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为你归来》 第1页 [gl百合] 《重生之为你归来》作者:青花砚【完结+番外】 简介 【你拐我回去做什么?】 【我觉着你持家有道。】 …… 好的。 ps加指南: ★1v1,几生几世一双人,慢热,he。 ★历史时空均架空,考究党慎入。 【新文重撩已开,欢迎收藏么么哒】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景染,长孙祈沐 ┃ 配角:靳鞅,姜柏奚,末歌,长孙祺泓,麟琴,靳靺,花青墨,宴怀,裴劲松,姝鸾,顾景舟 ┃ 其它:实力宠妻 第1章 楔子 图方大地恒古久存,自中兴以来天下三分。青越,甘丘,乌荔三国鼎立,互为牵制。众小国难以望其项背,俯首称臣,岁岁纳贡。 三国皆立国数百年,兴颓跌替,循以往复。近百年来,更是暗中汹涌不断,互为试探。然则表面平静祥和,互为联姻。 图方四百一十五年,天象异变,硭星转世。图方平静的表面下汹涌暗流,沟壑陡生。 四百一十八年,三国交界处的天池峰顶惊现三蒂雪莲;翌日,三国皇室喜迎皇嗣。世人传为美谈,并称:世间三姝。 岁月如梭,老一辈掌权者逐渐退出台前,新一代佼佼者日益崭露头角;公子斗法,美人权谋;一针以织江山,一线以绣姻缘。 景染,21世纪的神算子,一招穿越前世空,再睁开眼为龙凤。 青越国德钦王府忠勇无双,荣宠盛极;却遭皇权猜忌,如履薄冰。 德钦王府的小世子姿比天人,贵盖天子;誓要守住王府,屹立在世。 然而乱世天下翻干坤,万里江山牵缘姻。 十年前为逆天改命她离家入山,十年后她轻歌纵马辞师归家。 自此四方觊觎卷权谋,十年避伏塌一空。 无数张精心拢织的密网自她踏入尘世的那一刻起便悄然收紧,表象维持的平静终于等到了打破的契机。 而她,就是那个久违的突破口! 作者有话要说:  嗨呀,新文《重撩》正在连载,轻松向小甜饼,欢迎收藏。 第2章 辞山归家 青越四百三十三年,深冬的大雪已连降半月,洋洋洒洒没个尽头。 空旷的京郊之地,尚卷着昨夜残凉的两道身影在空中缠斗地如火如荼,方圆数里的空地不时如闪电划过,亮如白昼。 此外两人身边数十道难以分清彼此的黑影也交手的十分火热。 随着“砰”地一声炸响裂开,两人齐齐从空中滑下数丈,却是还未及立稳身形又再次飞身而起。 数里之外的马棚,安静的马匹似是感觉到了异动,不安地踢了踢蹄子。 暮色在点滴划开,两道身影依旧难解难分,又是“砰”地一声巨响,两人直直从空中坠了下来,踉跄几步勉力稳住身形,被按压住心口处的衣襟同时染上大片的暗红。 难分伯仲。 赶在被马匹嘶鸣惊扰的农户赶来查勘之前,两方人马合力将这这处搅了个面目全非,各自扬长而去。 于是方才还惊天动地的一片空地霎时沉寂下来,一股死气扑面而来。 天幕将启。 在距青越京城千里之外的郊地,一片绵延的山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其间却坐落着青越赫赫有名的第一高峰——岳麋山。 山体陡峭凌厉,隐隐有直插云霄之势,飞鸟难渡。 不过更为惊奇却是背山顶峰低凹处一片温泉谷地,此刻顺着峰顶眺望便能看到那方亮眼的青绿,其间温泉沁流,青草遍地,百花盛开,竹林作响。 可惜了如此人间仙境却四面环壁,连唯一可见的上空也布上了结界似的屏障阵法。 青灰色的天空,细雪不间断地下着,未及触及这道屏障便轻轻融化。 谷底中央嵌着的一汪碧湖之上倒映出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模样,长发及膝,身量修长,着一袭白色锦袍,清透纤然。 定定瞅了湖面半晌,景染变戏法似得凭空摸出一条红色的发带将头发随意束起,又捡起湖边一方大石头上的书卷拍了拍揣进怀里,抬脚出了连通谷底山崖的密道。 石门匍一打开,一道耀眼的白光猛然蹿了过来,一只通体雪白,红嘴独脚的小鸟欢快地跳上了景染的肩头,扑棱着翅膀: “啾,啾啾,啾啾啾。” 景染轻笑了一声,将它从肩上捧下,托在手心,抬头看了一眼白茫茫一片的山顶,踩着及膝厚的积雪边走边状似随意地低头开口道:“今日山上有给师父的信件送来么?” 手里的小鸟眨了眨碧绿的眼睛,状似茫然的摇了摇小脑袋。 景染抬了抬眉梢,轻戳了一下它肥嘟嘟的身子,语气半轻飘半威胁道:“云灵,近日大雪积存,不若送你去通天峰的寒潭历练几天?” 云灵身子一抖,怕怕的缩了缩脑袋,在景染手心讨好的蹭了蹭。 景染笑了下,却是忽得抬手将它扔了出去:“就算不去通天峰,你也该减肥了!” 云灵愣了一下,在快要坠地的时候骤然扑棱起翅膀,刚上升了不到一秒钟又猛然呈直线坠了下去。随着景染尾音落下,在及膝厚的雪地里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坑。 景染:“……” 第2页 疾走两步过去将云灵挖了出来,替它拂干净羽毛上的积雪,毫不留情的开口批判道:“胖鸟!” “……”任胖鸟委屈地钻进怀里,景染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加快了步伐。 刚踏上九十九级的台阶,一块儿巨大的不明帘幕迎面飞来。 “……”将东西截下,景染对着殿门大敞,懒散而坐的臭老道无声翻了个白眼儿。 “没被打下去啊……”无回道长的声音似乎有些扼腕。 没理这个不正经的老头子,景染两步跨进殿内将手上的祖师像重新挂了起来。 无回道长眸中飞快地泛过一丝异色,在景染转过身后又归于平常,未语先笑,指着屋顶,道:“看到了什么?” 景染脚步顿住,抬头巡梭了一眼,诚然道:“东北角的冰块儿开裂了。” 对,她说的不是房梁是冰块儿。 岳麋山气候凉寒,积雪终年不化,于是这座代代相传下来的祖师殿屋顶,便被眼前这位第三十三代传人心血来潮一挥袖给掀了个干干净净,从此换上了水晶般的梦幻冰块屋顶。 所以自从她十年前拜入师门,她所学的轻功也全部用在了三五不时地对这块儿巨大冰晶的修修补补上,因此她的轻功练的极好。 感谢臭老道。 “什么时候又坏的,真是不经用。”无回道长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颇有微词,又转回视线道:“为师指的是昨夜的星象。” 星象?景染垂下眼睫,十分从善如流地接上话题:“昨夜我未曾观星。” “那便对了,让为师告诉你。”无回道长点了下头,十分正经诚然:“星象术法皆为虚妄,反正弯弯绕绕总也说不准。” 景染:“……” 明明是一百多岁的天下第一得道高人了,偏偏性子还活泼的很,自从岳麋山传到他手里,宫殿庙宇连带宗法着论被毁得是一应俱全,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祖祖辈辈的棺材板都是用什么符咒按压住的。 “嗯,然后呢?”景染问。 “唔…然后前几日你爷爷又来信了。”无回道长想了一下,转身在身后巨大杂乱的榻椅上扒拉起来。 景染静静等着他,她这一世重生在这里,从出生睁眼开始便知道了这一世的身份——德钦王府的小世子。后来被臭老道拐上山后,她的爷爷——德钦老王爷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信一次。 等了半天,入手的却不是信封而且一只巨大的包袱,景染:“……” 无回道长紧盯着她的表情极细地嘆了一口气,有些命该如此的意味:“你从出生之时便命格迥异,为师被迫为你改阴为阳,逆天改命,又隐于这高山十数年,可你终归还是要入这尘世的。既是你爷爷提起,你便从即日起下山归家吧!” “……”景染静默一瞬,随意地摆弄了下手中已经收拾好的包袱:“为何如此急迫?” 无回道长鬚眉高挑:“近日大雪封山,这洋洋洒洒没个尽头,你以为这山上吃穿用度的一干东西很好运上来么?” 景染:“……” 她就知道这个臭老道永远不会正经过三句。 将云灵探出的小脑袋按回怀里,景染拎着包袱朝外走去,快靠近山阶之时无回道长传音入密的声音蓦地响在耳畔:“臭丫头你是不是又偷了我的鱼!” 景染身子僵了下,脚下走得更快了些:“我没有。” 无回道长的声音隔了半天才传来,哼了一声,道:“闲下来莫忘记回来修屋顶。” 这便是让她有事不忘回师门求助,景染笑了下,回了句“下次山上给你带块儿巨幕水晶”,便直直从山顶飘了下去。 在通天峰脚下有一片与岳麋山相连的红木枫林,此刻枫林中一片被清出落雪的干净空地上,两个席地而坐围着篝火的身影正斗嘴斗的热火朝天。 景染悄无声息地飘身而落,看着正架在篝火之上烤的滋滋作响的鱼,眉心突突直跳。 安静坐在离火堆稍远一些的一个眉目沉静的小姑娘忽得开口唤了声:“主子。” 聒噪的声音戛然而止,斗嘴的两人同时转向景染的方向。 这两人约摸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一个高瘦俊逸,一个白净斯文,然而两双深邃的眼睛里都透出的是鼻孔朝天的桀骜不驯。 景染“嘶”了声,一边抬步朝火堆旁走去一边悠悠开口,道:“这鱼——” “是他!”两人立刻抬手,互指对方。 景染眨了下眼,微笑不语。 白净斯文地那个反应极快地移开手臂,又指向一旁安静而坐的小姑娘:“是她!” 另一个从善如流地跟过去:“是的。让她走!” 景染嘆了口气,走近两人身边,一手按住一个脑袋,语重心长道:“阡一,陌一,说了多少次,要爱护姑娘家,不要欺负小师妹。” 于是两人眼睁睁互相看着对方的一半眉毛飘散落下,掉进火里,刺啦作响。 “……” 景染温和地抬眼,看向一旁,问道:“小七,阡陌呢?” 第3页 “大师兄上山偷鱼去了。”陌七安静地起身走到景染身旁,个子只达她肩头,性子却乖巧的很,尚且年幼地面容也乖巧的很。 景染刚压下去的眉心重新突突跳了起来:“……” 于是阡一和陌一另外一半儿眉毛也随之悠悠落了下来。 阡一,陌一:“……” 没有了,一根也没有了,又光秃秃了! “赶紧将阡陌找下来,我回府你们不用一路跟随,直接去京城的仙衣坊安置下来等我消息。”景染丢下一块儿牌子吩咐道,随后飘身而起,直直穿出了红枫林。 果然枫林尽头的空旷之地,一人两马已经等在了那里。 端坐马上之人黑衣黑发,面容冷峻,景染眉梢抬了抬:“玄魅?” “世子!”玄魅立即翻身下马,对着景染恭敬行礼:“老王爷派我来接世子回府。” 古代不少王公贵族,商户贵胄的府里都会养有掩人耳目的隐卫和暗卫。而玄魅便是自她出生起老王爷便亲自选给她的贴身隐卫,自她离开王府前便一直贴身跟随。 景染点了下头,直接飘身落在另一匹白马之上,转头道:“爷爷可有话带给我?” “不曾,老王爷只说世子不用着急赶路,一切待回府再说。”玄魅紧跟着翻身上马,回道。 景染点点头,轻夹马腹:“走!” 两人很快拐上官道,放了平缓的速度,在三日之后抵达京城。 城门口有例行检查的卫兵盘查入城者身份,玄魅自怀中掏出一块通体乌黑的令牌递过去,不卑不亢道:“这是我家世子,离府十年今日归家,还请放行。” 负责盘查的士兵闻言眼中现出一抹诧异,将令牌递回去,恭敬地弯身垂首道:“请景世子入城!” 玄魅看着半晌仍旧一动不动地景染,出声道:“世子——” 景染正抬头盯着城楼墙壁上俨然年头不久的巨大浮雕出神,想着一别十年这京城的审美都似乎提升了不少呢。 轻声应了一声,重新轻夹马腹,催马入城。 直至人马离开,守城的小兵才敢抬头朝景染看去,看到她一闪而过的侧颜顿时屏住了呼吸。人流攒动的街头也不时有人停下脚步,看着景染讶然低语。 景染任由他们低语打量,一边控着身下马匹随人流缓慢前进,一边感兴趣的随意四下打量。 十年未归,青越京城已然繁华如斯,道路平旷,屋舍俨然,商铺酒楼鳞次栉比,往来人流络绎不绝。 此刻盛京最大的酒楼,花满楼二楼临街的窗户边,一袭黑色锦袍,长身玉立,背影雅致的女子正站在窗边静静俯视着由远及近的一人一马。 女子一手端执着精緻的青花白底瓷釉茶盏,一手随意垂在身侧,凤眸眯起,将景染由上及下细细打量一遍后,眸光定在她莹白如玉的脸上,一动不动。 直至一人一马的身影转过街角消失无影,女子垂在身侧的手臂才轻轻抬起,如玉般修长的指尖在窗台轻轻敲击,清雅的嗓音低低喃道:“岳麋山入室大弟子,德钦王府景世子,景染……果真名不虚传。” 此刻,刚转过街角的景染猛然勒住缰绳,目光直直朝着黑衣女子视线所循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一只手指修长如玉的指尖搭在窗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 看到景染的动作玄魅也勒住马缰,开口问道:“世子,可有不妥?” 景染眸光闪了闪,重新催马前进:“无事。” 玄魅浓眉皱了皱,朝景染看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也打马跟上。 因着这一插曲,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街头转角暗影处停着的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也悄然落下了帘幕。 一个约摸十五六岁,打扮朴素的小丫鬟自马车背后走出,对着景染离去的方向看了片刻,转身对着马车恭敬出声道:“公主,人已经过去了。” 马车帘幕并未掀开,略显清透冷然的声音自帘幕后低低传出:“回宫吧。” “是!”小丫鬟躬身应道,随即驾起马车缓缓朝青越皇宫驶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连发三章,合眼缘就动动小爪子收藏一下叭。 mua~ 第3章 守株待兔 十年未归,看着近在咫尺的德钦王府,难得亲切。 刚转过最后一个街角,远远地就见到德钦王府的老管家景淮带领着几乎全府的人候在了门口。 “……”这声势就庞大的有些惊悚了。 还好德钦王府坐落在在僻静独户的副街。 见到他的身影出现,景淮难掩激动地对身边一个僕役吩咐道:“快去禀报老王爷,世子已经到府门口了!” 景染见状,心下暖了暖,催马加快了速度。景淮是德钦王府的老人了,少时为德钦老王爷在行军路上所救,后来便一直带在身边教导,犹如半子。之后数十年在德钦王府任管家一职,任劳任怨,忠心不二。小时候亦是极为疼爱她,是少有地知晓她身份的人。 还未及下马,景淮便急急走下台阶,带领众人跪下行礼道:“奴才/奴婢恭迎世子回府。” 古代男子多妻妾,德钦王府的历代传人却极为专情,不管是德钦老王爷还是已经故去的德钦王爷都只娶了正妻一人。因此现下府中除了德钦老王爷一个主子,剩下的便都是如景淮这样的老人和一些年轻的奴才丫鬟。 第4页 景染翻身下马,快走两步扶起景淮,语气轻快道:“淮伯毋要多礼,我可是您看着长大的,这种大礼折煞我了。” 随即抬眼看了一眼伏地的众人,嘴角扯了扯:“都起身下去吧。” “哎,哎!”景淮就势直起身子,伸手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感慨道:“一转眼,都已经十年过去了。想当初,您刚走的时候才这么高一点儿,现在已经被老奴还要高上许多了。”说着又有些伤怀道:“我们德钦王府人丁凋零,这些年一直是老王爷一个人在撑着。现在世子您回来了,老王爷便再也不是一个人了,我们也都有主心骨了。” 景染心下微动,轻阖了下眼眸,抬眼开口道:“外面天寒,先进府吧。” “对,对!瞧老奴这记性,一高兴便拉着世子杵在这门口说了这许多有的没的,快进府,快进府!”景淮一拍脑门儿,赶紧将景染往门内领,一边走一边正色道:“再过半月便是皇上的五十大寿,礼部自年前便开始准备了。各国都派出了皇室子弟带领使节代表帝王前来贺岁。老王爷和甘丘国颇有渊源,甘丘的皇太女殿下今日前来府中拜访,老王爷抽不开身,这才派了老奴在门口迎接世子。” 景染脚步顿了一下,转头询问道: “甘丘的皇太女来了府中?姜柏奚?” “对,对,是奚太子。还有乌荔国的大长公主这次也来了青越,世间三殊这次也是要聚齐了。”景淮带着景染穿过长长的走廊,朝芝兰苑走去。 景染低头想了一下,随即抬眼看了眼四周,略带诧异道:“爷爷在芝兰苑接待姜太子?” 一般的待人接物都合该安排在会客厅,而芝兰苑是德钦老王爷的日常生活的寝殿,寝殿这种地方,若非极为亲近之人,一般人是不能也不好随意踏入的。 “哦,是这样。今冬这场大雪多年未遇,来势凶猛,老王爷又年纪大了,这些天下来便有些扛不住,感染了些微风寒,一直卧床修养着。”景淮想了一下,开口解释道:”而且今日姜太子来访,并未提前下拜贴,又不知从哪儿得知老王爷染病卧床,硬是说不愿打扰王爷休息便未经通禀迳自踏了进去。幸而老王爷也并未说什么,反而招招手让服侍的下人全部都退下了。” 景淮说到这里顿了下,又补充道:“说来也奇怪,这奚太子竟似是对王府布局极为熟悉的模样,未曾有人领路,便自己直直拐去了老王爷的寝殿。” 景染眸光微微闪了闪,没有接话,景淮也似是想到什么,未曾再开口,两人一路无话,东拐西拐地转进了芝兰苑。 古代富贵人家的宅子一般都占地极为宽广,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都不足以形容一二,而相比起来,寝室的格局便会小上许多。 景染在殿门口脱下大氅交给守在门口的丫鬟,又拂了拂袖口和衣摆,这才抬脚走了进去。刚穿过隔墙便听到德钦老王爷略带沙哑的声音自屋内传出,还压抑着低低的咳嗽声:“可是臭小子回来了?” 景染眉梢轻佻,脚步加快了些。眸光越过屋子正中烧的正旺的火炉和暖色的屏风,便见到了正半靠在床头,盖着厚室锦被的德钦老王爷。 离床不远处的窗户边放置着一张狐裘软塌上,坐着身着一身明黄太子服饰的甘丘皇太女姜柏奚。见到景染进来,也并未起身,只是一手捏着茶盏,迎着她的目光意味不明地挑了挑极为细緻的眉梢。 景染眸光从她身上划过,先是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透气,又细细观察了一番德钦老王爷的脸色。见他只是面色略有些苍白,唇角有裂纹,确是风寒的症状便放下心来。 随之转向姜柏奚的方向温和道:“久闻奚太子盛名,今日得见,却是德钦王府招待不周了。” “景世子谬赞,本太子盛名也就这一两年所传出,并不很久的。”姜柏奚正儿八经地答了一句,又语气轻快道:“不过今日是我多有叨扰才是,想着老王爷卧病便忍不住前来探望一番,哪里敢让王爷和世子招待。”说着抬起头,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没有丝毫一国太子的威仪,反倒是流露出肆意张扬的明快。 景染:“……” 确是一国太子无疑了,这漫不经心的自信和伶牙俐齿的怕是能和臭老道赛个不分高下。 “都坐下说话吧。”德钦老王爷清亮的眸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扫,开口吩咐道。 两个人都点点头,姜柏奚坐回了床榻左边的软榻,而景染坐到了右边摆放的一张椅子上。 “听闻景世子自小体弱,因此出府养病十年,现下身子可曾好些?”姜柏奚甩了甩袖摆,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率先对着景染开口询问道。 “天生顽疾,难以除根。不过近些年习武调理,已然好了许多,有劳奚太子关心。”景染微微笑着应声,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德钦老王爷。 她的身份多有不便,虽然自小便对外宣称身有顽疾,却不曾想都已经传到了这个大名鼎鼎的甘丘皇太子耳中。 姜柏奚含着笑意的眸光在景染身上转了转,清脆的嗓音扬起:“本太子今次前来青越贺寿,带了不少我甘丘独产的稀世药材。老王爷与我甘丘皇室颇有渊源,我今日前来王府探病,便每样都带过来了一些。世子下去看看,若是有什么用得上的,差了人来我下榻的驿馆再取便是,不必客气。” 第5页 景染眉梢又抬了抬,如此的一国太子竟对它国重臣热络至此,这个老头子究竟和甘丘的皇室结下了多深的渊源? “自是不会客气,奚太子如此热情想必定和爷爷有过硬之交。”景染又转过头,将眸光落在德钦老王爷身上。 德钦老王爷触到她的目光,抵着拳头放在嘴边低低咳了一声,挥挥手道:“你们年轻人合该能聊到一块儿去,老看我老头子做什么。 景染:“……” 姜柏奚微微勾了勾嘴角,捲曲的长睫忽闪了下,站起身细细抚了抚衣角并不存在的褶皱,随意开口道:“看过老王爷并无大碍本太子就放心了,叨扰已久就不多聊了,柏奚就此告辞,王爷和景世子还请留步不必再送。” 话落就干脆利落地抬脚朝屋外走去,景染意味深长地看了德钦老王爷一眼,起身跟了出去。 嘴上说着不必再送的人,却是出了殿门便站在芝兰苑门口一动不动,就像是特意等着景染来送一般。 景染:“……” 姜柏奚听到脚步声,勾着嘴角回头上下打量景染道:“外头风大天寒,我瞧着景世子这身娇体弱如冰雕玉人儿一般,还是不必多礼了,若是冻出个好歹来,柏奚怕是赔不起。” 景染:“……”这个黑心的女人真是一国的太子殿下么? “奚太子说笑了,冰雕玉人冬天反倒不怕寒,我便送太子殿下到府门口吧。”景染端着脸抬抬衣袖,当先抬脚朝外面走去,顿了顿才补充道:“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又是我青越的贵客,若是在这德钦王府里不小心走迷了路,出了一二小事,景染才是真的赔不起。” 姜柏奚勾起的嘴角一僵,随即愉悦的眸光加深了些许,也不说话,穿着精緻鹿皮靴子的脚步利落跟上。 景染微微朝斜后方撇了一眼,眉梢轻轻抬了抬。 两人一路无话,及至府门口,姜柏奚带来的人已将牵好马车等在门前。 景染眸光浅浅地落在七彩的马身和五色斑斓的车壁上,又见姜柏奚忽得回转过身子,扬声问道:“听闻景世子乃是无回道长的弟子?” 景染抿了抿唇:“是。” “甚好。”姜柏奚合起手掌,笑意在脸上漫开:“无回道长名满天下,如今却只有景世子一个关门弟子,想必景世子定当名不虚传,柏奚改天再来找景世子讨教一二。” 话音落下,不等景染回复便钻进了马车:“告辞!” 