水?小林又不是政府专管扶贫的干部,他把厂建起来难道就要一直建下去!他走了,可他的厂子还在,俺们大可以去找新的老闆重新投资、重新让这些厂子转起来!‘要想富,先修路’,好歹小林给俺们修好了路,厂子也在,有这些基础设施,俺还不信了,找不到新的老闆肯来投资!” 兔子急了也咬人!众人习惯了民办教师张大川的敦厚,对眼前这个满脸凶相的汉子很不适应,被震住了。但张家庄不满他们父子的不在少数,如果张大川一味耍狠,相信现在冲上来的村民早把他打倒在地。但,他后面说的什么来着?“可以去找新的老闆重新投资、重新让这些厂子转起来”,不亚于一道惊雷,让这些时日来一直耿耿于小林撤资、关闭厂矿的村民及村干部们,又有了新的思路。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正是因为有了小林老闆,他们的小村才改变了一穷二白的面貌。“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也许现在再去找人投资不是难事,至少,要比多年前容易得多。 第73章 张大川说的并不是神来之笔,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以前并不是笨,他只是不想这些问题,到底跟小林老闆同居多年,这回在a城更是一呆个把月,多少接受了一些城里人的经济头脑。 他那天不放心白丽,也不敢睡,顺带着思考自己回家后的生活,冥思苦想后得出了这个办法。他心里没底,本没打算就这么说出来,他想的是找人商量后再向村委会的头头脑脑们建议。可事发突然,他气糊涂了,顺口就熘了出来。 后来,张大山看到村民们的反映,觉得这是个好办法,让弟弟及妻儿老小先进屋休息,他自己连夜找上村委会一干人,说出了这个办法。这时候为了自己的弟弟及侄儿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的生活,他超水平发挥出超过一般农民的口才,天花乱坠的一通乱吹,最后还打保票说,就算出现最坏的情况,实在找不到新的老闆来投资,他也完全可以通过小林老闆的关系找到投资者。 那一晚,张家庄许多人家都夜不能寐,老张家是忙着安慰受伤的耀祖及暴怒的张大川,而村里其他人都激动万状地期待着整个乡上的新一轮投资高潮的到来…… 张大川第二天才知道这事,村委会一班人已经分头去找乡上及邻村的村委会商议去了,人人都在热切地议论着,无人再对他们父子俩表示敌意。 张大川就问他哥这是怎么回事,张大山说了。张大川目瞪口呆,说什么也想不到吵架吵到最后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不过他也想好了,如果这儿实在容不下他们父子,他们也只好打道回a城。 时间过得很快。快过年了,乡上已经商议好全盘的政策,也找几个中部地区的商人初步达成意向。由于一直只是维持收支平衡,加上二叔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从容按排,林可钟对在西部投资的厂矿採取的是直接撤资的方式,机器搬走,但厂区的基础设施还在,修好的道路还在,熟练工人还在。这样一来,后期的投资者只用少量投资,就可以得到若干个完整的厂矿。 乡上商议的结果认为,以这样的基础,再加上乡上可以找县上申请一些税收方面的优惠政策,还是有利可图的,那些商人自然是愿意接手了。只等过完年,乡上就准备找这些商人签署合同了。 全乡的一百多个自然村,在这个好消息的鼓舞下,全都在喜气洋洋地准备年货。回到小柳村的张大川也在年前接到学校的通知,让他下学期回去继续代课,耀祖也可以回学校上课。农村的小孩是淳朴的,一看自家大人都接纳了张家父子,也不再排挤耀祖,耀祖又可以高高兴兴地和小伙伴一起在村里疯跑了,天上飘落的雪花似乎都被孩子们的笑声给融化了。 张大川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想,过完年,家里的日子又可以回到正常的轨道,一切都将恢复原状──只是,小林呢?他会回来过年吗?往年这个时候,他们一家三口都是回a城过年,今年怕是不能了吧…… 大年二十九,一辆悍马停在了小柳村学校旁的小洋楼前,开车来接他们的除了司机,还有以前林可钟的保镖及西北分公司总经理李二祥。李二祥说少爷人在县上,派他来接他们一起过年。 张大川愕然了:林可钟的人已经在西部,为什么不回家过年,非在县上过年?他不解着、郁闷着,然后和还懵懵懂懂的快乐着的耀祖一起坐进了悍马。 林可钟租了县上一家四星级酒店的套房,当然这家酒店已经不是他们初见面时的那家了。 一家三口久别重逢后自有一番嘘寒问暖。林可钟虽然精心打扮了一番,还是掩不住憔悴,人看上去又瘦了一圈,眼里有红血丝,而耀祖对小林叔叔也依旧排斥着。 小孩子听大人的话,以前张父张母、张大山夫妇都没少在耀祖面前说林可钟的坏话。他现在虽然重新接受了爸爸,对小林还是有牴触心理。 张大川也不好勉强孩子,哄着耀祖回房先睡,自己明天一早带他去县上的游乐场玩。 剩下的时间里,才是两个大人的私人时间。张大川再也掩不住思念之情,叫了声“小林”,声音就哽咽了,扑上去紧紧抱住林可钟,把头重重压在他肩上。 林可钟反手抱住他的肩膀,也不无心酸地苦笑道:“傻大个,你抱得我都快喘不上气了!” 张大川不理他,只是继续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抱住了怀中的这具劲瘦的男性躯体,喃喃着“小林”、“小林”…… 林可钟心里有事,本打算着先说的,但这时看爱人如此情动,再也忍不住隐忍月余的欲望,一侧脸,先亲了一下张大川的脸,喑哑着嗓子说:“傻大个,过来,让我好好疼你!”他已经多年不这么喊张大川了,这时偶尔一喊,当年的感觉竟然就有些回来了,原本有些疲乏的身体也不乏了,欲望升了上来。 张大川稍稍松手。林可钟把他的身子扳正,两只手牢牢捧住张大川的脸,吻了下去。这是一个深吻,林可钟根本不给张大川换气的时间,只是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吸吮着那熟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汁液,似乎要把他吸光一样。等到这个吻吻完,两人已经都是气短,一分开就大口大口地吸进空气。 “你疯了!”张大川一边喘一边忍不住有点小抱怨。林可钟只是笑,等缓过气来,就猛地扑过来,一下子把他扑倒在酒店厚厚的地毯上,另一手则开始猴急地撕扯他的裤子,说:“当年我们也是这样的!”。 第49页 张大川楞了楞,当年的经历对林可钟或许是美好的,但对他而言却不是这样的,但看着眼前爱人温暖的调笑,当年的噩梦就蒙上了一层粉红色的轻纱,痛苦还在,却已是遥远的淡漠,甚至于还从痛苦中衍生出一点幸福来。那是他们共同的回忆,即使有些不堪,可只要拥有了林可钟的爱,一切的一切他都可以忍受。 他拿捏着力度扭动腰臀,作出要反抗的样子,却小心着不要真地伤到林可钟,笑着叫:“放开我!放开我!” 林可钟也假装恶狠狠地说:“扭得不错呀!你反正是来我这骗钱的,那你就干脆伺候好少爷,少爷让你多骗点怎么样!” 虽然是作戏,但这样你来我往地对了几句台词,两人的感觉都上来了。 张大川趴在地上,屁股不耐撅得高高的。林可钟一下子插到底时,两人都忘了做戏,都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嘆息:“啊──” 第74章 这场性爱前后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当两人赤裸相拥着躺在双人床上时,心里都充满着小别胜新婚的甜蜜。 他们几乎没有盖任何东西,即使酒店暖气打得很足,也还有些冷,可谁也没动,就那样相拥着。欲望已经餍足,但林可钟仍旧停留在张大川的身体里。他们都需要确认,他们心底的某处仍然是悬在半空的,却又牢牢地不愿离去。 林可钟本来想明天再说,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按老规矩,直到正月十五,都算是在年里。他知道张大川讲究这些,所以这些可能有些不中听的话还是今天先说。 “大川,你睡了吗!”林可钟两眼望着天花板,近乎呢喃地小声问。 “嗯!”张大川懒懒地答应了一下。 “那,我想跟你说件事情!”林可钟说完,等了一下,没听到张大川答话,就继续往下说,“是这样的。现在林氏企业的事比较麻烦,欧叔就给我支了个招……欧叔说、欧叔说,让我放出消息要找人联姻……”林可钟说到这里,就感觉怀内的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但仍然没吭腔。林可钟微微低头,在怀内的头顶上落下一吻,还是继续往下说,“我跟欧叔说,这事情可以考虑,但只能是烟幕弹,我不会娶任何女人。欧叔就说,就算是烟幕弹那也得下本钱呀,不结婚,那至少得和女方订婚。我……我想了许久,最后、最后也没想好。”林可钟说完,怀内人还是没出声,倒是林可钟等得有些心焦,终是又小心地问了一句,“大川,你认为呢?帮我拿个主意好不好?” 张大川终于开口了。他不能不开口,这番呢喃,就像一根尖利的针,刺穿了几分钟前他还有着的幸福甜蜜。 他是乡下人,理想中的爱情就应该是单纯地相伴到老,没有为钱财而起的纠纷、没有第三者插足、没有城里人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他想起来了:林可钟拥着汪正高高站在酒店的二楼上;他对林可钟说俺只想着要跟你一辈子不变、永远也不要变,林可钟反而说他是不是不放心他;哥不久前的威胁与警告…… 他脑子里都乱了,他想他该相信林可钟,而且就算不相信他也会一直傻傻地等下去,所以对林可钟目前的要求,他的答案自然只有一个“好”字,很简单,也很理所当然。 可是,他的心底深处却不停叫嚣着相反的意见,“不”、“不”、“不行”。他习惯了跟小林一起在小柳村过的单纯日子,不会有可怕的小报记者、不会有汪正跟他抢小林,也不用烦恼那种他所不懂的巨型企业……相爱的幸福,家庭的温暖,都正如他脚下的大地一样坚实和永永远远。 张大川更知道,即使他反对也没用,林可钟其实已经打定主意要跟女人订婚了。所谓本性难移,林可钟骨子里的任性和执拗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年青少爷,他改变的不过是对两个人间的相处之道罢了。说实话,林可钟也为这份爱用尽了全力,想他张大川一个地道的农民、一个贫寒的民教,也该知足。 张大川犹豫着、矛盾着,终是小心地说:“可是……可是……一定要那样吗?你们、你们林家不是上了那个什么榜,应该不会缺钱吧?实在不行,俺、俺也有工作,俺来养活你……” 林可钟有些无力。怎么到了现在,大川还是缺乏必要的经济头脑? 他不知道,张大川还是有经济头脑的,只是不多,他靠这点不多的经济头脑解决掉被乡亲们排挤的危机。但在张大川乡下人的观念里,爱情不该同金钱挂钩,不该玩任何暧昧,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清贫一点、苦一点都没啥。况且乡下人的情变虽不多,但还是有的,而这些情变无一例外都跟金钱挂上了钩。这是乡下地方的国情。他相信小林,心里却不能不犯嘀咕。 林可钟却从不相信什么有情饮水饱,那是穷人才相信的神话。他从骨子里认为有钱是好事,起码可以让自己爱的人过得更好。甚至扯远了说,追求爱情也是离不开金钱的。想当年,如果没有他砸大钱、上小柳村投资办厂,也许大川早就离开了他。现在只不过为林氏企业的事,做出一点点的、不涉及实质的、仅仅名誉上的小牺牲,根本无足道哉。大川就算心里有点别扭,也该慡慡快快地答应下来才对。 林可钟轻声哄着张大川:“你说的没错。凭我们林家如今的财大气粗,即使林氏企业跨了也不饿不着我们。可你也知道,那是二叔一手创下的基业,为人子的不说把它发扬光大吧,好歹不能让它衰败。咱们上次的事闹得很大,我想,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事情迅速平息下去,挽回给企业声誉带来的影响。” 张大川听他抬出“孝”这么大的理由,心里就是一哆嗦。他犹豫了一会儿,又犹豫了一会儿,终归心有不甘,又支支吾吾说:“可是……可是……俺也没有继续跟俺爹耕地呀,俺出去上学了,俺还当了民办教师……你……你难道就一定要继承你二叔的事业吗?我看,那天,你们家有很多亲戚都抢着想做呢?” 林可钟终是有些不耐了。他不是有耐心的人,也就是因为对象是张大川,他才主动地自觉地压抑自己的脾气。他把声音拔高了一点说:“大川,这怎么能一样呢?你想想,你爹能有多少钱,我二叔又有多少钱;你爹的地多大,林氏企业又有多大?这不是一回事呀,大川。” 张大川这回倒真地迷惑了:“有什么不一样?俺不觉得呀。都是上一辈人给俺们留下的遗产,要不要,在俺们自己呀!反正俺们挣的钱能养活俺们自己、养活耀祖,这就够了,要那么多,你看也只能让亲戚们不和,没啥好处的。” 林可钟觉得张大川在装傻。如果二十岁的时候,张大川这么说,他会很高兴傻大个的单纯,但一个已经三十而立的大男人还这么说,那就根本是笑话了。 时间,成熟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外表与待人接物的经验,还包括着许多的观念。二十岁的时候,林可钟也许会认同张大川没钱没什么的观点,但现在的他已经知道,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没钱万万不能。 他想起了上一次在a城大川也要求永远,他没同意。因为那时的他终于第一次真正变得有钱了,他怀疑是不是张大川由此而不放心他,而现在,张大川又一次这样地说没钱好,他也只好又一次地在心底疑惑着张大川是不是还不放心他有钱呢?难道他说的话还不够掏心窝子、还不够真诚吗?而且他想保住并壮大林氏企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让一家三口将来的日子好过吗? 林可钟的声音不觉也高了起来:“那是因为你跟你爹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才说得这么轻巧吧?!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好歹得你自己有钱或者曾经有钱,才能说有钱的坏处吧!” 张大川想说俺有你呀、俺还有耀祖、还有在小柳村学校的工作……但他终是什么都没说,小林从来就不是肯听他意见的人。他说:“睡觉吧!俺困了!” 林可钟看出他的不快乐,但找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订婚的计划势在必行,他也找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况且,他已经不远万里、提前告诉大川,话也说得够明白了。他想大川只是有些别扭而已,也许明天想通就好了。现在还是先睡吧。 林可钟把已经完全冷却的欲望自张大川体内抽离,慢慢进入了梦乡。张大川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泪水悄无声息地流出来,睡意全无。 第75章 在县上,林可钟、张大川一家三口共同度过了一个其乐融融的春节。他们玩了县上的游乐场,看了三部贺岁电影,又接连放了好几天的鞭炮烟花。耀祖乐坏了,连带着对林可钟的敌意也淡下去,又开始叫他小林叔叔。 第50页 大年初四,林可钟要回a城了。就像一个多月前的情景一样,不过这回换了张大川和耀祖送林可钟上火车。 依依惜别的最后,林可钟小声问:“大川,那个事你想得怎么样了?”张大川早料到他会问,就笑笑说:“你做主就行了!”林可钟很高兴,也顾不得火车站上人来人往,动作极快地在他颊上亲了一下,笑道:“那好,你照顾好自己跟耀祖,等着我来接你们呀!” 张大川说:“俺会的!”他牵着耀祖的手,目送林可钟上车,然后李二祥及几个保镖也鱼贯上车。火车开动了,带着他所深爱的人渐行渐远,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张大川把两只手笼在袖子里,在车站了很久,身体笔直着长久地一动不动,那种爱并痛着的呼号,深沈地写在他的背影里。最后,耀祖站得不耐了,摇着他的袖子说:“爸爸、爸爸,俺们回家吧!” 以往他们总在a城过年,现在林可钟一走,而学校要到正月十四才开学,父子俩只好回张家庄过完剩下的年。 因为是过年,张大川难得地侈奢一回,找了一辆面包车,谈好价钱后直接把父子俩送到了张家庄。父母兄嫂看到他们回来,倒也没有意外,只忙着准备饭菜,又抱被褥,腾出一间卧室给他们晚上住。 吃过晚饭之后,一家人围坐在电视前看文艺节目。张父抽着旱菸,看了一会儿后就起身去捅炉子,煤炉子火苗像红色波浪上下跳跃,把屋子烧得暖烘烘的。又过了一会儿,张父就叫张大川:“炉子里没火了,大川,你跟我到外面去搬点煤进来。” 屋子的一角就摆着煤球,但张大川仍是老老实实地起身,跟爹一起到院里堆杂物的小房里,先把蜂窝煤垒好,垒成高高的两筒。他和爹一人一筒,都用两只手一上一下地托起,慢慢往回走。 冬天的傍晚,积雪未化,从屋子的窗户里射出的灯光,照在张父脸上。爹一脸的平静将一个庄稼人一生的坦荡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他脸上那些与西部太阳朝夕相处形成的红色肉瘤,印证着他的年事已高。 这时候,张大川听到了爹的声音。爹说:“唉,这一晃都多少年过去了。想当年,俺娶你妈那会儿,家里连一锅面条饭都做不起,我们也一样过来了。日月是自己过出来的,别人给的终究不长久。” 张大川楞了楞,明白爹原来是说给他听的。就在那一瞬间,他才猛地惊觉,有很多年了吧,爹就没再这样跟他说过话。爹是看出什么了吗?爹其实一直都不贊成他和林可钟在一起吧! 夜色安静地流淌着,一点声音也没有。张大川忽然想,一个做爹的有什么理由要贊成自己的儿子跟男人搅在一起呢?或许,他是幸运的,他也是不幸的!要不是赶上西部大开发的特殊背景、全乡的老少爷们都指望着小林老闆投资,他的爹、娘或许永远不会让他跟男人在一起。他们从没有原谅他,只是形势所迫的无奈麻木罢了。 张大川心里就生出一些尖锐的歉疚感。但,爱上了就无法再回头,为人子者,对爹娘的愧意或许只能永远藏在心底深处了。不过,爹的一句“日月是自己过出来的”,也让近日来一直郁郁寡欢的张大川若有所悟般。 农家的日子虽然清苦,却是实实在在的。他没想过自己这一辈子註定要成就一番什么事业,但也绝对没有想过自己会一辈子无所事事地做个闲人。 他是男人,不能像个娘们似的坐困愁城、伤春悲秋。无论最后小林会如何待他,是爱他也好、不爱他也罢,那也是以后的事,现在,他还得做好自己的事、过好自己的日子。 隔壁的好几户人家又在放烟花,美丽的烟花在高空里,一熘熘次第排开。淡淡的火药香气在小村里四散开来,叫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张大川看着这过年的夜晚,感到喜庆的年味正在沁入他的心脾。那种感受让一直以来萦绕在他心头的空寂和无助,渐渐散去了,整个人慢慢变得轻松起来。 冬天的早晨,张大川父子俩还在床上睡着,就听到隔壁张母尖尖地不绝于耳地喊他爹、他爹…… 张父的去世来得很突然。那天早晨,张大川鞋都没顾上穿,就冲到村卫生把医生拉了来。医生看过之后,说这是突发性脑溢血,发现已经晚了,没救了。 除了张母因悲伤过度,被家人劝去休息了之外,其余的张家人还没有从过年的喜庆中回过味,就不得不开始赶制寿衣和用物,准备一应出殡的事宜。 停放在上房里的棺木已经油漆完毕。张大川看着棺木,心想自己到底是没好好孝敬爹,也不知道爹是不是为了他跟小林的事,才会急得突然发病?!这样一想,原本通知小林的打算就作罢了,况且小林也忙──虽然他不知道小林那么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棺木的两侧画上了腾龙和祥云,首位是一对手持莲花的童男童女,上有仙鹤引路,下有浪推轻舟,魂魄升入天堂地方,是怎样一个不可企及的高度呀!又有多少人可以做到?起码,他自己是做不到的。 人,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呀?一切的一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谓爱情,有时候连世俗的考验都无法通过,想必更无法超越生死的界限吧! 第76章 办完父亲的丧事,春节也过完了。办丧事时,一家人虽然都没说什么,但张大川敏感地感觉到,娘对他是明显地疏远了,兄嫂看见他也只是嘆气。爹这一走走得太突然,又是头晚才跟他说了话,第二天清早就走的。难怪他们怨他!一家人心里都有了疙瘩,认为爹的死多少跟他有关系。 新的投资人在年后就到了乡上,原属林氏企业属下的停工了大半年的厂矿开始重新冒起了黑烟。原本打算年后外出打工的乡亲们留下来,纷纷走进了这些厂矿。 张大川带着耀祖一起回到小柳村,耀祖上学,他教书,父子俩过着沈闷且一成不变的日子。一开始,林可钟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来,后来到了春末的时候,电话就变成了一个星期一次,有时候还会忘掉。 张大川没抱怨什么,只是周末的时候,他就把耀祖送回张家庄,然后自己骑几小时的自行车上乡上,找家网吧上网。以前他不会上网,这上网的事还是在a城的农民工学校小郭教他的,只是教得匆忙,他知道的不过是上百度搜索。一开始,他不会打字,就请网管帮他打,反正他固定搜索的也就只有a城、林氏企业及林可钟三项而已。 相关的信息一条条列出来了,是a城一些小报的电子版。张大川虽然有心理准备,可是等到亲眼目睹了,他才发现自己对林可钟的了解少得可怜。 从早年响彻a城的花花阔少,到后来第一个进军西部的企业家二第四代,再后来,则是林大少喜上“杀猪榜”,被发现和同性有染的新闻,附带着还有受此不利消息的影响,及世界经济持续性疲软等原因,林氏企业利润率出现二十年来的首次负增长,林氏企业股票走低……林大少与蒋琴在a城最大最豪华的饭店明珠大饭店里举行了隆重的订婚仪式。蒋家也是香港豪门,蒋琴是蒋家的二小姐及掌上明珠。受此利好消息刺激,林氏股票大涨…… 但这些也就罢了,最近的新闻却是林大少虽然订婚,仍然频繁出入于夜店、左拥右抱、艳福齐天……狗仔队拍到的数组照片都模糊不清,但张大川还是一眼就认出照片里的人是林可钟。对林可钟的身材、走路的姿势、说话的样子,他都实在太熟悉、太熟悉了。 在小柳村坐井观天,他以为林可钟的本质是好的、是志愿来西部支教的好青年、是勤勤恳恳的年轻企业家……原来,不是的。或许,这小报里描述的花花大少、纨!子弟才是林可钟的本质! 但,那怎么可能?为他从省城千里迢迢带来电脑的林可钟、纵容他盲目善良的林可钟、心里有疙瘩亦对他开诚布公的林可钟……怎么可能是那个花心的纨!子弟? 但,也不是不可能!刚开始认识的时候,林可钟曾经屡次强迫过他这个大男人,如果是一般人做得出这种事么?! 但,还是不可能!林可钟说过订婚只是假的,他会回来接他…… 但,也还是有可能,林可钟不肯承诺他永远、林可钟也太过看重金钱和名利了…… 剧烈的矛盾、怀疑与挚爱,不停撕扯着张大川的心,疼得连呼吸都困难了。现在,除了能继续在小柳村安然地生活下去,他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小林真地是那样的人,恐怕他连想死的心都会有。 第一次搜索完毕后,张大川整个人都瘫坐在网吧的椅子里,半天都没法动弹,眼睛发直,脸色白得吓人,像一具尸体。 后来网管看到他,有点不放心地过来问:“同志,你没事吧?”坐在椅子上的客人仍然一动不动,网管又问“同志,你没事吧?”,还是没有回答。网管有点慌了,正准备壮着胆子摸摸这人还有没有气时,他却直挺挺地站起来,直挺挺地朝门外走去。 第51页 网管在后面不停地叫:“同志,你上网的押金还没退!”,他就像没听到似的,仍然一步又一步地艰难地朝门外挪动着。 那以后,他又去过好几次。说他自讨苦吃也好,他固执地想证明网上说的全是错的。这种执念,使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学会了打字、学会了上论坛。他想知道那些新闻到底是不是伪造的。 这一天是期末考试,就快要放暑假了。中午监考一完,张大川就赶紧往家跑。他要给耀祖做中饭,却发现院子里多了一辆陌生的银灰色轿车。他先是有些疑惑,紧跟着就狂喜起来,嘴里大喊着“小林”,人已经冲进屋去。但是,屋里坐着的不是林可钟,是欧叔。 张大川顿时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鸡般,叫声嘎然而止。他当然认识欧叔,也知道欧叔以前是仅次于林可钟二叔的林氏企业二号人物,和林可钟更是十分亲近。这样一个大人物,却突然出现在这小小的小柳村里,这件事,本身就不寻常。 果然,欧叔站起身,半是怜悯半是鄙夷地看着张大川。他说:“这次我是第四代表少爷来的。说吧,你要多少才肯跟少爷分手?你尽管提,多少我们林家都付得起!” 第77章 张大川完全楞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就算他已经知道原本的林可钟确实是纨!子弟,但那是他们在一起之前的事了,林可钟是爱他的,他也爱着林可钟。怎么可能突然说“分手”?这完全不可能! 欧叔仅比林二叔小几岁而已,但从外貌上看完全不像奔四的人,仍旧年青英俊、风度翩翩,而且满脸的精明相。欧叔身居高位,却总是一身廉价的西服,全身的行头加起来不会超过一千块钱。农民出身的张大川,当然很欣赏他这个勤俭的好习惯,认为欧叔是好人。但现在,张大川却只觉得这个老好人面目可憎。 张大川冷下了脸,说:“欧叔,这好像是俺们后辈之间的事吧!要说您也应该让小林自己来说,而不是由您老人家第四代劳!”欧叔看他,说:“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张大川说:“完全不相信!” 欧叔笑了,说:“那你知道可钟在认识你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张大川说:“这俺当然知道,不就是林大公子吗?常常吃喝玩乐。不过那时候他的年纪小,这不算什么。” 欧叔这回终于露出了惊异的表情,张了张嘴,迟疑了良久才说:“可钟……可钟连这些也都跟你说了吗?” 张大川本来可以说“当然”,气气这位林氏企业的二号人物。但他终于只是哀伤地摇头,老老实实地说:“这不是小林跟我说的。” 欧叔“哦”了一声,深深地看他,眼神似乎有些痛苦,却没有再继续追问他消息的来源。欧叔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慢条斯理地打火点燃,他的鼻孔顿时溢出缕缕青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体内燃烧起来。他指指自己身边的座位说:“大川,坐这吧!咱们坐下讲话!” 张大川摇摇头说:“不了,耀祖快回来了,俺还要准备他的午饭呢。” 欧叔说:“刚才我忘了跟你说,李经理是跟我一起来的,他现在应该已经领着耀祖一起吃饭去了,就在你们村的王老师家。李经理说,耀祖很喜欢那个王老师,常去他家吃饭。” 张大川有点惊讶欧叔竟安排得如此周到,不过,这也正说明了欧叔这次来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的!张大川不是傻子,他只是憨厚。他戒备地瞪着欧叔,说:“不用了,俺自己会做饭。欧叔您请回吧!” 欧叔坐着不动,干巴巴地说:“蒋琴不仅是蒋家的二小姐,还是可钟的初恋女友!” 张大川如遭雷击,网上可没有说这个。他想笑,但是笑不出来:“哈……这不可能!” 但欧叔仍然在自顾自地说:“蒋琴和可钟是高中时候的同学,高中时曾是学校里公认的一对金童玉女。后来,蒋琴要出国念书,林爷却捨不得把可钟也送出国,他们就那样断了。临别的时候,两个孩子在机场里哭得死去活来,林爷差点都忍不住心软把可钟也送出国了。直到蒋琴上飞机,可钟还一直追着飞机叫‘琴琴’、‘琴琴’……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现在旧梦重温,旧情复燃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且撇开性别不论,蒋琴不仅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还是美国哈佛大学的高材生,从出身、性格、受教育程度各方面,她显然更适合可钟。蒋琴是个漂亮温柔的好姑娘,她不仅可以继续给可钟想要的爱情,也可以在事业上帮助可钟飞得更高。这些,你做得到吗?” 张大川激动地叫:“你──你撒谎,你也管不着……” 欧叔又说:“临来之前,我跟可钟谈过。他说你俩现在经常无法沟通,你无法理解他的一些想法,他也无法理解你的一些想法。他想要做大做强林氏企业,这是他的事业心,但你却说什么没钱也很好。他压根不相信永远,你却要他承诺永远。他报复心很强,你却处处要他容忍,连耀祖都一直叫他叔叔,不肯叫他爸爸……” 这回张大川知道欧叔不是撒谎了,其码不全是。他狼狈不堪地左右看看,语气里有无法抑制的微颤:“不……不是这样的……” 欧叔继续说:“当时我就告诉他了,说作为西部最偏远地区的小柳村与南方沿海城市的a城本就天差地远,你们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两种人,强求一致当然不好办。除非,你们都能永远忍受这种经常无法沟通的日子,否则还是分了的好。可钟骂我这个叔叔‘放屁’,那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这样顶撞我。但我知道,他很痛苦,常常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眠。你也很痛苦。唉,你说你们这又是何必呢?相爱本来是很幸福的事,如果相爱最后只剩下痛苦,那这份爱情,也快走到尽头了……” 张大川痛苦地叫:“不──不要说了……” 欧叔还是继续说:“我倒是有点怀疑,如果不是钱在作怪,你们小柳村的民风会这么开放?会放任你一个为人师表的民办教师公开跟男人同居吗?说到底,可钟跟你的爱情,不过是可钟用钱换来的!别告诉我,你当初跟可钟在一起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弄得如今两个人都很痛苦的地步,这又是何必呢?照我说,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们就各自放手吧……” “滚!你给俺滚!”张大川再也无法忍耐,甚至顾不得对长辈的礼节。直接抓住欧叔廉价西服的领,把他推出了门外。“啪!”重重地关上了门,落锁,挂上铁链。 欧叔却仍旧在门外说:“而且王经理说你很喜欢当老师,如果离开了小柳村,你心里不痛快;如果让可钟继续回来住在这小小的村庄里,他心里难道会高兴么?现在有一首歌《有一种爱叫放手》,你自己回去好好听听吧!” “滚!滚!”张大川在屋内疯狂地捶门,疯狂地大叫……直到门外再没有声音传来,张大川才终于无力地顺着门,坐倒在地上,黑红的面颊上是突然夺眶而出的泪,仿佛滚烫的钢水滑伤了他的心。 第78章 下午两点,张大川还是准时来到了学校。他是老师,有身为老师的天职,不管自己再痛苦也不能耽误学生期末考。而那个下午,欧叔也没有再来打扰他,让他安安静静地监考完毕。 放学了,这是期末考的最后一天。无论考得好不好,辛苦了一整个学期的孩子们都欢呼着冲出校门,挥舞着手臂,庆祝暑假的到来。耀祖也在其中,看他和班上的同学一起咋咋呼呼、兴高采烈的样子,就知道他一时半刻是肯定不愿意回家去的。 张大川微笑着看完这一幕,然后一个人孤独地回家。在家里的客厅,照例又看到了欧叔,但意外的是另两名访客。一个是林可钟,一个是白丽。在看到林可钟的那一瞬间,张大川高兴得要死,他想欧叔果然是胡说八道!小林真地回来接他了! 但是,就在那一瞬间,他清楚地听到屋里的三个人正在吵架。白丽大声地骂:“我只是上我干哥这儿来看能不能接耀祖上我那里过暑假,你凭什么赶我走?”林可钟尖利地叫:“凭什么?就凭大川是我的、耀祖也是我的!”欧叔哑着嗓子说:“可钟,你这是干什么!你明明不想再见那个男人,说让我帮你处理,你为什么还要跟来?你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就在那一瞬间,张大川明白了。欧叔此来即使不是小林的授意,但小林绝对知情,他只是放任。或者说,他不捨得亲自跟他说这些话,才借了欧叔的嘴来阐明一切。 张大川壮硕的身体,就像站立不稳似的,轻微地晃了几下,“砰”一声,沈重地坐倒在地,黑红的宽脸膛已经完全褪去了血色。 第52页 这声音吸引了正在屋内争吵的三人,然后他们看到了张大川。林可钟、欧叔的脸色立即难看起来。林可钟想过去,被欧叔一把扯住了胳臂。欧叔说:“如果你不能给他幸福,那就让他绝望吧!” 听了这话,白丽就骂:“你们不是人!”赶紧跑过去,蹒跚着把张大川扶进屋来,继续骂了一句,“尤其是你个姓林的王八蛋!” 这一次,林可钟没有回嘴。他的脸先是变得通红,转而又变得刷白刷白,天生白皙的明丽脸颊剎那间凝成了一座毫无生气的玉石雕像。他用上嘴唇死死咬住下嘴唇,不发一语。 正如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知道欧叔去了西部也不阻止,可一听到街道上传来熟悉的《采槟榔》的歌声,他就像被鬼魂附了体似的,飞车直接冲到了机场冲到了小柳村一样,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在看到与大川曾经的爱巢里多出一个女人的一瞬间,他的脑子里会一片空白,根本控制不住怒火。他一直是极度忠于自我感觉的人,但现在,他的自我感觉却罕有的混乱起来,难怪他会不知所措、甚至于做事前后矛盾呢?! 或许自有人以来,人心,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懂最复杂的东西。人类的欲望,永无餍足。 白丽扶着张大川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又拿了热毛巾来给他擦脸,端了温茶来给他解暑。张大川任由白丽忙进忙出,只是木木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连喝水也不知道动嘴,撒得衣襟上尽是水渍。白丽不得不又进卫生间拿了一只干毛巾,给他擦嘴,擦干衣襟。 白丽是个热心快肠的女人,心里憋不住话。虽然明知道有些话当着干哥的面说只能让他更伤心,可她实在替干哥觉得不值、觉得心疼。一条好端端的西部大汉,当初只为林可钟死乞白赖地才跟了他,可十年后,林可钟居然又把人当垃圾般给扔了!这……这还能算人么?! 她一面擦,一面骂骂咧咧。乡下女人骂人本来就彪悍,她心疼大川,骂起人来更是如洪水般滔滔不绝。 林可钟还罢了,欧叔被骂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有心要拉林可钟一起离开这个不欢迎他们的地方,但他刚抬起手,就瞥到了林可钟的眼神,那是惘然若失又不无忧悒的眼神。 欧叔心里七上八下的,怕林可钟又动摇了。欧叔是过来人,如果林可钟真能爱着张大川一辈子不变,他绝不阻拦,还会包一个大红包祝福两人。可现在的实际情况是林可钟动摇了,又对蒋琴旧情复燃。如果只为一时心软,而又给张大川以希望,这不仅是对张大川的伤害,也是对他自己的伤害吧! 欧叔迟疑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想伸手强拉着林可钟离开。张大川忽然动了。他的动作很慢,就像一具年久失修的机器,说话的嗓音也是迟缓干涩得如同一具失去生机的枯木。但他不是对林可钟说的,也不是对欧叔说,他是对白丽说的。他说:“妹子,你是好人。你要是不嫌弃俺的话,俺们一起照顾耀祖,行吗?!” 全场静寂。 林可钟艰难地张了张嘴,似乎想开口。但欧叔忽然暴怒起来。他骂“你还嫌闹得不够吗?”硬是捂住林可钟的嘴,架着林可钟转身出门去了。 第79章 最终回 轰隆一声,天边响起了今夏的第一声雷。 在地里忙碌农活的小柳村村民们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赶紧相互叫喊着,起身往村里跑。 张大川搬了张板凳,呆呆坐在门前,看大雨倾盆而下。从昨天起他就是这个样子,不睡也不吃,只是坐着发楞。 白丽在屋里忙出忙进。天气热,桌上的菜都重新做过三遍了,地板拖过四遍,只盼能引起张大川的注意。白丽怕张大川闷出病来。 对面较远的几处村民家的小院里,王老师两口子、爱国家几兄弟以及其他一些村民都在悄悄地探头,看着张大川。村子就这么大,昨天小林老闆回来的消息全村人都知道了,也知道小林老闆是准备离开张大川了。这本来是全村人热盼的好事,可一旦变成了现实,他们才发现并不好受。 毕竟是乡里乡亲,以前他们那样对待张大川,可那个过分憨实与清贫的民办教师却仍然傻傻地维护着他们,真心实意地拿他们当乡亲看。 而当各种被狭隘的旧观念所蒙蔽的愤怒、鄙夷、猜忌……都散去后,只要有一点理智的人细想想,就会明白小柳村有现在的好日子,离不开这个平凡民教的隐忍与牺牲。然而最后的苦果,却得让他自己一个人品尝。说到底,这是小柳村对他欠下的一笔永远也还不清的债呀! 当白丽昨晚偷偷熘出来,让村民帮忙派个人去张家庄找来张大川的母亲与兄嫂帮忙劝一劝时,在一开始的犹豫过后,好几个村民都答应要去。最后,是爱国最小的一个堂弟去了。爱国这个小堂弟是在外面读过书回来的,现在也在小柳村学校教书,能说会道,派他去大家也放心。 张大川的母亲兄嫂还没来,雨势就渐渐大起来。雨水激在泥地上,就腾起一股烟尘。瀑布般的水流倒挂在一栋栋新起的小楼屋檐下,然后汇成小河,穿过村中新做的水泥路,滋润着干涸的西部大地。空气里,氤氲着浓重的土腥味。 而聚集在较远的地方,关切地探头探脑地村民们的数量也多起来。原本小声议论的声音,慢慢高起来。 昨天,林可钟和欧叔并没有走,而是出了一笔住宿费、然后借居在某户村民家里。村民们自然也知道。村民们现在声讨的重点就是那个含小便宜的村民。 爱国在本地村民中颇有威望,干脆直接就骂他良心叫狗吃了。没大川老师,你家能有那么好的小洋楼租给那个大城市里来的小林老闆;没大川老师,你娃能好好地坐在新教室里上课?虽说这些钱是那个小林老闆出的,可是说白了,没有大川老师,你求他他都不会来咱们这小破村子一住四五年;而且后来他过河拆桥,还是大川老师,才使咱们这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们又吃上一口饱饭…… 不等爱国说完,那个可怜的家伙就被几个小伙子给收拾了一顿老拳。 乡下人有乡下人的淳朴,城里很少有人会为别人的事情出头。而小柳村的村民们群情激愤,不知是谁骂“走,揍死那个陈世美去”,人们就冒雨往林可钟租住的地方冲去。 他们在雨中举着拳头,用很整齐的声音骂“陈世美”、“陈世美”…… 保镖出身的李二祥看这情形不对,赶紧把小洋楼的大门给锁上了,并且指挥着其余几个保镖架着林可钟赶紧上二楼,欧叔紧随其后。 “开门”、“开门”……果然,他们上楼没一会儿,一楼就传来砸门砸窗户的声音。但不愧是某倒楣村民花大价钱盖下的崭新的小洋楼,门板质量就是好。村民们竟一时没砸开。 李二祥还不放心,又让保镖赶紧下去,把屋里的家具都推过去挡在门口窗口,务求稳妥。然后,李二祥又看看失魂落魄的少爷,再看看欧叔,说:“总经理,您看这怎么办呀?”从昨天晚上起,少爷就这样子失魂落魄的,眼下是指望不上他了。 欧叔是第一次来小柳村,一来就遇上这样的暴民,有些害怕,但也不无欣慰地苦笑:“还能怎么办?给人倒歉吧!” “您是说给钱!”李二祥问。 “放屁!”欧叔怒了,“我看你是跟着少爷久了,跟他一样毛病了吧!你以为,底下的都是乡下人,他们就穷得要受你的救济了?我们谁不是从穷人过来的?我是说,让少爷倒歉!” 李二祥这才明白过来,他也不生气,只是为难地说:“可少爷现在这样。” 欧叔重重嘆了一口气,说:“唉──怪我,昨天就应该离开的。现在这样,我们一起上天台去,在那儿我说,你按着少爷的背然后给他们鞠躬。” “这……这合适吗?!”作为长久跟随少爷的心腹,李二祥自然知道少爷有多么的心高气傲,就算他现在受了打击,心里还是跟明镜似的。旁边的人说什么、做什么,少爷看在心里,万一受不了,在天台上大闹起来,那可怎么办?回忆多年前,他就亲身领教过小柳村村民的剽悍,如果这一次这么多人,还是像上一次那样让少爷重伤吐血,那就是他的失职了! 欧叔轻声说:“合适!”声音虽轻,可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李二祥让保镖去屋里找些伞来撑着,一行人就上了天台。 雨很大,伞也不够。保镖们最后是拿一块透明的塑料布四角撑开,把少爷、欧叔、李二祥三人罩在其中。保镖们只能淋着。 从楼下看到他们,村民们纷纷喝骂起来。 “杀千刀的陈世美!” “兔崽子过河拆桥,什么玩意儿呀?!” 第53页 “欺负俺们农村人,你将来不得好死!” …… 饶是欧叔见惯大场面,这时也被骂得头抬不起来。他忽然觉得让可钟亲自面对这一切可谓残忍。孩子再坏,作为家长的,仍然得护短。和良心无关,这只是做家长的本份。 他低声对李二祥说,“算了,我来吧!”然后大踏步走到天台大门一侧的扶手旁,挺胸吸气,高声冲下面说:“乡亲们,这事是我们的不是!但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所以我代表可钟。郑重向你们倒歉、向大川老师倒歉。对不起!” 大雨哗哗地下,身材修长的欧叔站在大雨下,郑重地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林可钟站在塑料布下看着,一脸的凝滞,只有偶尔闪过的痛苦眼神才说明着他内心的挣扎。 “欧叔,谢谢你!”不知何时,张大川也出现在小楼下。跟欧叔一样,他也没有撑伞,任凭冰凉的雨丝沖刷着他的脸和身体。湿透的衣服紧紧地勾勒出厚实的身体曲线,虽然不及欧叔的修长,可是胜在坚定,正如他脚下的这片西部大地一样坚定。“可是真地不用了。你说的对,感情的事无法勉强,你们走吧!” “张大川!”爱国急了。 “大川老师!”王老师夫妇也急了。 “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呀!”村民们更急了。 张大川转过身,面对身后的村民,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黑红脸膛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憨厚质朴的笑,然而嗓音里,却透着西部人特有的一去不回的执拗:“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勉强的,让他们走吧。算俺求你们了。” 白丽撑着伞站在人群的最后,听见张大川这么说,再也无法忍受心痛的感觉,把伞往旁边一扔,迎着大雨高喊:“没听到吗?我干哥叫你们让开,管那么多闲事干吗?你们还嫌他过得很舒坦吗!” 人群默默地让开了路。然后,欧叔、李二祥也架着林可钟下楼来了,身后是浑身湿透、仅给他们打着伞的保镖们。这一行人默默地穿过张大川身边,穿过小柳村村民组成的人墙,最后穿过白丽身边,眼看就要离开他们的视线。 “那时候,你爱过我吗?”张大川忽然站在人群的后面大叫。没有羞涩、没有愧悔、没有迟疑。这个认死理的汉子,到了这个时候,仍然想证明一下,这十年的生活并不是一场春梦,梦醒了无痕。 林可钟的背影似乎顿了一下,然而,他终于没有回头,没有答话。他带着他的手下,一起消失在了小柳村的土地上、消失在偏远的西部…… 或许,那个傲慢自私的富家少爷,从来都只是适合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南方。西部的贫瘠与粗犷、热烈与奔放,从来都不适合他吧!事后,张大川不无悲伤地想。 《民教张大川》第三部 第80章 那个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男人就是我吗?张大川喝完大侄子的喜酒回来,已经傍晚了。他醉醺醺靠在单人床的床头,一不小心,失手打翻了搁在床头柜上的他跟耀祖父子俩的合影,破碎的玻璃渣下面,除了这张合影,还有另一张照片,已然微微泛黄,竟是多年前的那个男人骑车载着他时照下的,背景是欧洲中世纪古堡般的巨大豪宅。 两个男人,虽然一美一丑,一高瘦一壮实,一个穿戴高雅一个粗衣乱服,外表上天差地远,但却因为都那么咧开嘴、傻傻笑着的表情,或许还有那一瞬间从各自眼神里流泄出的温柔,感觉倒似亲人般的密切。 他心里有些茫然。他不像有些人那样具有超凡的记忆力,事情过了好几年之后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某个过客的容貌的每一个细节。逝去的感情对这个农民出身的穷教师来说,正如过去的日子,用不着费心记忆,但仍有一些支离破碎的往事犹如暗夜里的灯火,从遥远的地方朝他眨着眼睛。当他独自一个人坐在黑夜里睡不着时,那黑暗处最为耀眼的一线亮光便飞驰过来,迅速放大,很快照亮了他的记忆,半熏的酒意顿时只剩下孤独的清明。 说起来两个人都不爱照相,在一起多少年也没有留下几张合影。那这一张……这一张是什么时候照的呢?为什么又会悄悄隐藏于相框的后面呢? “铃──铃──”突然响起的电话声打乱了张大川的神游物外。 半辈子住小柳村,一个村的乡亲之间有什么事过来说一声就行了,用不着浪费这个电话费。给他打电话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哥张大山,另一个就是他的儿子张耀祖了。赶紧抓起电话听,是儿子耀祖。 电话里正处于变声期的男孩嗓音有些惊惶,在电话里不停地说“爸爸、爸爸,俺回家好不好?俺不喜欢这里。” 毕竟是才去县上读高中,这孩子,想家了。张大川的一颗心柔软起来,黑红的脸膛笑得皱了起来,说:“傻孩子,你要读书呀,读完高中还要读大学,那都是得住校的,难道你一辈子跟爸爸住一起。” 变声期的男孩仍旧说:“俺就是不喜欢这里吗!不喜欢不喜欢……” 身为父亲的张大川只好耐心安抚:“你是男孩子,不能像你堂姐一样娇气。很快就月底了,月底爸爸就去县上接你回家好不好?” “不、不……”耀祖的声音几乎都带上哭腔了,似乎觉得说不明白,最后终于是吐了实,“可是林熹涛也来这儿上学了,他、他欺负我!” 张大川一时没想起林熹涛是谁,就笑着说:“被同学欺负了,那没什么,你只要……”一句话没说完,张大川忽然觉得林这个姓氏有点刺耳。那好像是南方人姓林的多,而在小柳村附近几乎没有姓林的。再细想想,他就明白了,这个林熹涛竟是那个人的侄子之一,当年为了闹遗产纠纷的事,他还想过让那个人过继这两个侄子。 那些模糊的场景穿过层层的时光,在他眼前重现。而现在细想,那个人的两个侄子,一个小些,一个竟然真地好像跟耀祖差不多年纪。但是,他的家应该在a城吧,万里迢迢跑到这个西部偏远小县城上高中,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呀。 秋初的天气,张大川却急出一身汗来。他一个乡下人,永远摸不透这些城里人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而且城里人的心也比乡下人来得更狠些,如果万一伤害了耀祖,那可如何是好?! 他也没惊动别人,穿上外套,去找王老师说了自己有点事,如果明天回不来就请他们两口子帮忙带课,然后回家拿了一点钱物及手电筒,推上自行车就往县上赶。 已经年满三十六岁的张大川,脸上虽然和大多数西部汉子一样,有了代表劳苦的褶皱,年青时不明显的高原红也彻底染红了双颊,代表着西部的太阳。只是,他的头发还是乌亮的,身板也仍然壮实得跟小山似的。当他弓着腰吭哧吭哧使劲蹬车时,那偶尔露出的脖子,筋肉起伏,充满西部汉子顶天立地的力量。 只是,骑到半路上听到身后有车喇叭声,他回头一看,后面是一辆中巴车,车窗上搁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小柳村往返县城。车窗拉开一半,售票员探出脸来叫“老乡老乡,坐不坐车呀?”张大川不禁哑然失笑,这都什么年代了?去县上早通中巴了。怎么一说去县上,他就习惯性地推自行车呢。 他说坐。中巴车停下来,他把自己的自行车塞进车屁股上的行李架内,自己坐上了去县上的中巴车。 晚八点,他找到了儿子就读的县第一高中,同时也半是意料之外、半是意料之中的见到了林熹涛,及林熹涛的爸爸跟爷爷。 林熹涛的爷爷是那个人的四叔、当年闹得最欢的那个老头。他们也不拐弯抹角,让两个孩子先回宿舍后,把一份复印件塞到张大川手里。张大川顿时恍然大悟。 这是一份户口的复印件,户主赫然就是那个人,而家庭成员却列着张大川及张耀祖的名字。而那个人与张大川的关系一栏,列着的竟是夫妻。与张耀祖的关系一栏,列着的是父子。 这大概是全天下最荒诞的户口本,程度已经超过了当年张大川与小柳村签下的那份荒诞协议。不过,回头细想想,当年几乎全乡全县都争着抢着要留住小林老闆的投资,给他开具一份这样的户口,也不是不可能。 张大川冷笑起来:“你们要我把这份户口重新办?” “是的。” “就凭你们让林熹涛打我儿子?” 林熹涛的爷爷两鬓染霜,却是不置可否地笑:“说起来,我这个孙子呀,长得还真跟他叔叔有七八分相像呢。我这个做爷爷的,一天到晚就怕他走了他叔叔的老路。将心比心,我想你这个当爹的,也不想你儿子步你的后尘吧!” 许多年前的旧事而已,张大川对老头拿林可钟说事不以为意,可涉及到耀祖就不能不紧张了。当年他就是因为没有自己选择的机会,最后终于爱上了林可钟,而如果说儿子也……他不敢想下去了。 第54页 他并不知道林熹涛的爷爷这么关心一份旧户口干吗。虽然在乡下孤陋寡闻,可也知道户口本已经不像过去那么重要了,甚至只要在城里买房,就包办一本当地的户口。可他也不关心。他现在关心的只有一条,那就是绝不让他自己的陈年往事伤害到儿子。当然,也不是没有别的方法解决,但他想没必要那么麻烦。 他说:“好吧,我明天就去重办一本户口本,你们满意了吧。” 林熹涛的爷爷又笑:“好,一言为定!明天重办了户口本,明天我就给我孙子转学。” 第81章 *忠诚可能是最不自然的。 *你只能永远在爱。爱不同人身上的不同点。 *同居是硬的。爱是软的。 *一个完全值得爱的人,是不存在的。 *爱情是言过其实的。 *我总想,爱情的完美长度是六年。 这不是林可钟说的,这是林可钟的妻子蒋琴说的。良好的教育,赋予了这个漂亮的女人以诗意的感觉。她说这些“诗句”时毫不费力。 林可钟一开始觉得她说的很真实。他们是同一类人,都市优越的环境、家庭优渥的生活,使他们有能力真实地表达自己想到的一切。她在爱他,但她又敢说:爱不同人身上的不同点。那么她爱自己什么?她会说,爱你够帅够有钱呀。 听了这话,林可钟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有一点是清楚的,他没生气。她从来不要求他的“忠诚”,因为忠诚可能是最不自然的。 他们共同生活了五年。 有钱人的生活总是跟各种各样的派对、形形色色的高档娱乐场所联繫在一起。那是一种需要大量金钱支持的简单生活,也充满着无处不在的诱惑。有时候他们一起去,有时候分开单独行动。虽然蒋琴不要求他忠诚,但出于爱情,他从没有出轨。同样的,他相信蒋琴也没有出轨。忠诚虽然不自然,但以爱情为名的忠诚,他们这对夫妻却都是信奉不移的。 开始的时候,林可钟很欣赏她的诗意,觉得这样的爱情完全无拘无束,是最真实跟最纯粹的爱情。少年时代会爱上这个女孩,就是为那丝丝如天空中吹过的清风般的诗意吧。跟蒋琴一比,他过去的爱人张大川无疑就是如大地般的厚重与踏实了。 人类虽然必须立足大地,但最想望的却是天空。所以他终于舍大地般深厚的爱情而选择了风一般的爱情。 可时间长了,他又开始遗憾天空中的风虽然美好,却抓不住握不牢。 人心苦不足。 都市人有没有心肝?有没有隔夜的爱与恨?这在今天已经成为不是问题的问题。 或许是早有预感,五年后,当自己的妻子蒋琴挽着其他男人的胳臂说找到了真爱时,林可钟竟也可以说着言不由衷的祝福的话语,外表波澜不惊,根本无法想像这些年里自己是那么地爱她。 蒋琴再婚那天,林可钟请了病假没去林氏公司上班。独自到以前跟蒋琴常去的地方走了一遍,心境可想而知。直到晚上,越是临近婚宴他越是有一种冲动,很想冲到婚宴现场搅局,让大家都不痛快。他也知道,这样做十分愚蠢,而且也不值得这么做。但是这个念头无论多少次按下去,都会像水上的漂浮物一样顽强地冒出来。 他很担心自己会失控干傻事。 他不敢喝酒,也找不到什么事情可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二叔还在国外,欧叔在他身边陪着。最后,林可钟把过去的相册给翻了出来。从童年时代的裸照一直看到了近期跟蒋琴的照片。 看到蒋琴,他的心很痛,甚至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杀了她。就在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时,一张老照片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是他骑车带着过去的爱人张大川时的照片,背景就是林宅。 那时候他们都不喜欢照相,也就很少照,这是唯一的一张。是欧叔抓拍的。 永远?他还记得那个男人哭着说想跟他永远在一起的样子。他那时候只觉得不耐跟不切实际吧,而以现在的心境重新回过头审思。永远在一起,其实也不错,最起码就不会再有这种痛心的感觉了吧。 人类,始终离不开的还是大地! 美人初嫁,风波暂时告一段落。落了单的林可钟陡然间变成了钻石王老五,给他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就像梅雨季节断不了水滴的屋檐。 这换作了以前,几乎不可想像。林可钟从未想过他还有需要去相亲的那一天。可现在作为林氏公司的掌舵人,为了公司业务,一些关键人物的面子还是必须得卖的。 以这种心态去相亲,自然是相不中。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人。这个人是汪正。汪正是陪他堂妹来相亲的。 别说汪正的堂妹相貌平平、偏偏总爱发嗲,就是真地是个天仙,沖着她有汪正这样的堂兄,林可钟也必然是相不中的。他的个性就是记仇。 他推说有事,很快离席而去。但是没有很快去开车,而是在酒店门外等候。多年不见,他不相信汪正真地只是陪堂妹来相亲这么简单。 果然,汪正很快送走了堂妹,追了出来。一看林可钟竟然这么神定气闲地静等,换了别人一定老脸挂不住,但他的心理素质极佳,竟是不动声色地迎上来说:“好久不见呀,老同学!” 