随行的护卫向景染一礼后便驾起马车,缓缓离开了德钦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希望看到这里的小伙伴儿按个爪子留个印儿,大家一起玩耍啦啦啦 第4章 奉旨入宫 青越皇宫,流云殿。 偌大的书房内暖帐屏风,炉火轻熏,画卷青轴,香雾缭绕。 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正手执青花笔桿,扶桌作画。绣着金丝祥云的袖边儿在空中来回轻摆,仿若清风般抚入人心,带起丝丝涟漪。 无论是殿内处处不凡的布置,还是女子本身天成的贵气,都折射出她不同寻常的身份——青越的嫡小公主,长孙祈沐。 随着捲轴上的人物点点跃出,长孙祈沐薄唇微抿,嘴角勾勒出些微柔软的弧度;凤眸轻挑,眼中流转着轻柔的温波。 袖摆丝丝流转,落于笔下的人物也栩栩而生,一袭雪白的身姿端坐马上,玉颜瑰姿艷逸,绝世无双。 长孙祈沐稍稍收笔,抿唇看了片刻,又提笔在画卷的左上角提上两句字。 流光璀璨潋滟景,染尽天下无颜色。 那人如此风华,当得天下无双。 “公主,罗译回来了。”长孙祈沐的贴身俾女罗伊的声音在门外恭敬地响起。 “进来。”手下运笔不停,清凉的声音低低开口。 罗伊推门而进,走近书桌:“公主,景世子已经安然回府了。” “嗯。”长孙祈沐轻声应了一声,眸光未曾从画卷移开,低低开口:“靳鞅和姜柏奚呢?” “靳长公主今日去了花满楼,待景世子回府没多久后便离开回驿馆了。”罗伊顿了顿,接着道:“姜太子是早些时候便去了德钦王府探望染病抱恙的德钦老王爷,后来景世子回府后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才将人送出来,看两人地样子似是相谈甚欢。” 长孙祈沐笔锋微顿,在最后一个“色”字的撇勾处微微晕开了一小团墨迹。 她眼眸轻阖,静静瞧了那团墨迹一会儿,沉吟道:“让小糰子去看一下这会儿是否下早朝了,然后拿上钦天监递上的奏摺去御书房。” “是。”罗伊垂头应了一声,转身时微微暼了一眼书桌上的画卷,心底轻轻嘆息一声退出了书房。 房门被轻声合上,长孙祈沐放下毛笔,眸光静静落在画卷之上,如玉般的指尖抬起在画上之人的脸庞轻轻抚过。而后将画轴捲起,妥帖地搁置好后也抬步出了书房。 乌荔国下榻驿站。 一袭黑衣长发,垂手而立的靳鞅静静站在窗前,听完隐卫的汇报后,对外唤了一声:“凌兰!” 一个约摸十五六岁上下的侍女闻声推开门,边走边询问道:“殿下?” 第6页 “派人去德钦王府下拜贴,言本公主听闻青越京城京郊不远处的玉龙山梅花乃是天下一绝,诚邀景世子明日一同前去赏梅。”靳鞅沉吟了片刻,开口吩咐道。 凌兰愣了一下,不明白靳鞅这个突如其来的邀约因出何故。 作为乌荔的长公主,靳鞅自小就聪颖异常,六根通灵,小小的人儿从小说话做事便一板一眼,颇有小大人的样子。因此极少与人亲近,更遑论对一个外人如此上心,这是前所未有过的事情。 “不,你亲自去,务必等到景世子的亲口答覆。”靳鞅没等凌兰回过神便又补充道。 “……是,奴婢告退。”凌兰带着些许迷惘退了下去,一边走一边思衬着这个德钦王府的景世子是何人物,一同来青越半月有余,即使是她对青越的大小官员也都有所了解,她还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一会儿下去问问凌决吧,凌兰想。 这边,送走了姜柏奚的景染重新抬步走向芝兰苑。虽然她七岁便离府去了岳麋山,可她从出生时便带着上辈子的神识,因此从小便留心对各国的大小事情多有留心,可到底还是有许多隐于表面的秘辛是她不曾知道和了解的,这些都得问问德钦老王爷才是。 一只脚刚踏入寝殿门口,德钦老王爷的声音轻飘飘传了出来:“臭小子,老皇帝这些年对德钦王府看的极严,不一会儿传你入宫的圣旨约摸就会传过来了,你先回清液阁稍事准备吧,有什么话等回来再说!” 景染就这么半只脚悬在半空中,听着德钦老王爷中气十足的声音不由对屋檐儿翻了半个白眼儿,想着这会儿外面儿人多不雅又收了回来。 “臭老头儿,再急也不急这一会儿,我就这么进了宫可是两眼一抓瞎!”景染没好气的还了一句,伸手刚推开门便见王府的小管家,景淮的义子景珂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 看到景染正站在门口他便一边儿走一边儿嘴皮不停地道:“世子,宫里传来旨意说皇上宣您即刻入宫觐见。还说大雪天寒念及您身子虚弱特意派了马车来接,这会儿来传旨的公公已经候在门口了。” 景染脚步顿住,偏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嘴皮儿上下翻飞的景珂。 景珂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说话的语气都结巴了起来,“世…世子…怎么了?” 德钦老王爷开怀大笑的声音适时地从屋内传出,景珂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 景染没好气地对着木门将一个白眼儿彻底翻完,转身对着景珂吩咐道:“将传旨的公公请进来看茶,再回清液阁准备热水,沐浴更衣。” “是!”景珂赶紧转头又步履匆匆地小跑出了芝兰苑。 景淮摇头笑骂:“这臭小子,教导了他多少回,还是这么整天毛毛躁躁的。” 景珂是景淮从小收养回来养大的义子,却由于他终生未娶,膝下无子,待他便如亲子一般,手把手教导,亦是从小便派他做了景染清液阁的小管家。 “倒是真性情。”景染笑了笑,对着景淮道:“爷爷费心淮伯照顾,等我从宫中回来便再过来。” “是,照顾老王爷是老奴的福气和本分,世子快去吧,莫要耽搁了。”景淮微微躬身。 景染点点头,回了清液阁。十年未归,这里倒是和她走的时候没有丝毫不同,梅林,竹林,三色枫林和架着廊桥的小湖,每一处都是她记忆里的模样。 不过时间紧凑,并未来得及四下细细打量便收拾妥当进了宫。 此时外间的雪虽然小了许多,可道路上结了一层颇为厚实的冰层。尽管给马蹄和车轮都做了层层防滑措施,可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行进得异常缓慢。 景染任马车悠悠前行,放松了身子慵懒地靠在车壁上,微微阖起了眼眸,细细思量起方才那道灼热视线的主人和姜柏奚稍显热络的言谈举止。 皇宫御书房。 巨大空旷的宫殿内,四根高达的金丝楠木柱呈方形排列支撑,柱身以镀金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九爪腾龙,显示着皇权的肃穆和威严。 地面正中铺设着巨大的鹿皮茸地毯,一方高大的掐丝珐瑯云龙纹墨玉案摆设于上,后配紫檀镂空圈椅。 一袭明黄龙袍的人正背嵴挺直,端坐于圈椅上,双手摆放于玉案,目光如炬,如鹰隼般扫视手边摊开奏摺上所书的内容,周身散发着长年居于上位的帝王之威和隐隐的黯压之势。 玉案下首十步处,一袭天青色罗裙的长孙祈沐袖手而立,不急不缓地等着高阶之上的人发声。 长久的沉默后,越帝稍显苍老的大手合起奏摺,低沉磁缓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威严开口道:“你是来请旨的?” “回父皇,钦天监所递奏摺已写的很清楚。硭星现世,现在各方都在蠢蠢欲动。青越十九年前历经七王叛乱,元气大伤,十几年的休养生息亦难以恢复。现今实为三国中最为势弱一方。尔今硭星竟然现世在我青越,实乃天命所归,儿臣认为唯有此法,方可将人永久留在我青越,堵住四方觊觎。”长孙祈沐似是没有感受到帝王若有似无的威压,有条有理地淡淡阐述。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后,年迈的帝王收起刻意释放出的威压,缓缓沉吟道: “你是青越国最小的公主,自小朕便最为疼爱你。你尚且刚刚及笄,而赐婚也实乃大事,先不急。” 第7页 长孙祈沐似有所料地微阖了下眼眸,正准备再说话,越帝的声音又响起,“朕听闻他回京,方才已经传召他进宫觐见,这会儿想必已经在路上了。你且留下等待,一会儿一同见见再说吧。” 长孙祈沐隐于袖中的小指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竟然这么快... ——便要见面了么。 “儿臣遵旨。”几乎在一瞬间收敛起几不可查的情绪波动,长孙祈沐面色清浅地点头应声。 越帝如鹰隼般直视她的双眸中精光微闪而过,吩咐人抬了张座椅进来,便头也不抬的继续批改起堆放于玉案上的奏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天连更三章,之后日更,明天见,么么哒~ 有什么想说的,想唠的,捉虫的,希望大家大声说出来,一起玩耍啦啦啦 第5章 请旨赐婚 摇摇晃晃一个时辰,马车在宫门口缓缓停下。 传旨的公公立在车前静候片刻见未有动静,轻唤了一声仍未见景染下车,便上前轻轻掀起帘幕,看着倚着车壁仿若睡着的人犹豫片刻开口唤道:“景世子,已经到皇宫了。” 景染一瞬间睁开眼睛,凤眸清明,哪儿有一丝睡意。 传旨的公公见他睁开眼,便落下帘幕继续立于马车一旁等待。 景染伸手摸了摸头后的发丝,见未有凌乱便抬脚下了马车。 一旁立着的公公立刻躬身道:“景世子请随奴才来,皇上在御书房。” 景染微微颔首,随着他边走边抬起眼随意打量,森严皓华的宫殿接踵比邻,重檐叠嶂,碧瓦琉璃,恢弘之余却少之灵秀。 他七岁那年曾进过青越皇宫参加过一次宫宴,历来帝王宫殿皆经百年沧桑,十余年变化微着,因此很快便目不斜视,直直跟着引路的公公拐向御书房。 能在重重宫闱独善其身的人向来八面玲珑,更遑论深处后宫是非之地几十年如一日的太监,就那一双阅尽千帆的慧眼亦非寻常人可以比拟。 领路的公公瞧着眼前之人的天人之姿和举手投足的贵气心下轻嘆,德钦王府确实多出龙凤之人。而当今皇上的子嗣除了太子殿下和六皇子之外皆资质平庸,而就算稍有才华的太子和六皇子加起来似也难比眼前之人,生在非帝王之家却颇具帝王的贵气,怕是会慧极必伤。 景染敏锐地察觉到身边领路公公的情绪,微微偏头侧了下眉。 公公神色一摒,暗道自己失态,连忙敛起心神一路尽职尽责的将景染领到了御书房门口,看到有人进去通传,才恭敬地行礼道:“景世子一会儿得到通传直接进殿便可,奴才就先告退了。” “公公请便。”景染认真看了这个太监一眼,颔首应道。 老太监弯腰退了下去,通传的宫人也已经出来,站在门口拖长了声音道:“德钦王府,景世子觐见~” 老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摺和朱漆描凤紫毫笔,暼了一眼正淡淡执盏喝茶的长孙祈沐才将视线投入门口。 随着殿门被微微推开,一袭白衣,身姿挺拔的人缓步踏入殿内,五官凌然潋滟,长发妥帖束冠,身姿如柏似松,步履悠然,姿态轻逸。 老皇帝本就幽深的的双眼无声暗沉了几分。 长孙祈沐端着茶盏的指尖因为无意识地按压透出略微青白的颜色,大拇指在杯口处轻微摩挲了一下才缓慢地抬眼看向一步一步走近的人。 景染似有所感般转头朝长孙祈沐投向一眼,清浅的凤眸微微凝视。 长孙祈沐按住杯沿儿的手指轻轻僵住,心口处微颤了一下,轻轻垂下长密捲曲的睫毛盖住眸中情绪。 不过一眼,景染也转回视线,走到长孙祈沐正前方停下,对着正上首抬手行礼道:“景染拜见皇上。” 老皇帝深邃的目光在景染和长孙祈沐身上来回扫动,眼眸幽深似潭,两人各自细微的动作自然没能瞒过阅人无数的帝王。 “景染——”老皇帝缓缓叫出这个名字,似是沉吟咀量了一番之后,浑身猛然又释放出浓浓的威压,骤然厉喝道:“你可知罪!” 景染眉心轻拧,极快地滞了一瞬后不卑不亢地开口答道:“景染离府养病十年,今日刚回京城,还未与祖父言话便接旨入宫,实在不知何罪之有,皇上可否明示。” “抬起头来。”老皇帝缓缓出声。 景染微抬起头直视越帝,眸光专注且清冽。 老皇帝眼眸眯了眯,随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厉声道:“朕的小公主祈沐自小清贵无双,可她方才竟向朕请旨要求下嫁于你,自古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你可知私相授受,勾引皇嗣是何罪名!” 景染心下惊诧,缓慢地偏头将目光落到这个越帝口中请旨与她赐婚的人,轻扫一眼又转回视线。 越帝两道眉毛轻微地聚拢在一起,却是不动声色地稳坐如山。景染知道他在估量自己,却不知道这打的她措手不及的一出,是越帝早已独自设计好,等着他去跳的精心棋局,还是这父女两人一唱一和的一出——双簧? 无论是哪一种,她此刻但凡说错一句话便是正中老皇帝下怀,不过若是一句话都不说,更是如同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长孙祈沐浑身的气息已经凉薄至极,眉睫如霜地放下茶盏站起身。 第8页 景染忽得直视越帝开口道:“皇上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为君圣明。景染少时离家方才七岁,而后十年从未踏入京城半步,九公主殿下身份尊贵,从小养于宫内,我和殿下并无机会相识。” 老皇帝定定地盯着景染,看她面色不似作假,面色忽得和缓了几分,音色平缓道:“先平身吧,来人,赐座!” 长孙祈沐将要起身的身子重新坐了回去,眼睑微收,薄唇紧紧抿起。 景染面无表情地依言谢恩,隔着空旷的大殿于长孙祈沐对立而坐,眸光不加掩饰在那张和老皇帝若有相似的脸上细细巡梭。 气氛微微凝滞,长孙祈沐犹豫一瞬,忽然站起身清声开口道:“父皇可还记得皇祖母的六十大寿?” 老皇帝好奇地扬了扬眉,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父皇素来仁孝,知晓皇祖母喜欢热闹,便特许朝中有品级的大臣在宫宴那日皆可带家属亲眷入宫参宴。”长孙祈沐站起身眉目轻浅,一字一句道:“也是因为人多眼杂,被父皇打入冷宫多年的罗贵妃被有心人利用放了出来,为报复素有仇怨却格外得宠的端妃而将儿臣误认成八皇姐,将儿臣挟持到后花园扔进了太液湖里。” 越帝眉头皱着点点头,似是回忆起来:“那时隆冬,你被发现的时候冻得浑身青紫,你皇祖母以为你救不回来了,当场就又惊又怒地倒了下去,好好的喜事儿差点儿变成丧事,朕自然记得很清楚。” “而那日从湖里将儿臣救上岸的人——”长孙祈沐没接老皇帝的话,而且转向景染一字一句轻声道:“正是景世子。” 景染眉心狠狠跳了一下,太液池比邻四妃寝宫,作为前朝的臣子即便在宫宴之日也是不能轻易踏足的,她那日因着特殊的缘由悄无声息进去了一趟。没想到会恰巧碰到这样一幕,犹豫了一瞬还是出手将人救上湖,然后看到有宫女紧接着寻来便悄然隐了下去,只是她一直以为当年随手救下的那个小包子便是当时已经疯魔的罗贵妃嘴中的端妃独女——八皇女,却没想到当时那个小小一团的小人儿竟是眼前这个身份尊贵的九公主殿下。 “你这丫头,当时朕问你何人将你救上来你还说并未曾看清楚!”老皇帝眉头竖起轻叱了一声,却丝毫不见真的动怒。 长孙祈沐似是不好意思般轻笑了一下,挽唇道:“儿臣当时还小,当场被救回来又惊又吓,确实没有想起来,后来在晚宴看到景世子才一点一点回忆起来。” 景染眉睫忽闪,果然听到老皇帝疑惑地声音转过来:“哦?朕记得当时朕和后宫嫔妃以及朝臣均在前殿,景世子却何故跑到了后宫去?莫非是小孩子走迷了路?” 景染抬眼,看老皇帝嘴角轻挑,微微笑着看着她,却好似随时准备张开血盆大口的笑面虎般就这么不动声色地盯着早已看上的猎物。 “回皇上,我那日——” “父皇,儿臣是被罗贵妃从御花园的梅林处挟持走的,当时被捂住了嘴无法出声,却是可以看到景世子正是从儿臣刚被挟持开始便一路偷偷跟到了太液湖,待到罗贵妃将儿臣扔进湖里走了之后才出手将我救了上来。”长孙祈沐蓦地出口打断景染的话,继续开口跟着老皇帝解释了一番:“景世子那时尚且年幼,若是正面跟罗贵妃对上反倒打草惊蛇,之后将儿臣救上岸便立即离开也是争取时间早点通知羽林卫将罗贵妃及时拿下,避免更多祸事。” 景染重新抬眼,眸光难辨地落在眼前这个为她轻巧辩解,却逻辑分明,条理清晰,字字都挑不出漏洞的人身上。 这个人,灼灼其华又心思通灵,以至于世间虽有三姝,青越的臣民却只独独尊崇他们的九公主殿下,这不是举国之下的盲目崇拜,而是一种自骨子里滋生的信服和敬仰。 老皇帝沉默了下来,片刻后轻声“嗯”了一声,语气沉缓,喜怒难辨:“果真不愧是德钦王府的小世子,自小便如此心思缜密,天资聪颖。而且救了朕的小公主,朕和皇后合该设宴好好答谢你一番才是。” 景染站起身,一语拨千斤:“皇上言重了,皇室为君主,德钦王府为臣子,臣子救君主,天经地义,自然谈不上答谢与否。” 长孙祈沐静静站在原地,眸光轻浅地落在景染身上,心口处切切实实充盈着从未曾有过的释然与软意。 老皇帝无言以对般含糊应了一声,适时转口道: “说起来,德钦王府也是世代忠勇,德钦老王爷于社稷有定邦之功,于皇室有救命之恩。而德钦王当年亦是与朕亦兄亦友,为我青越出生入死,英年早逝,朕亦引以一生之憾。”顿了顿又接道:“朕今日诏你入宫,便是想见见德钦王兄的遗孤。朕这些年忙于政务,未能代他好生照顾于你,想来颇为惭愧。” “不过德钦王府历来教子有方,朕瞧你仪表出众又天资聪颖,隐有青出于蓝之势,颇为欣慰,想来才华定也不会差了。朝廷现下真是用人之际,你可有袭爵入朝堂的打算?”老皇帝画风一转,将主意打到了朝堂上。 长孙祈沐眸光重新凉薄了下来,景染微怔之后从容应声:“德钦王府得皇上庇佑,理当为青越马革裹尸,不过景染未曾及冠,依我朝律例尚不能袭爵入朝。” 第9页 “这样——两年也不过须臾之间,贤侄先养好身子重要,是朕急切了。”老皇帝似是刚想起来般遗憾地点点头,话锋又一转:“说起来你自小身子便不好,现在可是好全了?” 帝王素来八面玲珑,称呼地转换不过须臾之间,这恩威两头却是生生打了个颠倒。 景染心下轻嘲:“已然好了许多,现下不过是比平常人弱了些微罢了,并无大碍。” 老皇帝欣慰地颔首,面带微笑道:“那却是再好不过,德钦王兄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再加上德钦老王爷年纪已大,朕便将太医院的李太医赐予德钦王府,日后亦好及时照料你二人,以防天有不测。” 景染眉睫轻垂,点头应了下来,老皇帝今日一二再,再而三失了如意算盘,不讨回丁点儿甜头来怕是得没完没了下去。 老皇帝满意于他的态度,大手一挥道:“朕既见了贤侄,心下稍宽。你一路奔波亦是辛苦了,朕这便着人送你回府好生歇息吧。” “是。”景染躬身行礼后缓步退出了御书房。 长孙祈沐亦起身道:“儿臣也告退了。” 老皇帝看了她一眼,放缓了声音道:“朕虽不知你请旨赐婚是想做什么,不过你要清楚,无论如何,德钦王府的人,从来便留不得!千万别辜负了朕和列祖列宗对你的期望。” 他这个小女儿,从小便六根通灵,性格沉稳,在他所有的子嗣中是最像他的那一个。他是真的疼宠她看重她,不过她如今早已独当一面,心思也愈发深沉,他竟也慢慢看不懂了。 “父皇正值壮年,英明神武,自不是儿臣可以比拟的,既然父皇凡事自有论断,儿臣自不敢僭越,这便退下了。”长孙祈沐淡淡说完,行了一礼后便转身出了殿门。 老皇帝眸光沉沉看着她干净利落的背影,未置一言。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下午发的章节半夜才审核结束放出来,今天便早了一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抬头望天emmmm.. 第6章 倾我至诚 景染刚出殿门,从飞檐折角落下的阳光便直直射在身上。 光影斑斓。 青砖碧瓦之上的积雪被折射出静谧的光晕,眼前一座座宫殿重峦复叠,仿若上位者九曲玲珑的心思,弯弯绕绕永无终点。 帝位难坐,臣子又何尝好过,表面上看着一个个大权在握,光鲜亮丽,不过都是在猜忌和权衡中惶惶度日罢了。 刚转过御花园的碧湖,身后式微的脚步声逐渐清明起来。 景染顿住脚步却并未转头,因为正前方一波不少人簇着的明黄身影已经直直拐到了眼前。 明黄蟒袍,头束冠玉,再加上身后人数众多的随从,除了青越的皇太子不作他人。 长孙祈沐两步走到景染身旁与她并肩,当先神色淡淡地开口唤了声:“太子皇兄。” 景染跟着轻微颔首:“太子殿下。” 皇太子长孙祺灏停住脚步,在景染身上上下扫视了一番,才偏开视线看了眼长孙祈沐,开口道:“免礼吧,想必这位就是德钦王府刚回京的景世子,果然风姿绰约,名不虚传。” “太子谬赞。”景染对他意味不明的打量莫名不喜,淡淡蹙了下眉。 长孙祈沐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之人的情绪,直接出声打断这场说是偶遇也太过巧合的莫名寒暄:“太子皇兄想必要寻父皇商议政务,父皇此刻正在御书房中。” 长孙祺灏将目光移到长孙祈沐身上,眸光隐晦地一沉,只是比起老皇帝的不动声色还差了几分,道:“本宫方才刚听闻父皇召见景世子入宫,便急着过来瞧瞧,没想到九皇妹的消息倒是格外灵通了。” 这句话就含沙射影了,与其说是长孙祈沐消息灵通不如说是直接暗指她在老皇帝身边布置了眼线。 景染抬眼望天,这两人针锋相对便罢了,为何要把她说的像动物园被围观的猴子似得?这才回京了几个时辰各路妖魔鬼怪都争相凑过来瞧她。 “皇兄说笑了,我不过正巧找父皇商议事务与召见景世子遇上,皇兄若无要事我们便先告辞了。”长孙祈沐一脸漠然,不欲多话般直接拽起景染的袖角转身就走。 “……”虽然很是干脆利落,不过——景染微微偏了视线去瞧长孙祈沐,见她轻轻抿起的唇角也透着一线莫名的不悦。 长孙祺灏偏头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脸色阴沉欲滴,他这个手段高绝又受尽宠爱的皇妹还当真是好本事儿,竟敢授意钦天监递摺子,当真以为他这个太子之位是形同虚设么! 