林可钟不看他,不耐烦地说:“有话就说,不用跟我拐弯抹角的。” 汪正呆呆地看他,目光里分明含着一种内在的迷恋,还有几丝鄙薄。“知道吗?我当年暗恋你十年都没有动作,后来又为什么主动追你呢?”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那是你爱上张大川、那个西部民教的事,使我感动,使我相信这个浮躁的城市里还是有着永远的爱情的。但是,想不到,后来连你也移情别恋了。今天我来,就是想来看看你被老婆甩了的嘴脸。哈哈哈……” “看完了?” “啊!”汪正没想到他这么刻薄的话,林可钟竟然像没听到似的,一时有些发楞。 “看完了?看完了我就走了。”林可钟漫不在乎地说,但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他的脸色就变了,十分苍白。想起多年前在小柳村他就那样舍那个人而去,那个人却还大度地放他走,甚至当众问他是不是爱过。这里面,含着怎样的深爱以及大恸呀。 相爱中的人们,都会挖空心思对对方好。只是,分手时,还能保持风度并还能爱着对方的不多。什么分手之后还是朋友,基本是扯蛋,或者原本就爱得不够深。其码,他所认识的所有城里人都做不到,反而那个乡下的穷民教做到了。就算是他,他敢说他最终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不是在顾忌蒋琴背后蒋家的势力么? “不过你也不用内疚了。时间才是人类真正的良医,上次我让人试探过,他也应该不爱你了。呵呵,我竟然还说这世上有什么永远的爱情。是个人,就做不到吧……” 林可钟本来还在想像,等听到身后汪正的话时,猛地转身,却发现汪正也走得远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边走还边喃喃自语着,并不停地摇头嘆气。 第82章 “查出来了吗?最近汪正是不是在小柳村干了些什么?”林可钟在办公室里打电话问李二祥。 李二祥在电话里说:“是的少爷。汪正通过渠道查出了当年少爷在小柳村还有一本户口,就联繫了四老爷一家。隔天,四老爷就带着儿子跟孙子一起去了小柳村。熹涛少爷跟耀祖少爷一起上学,然后在上学时打他,以此要挟大川老师迁户口。” “你说四叔千里迢迢地特意跑过去,就是为了让他的孙子打我儿子?哼,他好大的胆子!” “这倒不是。打人的事应该是熹涛少爷自己的主意。因为四老爷家请的钟点工说熹涛少爷有一餐闹着不肯吃饭,一直缠着他爷爷要一起去小柳村,说要让……让……” “让什么?我知道从那个小兔崽子的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来,你直说无妨!” “熹涛少爷说要让少爷您的那个野儿子知道,谁才是林家真正的少爷!” “小兔崽子还挺记仇!”林可钟哭笑不得。这几年,他虽然仍旧跟四叔他们交恶,可对两个侄子还是不错的。侄子什么个性,他一清二楚。可另一方面,他虽然离开了小柳村、离开了大川,但在他的心目中,耀祖仍然是自己的儿子。他甚至考虑过再过两年,等耀祖到了上大学的年纪就送他去外国留学。这一次,儿子被侄子打了,还真是一笔滥帐。 不过,那都是孩子之间的小事。他并不关心,他只想知道那个人怎么处理。“那大川呢?他户口迁了还是没迁?” “这个……大川老师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民政部门办理了相关的手续。” 第55页 “什么?!”林可钟腾地就从办公椅上跳了起来。户口本身不算什么,但这背后却代表着大川对他的态度。他知道这很自私,但是,他总以为就算分开了,在大川的心目中,他所占的分量依然是重的,是一生一世的。他也知道大川关心儿子。可如果说大川犹豫哪怕三天,最后还是迫于他四叔的压力去办了手续,他心里可能会好过一点。但如此毫不犹豫、第二天就去办的态度,太决绝了。 “少爷!少爷!”李二祥还在电话的那头叫。但是林可钟已经挂了电话,呆呆坐在办公桌的后面。只觉得心仿佛被人剜了似的痛。他想哭,可却哭不出来。 失去蒋琴时他也这样难受过,但或许早有预感,痛,虽然来得大,却并不深。而对大川,那个早就被他抛弃的爱人,因为决绝得出乎了他的意料,更深的痛苦,一瞬间便深深刺入了绝无防备的心脏内部。 痛苦使人清醒。痛苦使人成长。 他一直属于那种极度忠于自我感觉的人,早年间他的任性、他的娇纵皆由此而来。 但他有些不明白的是,这是怎么回事?他以为他仍然爱着蒋琴,仍然在为失去蒋琴而痛苦,但与此同时,他却在为更加彻底地失去了一个早已失去的男人而更加地痛苦一百倍以上。那么,他到底更爱谁?! 难道说他一直为之而忠诚的自我感觉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可靠。是因为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诱惑感官的东西太多吗?还是他本就是个没有读懂这个世界、没有读懂爱情的孩子。这些年,他成熟的好像仅仅只是为人处事的手腕,心理却没有跟着一併成熟。 痛苦地思索了几天,最后决定去小柳村,去找张大川,弄清楚这个答案。如果是真的,他想他就给大川想要的永远!永远在一起! 这就好比大人对孩子说那东西不好,孩子是不会听的。只有孩子自己经受过痛苦了,孩子才能明白,比起扑朔迷离的爱情游戏、分分和和的痛苦猜度来说。 永远,自有它的诱惑人心处。 张大川照例去学校给孩子们上课。他喜欢给孩子们上课。虽然经过林熹涛事件的冲击,某个已然很久没再想起的人又开始搅扰着他的脑子,提醒着他曾经的心痛,但只要他一见到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又什么都忘了。 儿子虽然暂时不能陪在身边,可学校的学生就是他的孩子,被人所唾弃不要的深情,在这儿又有了用武之地。 平静的日子,有亲情,有他所热爱的教学工作,这个清贫了一生的民办教师已然心满意足。 林可钟悄悄站在教室窗外,看到的就是这张黑红脸膛上的笑,满足、纯朴,不含一丝杂质,像西部太阳的热烈。厚朴的嘴唇里吐出的嗓音是响亮的、宽厚的,像西部的大地一样,正在全心全意、近乎忘我地给讲台下的娃娃讲着课。 眼前的景象,有一种说不清的味道,令他的心怦怦直跳。他感到好亲切,有一种净化的感觉。他回过头看身后的李二祥,示意李二祥带保镖先走。 当大川老师挟着备课本从教室出来时,看到的就是站在教室走廊里的俊挺的男人。他有片刻的疑惑,曾经的痛楚也随着这个男人的到来,潮水般涌上心间。黑红的笑脸渐渐化作了惨白的僵硬的表情。 王老师也从隔壁班讲完课出来,一看到这久违的一对,也是楞了。她悄悄上前两步,轻声问:“大川老师,要请假吗?” 张大川好像才回过神,“啊”地回头看她一眼,想了想,终于是咬着牙说:“不用。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走吧,下一节还有课上。”说完,他先走了。就像没有林可钟这个人似的,从他身边擦肩走了过去。 林可钟有些茫然。他不是没想过事隔五年后再见的尴尬。但,一下车他就跟管不住自己似的,非想着来看看大川。 他想过大川会骂他、打他,就是没想到大川会对他视而不见。原本想好的话,顿时全都堵在了喉咙管里。 倒是王老师看了看林可钟,觉得就让他这样站在教室门外,对学生们的影响不好。于是就问他:“要不,小林老闆你到办公室坐一会儿吧。喝口茶。” “好!”林可钟惨白着脸说。 于是,林可钟就在老师们的办公室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张大川仍然照常上课,照常地从他身边去去来来。倒是几个新来的、并不知道大川老师与小林老闆间纠葛的新老师们,全都不无好奇地看他,私下里指指点点。 林可钟长这么大,从没试过这样被人当成耍猴的看。但他豁出去了。 失去了方知珍贵。 已经不需要更过多的验证,在这么多年以后第一次看到那张西部阳光气息的黑红脸膛的一剎那,他就知道他其实还是爱大川的。过去舍下大川,是他人生里最大的错误。 【 第83章 林可钟每天都来,每天都枯坐于老师的办公室里。这一下,不仅某些老师对这个过份好看的男人满心好奇,一些经常进出办公室的学生干部,或者被喊进办公室谈心的小学生们,也认识了这个漂亮叔叔。有些还认出了他原来就是那个先前离开了小柳村的小林老闆。 张大川再倔强,终归担心对孩子们造成不好的影响。某天放学的时候,他终于走到林可钟面前说了一句:“走!”当先就走了出去。 他们一起走回了家。张大川只把他领进客厅,然后反手关上了门,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地看他。 林可钟被他看得紧张起来,自知理亏,假装打量四周。这本来是他亲手建起的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家。五年过去了,在这个家里,他的痕迹却已经被清除到了极弱的程度。 后现代主义风格的豪华家具换上了粗笨简陋的张大川自己打的木制桌椅,客厅四壁上奢华且耗电的壁灯吊灯有的被取掉了,有的则换上了最简单的日光灯管。连厚重曳地的窗帘也被张大川取下来,送给了学校的会议室用。林可钟这几天在学校时还看到过。 现在窗上装的不是窗帘,而是糊上的便宜且色彩素淡的玻璃纸,不拉窗帘,外面的人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加之透光,村里许多人家都是这样做的。电器送的送、卖的卖,只剩下了最简单的电视跟电冰箱还在。 五年后,原本装修豪华的小洋楼,在小柳村一栋栋新建起的小洋楼里毫不显眼。正如一名贵妇洗尽铅华后,原也不见得比普通劳动妇女更美。 看着这一切,林可钟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但要重新得回大川的爱的决心反而是更大了。 “对不起,大川……”林可钟一句话没说完,被张大川的动作给吓了一跳。张大川竟然在脱衣服。夏末秋初的天气,衣服原本就少,张大川这一脱,裸出了健壮的胸膛。 虽然他的脸上已然有了岁月的痕迹,身材依旧。林可钟对那显细的腰部跟接近半球形的屁股组成的完美弧度记忆尤深。前妻蒋琴的身材也好,却是纯女性的柔美,更要求做爱的气氛、要求漫长的前戏、要求无数的甜言蜜语。像这样性之所致、立刻就可以来一场的刺激感觉,几乎没有。 林可钟顿时口干舌燥起来,哑着嗓子问:“大川,你这是干什么?” “难道你不想要?”张大川回过头,沖他笑了笑。 看见这样久违的笑容,林可钟脑子里晕乎乎的,楞楞地望他。过了一会儿,他才颤声叫“大川”,上前一把搂住了朝思暮想的爱人。 他用的力气是如此之大,十根手指,根根深陷进大川的肉里,直想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即使以张大川这样的粗壮汉子,也有些疼了。他只是微微皱眉,什么都没说。 接下来,林可钟开始吻大川。与他的拥抱相反,他的吻并不狂热,反而是小心翼翼的温柔。他一只手扶着张大川的肩背,一只手伸到张大川的背后温柔地摩挲。舌尖先细緻地扫过厚朴的唇部轮廓,用手轻柔然后才温柔地撬开那唇,将舌头探了进去。 张大川的唇里,是他曾经熟悉的西部太阳的味道。所以在探进去的一瞬间,感嘆地喟嘆着,下面立刻就硬了。于是,他的吻又变得急切起来。从他舌上传出的吸力,就像要吸出张大川的魂魄般用劲;原本温柔摩挲背部的细长的手,也变成了将对方的屁股用力按在自己的下体上。 毕竟很多年不跟人这样接近了,张大川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可仍然什么没说。 随着林可钟的吻,他呢喃着大川、大川,手忙脚乱地替张大川把长裤的皮带给解开,连内裤一起撸掉他的裤子,然后,一只手就迫不及待地伸后面,覆在了那梦寐以求的半圆上,还用力捏了两下。他情色地笑着,呢喃:“大川,还是你最好了。” 第56页 张大川也笑笑,自己把落下的裤子踢到一边去。 面前的裸体是一如记忆中的黑红健壮,林可钟全身都要烧起来了,可到底是心疼大川。在张大川的左脸上啄了一下,说:“等我,我去拿点润滑剂就来。” 但张大川拉住了他的手:“不用了。” 林可钟误以为这是张大川也急不可耐的表现,喜得又在张大川的右脸上啄了一下。但还是说:“我不想伤了你!“然后去厨房倒了一点食用油,并让张大川背过身,双手扶墙,一手替他的后庭做扩张,一手则绕到他的身前,爱抚着他的前端。 背对着林可钟,张大川心里满是悲凉。最大的伤害都做下了,这样小处的体贴有意义吗?他是不知道事隔五年后,小林还来搅扰他的平静生活为了什么,但也能大致猜到。勉强笑了笑说:“可以了吧!” 林可钟的呼吸声已经像牛喘一样粗重,火红的眼里几乎只剩了那团正随着他的三根手指起舞的粉色的嫩肉,在黑红的半圆小丘上正如中原一点红,是惊心动魄地媚。 他没注意到张大川的前端仍然是软的。所谓小别胜新婚,更何况这一别就是五年多,他已经强忍欲望忍得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疼着、颤拌着。一听张大川这样说,就再也把持不住,狂喊一声“大川”,把自己早已铁硬的东西猛地埋了进去。 虽然扩张做得很细緻也很到位,终归是五年都没有过这样的动作,年纪亦渐长,张大川直感觉小腹上像挨了重重一拳,火烧火燎的痛楚,自被强行侵入的后部,顺着嵴髓神经,直达小脑。整个脑袋都是疼的,眼前一黑,堪堪就要晕过去了。 林可钟觉察到他的痛苦,生生压下抽插的冲动,用嘶哑的声音问:“很痛吗?大川!” 不可否认,这一下使张大川早已枯死的心又微微悸动了一下,但随即就化为了脸上淡淡的苦笑,紧贴着林可钟所看不到的客厅墙壁上悄然绽开:“还好!” 林可钟一笑,说:“那就好。”然后才开始小心地动了起来。被柔嫩的肠道火热包围着的感觉实在太好,远胜过一般的女性甬道。那一瞬间,他有些奇怪:在吃惯了大川的好味道后,为什么他竟然还会跟蒋琴做?这是他的愚蠢!不过,这一次之后,他发誓他绝对不会再放手! 很快,林可钟忍不住了,两手下死力攥住张大川腰的两侧,而他的腰则像装了马达似的,近乎忘我地疯狂律动,沈浸在人类原始的节奏里。口里是激昂的牛吼般的叫声:“啊!啊!啊──大川──” 张大川默默忍受着这一切,心里无悲亦无喜。多年前幸福的画面,偶尔闪过眼前,恍如隔世般遥远,又如惊鸿一瞥般飘忽,而他的身子太笨重,脑子太钝,想抓也抓不住呀! 第84章 林可钟终究是关心张大川的。虽然做完这次后,远没有满足,但欲望多少褪去了一些。他敏感地发现在这个过程中,爱人根本没有投入,也没有享受到。他有些怒意,但想了想还是问:“大川,你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我替你找医生?” “啊!你好了吗?”张大川竟像是才回过神似地,惊讶地看他。然后才淡淡地说,“既然好了,那你就走吧!”然后开始穿衣服。 林可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大川疯了,为什么两个人才欢爱完,大川就让他走?这是什么意思? 张大川看到了他的表情,淡淡地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还是回a城去吧,你妻子还在那里等着你。” 林可钟顿时恍然大悟,松了一口气。他不好意思地笑:“大川,我还没告诉你吧!我跟我太太已经离婚了。她又和另一个男人结了婚。” “哦。是吗?”张大川并没有他意想中的欣喜表情,半是不解、半是漠然地看他,“可那是你家的事,跟我又没有关系。你不用告诉我呀。” “怎么会跟你无关?我跟她离了婚,就立刻想要回来找你呀。”林可钟着急地说。 “哦。原来是你被甩了,才想起我。”张大川说,淡淡的表情只是在陈述这个事实。 饶是林可钟的脸皮厚,这一下也胀红脸。 沈默半晌,才说:“大川,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你很难相信。但说实话,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忘了你,可其实我半刻也没有忘记过你。当年是我的不对,是我太任性,可是,大川,我希望你还是能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我看你还住在这里,就知道你还没有忘记我。” “我是农民的儿子,我只是不想浪费物力。”张大川仍然淡淡地陈述着另一个事实,“你留在这里所有的东西,我都给扔了。”忽然想起那张相片,张大川选择遗忘。 “可是我爱你呀,很爱很爱。大川,求求你,给我这一次机会好吗?以前全是我的错,可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你再仔细考虑考虑好不好?”林可钟急了,但好歹掌管林氏企业多年,这点心理素质还是有的。当下只是攀着张大川的手认错求饶。难为这个三十六岁的大男人,攀着张大川的手时,还不住扭动着身子,感觉又像是十多年前年青孩子气的大学生了。 张大川多少有些好笑。当年撒手无情的抛弃,现在用这一点小花招就想挽回,就恰似一个平时不好好用功的学生,指望临时抱佛脚就能考上大学一样,只能说是妄想。 他也不吭气,由着林可钟自说自话,思绪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林可钟费了无尽的口舌,也撒了半天的娇,张大川就跟聋了似的,不给他丁点的反应。林可钟并不是有耐心的人,有意发怒,但细想想确是自己的不是。这怒气于是又像沸水浇在雪上,全都融化了。他又努力了好几次,数小时的时间就这么耗过去了,外面的天都黑透了,终于,累极了的林可钟颓然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顺手把张大川也拉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 张大川也站了一下午,却不觉得累。他漠然地看了林可钟一眼,觉得他讲完了,起身开门,并且向门外伸出一只手,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开门送客的动作。 这一剎那,林可钟的心在滴血。这是他所深爱的人,也曾是深爱着他的人,却因为他的原因,最后视他如陌路。两人近在咫尺,却相距天涯。 林可钟坐在椅子上,轮廓分明的脸如明玉一般惨白,眼波凝滞近乎一潭死水,微垂的嘴角与眼角表现出内心的伤恸。他楞楞看了张大川足有好几分钟,才忽然起身,急匆匆的,逃也似地一阵风般冲出门去,瞬间消失不见。 这时候,黑红的脸膛才露出几丝痛苦的表情。全身的力气似乎一下子被抽光了似的,张大川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心里虽然痛苦,可日子还是得继续。 林可钟回来的第二天,因为头天晚上没睡好,张大川起得有些晚了。他今天还有课,一边急匆匆地穿衣服,一边下楼。 楼下的桌子上有热气腾腾的早点,早点下压着一张淡蓝色的信笺。张大川先是楞了一下,拿起信笺一看,明显是熟悉的字体。他把信笺扔了,早点带到学校,给学生们分着吃了。而他自己,早晨什么都没吃。 第三天,早晨醒来又看见楼下多了一些新的家用电器、锅碗瓢盆什么的。张大川这回看都不看电器上粘贴的淡蓝色的信笺,只去找一趟爱国,托爱国把这些东西分赠村里的困难户。 第四天、第五天……几乎天天都有新鲜的礼物。随礼物一起附送的还有林可钟写的信,无一不是长篇大论。张大川不管林可钟是想倒歉或是为了别的什么,一概不予理会。 虽然也有心痛有不舍,但现在有儿子、有学生、有乡亲们的平静日子,已经是张大川心之所求。他并不想自找麻烦。 爱情美好,对普通的乡下人说仍然是太奢侈了,而以泣血的心痛作代价更是太过。爱情,并不是人人都能尊享的美好体验。 正如城里人的心思,乡下人永远都不懂,而林可钟的心思,更加抽象更加莫测,他已经受够了,不想再领受第二次。 一个月后,张大川起床后刷一下拉开了窗帘,早晨的新鲜空气迎面而来。这空气怎么是甜的?感觉到不对,侧身往楼下一看,眼前是一片火红的玫瑰花海。 这儿是西部,即使这些年生活好过了,可是花,尤其是这样满满当当布满整个小院的最新鲜的红玫瑰花,是从所未见的。玫瑰的香气,正如站在小院门外看热闹的人一样多。 窗帘一拉开,乡亲们的目光便齐刷刷刺来。目光里倒没什么恶意,半是好奇半是不解,可张大川仍是被灼痛了。他是老师,怎么能搞出这么大的事来让乡亲、让学生看热闹?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下楼去,打开大门,不理会从门fèng里掉落的信笺,只是疯狂地、机械地、一次一次地把那些大束的玫瑰抱进屋里,塞进厨房、踩在脚下。 第57页 玫瑰多刺。做完这一切后,他的两只手、胸前已经全是被硬刺给刺出来的斑斑血迹。张大川终于接近崩溃了,他给学校请了假,然后一口气跑到村口。 村里没人愿意租房子给前陈世美小林老闆,他都是由司机每天开车来村外,然后就在村外待上一天。 正是清晨的时候,空气很好,远方有雀鸟清脆的鸣叫。 张大川一口气跑到村口,村口旁边就是爱国家的房子。近些年村里已经不流行刷大标语了,爱国家外墙墙壁上“治穷先治愚,治愚靠教育”的大红标语还是多年前刷上去的,现在已经斑驳支离、若隐若现了。 林可钟果然就在那儿,痴痴地望着这陈旧的老标语。看到张大川过来,他把眼睛迎了上去。 这是短短的一瞬间的对视过程,这是眼睛与眼睛的较量。 林可钟的眼里是伤恸、是绝望、还有不死的希望。 张大川的眼里是伤恸、是绝望,还有祈求的平静。 “放──过──俺──吧──求──你──了”这次他把嗓音抬得很高,把口齿咬得很清楚,把尾音拖得很长。“求你了”似乎环绕村外四野作长长的回旋:一圈、两圈、三圈…… 往事如烟。 往事如风。 往事,终究只是往事罢了。 林可钟忽然就有了一种顿悟般的明了,没顶般恐怖的情绪,犹如汹涌的潮水顷刻间吞没了他的全身。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破碎的声音,喉咙口涌上来一股腥甜。但他又生生地把这股腥甜给咽下肚去,惨白着玉一般明丽的脸,不动声色地说:“好!” 第85章 林可钟果然没有再在小柳村出现,张大川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张大川并不后悔,虽然在夜深人静,不免回忆起同样地在“治穷先治愚,治愚靠教育”的大红标语下,曾经是幸福等着小林回来的一家人;而那天,已经漫漶难辩的“治穷先治愚,治愚靠教育”的标语下,却是被他赶走的孤独修长的背影……所谓世事变幻、沧海桑田亦不过如此。 相比爱情的变幻,亲情更稳定、更可靠。亲情,才更像是他所信赖的大地。 这一天是国庆节放假,耀祖从学校回家小住。这才住校没多久,儿子变高了也变瘦了。像天下间所有的父亲一样,张大川既心疼又高兴,特意买来好些吃的给儿子补身。 过完节,直到耀祖快回学校去了,张大川把儿子送出村外,准备送耀祖上往县上去的巴士时,耀祖不上车,耀祖忐忑地看着张大川半晌,支支唔唔说,“爸爸,其实……其实……俺……俺现在有一台学习机……” “学习机!”张大川有些楞,儿了上高中前,他也曾经想过给儿子添置一台学习机,学英语用,可民教微薄的薪水,独自供儿子上高中就很困难了,而且还得另存一些钱留作三年后儿子上大学的费用,张大川自己平日里的生活省了再省,所以,购置学习机的计划就暂时搁置下来。只是,大哥一儿一女两个孩子,还得赡养老娘,日子同样过得紧巴巴的,他怎么还给耀祖买学习机呢?那可得一千多块钱呢。 “没事,那是你学习用的,想要就要吧。不过多少钱呀,下次爸爸想办法给你大伯还上!你大伯要养活一大家子也不容易啊。”张大川不想伤儿子的心,想了想,微笑着说。 “不……不是大伯……” “不是他?那是谁呀?”张大川有些糊涂了。老张家是上上代才从外地迁入西部的,本家亲戚不多,还有谁会捨得花那么大笔钱。“那是你干妈吗?”白丽是耀祖的亲生母亲,虽说这些年她又再嫁了,又有了一个儿子,可对耀祖的关心丝毫不减,每逢过年的时候她不仅会给耀祖带来亲手编织的毛衣毛裤,押岁钱也是最丰厚的。张大川没告诉儿子白丽才是他的亲生母亲,前些年让儿子认了白丽当干妈。 对这个干妹妹,张大川更是心内有愧,如果这笔钱真是白丽出的,哪怕不吃不喝,也得尽快还上。 “也……也不是干妈……” “那还有谁呀?”张大川完全糊涂了。最后,他想到了一个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粗声说,“耀祖,爸爸跟你说俺们穷不能穷志气,如果是……如果是那个人……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要!” “爸爸!”耀祖是张大川一手带大的,看他的表情,再加上也耳闻了前些时村里所发生的事,知道爸爸想歪了。赶紧说,“不是小林叔叔,是一个阿姨!她说是爸爸你的同学,叫甘铃。” “甘铃?!”对那个所谓的老同学,张大川已经遗忘很久了。突然从儿子的嘴里说出来,说不惊讶是假的,可是,甘铃为什么要送给耀祖一台学习机呢?“她还说什么了。” “她……甘阿姨说她生了重病,回老家来养病。她还说,她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想起以前的事,真是对不起爸爸你。送多了,爸爸也不会要,一台学习机,就当对后辈的一点心意了。”耀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爸爸的表情。他从未不经爸爸许可,就收下别人的礼物,只是那个甘阿姨看上去太可怜了,又一直坚持,他这才自作主张地收下了。 张大川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恨意也淡了。甘铃是恶意想拆散他跟小林,不过最后他跟小林分开却不是为了甘铃。两个人之间,有缘就是有缘,无缘就是无缘,起决定作用的是两个人自己,外界因素都是次要的。“那她现在住院了吗?还是在家里住着?知道她是生的什么病吗?” “甘阿姨没说,不过现在她是在家里住着,没在医院。” “那耀祖,你先回学校去,改天爸爸会去看甘阿姨,谢谢她送你的学习机。” “好,那爸爸再见,俺走了。”耀祖跟张大川挥手话别,登上了去县上学校的巴士。 甘铃病了。改日当张大川到了县上,按当年去甘老西养鸡场打零工的老路找到甘家时,甘铃正一个人坐在巷口。头发掉了许多,稀疏、干枯、乱蓬蓬的,身上随随便便地套着一套老旧的棉质睡衣,脸色腊黄,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眯着眼睛晒太阳。 张大川久久地站在马路对面看着她,试图从这个病入膏肓的女人身上找出一点当年全套白领丽人打扮的漂亮师妹的一点影子,可是,没有。眼前的只是一个瘦弱不堪的乡下女人。 后来,甘铃似乎感觉到有人看她,一扭头,就看到了张大川。张大川也老了,可是壮实的身板没有变,质朴的笑容也没有变,依稀仿佛就是多年前年青的穷民教、她的师兄。甘铃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微笑,她说:“师兄,你来看我了呀。谢谢!” “得的什么病?”张大川快步穿过马路,走到他身边,难过地说,“你还是要到医院去,这样子一直呆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呀!命可是你自己的,你自己不珍惜还有谁珍惜呢?” “我知道。”甘铃说,“不过我这病是没救了,在医院里躺着也只是等死受罪。