他身后随行的宫人连一丝大气都不敢出,虽说太子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这宫里偏偏还有个论身份,样貌,才华,处处都要贵过太子的九公主殿下。长孙祺灏暗自较劲多年,也不过是和自己过不去罢了,不过作为东宫的下人,往往太子的喜怒不过一念之间,遭殃的却都是他们。 这头错身而过的两人,眼瞧着东拐西拐地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皇宫,景染偏头瞅了瞅仍旧紧紧攥着她袖角的小手,轻轻咳了一下:“殿下的宫殿可是与我出宫同路?” 长孙祈沐忽地顿住脚步,指尖轻捻了一下才松开景染的袖角,偏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我的宫殿名唤流云殿,在皇宫的东北角。” 第10页 “?”景染含糊“唔”了一声,不明所以地尬接道:“东北是个好方位。” …… “不过我在宫外也开了府邸,正巧顺路送你回府。”长孙重新往前走了一步,偏头道:“走罢。” 顺路么?景染微阖着眼眸睨她一眼,抬步跟上。 德钦王府当年选址时为谋清净,虽未选在偏僻之地,却也是建府在较为僻静的独门副街,这个路也着实是顺的够远的。 静静走了一段儿,景染微微偏头将眸光轻轻落在身边之人清傲逼人的脸上。 不同于姜柏奚的张扬明艷,眼前这人当真清透雅致极了,青衫翩然又如水温凉,如同一块儿捂在尘世的剔透冷玉。 她前世见过不少女星刻意维持的或圣洁或高冷的玉女形象,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均难以企及身边这人这人的十之一二。这番美好模样的人,倒真真应了那句,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可惜了这般美好的女子,生在长孙氏,长在龙凤家,便势必逃脱不了处处缠绕的权谋。 刻意注意着身边人一举一动的长孙祈沐,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了她一系列的气息变化,本就轻轻抿起的唇角更见轻薄。 一路无话行至宫门口,长孙祈沐的贴身侍卫罗译已经架着马车候在了原地。 “景世子,上车罢。”长孙祈沐停住脚步看向景染,眸光清透温软。 景染静静觑了她一眼,也不客套,当先抬脚上了马车。 罗译看着已钻进马车的景染,又看向静立在一旁的公主殿下,俊逸地面孔微现诧异,又极快地掩了下去。 待长孙祈沐也上了车落下帘幕,罗译坐上车辕,驾驶着马车稳稳行驶起来。 两人对立而坐,景染也不说话,将眸光淡淡落在前方,身子轻轻倚靠在车壁上。 长孙祈沐静静望着她,很想从她轻浅平淡的眼眸中发掘出某些潜藏至深的情绪,忽地开口道:“你不问我何请旨赐婚么?” 景染听她开口将眸光移到她脸上,一如既往地浅无波澜:“立世不易,我还想德钦王府能活的久一点。” 长孙祈沐漆黑透亮的眸色由浅转深,她知道德钦王府的存在一直是长孙氏的眼中钉肉中刺,奈何这些年德钦老王爷小心至极,未曾出过半分错处,再加上德钦王府在民间声望极高,想要除去也无可奈何罢了。 不过她今日所为的本意并非是当真想请旨赐婚,她渴望和等候了这么多年的东西从来便不是一纸婚约。只是凑巧被她那个好父皇轻巧利用了一把,想必现下在这人心中,对她也是防备的罢。 见长孙祈沐沉默下来,景染也不再开口,掀起窗边的帘幕朝外看去,这会儿已经行驶到一处主街。因着天色放晴,此时的街道比她早上刚进城时更加热闹了许多。街道两边的商铺小摊鳞次栉比,人流络绎不绝,吆喝贩卖声,人流川息声,小儿啼哭声,声声不息。 景染看的有趣,心情甚好的勾了勾唇角。 长孙祈沐也毫不避讳地静静望着她,见她好看的笑意漫在唇边,深暗的眸色也一点一点如水波般退去,变得煦暖轻软。 好似意外看到了什么熟识的东西,景染轻挑了下侧眉,还未来得及细细思索,一股氤氲馥郁的冷香忽得环绕而至。 景染蓦地回过身,天青色的袖摆在眼前轻恍而过,只是轻轻一抽,她头上的玉簪已经落入对面之人修长莹润的指尖。 长孙祈沐细长的手指捏着晶莹剔透的簪子,举在眼前认真看了半晌,眸光微微凝起,低声喃道:“这根簪子,我曾在皇祖母那里见过。”顿了顿,又道:“或者说,我见过另外一支一模一样的。” 景染心下惊诧的感觉被奇异取代,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静静瞧着长孙祈沐等着她继续开口。 谁知长孙祈沐却是忽得又倾身而至,冰凉的手指也抬起搭上景染的发丝,将手中的暖玉簪又轻巧地插了回去。 景染一瞬间僵硬的身子随着那抹馥郁冷香的靠近又离开逐渐缓和下来。 长孙祈沐坐回原位,墨黑如玉的眸中闪过一丝神采,轻笑一声:“想听故事么?”不等景染回神又莞尔道:“没有了。” 景染:“……” “不过我这里有一块好玉,你要不要?”长孙祈沐言罢忽地长指微勾,解下腰间所挂的白色玉佩悬玉景染眼前,轻轻出声道。 她的声音实在渺淡极了,景染眸光微微凝了下才缓缓从她面上挪到眼前轻轻摇晃的白玉之上。整块儿玉质纤透通亮,不含半丝杂质,内里有用内力化出的一个“沐”字,遑论这块玉所代表的巨大权势,光是这样的绝世好玉,这世间便再难寻到第二块。 景染微微动了一下唇瓣,低声缓慢道:“你想做什么?” “保德钦王府不倒。”长孙祈沐定定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景染身子轻轻震了下,一错不错地回看她墨黑如玉的凤眸,忽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你平安喜乐,福泽绵延。”长孙祈沐答得没有半分迟疑。 “还有呢?”景染感觉自己声音有些哑,继续问道。 “剩下我唯一想要的,我亦会自己得到,不会向你讨要什么,你即可安心。”或是觉着气氛有些凝肃,长孙祈沐前倾的身子退后了些许,眉眼轻轻抬起笑了下,手上的白玉一动不动悬在景染面前。 第11页 景染静默片刻,眸光重新挪回到眼前的白玉上:“这块儿玉代表了什么?” 长孙祈沐闻罢大拇指轻轻摩挲了下玉身,道:“这是自我出生时所配的贴身玉佩,凭这个可以随意出入皇宫和青越国所有的城池,也可以支配我名下任意的产业和势力,亦能调动东南十六洲所有州郡县府的茶铁盐乃至兵马钱粮。” 绕是对长孙祈沐的身份和势力多有建设,景染还是微怔了一下,不说这块儿玉佩所带来的种种权势,光是青越举国四十五州,这人竟轻巧掌握了近三分之一,且东南是全国最为富庶之地,历年的赋税收入东南十六州能占去一半左右,这些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会不明白。 而且不是感受不到这个尊贵无双的人短短时间所袒露出来的种种软意,只是她们的身份和立场自出生之时便已註定,任何的行将踏错都将迎来的是万劫不复,她半步都不能走错。 “你的玉我不能拿——”景染直直看进她的眼底,“不过我信你便是。” 长孙祈沐眸光浅浅地回看着她,半晌垂下眼睑,将接下的玉佩重新挂了回去,轻声应了句:“好。” 景染还欲再说什么,长孙祈沐忽地抬眼,两双眸子齐齐对视一眼,蓦地飞身而起,双双飘身出了马车。 正在驾车的罗译也大喝一声,拔剑飞身而起。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走过路过的小可爱可以打分支持一下,托马斯旋转拜谢[小花花][心] 第7章 京畿刺杀 两人飘身落开三尺,长孙祈沐刚落地便朝景染看去,见她无事松了一口气。景染倒是回头看了眼原本就框简的马车,这下已经彻底被贯穿了内力的弓箭给戳了个七零八落。 罗译飞身抵挡在景染和长孙祈沐身前挥剑抵挡着箭雨,抽空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弹扬手掷了出去,在空中粲然炸开。 景染一边飘身起落,一边迅速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处相对僻静的副街并没有闲杂的路人。而原本只呈半包围的陷阱在她们进入之后迅速扩成了一整圈,约摸四五十人的黑衣弓箭手已经占领至高处将他们齐齐围住,并不近身进攻,只是不停地轮番放箭,攻势十分得密集和猛烈。 若不能突出这个圈子,这般的弓箭埋伏也近身不得,就算三个人再武功高绝,也难以抵挡多少时间。 她飞身而起脚尖微勾着将一支弓箭转头踢了回去,射中一名黑衣人倒地后,转头看了一眼长孙祈沐,见她虽也抽不开身来转守为攻,自卫却是绰绰有余。 “再坚持半刻。”长孙祈沐学着她的样子将一支羽箭踢回去后,心下微恼一时的大意只带了罗译一人,却还是轻抿着唇角对景染安抚道。 她也切实未曾料到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已经胆大如斯,尽管不确定这些人原本是冲着她,还是身边之人来的。 若是冲着景染来的,有了第一次便会源源不断的有下一次,第三次—— “小心!”一个恍神的功夫,景染忽地足尖轻点,长臂一勾将长孙祈沐带进怀里飘身落开一尺。 与此同时一支箭头黑色的羽箭从两人眼前极速穿过,两个人均武功高绝,目力极佳,不由沉了下眉心,这箭头上居然还粹了毒。 罗译听到景染的声音,心下一急,回头看向长孙祈沐的方向,左臂靠肩膀的位置顿时中了一箭。 景染另一只手一扯,迅速将他拉到身侧,指尖儿轻弹,将箭杆的部分先行折去。 罗译只轻轻闷哼了一声,见长孙祈沐无事,又继续举剑挡在了两人身前。 聚拢在一起的两人无疑成了更为精准的靶子,本就密集的黑点顿时争先恐后地潮涌而来。 景染来不及放手便抱着她几个飞身起落,手中摸到一片黏腻,敛眉低声道:“你受伤了?” 长孙祈沐在她怀里愣愣神,摇头道:“不曾,是前些日子受的旧伤。”抿了抿唇又道:“放我下来吧,这样目标太大。” 景染略微低头暼了她一眼不说话,只是搂着她腰的手更紧了几分,飞身起落的速度也更快了一些。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另一群气势肃杀的黑衣锦卫从西北角的方向飞身而至,尽管浑身上下包的严严实实,景染一眼还是认出了领头之人——玄魅,西北正是德钦王府的方向。 看到援兵到来,这群黑衣弓箭手并不恋战,当前领头之人一个手势,百余人便逐渐缩成一个半包围圈,朝东南角的方向撤退而去。 景染冷哼一声,伸手拔下头上的玉簪,手腕一抖,簪子顿时凌厉的飞了出去,带着雷霆之势射中领头之人的后心,那人顿时从房樑上掉了下来。 “回来!”刚刚赶到近前的玄魅正想飞身追上去,被景染喝了一声,“莫追,当心埋伏。” “是!”玄魅顿住身形,扭头看着长发飘散的景染和她怀里抱着的长孙祈沐难得有些怔神。 “去将那个人拎过来,留活口审问。”景染睨了玄魅一眼,绷着脸吩咐道。 “是,世子!”玄魅压下心头的怪异,领命飘去了被射下的黑衣人身边。 这时,长孙祈沐的大批隐卫也赶到了近前,见她无事齐齐松了一口气,当前一人看见罗译肩上的箭头连忙从地上捡起一支毒箭放在鼻下轻嗅。 第12页 景染偏头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抿抿唇放开长孙祈沐,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瓷瓶,将一颗透明色的药丸递到罗译面前:“这箭上淬的是普通的乌毒,只是当即会麻痹中毒之人的四肢,你将这个服下再用内力运功将毒逼出来便无大碍。” 罗译捂着肩膀看了一眼景染手里的药丸,转头看向长孙祈沐,见她微微颔首后才将药丸接了过来,仰头毫不犹豫的服了下去,正色道:“多谢景世子!” 景染点点头,掏出一方白色的手帕细緻地擦拭着手上的血渍,一边擦一边眉眼浅淡地落在长孙祈沐腰上。 “不碍事,只是旧伤口裂开了,回去包扎一下便好。”见她好看的眉头微微蹙着,长孙祈沐眸光温软地开口解释道。 景染没说话,将擦拭好的手绢收起来,从怀里变戏法似得又摸出一粒十分小巧凝练的小豆子,托在手心不言不语地放在了长孙祈沐面前。 “……”长孙祈沐垂眸看了眼,约摸是用来止血的药丸罢,鲜红的颜色很是亮丽,眉眼轻轻弯了弯,拈起放进了嘴里。 景染似是满意,从她腰上移开眼,扭头看着玄魅将人拎了过来。 “世子,人已经死了,应该是刚落地便咬毒自尽了。”玄魅将人一把扔在地上,对着景染禀报导。 景染按了按眉心,看着那具死尸不说话。 “来人!将这条街两边封锁,闲杂人等不许踏入,再给本宫将京兆府伊和六皇子都请过来!”长孙祈沐沉着眉目,拧头对着身后的隐卫吩咐道。 “是!”有几人领命离开,青天白日之下的京城,青越身份如此尊贵的两个人竟然遭遇如此规模的刺杀,这天怕是要翻了。 “把剑给我。”景染对着死尸看了片刻,忽得对身后的玄魅伸手道。 长孙祈沐怔了一下,偏头道:“要做什么?” “验尸。”景染慢条斯理的吐出两个字。 长孙祈沐长而密集的睫毛缓缓眨了下,似是突地想到了什么般阻拦道:“还是等京兆府衙和验尸的仵作过来再验吧,这种事你莫要动手,免得沾染了晦气。” 景染接过剑抵在地上,一双清明的凤眸静静看着她不言不语,没有了发簪固定的三千青丝垂直披下,随随轻扬,这番美好的模样更是衬的眉目如画,玉琢天成。 长孙祈沐极细地吸了一口气,移开与她对视的双眸,开口低低解释道:“这些人并非是皇室的隐卫和死士,今日的事情我也未曾料到。” 景染挑挑眉:“我并非疑你。”声音清润,煞是好听。 长孙祈沐便端起脸不再开口,只是靠近鬓角处的肤色透出些许可爱的粉嫩,若非靠得极尽便难以察觉到。 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的玄魅和罗译听见两人这番对话不由地对视一眼再双双撇开,脸色都颇为古怪。 德钦王府和皇室的隐卫感受着突如其来的诡异气氛,又看看自家隐主古怪的脸色不由得垂下了脑袋。 景染瞟了一圈一众人的神色,旁若无人地将方才射出的玉簪从黑衣人后心拔出,捏在手里慢条斯理地擦拭。 长孙祈沐将眸光定在她指节分明的手指上也不说话。 少顷街角处传来踢踏的马蹄声,景染眉眼轻抬,一个约摸四五十岁身穿青越官服的人正骑马领着三四个人朝这边儿赶来。 “世子,快看!”玄魅突然紧盯着地上的死尸,急声喊道。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纷纷低头,只见刚才还好好的死尸忽得从外表开始塌陷,眨眼之间便化成了一滩乌黑的黑水。 这一变故只在一瞬间,众人都有些愣神,景染拉着长孙祈沐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京兆府衙的府伊李大人已经赶到近前,一双豆大的眼睛看见长孙祈沐后腰的血迹脸色变得灰白,匆匆忙忙地下马跪地俯首道:“微臣参见九公主和景世子,臣救驾来迟还请公主降罪。” 长孙祈沐看着瞬间化掉,死无对证的一滩黑水对着京兆伊勃然大怒道:“李大人是刚刚才从温柔乡中爬出来的么!刺杀本宫的凶手都化成一潭死水了你才衣冠不整的出现在本宫面前!” 李大人吓得一个哆嗦,连忙重重磕了下头:“公…公主恕罪,前些日子太子府的婢女一而再,再而三的凭空消失,京兆府衙的府兵大多都被派去太子府勘察了,因此救驾来迟,望九公主……” “本宫的性命虽不及太子皇兄金贵,可若本宫和景世子今日交待在此处,不知李大人全家一百七十六口的项上人头加起来可是够赔?”长孙祈沐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头。 李大人顿时冷汗涟涟,不停地叩首道:“公主息怒,微臣这就派人…派人……”李大人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心里暗暗发苦。 这活无对证,死无全尸的案子让他如何着手去查?今日这顶乌纱帽戴到头了是小,搞不好怕是连小命儿都要搭进去了。 景染看着一脸菜色,快要将头磕到地底下去的李大人有些默默地同情他,又将视线移到满脸怒色,出口凌厉的长孙祈沐脸上,觉着现下她这幅模样着实甚是唬人。 “没有人证便无从着手了么?”长孙祈沐感受着身边打量的视线抿了下唇,开恩似得放过了李大人,清声吩咐道:“本宫给你三日,你从即刻开始立即带人将这京城所有带有品级的王公大臣的府邸全部彻查一遍,主要查巡是否私藏兵器,一府都不许漏掉!” 第13页 天子脚下,京畿重地。虽然一些皇室贵族,朝廷重臣的府邸皆可按律豢养一定数量的府兵。可例如大规模的刀枪羽箭这些冷兵器都是要在军部登记造册的。长孙祈沐冷冷地扫了一眼满地散落的羽箭,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用了上万支之多,真是好大的手笔! 景染闻言眸光微闪。 “公主……这,这……怕是不妥!”李大人吓得花容失色,苦着脸朝长孙祈沐看道,这京中多少商贾勛贵和朝廷重臣,稍微动动脚趾头都够这京城抖三抖的,他一个五品的京兆府伊还不够看,有几条命竟敢去太岁头上轮番动土。 “不妥,什么不妥?你如今便自刎谢罪,会不会更妥些?”长孙祈沐居高临下地斜睨着李大人,冷冷道。 “微臣,微臣惶恐……”李大人更是大惊失色。 “惶恐?送你的十三门小妾一同下去陪你可还惶恐?”长孙祈沐继续凉嗖嗖地看着李大人。 李大人这下直接晕了过去。 景染:“……” “朝廷就是养多了这种百无一用的花架子才办事低下。”长孙祈沐垂眸凉凉地看着晕过去的京兆府伊出声道:“来人!” 又有两人飘身落在长孙祈沐身后,听她道:“将她抬下去扔到京郊之外去,省得碍眼。” “是!”两人一手一边,揪着京兆府尹飘身离开。 跟着京兆府尹赶过来的三个随从更是低垂了脑袋不敢说话,尽可能地缩小存在感,长孙祈沐却紧接着眸光一划:“你们——” 三人扑通一声,整齐跪地:“九公主…” 景染:“……”不消说这三个人平日里定没少跟着京兆府尹胡作非为。 长孙祈沐眼角余光撇着自街角催马走近的一袭湖蓝色身影,面无表情地动嘴吩咐道:“你们去御史大夫程大人府上传令,将本宫方才的话复述一遍,让他即刻开始便着手查巡,父皇那里自有我去请旨。” “是!”三人连忙起身,生怕慢了一步今天这脑袋便给这位难得动怒的九公主殿下留这儿了,经过打马而至的人身边时弯身唤了句:“见过六皇子!” 端坐马背的六皇子长孙祺泓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景染眼眸微微上挑看着这位据说皇子中唯一天资聪颖的六皇子,见他宽肩窄腰,面相与长孙祈沐像了七分,长的倒是极好。一身湖蓝色锦袍轻逸贴合,端得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长孙祺泓并未下马,端坐在马背上四下打量了一眼,面色微沉。眸光又轻轻从景染身上恍过,落于一旁的长孙祈沐身上,见她腰间渗出大片殷红,脸色更加沉了几分。 “皇妹受伤了,可否严重?”温润透着磁性的声音低低开口道。 “六哥可算是来了。”长孙祈沐并未接话,淡淡挽唇道:“这青天白日里京畿重地竟然出现如此规模的刺杀,虽然只是副街,可整整持续了一刻钟的时间都未曾惊动禁卫军和骁骑营,六哥可是失职了。” 长孙祺泓垂了下眼帘:“此事我会彻查,父皇寿宴将至不宜染血,等寿宴过后必给九皇妹一个交代。” 长孙祈沐一捏景染衣袖,拉着她从长孙祺泓身边擦马而过,毫无情绪地声音传向身后:“六哥统领禁卫军和骁骑营,深受父皇和太子皇兄信任。如今出了这等事儿,六哥还是好好想想该怎样向父皇和太子皇兄交代吧。” 直到看着两片天青色和纯白色的锦袍消失在街角,长孙祺泓收回目光,对着空中喊了一声:“无言!” 一个打扮和罗译相似的黑衣锦卫飘身而落,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寒剑似的星目:“殿下!” “将东西带回去,再吩咐人将这里收拾干净。”长孙祺泓说完便调转了马头。 无言取出一个瓶子面无表情地将地下的一滩黑水装了些许,又随机捡起几支羽箭后便飘身朝长孙祈泓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都固定八点更啦,请支持的小宝贝儿打下分按个爪印儿让我看到你的小手~嚯 第8章 情之所起 从入京至今短短几个时辰内,不明的视线,反常的热络,突如其来的请旨赐婚和光天化日的街头刺杀。她好似裹进了一团迷雾中,头头绪绪总也瞧不清楚。 景染静静垂眸看着又被攥住的袖角,无奈客气道:“公主可否放手了,人多眼杂,男女授受不亲。” 不是常言古代女子多矜持,这位青越最尊贵的公主竟是一言不合便喜欢拉人袖角。 …… 长孙祈沐蓦地停下脚步,转头直直看进景染眼底:“男女,授受不亲?” 她似是特意又似无意在男女那里些微停顿了一下。 景染眉心突地一跳,眼睛眯起,回望进长孙祈沐眼角微微上扬的凤眸里。 “我知晓了。”长孙祈沐却是并未与她对视,点了下头又继续抬步向前走去,同时轻轻松开了手。 景染抿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她薄雅清冷的背影。 竟然早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么?那么请旨赐婚是为什么?是算计么?老皇帝又知道么? “愣什么?”长孙祈沐见身边未有人跟上来,转身问道。等了等见她还是不动,无奈开口道:“我腰上伤口有点疼。” 第14页 景染眸光移到她腰上恍了恍,终于动了脚。 长孙祈沐心下暖了暖,眉眼轻轻弯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 景染站到她身边走了几步,沉默半晌,问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长孙祈沐似是知道她问什么,也不躲闪,看着脚尖轻声道:“天启十八年,皇祖母寿辰。” 天启十八年,十年前,也就是她救了这人那次,景染点头,蓦地转身挡在了长孙祈沐身前,微微低垂了视线:“所以,即便知道了我的身份还要请旨赐婚——”顿了顿,低声道:“喜欢我?” 长孙祈沐顿了下,薄唇抿出一条直线,犹豫半晌,忽得笑了下:“你亲过我。” 景染莞尔,眸光却没多少笑意,一错不错锁着她的眸子:“你当时呛水,我是为了救你,况且就算我是男子,你也不用以身相许,我也不会因此负责的。” 长孙祈沐定定听她说完,却不再开口,轻轻阖起了长密的睫毛,好似有些不开心。 景染:“……” 好似确实是她又多想了,眼前这人分明还是小丫头的模样,小孩子的心性。 “走罢,你的伤口要及时包扎,不宜再耽搁了。”景染无奈,主动拉起她的衣袖攥在手里,轻轻扯了一下,问:“你的府邸在哪块儿,我送你回去?” 长孙祈沐垂眸看了眼景染指节明晰的手,抬起头,星也似得眸子瞧着她不说话。 景染:“……好罢,再转过一条街便是德钦王府了,去德钦王府包扎吧。” 景染话落,长孙祈沐直直抬步朝前走去,速度却放的很慢,长长的袖角也稳稳噹噹地放在她手心里。 “……”景染忽得笑了下,抬步跟上,只是眉目依旧低垂着,似在思索什么,长孙祈沐直直看着前方开口道:“父皇并不知道,你且可放心。” “……”这人若还是个孩子,也是孩子精了,景染心道。 两人一路并肩走到德钦王府门前,景染轻轻松开了手,长孙祈沐没有低头去看也没有开口说话。 景淮早早在门前等候,看到景染的身影急急迎了过去,又看到她身边的长孙祈沐,怔愣了一下,急忙行礼道:“九公主,世子!” “免礼。”长孙祈沐轻轻颔首。 景淮直起身子,一双眼睛在景染全身上下来回打量,语气着急道:“老奴刚刚听闻世子出宫遇到刺杀,世子可有受伤?” 尽管听过传回来的消息景染并未有事,景淮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淮伯,我无事,去请大夫,九公主有些伤势需要包扎。”景染简明扼要地答了景淮,又吩咐道,紧接着补充了一句,“请女大夫。” 景淮闻言将目光移向长孙祈沐,见她腰间已经被暗红色浸湿了一大片,心下大骇,连忙将人往里请,同时吩咐一个小厮赶忙去请大夫。 然而德钦王府虽然面积极广,一时却难以找到收拾妥当可以用的院子。 景染犹豫了一瞬,索性将人带入了清液阁。 跟在身后的景淮张了张嘴,又识趣地闭上。 德钦王府并无夫人和小姐,除了老王爷的芝兰殿便只剩下世子的清液阁收拾妥当,亦能配上九公主的身份了,且一般都是女子闺房外人不能由外人轻易踏入,而世子的院子应该不算是闺房吧……况且就算世子的院子也是闺房,可九公主也是女子呀,并无伤大雅……景淮跟在两人身后,却一个人在那里兀自绕着。 景染回头觑了景淮一眼,抬手揉了揉眉角,因保有前世的记忆的缘故,她对生活的私密空间其实极为看重,若非无奈她怎会随便将人带进院内。 “世子,您可回来了,我准备了您最爱吃的……”景染一只脚刚踏进清液阁,就听到景珂叽叽喳喳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声音在看到长孙祈沐后戛然而止,景珂呆了一下,立刻就要行跪拜大礼,被长孙祈沐一句话轻飘飘拦住:“今日来德钦王府多有叨扰,都不必多礼。” 景染这清液阁留的人并不多,除了景珂这个小总管,只有两个厨子和两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原本准备行礼的众人们听到长孙祈沐的话都止住了身形,不由好感顿升。 一行人等着景染和长孙祈沐进院后齐齐跟在身后。 这方院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入门即是一片梅林,此刻正凌寒怒放开的甚是好看。穿过梅林便是一汪小巧的碧湖,湖上架有一座拱桥,需要穿桥而过才能到达正殿。 并不很大的院子却布置地很是精巧灵秀,长孙祈沐看着正开的凌寒料峭的红梅抬了抬眉梢。 景染余光撇见她的样子挑挑眉。 终于坐进屋内时已近未时,景染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长孙祈沐面前,一杯端起大口灌下,问道:“饿么?” 长孙祈沐将他这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也不拿捏地颔首道:“有些。” 景染莫名觉着她有些乖,回头将景珂喊来,不带停顿吩咐道:“去小厨房将梅花糕,芙蓉糕,水晶糕,双皮奶糕各端一些上来。” “是,世子!”景珂看着景染的模样抽了抽嘴角,身边好歹坐的是整个青越最为尊贵的小公主殿下啊,自家世子也不注意下形象。 第15页 “……”长孙祈沐眨眨眼,思衬着这人难道喜爱甜食么,联想到刚才进门儿时景珂没说完的话,心想定然是的。 于是开口问道:“双皮奶糕是何物?” “我自制的一种小点心,天下间独此一份儿,别无分家。”景染眨眨眼。 “嗯——”君子远庖厨,既是能亲自下厨研制的小东西,想必是极为喜爱了。 长孙祈沐点点头,又道:“说起来我府里也有位厨子,祖上几十代都是专为宫里作糕点的御厨,因此手艺甚是厉害,有几张秘方也是不世秘传。” 她这番话说的可谓是脸不红心不跳,不过虽然现下这位厨子并未在她府上,不过她知晓人在并肩王府就是了,而且她已然决计待会儿就去并肩王府将人和秘方全都挖过来。 “唔。”景染却兴致缺缺的应了声,古代能人巧匠甚多,以长孙祈沐的身份和能力,她丝毫不怀疑她府上甚至全部收拢的都是这样的人。 “……”这个反应似乎和想像中的不一样。 长孙祈沐抿抿唇,绷着脸又轻声道:“你若是喜欢的话,我可以差人将方子送过来。” “嗯?”景染茫然地抬起头,实诚道:“那小玩意儿最是腻人,我不喜欢。” 长孙祈沐:“……” …… 说话间景珂已经带人将东西呈了上来,一小碟一小碟摆了满桌,不过个个小巧玲珑,甚是好看。 景染抬抬下巴:“先吃些垫垫,我让他们准备午膳,你一会儿先去包扎伤口。”说完自己老神在的端坐在原位,没有半分要动身的意思。 “……”长孙祈沐木着一张脸坐到桌前,掀起眼皮儿扫了一眼,发现除了一碟奶白色花瓣形的糕点未曾见过之外其余都是平素普通的糕点,便伸手拈起一块儿递到嘴边咬了一口。 入口即化,满嘴奶香,咬下去微脆,嚼起来却绵软,当真极为好吃。 于是一叠双皮奶糕接二连三地被拈起,剩下的几碟俨然已经失宠。 景染一只胳膊肘竖起支在腿上,手撑着脑袋一点一点地瞅她,笑道:“早知你会喜欢这个,便不上旁余那些了,瞧着忒是可怜。” 长孙祈沐手臂微顿了一下,垂眸扫了扫旁余的几盘糕点,还是回到双皮奶糕上,捏起一块儿。 “慢点吃,”景染莫名觉着她有些可爱,又倒了杯茶放在长孙祈沐面前,莞尔道:“吃完便没有了。” 长孙祈沐:“……” 景染眼睛弯了弯,眸光移向门外,看景淮引着两个人走了进来,一个手提药箱的女大夫,一个约摸十五六岁,打扮秀气的绿衣女子。 景染站起身,认真抬眼打量了女大夫片刻,递给她一个青色瓷瓶:“这是上好的金疮药,用这个罢。”又吩咐贴身俾女液池将长孙祈沐和女大夫领去内室,贴身守着。 长孙祈沐起身,余光淡淡瞥了一眼绿衣女子,转身进了内室。 景染看着绿衣女子,问道:“淮伯,这是?” “回景世子,奴婢是乌荔国靳鞅长公主的贴身俾女凌莲,今日来是我托家殿下吩咐,给景世子下拜贴,邀景世子明日去卧龙山赏梅的。”凌莲主动开口答道,礼数极为周全,双手将一份儿烫金拜贴呈到景染面前。 景染点头接过拜贴,轻轻翻开,白金色的摺纸上勾绘着水墨幽兰,墨香芬芳,雅致非常,一眼就可以看出下拜帖之人的风华清雅,脑中便忽得映出稍早时候那双搭在窗沿轻轻敲击的如玉指尖。 “你回去回覆你家长公主,我明日定当准时恭候。”景染将拜贴递到景淮手里,吩咐道:“淮伯,送客。” 凌莲不再说话,端身一礼,出了德钦王府后便极快地赶回了驿馆行宫。 “景世子可有受伤?”靳鞅静静听凌莲说完,沉默半晌,问道。 “依奴婢看应当未曾,只有九公主一人去了内室包扎。”凌莲回道。 靳鞅看向窗外,半晌道:“下去罢。” 凌莲点头,退出了房间。 同一时间的甘丘驿馆内。 姜柏奚听完手下之人的禀报,放下手中棋子,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看来这青越的水还深着呢。” 贴身护卫蓝歌不置可否,看姜柏奚又执起棋子,不再说话,便足尖轻点,隐去了身形。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两章被我撮撮改动了一下,去掉了冗长繁琐的地方,看过的小宝贝儿可以回头再看一眼啦啦啦 第9章 小黑心肝 不知是不是在岳麋山待久了的缘故,明明此刻四处都是积雪,她却没感觉到一点冷意。 景染随意伸手弹了弹面前的一颗紫竹,待积雪落尽,从指尖飘出一股气线直直朝上缠着竹尖儿轻轻一勾,飘身跃了上去。 这紫竹有些年头了,蹿得极高,尽管顶端被压弯了一部分,可是坐在上面依然能够将整个王府俯瞰在内。 景染目送景淮将凌莲一路送出府后,四下随意扫了一圈儿,忽得偏头对着清液阁背后的一处宅子“咦”了一声。 就在这时,西边儿的竹林忽然传来一丝波动,景染敛了敛心神,心中默数。 第16页 不过五秒,隐于暗处的玄魅便于竹林上空拔剑现身,喝道:“来者何人?” 景染心下赞嘆,来人轻功不弱,而玄魅只比她迟察觉了五秒,这样的武功已经算是相当出色。 微微扭过头朝西边儿看去,只见一团黑雾从暗处现身落于玄魅正前方,片刻后雾气挥散,露出一张年轻俊逸的面孔。 “见过景世子,我是九公主殿下的贴身隐卫罗诺,来为我家殿下送衣物的。”黑衣男子恭敬的行礼道,面上还有一丝没来得及掩去的诧异。 能作为长孙祈沐的贴身隐卫,他的武功和轻功自是万里挑一的,尤其和作为明卫的罗译相比,他的隐匿功夫向来高绝,不曾想这景世子的院子守卫如此之严。 景染歪头打量了他一眼,眸光从他手上的天青色衣衫上划过,问道:“为何不走正门?” “回景世子,属下是公主的贴身暗卫,向来不示于人前。罗译乃是明卫,他方才受伤,我才出现替他。”罗诺答道。 景染点点头:“进来吧。” 听到景染的话,玄魅又悄无声息地隐了下去。 罗诺足尖轻点,飘身落地。 景染也从竹尖儿上一跃而下,唤出清池接过罗诺手中的衣物送了进去,随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脸问道:“你是郑阳罗氏的人?” 罗诺怔了一下,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问道:“景世子如何得知?” 景染也不答他,又问道:“罗译与你是手足兄弟?” 罗诺又讶异了一下,老实道:“属下虽和罗译长得不像,不过确是一母同胞,孪生兄弟,而郑阳罗氏的家主正是家父。” 天下罗姓何其之多,郑阳罗氏却是上古传世家族最为庞大的一支,但是他和罗译的身份自被选为长孙祈沐的贴身隐卫起便被连根切断了,朝中多少别有用心之人尤未可知,这个德钦王府的小世子果真厉害。 “我七年前曾与令尊有过一面之缘。”景染解了他的疑惑,道:“况且罗门灵隐之术乃不世秘传,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长,我说的可对?” 罗诺点点头:“原来如此,灵隐之术却如景世子所说,不过我与罗译认主公主之后,已经叛出郑阳罗氏,于族谱除名了,公主乃是我们此生唯一侍奉之人。” 景染撇了他一眼:“血脉传承,如何是想断便能断掉的。” 罗诺怔了一下,还没说话便见长孙祈沐从屋内走了出来:“公主!” “罗译可有大碍?”长孙祈沐看了眼景染,开口问道。 “回公主,只需调养几天便可。”罗诺回道。 “下去吧。”长孙祈沐应了声,神色淡淡地点了下头。 “是!”罗诺也飘身隐去了暗处。 “我瞧桌上的饭菜已经上好了,可是在等我?”长孙祈沐忽得偏头对景染笑了下,将一个绿色的小瓶递到她面前。 刚刚离开一半儿的罗诺脚下突然一个趔趄,想起罗译方才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赶紧隐了下去。 “你的伤应当还需再上几回药,这是我师父亲手调出来的,应是不比宫里御医的差。”景染没接她手中的瓶子,垂眸道。 “无回道长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长孙祈沐点了下头,也不客套,直接收了起来。 景染歪着脑袋笑了下,也没说话,直接挑开帘子进了屋。若是世人都知道了那个臭老道平日里的德行,不知道会不会为了自己的盲目崇拜自戳双目。 长孙祈沐跟着进了屋,景染吩咐人将屋子里的火炉燃的极旺,匍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暖融融的气息好似将身上沾染的寒意都融化了开。 两人坐到桌前,景染专心挑着手下的桂鱼,却见长孙祈沐只是盛着小半碗汤慢慢喝着也不怎么动筷,料想她怕是被糕点填满了肚子,偏偏嘴上还要狭促道:“我这小院子里只有一个小厨子,你可要将就一些。” 长孙祈沐眸中似有冰彩闪过,唇角勾了笑:“我并不挑食,很是好养。” 景染一噎,长孙祈沐顺势也给她盛了半碗汤推到面前,微笑道:“慢点吃,吃完便没有了。” 景染眉毛炸了炸,看着长孙祈沐嘴角微勾的模样,一口气出不来也咽不下。 长孙祈沐适时地安抚道:“这汤也不错,而且我喝的不多应是够了,你尝尝?” “……”一顿饭吃了缓慢的一个时辰,倒也并不无趣。 饭后长孙祈沐并未久坐,看了眼门外,道:“看天色一会儿应当还会下雪,我便不叨扰了,你刚刚回京好好休息,不必送我了。” 景染眨眨眼,坐在原地没动,长孙祈沐余光瞥见她果真不动,神色似乎有些惋惜,嘆了口气直直走了出去。 直至人走至院门口,景珂才急匆匆跑进来问道:“世子,当真不送送九公主么?” 景染撇撇嘴,看着长孙祈沐清贵的背影,想着这人比姜柏奚那副黑心肝儿的样子好了许多,吩咐道:“你去送吧,准备辆马车。” “是!”景珂连忙领了命,风风火火追了出去。这整个青越举国上下,谁人敢怠慢九公主殿下啊,也就他家世子心大,不仅自个儿不送,连个领路的人都不安排。 第17页 又静静坐了一会儿,景染扬手将炉火扇小了一点,对着窗外喊了声:“玄魅!” “世子!”玄魅应声而出,飘身落在窗前。 “能否查出长孙祈沐身上的伤势因何而来?”景染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手中的青花杯壁,掀眸问道。 以方才被刺杀时的情形来看,长孙祈沐不仅仅是只受了外伤,更是应有不轻的内伤在身,且旧伤口会裂开,说明受伤就在最近几日内才对。 玄魅愣了一下,似乎觉着这样的景染才应该是真正的德钦王府世子的模样,随即回道:“我们王府虽有情报往来,但九公主势力极深又手段了得,恐怕难以查出。” “嗯。”景染应了声并不意外,这里毕竟是长孙氏的江山,继续吩咐道:“那便去查靳鞅和姜柏奚,查她们来青越之后都有哪些隐秘的动作和行踪。” 以长孙祈沐的身份和能力,她实在想不出整个青越举国上下,何人有能力和胆量对她动手,令她受伤还秘而不宣。想来想去,只余靳鞅和姜柏奚的名字出现在脑海中。 玄魅领命后飘身而起,景染好似又想起什么般叫住了他,指着身后问道:“隔壁那座宅院是何人的?” 德钦王府选址僻静,她离府之前四周还空旷的很,如今凭空起了这座宅院,一眼看过去,占地,修葺和气派都不输德钦王府,必定是京中哪个勛贵的宅子,最主要的是这座宅院几近贴着德钦王府而建,与她的清液阁堪堪只剩一墙之隔了。 玄魅脸上现出复杂的神色,看着景染幽幽道:“那座宅院是三年前皇上下旨,还亲手动了第一培土,为九公主所建的府邸。” “……” 好呀,景染磨磨牙,起身抬步朝外走去,将帘子掀的噼啪作响,衣摆捲起急劲的风。 玄魅连忙跟上,问道:“世子,你要去哪儿?” “芝兰苑,你下去吧!”景染甩甩袖子,这一个个都如此黑心黑肺,她再不找老头子弄清楚局势,指不定明儿早一睁眼就叫人连老窝都给端了。 玄魅放下心来,飘身离开了王府。 ——芝兰苑。 德钦老王爷一看到景染踏进来便伸手抵拳咳了两声,景染顿时翻了一个白眼儿,走到上午姜柏奚坐过的软榻一掀衣袍坐了下去。 “你当真病了?”景染怀疑地睨着德钦老王爷,语气不佳道。 德钦老王爷顿时大怒,鬍子一抖一抖地叱道:“臭丫头,我病没病以你的医术还看不出来?我老头子还骗你做什么!” 景染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又问道:“那姜柏奚今日来府中当真是探病的?” 德钦老王爷学她的样子哼哼了一声,含糊道:“嗯,有这么点儿原因吧。” 景染瞪他:“这么点儿是多大点儿,你和甘丘皇室到底扯上了什么渊源?” 德钦老王爷不以为意地端起茶盏吹了一下,道:“就是我和甘丘已逝的慈华太后曾有过一段儿婚约罢了。” 景染呆了下,她万万没想到所谓的渊源竟是这般,又问道:“既然与你有了婚约,怎么又成了甘丘的太后,之后还会交好?” 德钦老王爷喝了口茶,慢悠悠道:“不过是我老头子年轻时候的风月之事,你个臭丫头打听这个做什么。” 景染噎了下,剜他一眼:“我还不想听呢!” 德钦老王爷笑得翘了翘鬍子,攸道:“我听说今儿个是沐丫头送你回来的?” “沐丫头?”景染瞅了德钦老王爷一眼:“那可是老皇帝的女儿,你倒是叫的亲切。忘记了我父王和母妃是怎么死的吗?” 德钦老王爷哼哼了声:“老皇帝是老皇帝,我老头子还是分得清的,沐丫头跟皇室那些货色可不一样去了,况且她这些年在暗处更是为德钦王府周旋了不少——”德钦老王爷顿了下,斜睨着景染:“别以为你小时候的事儿能瞒过我老头子,那丫头怕是当真惦记你多年了。” 景染眉心跳了跳,讶异地看向德钦老王爷:“你莫不是老糊涂了,当真忘记了你孙女儿其实是个女儿身?” “女儿身又如何?我老头子的孙女儿焉能比男子差了去!”德钦老王爷不以为意,将茶盏往桌上随意一磕。 景染直接起身两步跨到他面前,伸手揪了一把他的鬍子,恨恨道:“那今日姜柏奚来府中守株待兔,紧接着靳鞅又下拜帖是怎么回事儿?” 德钦老王爷眼明手快地打了一下她作怪的手,一边‘嘶’声吸着气一边揉着下巴瞪她:“臭丫头!你懂不懂得尊老重道!” 景染没好气道:“你个臭老头非要为老不尊老不羞还好意思说我!”她自个儿使了多大手劲儿她还不清楚么,这臭老头子是演戏精吗! 德钦老王爷讪讪地一捋鬍子,难得正经严肃地道:“丫头,我还能不知道你的意思,我老头子活了七十年,什么东西没见过?虽说这世上阴阳调和为正道,可有些东西乃是天命,你不顺其自然地走下去试试怎知会如何?” 景染诧异的看了他半晌,这老头儿思想之前卫真是令她刮目相看,仿佛他才是有着21世纪现代思想的人,而她则是那种封建迂腐的老古董。难不成这老头子也是现代穿越过来的人? 第18页 “你崇拜毛主/席吗?”景染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道。 德钦老王爷双眼一瞪,叱道:“臭丫头,你又在瞎说什么?” “没什么,我懂了!”景染翻翻眼皮,干脆利落地抬步朝外走去,顿了顿,又转身问道:“府里如今的隐卫,内务和情报你都分别交由谁分管了?” 德钦老王爷挥手扔过来一块儿牌子,道:“人都在你院子里了,你自个儿看着用吧。” 景染抬手接过牌子,正反翻着看了看,通体漆黑,玄铁材质,有些年头了。 “她们才多大,你倒是放心。”将牌子揣进怀里,景染挑眉道。 “你总归是要回来的,有什么不放心。”德钦老王爷懒洋洋地回道,“再说了,那两个小丫头可是人小心不小,又是我亲自为你挑选的人,如何能差了?” 景染不置可否,抬脚出了芝兰苑。 德钦老王爷眯起眼看她的背影,略有些感慨的念叨道:“老喽,老喽,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又名:公主殿下的二两小黑心。 23333 第10章 猜忌祸因 景染刚一出德钦老王爷的殿门,便有下人递上伞来。她抬头看了一眼,果然天色又阴暗了下来,还伴随着下起了细小的碎雪。 倒是被那个黑心肝儿的小丫头又说中了,景染气地笑了声,接过伞一路马不停蹄回了清液阁紫竹林的书房,将玄魅,清池和液池三人招到跟前。 玄魅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倒是清池和液池透露出一丝紧张,毕竟还是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又是第一次正式地被景染招到跟前问询事务。 听到景染让把王府目前的情况大概说一遍,三人犹豫了下,由相对稳重的液池开始叙述,尽管已经竭尽简洁,等三人都说完后也已然过去了近一个时辰。 景染指节轻扣着黄花梨的桌面,转头朝外看了一眼,窗外已然暮色渐合,竹影深深。 尽管已经知道了德钦王府近年来士农工商各个层面都已扎根极深,遍布天下,可三人所叙述的范围还是远远超过了她的预估。怪不得老皇帝一直视德钦王府为眼中钉肉中刺,汲汲营营想要除之而后快,有这么个功高盖主又富可敌国的臣子伴随身侧,任谁也会寝食难安。 景染转过头,沉吟着问:“这些全部都是王府的产业?” 清池愣了一下,乐道:“世子果然心细,其实王府现今的产业有一半是当年王妃入府时带过来的。” 景染抬了抬眸:“我娘?” “对,当年王妃嫁给王爷不久后就接手了王府的事务,便将自己带过来的势力和王府的融合编整到一块儿了,后来短短几年时间便壮大了几倍,才有了如今的规模。”清池的语气带着满满的骄傲,顿了顿,又有些伤感道:“还是倚靠了王妃留下的这股势力,德钦王府才能和皇室隐隐抗衡,让皇上这么多年来时时忌惮却始终难以对我们下手。否则这些年王府只有老王爷一个人苦苦撑着,怕是早就不复存在了。” 景染听完点点头,她母妃虽然生下她便故去了,可她自小便从那些府中老人的零星话语中知道了这是个多么不同寻常的女子,用世人的话来说大底便是惊才艷艷,冠盖满天下。 看到景染的样子,清池又补了一句:“说起来,这间书房还是当年世子您还没出生时,王妃便亲手布置打造的呢。” 景染闻言稍稍抬眉道:“所以你们便将处理事务的地方选在了这间书房的暗阁?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清池讶异道:“世子如何得知?” 