我现在只想呆在家里,呆在家乡,回忆一下小时候、读书的时候的好日子,这样我也就满足了。” 张大川说不出话来了。甘铃已经生命倒计时,她想在生命的最后做些什么、怎么做,只应该由她跟她的家人来决定、来操心,而他跟甘铃的交情远不到这种地步。 张大川说:“你还想要我帮你做什么事吗?你可以说,我一定帮你做到。” “傻师兄!”甘铃扑吃一下笑出来。曾经的美丽虽然已经被病魔给剥夺得干干净净,但当她这样笑的时候,还是让张大川心里颤了一下,依稀间,便又看到那个曾经使他迷糊、曾经使他有过少男的遐想的漂亮师妹,又回来了。可是当他定定神,眼前还是丑陋的病妇,哪里有漂亮师妹的影子?张大川落泪了。 甘铃也怔怔地看着他,嘆了口气说:“傻师兄呀!你还没傻够呀?我那么对你,你还……唉,这辈子,我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伤害了你,如果有来生,我真地希望能嫁给你。你会是天下间最好的丈夫,我也会是天下间最幸福的妻子。” 张大川没想到她这么说,有些发楞,紧张地连连搓手,不知道该回什么话。他是拒绝了小林,可也从没想过余生里还要重组家庭。至于娶甘铃,那更不知从何说起了。 甘铃又笑:“骗你呢?我这个样子,哪里还想什么嫁人的事。我只是感嘆,我这一辈子,自以为长得有几分姿色,一心想嫁给有钱人,却总是失败,处处碰壁。有钱人,都一个德性,不是拿钱养情妇、包二奶,就是玩感情游戏,你的小林,可能是唯一的例外吧。所以我才不甘心。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现在说什么也晚了。那台学习机,就当是我的一种补偿吧。”甘铃也知道,做过的那么多错事,不是一台学习机可以偿还的,但是,她已经这个样子,做出别的补偿也晚了。况且就算她真想嫁,师兄又要不要呢? 第58页 一生只落得累累的情伤后,这个心比天高、从西部乡下走出去、又回到了西部乡下的女人才明白,找老公,还是得找大川这样的。嫁给有钱人不是不好,可也得看缘分才行。 听她提小林,张大川出了会儿神,苦笑道:“别笑话俺了,这十里八乡的,没人不知道他早已经抛下俺走了。俺现在是跟耀祖一起过。耀祖这孩子听话,读书也好,有耀祖陪着俺一起,俺这一辈子也够了。” “这我也知道。不过,最近小林是来找过你吧。师兄,我最后劝你一句话,别让自己这辈子留下什么遗憾!” “这……”张大川不知如何回答。这可能是甘铃唯一一次表达对他的真正的善意,可惜的是,他却只能心领。 “谢谢你来看我了,师兄。你走吧,好好照顾好耀祖!”甘铃最后说完,很累的样子,闭上了眼睛,继续躺在椅子上晒太阳。 张大川想想,也觉得她是一时的情绪失控,才会开那样的“玩笑”。毕竟,两个人是那么的不同,他还一个被男人给抛弃的男人,换作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想要嫁给他吧! 虽然善良,可他又不是木头人。对这个曾经屡次陷害他的师妹,来看看她,帮她了却最后的心愿,已经仁至义尽。他点点头说:“那好,甘铃,你好好养病,下次俺再来看你。” 甘铃也不知听见没有,直到张大川走远了,她都没有再睁开眼,只是眼角,两行浊泪顺势流入了鬓角,最终消失不见。 第86章 别让自己这辈子留下什么遗憾! 准备再顺道看看儿子,张大川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回味着刚才甘铃的话。甘铃再不好,可一个曾经青春美丽的女人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终归是一场不幸的悲剧。 拐个一个弯道,“大川酒店”四个大字突然映入眼帘,是街边一家新开的酒店正在装修,门口堆满了砂石水泥等建筑材料。虽然有些诧异,新酒店的名字居然跟他一模一样,但可能只是巧合吧,张大川没有多想,沈浸在马上跟儿子见面的喜悦里。 到了学校,让传达室的门卫帮忙把儿子给叫出来。儿子可能正在上课,一个多小时后,到了下午吃饭的时间,儿子才兴沖沖地跑出来,远远地叫爸爸、爸爸。 张大川张开手臂,也给了儿子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父子两人边话家常,边到校外的小餐馆里,叫了两碗牛肉面一起吃。 耀祖问:“爸爸,今天星期天你怎么会来县上呀?是有事吗?” 张大川难过地说:“还能有什么事?俺去看你甘阿姨了。她送给你学习机,俺是应该去谢谢她的。” 耀祖放下手里的筷子,也有些难过地说:“是呀!甘阿姨真地很可怜,她有个侄子也是我们学校的。他说,他姑姑活不了多久了。” 张大川不愿儿子难过,扯开话题说:“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现在学校怎么样啊?你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一定要吃好,别捨不得花钱,不够了就找爸爸要,知道吗?牛肉面怎么不吃了,把这些都要吃完。” 耀祖又拿起筷子开始吃起来,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爸爸,告诉你呀?俺们学校今年要组织英语冬令营,是上大城市,由那些大城市学校的英语外教给俺们上课,吃住也和这些外教在一起。全校一共才十个名额,其中就有俺一个。” “是吗?那是好事,你去了可要好好学。什么时候开始呀?” “时间还不知道。而且学校发下来的通知上把俺的名字也写错了,写成了林耀祖。学校就把通知收上去改,时间也是另外定。” “林耀祖?!”张大川的好心情全叫一个“林”字给搅了。也许,单单这一件事还不能说明些什么,可如果再加上“大川酒店”的事,难道也是巧合? 张大川的心情变得阴霾。等儿子吃完,把带来的一些东西连同二十元钱一起塞给儿子,送儿子回学校后,找了一个有公用电话的报摊。犹豫了再犹豫,张大川才伸手拔通了多年前曾经熟悉的号码。 “嘟──嘟──嘟──”电话响了几下,就接通了,“您好,这儿是林公馆。请问您找谁?” “俺……俺……找你们家少爷。”张大川很艰难地才说完这些话。 “对不起,少爷现在不在。” “哦!”感觉如释重负,张大川正准备说,“那俺就不找他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已经换了一个人。一开始接电话的可能只是僕人,而这个新的声音张大川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欧叔。 欧叔在电话的那头问:“是大川老师吗?我是欧凯华,你是有事要找可钟吗?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先跟我说,我会替你转达的。” “欧……欧叔……”张大川攥着听筒的手因为使了太大的劲,发白,有些艰难地说,“其实、其实俺也没什么事,只是、只是希望欧叔你能劝劝他,让他不要再打扰俺了。” “打扰?这话怎么说来着,他不是已经回a城了吗?”欧叔的语气变得有些冷。 “可是,今天、今天俺发现这儿新开了一家酒店,酒店的名字跟俺是一样的,然后,俺儿子的学校,给他发的冬令营通知上,姓氏也变成了林。俺想,这不会都是巧合吧。俺、俺没有别的意思,俺只是不想让俺儿子受打扰……” “那你可能真地猜错了,真地都只是巧合,我保证可钟没做过这些事情。如果大川老师你没有别的事,我想挂电话了。马上还有一个会议要开。” “那、那行……”张大川最后的吧”字还没有出口,隐约听到电话的那头有人远远在叫,“……欧叔,少爷还是不吃饭……”然后,电话便啪一声被挂断了。 张大川怔了半晌,直到电话里传来忙音,他才回过神,放下电话,问报摊老闆多少钱。报摊的小老闆告诉了他,他把钱付了,才怏怏不乐地走了。 往巴士车站走的时候,又看到那家正在装修的“大川酒店”。那是四个深黄色的大字,像大地的颜色。 然后,他忽然想起来,这段路、这个拐角,不就是他第一次偶遇了那个大少爷的地方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县上的变化日新月异,当年的小酒店数次转手,后来连这儿的大楼也拆掉了,在原址上又重新修建了更高更大的新楼盘,所做的生意也不再是酒店,他竟是给淡忘了。谁知道在他们已经彻底分手以后,林可钟反而还要眼巴巴地、不惜绝食地,也要在这儿树起一座新的酒店! “大川酒店”?!难道说林可钟就这么忘不了他。可是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张大川觉得,他可能永远都读不懂那个城里人出身的富家少爷到底在想些什么。至于欧叔,他是在保护林可钟吧。 张大川心里特别不是滋味的,坐上了回小柳村的巴士。 第87章 张大川尽力让自己不想林可钟的事,全心投入他所热爱的教学工作。时间过得飞速,又到了一年一度放寒假的时候,张大川特意去县上接儿子回家过年。 天气很冷,在学校大门前等着接孩子的家长也很多。不少家离县上远的家长趁机围住老师,询问自家孩子的学习情况,有的则把随身带来的土特产拿出来送给老师。 张大川跟别的家长闲聊着,眼睛却是紧盯着学校的大门,看涌出来的学生里有没有儿子的身影。这时候,一个从学校内走出的外国人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个个子高高的外国小伙子,上身穿着大红色的羽绒服,下身是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金发,蓝色眸子,一只耳朵上还戴着银色耳钉,在人群里格外抢眼,全身似乎都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似乎是学校的外教老师,因为旁边有学生不住地用夹杂着中文的半吊子英语,问他问题或朝他道别。而他也微笑着用英语回答。 张大川虽然在学校里不教英语,简单的英语多少听得懂一些,但复杂的就一句也听不懂了。他听到学生不停地叫“林肯老师”、“林肯老师”,想必是外国小伙子的名字。 但张大川却知道,他绝不是什么外国人!第一次见他时也是这样的,深邃洋气的五官、新新人类的打扮,虽然现在的他已经略黑了些、瘦了些,可在这种根本没见过几个外国人的偏远地区,仍然很容易被别人当成洋人。 林可钟似乎也看到了张大川,停下来镇定地回望着他。 张大川心里满是愤怒,为什么他答应了不再来打扰自己的生活,却又出现在这里?他是什么意思!但他并不擅长吵架,尽管气得混身发抖,可也没想过是不是该上前理论。 第59页 “爸爸、爸爸!”直到感觉袖子上轻轻的拉扯,才发现儿子已经从学校大门出来了。但儿子看着他的眼神是怯怯的,完全不敢跟他对视,张大川倏地就明白了,林可钟来到县上的消息,儿子早知道了,只是瞒着他而已。 有再大的火气,对着儿子,张大川也发不出来。现在儿子大了,他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做爸爸的也不可能什么都干涉;林可钟也不是去小柳村,他只是呆在县上,也不算完全违背当初的誓言。张大川只得苦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说:“俺们回家吧!” “爸爸,林叔叔……”耀祖想解释,但父亲张大川打断了他。张大川说:“没事。他终归是你林叔叔,你要是喜欢的话,爸爸是不会阻止你跟他来往的。”其实他心里想说的是绝对禁止儿子跟林可钟有往来,但是,没告诉儿子关于他亲生母亲的事,已然心里有愧;而儿子跟林可钟之间,毕竟也曾经是一家人,林可钟看着耀祖长大,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 自己跟林可钟的恩恩怨怨、痴缠爱恨,是大人间的事,绝不应该波及孩子。 “不是的,爸爸,你听我说……”耀祖有些着急,可是父亲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孩子,你现在长大了,有你自己的想法这很正常,爸爸绝对不会怪你的。在你小的时候,你林叔叔就待你很好,他是真心把你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现在,他来看你,你也很应该对他尽一份孝心。” “爸爸!”耀祖虽然感动,心里却是更急了,眼看短时间说不清楚,忽地从身后的书包里掏出一张包纸,一把塞到爸爸手里,“爸爸,你看看就明白了。” 《a城晚报》,张大川一眼就看到了上在的大标题。他情不自禁地扭头,发现林可钟已经走了,人群里找不到那显眼的高出众人之上的红色羽绒服。 再低头看手里的报纸,上面用显眼的大标题写着《林氏再度易手,侄子不如儿子》。 张大川的心里跳了一下,赶紧接着往下看,新闻的内容真地就是林可钟已经丧失了手里掌握的林氏企业,他二叔林爷将重新执掌林氏。报上还推测林爷很可能是有私生子,才会千方百计地收回已经交到侄子手上的公司,以待将来重新交到私生子的手上…… 张大川的眼神陡然有些飘忽,难道说林可钟现在真地已经一文不名、无法在a城立足,才会千里迢迢地来县上,靠在一个县城高中当外教谋生。 “不是的。报上说的不全是真的。”耀祖解释道,“这件事,是林叔叔自己要求的。” “他自己要求的?不对呀,你怎么知道?”张大川的静默尽管时间很短,但这么大的事,他得问清楚。 “是……是林熹涛打电话来说的……林叔叔来了之后,平时……平时也很少跟我说话……林熹涛还说,现在为这个事,林家闹得厉害。林爷骂林叔叔不孝……要把林叔叔的名字从族谱里抹去……” “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张大川想起上次在电话里听到的林可钟在家闹绝食的事,难道说也是为了这个?一时间,他也忘了问儿子,远在a城的林熹涛为什么会在电话里说这些。 “那……那俺就不知道了。或许……或许得问林叔叔自己才知道吧。”耀祖说。 张大川的脸色变了又变。他的经济头脑虽然一直是少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西部的经济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也使他逐渐明白了林氏的豪富,在全中国都是排得上号的。 以前,他怪林可钟把林氏看得太重,其实细想想,当一个人原本就没什么钱的时候,自然很容易目无钱财,可一个人手里有了很多很多钱,自然捨不得这么多钱。 归根结蒂,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问题部分是因为生长环境不同造成的观念不同,如果非要辩明谁错谁对,还真不好说。 而现在,把林氏、把钱财都看得极重的林可钟,居然选择了主动放弃──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林爷真地对自己一手养大的侄子翻脸无情,抑或是林可钟自己的想法…… 张大川有些不敢往下想了。如果说林可钟真地是为了他而放弃林氏,这样的牺牲,实在太重也太大,又让他何以为报? 不过林可钟或许真地做得出来,正如当年才二十多岁的富家公子竟然舍下大城市的繁华,来到西部最偏远的小村投资一样。这些,全是一般人做不出来的事! “走吧,俺们回家吧!”多少年过去了,张大川以为自己什么都看开了,但这一刻,终于又有了当年面对林可钟时的不知所措,那张黑红平和的脸随之变得灰暗,布满了难以言说的慌乱的阴影。 偏过头,再看一次,确认林可钟果然已经走了。这才有些放心起来,拉起儿子的手,急急忙忙就向车站的方向走,“天冷,耀祖,俺们就别在县上吃饭了,买好一些吃的带到车上去,这样能早些到家。” “可是,爸爸……”耀祖不乐意了,跟爸爸拉扯着,倒退着往后,“……俺饿了。俺要吃完饭再回去么!”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想回去就别回去了。”也是心里急,这或许是这辈子张大川对耀祖说过最重的话,刚一说完,就看到儿子的嘴瘪了,想哭的样子,张大川顿时后悔了。正想说两句好话补救,耀祖便一把甩开他的手,说“坏爸爸”,转身就跑。 “耀祖!”张大川大急,但手里还有一堆的东西,等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提起脚想去追的时候,却看到了惊骇欲死的一幕,“不──” 也是在那一剎,只顾着跟爸爸赌气的耀祖听到了尖锐的剎车声,从车窗里透出的是一张金黄头发的、惨白恐惧的脸,“耀──祖──”在驾驶座上,林可钟整个人都完全扭曲地、使尽全身力气地往左猛打方向盘。 “啊!”耀祖一声尖叫,一屁股重重地坐倒在地上。 “吱──轰──”林可钟的车几乎是擦着耀祖的身体拐了出去,仿佛一个喝醉酒的醉汉,一头撞在了路边的花坛上。 “耀祖!小林!”张大川骇得五官变形脸孔扭曲,冲上去先紧紧拥抱了浑身瘫软的儿子,焦虑的目光,却紧紧盯着远处开始冒烟的小汽车,放声大哭,“快救人呀!你们快救救他!他不能死呀!要死就让俺去死!俺替他!” 第88章 人们合力把林可钟从变形的车头里拉出来。耀祖是暂时没事了,至少没有生命危险,张大川把儿子从地上搀起来,歪歪斜斜地挨了过去。他不停地叫:“让开!让开!俺跟他是一家人!俺跟他是一家人!”推开人群,挤了进去。 林可钟躺在地上,额头有血,两眼紧闭脸色惨白。张大川的腿一软,几乎坐倒在地上,是耀祖用尚且瘦弱的肩膀勉强扶住他。耀祖也害怕,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叫:“爸爸,俺怕!” 张大川倏地冷静下来,他看到了,林可钟的胸膛还在起伏,他还有呼吸。 小林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也不活了。他让旁边的好心人帮忙扶住儿子,再将林可钟从地上拉起来,背在肩上,一起坐进了好心人叫来的出租面的里。 “医院!快,医院!”他在面的里不停地催促着面的司机,汗水泪水湿透衣裳湿透鞋袜,好象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小林你不能死!你死了俺也不活了。张大川站在县医院急救室门外,把儿子搂在怀里,默默却一刻不停地祈祷着。 耀祖刚才已经检查过了,是轻微的擦伤及受了惊吓,在简单上过药之后已无大碍。只有林可钟还处于昏迷,迅速被推进了急救室。 焦急的等待煎熬着父子俩的心。终于从急救室走出一位值班医生,问谁是家属呀。 是俺!张大川让儿子自己坐正,大步上前急声问道,大夫,小林怎么样啦? 值班医生看了他一眼,说哦,你是伤者的哥哥吧。请你不要激动。值班医生冷静地说,你可以完全代表病人家属吗?那就请进来签字吧。 坐在医生办公室里,值班医生手持x光片子向张大川介绍病情。 尽管曾经跟小林一起生活过多年,但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被动的,刚才小林宁可自己危险也要救耀祖,现在他挺身而出守护着小林的生命,张大川切实感到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心,他们还是一家人。如果小林真地为这件事重伤不治,他想他真地是不想活了。 值班医生感觉到他热切的目光,说:“经过x光检查过,你弟弟没有生命危险了。”张大川刚要长舒一口气,医生接下来又说,“但是,他有脑震荡的迹象,必须留院观察。” 第60页 “脑震荡?要紧吗!”张大川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还不知道。得等他醒来以后再做一次检查,才知道。” “那他什么时候醒。” “应该很快的,不超过十个小时吧。” 张大川这才有点放心,只是,小林还在昏迷,希望他能快些醒来才好。张大川攥着拳头想。 林可钟的病情,其实不重。可是头几天,脑震荡的后遗症,使他躺在床上活动困难,并伴以呕吐的症状。接下来,又发现味觉嗅觉完全丧失,根本分辩不出臭的跟香的。张大川既要忙前忙后地伺候他,又得问医生嗅觉与味觉为什么会丧失,能不能恢复,用什么办法恢复。虽然耀祖也来了医院,毕竟年纪不大,帮不上什么忙。 医生说,可能是脑子受了损伤。人脑很复杂,现代医学到现在都没能完全弄清楚。要恢复除非以后手术,但如果是这么小的问题,不影响生活,建议还是不要手术的好。 张大川还通知了林爷及欧叔,但来的只有欧叔。欧叔说林爷的身体也不适,受不得长途的颠簸。 来之后,欧叔也没进病房,找医生仔细询问了林可钟的病情,知道无大碍后,他让耀祖出去转转,然后把张大川叫到一边。 “其实到了现在,恐怕你也知道可钟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吧。”欧叔嘆了一口气,“唉!” “俺知道。”张大川有些沈重地点点头。虽然在小林有危险时,他也会心疼、会恨不得以身相代,但一想起林可钟的过去种种,实在不想再跟那人有任何的感情纠缠。也许,只做朋友反而更好吧。“欧叔,你应该劝劝小林,他二叔就他一个侄子,他这样出尔反尔,不好。” “看来你没相信报纸的捕风捉影,以为是林爷出尔反尔呀。” “林爷不像那种人。” “那你是觉得可钟像这种人了。看来,你对他的评价不高。这傻孩子,居然还为了你要死要活,连林家的财产都要全部还给他二叔,为的,只是当年你说过的,没钱也很好。” “俺……俺……”被林可钟无情抛弃后,张大川以为自己才是唯一的受害者,可现在被欧叔这样一说,倒像他才是那个负心人一样。张大川脸色憋得通红,一时无言以对。 “大川老师,你别怪我说话直,但有些话我得跟你说清楚。其实之前,我一直不看好你跟可钟。我不是因为你俩都是男人才不看好你们,只是你跟可钟的性格、出身相差太大,即使最后修成了正果,中途也会磨难重重。不过,既然这九九八十一难你们已经度过了八十难,最后,可钟还是选择了你,我也会支持他的。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有时候,对男人而言,尤其是可钟这样的出身,只有等他看遍了沿途的风景后,才会甘心安定。这一次,可钟是真地长大了;他不要林氏的财产,他回头找你,不是为了赎罪,是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这……”张大川终于动容了。要是别的人说这些话,也许他还会迟疑、反驳,但这是欧叔说的。不得不说,欧叔这个人,自有一股儒雅的人格魅力,虽然也耍心计,但绝不会耍得让别人心里不舒服。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当然,他也从不说谎,更了解林可钟的个性。 “你可以跟任何人赌气,但千万别跟幸福赌气。如果你相信小林还可以给你幸福,那就大度一些,让一切重新开始。” 张大川低下头沈默了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说:“俺会试着重新接受小林。你们林家的钱归谁管、不归谁管,俺管不着,也不关心。而且俗话说自家的娃儿自家爱,小林现在是不要他二叔的钱,可他二叔难道真捨得亏待他?俺只为了一件事,小林为不伤耀祖,宁愿自己受伤。他这人虽然毛病多,但心还是好的,好人才能好好过日子。而且,他走过一次了,俺知道那虽然难受,但不会死人,更不会永远地难受下去。他走了,俺跟耀祖两个人也能把这日子过好。俺的幸福,握在俺自己手上,不需要别人给!现在,俺只想让耀祖高兴,耀祖还是把小林看成家人的。” “你……”欧叔再干练,也被这番宣言噎住了。想不到,张大川外表憨实,心里明镜似的,想得开也想得透。使他原本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都成了废话。欧叔眼风一扫,忽然发现远处病房的门口多了一个人,不禁叫了一声:“可钟!” 张大川也缓缓地转身,目视那病中变得更加苍白的脸及邋遢纠结的金发。 欧叔悄悄地退了下去,林可钟缓缓走过来,一直走到张大川的身边。 “你都听到了。”张大川用的是肯定句。 林可钟不答话,只是点头。 “你生气了?” “我很高兴。你终于肯接受我了。只要你肯接受我,对我来说就是得到了全世界。” “俺们乡下人没你们城里人那么多的花花肠子,这种肉麻话你以后还是少说。现在俺只想让你答应俺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 “如果下次你要离开小柳村,提前通知一声。俺不会死缠着你不让你走。” “这……那好,不过我也有三个条件。” “啊!你也有条件?那……你说说看吧。” “第一,以后我们凡事有商有量,有任何的事情或想法都要先让对方知道、跟对方商量。” 张大川想了一会儿,似乎回忆起一些往事,心情沈重地说:“好吧,这个俺答应。” “第二,如果我真地再像上次那样要走,你不要放我走。你可以开车直接撞死我,也可以提任何我做不到的条件,但就是不要放我走。我的性格有时候就像风一样,你就是我的大地,我不能再失去你。” “这……这是你的事。俺还是那句话,你要走,俺不拦。” 林可钟似乎苦笑了一下,接着往下:“那我说第三个条件吧。在你认为合适的时候,我要娶你。我爱你,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无……无聊……两个大男人怎么结婚?”张大川涨红了脸,支吾着说。 “到时候我自然会有办法。中国不行,外国总行了吧。” “你不要脸……俺还丢不起那个人呢……你要是再没别的事,先进病房躺着吧。俺去把耀祖跟欧叔找回来。” 第89章 两周后,林可钟出院。 欧叔已经回a城去了,林可钟在这里没有其他亲人。张大川先在家里准备好了东西,把儿子送去奶奶家,才上县上接他出院。 张大川不想让太多人看见,特意选在傍晚来接他出院。但是他坐车坐得少,没想到这个时段,也正是进城的村民们回家的高峰。又小又破的中巴车,挤满了人,车顶上的行李堆得几乎比车体本身还高。中巴车只能如同喝醉酒般,歪歪斜斜地向前蹭。 在满车的乡下人里,金发蓝眼b)b外表洋气的林可钟即使尽力地缩短长腿,窝在最后排的座位里,也仍似鹤立鸡群般,显眼无比。满车人都不时地瞅他一眼,然后低着头小声议论。 林可钟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小心地假装看窗外的风景,实际上却在偷瞧张大川。后来,他发现张大川似乎没生气,目光更是胶着在张大川的脸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大川虽然已经有了些老相,但那代表着热烈的西部太阳的红色却更加清晰地镌刻在他的皮肤深处、在他的手上颈上;他的手臂结实有肉,决不是清秀薄削的,它平易近人,亲切温暖,可以承受生活的重担,也可以承载起永远……林可钟左看右看、越看越爱,脸上不自觉地就堆满了与他俊美的外表不相称的傻笑。 于是,一车的好奇心顺势扩展到张大川身上。 张大川心里不安,一会儿担心被熟人认出来,一会儿又想他带林可钟回来,也不知是对是错。之前他虽然知道以林可钟的外貌,与这西部郊县格格不入,但他之前跟林可钟一块儿出去,都有私家车迎来送往,从没有这样被围观的经历。 他心里不喜,粗壮的脸膛涨得黑红黑红的,但林可钟以前的性格就是这样的,说也没用。 好容易车至小柳村,天已经快擦黑了,张大川赶紧下车,林可钟紧随在后。 冬日是最后的一抹阳光,斜铺在村口斑驳老旧的房顶上。 那是爱国家的老宅,至于爱国一家人,现在早搬到新的楼房里居住了,留下这处老屋一直比较安静,除了村民们去县上的公车站会路过这儿,已经很少有人会来。