景染似笑非笑:“当然是因着这书房四周布置隐卫最多的缘故。” 清池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和液池虽然自小也习武,可到底不比隐卫内力深厚,因此虽然时时出入这里,可一直如同出入无人之境,若非隐卫主动现身,她们便从未感知发现过。想来世子武功高绝,应是用内力感知到的。 看清池呆呆的样子,液池转头和玄魅互相看了一眼,一时摸不准景染的态度,可依然郑重回道:“禀世子,我们将地方选在这里,即是因为这间书房有王妃布置的众多奇巧机关,而且地下亦有整个清液阁通往外面的唯一一条暗道,确是最合适的地方。” “对对对,况且这书房四周的紫竹林还布置有王妃当年亲自选拔培养的十八隐卫,别说是玄魅,便是世子您也难以不被察觉的轻松出入。”清池接着道,语气中不无得意,“我们王府被觊觎这么多年,别说是人了,连一只小鸟也未曾成功闯进过紫竹林。” “是么?”景染似笑非笑地看了三人一眼,突然转头对着窗外喊了一声,“云灵!” 不过片刻,自窗口蹿入的耀眼白光闪过之后,一只通体雪白,红嘴独脚的小鸟落在了景染肩上,先是亲昵地蹭了蹭景染的颈窝,接着抬起头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目瞪口呆的三人,一双碧绿的眼睛流转着浅浅波纹。 三人:“……” 老感觉到一股挑衅又傲娇的意味是怎么回事! 景染轻笑一声,将云灵放置到桌上,摸着它的脑袋懒懒开口道:“云灵乃是异兽,你们截不住它也是正常,既然这里用熟悉了便继续用下去吧,也无大的不妥。不过接下来我会在这里布下阵法,十八隐卫便撤去吧,布置在整个清液阁四周即可。” 第19页 “是!”玄魅领命道。 “另外,”景染将德钦老王爷扔给她的令牌从怀里掏出,放置在桌上,垂眸道:“从今日起我会接手王府的全部事务,隐卫先不动。暗务和明务我会打乱重新布置,清池和液池今后一段日子便跟随我在暗阁从旁协助,另外府上的事务若无必要继续送到爷爷那里去,不必过问我。” 清池,液池和玄魅三人看到令牌均为之一震,掷地有声地躬身应是,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会有这么一日的到来,从今之后这天下便又多了双翻云覆雨的手。 “都下去罢。”景染刚站起身子,便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波动,隐隐约约夹杂着低低的嘶鸣传来,她立刻飘身蹿了出去。 方才还无聊地窝在砚台里啄毛笔尖儿的云灵也身形极快地从窗户掠了出去。 虽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可是景染目力极佳,只见西边竹林十几个隐卫正执剑缩起了一个极小的包围圈儿。 圈内被团团围住的一只金角白马正低垂着脑袋,举着独角低低嘶鸣,做出时刻准备攻击突出重围的姿态。 隐卫原本还有所猜疑顾忌,这下见它摆出攻击的姿态便毫不犹豫地挥剑砍了下去。 “住手!”景染厉喝一声,同时身后一枚物什飞快地擦过了她的耳边,接着转了一圈儿诡异的弧度将隐卫挥下的剑全部弹了开去。 景染飘身落地,朝后看了一眼,顿时又被气笑了,一片天青色的衣角做贼似得迅速从墙头滑下,连半丝落雪也未被带起。 隐卫看到景染过来便都收起了刀剑,白马也收起攻击的姿态低低呜鸣了一声,景染甚至可以看到它狭长澄澈的马眼中隐隐约约流露出来的委屈。 “……”直接抚上它的脑袋,景染转头低低吩咐了声:“都下去吧,此事不许外传。” 隐卫领命后重新隐了下去。 景染极细地嘆了口气,抬手抚上它柔暖绵软的鬃毛,这匹异兽模样的白马叫做云影。不过与云灵是臭老道送给她的不同,云影是自她拜入岳麋山第一天,便仿佛从天地间凭空出现在它眼前,待她极为亲昵黏腻,仿佛已经等候多年,终为追随她而来。都言宝马多性烈通灵,而云影更为甚之,似是只认主她一人,连臭老道都近身不得。这样的灵兽,如若现世将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可想而知。 云影极通灵性,低低嘶鸣了一声,便低下脑袋用鼻尖轻蹭景染的脸颊,似乎在表达它的讨好和亲昵。 景染心下一软,似乎可以想到自她悄悄离开岳麋山后,它这几日是如何一路在白日里小心隐藏,待到入夜后便一路追随着她的气息和足迹跟过来,一如十年前它出现在她面前那般,这样她还如何能再狠心赶它走? “你想要留下可以,但要听我话知道么?”景染摸了几下,对着云影低低开口道。 云影轻轻鸣了一声,似是同意般垂下脑袋轻轻蹭着景染的肩头。 景染莞尔,牵着它往前院走去。 一墙之隔的九公主府,长孙祈沐刚翻身落地,贴身侍女罗曦便迎了上来,张嘴就道:“公主你可下来了,奴婢都想搬个梯子爬上去瞅瞅那边儿到底有什么好瞧的,您看这外头乍雪还寒又下着小雪——” 长孙祈沐充耳不闻,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又许是觉着聒噪,朝屋内走去的脚步加快了些许,罗曦紧紧跟在身后,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她家公主殿下从小就是沉稳安静让人省心的性子,近日却不知怎么了变得闹腾的很,老是做些破天荒的事情,让人莫名又咋舌。 公主府内的炉火也烧的极旺,长孙祈沐进了屋子便去换了身干暖松软的软袍出来,罗曦还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得亏今儿这雪下的不大,要不明日道路怕是又得积雪堵上,难以驾车回宫了…” 长孙祈沐脚步一顿,终于转头盯着罗曦端庄又沉静地开口道:“你今晚去给我画幅大雪封山图出来,不画完不许睡觉。” 罗曦顿时呆了一下,吶吶道:“公主您忘记奴婢不会绘画了吗?这我如何能画的出来?” “不会画便去学,一日画不出来便一日不许睡觉。”长孙祈沐极轻地哼了声,转身回了内室,还不忘叮嘱道:“就要‘大雪封山图’,将道路都封住了那种。” “……”罗曦一脸惊骇地定在原地,半晌后有气无力地苦着脸去找罗伊,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她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自家向来性情极好的公主殿下。 在暗中隐着的罗诺抽了抽嘴角,暗自同情了一下罗曦又觉着她着实活该。乌荔的靳长公主已经邀了景世子明日去京郊赏梅,公主自然是希望这场雪下得铺天盖地,下得人都出不去才好,罗曦就是这幅嘴欠的样子,才恰恰踩了长孙祈沐的小尾巴。 清液阁前院,景染拉着云影将景珂唤了出来。 “世子,您……”景珂大大咧咧的从门内跨出,见到景染身边的云影后声音戛然而止。 “不许喊,也不许问,更不许说出去。”景染无视他讶异的神色,淡淡开口吩咐道。 一旁的云影狭长澄澈的马眼也微微撇了一眼景珂,似是不屑般打了个洪亮的响鼻。 景珂:“……” 第20页 景染又牵着云影往前走了两步,对着景珂吩咐道:“将它牵到后院去安置好,从今日起,它的起居照料和饮食全部都由你负责。” 云影闻言顿时抬起前蹄朝景珂直直踹了出去。 景珂连忙一跳三尺远,苦着脸对着景染道:“世子,这宝马似乎极通灵性,陌生人难以近身啊。” 景染斜睨着他,一本正经地指出:“它若真想踢你,以你那点儿三脚猫的身手早就成断腿了。” 断腿:“……” 这下不仅清池和液池曾经嘲笑他不会武功,连世子也嫌弃起他了,他明日便找玄魅习武去! 景染又转头对着云影好言好语道:“我现下恐怕没有时间照顾你,而且你也不能随便乱跑跟我出府,你乖乖听话,我一有时间便去看你好么。” 云影踢踏着前蹄正准备摇脑袋,景染顿时瞪它:“你若不听话,我便立即将你送到那个臭老道身边,你知道他可有法子治你的!” 云灵又昂起脑袋打了个响鼻,极不情愿地挪着小碎步走到景珂面前,却又马眼微阖,似是朝景染妥协却又不愿意看他一般。 景珂:“……” 继世子,清池和液池之后,他再次收到了来自一匹马的嫌弃! 景珂生无可恋般认命地牵起这匹马祖宗下去安置,他虽文采武功均一般,可到底是德钦王府培养长大的人,如何能看不出这匹宝马是何等的通灵通性和尊贵非凡。 不说它矫健的身姿和睥睨天下的尊贵,单就这幅高高在上的姿态就非同凡物可以比拟,连三国皇上都未曾拥有的灵物竟然认主世子,景珂也忍不住心下骄傲起来。 景染看着云影被拉下去,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便抬脚进了屋内,没再回紫竹林的书房。 整个德钦王府大大小小的房间都常年备有笔墨纸砚,景染走进内室,执笔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下一行极为精緻的蝇头小楷,接着将纸条细细捲起放置进特殊的笺筒内,随即唤进来云灵低低嘱咐了几句。 片刻后云灵扑棱着翅膀朝西北面的方向飞去,极快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景染站立在窗前,久久未动。 直至亥时,清池的声音自门外低低响起,“世子,夜深了。” “准备热水沐浴吧。”景染轻轻应了一声合上窗户,久未出声的嗓音沾染了些许沙哑。 “是。”清池领命后便退了下去。 是夜,京城九公主府,乌荔和甘丘的驿馆行宫均陪同清液阁的灯火,夜半而熄。 炉火轻暖,一夜好眠。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将每天更新的时间稍稍提早一点儿到晚上七点叭,审核的时间太磨人了emmmm. 第11章 邀约赏梅 翌日卯时,在一片浓郁的昏暗中景染准时睁开了眼睛,看了看窗外再闭上眼却是了无睡意,干脆掀开被子起了身。 匍一推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景染猛然被灌了一口冷风,气的笑了下,昨日尚且没觉着寒凉,莫非是昨夜隔壁住了个冰山的缘故? 闲闲走了几步拐到后院,景染四下看了看,轻身一跃,便坐到了长孙祈沐昨日所坐的墙头。 一手支腮闲闲看了会儿,偌大的府邸竟没瞅到半个人影,景染扁扁嘴,看来还是个懒蛋。 忽得,玄魅传音入密的声音突兀地响在耳边:“世子,九公主虽在宫外开了府,却是极少来住,你这般偷看怕是一早上都看不出朵花来,不若过去拜访一番。” “你倒是起的早!”景染身子轻微地僵了下,似是没料到暗处还有个玄魅守着,略微地恼羞成怒道。 “属下是世子的贴身隐卫,自然是世子在哪儿我便跟在哪儿的。”玄魅无波无澜的声音冷硬地回复道。 “那便罚你在此处看个够!待到隔壁有人出现才准回来。”景染轻哼一声,从墙头跃下,抬步施施然回了前院。 “……”可以说是非常的没有道理了,玄魅的声音没在响起。 隐在帘幕之后的长孙祈沐忽得极轻地笑了下,接着飘身蹿出了府邸。 候在门口的清池和液池见到景染回来有些脸红,比主子起的还晚的奴才,整个京城也怕是独此一家了。 景染只是眉梢轻轻挑了挑,道:“准备洗漱和早膳吧。” 至少比长孙祈沐院子里的懒蛋起的早,景染想。 “是!”两人赶紧下去准备。 早膳过后,景染慵懒地半靠在软榻上翻着一本儿从紫竹林书房寻来的山水志。 看这本书的样子,颇有年头,似是孤本,约摸是当年她娘所收藏的。 书中记录描述了在三国交界之处,有一处隐世隔绝的屏障之地,传言此处山清水秀,灵气逼人,常年云雾缭绕,不似人间。景染看的有趣,这倒是和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互有相似之处。 不过在后半本,本是纪实的风格却陡然一变,说起了颇具神话色彩的故事。言此异境乃是太古末始,诸神陨落,天地间最后一个神灵凝聚了通天彻地之能,开闢出来,容其子孙繁衍生息之地。并立下族规,凡神族后人皆不得入世。如此繁衍千万年,神祇一族早已不复当年所拥有通天彻底之能,渐渐与凡人无异,不过在容貌气质上却继承了先祖的天人之姿,云端高阳。 第21页 景染指腹轻轻摩挲着页脚,正待翻页,却见景珂又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世子,乌荔的靳长公主来了,说是来接您一起去卧龙山赏梅,此刻已经在府门口候着了。” 来的倒是挺早,景染想了想,放下书卷抬步走了出去。 清池抱了件火红的大氅等在门口,见景染出来就要抬手给她披上。景染顿了下,道:“换一件,就用我昨日穿回来的那件。” 清池手一顿,依言进屋换了件出来。世子这件白玉貂毛皮所做的大鰲虽不及老王爷送过来的红火狐皮毛珍贵,却也是极好的。 待到大氅细细披好,液池又抱了个汤婆子过来,景染默了一下,还是抬手接过来揣进了怀里。 及至府门口,景染跨出去的脚步忽得一顿,眸光看着前方紧密地缩了缩,清池和液池也跟在身后朝前看去。 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侧前方,长身玉立着一个一袭黑色锦袍,白若冠玉的人。一头简单拢起的青丝并未使她的气质弱上半分,反倒是五官凌然,锋利似剑。不似姜柏奚的明艷璀璨和长孙祈沐的清华濯然,这人独有其风骨,一派温和雅致中透出漫不经心的散漫和优雅。 世间三殊,果真人如其名。 见到景染出来,靳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轻微的笑意,并不言语,只是微微抬袖做出“请”的动作。 景染回头对清池和液池吩咐道:“你们回府吧,不必跟随。” 两人犹豫了一瞬便点头应是,看着靳鞅心下赞嘆,这位靳长公主纵然身份尊贵,为人却是温和有礼。现下的天气极其寒酷难耐,她竟亲自站在车外等候世子,真是极雅致有礼的一个人呢。 马车边上等候的凌决待到两人上车,便稳稳驾车行驶了起来。 这辆马车外边华贵,内里更是讲究异常。两人对坐的中间甚至摆上了一张方形桌子,上面放置着一应俱全的瓜果茶水和精緻点心。四周的车壁上造有不少暗阁,可以储放类如书本和密折之类的东西,车顶镶嵌了四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可供夜用。 极为讲究和奢华的一个人,景染缓缓巡视了一圈儿后挑眉笑了下,这辆马车比起长孙祈沐那辆已经被穿成马蜂窝的马车,可谓是天差地别了。 靳鞅嘴角一直含着浅笑,任景染四下打量,优雅修长的手指将一壶茶三起三泡后,推给景染一盏晶莹剔透的白玉菀撙。 景染毫不讲究地端起一饮而尽,才微微笑道:“一年只得几两的顶级麓山银针,七年前竟没看出你有如此大的派头,看来当真是我眼拙了。” 靳鞅本就漆亮的凤眸闪了闪,似是不知道说什么般没有接话。 景染又挑眉:“乌荔的大长公主?世间三姝之一的靳鞅?” 靳鞅无奈笑了下,赔罪道:“七年前我乔装隐匿身份实属无奈之举,你可放过我罢,师姐。” 景染极轻地哼了声,声音听不出是什么情绪:“你师父已经被臭老道逐出师门数十年了,你这声师姐可是叫得八竿子都打不着。” 靳鞅又被噎了下,脸色莫名变幻了一阵,眸光扫到她怀里的婆子,眸光微敛:“你在岳麋山待了十年,还是畏寒么?” “天生积疾,难以根治。”景染不以为意。 靳鞅敛了眉目,思衬道:“乌荔四季如春,气候温润,极其适合调理,你若愿意——” 景染看着她,面无表情:“不愿意。” 靳鞅:“……” 正欲再开口,外面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随即马车吁地一声停了下来。 景染抬起车窗帘幕朝外看去,此刻刚出盛京城门,大片的空地积存着这些天断断续续飘落的残雪。 而一片雪白中一身明黄色服饰的姜柏奚正大喇喇地站在车前十步处,轻朗惊奇的声音扬起来道:“哎,这不是靳长公主的马车吗?景世子你怎么也在?” 景染看了一眼姜柏奚,又移到她身后蹲下身子似在检查马车的蓝歌身上,眸光闪了闪。 靳鞅也挑开车前帘幕,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开口道:“又见面了,奚太子别来无恙。” 姜柏奚似是懊恼地苦着一张脸,抬手一指身后道:“有恙有恙的,这不,本太子听闻青越卧龙山的腊梅乃是天下一绝。今次出使,好不容易有机会一饱眼福,怎能错过。不料行至半路,这马车车辕似是断了,真是倒霉倒霉,晦气晦气。”说着甩甩衣袖,似是要将话里的晦气甩出去一般,顿了顿又好奇地问道:“说起来这条路只通向一处,难道靳长公主和景世子也是相邀去赏梅的不成?” 景染嘴角抽了抽,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不说话。 靳鞅眼眸轻阖低笑了一声:“看来本公主与奚太子当真有缘,即是如此,那便一道吧!” “啊,本太子也觉着有缘得很,这不每次落难都能遇到贵人呢。”姜柏奚喜着一张脸,丝毫不知客气为何物地立刻抬脚朝靳鞅的马车走了过来,上车后还不忘掀开帘幕吩咐蓝歌:“你将那个破马车拆了!骑马跟上。” “是,太子!”蓝歌一言难尽的从地上爬起来,忍着抽搐的眼角应声道。 马车重新行驶起来,之前的话题自然搁置,景染重新将汤婆子踹回怀里靠着车壁好整以暇地看着姜柏奚,靳鞅一如既往地挂着浅笑。 第22页 反倒姜柏奚自在的很,如同好奇宝宝一般东摸摸西瞧瞧,语气讶然道:“靳长公主这马车是沉香木的吧?这车顶镶着的夜明珠是南海特贡的吧?连这坐垫也是波斯一年才产一匹的吧?” 靳鞅眉梢轻抬:“这些东西多是小国和番邦所纳贡,奚太子的皇宫也该有的才是。” “哪里哪里,”姜柏奚煞有其事地摆摆手,语气不无羡慕地道:“我甘丘地少物贫,哪及靳长公主的乌荔富硕,那些进贡来的好东西都卖了换钱充进国库了。” “……” 景染和靳鞅也抽了抽嘴角,外面架车的凌决更是险些从马车上掉下去,这堂堂的奚太子是在哭穷吗? 纵马跟在车侧的蓝歌默默扭过脸,十分不想承认此人是他家的太子殿下。 偏偏姜柏奚还笑眯眯地补充道:“说起来我甘丘国库还有不少压箱底儿的好东西,多少富商觊觎我都不曾卖的,不过靳长公主多次施以援手,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告诉我啊,价钱好商量的。” 靳鞅:“……” 景染彻底阖起了眼眸,不去看这个演戏精一般的女人。 “奚太子真是忧心忧国,爱民如子。”靳鞅端起一盏茶抿了抿,悠悠道:“难怪深受举国上下爱戴,所有臣民均尊太子令如皇令。” 景染微阖的眼眸动了动,姜柏奚的声名远播她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 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五岁上朝堂旁听,八岁便当朝手斩佞臣,十二岁即可独揽朝务,将甘丘上下治理的一片清明。连当世第一智者慧忍大师都断言,不出三年,甘丘子民便只知皇太子不知皇上矣。所以坊间流传的那句‘尊太子令如皇令’便算不得什么了。 “谬赞,他们也爱我。”姜柏奚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对着神色仄仄的景染询问道:“景世子昨日才奔波回府,今日便应了靳长公主的邀约,你们二人难道是有交情已久?” 景染掀了下眼皮儿,倒是靳鞅放下茶盏毫不避讳地答道:“交情倒不曾有,不过是景世子的师尊无回道长与我师父樵手鬼隐乃是同一个师祖门下所出,说起来我和景世子亦是同门师姐妹罢了。” “咦,那看来倒是靳长公主和谁都如此有缘了。”姜柏奚讶异了一声,一双桃花眼眨了眨。 靳鞅笑着点了下头,掀起帘幕朝外看去,眯着眼睛道:“应是快到了,今日似乎是个好日子,来这卧龙山赏梅的人倒真不少。” 景染和姜柏奚闻言也抬起帘幕朝前方看去,离目的地约摸还有千米的距离。三人均武功高绝,千米视物不在话下。 卧龙山远不及岳麋山高耸凌然,不过确似一条沉睡的卧龙般,绵延不绝。此刻目力所及,整片北面山坡均是红白交错的梅花凌寒怒放,而在半山腰点缀其中的两座观景亭内似是摩肩接踵,已经站了不少人。 片刻后,马车停在山脚下。 姜柏奚一马当先跳了下去,抬头朝半山腰的眯着眼睛眺望,在果然搜寻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后嘴角似笑非笑地弯起。 景染下了马车先是顺着大片大片的梅花看过,漫山遍野,凌然怒放,确是世间一景。不过在眸光扫视到凉亭时,本无情绪的凤眸闪过一丝奇异的冰采。 靳鞅最后下来,姿态优雅之余不忘轻抚衣摆袖角。淡淡微风袭来,带来一股浓郁的冷梅香,靳鞅心情不错地抬头,在眸光猛然看到那个天青色负手而立身影时,嘴角一直弯起的浅淡弧度霎时淡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噫,拖拖拉拉好几天终于换上啦,感谢阿辞的美丽封面! 第12章 比试轻功 能有闲情逸緻来京郊赏梅的人,不是青越朝中王公大臣家的贵胄子孙,便是家中颇为殷实的富商公子小姐。 此刻两波衣容都颇为华贵的人自发站在两个亭子内,长孙祈沐负手站在景亭最前沿,清傲逼人,灼灼其华。 随着靳鞅这辆华贵异常的马车停下,人群中开始有人注意过来,随即陆续传出低低的讨论声。 “快看!那不是天下间仅此一辆的沉香木马车吗,今日靳长公主也来赏梅了!”一个面容俊秀的富家少爷忽地出声喊道。 “可是下来那个人好像是奚太子啊,前几日在花满楼我曾见过的。”另一个面容素静的女子低声疑惑道。 着明黄耀眼服饰的女子,除了姜柏奚确实不作她人。人群一时静谧,直到景染下了马车,骤然响起一阵极细的抽气声。 长孙祈沐原本清冽的面容现出一丝柔软,嘴角也轻轻勾了勾。 “可有人识得这是哪位公子?” 有人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听声音的来源是某位官家的小姐。 “是景世子!是离京十年昨日才回府的景世子!”一个身着湖蓝色锦袍的俊逸少年突然跳出来大声道。 “对!是景世子,我昨日在神笔坊见到了有挂景世子的画像!”一个身着桃红色裙珊的女子不无得意的道。 “啊…原来是景世子——”人群中又是一阵极细的抽气声。 “可否告知一下,现下这家画坊可还有景世子的画像卖……”一个文文弱弱的姑娘轻声询问道。 第23页 “神笔坊?”未待有人回答,一道清清凉凉地嗓音也倏地响起,声音并不大却令刚刚还喧嚣无比的人群顿时噤声。 “九……九公主。”粉衣女子看长孙祈沐转过了身子还皱起了眉头,顿时有些结巴。 “速度倒是极快。”长孙祈沐忽得极轻地笑了一下,听不出什么情绪地又转过了头。 她这一笑,如冰雪化开又如梅香枝头,在冰天雪地里忽得耀出一抹别样的色彩,几乎炫目地所有人一个恍惚。 朝中勛贵世家的公子小姐更是僵住了身子,几乎所有人的视线均从景染身上挪到了长孙祈沐清凉隽秀的背影之上。 山脚下的三人均武功高绝,耳力极佳,景染无奈地揉了下额角,想着长成这幅模样也真是罪过得很,靳鞅原本面无表情地脸上也勾出一丝莞尔的笑意。 反倒是姜柏奚‘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两步凑到景染身边,语气欢快地调侃道:“哎,玉美人儿你听听,你可真真是长了幅受姑娘家喜爱的好皮囊呢。” 景染充耳不闻地抬步朝前走,什么玉美人儿! 姜柏奚不满地用胳膊肘撞她,道:“诶你好端端地学那个木头人儿做什么?” 景染挑眉看她:“谁又是木头人儿?” 一个演戏精还有给人起外号的爱好。 姜柏奚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对着半山腰的方向努道:“喏,名里带沐,性格也木,不是木头人儿是什么?” “你倒是会给人起外号。”景染眉梢轻轻抬了抬。 “那是自然,说起来,我甘丘太子府中也有一位女医官和这个木头人儿一般,整日里端着一张冰块儿脸,刻板无趣极了,有一次我……”姜柏奚似是说到了兴头上,眉飞色舞地喋喋不休起来。 景染似是不想听她唠叨,朝前快走两步,足尖轻点,如一缕青烟般直直朝半山腰飘去。 姜柏奚猛然伸手捞到一把空气,顿时不满控诉道:“好呀你个玉美人儿!若是懒得走好歹也吱上一声一起飞啊。”说着也身形飘起追了上去,还不忘飘出一句赞嘆,“没想到这玉美人儿轻功这么厉害!” 看着两人先后飘走,靳鞅顿住脚步抿了抿唇,干脆也运起轻功。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 景染当先落地,眸光微妙地觑了一眼长孙祈沐。姜柏奚紧跟在身后,一落地便佯装惊讶道:“哎!九公主怎么也在,难道今日也是特意来这卧龙山赏梅的?” 长孙祈沐眸光从姜柏奚和靳鞅身上滑过,落在景染身上恍了恍,才嘴角微勾,不急不缓道:“赏梅倒是不曾,不过父皇大寿将至,我昨日听闻慧忍大师近日已回伽龙寺,便特来为父皇祈福。”说着顿了下:“不过这卧龙山我倒是熟悉的很,倘若奚太子是来赏梅的话由我作陪再好不过。” 姜柏奚撇撇嘴,真是只顺杆爬的老狐狸! 一直安静不语的靳鞅忽得出声道:“哦?慧忍大师修为化臻,普度众生,游历四方多年,不为世人闻其踪,九公主倒是消息灵通极了。” “消息灵通倒不觉然,大概是靳长公主孤陋寡闻了。”长孙祈沐面无表情地颔首,眸光直视靳鞅。 靳鞅眸色骤深,定定看着长孙祈沐不说话。 感受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两座观景亭内顿时人人屏息,景染略微意外地抬眸看了两人一眼。 反倒是姜柏奚无趣地扁扁嘴,懒懒张嘴打了个哈欠,才大咧咧道:“这亭子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一张嘴便是一口风,我们今日就站这儿?” 靳鞅和长孙祈沐仍旧看着对方不说话,景染想了一下,道:“家师与慧忍大师素有交情,既然今日正好凑巧,我便去拜会一下,你们……” “我同去!”不等景染说完三人便齐齐转过头来看着她异口同声道。 景染:“…那便一同罢。” 姜柏奚忽得朝前又了两步,眯起眼睛朝山顶看了看,忽然转过身兴致勃勃地提议道:“玉美人儿,我们来比试轻功吧!从这里到山顶那块儿轮回碑怎么样?” 景染脚步一顿,眸光滑过她腰间的玉佩,忽道:“你若输了可有赌注?” 姜柏奚桃花眼波光流转,苦恼道:“只是寻常的比试而已,本太子的随身之物只有一块儿自小佩戴的玉佩,这玉佩可是价值连城……” 景染斜睨她:“不是说爱民如子,好东西都拿去卖钱充国库了?” 姜柏奚一噎,从善如流道:“本太子出门在外可是代表我甘丘皇室的颜面,面子自然还是要装点的。” 景染忽得被气笑了,没好气道:“我不要你什么宝贝,你若输了,便将你腰间的龙纹紫玉解下容我瞧瞧便可。同样,若我输了,我身上这块墨暖玉便归你,这样如何?” 长孙祈沐和靳鞅闻言顿时直直看了过来。 姜柏奚好看的桃花眼眨了眨,眸光晶亮地从景染腰间的墨暖玉上滑过:“一言为定!” 景染似笑非笑地点头,抬步走到她身边,正欲开口身边忽得并上一抹天青色的身影,长孙祈沐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即是比试,那便一道吧,我这块儿白籽脂玉亦是拿的出手的。” 第24页 “……”景染垂眸看向她腰间,这姑娘的玉是着急送不出去还是怎样! 靳鞅也优雅从容地站上前,颇有其事的样子颔首道:“一起罢。” …… 景染揉了下额角:“好罢,我数三下,一起出发?” 几人均无异议,片刻,四道身影自观景亭齐齐飘了出去。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世间三殊加上德钦王府景世子的比试,人间哪得几回闻! 随着几人身形飘远,很快没有武功且目力一般的人便只能看到几个颜色不同却一字排开的小点,顿时又是扼腕可惜又是连忙询问身边人情况如何,更有平日便品行不端的世家公子已经以此为赌注号召大家下注。 景染此前从未来过伽龙寺,先控着身形漫不经心地四下随意张望着,找到姜柏奚口中地轮回碑后顿时加快了速度,拉开距离前还特意转身朝身后的姜柏奚挑衅地挑了挑眉。 姜柏奚顿时气息一顿,差点从半空掉下去,稳住身形后勃然大怒地追了上去。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景染飘身直接落在轮回碑上,眯着眼朝三人的方向看了看后便好整以暇地四下打量。 过了须臾,姜柏奚学着景染的样子飘身落到轮回碑上,挤到一角直接一屁股坐了上去,抬头竖起眉头道:“玉美人儿,你可真是不厚道,方才上山时故意隐匿轻功!” 景染垂眸看她,笑道:“想要我的玉佩?才不给。” 姜柏奚怒目而视,又无可奈何地转向靳鞅和长孙祈沐的方向轻哼道:“那个木头人儿和金秧子今日怎么如此之慢?” “金秧子?”景染感兴趣地抬起眉梢,这个演戏精给人起外号可是顺熘极了。 姜柏奚笑吟吟地抬头道:“你还不知道吧玉美人儿,民以食为天,乌荔国的图腾便是一株巨大的纯金稻秧,这位长公主可是贵以一国图腾命名,如何能不是金秧子!” 景染抬了抬眉:“你倒是知道的多。” “那是自然,本太子可是……”姜柏奚似是颇为得意的准备说什么,想了想又猛然吧唧住了口,转而眨巴着桃花眼懒声道:“玉美人儿你瞧瞧这两人在干什么,若是平日里再慢也不会比我差太多,今日若非是在互相使绊子便是哪里有猫腻。” 景染眸光顿了顿,她自是知道长孙祈沐是因着受了不轻的内伤,那靳鞅呢,也是如此么? 景染看着两人的方向,忽得问道姜柏奚:“一个青越的小公主,一个乌荔的大长公主,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二人如何会针锋相对,你可知道原因?” 姜柏奚闻言忽得哈哈大笑起来,道:“这个我也曾好奇极了,跑去问那个木头人儿她没搭理我。然后我又去问了那个金秧子,你猜她怎么说,她竟说是由于那个木头人儿曾经抢过她一条腰带的缘故!” 景染:“……” 若当真如此,那可真是小心眼儿极了。 不过片刻长孙祈沐和靳鞅双双飘身落地,一青一黑两道身影显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华,一个清傲逼人,如冰中雪莲缓缓盛开;一个温和雅致,似山涧墨兰徐徐绽放。 长孙祈沐长指微勾又将腰间的玉佩解了下来,眸中晕了轻浅的笑意:“我输了。” 景染:“……” 靳鞅也抬袖自脖颈拉出一根透明丝线,上面串着一块颜色鲜红如血,形状却颇为奇怪的玉珏,她抬手将玉珏取下至于景染面前,挽唇不语。 长孙祈沐殇起眼角扫了一眼靳鞅手中的玉珏,眸光清凉。 靳鞅亦微微转头瞥了一眼长孙祈沐手中的玉佩,唇角冷硬。 “……” “我可并未与你二人讲赌注。”景染竭力憋着胸口的闷气,连忙转头对着姜柏奚道:“你可是愿赌服输?” 姜柏奚笑得要死,抬袖一挥,乐道:“本太子自然是的!” 景染接过龙纹紫玉,面上不动声色地来回翻看了一遍,眉头轻凝,这块龙纹紫玉无论是形状还是图纹的构图手法均不似她原本的猜测。 景染纤薄的唇瓣抿起,忽然拿起玉佩对着日光不断变化着角度细细转化,突然定住一个角度,眉头却蹙了起来。 这块玉佩竟然使用了双面纹,正面的图腾和背面的祥纹在特殊角度下被光源折射投出另一副完完整整的暗纹图腾!可是这幅暗腾的勾线纹饰却略显凌乱和曲折,并看不真切,景染心里泛起一股奇特的感觉,隐约觉着哪里不对劲儿起来。 姜柏奚眸光闪了闪,勾着嘴角任景染打量,靳鞅和长孙祈沐也不动声色地看着景染手中的玉佩。 景染眸光低垂片刻,将玉佩扔回给姜柏奚,嘴角勾勾调侃道:“绝世好玉,若是卖掉的话够你的国库开张三年。” 姜柏奚神气的昂起脖子,得意道:“本太子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 景染轻笑一声,看了一眼从山阶上小跑而来的小和尚,从轮回碑上飘身落地,姜柏奚也跟着跳下来,大咧咧地拍了拍屁股。 “四位有礼了,师祖言今日有贵客来访,特派小僧前来引路,几位还请随我来。”小和尚来到近前双手合十,对着几人行了个恭敬地佛门礼。 第25页 几人互相看了眼,抬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话说。 第13章 卦签蹊跷 几人转过蜿蜒的小路长阶,直接穿到了后山一处静谧的小院。 小院背靠崖壁,四四方方,打扫的清雅干净。 好罢,其实是由于整个院落里除了一棵古树之外什么都没有的缘故。 院中一身灰衣素袍的慧忍大师和身着掌门袈裟的普善大师正站在古树旁低声讨论着什么。 听到来人的沙沙声,两人停止了交谈转过身子。 姜柏奚当先施施然地跨了进去,一张桃花脸笑得灿烂,“两位大师好呀!” 普善大师快步行至门口对着几人行了一礼,“奚太子好,九公主,靳长公主和景世子也都有礼了,师叔已经等候多时,几位便请进去罢,老衲先告辞了。” 几人轻轻点头和普善大师示过意便抬脚走了进去。 伽龙寺立世千载,历经几代皇朝更迭始终屹立不倒,出过的高僧更是犹如过江之鲫,是真正的千年传承之寺,钟鸣鼎食之地。 慧忍大师作为当世第一智者,仙风道骨,威望崇高,历经青越五代皇位更替,已无人知其确切年龄,世人只传他已然修成半仙之体。 “大师别来无恙,身子愈见硬朗。”景染也脚步轻巧,音色轻扬。 慧忍大师朗声一笑,“不过皮囊一副,用来走过浮世百年罢了。” “大师好心境。”景染刚说了一句,姜柏奚忽得“咦”了一声,惊奇道:“大师这院子莫非真是灵气逼人,此刻烈烈冬日,这棵树连叶子都掉得光秃秃了,偏生树顶还结了两个青翠鲜绿的果子?” 几人顺着姜柏奚的视线抬起脖子,这棵树并不很高,约摸七八米的样子。不过枝丫却极为繁密曲折,互相缠绕延伸,将大半个院落包裹怀中。而树顶正是结了两颗拳头大小的果实,而且似双生果一般并挂枝头,果皮光滑青翠,四下散发着浓郁的果香。 慧忍大师微微抬头,声音有些怅然:“灵气逼人倒是不曾,不过这棵扶桑树乃是上古神木,它并非老衲所种。而是昔年之前,我有两位故友在此打闹不甚毁了院中原本所种的菩提,才合力栽下这棵扶桑赔赠于我。如今浮世流年穿隙而过,故人也已辞世近百年了。” 景染心下忽得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下意识地扭头去寻长孙祈沐,只见她也静静站在树前,眉眼轻恍之间并看不真切。 姜柏奚眨巴眨巴好看的桃花眼,啧啧有道:“这果子结的连体同株,妖娆缠绵,大师这两位故人莫非是一对儿有情之人?” “奚太子所说不错,她们昔日确是一对璧人。”慧忍大师莞尔地点点头,似是不欲多讲,转而婉约道:“奚太子如此心旷如镜,还望来日为君,当以天下百姓为重。” 姜柏奚愣了一下,允诺道:“那是自然,大师定可放心。” 慧忍大师郑重的行了佛门一礼,正欲再说什么,靳鞅忽然盯着树冠,若有所思般问道:“敢问大师,古书记载,扶桑乃上古神木,无花无果,无叶无根,缘何这棵竟能结出果子来?” 慧忍大师顿了一下:“佛语讲究心诚则灵,因果循环,许是两位故人当日种树之时许下了什么祈愿罢。” 靳鞅垂了眼眸,“大师所言,便是有因才有果,无因莫强求对么?” 长孙祈沐忽然若有所思般瞟了靳鞅一眼。 慧忍大师摇摇头,笑道:“因果循环,天道轮回,不过是佛门条理,这十丈软红,大千世界,自有其缘法。” 靳鞅似有所悟,点点头不再多言。 反倒姜柏奚感兴趣地跑上前摸摸树干,又抬手捏捏枝丫,最后瞅着树顶的果实咂摸道:“神木扶桑的果子啊,本太子倒想尝尝是个什么味道。” 长孙祈沐闻言,忽道:“伽龙寺是我青越皇家寺庙,这棵树包括这两颗果子自然都是已经有主的,奚太子若是想尝的话,不若拿你的宝贝来换,我方才瞧着你那块儿龙纹紫玉便是不错。” 姜柏奚瞪大了眼睛咂舌道:“不过是个果子而已,木头人你怎么不去抢!” “这可是世间仅有两枚的果子,若换做旁人,便是给座金山银山我也是不换的,奚太子你又从哪里看我像是在坑你。”长孙祈沐一本正经地指出,眸光和语气中颇有些姜柏奚不识货色的意味。 姜柏奚一噎,连忙摆手道:“算了算了,吃不起吃不起。” 景染压抑着嘴角翘起的弧度,稍稍偏过了身子肩头微微耸动。 见景染这幅模样,长孙祈沐原本纤薄清透的唇角勾勒出一道极为浅淡地弧度。 慧忍大师笑着看她们玩闹,眸中蕴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又待了片刻,几人随慧忍大师进了厢房。 屋子虽然不大,不过西北角放置的床榻似是黄花梨的,屋内正中的方桌是胭脂木的,几方木凳是由金丝楠木制成的,连一旁的油灯托盏都是金灿灿的。 ……果然仙风道骨,清寒朴素什么的都是用来诓人的罢。 景染和姜柏奚随着慧忍大师依次落座,一旁的靳鞅和长孙祈沐却是站在原地,双双垂眸盯着两个紧凑在一起的木凳一动不动,面色冷淡。 第26页 “……”若是寻常针锋相对的两个人,约摸身边人都会用一句‘八字不合’来暖场一下。不过这两个人和姜柏奚乃是同年同月同日乃至同一时辰所出生的……还从来没听说过自己的八字会克自己的。 姜柏奚坐地安稳,一副看戏的姿态,景染揉揉眉心,站起身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两人这才是算各自乖巧的坐下了。 慧忍大师从落座起便安静地拎着茶壶往面前的瓷杯添水,似是无所察觉般将几个杯盏推到几人眼前,笑道:“我这里虽没有茶水招待,不过这夜崖山的清泉可洗尘世污浊,可清世人泥秽,亦是千金难求的。” 几人均端起杯子轻抿,只有姜柏奚将茶杯捏在指尖儿虚恍了一个圈儿,才不急不缓道:“大师你可莫要诓我们,我只知世人皆传得慧忍大师一卦千金难求,可从未听过喝口这夜崖山的泉水也是千金难求的。不若我将这杯水还您,您为我卜上一卦?” “……”景染喝进嘴里的水咕咚了一下,眉梢挑起斜睨着姜柏奚。 慧忍大师哈哈一笑,无奈道:“奚太子说哪里话,这夜崖山清泉确实有些许奇效,老衲并非诓你,不过——”顿了下,眸光一一划过靳鞅,长孙祈和姜柏奚接道:“你三人从出生之时老衲就为你们批过卦象了。” “哦?”姜柏奚惊讶,“为何我竟不知晓。” “你回去问问你父皇便知,如若不然,我今日再为你们批上一卦也未尝不可。”慧忍大师笑着颔首。 “唔——”姜柏奚眼睛转了转,忽得指着景染,笑眯眯道:“那大师今日便给这玉美人儿批一卦罢,你看她长了如此一副好皮囊,本太子着实好奇她命里是不是桃花朵朵开。” 景染心下蓦地一紧,不动声色的抿着泉水不说话。她前世虽是个五讲四美的科学主义好青年,不过来这异世跟随臭老道学习了星宿命理之后,她是很清楚一些修法高深之人确实是可以窥破几分天机的。 而古人对怪力乱神之事着实忌讳的很,至于是否窥破她是异世的一缕魂魄,臭老道从未提起过,别人也未曾有过给她批卦的机会,今日姜柏奚这一提,无论是有心为之还是无心凑巧都可以说是摸到了她的七寸之上。 “老衲的确曾想为景世子批上一卦,不过却被无回道长不客气地给挡了回来,说是他自己的徒弟如何能经他人之手。”慧忍大师不无遗憾地笑了下,又道:“不过无回道长的修为不在老衲之下,奚太子若当真想知道尽可问问景世子便可。” 景染心思一动,笑了下:“大师你也知道那个臭老道整日里没个正形,我下山之时他跟我说命理星宿之术皆是虚妄。” 慧忍大师愣了一下,随即感嘆道:“无回道长比老衲参的透啊——”顿了顿又道:“既如此,我这里有副机缘巧合得来的上古褂签,你们可随意摇上一支,老衲不作解签,留待日后印证罢。” 说着,慧忍大师衣袖一扫,一方通体乌黑发亮的木筒悄然出现在桌面。 姜柏奚眨了眨桃花眼,感兴趣道:“甚好。”说着拿起木筒上下打量了一番,觉着它除了确然十分古朴和异常沉重之外,并无想像中的神秘和复杂,反倒是整个筒身光无一物,乌黑发亮。 “既是我提议的,便由我开始如何?”姜柏奚抬头象徵性地徵求了一下几人的意见。 景染轻飘飘地看她一眼,认真颔首道:“你先来便你先来,定是下下籤。” “玉美人儿你真是越来越不厚道了!”姜柏奚瞪了眼景染,轻哼一声,抱着筒身摇了起来。 摇了几下,一只木籤‘啪’地掉落于桌面,几人均凝眸看去,整支签身不似筒身的简洁,通体绘有繁复流畅的优美图纹,而且这些纹饰不似雕刻而成,反倒像是有人用内力直接刻饰而成。 景染眸光眯了眯,能绘出如此繁复却流畅优美的图纹,这人不仅得有深厚的内力,还需有非常精准的指力辅助才行,可见这幅褂签绝非寻常之物。 姜柏奚放下木筒,拿起木籤扫了一眼便念出声道:“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签可应对姜柏奚本就尊贵异常的身份,来日必是九五之尊,自然不畏浮云。 姜柏奚无趣地撇撇嘴,将签子放回,转而交给右手边的靳鞅。 靳鞅看了一眼筒身便单手执起轻摇起来,恍了一会儿只见一只木籤只是冒头却迟迟落不下来,她放下木筒直接抽了出来。 姜柏奚大咧咧地凑过去直接出声替她念了出来:“一念尘缘一痴缠,一叶菩提一枉然。” 空气有一瞬的轻窒,靳鞅盯着木籤看了片刻,轻笑一声后便将它归回,推给了下首的景染。 景染垂眸看着木筒不动,姜柏奚催促道:“玉美人儿你快些,天色可不早了,我们还要赶回京呢!” 景染伸手搭上木筒,忽得一声传音入密的声音飘进耳内,长孙祈沐清冽又带着独有轻柔的嗓音道:“你尽管摇便是,你若不想它出来它便什么都摇不出来。” 景染心口一颤,几不可闻地抬眸看了眼面色依旧清淡的长孙祈沐,单手就着桌面摇了起来。 第27页 一手摇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景染眉梢抬起换了只手又摇了几十下还是未有木籤掉落,两只手在一块儿又摇了一会儿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景染放下木筒,众人都将目光投向慧忍大师。 慧忍大师眸中有异色划过,开口道:“不必再摇了,这幅褂签本有九九八十一支,如今却缺失了一支,而少的那支——正是被无回道长拿走了。” 景染有一瞬的讶异,余光瞥了眼长孙祈沐,见她轻微地摇了下头。 靳鞅和姜柏奚眸中也有异色划过,姜柏奚竖起眉头问道:“那大师可知那支签上所书为何内容?” 慧忍大师摇摇头,无奈道:“那支签是被无回道长抢走的,护的可紧,老衲着实不知。” 姜柏奚不高兴地扁扁嘴,对着长孙祈沐道:“那就该轮到木头人儿你了,快些抽完我们好下山。” 长孙祈沐站起身,“既然天色不早了我便不抽了,走罢。” 靳鞅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却是当先站起身。姜柏奚想了下,反正原本就是想看这个玉美人儿的,也跟着站起来。 慧忍大师又衣袖轻扫,将一个白色小瓷瓶置于长孙祈沐面前,“帝王碌业,能得一夜好眠便是福气,这是经过佛寺开光的水沉香。你既为皇上祈福而来,便将这个带回去吧。” “多谢大师。”长孙祈沐怔了一下,双手接过放入袖中。 慧忍大师点点头,又对着景染微微笑道:“景世子可还记得十年前的棋局之约?” 景染眉梢扬了扬:“自然记得,若那臭老道今年再不来,景染便替师应约。” 慧忍大师满意地点点头,合手行礼道:“几位慢走,老衲便不送了。” 几人拜别慧忍大师,踏着来时的路下山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咦,这章有些神神叨叨的(并不! 不会有修真之类的神奇法术出现2333 第14章 再遇刺杀 几人顺着蜿蜒山路往下山走,姜柏奚敛着眉,不时将袖子甩的花里胡哨,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没有了她的叽叽喳喳,气氛十分静谧,静谧的有点儿冷清。 时辰已然不早,且天色阴沉的厉害,隐约有再下大雪之势,方才还热闹非常的半山腰此刻已经空无一人。 及至一处拐弯处,景染蓦地顿住脚步,挡在几人身前。 同时从四周的落雪之下猛然凌空窜出八人,扬起一大片落雪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朝四人凌厉攻来。 姜柏奚刷地抬起头,破口大骂:“我——!” 一句话还没骂完整便吃了满嘴的雪渣子,姜柏奚顿时脸色一寒。 受到阴沉天色的影响和八人凌空时带起的落雪遮挡,一时间难以看出他们想要一击而中的目标到底是谁。 景染唇瓣紧抿,突然凌空而起,八人的方向未有改变,长孙祈沐三人已经迎了出去。景染冷笑一声,回身朝攻势最快的一个手执铁骨扇的老头攻去。 姜柏奚边恶狠狠地呸干净嘴里的雪边恶狠狠道:“是淮南八怪,这些老不死的销声匿迹多年,我还当他们已经作古了,真是祸害遗千年!” 淮南八怪这个名头当年也是名噪一时,这八人自然不是什么花拳绣腿,攻势又快又猛烈,而且是以二攻一。 只是现在不是分神细想这些的时候,景染一边面对着两人的前后夹击,一边分神时刻注意着姜柏奚三人身边的状况。从方才看来,这些人攻击的目标大概不是她,而是长孙祈沐,姜柏奚和靳鞅中的一个亦或几个。 本身顾忌着伽龙寺乃是佛门重地,因此几人均让隐卫将跟近的距离拉后了一段,没想到就是这短短一段距离,竟然给了这些老不死们算计着一击搏中的可趁之机。 原本是两人围攻一人的场面,可是却在突然之间,有三人分出直直朝景染围攻过去,只留下一人与姜柏奚,靳鞅和长孙祈沐继续缠斗。 这一变故仅在瞬间,景染眸光一紧,看着同时从五个方向攻来的必杀之招几乎在瞬间心下便做好了最有利的决断,转身空出最没有性命之忧的左肩。 剩下三人一边出手应付一边朝景染飞身而去。 四支隐卫也全部赶到,却已然营救不及。玄魅一边举剑怒喝,一边身形不停竭尽全力朝景染赶去。 攻击景染左肩的老头子手执双板斧,这一斧头下去,整支左边手臂便都保不住了! 已经挡住四招的景染眼睁睁看着斧头噼下,就势卸力从空中直直坠了下去。 千钧一发的时候姜柏奚赫然出现在手执双板斧的老头后面,袖中锦缎如银蛇般飞出缠住双板斧老朽的脖颈猛然朝后一拉。 于此同时,原本缠斗姜柏奚的老头手中九爪狼牙掷出勾住姜柏奚左肩,与她同时使力一拉。 双板斧老头顿时从空中落了下去,姜柏奚的肩头也猛然血流如注,这九牙铁爪极为厉害,不仅九条铁勾极为锋利,且每一根铁爪上都布满了铁刺倒钩,这一爪子下来带下了不少皮肉,疼得姜柏奚又几近破口大骂。 稍稍落后一步的长孙祈沐身形极快地蹿到景染身下,手臂托起她的背嵴和腿弯,将她稳稳捞进了怀里。 铺天盖地的雪莲香顿时包裹而来,馥郁的冷香却缠绕着温热的怀抱,身下微微颤抖的手臂箍地极紧。 第28页 景染稍稍抬头,便见她往常如玉温凉的面容清透异常,薄薄的唇瓣也紧抿出极为锋利的弧度。 同时飘身落地的靳鞅收回伸出的双臂,静静看着两人,眸光忽明忽灭。 被自家隐卫蓝歌接住的姜柏奚一落地便破口大骂:“怎么没有人来接本太子?!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岂有此理!!!” “……”景染眸光恍动了一下,心口处忽然有些发热,偏开视线哑声道:“我无事,放我下来吧。” 长孙祈沐依旧眸光清凉,在她身上细细巡梭了一遍,依言将她轻轻放了下来。 淮南八怪见一击未得手便欲转身离去,被随后而来的隐卫团团围住。 景染快走两步到姜柏奚面前,抬手点住她身上几个穴道。 姜柏奚一身火气没处发泄,回头怒喝道:“蓝歌,给本太子将使狼爪子那厮的老脸刮成花!” “是!”忠心隐卫蓝歌顿时一个手势,带领隐卫朝使九牙铁爪的老头子攻去。 景染顿时翻了个不起眼的白眼儿,手下动作却不停,利落地撕下一个袖角,长指勾挑,将姜柏奚的左肩先简单的包扎了起来。 其余七怪见铁爪老头落入包围,纷纷回身赶来营救。 景染斜着往后睨了一眼,嘴角翘起一抹凉凉的弧度,倒是有情有义。 既然如此,那今日便一个都别走了,黄泉路上打麻将,也好凑两桌! 说着给姜柏奚绑好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便足尖轻点,飘身而起,出声喝道:“玄魅!” 玄魅顿时会意将手中长剑朝景染扔了过来,景染接剑,没有任何的停顿和气势,随即身形如一缕青烟般,保持着虎口外握的姿势直直朝最近一人的脖颈抹去,之后仿若串葫芦的一样顺着八人的排列曲线飘然划过。 最后一人目呲欲裂,惊恐大喊道:“不好,是轻烟诀,快……” 最后一个“跑”字还未出口,人便已经直直倒地,还保持着眼眸圆瞪,嘴巴大张的模样。 空气一时静谧无声,只余下淡淡的血腥味四下发散。 景染飘身落地,白色锦袍纤尘不染,抬手将剑扔回给玄魅,丢下一句“许久不曾用剑,不甚趁手”后,便漫不经心地抬步朝三人走去。 玄魅嘴角抽抽,无言以对。 景染走了两步又猛然顿住,抬起右臂对着袖摆细细看了看,精緻的眉梢抬了抬。 一滴十分细微却格外刺眼的血滴溅在了白色袍角的边沿,咔擦一声,景染将沾染了血迹的袖袍利落撕下一条,抬手轻飘飘一掷,扔在了铁爪老头的脸上,盖住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玄魅:“……” 耿直少年蓝歌想了想也飘身落到铁爪老头面前,执起长剑十分认真的在老头脸上又哗哗地补了十几剑,顿时将老头子划成了个大花脸。 “……” 景染走到姜柏奚面前歪了下脑袋,看着她的伤口,道:“替你报仇了,串糖葫芦,可还满意?” 靳鞅眼中突然现出一抹奇异的色彩,长孙祈沐眸光轻软,道:“奚太子这伤势要好好包扎,尽快回京吧。” 姜柏奚闻言机械地抬脚走了两步后,才后知后觉般抬手捂住心口,转身看向景染开口道:“玉美人儿,你可真是……”说着顿了顿,满脸桃花地道:“要不然你跟我回我甘丘吧,我回去就向父皇传书,许你国师和皇夫之位怎么样?” 靳鞅和长孙祈沐蓦地转头看向姜柏奚,眸光清凉,如利似箭。 姜柏奚神态自若,眨巴着眼睛看着景染。 景染拢了下衣襟,丢下一句:“不去,你甘丘太冷了。”便直接越过姜柏奚朝山下走去。 “……” 长孙祈沐和靳鞅也跟着抬步,留下姜柏奚一人在烈烈寒风中独自萧瑟。 …… 蓝歌硬着头皮凑上前道:“走吧,太子殿下。” 姜柏奚转头对着蓝歌怒目而视,随即自我感觉委屈地吸了口气转身下了山。 及至山脚下,靳鞅那辆天下间独一无二的沉香木马车还静静地等在原处,姜柏奚哼了哼,心道这几个人还算有良心。 两步走到近前,一把将帘幕掀开,却看到了神神在在坐在靳鞅对面的长孙祈沐:“……” 这是什么鬼?她错过了什么?姜柏奚弯身坐进去,眸光在两人身上滑来滑去,心下好奇的紧,不知这木头人儿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破天荒地坐上了这金秧子的马车。 长孙祈沐自是不会理会她,姜柏奚又兴致勃勃地看向靳鞅,靳鞅却也并不打算与她解释般阖了下凤眸,声音无波无痕地吩咐道:“凌决,赶车。” “是!”车外的凌决稳稳架起马车,心中却对长孙祈沐暗自不满,自家殿下哪儿都好,就是太温和循礼了,才一而再,再而三被这个九公主殿下钻了空子。 车内的气氛格外的诡异凝滞,景染微微斜了眼去看姜柏奚,这演戏精不是平日里最爱叽叽喳喳不带停的么,这会儿怎么安静如鸡了! 姜柏奚无趣地瘪瘪嘴,避开左肩的位置懒懒地靠在车壁上,淡淡回她一个白眼儿,若非因为你的缘故这两人又怎么会坐在同一个车里?这两个人不碰到一块儿又如何会尴尬! 第29页 景染收回视线不再理她,身旁的长孙祈沐却突然动了一下,伸手拿起旁边景染放于身侧的已经凉掉的汤婆子,用内力生生回热后重新递到了景染面前。 姜柏奚暗暗啧了一声,靳鞅本就了无情绪的眸光忽明忽灭。 景染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抬手接过揣进了怀里,想了想开口问道:“方才尸体搬动时可有异常?” 长孙祈沐轻软的眸光从景染怀里收回,抿了下唇想了下便知会了她的意思,摇头道:“并未像昨日一般,我嘱咐罗诺严加看守了,若有情况的话会立即禀报。” 景染点头,又道:“我方才在那几人身上闻到了一丝极淡的香味,这种味道和生长在南疆的一种名为曼铃兰的花香极为相似。而且能让尸体瞬间化水且不毁皮囊的手法,也只有现今南疆王室的蛊术可以做到。” 景染此言一出,四下沉默。 现今天下大国三分,众小国以南疆,朔北和西延国力出众,于三国之下并列而立,其余小族不值一提。而三小国能在夹缝中安然生存百年不倒自有其国粹支撑,传言中南疆擅蛊,西延擅巫,朔北较为神秘一些,似乎两者皆能又不如其余两国独擅专精。 姜柏奚皱皱眉,贊同道:“南疆虽然擅蛊,可并非人人皆可为之,大多都掌握在南疆王室的手中,民间早已经严禁失传多年了。” 靳鞅也若有所思般接道:“我七年前在桐城曾见识过南疆蛊术的厉害,可当时施蛊之人乃是一弱冠之龄的年轻男子。世人皆知现今南疆王自小身体孱弱,继位三十年只得二女,因此现今南疆皇室会蛊术的应该只有三人才对,而当时那个年轻男子明显不是南疆王。” 长孙祈沐眸光清凉,定定抿着薄唇不说话。 景染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长孙祈沐,接道:“而且南疆看起来着实没有出手的理由和胆量,再过几日便是皇上寿辰,南疆的使臣应当不日便会进京,到时候大可以传召查证一二。” 长孙祈沐眸光依旧清凉,听到景染的话点点头。 景染不再开口,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靠在车壁上阖上了眼睛。 她回京仅仅两日,便有人动手的如此紧凑,可是偏偏每次声势做的很足却并未真正下杀手。而且不管是会南疆蛊术的神秘人,还是销声匿迹多年的淮南八怪,这些人皆非等闲之辈可以请动。 看来这天下有一只颇有权势的大手不仅看不得她回京,还用频频动手——来给她警告! 作者有话要说:  老套的公主抱2333 可是我真的很迷很喜欢[捂脸] 第15章 围观看戏 好似有靳鞅和长孙祈沐同处的地方确实十分冷然,两个人四下都不断散发着凉薄的气息。好不容易一路尴尬到入城,景染感觉睫毛上好似都落上了薄薄一层冰霜。 城门口已经有挂着皇宫挂牌的马车等候在原地,长孙祈沐对着姜柏奚询问道:“奚太子是回驿馆还是随我进宫处理伤势?” 姜柏奚这伤势看似严重,实际却是些许皮肉之伤,只需将腐肉剔除再洒上药粉好生包扎就可以。 “本太子就不麻烦……”姜柏奚秃噜嘴地接了句,想了想又忽得顿住嘴巴,眨着桃花眼笑吟吟道:“本太子出门在外,行装简陋,还是去青越皇宫蹭个太医用用罢,正好我有些事儿需要面见越帝。” 景染斜睨她一眼,总觉着这演戏精指不定又在心下谋划着名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那便下车换乘罢,进宫的马车就等在车外。”长孙祈沐应了一声,偏头看向景染低低开口:“你呢,如何回府?” 景染眸光恍了一下,还未说话,靳鞅无波无澜的声音开口道:“师兄受我所约,自该由我平安送回去。” 景染没应声,长孙祈沐长指微挑,干脆利落地下了马车,却是转身掀着帘幕,眸光涌动片刻,轻声道:“早些回去休息。” 景染拢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怀里温热的汤婆子,缓缓点了下头。 长孙祈沐紧绷的唇角倏地舒缓开,姜柏奚轻笑一声也跳下了车,不一会儿两辆马车分道扬镳,朝不同的目的地驶去。 直至拐过主街,车外地嘈杂声才渐渐小了下来,景染看着靳鞅问道:“七年前,你在桐城做什么?” 靳鞅敛了下眸光,不知是在思索还是在整理措辞,半晌没有应声。 “不方便还是不想说?”景染轻笑了一声,眸光看着她漫不经心道:“因为那个在桐城对你下蛊的人,其实就是你乌荔的人,对么?” 靳鞅嘆了口气,无奈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不过我被眼皮子底下的人算计成那副模样,总觉着提起来便很是丢人。” 景染不置可否,笑着戏嚯道:“那人出手干净利落,又隐匿颇深,如何能是平庸之辈,不算丢的很厉害。” 靳鞅眸中也涌出笑意,道:“说起来你当日也不是那人的对手,这算是也在为自己开脱么?” 景染淡淡看着她:“我帮你逼蛊耗费了三分之一的内力,赔我。” 靳鞅噎了一下,脸色难得的阴晴变幻不定。 景染看她的样子,满意地挑开帘子朝外面看去。 方才就一直听外面时不时传进来“请旨”,“赐婚”和“裴小将军”之类的字眼,景染直觉不妙。 第30页 果然前方一大堆人围成了一个大的圈子,仿佛在观看什么热闹,气氛火热的很。 稍近一些,靳鞅看景染看的认真,吩咐凌决将马车停了下来,仗着马车的高度,也透过帘幕看了过去。 看在靳鞅眼里,不过是一个富家公子模样的少年正在揍一帮市井泼皮,若说有特殊之处,便是这个揍人的少年明明是身怀武功的,却偏偏只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拳脚相加。 而落在景染眼里,便不止那么简单了,因为这个揍人的人,她认识。 恐怕不光她一个人认识,整个青越京城的人都认识的很,这人从小便是京城勛贵圈子里的小魔王——左将军府的小公子,裴劲松。 人群喊的火热,景染也看得有趣。只是忽然间,一个被裴劲松一脚踢开躺地半晌未动的人,忽然起身随手抄起一块剁肉的案板披头就朝裴劲松的后脑抡了下去。 景染眸光一凝,摸了摸身侧,却并没有趁手的东西,唇瓣轻抿间,眼前忽地飞出一柄短剑直直将那块案板打飞,并定在了一旁的木柱上。 因着这一变故四下忽得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声,所有人都转头朝短剑的来源看了过来。 这一看更是不得了,立刻就有人认出了靳鞅这辆全天下仅此一辆的沉香木马车,并且看到了传言中被靳长公主邀去赏梅的德钦王府景世子! 这下讨论声更是变得沸腾,隐约夹杂了许多方才不曾提起的词彙,可是七嘴八舌的却是难以听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总之能传为市井谈资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儿便是了。 景染落下帘幕,面上表情一言难尽,当下想走却走不了了,因为靳鞅那柄一看就华贵异常的短剑还钉在肉板上! 靳鞅看着景染笑了声,吩咐凌决赶车,轻声道:“派隐卫取回来便是。” 景染眨眨眼。 众人看着马车要走,顿时有些失望,下一秒却是立即又兴奋了起来。 因为长手长脚的裴劲松已经两步跨到了马车旁边,并且一把伸手掀开了帘幕。 要说这两人的箇中曲折,每个市井百姓都能唠上两句。原本出身于左将军府的裴劲松,自小便是京城一霸,见谁惹谁,谁惹打谁,打遍了京城勛贵大臣家的公子小姐,于是弹劾左将军府的摺子便是雪花一般地飘向了皇宫。奈何左将军府七代忠良,门庭显贵,颇受皇权宠爱,这事情就被老皇帝以小孩子玩闹为由一压再压,便逐渐养成了裴劲松京城小魔王的称号。 奈何这小魔王却是最终栽到了德钦王府小世子的手上,左将军府宠贵,德钦王府更是贵不可言。传言因为打了景染的裴劲松,第二日便被二话不说扔进了驻守苦寒之地的军营,不知是皇上还是裴老将军,亦或德钦老王爷动的手,总之这一扔便是十年,之后德钦王府的景世子便也离京养病去了。 如今这两人都是刚回京,便前后脚遇上了!昔年旧仇暂且不说,还有一件更让人激动的事情!便是裴劲松自小便喜欢,且唯一放在心上,心心念念数十年的九公主殿下,竟然被传出主动请旨赐婚于德钦王府的景世子! 这新仇旧恨加一块儿不知得多噼里啪啦,众人一边装作随意看热闹的样子,一边疯狂竖直了耳朵等着他们赶紧对话。 然而破天荒的是裴劲松掀开帘幕后竟然眼前一亮,语气兴奋道:“景兄,你真的回来了!” “……” 景染默默接过他手里的短剑递给靳鞅,然后垂眸扫了眼围观的众人:“……” 市井传言总是失真扭曲到极致,景染不知这些人脑中都脑补了一出什么样的大戏出来,不过作为当事人的她被这样观望着真的很尴尬就是了! 裴劲松也顺眼看到了一旁安静端坐的靳鞅,有些尴尬地摸了下脑袋,吶声道:“靳长公主有礼,既然景兄今日有约,我便不打扰了,隔日再到德钦王府拜访,二位请便。”说着便放下了帘幕。 众人一脸不可思议,靳鞅的沉香木马车却是立即便动了起来,景染的一句传音入密传进裴劲松耳中,裴劲松顿时对着缓缓离开的马车笑了一下。 围观的人群更是茫然不知所以???但既然正主都散了,他们也没必要傻站这儿了,于是连忙三三两两散了开去。心下感嘆这京城的风向真是一天一变,不可同日而语了,以后听茶肆说书也要找消息能跟得上的才是! 马车中的景染一脸疲惫不想说话的模样,靳鞅笑着看她也没多问,直直将她送到了德钦王府门口便离开了。 正赶上用膳时间,景染想了想抬步去了芝兰苑陪德钦老王爷吃了一顿饭,饭后又絮絮叨叨了一个时辰才抬步回了清液阁。 解下大氅交给景珂后,没在多听他叨叨不休便带着清池和液池抬步去了紫竹林的书房。 “现下将这些东西全部弄来可有问题?”景染放下毛笔,拿起一张宣纸吹了吹后交给液池问道。 液池拿起纸张看了一眼景染所列的东西,摇摇头道:“没有问题,这些东西都可以立刻弄来,不过不知世子有何用处?” 景染眨眨眼:“布阵。” 液池明白过来,应了一声便带着纸张下去了。 景染想了想带着清池先去了书房的暗阁,紫竹林这间书房的布置极为精巧,不仅占地极广,且数间副室并未照传统四方坐落,而且以一种特殊的阵列接踵排布。 第31页 这样的精巧布局便在原有空间内分割集聚出了一个独立且隐秘的空间,这方空间六面全部以墙壁封死,只留有独立的透气孔,要想进入的话必须从特定的地方深入地下密道,再经过转折后开启栈梯由地底向上进入。 景染跟着清池一路转折进入暗阁,四下打量的同时心下暗暗赞嘆,尽管在现代众多精确的电子仪器中生活了数十年,可是古人在理论落后情况下的技艺和构思却让她觉着更为精妙。 暗阁四周的墙壁应是做了特殊处理,屋子内温度和湿度都让人感到极为舒适,且壁顶镶嵌有大颗的夜明珠,整个屋内亮如白昼却光线柔和。而且屋内处处都有一些极为精巧实用的小机关,显示出布置这间屋子主人细腻精巧的心思。 最让景染讶异的是西北角放置的一方似是水晶打磨而出的如同望远镜一般东西,景染凑近看了看,果然在调整变换不同角度后竟然可以看见书房四周全部的情况。景染眸光一闪,将镜筒转向了长孙祈沐的府邸,却只能看到一堵墙。 “……”想来是安装这个东西的时候没考虑过那里会建起一座府邸罢。 凝神的片刻便看见视野内液池已经拎着两小包东西朝书房走来了,景染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镜筒后便带着清池出了暗阁。 清池和液池跟着景染四下走动,见她只是不停将不同的东西洒在不同的位置,随意的很。不由好奇,两人也是粗通阵法,还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布阵手法。 片刻后,景染扔完最后一块儿黑曜石拍了拍手,看向清池液池挑眉道:“试一下?” 清池呆呆的点头,刚往出走了两步便又被景染叫了回来。 两人不解回望,景染看着不远处眸光闪了闪,“既然有人正好送上门儿来了,我们就等着瞧便是。” 两人随着景染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身明黄服饰的姜柏奚正一边儿感兴趣地四下张望,一边大喇喇地抬步朝紫竹林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话说。 第16章 住进王府 景染长身玉立,饶有兴趣地看着姜柏奚似是无知无觉般走进了紫竹林。 清池和液池也睁大了眼睛看着姜柏奚的一举一动,只见这位奚太子放着好好的曲径不走,竟是在里面七拐八拐的绕圈,顿觉神奇。 绕了约摸半盏茶的时间姜柏奚才似是觉然不对,顿住脚步,蹙着眉四下看了看,随即不满地面对着三色枫林的方向大声喊道:“玉美人儿,你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景染轻笑了声,走进去将姜柏奚领了出来,垂眸睨她:“你又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姜柏奚闻言不喜,撇着嘴道:“本太子就这么不招你待见?” “你太吵了。”景染一副嫌弃的模样,“比我那个整日里叽叽咋咋,聒噪不已的小管家不遑多让。” 清池和液池顿时为景珂默哀了一把。 这是拿她跟什么比?姜柏奚细长的眉毛夹了夹,不满道:“你这偌大的王府如此冷清,你竟然还嫌吵?你莫不是想要修仙上天?” “我遁地都拉着你!”景染没好气道,抬步朝正屋走去。 姜柏奚乐了,两步跟上去:“那感情好!本太子这就住进你府里来!” 景染眉头一跳:“你说什么?” 姜柏奚轻哼:“你听清楚了,而且我方才进宫已经奏请过越帝了,他也批准了这青越盛京的皇宫和各王公大臣的府邸我可以随意挑随便选。” 景染转身上前一步,自上而下睨着她,语气不佳道:“你确定是你甘丘皇太子?不是无赖?” 清池和液池嘴角抽抽,也觉着这奚太子果真十分张扬任性。 姜柏奚一副你乃我何的痞子样:“本太子自然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景染看着她不说话,姜柏奚忽然软了声音,耸了一下左肩眨眼道:“玉美人儿,我可是受伤了。” 得,这算是赖上她了,她还能怎么样? 无奈揉了下额角,景染道:“就算是天子也不能强买强卖,这德钦王府现今还是我爷爷做主,你若是不经过他的同意,跑来问我也是没有用的。” 姜柏奚得意地挑挑眉:“爷爷那儿自是没有问题的,我方才来的时候顺道去看过他了,给他带了只巧手长琴封手所制的紫砂壶,他老人家对于我搬过来住很是高兴!” 景染忍无可忍地低声道:“那是我爷爷!” 而且你送这一手好礼算是投到老头子心头好上去了,他能不高兴么! 姜柏奚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以老王爷和我甘丘皇室的交情,我叫声爷爷也不越外。”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悠悠道:“再说了,你爷爷自然也是我爷爷的。” 清池和液池顿时红着脸摸了摸耳朵,感觉这奚太子真是一言难尽… 景染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儿,算计着将她扔出去的可能性,压着脾气没好气地问道:“那这王府你想住哪里?” “唔…我看看。”