但这会儿,这老屋前却早早亮起了一百瓦的大灯泡,灯下摆满各式各样的桌椅,桌椅上坐满了村民。有老有少,似乎全村人都聚集到这儿来了。 第61页 看样子像哪户人家办喜事,可桌上没有饭菜。除了孩子们自顾自在旁边玩得高兴,大人们都无一例外地高声大嗓、憋得脸红脖子粗地争论着什么。 也许争论的内容很重要吧,以至于有些人虽然看到了一个洋人稀客,也没有惊奇。紧跟着,他们认出了原来来的是老熟人了,说话的声音小下来,一道道或惊异、或不解、或嫌怨……的目光,在灯光下像探照灯般,齐刷刷投射在两个人的身上脸上。 一瞬间,原本喧闹的村口变得安静起来,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可以听见。 一瞬间,张大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没料到会是这种状况。林可钟上前一步,想怜惜地握紧他的手。张大川一缩,他握了个空。 “咳咳!救人如救火,今天我们必须得商量出这个事该怎么办?!”过了一会儿,人群中间传出爱国的嗓音。 “嗡──”村民们似乎回神了,纷纷转过身去,继续争论着刚才的话题。他们的声音更大了。 张大川松了一口气,不吭声地沿着老屋旁边的土路,快步朝自家门前走去。林可钟倒是一派自在,表情轻松地朝村民们瞟了一眼,跟着走了。 回到家,张大川让林可钟先洗澡,好洗去医院里的霉气。他把上午洗好切好的菜放进锅里,麻利地炒好、装好盘、端上桌,又开了一瓶酒,打算替林可钟多年后的第一次回来接风。 林可钟一时还没有洗好,张大川独自坐在桌前,想起了刚才村民们的争论。这些时忙于林可钟住院的事,忽略了村里发生的事。但他多少听说过,本村一个村民在南方打工遭遇了车祸,急需巨额手术费救命。这个村民是爱国的堂弟,爱国一直想找村民筹钱救他。 直到感觉四周出现了一片黑影,张大川抬起头,林可钟已经洗好澡出来了。林可钟的眼睛已经从下午时的蓝色变回了原本的黑,金黄的短发湿漉漉地弯曲着,挺直的鼻子,柔软的嘴唇,深邃的眼睛镶在白!的皮肤上像钻石般亮晶晶的。时间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消磨了最初见他时的孩子气,代之以一种成稳。 除此之外,张大川还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气,心,不禁砰然而动,黝黑的脸庞飞快地染上了两朵疑似的红晕。他心里暗骂自己不中用,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吃饭吧!” 林可钟发现了他的不安,不免心里高兴,几乎想就这样吻下去。他忍住了。 “好,吃饭”在另一边落座,拿起筷子慢慢地吃起来,边吃边偷看对面的张大川,心里又痒痒的,理智却告诉他要慎重。 “刚才村民说的,你都听到了吧?”张大川低着头扒了一会儿饭,忽然问。 “听到了。怎么了?”林可钟很高兴大川主动跟他说话,赶紧咽下满嘴的饭粒,轻声回答道。 “村民们说什么的都有,但如果是你,你觉得怎么办好呢?” “我……”林可钟犹豫了一下,他知道大川很难接受他的想法,但,想起不久之前的约法三章,‘以后我们凡事有商有量,有任何的事情或想法都要先让对方知道、跟对方商量’;想起很久以前,就是因为有太多的观念相悖,才会让他下决心离开……他还是实话实说吧!早说比晚说好,他更不想欺骗大川。“可惜的是我现在没钱。像这样巨额的医疗费,就算全村人都把钱拿出来也未必够。我倒是觉得,眼下不妨等一等……” “等?”张大川有些不解、有些生气。原本随口问问,却不想林可钟的血是冷的,一如多年前对待遇难的矿工家属一样,“这可是一条命!难道乡下人就不是人?就得因为没钱治病、活活等死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我们完全可以替他家里的人联繫当地媒体,让整个社会献爱心、募集手术的费用……” “你还想让他们一家子都当乞丐、都去乞讨?!你……你……不吃了!你一个人吃吧!俺给爱国家送钱去!”张大川完全愤怒了,更多的却是伤心与失望。水有源树有根,这个人,即使才说过很多的漂亮话,做出了很大的让步,根子里终归是自私的城市人、冷酷的富家子。这种人,註定在小柳村呆不长。 张大川不再说话。“蹬”、“蹬”、“蹬”上楼,把藏在衣柜的菲薄的存款取出一半来,下楼,直奔爱国家的老屋而去。 看到这样的情景,林可钟很是沮丧与懊恼,手抬了好几次,似乎想追出去。最终,他放弃了,慢慢踱到电话机旁边,拨通了一个电话。 第90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张大川完全不跟林可钟说话。除了做饭干家务,便躲在楼上准备下学期的教案,偶尔看看书。两人在家里进进出出,也跟没有林可钟这个人似的,每每眼神一相接,便瞬间掠了开去。 咫尺天涯。 回来好几天了,林可钟每天却只能住在楼下耀祖的房里,眼睁睁看着心之所系的爱人,却形同陌路,急得嘴里都生了火疮。他不是没想过把耀祖从张家庄接回来,用儿子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可说到底,他是爱耀祖的,不想让孩子卷进两个大人之间的冷战。他只能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给a城的朋友,请他们务必帮忙。 几天后,爱国带着借来的五万块救命钱,上县上汇给了南方的堂弟一家。又过了几天,爱国却收到了堂弟媳妇打来的电话,说钱不够,请他能不能再借一点。 爱国没想到会这样。爱国没出过远门,五万块钱,在他看来就是一笔巨款了,怎么可能还不够呢?爱国问堂弟媳妇,到底多少才够呀。 电话那一头,报出了一个数字,顿时吓得爱国一屁股坐倒在地。 爱国只好回去再借。 这几年村里人的日子虽然富裕了,但那是相对小柳村的过去而言的,西部与东南沿海的消费水平仍然有很大的差距。而且,村民们虽然热心,可也不能说把钱全借了吧,他们还得养家餬口呢!而且那钱说是借的,实际和捐的差不多,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还上呢! 上一次,村民们看在爱国的面子上借了;第二次,任凭爱国费尽唇舌,也只借到几百块钱。没办法,他最后想到了林可钟。 傍晚,张大川林可钟相对无言地刚刚吃完晚饭,爱国便提着一箱水果两瓶好酒,和村里的两个长者一起,来到了他们居住的小楼。 这么多年了,从当年二大伯死后,爱国便没再登过他家的门。即使后来爱国为了林可钟抛弃他的事出头,事情过了后,也一样不跟他交谈,偶尔在村里碰到他也是视而不见。 张大川激动得眼睛都红了。看来这次捐款捐对了,如果一点钱,能换来爱国和其他村民们对他完全的谅解,他便安心了。 张大川原本不是这么多话的人,现在却一个劲地说个不停,一个劲地给爱国和那两位长者上茶、上好茶。那钱都寄出去了吗?手术做完了吧?爱国你的堂弟能好了吗? 爱国低着头,吱吱唔唔,眼神却一个劲地朝旁边坐着的林可钟身上瞟去。 林可钟早知道,凭那点钱是不够手术的,爱国是还想来借钱吧。他起身,到耀祖的房里取来自己的钱包,当着爱国的面打开,把里面全部的五百块钱给取出来,递到爱国手上。 爱国有些发呆,张大川也楞了。张大川有些明白了,那些钱真的不够,所以爱国才又上他们家来借了。 林可钟说:“爱国兄弟,不瞒你说,我现在没钱了。我上个月的工资,全在这儿了,你拿去让你堂弟买点营养品吧,好好养伤。” 爱国可不知道现在的小林老闆是真地没钱,回过神,又羞又怒,指着林可钟的鼻子骂:“小林老闆,你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们乡下人!” 张大川却知道林可钟说的全是真的。他怕爱国向林可钟动手,赶紧把林可钟向自己身后一拉,说:“先别急,爱国兄弟。我作证,可钟他确实没钱了,他二叔把给他的钱、给他的公司都收回去了,他现在只能靠在县上的中学里当外教谋生。他是真地没钱了。” 爱国虽然恨过张大川,可几十年的乡亲,深知张大川的为人,张大川从不说谎,更不会在这种人命关天的事上说谎。他说没钱那就是真地没钱了。爱国心一灰,无力地坐倒在身后的椅子上:“天啊,这该怎么办呀?!” 张大川也急了,赶紧安慰爱国:“你先别急呀!再筹筹、再筹筹,一定能筹得全的。俺这儿也还有一千块钱,俺上楼给你拿来。” 张大川转身想上楼,被爱国给拉住了。爱国有气无力地说:“不用了,大川老师。加上你那一千块钱也是远远不够的。四十万!四十万呀!你让我怎么筹?” 第62页 四十万!张大川也被这个数目给吓住了。虽然他跟爱国不同,他是在a城住过的,但一来经济头脑有限,二来当时有林可钟供给他吃、供给他穿,对沿海城市的高昂物价,他感受并不深。再想想上次林可钟说的,全都被他说中了。 这么多天以来,张大川第一次拿正眼看林可钟,但他的眼神是沮丧的、迷茫的。他感觉他真地是没用呀,倾尽所有,也救不了一个人。 林可钟原本还想再拖拖,但一触到张大川的表情,他感觉整颗心都揪疼了。“其实你们不用担心,爱国的堂弟现在应该已经做完手术了。” “什么?做完手术了?”爱国从椅子上倏地跳起来,满脸愤怒地瞪着林可钟,“小林老闆,你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吧。没钱,我兄弟拿什么做手术?!” “很简单!我们没钱,可是有人有。只要激发他们的同情心,这样捐款就来了。” “捐……捐款……”爱国还是有些不太理解。 “城里流行这个。”张大川在最初的难过、羞愧、无助……过后,便恢复了正常。他其实并不觉得自己不如林可钟,至少在人格上他们是平等的。他勤勤恳恳地教书育人、不偷不抢,会比谁差?!“就是面向整个社会募集善款。城里的好心人多,城里也比俺们村富裕,所以放心吧,小林说你兄弟做完手术了,那就一定是募集到了足够的钱、做完手术了。” “啊!”爱国张大了嘴,好一会儿,他才醒悟,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拉起林可钟的手不停地说,“谢谢你、谢谢你!小林老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可是我兄弟一条命是你救的,我们全家人都感激你一辈子……” 两个一直没吭声、仅仅来走个过场的长者,听了这话,也不禁激动地说:“好人啊!好人!小林老闆,是我们以前看错了你,你是个好人呀!” 以林可钟的性格,他才不在意这些呢。但当看到张大川的眼睛里也淌下热泪的时候,悬了好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件事过后,以大川的个性,一定会重新接纳他的! 两个人的未来,又重新充满着希望。 第91章 虽然林可钟很乐观,可张大川的想法却不一样。 张大川的心是乱的。他想,不说上次的事,单说林可钟来小柳村这么久,每天早晨起来,居然还是戴上蓝色的隐形眼镜,就难说他的心思在不在这里。他是乡下人,从来不觉得一个地道的中国人偏要扮成洋人,会是一种美?! 快过年了,张大山把耀祖从张家庄送了回来,林可钟便不能再占着耀祖的房间了。可张大川仍然无意让他搬到楼上跟他一块住。张大川把楼下一间原本放杂物的小房清理出来,找来条凳及木板搭起一张小床,供林可钟夜里休息。 这么简陋,林可钟这辈子都没睡过这样的床。但比夜里辗转难眠更受的,是他的心。他的心愤怒且绝望:难道大川真地打定主意不原谅他了?! 这一年,林可钟在小柳村度过了一生中最煎熬的一个春节。 过完年,还没到正月十五,全国的中小学便要开学了。张大川早早地就去小柳村学校报到,然后就是紧张的报名工作、近排课程表、准备教案、跟学生们一起打扫教室。 林可钟担任的是临时的外教职务,不属县上中学的正式编制,倒是不用那么早报到。他先把耀祖给送到县上去,让他在学校里安心读书,然后顺道去了学校的教导处,问明这学期课程的安排,然后说请学校放心,到时候他会准时来学校上课的,就回小柳村去了。 恰逢正月十五这一天,张大川还要上课,林可钟便说去乡上买些花灯回来,等晚上点了一定漂亮。 下午,张大川放学回到家,林可钟却还没有回来。张大川看看天色不早了,就准备先做晚饭,然后等林可钟回来。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开始摘菜。他一边摘,一边想要开春了,过几天就去买点菜籽来种上。前几年,林可钟不在,耀祖也不在,就连以前在学校办的扫盲班,也因为现在村里的文盲、半文盲越来越少而停办了,他实在闲得慌,便把后院的一小块地整了一下,种上青菜。这样一来,既能打发时间,又能补贴家用。 菜摘到一半,就看到爱国来了,还领着两个陌生人,一胖一瘦。 “这是……”张大川放下手里的菜,起身,表情有些诧异。 “哦,没什么,这两位是县上中学派来了解情况的。”爱国动作迅速地朝张大川递去一个眼色,然后才转身朝着两个陌生人介绍,“两位老师,这位就是你们要找的大川老师。这会儿林肯老师不在,你们学校要是对他跟林肯老师的事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问他。”可能是看到张大川的脸色微变,爱国又伸出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意似鼓励,这才转身走了。 张大川是想到了可能会有这种事,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把两人让进门,倒了茶,然后分宾主落座。 张大川懒得说什么客气话,更不问他们为什么来。他沈默着。 胖瘦两个老师也有些发楞。话说回来,林肯老师虽然是外国人,可作为一名外教,他完全合格。而他也是这么多年以来,学校唯一的外教。有这个西部罕见的外教,连下学期学校招生都会更容易。学校领导还想着让他长期干下去呢。 只是,这学期一来,县上风言风语,说这个林肯老师居然是一个同性恋者,还在这儿找了一个男人一起同居;还有人说,林肯其实不是外国人,而是地道的中国人,他和那个男人同居也不是啥新鲜事,他们都同居十几年了,连儿子都有了…… 学校领导心里没底,又捨不得让林肯老师走,这才派人打听情况。但别村的人不太清楚具体情况,说出的话全都是模稜两可,缺乏强有力的证据;小柳村的人又什么都不肯说。 最后,两个肩负重任的调查员只得亲自上门询问当事人。而且他们没敢询问林肯本人,只想找林肯的同居人问。这也是学校的意见。 没办法,这些年以来,中国人往往自觉不自觉地给予外国人足够的尊重,包括尊重外国人的生活习惯与民族风俗。 如果林肯不是外国人,学校的决定肯定是第一时间开除这样的坏分子。但正因为林肯是外国人,所以即使他搞同性恋,全校甚至于全县上的人们,才都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说林肯做了错事吧。也许,人家外国的风俗就是这样呢! “大川老师是吧?!”那个胖老师打着官腔,率先开口打破了这种沈默,只是心里还是有些嘀咕:这位大川老师的外表明明就是一个土里土气的不起眼的中年农民,这样的男人乡下多得是。帅气的洋小伙林肯能看上他?!学校是不是弄错了?“哦,我是县一中的刘……” “不用了!不用自我介绍!”身为一名教师,张大川从未这样粗暴地打断别人的话,所谓上门便是客,这两个人既然来了,就是他家的客人。他至少应该待之以礼吧!但现在,张大川顾不上了。在刚才沈默的时间里,他都想好了。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可钟遭辞退,但不要紧,他还有工资,他可以业余再多开些荒地来种,他养活可钟跟耀祖两个人就是了。他虽然挣不到四十万,可这是乡下地方,一年千把块钱也够养家餬口了。上一次的事,够对不起可钟了,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委屈可钟。至于以后的生计,以后再想办法。 “明人不说暗话,你们来,是要问可钟跟俺之间的事吧?没错,俺跟他是一家子,俺们在一个锅里吃饭、一床睡!可是这有问题吗?俺们村里不管,教育局不管,你们学校偏偏管那么多干吗?” “啊?!”胖老师有些脸热。他也是乡下人,乡下人保守,压根想不到一个大男人居然毫不在意地坦承与另一个男人之间的恋情,这……这太惊世骇俗、使人厌恶!“我……你……你们……”胖老师急得胖脸上全是油汗,说出来的话却还是断断续续的。 另一个瘦老师一看同事败下阵,也有些惊骇。不过这个林肯的同居人说得没错,村里不管,教育局不管,区区一所中学管那么多干吗?林肯了不起捲铺盖走人,受损失最大的反而是县一中。“那么打扰了!”瘦老师当机立断,上前架起胖老师,连拖带拽地朝门外走去。 “啊──”走到院子里,两个县一中的老师再次受到了惊吓。金发蓝眼的林肯就站在院子的正当中,手里提着两个花灯,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林……肯……林肯……”两个人都是勉强打了声招呼,急匆匆走了。 “你回来了!”张大川笑着起身,打了个招呼。 第63页 “你……”林可钟站在门口,忽然流下泪来。 “啊!你怎么了?”张大川似乎为林可钟居然会流泪这件事慌了神,急忙上前,拉起他的胳臂,用视线在他的前身后背焦虑地搜寻着,“没受伤呀!难道是内伤,你回来的路上是不是让谁给打了还是叫车给撞了,快说呀,俺送你上卫生所……” “大川!”林可钟手一松,手里的花灯落在地上,他展臂用力地拥抱了眼前的人儿,“我以为,你不肯原谅我了。却没想到、没想到,你还是护着我的!还是把我们当成一家人。” 张大川这才回过味来,原来刚才他说的全让林可钟给听去了,这让他很窘迫,但同时又突然非常轻松。轻松他终于不用再费心地想重新接受林可钟这个人到底是对是错?!他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可钟,今天晚上你搬上来住好吗? 林可钟楞了一下,但在他重重地点头的一瞬间,泪反而流得更多了。 这时他们听到院外有人在喊,要亲热把门关上亲热,搞什么搞! 是爱国。他站在院外,一脸尴尬与不贊成的表情,但却掩不住眼神里的关心。他是来关心那两个县一中的人走了没有的。 这使林可钟与张大川两人心里同时一暖。或许,走了那么多弯路,尝过那么多苦楚,一切都是值得的。 爱情的最终,可不就是两个人能平淡地生活在一起吗? 第92章 浴室里,烟雾缭绕,哗哗的水声不断。重归于好的两人决定一起洗个鸳鸯浴。 事隔多年,对这档子事,张大川难免有些生疏了,有些不习惯。而林可钟的脑子里还记着上次的教训。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两人还真地纯洗澡。 张大川低颈洗,偶尔一抬眼,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便不无羞涩地转过脸去。 林可钟侧身洗,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的美景:肌肉分明的肉体,像油纸般绷得紧紧的,上面有年青时留下的黑红底色,与岁月留下的淡黄,像一只长在西部的健康庄稼,散发着久违了的西部太阳的香甜。林可钟喉咙口发紧,几乎就想这样扑上去。 “我给你擦背吧。”林可钟终于忍不住了。他是南方人,但这么多年住在小柳村,早养成北方人擦背的习惯。他的手纤长秀美,有些骨感,也不等张大川回答,拿起浴巾便擦在张大川的背上,下手很轻,犹如有无数只小蚂蚁爬过般的战慄便如同一道道电流,从背部直痒进张大川的心里。 “嗯!”张大川不禁舒服地叫了一声,这使他有些难为情,刚想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但这一声却如一道火星,点燃了林可钟憋屈许久的欲望。 欲望如火,席捲而来。 “大川!”林可钟像蛇一样用力地缠上了眼前的肉体,把唇压上去,把舌头伸进去,疯狂地吸吮对方带着西部太阳味道的津液。 “可钟!”张大川的热情也被彻底点燃了。他也使出几乎全身的力气似的,用力、再用力,回抱对方滑腻的裸体,在那滑腻上四处游走,拼命摩挲。 他们是如此的用力,以至手指都陷入了对方的皮肤。他们都感觉不到疼痛,只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 快!快!快!张大川浑身的黑红已经完全转变成了太阳般的艳红,非常自觉地转过身去,单手扶在墙上,其中一条腿抬高,摆出了一个便于进入的姿势。原来,连隐秘的ju穴,这时候也已经被染成了桃红,在几乎半球形的深色臀部,刺目地艳丽着、空虚地翕张着,十分饥渴的样子。 而此时,张大川仍然固执地扭着脸,头尽量往后递,与林可钟吻在一起。 哦!哦!哦!林可钟白!的皮肤已经被情慾薰染成桃花般的粉红,拼命吻着嘴里的太阳气息,眼睛却往下瞟,盯紧着那艳丽的一处,恨不得从眼睛伸出一只手来。他抻长了胳臂,好不容易够到了装沐浴露的瓶子,手忙脚乱地挤出一团,把瓶子随手一扔,整个地按在那处上,紧接着,就是急不可耐地向前一顶。 “滋──”就像一下子没入一只火热的皮袋中,林可钟不禁舒服地尖叫起来。张大川也张大了嘴,啊、啊、啊,不成声调地叫着。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仰头大喊,气息咻咻,透明的水,顺着一黑一白两只交缠的额头、脖颈上淌落下来;偶尔不喊,那是两只脑袋又吻在了一起。 他们一下又一下地做着前后运动,多余的沐浴露淌下来,滋滋的落在地上,又被水流给带走。 这情景,就像水和火在燃烧一样。情慾的火与透明的水,燃烧着两人的整个身体与整颗心。 终于,张大川打了个哆嗦,后庭一阵剧烈的收缩,林可钟再也忍不住,吼叫着将他的热液喷发在张大川的肠道深处。而在浴室的墙上,也沾满了张大川射出的白浊。 “呼──”仍然就着这样插入的姿势,两具肉体一起慢慢地滑坐在浴室的地上,气喘咻咻。温暖的热水,仍旧从上面的莲蓬头里洒落,洗去着地上的污物,也如同按摩般,舒缓着两人已经有些疲累的身体。 “老了、老了,这就不行了!”张大川感觉到身后被林可钟的硕大撑得酸涨的地方,全身都疼了起来,不禁扭着头,回身沖身后人笑道,“我全身都快散架了。” “谁说的?我们还不到四十岁。在城里,许多人在这个年纪还敢自称男孩子呢,我们怎么就老了?”林可钟在他唇角轻轻啄了一下,也笑,“你这是老观念了,得改改!” 张大川原是不以为然的,可猛然想起上次误会可钟的事,或许,那真是观念的不同在作作祟。张大川红着脸,用力地点头:“好,俺知道了!” 林可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张大川竟是听了。以前大川可不这样。他费尽心思,也没办法让大川穿得更好些,大川这个人看似随和,但在某些观念上,却是九头牛都拉不回。 “大川!”林可钟心里高兴,又用力地在张大川脸上啵了好几下,左脸一下,右脸一下,又左脸一下,又右脸一下……他这一动,还埋在张大川体内的欲望便又有了抬头的迹相。他说:“好大川,既然你也知道了,那我们再来!” “啊!还来?”这多年后的第一次,张大川还是有点不适,感觉身体有些累,听到还要再来一次,不禁惊呼。但林可钟早已抱着他站起来,仍然就着刚才的姿势开始抽动。林可钟每抽动一下,就喊一声“大川”,轮廓鲜明的俊脸上全是笑意,温柔且饱含深情。 看着如此的小林,拒绝的话,张大川哪里还说得出口?不过好在他有过经验,知道这种事,习惯就好。 啊!啊!他尽力挪动自己的身体,在配合身后的动作的同时,也使自己能更轻松些。 到底是久经风情的身体,在起初的不适过后,快感又升起来。他也忘我地加入了这场水和火的缠绵。 第93章 报名工作结束后,全国的各大中小学校就正式开学了。 作为全县最偏远的村庄,小柳村离县上很远。即使作为外教可以晚一点到校,但林可钟也得每天七点半准时出门,坐上中巴车,一路颠簸着,十点多才能到学校。然后,下午四点放学后离开学校,天色擦黑才能回到家里。 看他如此起早贪黑,张大川在感动之中,泛着丝丝心疼。几年前在a城,他也度过一段类似的日子,深知每天来回颠簸的滋味。他自己也就罢了,可小林不同,小林从小没吃过苦,万一身体受不了,累了、病了怎么办? 一天傍晚吃完饭,张大川把想了许久的打算说了出来。他说,要不俺们在县上租一间房,俺们搬到县上去住。这样一来,你跟耀祖两个人就方便了。 林可钟说,耀祖是住校的,我们是不是把家搬到县上影响不大。而且,如果搬到县上,我上班是方便了,可你上班却远了。反正两个人里总有一个不方便,就我来吧。其码我还可以晚些上班、早些下班。 张大川又想起找上家里的县一中的两个老师,便有些担忧地问你现在回去教书了,学校不会为难你吧。 林可钟狡黠地笑,说我可是加拿大人,我拿的是加拿大护照。现在这些人呀,对外国人,和对自己的同胞,根本就是差别待遇! 张大川这才恍然大悟。多年前第一次见他,他就是一副假洋鬼子的打扮,还让自己误会他是洋人;后来年纪稍长,小林在穿衣打扮上,虽然还是保持着一贯地追求品位、追求精緻,却不会再使人产生误会。但,这次回来,他又是一派假洋鬼子的模样,张大川还以为他又是玩的“色诱”,哪里知道……想到这儿,张大川有些脸红心跳,而对林可钟的苦心,他也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第64页 不可否认,林可钟是有这样那样的缺点,长到三十多岁,还是跟个孩子似地有些任性与娇纵,但在他的个性里,却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如果他想对一个人好,便会倾尽所有、排除万难,能人所不能!或许,这也算是任性的副产品吧!以前,他是这样;现在,仍然是这样。 林可钟深知大川的故土难离,深知大川的安于平淡,才会这样委曲求全。林可钟已经没钱了,同时失去的还有金钱带来的潜威力。这里又不比城里,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能想出这样的办法,真可谓用心良苦! 天黑了,有色彩的东西都退出了,门外的声音不能进心里去,在世界以外的地方琐碎地响。天是空的,地是空的,惟独剩下他们两个人。 张大川久久地抱住林可钟,久久地无法释怀。 又是一天的傍晚,林可钟下班晚了,等他疲惫地走下中巴车,天色已经黑透了。自家小楼里透出的灯光,远远地传过来,他又高兴起来,把手伸进公文包里,摸了摸学校学生送给他的三株月季花苗,心里盘算着让大川给种在后院里。等到开花了,两个人坐在院子里一起赏赏花,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真可惜,现在没钱,要不然的话他一定把家里全种上花,也省得大川有时候无聊。耀祖也走了,他又每天早出晚归,再加上小柳村学校的师资力量现在也加强了,老师们并不是每天都有课,大川一个人在家里,难免寂寞。 林可钟兴沖沖地走进家门,刚叫了一声“大川,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他拿手捂住嘴,不明所以地四下里一探,便发现后院的走道上开着灯,而后院的花圃呢,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片菜地,张大川拿着一只小瓢,一瓢一瓢地给小苗施肥。 张大川把裤腿和袖子挽得高高的,一面施肥,一面高兴地哼着小调,“……他又美他又壮,谁能比他强……”地道农民的样子。 啊,这有菜地?你什么时候开的呀?可怜林可钟一介城里的公子哥儿,虽然在小柳村一呆多年,哪里见过这种“农家肥”?不说那黑乎乎、黄兮兮的色泽,光是这难闻的气味,就熏得他一阵阵噁心欲吐。勉强皱眉问道。 啊!你回来了?张大川听到声音,才呵呵地大笑着起身,远远地用拿着粪瓢的手挥了挥,算是欢迎,说这地是早就开好了的,冬天没管它,这不开春了,我就撒上了一点菜籽,种一点菜。放心吧,我这地里从来不施化肥,保证是全天然绿色食品,到时候炒一盘给你吃,你就知道比外面买回来的吃多了。而且还省钱,多好! 哦!是这样呀。林可钟手探到背后,悄悄摸了摸公文包里的月季花苗,微笑了一下。 你饿了吧?饭做好了,热在锅里,你先去吃,我忙完了就来。张大川用空着的另一只手,使劲揩了一把汗,又低下腰去忙碌开来。 我等你吧。一个人吃饭没意思,等你忙完了我们一块儿吃。林可钟说完就先进去了,进去之后直冲卫生间,使劲漱了好几次口,才把胸口的呕吐感给压下去。再看看公文包里的花苗,他嘆了口气,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 站在卫生间的窗口,他抡起手臂,把花苗远远扔进了院子后面的垃圾堆里。 第94章 夜里躺在床上,林可钟辗转反侧。他在想花苗的事。虽然他曾经跟大川约法三章,但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看似简单的约法三章,实施起来却有很多困难。 不全是因为花苗的事心里不舒服,现在跟那帮高中生混熟了,学校里也多出许多事来,他都想开诚布公地告诉大川。可是,大川说后院的菜地是前几年开的,而那正是他抛弃大川的几年间。以前大川可没有种过地,想必也是寂寞,才会业余开荒种菜。现在他刚回来,哪还有脸马上就跟大川说这菜别种了吧!再说了,大川这也是为了贴补家用呀,谁让两个人现在穷呢? 人,都得为自己过去做的事情负责任。 开春了,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张大川一放学,就钻进自家后院的菜园子里,看着绿油油的青菜一天天拔高,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他想,小林以前在城里虽然吃好住好,但这样绿色无污染的青菜想却是很难吃到的。他给不了小林豪富的生活,可让小林吃得健康,也算是他力所能及的一种补偿吧。 “有人吗?有人在吗?”张大川正在后院坐着发呆的时候,听到前院有人在叫,声音尖而且细,像是小女孩。“谁呀?”他答应着就出去了,不请自来的是几个女中学生,身上还都穿着县一中的校服,斜背着书包,斜着眼睛看人,一副小混混的模样。 为首的一个女中学生头发染做酒红色,梳成流行的丸子头样式,丸子头的根部绑着很可爱的糖果发圈。 县一中?!张大川目瞪口呆,难道县一中上次派了两个老师来调查他们家还不够,这一次又换了两个黄毛丫头来?这是怎么回事?张大川又发现,女中学生的五官长相似乎有些眼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嘁,你就是林肯老师的爱人吗?怎么这么土?你根本就配不上林肯老师!”小丫头的口气倒不小,为首的女中学生开口就是嘲讽。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却像机关枪般放个不停,凌厉得很,“看你长得这么难看,一定是你死缠烂打b)b缠上林肯老师的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必须马上、立刻、现在就离开林肯老师。像你这种又老又丑的男人,根本就只配找个乡下老女人……” 像这种不良学生,按理说民教张大川应该见过很多了。可小学生毕竟不同高中生。他做梦也想不到一个年龄还不到他一半的小丫头,竟然会当面质问他跟林可钟之间的同性恋情! 在这位尽职尽责、深爱孩子的小学民教眼里,孩子都是天真跟善良的,女孩子更是温柔和腼腆的,即使活泼的女孩子也不会过度,就像多年前不幸的小娅一样! 天啊!好歹他是老师、是长辈。被一个本应天真善良的小女孩子当面指责,他真地觉得天都快要塌下来了,罪感感是唯一的感觉。其码在多年前,在他上学的时候,从没见过女孩子这么彪悍。 可怜民教张大川并不知道,这些年全国在对青少年的教育方面确实存在着一些问题。像这帮名为中学生、实为小太妹的少女们,虽然不多,但也绝对是存在的。 啊,他想起来了。女中学生竟然长得像小娅,多年前就应该夭折的小娅。 有那么一瞬间,民教张大川恍惚地觉得是小娅回来在责备他了…… 定定神,张大川说:“这位同学,你是学生不是女流氓。你要……” “你敢骂我!”为首的女中学生暴怒起来,回头就招呼其余人,“姐妹们,大家上啊!一块儿教训这个老屁精……” 太妹女中学生们冲上来。别看个个身上没有二两肉,却一个个跟小老虎似的,用指甲挠、抓头发、抓脸,瞬间就在张大川脸上开了几道血槽子。 张大川大惊,勉强用胳臂挡了几下。虽然他要推开这些女孩子们很容易,可一个大男人,还是为人师表者,总不能跟小女孩子动真格的。他只能大叫:“你们别闹了!再闹我就要叫警察抓你们了……”然后边往后退。 “你叫啊!叫啊!谁怕谁……”终归是年青,太妹女中学生们却是毫无顾忌,越战越勇。张大川围着客厅跑,尽力躲开她们。 这场闹剧,直到村民们闻讯赶来后才结束。村民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奇景,一时都有些楞了,是几个粗壮的村妇上前,从后面死死地箍住了这些疯狂的太妹们。 爱国想打电话报警。张大川疲惫地说算了算了,她们还小,又没伤着人。 是的,孩子还小。他对这些小太妹倒并不恨,他伤心的只是曾经的约法三章。看来,小林还是有些事没有对他说呀! 第95章 傍晚,林可钟下班回来了,一看张大川的脸上绑着创可贴,胳臂上涂着红药水,大吃一惊,一迭连声地追问他怎么回事?疼吗? 张大川看了他一眼。天学之后,林可钟也辛苦,原本白!润泽的肤色已经在这短短的数周内变得黑瘦了,更加凸显出深刻的面部轮廓,染成金黄的短发也失去了光泽,变得黯淡了。可能唯一不变的只有他眼里的活力与热度,即使在蓝色的隐形眼镜下也执拗地闪着光。 张大川心里一动,说没什么,就是摔了一跤。 不可能。你不要瞒我,告诉我好不好?林可钟从村头走回来,看到似乎有乡亲们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对这些八卦,他不感兴趣,也从来不留意,但他还是能感觉得到,这些交头接耳的焦点就是他跟大川。再加上大川现在受了伤,林可钟的直觉告诉他一定出了事。 第65页 你这人呀,怎么这么不相信人呢?俺真地没事,骗你干什么?张大川不擅长撒谎,被他一逼问脸就红了,扭过头去。 不相信人?!蓦地听到这几个字眼,林可钟也有些不自在。这个有前科的男人,怕大川不相信他还来不及,他还敢不相信大川?虽然心里仍在怀疑,他却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吃过晚饭。林可钟坚持他洗碗,一个人进了厨房,让大川先上楼去休息。可惜他始终是个公子哥儿,做事不行,这乡下农村的厨房更加不具备城市厨房的各种方便功能,他洗碗洗得手忙脚乱。要不是怕打扰楼上大川休息,只怕碗都让他摔了好几只了。 正在他咬牙同锅碗瓢盆奋战的光景,堂屋电话铃响了。这个时间打电话的通常都只有张耀祖,但是他现在每天都往返于县上,耀祖有什么话完全可以托他带到。为什么非得打电话?林可钟现在也不得不开始精打细算,觉得如果真是耀祖,这笔电话费花得有点冤枉。 林可钟看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只好探头,从厨房的窗户里沖楼上叫:“大川,下来接电话!可能是儿子打来的!” “好,俺这就下来!”张大川在楼上答应着,脚步沈重地快速下楼来,拿起了电话,“耀祖吗?想爸爸了……” 林可钟在厨房里支起耳朵,只听到张大川的声音渐渐小下去,说的话也只是嗯、啊、哦之类。他有些奇怪,走了几步,把眼睛凑到厨房与堂屋之间的小窗上,看到张大川完全背对着他,两只手将话筒死死地贴在脸上,似乎生怕旁人听到似的。 林可钟起了疑心。往回走几步,他把碗洗完,洗干净手,又按惯例到卫生间找了一瓶护手霜,倒了一些在手上,边搓边往堂屋走:“大川,谁呀?还没讲完吗?” “哦,是俺哥!”张大川受惊似地赶紧放下电话,转身看着他,一脸惊惶地笑。 “大川,你确信没有事情瞒着我吗?”林可钟停下搓手的动作,皱着眉,一动不动地看他,“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你完全可以告诉我。” “都说了没事、没事,”张大川被他逼急了,脸红脖子粗地说,“你还要俺说几遍!要说有事,不都是你惹起来的事最多,俺能有什么事?” “你……”林可钟听着这话里话外的味道,是要翻旧帐。即使自知有愧,可他并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人,也有些火了,“我这是关心你,关心这个家!如果你一直记着我过去犯的那些个错误,你大可以赶我走,何必一边说着原谅我的话、一边又挖我的旧疮?!” 张大川原本也是好心,不想让林可钟又担心,林可钟已经很累了,谁知道竟引来一顿抢白。又是委屈莫名又是伤心愤怒,瞬时勾起了对林可钟过去种种的回忆。他终归是老实人,虽然愤怒,可也知道林可钟说的关心全是真心,便说:“可钟,你说的什么话?俺是哪样人,你难道不清楚吗?俺一向说到做到,怎么可能一边说好话,一边记恨你呢?” 林可钟心里也知道大川不是那样的人,但他本性里的那些任性与骄纵却在这时抬了头。生活的艰辛,让从未吃过苦的少爷心里憋了一肚子无名火。如果爱人让他完全如意,这火也许慢慢地自然地就熄灭了,但是现在的情景,在他看来就是大川对他的不坦率、不信任,顺便也勾起了心底对大川的愧疚,以及隐隐的、不知道他不在的这几年里大川有没有移情别恋的猜度?“谁知道呀?谁知道我不在这几年里你有没有找新的姘夫?刚才那电话就是他打来的吧,要不然你怎么跟防贼似地怕我听到,要不然……” 林可钟的高声责骂嘎然而止。他看到大川流泪了。 以前张大川不是这么脆弱的人,但是重新接受有前科的恋人,张大川的一颗心本来就一直在走钢丝,而现在,在他刚刚觉得两个人的日子开始好转的当口,居然又看到了林可钟失去理智、出口伤人。有那么一瞬间,张大川怀疑是不是他的原谅太轻率、太易得,所以林可钟才这么不珍惜、这么快就原形毕露呢? “大川!”林可钟上前两步,试图安慰与解释。但张大川一把推开他,转身上楼去了。 “!”,楼上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大川!大川!你听我说呀……”林可钟在门外面敲了许久,张大川就是不开门。 后来,林可钟想到了一件事,下楼找邻居一问,才知道白天有小太妹们冲进家里。他再给县一中挂电话,找到耀祖,一问才知道家里的地址是耀祖透露给这些小太妹的,都是比他高一届的高二学生。早在一年前就偷偷地暗恋着新来的林肯老师。耀祖十分慌乱地解释说他没想到她们会真地找上小柳村,她们是今天下午被小柳村村民送到学校来的,连教导主任都惊动了。 林可钟没有骂孩子,默默挂断了电话。 他把楼下客房里的铺盖捲起来,在二楼两人的卧室门外铺了一张地铺,默默地躺了下去。他想,也许他的性格真得改一改了。他是真心希望给大川幸福呀! 第96章 早在十多年前在林可钟兴建此楼之初,便把二楼的一整层都设计成了两人的卧室。二楼卧室门与下楼的楼梯间之间,仅有小块的走道,铺设的木地板与雕花扶梯已经颇为陈旧,油漆脱落不少,斑斑驳驳。 晚上,张大川从门fèng里看到林可钟就睡在这小块的走道上,楼梯的旧雕花扶梯紧挨在地铺的旁边,林可钟熟睡的脸恰似一个孩子,连翻身都没有。惊异与感动之余,张大川颇不是滋味。多少年过去了,这个永远像是个孩子的大少爷,到底能不能长大呢?张大川心里没底。 他回到卧室,拿了一床被子,打开门,悄悄给他加上。再回头,不舍地看了那张白白的脸一会儿,才转身,悄悄关上了卧室的门。 门阖上的瞬间,睡在地下的人倏地张开眼,已是醒得双目烔烔。 发生这样的事,他又哪里睡得着?大川从门后偷偷窥视的时候,他就发觉了。但是,之前好听的话已经足够多,再说更多的好话也不过如此。大川或许已经不再需要他的承诺与道歉了,现在能使大川安心的,唯有他的实际行动吧。 林可钟躺在地铺上,双眼一瞬不瞬地瞪着卧室外同样老旧与斑驳的木质门框,心里像是想了许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只至天将明时,才深深睡去。 第二天起来,林可钟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床上只有他一个人,窗外,明媚的春日阳光斜铺进来,孩子们也在活泼地笑着。林可钟立刻明白时间不早了,大川上课去了。 他感觉头有些重,想了想,起床后还是找一片不知道什么品牌的感冒药给吞了下去。 现在看病贵,穷人病不起。林可钟知道张大川一向有储备一些常用药的习惯。当然,为图便宜,张大川买的都不是大品牌。 林可钟在a城时,仗着年青身体好,感冒也不怎么吃药,有时候实在扛不住,卧床休息两天也就好了。但现在情况不同,他必须担起这个家的生活重担,他想让大川活得更轻松与自在些。 吃过药,林可钟下楼发现饭桌上有已经做好的早饭与大川留下的字条。大川在字条上说已经替他向县一中请了病假,还有让他起来后把早饭热一热,趁热吃下,千万不要吃冷的,否则会拉肚子的。 林可钟一笑,心想大川还是关心他的。 吃完饭,林可钟又出去晒了一会儿太阳。他的视线穿过学校的铁栅子门,穿过打开的教室门,远远看到大川站在讲台上,时不时抬起的手臂,想必正讲至精彩吧。林可钟又是一笑,忽然想这种生活真是不错呢。虽然没有过去他所享受的香车美女、豪华宴会与出国旅游,但这种生活是实在的、质朴的,就跟大川的人一样。 “欧叔,你记得吧!去年在这里的县城,我托人开了一家大川旅馆。当时我没用公司的资金,用的全是我私人的钱。再后来,我坚持把财产全都还给二叔,连这家旅馆也没保留。能不能……能不能……请欧叔你通融一下,把那家旅馆还给我……”电话这一头,林可钟的脸色憋得通红。他骄傲惯了,就算是求的是自己的亲人,也拉不下这个脸。还回去的东西,现在又想要回来,太不光彩,间接地也说明了他现在过得不好。幸好是对着电话讲,要不然打死他也做不出来。 “可钟啊──唉!不是欧叔不帮你,可毕竟欧叔是拿着你二叔的工资,不可能瞒着你二叔做什么事。而且就算这回瞒住了,万一以后被你二叔知道了,他气病了怎么办?他的身体,现在是还不错,可终归动过大手术,小心为妙呀。”电话另一头,欧叔的语气颇为为难。 “哦!二叔、二叔……还是持反对意见吗?” 第66页 “唉!你也知道你二叔的个性。他一直都不太看得起乡下人,觉得乡下人永远不会将爱情摆在第一位,他是替你不值呀。虽然语气沖了点,终归是为你好,你又何必一怒之下……” “欧叔,你都不疼我!”尽管林可钟已经在尽量克制自己的孩子气,可在看着他长大的欧叔面前还是忍不住表露了一点,满腹委屈,“我爱大川,我说什么都不会再离开他的!二叔怎么想是他的事情。二叔的爱情也许不假,可是如果不事先奉上足够多的祭品,他压根就不会使这段爱情生根发芽!他以前对欣姨这样、对珠姐这样,现在对你也是这样。欧叔,你觉得我这样的二叔真地是一个好爱人吗?可钟劝你一句,还是……” “住嘴!”饶是欧叔混迹商场多年,早练得很深的城府,但是,养育多年的孩子,突然之间,将多年间的他自以为隐藏得秘不透风的禁忌情事,给揭穿开来,欧叔有些支持不住,瞬间挂断了电话。 电话这一头,林可钟楞了一下,才觉得他是莽撞了。不是所有人,都跟他自己一样任情妄为、无所顾忌。不过欧叔能处理自己的事,林可钟只担心了一会儿,转而开始忧心。发生昨天那样的事,他已经决定要离开回县一中。谋生,已经成了摆在他眼前的第一要务。 这个落到乡下的城里少爷,跟一个刚到城里的农民工是一样的,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能胜任何种工作,更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心底茫茫然间颇有些无所适从。 第97章 林可钟辞去了县一中的外教工作。 张大川倒是不以为意,他说俺来养你,俺在学校教书,俺还种了菜,有俺一口吃的就有你吃的,饿不着你。 林可钟只是笑,说他又通过网络找到了一份翻译的工作,翻译社在南方,而他每天只需要通过网络上班就行了。如果自己家里没有上网条件的,翻译社还可以报销每天上网的费用。 张大川一想这样上班和过去区别不大,有事情做总是好的。他也就同意了,只是嘱咐林可钟上班不要太辛苦。想想耀祖还留在县一中,张大川又有些不放心地问现在耀祖一个人在学校里,没人欺负他、没人打他吧? 林可钟笑,说放心吧,辞职之前我会安排好的。县一中其实也还好,坏学生有是有,可是很少,你不用弄得糙木皆兵的。 张大川想想林可钟也关心耀祖,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真地没事。张大川放了心。 时间过得很快,又到了学校放假的日子,耀祖从县一中回来了。 人逢喜事精神慡,这几个月里,张大川过得很顺心,与林可钟之间的甜蜜自是不用多说。他的脸色一扫过去的灰黯,开始散发出健康与红润的光泽,人都年青了好几岁,做什么都精神百倍。 吃晚饭时,耀祖边吃饭,边讶异地看看爸爸、又看林叔叔。这两个人之间的甜蜜连他这个当儿子的都嗅出来了,耀祖心里的忧伤更深。闷着头,只是用力扒饭。 十七岁的耀祖脸上有几颗青春痘,稚气残存,仅从外表看已经完全长成一个棒小伙子,跟张大川有七八分像。外人见了,绝对不会相信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比他爸爸生得好看,从小喝高级牛奶长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不仅肤色更匀白,体格也更加健美。 有爱情、有儿子、有家庭,张大川满脸幸福的笑,衷心希望日子就永远这样过下去。 吃完饭,林可钟主动要求收拾碗筷。从第一次开始,这位大少爷已经学会了怎么又快又好地完成这项工作。 张大川去后院收拾菜地。这半年来,为了贴补家用,他又见fèng插针地在院外的空地上新开闢出两小块菜地,于是,种地的活儿也就更多了些。 耀祖在楼下浴室洗澡,想了想决定上楼拿些林叔叔的洗面奶。耀祖不是讲究,只是脸上生青春痘终究不舒服,既然可以借用林叔叔的洗面奶就先借用,说不定有效果。 耀祖童年的记忆里,人漂亮、讲究外表的林叔叔总在浴室里摆满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外包装无一例外都是外文的,中文包装的很少。而现在,二楼浴室空荡荡的,耀祖找了半天,除了有一块爸爸使惯的硫磺皂之外,别的瓶瓶罐罐连影子都没有。 耀祖有些纳闷,视线从二楼浴室窗户投出去,刚好看见楼下菜地里忙碌的身影,便叫:“爸爸,你知道林叔叔把洗面奶放那里了吗?” “洗面奶?”张大川站直身,有些纳闷,“那不是女人用的吗?他一个大男人哪有这些?” “爸爸──”耀祖又好气又好笑。多年生活在一起,爸爸居然没留意过林叔叔的某些小的生活习惯,也真够迟钝的,“林叔叔以前一直都用那些的。他怎么可能没有?” “哦!”儿子这么一说,张大川才想起来好多年前,当林可钟晚上光熘熘钻进被窝的时候,全身确实滑腻无比,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原来是用了洗面奶,而他也直到多年后才渐渐醒悟到,原来这个就叫做色诱……张大川渐渐有些脸发热,神游物外。 “爸爸──”耀祖又在楼上叫。但早已听到声音的林可钟赶紧把手洗净了,跑到楼下院外,仰起头笑:“耀祖,洗面奶用完了,林叔叔还没来得及去买。呵呵,看来我家的耀祖真地是长大了,知道爱美了,下次林叔叔一起买好了送给你。呵呵……” 耀祖知道林叔叔可不比爸爸的迟钝,也许自己的心事早就落在了林叔叔眼里。想到这儿,耀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半是羞涩半是慌乱地说:“哪有?……不跟你们说了,俺下楼洗澡!”逃也似地奔下二楼去了。 “洗面奶!洗面奶……”张大川呆立在菜地里,一时忘了伺弄宝贝菜。他喃喃着,视线投向林可钟站在小楼后门前的背影,那背影黑瘦了许多,随意垂下来的两手,虽仍比一般乡下人显得娇嫩,可也变得黑黄了,指头上有明显的伤痕。这绝不是一双从事脑力劳动的手,这是一双体力劳动者的手。 张大川忽然愤怒起来:“你在骗俺是不是?一直都骗俺!这几个月,你到底做的什么工作?什么工作?你说呀……” 林可钟自知骗术并不高明,真正能让他唬住的只有迟钝如大川者,一如多年前他也只骗倒过这个男人一样。林可钟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勉强笑道:“大川,你先别生气吗?听我说……” 把手里的锄头一扔,张大川大步地跨过菜地,顾不得满手泥污,便拥抱了眼前俊挺的男人:“可钟,你吃了这么多苦为什么不告诉俺?俺说过一千遍,俺养活你,俺能养活你。俺不要你吃苦,你从小没吃过苦,俺不能让你再吃苦!” “大川!”林可钟仍然试图解释,“其实不算太苦,就是搬运货物。我现在已经不是少爷了,我得养活你跟耀祖……” “俺也是男人,为什么非得你养活俺们!俺养活你们不是一样的吗?”张大川终于愤怒了,他把拥抱着的双手稍为放松一点,脸色涨得通红地与林可钟面面相对,“不错。以前是你养活俺们,可换一换难道就不好吗?” “不是不好!”林可钟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又是惭愧,一股酸酸热热、似气似液的东西充塞着他的整个胸臆,涨得他想哭想流泪,他想这或许就是爱吧! 但有些话仍然得挑明了说,大川不是不好,只是有时候的想法太单纯。作为大川的另一半,他有责任提醒大川。“只是孩子也大了,将来上大学、娶媳妇结婚都得用钱,你难道不想让耀祖过得好点?” “你说这事?”张大川笑笑说,“这个你放心吧!俺早算计过了,也跟耀祖说过,耀祖将来是要考师范院校的,那样学费低,每年学校里还有补贴。俺虽然捐了一半出去,但还剩下一半,俺再加把力,等到后年他正式到大学报到的时候,应该也够付第一年的学费了。他自己也可以申请助学贷款,或者去打工,做家教,总能把这四年给熬过去的。” “你就不怕他吃苦!”林可钟有些不解,“他可是你儿子!” “但他是男孩子呀。男孩子不吃苦怎么能长成真正的男人?”张大川同样不解。 林可钟拍拍脑门,有些恍然。张大川不是不爱耀祖,只是教育观点与他二叔有不同。当然,他二叔也不是主张孩子一点苦都不吃,可不会让孩子挨穷,更捨得为孩子花钱。居养体,富移气;会花钱,将来才会赚钱;更好的教育才能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这是他二叔的观点,也是许多富人的观点。林可钟自然也继承了这样的观点。林可钟笑:“希望如此吧!不过我看耀祖有心事的样子,你最好再问问他。也许他又不想上师范了呢?” 第67页 “啊!瞧俺这眼睛,俺完全没看出来。”张大川拍拍脑门,不好意思地笑,“还是你们两个的心细,瞧俺这心粗的。俺这就去看看他。哦,还有你也不许去搬货了,这个俺们待会儿再谈。” 第98章 “这要是在城里就好了!” 这句话,反覆地在林可钟的脑子里思量着。谋生,以前是从不需要他细想的事。但现在,这原本不成问题的问题,却成了摆在他眼前最大的问题。 如果在大城市里,即使没有林家,好歹他受过高等教育,有多年工作经验,养活自己还是不难的;而在西部,仍然与南方沿海城市存在着一定的经济差距,他想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就难了。如果他是会计、或者有技术专长也容易些,但他的专长一个是外语,一个是企业管理,或许还包括一份加拿大护照,在这儿的用处都不大,即使有需要外语的工作,也早早被别人占去了。 当然了,他还有一副好相貌。但他绝不会这么干的。经过县一中事件,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给大川带去伤害。他捨不得。 “唉,也许俺们应该一起离开这里!” 张大川不是不想养活爱人。虽然林可钟不说什么,但这半个月来林可钟的疲态与奔婆,张大川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张大川心想,可钟终归是习惯了顺境,虽然有爱牺牲的决心,但这样连连受挫,他终于有受不了的一天吧!就算可钟受得了,但总这样单方面的牺牲,张大川于心不忍。 只是,张家庄的老母亲年事已高。因为父亲的死,这多年了,母亲一直不肯原谅他,对他不冷不热,话都不跟他说,病了也不让他去看,只有大哥大嫂一手操持。 为这事,大哥大嫂没少劝母亲,都不顶用。前年过年的时候,大哥已经向他直言不讳,再这么下去,送终的那一刻,可能就是这辈子他唯一能跟母亲再说上话的时候。母亲能不能原谅他,能不能走得安心,也就在那一次了。 所以,为了老母亲,张大川有些不敢离开这里。而且,耀祖已经快要进入高中的最后冲刺阶段,暂时也少不得家人在身边的鼓励。 而耀祖的事,让张大川也很烦。原来耀祖喜欢上了同桌的女同学。女同学以后要考医专,耀祖也想考。可是,医专呀,读的时间长不说,花费更不是师范学校可比的。他这个当爸爸的要上哪里去筹这笔钱?要说起来,耀祖以前也很懂事,自从可钟离开之后,耀祖知道爸爸赚钱不容易,从不主动要求什么。但这次……或许,任何人在爱情的面前,都会不像平时吧。耀祖这孩子,看来是真地陷进去了。 张大川终于想给欧叔打个电话。他想林可钟是拉不下这个脸的,那就让他去丢脸吧。他可不知道,林可钟为了他,其实已经试过一次了。 不过,张大川终究是有些骨气的。他并不想直接找欧叔借钱,而只想着让欧叔帮忙先给可钟找份好点的工作,至于他自己,在耀祖上完高中还剩下的这一年多里,尽量赚钱就是了。 张大川的运气不太好。a城林宅的电话挂通后,接起电话的竟然不是佣人,当然更不是欧叔,竟是林爷、林可钟的二叔。 即使以前见得多了,可对这位不怒自威的林爷,张大川心里还是有些打憷的,耳听得电话那头问:“是谁!是可钟吗?”他竟是半句话也答不上来。后来,林爷说:“我的时间很宝贵!要是可钟你再不说话,我就挂了!” “啊──”张大川惊叫起来。只一声,林爷就听出了他的声音:“是你!大川老师!” 一听林爷认出了自己,张大川呆呆地不知说什么好。在接下来的时间内,林爷也没说话,双方就这么沈默着。 最后,张大川以为对方挂电话了,不禁嘆息一声,也想把电话放下。但是,林爷竟然又说话了:“说吧!什么事?” 张大川一咬牙,想反正这事都得说,晚说不如早说。他说:“林……林爷……俺想求你帮个忙……” “帮忙?行呀,只要你让可钟回来,一个人,你任何的要求我都能办到!” “回……回去……”张大川有些不知所以。以前见到林爷时,也没见他有多反对自己跟可钟之间,这回为什么一反常态?难道是为了可钟丢下林氏企业不管!张大川有些内疚,又有些幸福,毕竟,是他这个大活人战胜了那堆冷冰冰的林氏企业,可钟选择了他而不是林氏企业。可无论如何,对方还是可钟的二叔。张大川小心地说,“林爷,其实可钟在这里挺好……” “哼!挺好?挺好他会去当搬运功?挺好他会冒充外国人?挺好你大川老师会打电话求我这个老头子?” 不愧是杰出的生意人,林爷的辞风锋利得木讷的张大川完全不是对手。最后,他只能吱唔出一句:“……为……为什么……” 虽然他语焉不详,可林爷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冰冷的表情在电话里似乎都可以感觉得到:“因为你不配!在你们这些乡下人心里,所谓的亲情、所谓的故土难离,所谓的安安稳稳过日子,全都比爱情来得重要!要不然,你现在就不是给我打电话了。你应该早就和可钟一起到某个小城里安了家!可钟这样为你,你真是不配呀!” “不配!”“不配!”话说从未有人说过这样的重话,即使以前被村民排斥、被家人痛责,张大川也没有像这次这样,仅仅被几句话就刺得犹如心头滴血般的痛楚。对林可钟现在的情况,他原就是心中有愧。林可钟如此待他,他的回报却很少。而且,林爷的话看似无理,其实仔细一想,就会发现他说的确实是真的。 就在刚才,他不是还把老母亲、把耀祖的事,摆在了可钟的前面。况且扪心自问,他真地希望离开小柳村到大城市去吗?他去过a城,却始终不能适应a城的生活。与此相对的,他更喜欢小柳村平静淡泊、与世无争的日子。所以他才想强留下可钟在这儿陪着他。 “俺……俺……”张大川的嘴唇苍白,哆哆嗦嗦、断断续续地语不成句。他挂断了电话,一个人坐在电话机旁,呆呆发楞。 可钟,俺真地配不上你的爱吗?! 第99章 又是奔波一天却一无所获,林可钟疲惫地回到家,看到灶冷锅空,张大川呆呆地坐在桌边。耀祖则在客厅里看电视,不时发出惊嘆。电视里正在播出地震的新闻。 林可钟一惊,只当是又出事了。问耀祖,耀祖说下午的时候爸爸突然变得心情不好,爸爸说今天晚些开饭。 林可钟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手忙脚乱地拉起大川,前后左右地检查他伤在了哪里。 “你干什么呀?”张大川有些不解。 “你……你没受伤?没出什么事吧?”林可钟同样在不解。大川是个放得开的汉子,一个电话,还不至于让他闷闷不乐吧。 “俺……俺没什么……”张大川躲闪着爱人探究的目光,有些心虚。 “别骗我。没什么,你坐在这儿发呆?连耀祖都知道你心情不好,你说吧,为了什么事吧?”林可钟立刻戳穿了他的谎言,他怕大川憋在心里憋出病来。 “爸爸,你就说和。反正在这儿的就我们一家三个人,你怕什么呀。”耀祖隐隐地猜到爸爸的心事,跟自己想上医专有关。他心里也急呀,现在林叔叔回来了,还是赶快让爸爸说出来吧。一家人商量,如果可行那自然是好,如果实在不行,也好让他从此绝了念。女同桌虽好,但在耀祖心里,还是爸爸与林叔叔更重要些。他们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他这个为人子的不能再破坏了。 “俺……俺……”口拙舌笨的男人左看看儿子,右瞅瞅爱人,终于抵挡不住,说了实话,“俺给你二叔打了电话了……俺……俺……” “你打电话我二叔?”林可钟一惊,想起上次欧叔说过二叔仍然反对他跟大川,二叔不是跟大川说了一些要拆散他们的话吧。作为从小养大的侄子,他见多了二叔的手腕高明和在生意场上的无往不利,如果真地是二叔想拆散他跟大川……林可钟满心的忧虑,语气便也不好起来,他骂,“你闲着没事找我二叔干什么?如果你是找他要钱,我告诉你,就算他给了我也退回去……” 他叫得大声,却蓦地接触到张大川委屈与受伤害的眼神,想起上次因为县一中的小太妹们上家闹事而误会了大川时,大川当时也是这样的眼神。顿时,林可钟惕然心惊,他想,他不会是又冤枉了大川吧?!叫骂声嘎然而止,林可钟努力地让自己心平气和,低声说:“……大川,你告诉我,你今天跟我二叔说了些什么,好不好?” 第68页 憨实如张大川,根本就没计较方才林可钟的情绪失控。他把电话里的内容复述了一遍,甚至于对自己的想法也没有隐瞒。然后眼巴巴地看林可钟,问他:“可钟,你说,你说俺真地配不上你的爱吗?!” 林可钟倒吸一口凉气。在他的眼里,大川的这个眼神性感无比,他顿时有了感觉,只想着要把大川就这样给压到床上去。不过,耀祖还在一边,而大川现在的心情显然也不适合做这种事。他心里苦笑,今天不是才累惨了么?现在自己倒是有心情。大川呀大川,你还真是我命中的克星。 林可钟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让耀祖先回房。然后又说:“大川,这个问题我们到楼上去说吧。” 在艰难的掩饰中,林可钟上了楼。张大川也上了楼。 两人没进房,就站在卧室外的小走道。林可钟问:“大川,你认识我二叔多久了?是你认识他更久还是我认识他更久?” 张大川说:“好多年了吧。耀祖都这么大了,俺刚见到你二叔时,耀祖还小呢。你二叔很喜欢耀祖的……” 林可钟哭笑不得,问他话却扯那么远。“好,我不是让你说这些。我只问你,你认识他久还是我认识他久?” 张大川说:“那当然是你了。” 林可钟说:“那你就听我告诉你。我二叔这个人的爱情观,怎么说呢,是有些偏差的。所以他说的你完全可以不必放在心上,就当他胡言乱语,或者老年痴呆好了。至于耀祖想上医专,你不用担心。这不是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吗,这段时间内,我们会想到办法的。不用早早地就担心呀。” “老年痴呆?!”张大川有些不贊同,“他好歹是你叔叔,养大了你。俺们不该这么咒他,俺们应该希望他长命百岁才对。” 林可钟又一次感觉哭笑不得。他二叔刚刚才那样打击过大川,大川倒好,反过来祝福他二叔长命百岁。这还真是善良的大川,他的大川呀!方才压抑的慾火,忽然一下子窜升起来。林可钟搂住张大川,耳朵凑在他耳边喷出灼粗的气息:“大川,我们进房去。” 张大川虽然反应迟钝些,但多年老夫老妻,如何还听不懂这话背后的意思。赶紧向旁边一跳,说:“现在不行!耀祖还没吃饭呢。他还在长身体,经不起饿的。” 又是耀祖。林可钟想起刚才大川已经承认了,他无法最后下决心一起离开这儿,一个是为老母亲,一个就是耀祖了。 林可钟不是不爱耀祖,只是在他心目里,爱人的地位当然要超过儿子。他认为这很正常。儿女长大成人,就会离父母而去;而爱人,才是真正陪伴你终生的那个人。 无奈地用手先解决掉自己的欲望,林可钟整理好衣服,才下楼去准备吃饭。他坐在桌边,仍然在转动着一些不太健康的念头,满心火热。而电视里,仍然在报告震区和灾民的最新消息。 张大川一边端菜上桌,一边说要不咱们也给灾民捐些款……一句话没说完,忽地想起耀祖的学费还没着落,心情有些沈重,轻轻把菜放在了桌上。 菜盘,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屋外,村民们惊叫:“地震了呀──”屋内,一家人也叫:“啊,震了──” 危险时刻,一般人的头一个反应,是保护心目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那一秒钟,林可钟从椅子上跳起来,扑向张大川。 那一秒钟,张大川把菜盘一扔,合身扑向的──是耀祖。 “!──”三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林可钟扑了个空,一抬头,看到张大川把儿子护在身下。 一瞬间,林可钟原本火热的一颗心,变得冰凉了,像水。 第100章 张大川立刻扭回头看林可钟,焦急地叫:“你也没事吧?” 林可钟呆呆地看他,头一扭,转过脸不看他。 张大川只道他伤在了哪里,急得脸色发红,把耀祖往桌子底下一塞,告诉耀祖好好躲着,然后顾不得地震的危险,单手护头,仍然趴在地上,转过身,拉起林可钟的手,想检查他受伤了没有。 林可钟手一闪,躲开了他的碰触,但看到大川脸上的愕然,他又勉强笑笑,意示安慰。 “大家镇定!镇定!”屋外传来村长的声音,“不是地震!不是地震!是外面炸山呢……” 林可钟闻言第一个从地上跳起来。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想了想,还是弯腰,先把张大川扶起来,然后把耀祖从桌子底下给拉出来。 耀祖笑:“原来是虚惊一场!都是这电视里给闹的。”张大川给儿子摘去头上的蜘蛛网,也笑:“是呀!今年这地震的时间太长,连俺们学校都开会讨论过要是震到了俺们这块儿该咋办?村民们也是怕了……” 林可钟埋头不说话。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该发火,他没有理由发火。但是,真地在危险来临的一刻,他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那个人,最爱的却不是他──至少不是最重视,那时,他又该怎么办?就在几分钟之前,他还以为他可以理解并释然,但真地当这种事情发生了,他才发现心里很难受。 有时候,人的感情,不是光靠理解就可以了。林可钟的个性,决定了他如果付出真感情,就需要对方给出相应的回报。在他的心目中,大川的地位正在逐渐超过二叔、欧叔,他当然希望,自己在大川的心目里也是第一位的。 好吧,就算方才大川第一个保护的不是外人,而是他们共同养大的儿子,林可钟不计较,甚至大川把老母看得比他重,也算了。亲情与爱情,本来就没有可比性。他乐观地想,要是换成别人在这里,大川第一保护的那一定是他了吧。 “如果刚刚是在学校,你第一个保护的是我还是底下的学生?”林可钟明知道问这种问题很愚蠢,但内心深处莫名的执着驱使着他,一定要问出一个究竟来,“你快告诉我!你说吗!”后面带上了撒娇的腔调。 “啊!这个……这个……”张大川有些楞。他再迟钝,也知道方才的事使林可钟有些不快。毕竟,林可钟虽然很爱耀祖,可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有些事有些感情,有血缘关系和没有血缘关系,仍然有着极微妙的差别。张大川不想说谎,被林可钟也逼得有些急了他说:“……俺是老师,俺得保护学生……” “那就是说,你选择先救外人?”林可钟的脸色沈下来。但心里还是不甘心,又问,“如果是我和村民,你先救谁?” “村民?那个村民呀?小柳村的村民起码有两千多。”张大川有些傻眼了。 “就比如爱国吧!”林可钟不耐烦地说。 “爱国?俺……俺救爱国吧!”张大川傻傻地说。在他想来,先人后己是很应该的,可钟是自己人,爱国是外人,先救外人。 林可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都说爱情是自私的,而一个如此无私的爱人,真地是深爱着他的吗?会不会就如同前妻的爱情,如风般易逝。 耀祖在一旁看得心焦。林叔叔这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吃干醋,还是吃村民们及小学生们的干醋!而爸爸偏生迟钝得可以,竟然还在傻傻地实话实说呢。连他这种高中生都知道爱人是要哄的,尤其像林叔叔这种好似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似的爱人,哄哄他就好,何必一切都赤裸裸地摆在眼前。“爸爸──”耀祖拖长了音调,叫。 “啊?耀祖你饿了吗?”张大川看看桌上的饭菜,只有一碗汤撒出来一点,应该不影响食用,便说,“那俺们开饭吧。耀祖,可钟,你们都坐下吃饭吧。” 林可钟第三次问:“如果是我和一个完全陌生的老太太站在你面前,你选择先救谁?” “当然是你!”“老太太!”这一次,同时回答的有两个声音。可惜,给出第一个答案的是耀祖,而大川的答案仍旧使林可钟失望。耀祖不禁瞪了爸爸一眼,心里想着我这样帮你都不行,我可实在没有办法了! 林可钟的心里透凉透凉的,最后,他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说:“好吧!如果你救谁都不救我,那么,如果我真地死了,你会怎么办?” 这时候,张大川也终于嗅出了浓浓的醋味。只是,刚才在二楼上说过的话言犹在耳,林可钟马上就为了这种事情吃醋,张大川心里全无高兴,有的只是愤怒,直是想林可钟是不是又故态复萌了?但他还是大度的人,想了想还是认真回答:“你死了,俺会记着你,记一辈子!” 这个答案,如果没有先前那些事,还算好。但是,林可钟心里已经装满了失望,如果大川说他死了就陪他,或者说些什么伤心的话,林可钟也就算了,也不会捨得让大川当真这样做。可大川竟然只是说记着他,即使记一辈子,那又如何?这根本不是林可钟心目中的表现。 第69页 城市爱情里流行的是海誓山盟,动不动说到永远。这种问题,换了一个城市人回答,答案可能就是生死相随。至于心里是不是真的有生死相随的决心,又有多少人真地生死相随了,那就不好说。反正得过且过,只顾眼下,起誓又不用花钱,大家在一起图个高兴、图个浪漫的气氛就够了,何必较真? 而张大川,偏偏是一个较真的人。他爱林可钟,很深。但同时他也是男人,在他十分质朴的乡村爱情观里,从未想过殉情这一说。但是,他说记着,那就是真地一辈子都记着了。一份不因死亡而变质的爱情,在这个时代来说,就算难能可贵了。谁又敢说这样的爱情不认真呢? 但林可钟并不理解。那一瞬间,他忽然间觉着他所追求的大地似的爱情,在这些对话面前变得苍白无力。 他可以为大川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但是,大川却好像不是这样的。自私如林可钟、深爱如林可钟,感觉到了一种类似背叛的痛楚。 林可钟没有吃饭。他起身,说:“我有些不舒服,想一个人静一静。”然后默默上楼去了。 剩下张大川不知所措。想去倒歉,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即使这半年来小林表现不错,可也不能这样惯着小林;想不理他,又觉得他奔波了一整日,晚上不吃饭,身体受不了。 耀祖原想劝爸爸两句的,但看林叔叔如此小气,心里也有些怒了。说:“爸爸,别管他。他可能是吓着了,我们吃饭。” “哦!吃饭!吃饭!”张大川心里颇不是滋味,却从桌上拿起一盘菜来放在旁边,说,“这个留给他吧。” “爸爸──”耀祖无奈地看了大川一眼,埋头吃饭。 第101章 那一次,张大川和耀祖吃完饭,林可钟都没有下楼来。 晚上,张大川把饭热了好几次,林可钟还是不肯吃。张大川只得让儿子先上床去睡,然后,把第四次热好的饭菜端上楼。 林可钟斜倚在床头,耳朵里塞着耳塞,耳塞的另一头连在手机上。神情呆呆的,脸上竟然有隐约的泪光。 张大川看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似乎小林无论多大年纪,性格里天生孩子气的一面都不可能再去掉了。不过,小林真地有那么伤心吗?张大川是迟钝了些,但好歹也是受过教育的民办教师,他隐约地觉得他跟小林之间似乎又出了问题,但问题具体出在哪儿,他一时还想不明白。 他把饭菜放到桌上,脱了鞋,合衣躺在床的另一边,侧着身子,呆呆地望着爱人英俊如雕塑的侧脸,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林可钟才摘下耳塞,也不看张大川,像是自言自语般道:“《采槟榔》,好久没听过了。真好听呀……” 虽然张大川会的流行歌曲绝对不多,但这首歌是例外。这首歌,或许也是他们一路走来的证据吧。想想曾经有过的分分合合、挫折磨难,张大川迟钝的心里也涌上一些莫名的感动,几乎也想如小林那样哭出来才好。张大川忍住了,张大川开始轻声哼唱:“…… 他又美、他又壮 谁人比他强 赶忙来叫声我的郎呀 青山高呀流水长 那太阳已残 那归鸟儿在唱 教我俩赶快回家乡 ……” 林可钟又是伤心又是愤怒。他坐起身,直视着大川的眼睛,问:“大川,你告诉我,你爱我吗?” “爱!”这次张大川回答得又快又重,绝无迟疑。 “有多爱?” “很爱很爱!”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要先救老太太。你要先救儿子、先救小学生,这些我都不怪你,那是你应该做的。但你为什么要先救一个陌生的老太太……这……这……你真地觉得老太太比我重要?还是……你根本还在记恨我抛弃过你?” 张大川沈默了一下,才说:“俺没有记恨你。俺刚才也说了一些气话,俺……俺还想起俺娘了……你是我爱的人,你肯定比陌生人重要。” 林可钟明白了,心里似乎舒服了些,但似乎又更不舒服了。沈吟了一下,他说:“你刚才是在为我没先救儿子而气我吗?我不是不想先救儿子,只是我总觉得儿女再好,终究会离开,你才是陪伴我一生一世的人。你才是最重要的!” 林可钟说得诚挚,虽然与张大川源于农村的观念颇有冲突,但张大川仍然是感动的。他早知道,两个人的观念是有差异的,但只要双方都开诚布公地说出来,其实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并无太大的关系。怕就怕都不说,或者说得不明白。 张大川想了想,说:“以前,俺为小柳村村民的事,伤过你,后来俺知道了,你比整个小柳村加起来都重要得多……再后来,你离开了那么久……俺当时很伤心,俺似乎又觉得小柳村比你好,小柳村绝对不会离开俺,儿子也不会。刚才俺……俺是下意识的……俺捨不得真地失去你……俺……俺会受不了……上次车祸,俺恨不得受伤的不是你、是俺……你不要伤心了,俺会改的……” 这个粗大的汉子,这一刻是真地觉得对不起可钟,自己嘴里说着原谅,可扪心自问,哪五年的孤独伤心确实不好过,而现在两人重归于好尚不足半年,他就真地没有一点为过去的事感觉不舒服、感觉不安吗?答案是否定的,即使他自己平时不在意,但每到了关键的时刻,这些像是大脑里的血栓似的回忆,就泛上来,让他说错话,让他做错事。 林可钟忽然伸臂,用力抱紧了爱人健壮的身体。他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如此痛恨自己当初的退缩。张大川不是不原谅他,然而创伤还在,心理的阴影还在,这并不仅仅依靠善良、依靠宽容就可以扫平的。正如同爱情,爱人的心情是无法控制的;而心理的创痛,也是无法控制的。所以不怪大川,罪魁祸首是他自己才对。 林可钟将头埋在爱人结实的颈肩处,哽咽着说:“大川,你听我说,错的是我不是你!所以你无须再自责了。不过我告诉你,我爱你,从来都爱,一直都没有变过。我离开你,只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从来都觉得爱情是一时的,从不相信爱情能够永永远远地爱下去,再加上,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当有另一份更轻松的、似乎也是爱情的东西摆在我面前时,我退缩了,我迷惑了,我以为我可以忘掉你。但是没有,那五年我就像发了一场高烧,病好了,就看到了自己的本心。我想,再过两年,即使蒋琴不离婚,我也会离的,离婚了就来找你!哪怕你不原谅我、打我、骂我,我也要来找你,永永远远地守着你!所以大川,你看我犯过那么严重的错误,但你还是原谅了我,重新给我一份真挚的爱,我很感激你。如果你不是这么的善良,也许我真地就永远失去你了……所以大川,你不用改,你的善良是不用改的!” “可钟──”张大川也觉得满心的激动似乎要炸开来,这时候,他才能肯定,准备和好之初,林可钟在县医院病床门前的约法三章句句是真,那时候他说“我爱你,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其实全是真的。以前,他苦苦要求却求之不得的永远,其实已经再一次地回到了他的手上,摆在了他的身边。 “可钟──”张大川的眼睛也湿润了,他说不出话来,只好用力地吻上爱人嫣红的薄唇,让笨拙的口齿以另一种方式表达心意。 林可钟“唔”了一声,下午被生生打断慾念似乎又一下子回来了。他更加收紧了拥抱着大川的双臂,用力地回吻着大川。 “咕!咕!咕!”但这时候,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之间的浪漫。张大川一楞,赶紧一把推开了林可钟。 林可钟还沈溺其中。一时有些楞:“怎么了?” 张大川努力地让自己板起脸,说:“先吃饭,身体要紧!” 林可钟小孩子似地扭了扭身子,说:“不么!先做好不好?做完我保证吃?” “等你做完那都几点了?不行,先吃!”张大川说完这句话,才觉得这话说得有些不对劲。林可钟早贼笑着,乖乖跳下床去,坐在桌边开始填饱肚子了。 第102章 上了床,两人到底没有做爱。两人只是搂抱着静静地躺在床上,心里便全是溢满的幸福。 或许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算是真正的破镜重圆吧。以前张大川虽然也说原谅,但心里还是有隐忧和疑惑的。 除非完全没有爱过,否则爱有多深,当年被抛弃时的痛就有多深。 他的个性又倔强,那实在不是那么容易忘掉。所以无论林可钟说什么做什么,加上林可钟终究还是有些无伤大雅的任性。那只是林可钟的天性,却被他当成了林可钟总是无法痛改前非的证据。他于是只好抱着故且听之的心理。他宁愿相信更可靠也更稳定的亲情与乡亲们的关心。 第70页 而只有到了这刻,他彻底敞开心扉,才能听清爱人心里的声音。耳朵下,林可钟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稳定而平和。张大川的心,似乎也随之找到了依靠。 这一刻,他才能彻底忘掉他曾经说过的“俺的幸福,握在俺自己手上,不需要别人给!”,他希望,这幸福,还是由他所爱着的小林来给他。那样的幸福,才不会孤单,才会更温暖。 林可钟怀抱着大川,单手抚摸着大川的头发。忽然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这样与爱人简单相拥的幸福,是花无论多少的金钱与城市繁华都无法换来的。 所谓奇缘,便是相隔万里却无论千山万水,九九八十一难,两个人最终能走到一起。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独特的个性,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这样与那样的缺点,比如他,又比如大川,但只要对方能包容这种种的缺点,那就是最适合你的爱情。 躺在床上,张大川忽然想起来:“可钟,你们家在a城的房子里,有好多花吧?” “是呀?”林可钟有些意外,想起了自家别墅春日里百花盛开的美景,紧跟着又想起了那三株被扔掉的花苗。不过心境改变的不只有张大川,也包括他自己。其实,他既然选择了大川,便该努力去适应贫穷。如果他们连吃饭都成问题,还是应该先种菜吧。养花,大可以等到以后。所谓真正的浪漫与爱情,并不是因为一朵两朵花便会有变化。 “前几天,我在后院的垃圾堆旁发现那儿竟然长着一株花苗,便给移到俺家院子里来了。俺想你一定喜欢。”张大川其实也一直在纳闷,垃圾堆里怎么会长出花来?不过这也算是一个好兆头吧。他虽然不至于迷信,但也不会排斥这种好事。 “那谢谢你了,大川!”高兴得林可钟不禁用力地搂住张大川的肩膀,在他脸上很响地亲了一记。他想:属于我的就是我的,连扔出去的月季花苗都能失而复得。当然,这话不能对大川说就是了。林可钟搂着爱人,在黑夜里偷乐。 “可钟,俺前几天合计过了,你要实在找不到工作,不如俺们把这房子卖出去,然后到县上盘个门面,俺们两个一起努力经营怎么样?” “卖了这楼房?”林可钟的第一个感觉是不舍。 “俺知道你捨不得,俺也捨不得呀!”这一次,不待林可钟多说,张大川便猜到了他的想法,因为这也是他自己的想法。这处小楼别看旧了,但却是他们一直生活在这里的爱情鑑证,“可是俺想着你终归是城里人,一直在这小地方是委屈了你。俺们迟早得回城里去,这房也迟早得卖。只是,耀祖还差最后一年上大学,俺得让他安心读完。但你找工作的事也不能耽误,所以俺才想着这一年里,干脆俺辞职,俺们一块儿用卖楼的钱当本,盘个门面、做点小生意。俺找人问过,即使现在要花出一笔转让费,也可能根本赚不到什么钱,但生活费还是可以赚的,而且以后再转出去,俺们不会亏本的。等耀祖上大学了,可钟,你想去哪里,俺都可以跟着你一块儿去。” 林可钟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个办法。只是,他仍然捨不得这处花费了无数心血的爱情小楼。相比二叔城堡般的豪宅以及他曾经有过的若干公寓,这里,才更加给了他像是家的感觉。 张大川看他不说话,知道他终究是有不舍的,便说:“这样吧!俺让爱国帮忙找人买。俺们跟买主先说好,等以后俺们有了钱,可以再多花一些钱赎回来。唉,俺也捨不得这里,一晃眼,距离俺第一眼看到这座小楼,都十多年了吧!” “哈哈,那时候你还是被人押来的!”林可钟想这算是没有办法时最好的办法吧,他也怕大川担心。所谓的合计,怕也是大川託了不少人帮忙的结果。大川平常不太爱求人,这次想必是为了他的事,才如此费尽心力吧。大川其实从来都没指望过靠林家的财富,无论他是有钱还是没有钱,大川都愿意跟着他一块儿把日子过好。 不怨天不尤人,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这也是大川的优点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一个不再富有的前富家公子。 “好!”林可钟重重点头,甚至于没有再问他们到底要做什么生意。两个从未做过小生意的门外汉,又到底该如何去做? “不过,你辞职,学校不要紧吗?”林可钟知道大川还是热爱着教书这份职业的,有点怕他辞职后心里不舒服。 “没事儿。偶都当了十多年的孩子王了,也该换换了。反正现在村里上大学的娃娃是越来越多了,学校里根本不愁老师。”说起来,他真地有点捨不得离开学校,但为了爱人,捨不得也得捨得。 “好,那我就放心了。”林可钟很高兴。生活的重担,其实也没那么重。有爱人一起努力,苦也变成了甜。只是到了最后,他的念头又转向了别的地方:“大川,我们做吧!” 爱你,无论年青与年老,无论贫穷与富贵,或许才叫做真正的做爱吧。 第103章 “走,我们下楼到外面去!” 张大川刚被林可钟的亲吻弄得浑身开始躁热的时候,忽然听到林可钟这么说,张大川有些楞,但还是立刻笑道:“好!” 黑暗里,林可钟嘿嘿地笑。张大川隐约地猜到他想干什么,脸上有些发热。 两个人摸索着把衣服穿上,林可钟又顺手从床头柜里摸出为停电时备用的蜡烛跟火柴,从床上搂起一条薄毛巾被,另一手拉着张大川粗糙的大手,于是,两个加起来已经年逾古稀的男人,竟像恶作剧的孩子似的,轻手轻脚、熟门熟路地穿过上下过十几年的楼梯,穿过一楼的客厅,拉开门,悄悄熘到屋外去了。 正是春未夏初的天气,月如钩,淡淡的月色平铺在静谧的小村里,远处的田野一片静谧。张大川反手带上屋门,林可钟便回首向他一笑,薄唇扯出一个极优美的弧形,轮廓鲜明的脸,在月色下英俊无匹。 张大川心里一动,倾身向前,在那优美的薄弧上印下自己厚朴的唇印。 “跟我来!”林可钟咯咯笑,他一只手挟着毛巾被,一手拉着张大川,孩子气地低声笑着往前跑去。虽然是在熟悉的小村,张大川还是怕林可钟绊到,两个老男人摔个大马趴,总有些难看。 两人一直跑到小柳村学校的门口。学校的铁栅门锁上了,林可钟利落地把毛巾被连同裹在里面的蜡烛火柴一起,通过铁栅间的空隙塞了进去。然后爬上铁栅门,十分潇洒地两只手都不扶,仅用两腿够在铁栅门的顶端,反身朝着张大川伸出两手来,说:“快,上来,我拉你!” 张大川目瞪口呆地看他。张大川从不知道林可钟居然还有这本事,有些担心惊讶,又有些好笑,小林总跟长不大似的,还玩这些孩子玩的东西。他说:“你……小心呀!” “哈哈!没事,以前经常和朋友一起玩这个!”林可钟不甚在意地挥挥手,说,“还是他教我的,他比我厉害,我这点小伎俩放在他眼里不算什么。” “你……你有这种朋友吗?”在张大川的印象里,林可钟似乎没有跟谁特别要好──除了自己。 “有!当然有!”林可钟说,“不过自从毕业后,我们联繫不多!你快上来吧!” 张大川咬咬牙说:“好,俺上来了!”他没有去拉林可钟的手,怕自己身子笨重,万一把林可钟也拉下来了。不过好在他还算灵活,费了一点劲,把铁栅门拉得!啷!啷响,总算爬上去了。他也不敢跟林可钟似的。勾着腰,勉强扶着铁栅门顶上的尖刺,有些不稳地站直了身体。 林可钟哈哈地笑,却用一只手扶住他的腰,说:“放心吧,从这儿摔下去是有点疼,但死不了人的!” “你……你什么朋友呀,教你这个?”张大川想爬下去,但又觉得这样倒也有趣,更不捨得打扰林可钟的兴致,勉强问他。 “哈哈,一个好朋友!他叫潘玺言!”林可钟露出回忆的表情,“以前他常来找我,但我很少去找他。我记挂着你呢。” “见色忘友!”张大川咕哝,但随即又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 林可钟果然大笑起来,说:“见色忘友吗?我朋友也这么说过!不过,我就是这么个性子,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走,咱们进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翻进学校,然后手拉着手地到了学校操场上。 朦胧的月光下,林可钟把毛巾在操场上铺好,然后点起蜡烛,一脸坏笑地看向张大川,含义不言自寓。 张大川有些尴尬。这会儿虽是四下里无人,但白天却是他教导学生的地方,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他依言仰面躺下,目光虽不无羞涩、却是坚持不避让地迎向林可钟的眼,神色温柔,饱含爱意,准备许久的身体已经开始有些热了。 第71页 虽然眼前的明明是一条壮汉,林可钟却像怕压坏他似的,俯身覆在他身上的动作很轻很轻,顺势便在那黑红的脸膛印下一吻。他说:“大川,嫁给我好不好?” “啊──”张大川有点呛住。林可钟的想法总是跳跃性很大,原以为他是想故地重游,却不成想……张大川完全想像不出来,让自己穿上新娘的礼服会是怎样一副情景。但又有些甜蜜,身体的热量似乎又窜升了好几度。 林可钟有些急了,瞪着因为距离很近而分外明亮深邃的眼睛,说:“难道你不愿意?” “不是不是!”张大川赶紧说,“俺不是不愿意!可怎么嫁呀?俺们两个都是男的!” “哈哈!你愿意了就行,至于怎么嫁,你不用担心!有我!国内不行,国外总行吧!”林可钟笑得俊脸泛光,箍住张大川腰的手开始加力,不无任性味道地说,“我爱你──我爱你就行了──”再次吻住了张大川的厚唇,手也开始不安份地穿过单薄的春装,抚摸着对方裸露的腰背。 张大川本已热了的身体,也使劲地回吻着林可钟,充满难耐激情地喊:“可钟──可钟──” 在今天这个特殊的夜晚,林可钟原本想更温柔些,但感受到大川身上的热度,看来他已经准备好了。再无顾忌,林可钟的激情一下子释放出来。他换了一个姿势,快手快脚地扒下双方下身的裤子,抬高大川的一只脚,便就着双方相对而卧的方向,将自己的火热一下子埋了进去。 “啊──”这番动作对张大川来说却是太快了些,一种似乎是痛楚又似乎是幸福的满足的东西,立刻从两人结合的地方,顺着嵴椎骨,电流般传遍全身。而且他还记得这是学校,白天满是小学生的地方,一种禁忌的羞耻感和快感同时袭来,刺激得他全身每个细胞都比平时敏感了一千倍。 月色是淡淡的,风有些微凉,而两人的身体火热。 林可钟近乎疯狂地摆动下身,细软的唇舌却是万分温柔地吻过那厚唇、那壮实的脖子、那微微隆起的胸肌……一只修长莹白的手,也时而温柔时而粗暴地抚弄着大川早已铁硬的男根。 张大川被这温柔与疯狂兼杂的爱折磨得近乎发疯,完全忘掉了周围的环境,嘴里不停叫:“再快些!呃,慢些慢些!俺要受不了了……” 林可钟咬着牙,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满身情色味道的爱人。身下每动一次,他就疯狂地叫一声:“爱你!” 忽然,他的动作慢下来,开始将自己的东西整根拔出,然后又整根一捅到底。每一次极大的力道,顶得对方壮实的身体都向上一窜,却又被他给拉下来。每一次,张大川似乎都感觉他的龟头和他说爱他的声线一起,重重地、准确无比地正顶在自己的心脏上,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燃烧起来。更加语无伦次地啊啊大叫着。 林可钟看了一眼张大川已经涨得青紫的东西。他最后一次顶得张大川向上一窜,手上也技巧地一弹,几乎和爱人同一时刻,释放出了火热的欲望。 “啊──”、“啊──”两人同时大叫。空旷的操场上,禁忌的情事激情无比。没顶的快感,已经淹灭了相爱中的两个人。 第104章 最终回 张大川办妥了离职手续,卖掉小楼,在县上找了一个门面,在当地街道办办理了相关的税务证,又租好住处,两口子一起盘起了服装生意。 进货的则是林可钟。虽然从未做过服装生意,但对自小衣求精、食求奢的林大公子而言,穿衣的品味与眼光几乎是天生的,再加上酷肖洋帅哥的外貌,理所当然成为了小店的活招牌。 而张大川虽然貌不惊人,但待人诚恳,又是本地人,一样也很得顾客的信任。 所以,他们的小店一开起来,便顾客盈门。两口子意外之余,也很高兴如果照这样子干一年,耀祖上医科院校的钱便不愁了。 照旧会有男女顾客纠缠着洋帅哥,不过心态变了,张大川看待事情的眼光跟着也变了。每逢这种时候,张大川只是笑,既不担心也不吃醋,他相信小林自己会处理好这些的。 一天中午,正是酷日当头,没多少生意上门。两人坐在小店里,昏昏欲睡地吹着空调,有一句没一句地调笑。 林可钟打了个哈欠,说:“大川呀,现在咱们也过得不错了,不如什么时候一起出趟国,把结婚的事给办了吧?” 可怜张大川这辈子没走出过国门,听他把出国说得跟上邻居家走亲戚一样容易,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地说:“俺才不去呢?俺又听不懂洋鬼子说的话。” 林可钟就瞪他,说:“好歹你学了十年外语,又教过外语,还说听不懂?不是让人家外国人看笑话吗?” 张大川涨红脸说:“又……又不只是俺一个人这样……” “好了好了,你听不懂不还有我吗?我听得懂就行了。”林可钟笑嘻嘻地看他,说,“语言这个东西,其实有环境就行了。我也没怎么学,但以前常出国玩,不知不觉就学会了。” “是了是了,知道你现在是拿外国护照的。”张大川没好气地看他,“不过,俺要是完全听不懂那些外国人说什么,真的婚礼时俺怎么办,不能一句话不说吧?那样俺还不如不办婚礼呢?” “大川──”林可钟有些无奈地看他,说,“这样吧,从今天起我教你,这总行了吧?而且你也不会完全听不懂的,顶多是有些吃力……” “外面有人,你去开门!”张大川忽然说。 林可钟一扭头,玻璃门外面一个陌生人在朝他们招手。像是个小贩,这大中午的还背着一个大包,满头大汗。林可钟犹豫了一下,起身开了门。 “hello!hello!两位老闆,要不要办证?”果然是个小贩。既然开了门面,不请自来、找上他们的小商小贩也多了起来,这不,又一个办假证的?办假证的小贩可能也拿林可钟当成了外国人,用蹩脚的英文打着招呼。“我们这儿什么证都有,包您满意。” 林可钟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张大川时,他几乎也跟为小贩一模一样,便忍不住回过头来,沖着张大川一笑。 张大川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也猜到了他是在笑自己,顿时有些又羞又恼,沖着小贩说:“你们不是什么证都有吗?那俺现在就要一张结婚证。” “结婚证,那容易呀!老闆你把你跟你爱人的名字报上来,还有照片,明天我就给您送一张结婚证来,保准跟真的一样。” “现在不能做吗?”张大川毕竟老实惯了,一听“跟真的一样”,有些想打退堂鼓,接下来一句正想说“现在不能做那就算了”,林可钟已经抢在他前面说:“多少钱?我做了。” “好啊,还是这位老闆识货。不多,五百块钱,明天一早我就可以给老闆你送来。”小贩乐开了花,又说道,“不知老闆有您和您爱人……哦,就是和您夫人的合照吗?要不然,您把夫人叫来,我给你们现照也可以。” “那就现照吧!”林可钟把张大川往身边一拉,笑道,“他就是我爱人,但不是我夫人。还有,我是中国人,你不用怕我听不懂中文。” “啊!”小贩的眼睛都瞪圆了,但毕竟是生意人,随即就笑起来,赶紧说,“没问题没问题!您二位那真是郎才女……那个男貌,佳偶天成……” “好了!好了!快照相!”林可钟被他逗乐了,张大川也有些憋不住,扭过脸去呵呵傻笑。 “啪──”随着快门的按动,两人留下了一张崭新的甜蜜的合照。 第二天一大早,大红的几乎看不出是做假的结婚证上,便出现了两人的名字。上面用大大的字写着,结婚人:林可钟,男;张大川,男。 林可钟看着这一式两份的结婚证,不停傻笑。张大川也想,这样就不用出国去领结婚证了,倒也不错。 谁知道林可钟先是笑,后来说:“先这样,等咱们有了钱,咱们再出国去领真结婚证!” 张大川瞪他一眼,说:“结婚的是俺们两个,真的假的有什么区别呀?俺们的爱是真的就行了!” “是、是、是!老婆大人说的是。”林可钟笑,“不过老婆,还是真的好吧?那个代表着我对你的心意。” “要说真结婚,那还得真的办场婚礼吧!按俺们乡下的规矩,双方的家长、亲戚朋友都得到场,你二叔肯来替俺们证婚吗?俺家的亲戚朋友能到场吗!”张大川横他一眼,说道。 “这个……”林可钟想起自家的二叔,有些犯了难,至于说到张大川家的亲戚朋友,起码小柳村村民大部分是会到的,张大山也会来,倒不是很大的问题。林可钟咬咬牙说:“不要紧,我二叔那里总会有办法的。咱们一定要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第72页 “好了!你先去开店吧!”张大川看他认真却犯难的样子,便觉得很可爱,一把将林可钟推出去,顺手把林可钟拿在手里的结婚证也抢过来。 张大川十分小心地将一式两分的结婚证拿大红的绸子包了,压在箱子底下,脸上,尽是甜蜜的憨笑。 ++++ *绿水袖ps:至此,《民教张大川》三部基本完结,可能会有番外,看反应咯! 笑,坚持至今不太容易,所以袖袖自己先撒花庆祝一番!!!!* 第105章 外篇 番外1.林二叔之祭品 林洪波喜欢享受。他觉得早年的辛劳就是为了日后的享受,如同人们在寺庙里心甘情愿、奉上丰厚的祭品也是为了来生的幸福一样。 对待爱情,他似乎也有这样的要求──尽管他自己并不觉得。 年青时代的林洪波绝对是一个帅哥,年纪稍大后他的身材与外表也保持得不错,而积累半生的财富更是为他的魅力加分。想嫁给他的女人车载斗量。 但是谈恋爱也好、上床也罢,都是需要成本的,这成本包括时间与金钱,而他从不做赔本生意。他的时间和精力全是用来赚钱的。 尽管有的时候会心动,可如果说对方想深入下去,就必须先为他带来足够多的好处。比如,早年间他的发迹离不开当时女友欣欣的帮助,再比如,后来爱上了他的秦宝珠,对林氏商业帝国的发展壮大功不可没。欣欣在多年前,曾经是一个小明星;秦宝珠则是一位女强人,个人能力很强。 虽然林洪波自己也很努力,但这两个女人所奉上的青春与财富,仍然在一程度上为他铺平了通向成功之路。 林洪波没有娶这两个女人,外面多的是比这两个女人更美貌更年青的小姑娘。他也不想要孩子,觉得那是一种麻烦。反正子侄辈很多,而且他还从小收养了其中的一个侄子林可钟。 可钟是他大哥的儿子,因为同父异母的关系,大哥比他们所有的弟妹都大很多岁。可钟也不过只比他小十三岁而已,但他还是把这个只比他小十岁的侄子当成了自己亲生儿子看待。他很爱这孩子,尽自己的能力宠着他。 所以,尽管这孩子的个性一直像长不大似的,尽和这孩子后来爱上了男人,他仍然不想逼他什么。况且说白了,可钟这孩子只是他的侄子之一,中国人所讲究的血缘关系上的障碍并不成立。如果可钟因为喜欢男人而没有后代,他也完全可以找另外几个子侄辈所生的孩子继承林氏。 虽然可能林洪波这个二叔从心理更倾向让林可钟的后代继承,尽管从感情上来说不舒服,但这种结果,对林洪波本人来说几乎没有区别。他又何必要管那么多呢? 林洪波从没想到过,他对女人来说很有效的魅力,对男人也会产生同样的效果。 欧景天是林氏企业的总经理,他是个孤儿,从很年青的时候就跟着他一起打拼天下,可谓林氏元老级的人物。他也是看着可钟长大的。 欧景天一直没有结婚,林洪波私下里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只是觉得这位总经理可能也是嫌麻烦,不想结吧。林洪波从不过问欧景天的私生活,只是在过年的时候,怕他一个人吃年饭心里难受,才叫他一起来吃。 三十多岁的林洪波因心脏病,到美国诊治期间,林洪波偶然发现,欧景天竟然乘他睡着了偷偷吻他,这才蓦然惊觉,原来欧景天竟然喜欢同性,而且一直暗恋着他。 或许,是因为可钟也喜欢男人,对于自己被一个男人长年暗恋着的事实,林洪波并不觉噁心──即使在之前,他只喜欢女人。林洪波想,原来欧景天对林氏十多年不变的高度忠诚是这个原因。算起来,他并没有吃亏。 林洪波决定装傻。以继续享有这个得力手下的忠诚。 只是,一生只享受爱情的祭品、占尽便宜的林洪波没想到,在将近五十岁的这一年,他的心脏病再次发作。很快的,他就进入了弥留阶段。 虽然可钟跟着那个叫大川的乡下男人一直在外面流浪不肯回来,但弥留之际,林洪波倒是并不担心林氏的更替问题。因为那个忠诚的男人还在。 弥留之际,他爱过的两个女人也来了。他看不见,曾经的女明星欣欣如今的模样,但想必也老了,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欣姨了。因为有些女人在有些阶段可能非常相信爱情,但等这女人年老了,她就会发现,钱,才是她们今生唯一的依靠。欣欣声嘶力竭地要求分林氏的财产,而对躺在病床上的曾经的爱人不闻不问。 秦宝珠也来了。她用在林氏分到的钱养了一个男人。那男人,并不理会秦宝珠的恳求,针锋相对地跟欣姨争着吵着,要求分到更大的一份。 而在这场混战里,他曾经的兄弟姐妹、侄儿侄孙们,也是另一大阵营。 而可钟和那个叫大川的乡下男人还没有赶回来。他听到欧景天一直在用焦急变形的声音打电话,不停地催他们要快、要再快一些地赶回来。二叔已经快不行了。 大混战中的战士们以为已陷入弥留的他听不到,但其实他听得很清楚,只是没办法说话而已──直到欧景天因为可钟还没有赶到,终于失控地将这些人都赶了出去。 眼前出现了一条黑色的隧道,林洪波心里似乎有些清楚,隧道的另一头应该就是死地,但却像受到吸引似地不由自主走了过去。他一生所有发生的事情如同放电影般,在隧道的内墙上放映着……电影越放越多,越放越淡,林洪波的死亡隧道快要走到尽头了。 耳边却忽然响起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巨大回响:“……我爱你呀!你知不知道?你不要走呀、不要……” 还有人爱他,还有人不希望他走过去吗?林洪波忽然心里一阵清明,蓦地挣出这条黑色的隧道,蓦地睁开了眼睛。 欧景天又惊又喜地看他,颤抖着唇说不出话来了。 弥留之际的林洪波也用模糊的视线勉强看着这个伴随他走过半生、也被他利用了半生的男人。虽然无语,但欧景天眼里的光告诉他,外面虽然有他创下的无尽财富,有他许多的亲友、有他曾经的爱人,但在他临死之际,仍然真心爱着他的,可能只剩下了眼前这个老男人了。 林洪波的嘴动了一下,他说:“对不起!” 欧景天蓦地回过神来,跳起来大叫:“医生!医生!快进来呀!快救救他……” 医生进来了。医生检查过后,不无沈痛地宣布:“欧先生,林先生已经走了!” 欧景天楞了一下,哇地呕出一口鲜血来,无力地跌坐在地,。 外面的争夺还在继续。只到林可钟和他的大川老师一起赶来,欧景天才和赶到的律师一起宣布了林洪波生前所立的遗嘱。林氏百分之九十的财产留给林可钟,百分之十赠予欧景天。 欧景天淡淡地想,那死去的男人可能有点爱着他吧──即使只是百分之十的爱! 第106章 外篇 番外2.林可钟之风与大地 孩子气与任性,一直是林可钟的天性与魅力所在,但同时也是他的致使伤。 在许多人眼里,有着响彻a城的“林大公子”之称的林可钟,绝对是一个花花公子。毕竟,花花公子几乎都是这样的。 但实际上,林可钟重视爱情甚于一切,他是若干花花大少中的异类。而原因,或许是他少年失怙,或许,也只是他的天性就是这样的。 多年前,当少年林可钟失去初恋情人蒋琴时,多愁善感的年少之心便有些感嘆,这爱情,其实就像风一样莫测。想抓也抓不住,还说什么永远?蒋琴你爱我哪一点,恐怕,连你自己都说不清楚吧。 多年后,青年林可钟任性地强要了一个男人,并且爱上了这个男人,那男人身上西部阳光似的味道与大地似的淳朴,使这颗一直不安定的心灵有了慰藉。 任性如林可钟,为着追寻自己的爱情,只身跑到西部投资开办工厂。这件事本身,在他那个属于富人、属于富家公子的交际圈子里,可谓惊世骇俗。孩子气如林可钟,尽管后来遭遇过爱人的一次背叛,但还是痴心不悔。 不过,尽管爱得深,但在本质上,林可钟绝不相信有任何爱情会持续一辈子。 爱情的本质是荷尔蒙作用下的一时激情,就和风是空气被一时搅乱的结果。爱情是风。 爱情一开始是美好的,而他也是真心实意愿意为这种爱情付出自己的一切。只是,随着小日子里的磕磕碰碰,这爱情的酒,似乎越来越淡而无味了。只有那大地似的男人,还没有一点觉悟地、口口声声说要永远在一起。 他想,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的差别吧。 林可钟累了,忽然有些怀念那如风般的、没有过多的责任与负担的城市爱情。林可钟知道自己还爱着那个男人,他也不知道这种爱情还会持续多久,但不会是永远一辈子的事就是了。 第73页 他想与其这样一直耗下去,直至将这大地似的爱情耗成灰烬,不如提前放手,不如放纵自己的心,重新接纳风一般的爱情吧。 但他错了。那么多年在西部的生活,他成熟的仅仅只是为人处事的方式与方法。对爱情,他仍然是一个不成熟的任性的孩子。结果,不仅伤了自己,也伤了他所深爱着的男人。 但他也是幸运的。大川那大地似的爱情又重新接纳了他这缕迷失的风。 所以,他终于懂了。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而许多人爱上对方,可能就是因为对方和自己不一样。思想观念、处事方式上的差别,从来不应该成为斩断爱情的藉口。 这个世界上,也从来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最独特的个性,也有着自己最独特的优点与缺点。 而爱情,能包容曾经的伤害与缺憾,正如大地可以承载人类无数的予取予求一样。爱情,是我们生命的大地。 所以他爱大川,如人类热爱大地,直到永远。 第107章 外篇 番外3.张大川之永远爱你 如果说张大川是一个老实的好人,想必没有任何人反对。虽然他这辈子真正下农田干活的日子极少,仅限于平时给家里帮忙,但他的种种思想观念,无疑都是来自他那典型的老农父亲。 说实话,即使在县上上学时,老实如张大川,也从未想过爱情是什么。少年张大川对未来的模糊构想,不外乎是好好地干活,再找一个知冷知热的好姑娘,然后一起努力,把这日子过好就够了。 在他的观念里,爱情不是第一位的。所谓亲情,年谓乡亲,所谓好好过日子,这些,都远比那只在电视里看过的爱情要来得更实在。 后来,青年张大川发现,他想好的日子已经完全被一个假洋鬼子般的青年给搅了。他痛苦,不仅因为他变成了一个只喜欢男人的男人,而且也因为他逐渐适应了那青年带来的安定日子。 可以继续当一个清贫却充实的民办教师,可以好好地过日子,与村民们和睦相处,家里人也都好,这就是当时张大川对生活的全部要求。和青年在一起,这日子似乎越过越好,越过越安稳,于是,张大川似乎也慢慢习惯了这青年,习惯了叫青年小林或可钟。而对往日的痛苦,他选择遗忘,正如一般农村人吃了亏选择不声张一样。 习惯仅仅只是习惯,在刚开始的日子里,张大川并没有想到他会真地喜欢上青年。他只是以为这样的好日子,会永远继续下去。毕竟,林可钟为他做了那么多。如果不是想跟他好好过日子,你说你费那事干吗? 直到后来,他向那青年要求永远时,直到那青年要舍他而去时,他才惊讶地发现,他对青年的感情,原来不仅仅是习惯,更是深重的爱情。 原来,他一直没有真正了解过林可钟,不了解林可钟的所谓爱情。 也许有人说,习惯不是爱情。但对张大川而言,习惯了的日子就是爱情吧。对爱情,这个乡下汉子没有最激烈的表达,但谁也不能否认,他对林可钟的爱情是如大地般厚重的,永远也不会变的。 后来,林可钟又回来了,林可钟说对他的爱情从来没有变过。 张大川努力了许久,也终于从心里原谅了这个曾经有过背离的爱人。 他们仍然是出身不同、观念不同的两个个体,但张大川相信,他们之间或许悖离常理的却真挚甜蜜的爱情会永远持续下去,正如一个老农相信只要努力耕田,这日子就会越过越好一样。 永远到底有多远,也许直到他们停止呼吸的那天才能确定。但张大川却绝对有着永远爱下去的执拗。 第108章 外篇 番外4.汪正之爱上爱情 当林二叔走的时候,汪正又一次在灵堂前见到了那个人。只是远远的一瞥,仿佛他跟那个人之间的距离,从未靠近过。 学生时代,他偷偷爱慕过那俊美的少年。但是他没有勇气表白。 或许不是没有勇气,小小年纪便确定了自己只喜欢同性、同时在同性间游戏爱情的少年汪正,可以确定,如果爱过后他主动甩了少年,凭少年家族的势力,一定会招致麻烦的。况且,俊美的少年与另一个美丽的少女极要好的样子,即便后来分手,少年也从未说过捨弃他的少女半句坏话。当他的朋友潘玺言想出头为他打抱不平时,少年反而怒了,让姓潘的别多管闲事。 那时候,汪正便想这少年虽然是异性恋,但他跟别的有钱人家的孩子很不一样,他对待爱情的态度,是极认真的。当然也不是说别人都在游戏爱情,但从一开、从小小年纪就认真的,比较少。而林少爷正好算一个。 他想,过几年等少年长大了,便不会再这样傻乎乎地认真对待爱情了。汪正自己就是一介公子哥儿,他深知公子哥儿凭藉家庭的优势,天生便占有更多爱情资源。他们根本无须费心,爱情便唾手可得。 这道理,正如人们天天嚷着回归自然,但在享受过现代社会的种种方便与快捷后,没有一个人,可以真地忍受回到原始社会,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后来,十年过去了,汪正惊讶地发现,事隔十年,少年还是没有变,他那种对待爱情的疯狂劲头,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甚至于更像一部人间传奇。而且更使汪正不能接受的是,让少年疯狂爱上的竟然也是一个同性,还是一个那么难看的乡下汉子。 人啊,心有不甘时便会干出与自己本性不符的事情。汪正好歹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物,如何不知道爱情实不能强求?但这一回,他却偏偏强求了,而且强求的手段也说不上有多光彩,不仅屡次唆使甘铃,更不惜自己亲自上阵。 汪正做了这么多,只是,当林可钟真地离开了那个他所看不起的丑陋的乡下男人时,汪正忽然发现了,记忆中那个犹如水晶般忠于爱情的美少年形象,轰然崩塌──原来,他爱上的只是少年的爱情,他爱上了少年的爱情传奇! 这时候,他的难过,他的伤心,更甚于当年!他甚至情愿用他的所有,只要交换少年重新回到那个乡下汉子的身边。 他自己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有真正的、铭心刻骨的爱情,但是,他希望看到别人之间有真情。只有那样,这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才能相信,“人间真情”这四个字。 但还好,这次他来,发现他已经梦想成真。林可钟终于还是跟那个乡下汉子在一起了。 这时候,他忽然不觉得那乡下汉子相貌平平,他和林可钟,或许才是天生一对。 爱情,只属于那些真正相信爱情,同时用心经营爱情的人们。 而汪正自己却做不到这点。所以註定了这辈子,他只能爱上属于别人的爱情。只是,他却不会再想去强夺了,因为夺也夺不来。何必呢? 他真心祝福站在灵前的两人,能快一些走出林二叔逝世的阴影,真正地白头携老、永结同心! 第109章 外篇 番外5.奇怪的婚礼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小柳村里,一片热闹。孩子们欢乐地追逐着送亲的婚车。孩子们很快就发现,从婚车里出来的怎么不是新媳妇?怎么是一个大伯呢?孩子们追着大人问:“新媳妇呢?俺们要看新媳妇吗!” 大人们就把孩子们拉到一边,笑着说:“傻孩子,那不就是新媳妇吗?谁说新媳妇都得是女的,俺们这儿可不就出了一个男媳妇?人家过得好就行了!你们可不要调皮给人家捣乱呀!” 孩子们似懂非懂,不过听说眼前的人确实是新娘子,便欢呼着上前要糖要红包。 乡下婚礼,按规矩是得老丈人上去背媳妇进门的。欧叔被人簇拥着,嘻嘻哈哈往前推,要他去背儿媳妇时,这个曾因为林二叔的早逝而伤心欲绝的老男人,终于笑了起来,其实人老了,对所谓爱呀情呀的都得看开了,儿孙弄膝,也是另一种幸福。可钟是好孩子呀。 其实自打林可钟重新执掌了林氏的产业,便又重新赎回了在小柳村的楼房。林可钟、张大川同时认欧叔为义父,让耀祖也做了欧叔的义孙。但欧叔一直在伤心,也许直到今天、直到重又见到这欢乐的一幕,他才彻底想开了。 爱情,实不是你付出努力就一定会有回报的。至少,他还最后拥有了心上人唯一的继承人,还能继续待在心上人曾为之付出毕生努力的林氏企业,一切的一切,就好像林洪波还在他身边一样。 人呀,得知足。 欧叔笑哈哈地,上前背起穿了一件淡粉色衬衫、壮得跟座小山似的“新媳妇”,抬脚便往屋里走──竟然也不觉得很吃力。 村民们一面哈哈大笑,一面也很惊讶,赶情这看上去瘦瘦长长的老公公,力气不小呀。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随着一次次的拜倒,林可钟的脸上尽是和张大川一模一样的傻笑。两个人虽然都是简单的淡粉红衬衫加西裤的打扮,但系在两人之间的红色彩绸、堂上高摆的大红喜字喜烛、以至其它摆设,倒也颇有些古色古香的味道。 第74页 屋里面,张大山一家子人坐了一桌。也不停对着同桌看得目瞪口呆的一干城里人讲解着乡下人结婚的规矩。 城里人之一的潘玺言,一语不发,只看着桌子上切得比馒头还大的肥肉块、比小孩拳头还壮的肉圆子,说了一句:“这个像军人吃的!”用筷子搛起一筷来,放进嘴里咯吱咯吱嚼着。 把城里人之二与之三的商容、盛涛两兄弟看得张大了嘴。 其实林可钟这次结婚只请了最要好的朋友潘玺言,至于以前上学时也常玩在一起的商容盛涛,还不够格入选林大公子的朋友圈子。但是,潘玺言和商容算是沾亲带故,而盛涛又与林可钟一向互看不顺眼。盛涛并不介意来看林可钟出洋相。潘玺言一叫他们,商容跟盛涛也来了。 其实这场婚礼对这三个人来说,毕竟只是别人的婚礼,即使心里有触动,也远不如张大山表现出的激动。 在这场婚礼上,张大山热泪盈眶,也毫不掩饰地擦掉落在脸上的泪。他有些遗憾,母亲到底是没有来,但是,自家兄弟的这场苦难终归是有了一个好的结局,作为兄长,张大山感到了由衷的欣慰。 只要兄弟过得好,张大山现在根本不计较兄弟是嫁是娶了。 新郎新娘出来敬酒的时候,潘玺言说:“祝你们白头偕老!”举起一杯酒,干净利索地干了。 商容迟疑了一下才说:“祝……祝你们一生……一生幸福!”拿起酒,啜了一小口。 盛涛更直接,说:“洞房花烛时,林公子可得加把劲!”也啜了一小口酒。 林可钟只是笑。这么多年过去了,娶到了最爱的爱人,有过去的老同学参加婚礼,以前对盛涛的那些小不满,也不禁菸消云散。 他反手一把,将壮壮的“新娘”搂过来,说了一句:“反正我们一个娶得高兴、一个嫁得高兴就够了。三位请自便吧!稍后我再找你们叙旧。” 潘玺言、商容、盛涛看着那对搂得极紧的一对,继续到下一桌敬酒去了。都不禁呆了半晌。 潘玺言说:“他还是老样子!” 商容说:“……他、他很勇敢……” 盛涛骂:“操,这小子嚣张得让人想杀了他!” 是的,一个娶得高兴、一个嫁得高兴就够了。这就是这场奇怪婚礼的全部,也是爱情的全部。 ──2009。4。6全文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