姜柏奚知道她这便是松口了,心情非常美丽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喜滋滋地品鑑道:“我瞧着你这清液阁便是不错,瞧这紫竹长的多可人……” 第32页 “玄魅!给我将她扔出去!”景染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姜柏奚的声音戛然而止,呆呆地看着玄魅自暗中现身悠然飘了过来。 耿直少年蓝歌也茫然地现身,手里稳稳握着剑柄挡在姜柏奚身前,心下发苦地估摸着在人家地盘上闹事儿的话,会有多大的胜算? “……”姜柏奚当即气的岔了气:“你这玉美人儿真真是小气极了!算了,本太子瞧着那里便也不错,就住那儿吧。” 说着还抬起衣袖指了指北边儿与清液阁一墙之隔的九公主府,心中腹诽,从今晚起她便在墙头夜夜吹箫,让这个玉美人儿也睡不好觉! 景染眸光闪了闪:“那处不是德钦王府的府邸。” 姜柏奚‘嗯?’了一声,问道:“那是谁的?” 景染面无表情:“长孙祈沐的。” “……”姜柏奚眉毛飞了一下,忽道:“好呀,怪不得方才那个木头人儿竟然——” 她说了一半却是顿住嘴,眼睛盯着景染,见她也没有要追问的意思,无趣地撇撇嘴,神色不满地指向东边的一处三层阁楼:“那便这里罢。” “那里许多年未曾有人踏入过了,”景染懒懒掀起眼皮儿看了眼她指的方向,掀唇淡淡吐出两个字:“闹鬼。” 姜柏奚:“ ……”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景染目光幽幽地看着她:“不信算了,你到时候若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到了,吓到了,附身了,可莫要来寻我。” 姜柏奚恨恨地移了下手指的方向,转到西边一方古色古香的小院问道:“这处总可以了吧?” 景染点头:“这处名唤清雅轩,不是很大,但若收拾干净也是能住下你的。” 姜柏奚转头正欲再说什么景染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若住进去的话,这清雅轩便也不清雅了。” “!!!”姜柏奚对着景染怒目而视,暴躁地将衣袖甩地噼里啪啦。 景染斜斜睨她一眼,勾勾嘴角,似是觉着便宜占够了,开恩似得开口道:“冬日天短,我这便着人去收拾,你趁晚上刚好可以住进去。不过晚膳怕是来不及做了,你可以留在我这里吃,我这小厨房厨子的手艺可是不输皇宫御厨,喜欢吃什么我让他们给你做?” 姜柏奚满肚子的火气忽得就被镇压住了似得,毫不客气地开口,不带停顿地报出一大串菜名。 景染上下打量了姜柏奚几眼,一脸的没想到你这么能吃的表情,看得姜柏奚又开始瞪眼,连忙忍笑问道清池液池:“你们可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这便下去准备。”液池点点头,拉着一脸懵逼的清池走出了紫竹林。 景染转头:“走罢,你点名要了那么多菜一时半会儿可是做不出来的。” 姜柏奚不置可否,哼哼着抬步跟在她身后。 一路目不斜视进了正屋后,姜柏奚便轻车熟路般一屁股塌在了靠窗边放置的软塌上,景染微微撇了她一眼,眸光闪了闪。 “这些都是我昨日随手寻来的话本子,你无聊的话可以看看。”景染挑出她早上未看完那本儿山水志,将剩下几本都递给了姜柏奚。 姜柏奚接过随手翻了翻便不感兴趣地扔到一边儿,道:“没想到你还爱看这些?” 景染恍若未闻,安然地坐到桌旁长指微翻了片刻,便安静地看了起来。 姜柏奚坐在塌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无趣地打个哈欠便倒下身子躺在软塌上补起眠来。 不过片刻平稳的呼吸声渐渐传出,景染放下手中话本,悄无声息地从内室抱出一张软毯盖在姜柏奚身上。随即低垂了眼眸,无波无澜的眸光在她精巧细緻的五官上细细巡梭。 姜柏奚却是蓦地睁开了眼睛对上景染的眸光,忽得嫣然一笑道:“玉美人儿,我是不是很美?” 景染轻嗤一声,转身回了桌旁。 姜柏奚却是仍旧看着她,意味不明地问道:“你知道那个木头人儿方才做了什么吗?” 景染摩挲了一下页脚,眉目轻浅,好似没听在耳里。 姜柏奚却非要说给她听:“她先是随我一起见了越帝,请旨说以后都要住在宫外府邸,不回皇宫住了。再是出来碰到皇后娘娘邀朝廷命妇赏梅,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前几日请旨请求赐婚于你,还扬言说一次请旨不成她便请两次,两次不成她便请十次,她这辈子非你不嫁。” 景染还是低垂着眼睑看不清面上神色,姜柏奚看着她半晌,泄气一般重新闭上了眼睛。 外面的天色一分分暗下来,景染依旧面色清淡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手中的书卷却是没再翻动一页。 待到酉时液池才在外面轻手轻脚扣响了门,景染随即抬起眼睑,姜柏奚也从软塌上坐起身,抬手在脸上胡乱撸了一把转头问道:“做好了么?” 刚睁开的桃花眼还透着些许的迷糊,声音也略微沾点儿沙哑。 景染点点头同时出声吩咐液池将饭菜都端进来。 液池领命转身下去准备了,姜柏奚低头迷糊地摸了摸身上的软毯,随即瞭然地看了一眼景染便从塌上起身洗漱收拾了一番。 第33页 一顿饭吃了缓慢的一个时辰,景染早早便放下碗筷,看着姜柏奚将每盘每道菜都挨个儿尝一遍,遇到喜欢的还会再吃第二口,时不时还要点评一番,最后满意地搁下筷子赞美道:“这位大厨的手艺果真不逊色于皇宫的御厨!可以送给本太子么?” “美的你!”景染挖了她一眼,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后放下杯盏朝外间走去。 姜柏奚摸摸肚子也站起身跟了出去,走在景染身侧心情甚好地开口道:“哎,玉美人儿,为了答谢你这一饭之恩,我也有东西送你。”说着转头对外面喊了声蓝歌。 景染在门口停下脚步,眼神儿微妙地觑着她,不语。 “……”姜柏奚茫然地看回去,随即眉头竖起,该死的,她这是什么眼神儿? 片刻后,蓝歌飘身落在两人面前,双手捧着一件看起来颇为厚实的火红色皮毛大氅,垂眸道:“太子,景世子!” 姜柏奚翘着眉毛道:“这件大氅可是用我甘丘独有的火灵狐毛皮制成的,旁的人就是眼红死可休想得到。” 蓝歌心下腹诽,何止如此,火灵狐生性灵敏,习性刁钻,因此数量极为稀少也难以被寻觅,能完整猎得它一件毛皮便是极为珍贵了,这件大氅可是用了好几块儿完整的皮子,他从来就未曾见过她家太子殿下对谁如此大方过! 景染看着那颇为骚包的火红色,脸不红心不跳地违心颔首赞美道:“确实十分好看,我很喜欢。” 姜柏奚这才满意地挑挑眉,“算你识货。” 景染唤出清池吩咐道:“你将这个拿下去妥帖放置。” 清池恭敬一礼后,神色颇为古怪地捧过蓝歌手中的大氅下去了。 姜柏奚狐疑地盯着清池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又转头看向景染,不由觉着这两人的神情举止十分奇怪。 景染未曾多言,只是当先抬步出了房门,“走吧,送你回清雅轩,今夜大概又有大雪了。” 姜柏奚抬眼看了看天色,不置可否,甩了甩衣袖跟了出去。 是夜,景染回到清液阁后,看着面前依次铺开的三件大氅一时无言。 清池和液池立在一旁也颇为无语,不由感慨这三个人果真是十分心有灵犀,连送出的东西竟也是同时且同样的,而且九公主派人送来的白玉貂大氅和靳长公主所送的紫烟豹大氅比起奚太子的火灵狐大氅来,竟也是珍贵华丽不输半分。 “世子,这些是退回去还是留下?”液池瞧着景染的神色询问道。 景染眉目轻浅:“都收下去吧,不用管。” 还回去一样还会有两样三样再送来,何必白费这个功夫。 自古是福不是祸,是祸来了躲不过。 第17章 区别待遇 果然到了深夜又开始悄然落起了大雪,这一下再没间歇,又飘飘洋洋连下了数日。 景染干脆带着清池和液池终日埋首暗阁不闻影踪,姜柏奚接连几日被阻在紫竹林外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叫嚣着要闯进来破阵。 清池将情形如实禀告,不无担忧地看向景染:“世子,奚太子在里面折腾半个时辰了,万一受伤的话会否不妥?” 景染抬头看了清池一眼,轻笑一声,手下笔动不停,这个小丫头倒是对她信心满满,不担心阵法被破,反倒担心起闯阵人的安危。 清池不好意思地等了一会儿,然后抬手接过景染递过来的纸张。 “这是出入阵法的口诀,你和液池记熟后便毁掉。”景染执笔吩咐道,想了想又道:“紫竹林的阵法并无攻击性,破不了阵的话顶多也是绕在里面出不来罢了。你就在边上等着,看她闹腾不动了送她出去便好。” 清池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觉着世子这个阵法真是布的未雨绸缪。 少了闹腾精,整片紫竹林四周连带书房便彻底安静了下来,姜柏奚转而日日跑去德钦老王爷的芝兰苑,陪德钦老王爷喝酒唠嗑,下棋品茶,德钦老王爷倒也一副颇为受用的样子,芝兰苑日日有笑声传出。 如此又过了几日,靳鞅在一个午夜悄然飘身落在紫竹林前,在踏进阵法走了三步后便无奈地笑了笑,闭上眼睛照原路退了出去。 而长孙祈沐一改往日云高于顶的做派,以遭遇两次刺杀为由头勃然发难,在越帝的默许之下,用雷霆之势重组掌控了京畿重地的驻兵巡卫,并以强势手腕彻查了京都朝臣的府邸私卫,在满朝文武人人自危之际,于当朝太傅和刑部尚书府邸各搜出兵甲两千副,一时间满朝譁然。 当朝太尉乃是皇太子长孙祺灏的太子太傅,而太子侧妃李氏则是刑部尚书李岩的嫡次女,两人与当朝太子的亲厚关系不言而喻。 越帝勃然大怒,即刻下旨查封太尉府和刑部尚书府,下狱数百人。皇太子长孙祺灏惶然进宫于上书房长跪三日,力揽御下不严之责,帝禁其于东宫令自省一月,着六皇子长孙祺泓暂代太子职务,满朝文武莫敢噤声。 短短七日,曾经名倾朝野的三朝老臣和手握重权的六部大臣一朝云泥,皇太子长孙祺灏势力遭遇重创,后世史官莫不赞嘆当朝九公主的雷霆手腕,并将这一事件命名为“诸机变”,寓意青越皇朝新一代皇位争夺的诸变伊始。 然而不管外面如何风云变幻,整个清液阁乃至德钦王府依然风平浪静的很,听完玄魅的叙述,景染并无意外地揉了揉略有僵硬的脖颈,问道:“除了这个长孙祈沐还做了什么?” 第34页 “并未再有别的动作,整日在书房饮酒作画。”玄魅道。 景染手眸光微妙:“饮酒?” “九公主喜饮清酒,青越举国上下无人不知。”玄魅面无表情道。 景染嘴角抽了抽,没想到这外表冷冷清清的人竟还是个酒鬼? “一脚将亲哥哥的底儿踹了个底儿朝天,搅得京中人人自危寝食不安,她自个儿倒是躲在屋内悠闲的很。”景染扁扁嘴,继续低头在摺子上落笔。 玄魅安静了一瞬,幽幽道:“并未躲在屋内,而是在咱们门外的紫竹林里绕了半个时辰的圈儿了。” “……”景染诧异地抬眸,站起身两步走到透晶镜筒旁,看到外面愈发飘大的一片雪花中,一抹天青色的身影静静站在原地,微微仰头任雪花落在眼睫肩头,面色恬静,清华无双。 景染忽得转身抬步出了暗室,留下埋头暗折的清池和液池面面相觑。 满目银白,落雪已及脚踝,踩在脚底有轻微的声响。景染一步一步走近,看着那人缓慢地转过身子,浅淡的眉目间忽得便簇起了笑意。 脚步顿了顿,景染挑眉:“我若是不来,你便准备一直傻站着?” 长孙祈沐摇头,两步走到她身侧,噙着笑意,只是低声道:“你来了。” 她这幅模样像极了等人领回家的宠物,景染忽得心下一软,转回来时的路,无奈道:“走罢。” 长孙祈沐轻轻“嗯”了一声,抬步并在她身侧,拢在袖中的手指蜷了蜷,一点点伸出虚虚捏住了景染的袖角。 景染几不可查地顿了顿脚步,装作无知无觉的样子,眸中却也凝聚起了浅薄的笑意,悄无声息地注意着这人在身边可爱的小动作。 清池和液池惊讶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原以为景染是准备亲自将人送出去,没成想竟然直接领了回来,心下不由感慨这奚太子和九公主的待遇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以后见了我都不必多礼。”止住两人慾起身行礼的身形,似是对她们正在做的事习以为常,长孙祈沐又转身对着景染轻声道:“你们该做什么便继续罢,不用管我。” 景染想了想便由着她,继续坐到了书桌后,这暗阁内无论是书卷,藏品还是处处精巧设计的小玩意儿,都足以消磨时间了,更别说还有样不同寻常的东西。 果然见长孙祈沐微微环视了一圈儿后,便直接抬步走向了透晶的镜筒旁,景染执笔轻笑了一声低头重新披划起来。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两人不多出声交言,各自在相隔不远的地方安静做着自己的事情,静谧又轻暖。 暮色渐合,长孙祈沐轻轻将手中书卷放回,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景染也未曾抬头起身。 清池和液池相视一眼——继续低头干活。 又过了两日,景染放下最后一本暗折,静静在椅背上靠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出声唤来了玄魅,问道:“靳鞅这几日有什么动静?” “靳长公主自那日闯入竹林后再未出现过,只是乌荔驿馆的信笺走运十分频繁,无论雪下多大都未曾中断过。”玄魅想了想又补充道:“另有一件事,这次随靳长公主一同出使的乌荔三皇子前些日子似乎救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这几天日日在乌荔驿馆门外守候,言受此大恩要以身相许。” 景染若有所思般眨了下眼睛,笑道:“传言这乌荔三皇子自小聪颖却生性仁厚,不恋俗尘偏爱佛门,碍于身份才一直未能如愿,不成想空门没遁,菩萨心肠倒是练成了。” 玄魅没说话,景染又问道:“姜柏奚现下还在爷爷那儿么?” 玄魅应了一声:“应该是在的,奚太子最近一段日子都是在芝兰苑陪老王爷用膳,且每日都会弄些新鲜玩意儿陪老王爷解闷,老王爷现下精神也已经好了许多。” 景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步朝外走去,玄魅随即身影一隐暗中跟随。 清液阁地处王府西南角,而老王爷的芝兰苑却在偏东北的位置,景染绕了大半个王府刚踏进芝兰苑的院门,便和脚步匆匆正朝外走的大管家景淮撞在了一起。 景染虚扶了景淮一把,错了错身子,缓声道:“淮伯如此匆忙,是要去哪儿?” 看清眼前的人,景淮拍了一下脑门儿,哎哟了一声道:“原来是世子,老奴正是要去找您,方才宫里又差来人传旨,说奉皇后娘娘懿旨,宣您入凤栖宫觐见。” 景染皱皱眉:“可知所为何事?” “就是未曾打听出一二口风老王爷才让老奴急着去找您的,也不知这接二连三的召见是福还是祸。”景淮略显黝黑的脸上皱纹皱起,担忧道。 景染嗯了一声,抬步进了院子,不管是福还是祸,都躲不过去不是么。 挑开正屋厚实的帘子,两个大火炉子烧的正旺,将屋内熏得暖意融融,几枝修剪得极为雅致的红梅错落有致地插在广口白玉瓶内,德钦老王爷和姜柏奚两人正优哉游哉地对坐在桌边下棋。 姜柏奚细长的纤指拈着一子落下后,抬眼似笑非笑地睨着景染走近:“哟,这不是闭关多日的景世子么?” 景染知道她心里憋着不痛快,信步走到近前随意地撇了一眼棋盘,抬眼道:“我知晓这几日怠慢你了,因此吩咐了小厨房,下午做你喜欢吃的荷叶熏鸡,还准备将那副黑白玉棋子送你赔罪,如何?” 第35页 甘丘奚太子棋艺高超,曾以七岁稚龄便力压天下第一高僧慧忍大师,世人皆传为美谈。 姜柏奚讶异于找寻多年不得的黑白玉棋子竟然在景染手中,眸光亮了亮,十分满意于她的态度,自觉大度地不再计较,随即朝老王爷催促道:“爷爷快点,该你了!” 德钦老王爷弯着眼睛看两人,将手上黑子放回棋盅后对着姜柏奚乐呵道:“我老头子的棋艺有几斤几两我自个儿还是清楚的,这些天你为讨我欢心让着我下的也不痛快,晚些时候便让臭丫头陪你对弈吧!她的棋艺也是极好的。” 景染眸光动了动,抬眼见姜柏奚果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的身份既然没能瞒住靳鞅和长孙祈沐,自然也是逃不过姜柏奚的。 “就算她棋艺再好也定是我的手下败将。”姜柏奚慢悠悠接了一句,扬起脸对着德钦老王爷卖乖卖乖道:“再说了,能陪爷爷解闷我自是开心的。” 景染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也不避讳地转向老王爷问道:“皇后娘娘忽然召见我,你心下可有什么计较?” 老王爷沉吟了一下还没开口,姜柏奚不以为意地插嘴道:“管它计较不计较的,越帝那个老头子都不敢对你明目张胆的动手,一个皇后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有什么目的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景染觑她一眼,这演戏精倒是明白的很。 老王爷点了一下头,估摸道:“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可知皇后与你娘乃是旧识,当年你父王和母妃大婚时,皇后还以娘家人的身份出席过,只是那个时候她还未曾嫁入皇家。” 景染愣了一下,“不是说我母妃的母族在她嫁入王府时就尽数灭族了,皇后和我母妃是什么关系?” 老王爷摇摇头,“那些说辞俱是放给外界听的而已,云家现在好的很,至于皇后和你母妃什么关系我倒也不清楚。不过你娘亲的身份倒确实神秘的很,她当年随你父王回来时就是孑然一身,你父王护她,我老头子也不好多问什么。况且,你娘的人品心性如何我还能看不出,自然没什么好疑虑盘查的。” 景染一言难尽地看着德钦老王爷,这臭老头子整日里都是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些年都是发了什么运气才没被人端了老窝。 姜柏奚也是一副云里雾里却若有所思的样子。 德钦老王爷正说的起劲突然看到景染的眼神儿,迅速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叱道:“你个臭丫头,做什么这幅样子!我现在只是告诉你皇后约摸是不会与你为难罢了,至于你娘的身世与隐情什么的,你若是想弄明白,以后尽管去查就是了。” 姜柏奚幸灾乐祸地看景染被拍了一巴掌,桃花眼都狭促地眯了起来。 景染压着眉心二话不说地转身就走,不想再理这宛若祖孙俩儿一般的两人,到底谁才是亲孙女儿! 挂着德钦王府牌子的马车在路上快而稳地行驶,行人纷纷驻足。半个时辰后,景染被带至凤栖宫侧殿,一个约摸四十岁上下,行止有度,眉目沉稳地嬷嬷迎了出来,恭敬行礼道:“景世子请随我来,皇后娘娘正在殿内。” 景染点点头,跟着她抬步走了进去,在看到皇后那双眼睛的时候目光微顿。 她总算知道长孙祈沐那双如青泉一般,漂亮极了的凤眸是随了谁,老皇帝的眼睛太过阴霾,可没有这样清透。 皇后也静静将眸光落在景染身上,端庄清隽的脸上没有额外的表情,一双和长孙祈沐如出一辙的清透凤眸中,却是氲了三分怀念,三分怅然,三分释然和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景染长睫轻垂遮住眸中神色,正欲行礼,轻柔舒缓让人如沐春风的声音缓声传来,“不必多礼。” 景染动作顿了一下,还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你果真和你母妃很像,”皇后似是轻声笑了一下,又道:“模样,和性情,都像极。” 景染眸中异色加深,沉默了一下正欲开口,方才领路的嬷嬷又推门走了进来,恭敬朝皇后行礼道:“娘娘,九公主来了。” 皇后正在缓慢拨动手中珠串的手指顿了一下,瞭然地看了一眼景染,轻笑道:“这孩子真是,让她进来吧。” “是。”嬷嬷应了一声,重新合上了殿门。 被景染轻轻垂睫遮住的凤眸中,有缕缕温软的东西浅浅流过。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到半夜系列emmmm. 第18章 温酒煮梅 殿门合上不久后又被推开,丝丝缕缕的阳光从门缝插入,和长孙祈沐的青衣软衫上渡上了一层胧目的光晕。 景染看着她漂亮的凤眸中有浅浅的波纹流动,莫名觉着她的眼睛有些像——云灵。 长孙祈沐眉目浅浅地从她身上挪开目光,对着皇后行礼道:“母后。” “起来吧。”皇后应了一声,瞅了眼景染,幽幽道:“我这些日子次次派人去寻你都摸不着个人影儿,难得你还会主动跑我这儿来,看来是我今日沾了景世子的光。” 景染:“……” 长孙祈沐一脸无辜:“母后,您这可是冤枉我了,我这段日子做了什么您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这凤栖宫是我自小长大的宫殿,若是父皇允许,我巴不得能搬回来住。” 第36页 “你就嘴上巴不得吧!是谁前些日子还非要闹着去住宫外的府邸的?”皇后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似是懒得与她计较般嘆道:“也罢,你现在长大了,母后知道你忙,看着你平安喜乐便放心了。” 长孙祈沐浅浅笑了下没说话,皇后转身看着景染道:“今日天气晴好,本宫宣你进宫也只是想叙叙闲话罢了,这大雪连下数日待在屋内着实憋闷,不如去湖心亭罢。”话落又转向长孙祈沐,轻嗔道:“你既然来了便一同吧,正好前几日你舅舅差人送来了两坛上好的青桂酒,我们可以温酒煮梅。” 长孙祈沐乖巧地点点头,又眸光清亮地看向景染,好似在等她回话。 景染眉梢抬了抬,回了她一个微妙的眼神,觉着这人在皇后面前的性子真是活泼了许多。 皇后当先出了殿门,对方才引领景染进殿的那位嬷嬷吩咐道:“杜嬷嬷去将前几日送来的青桂酒搬两坛到湖心亭来,”又转头对着另一位嬷嬷道:“赵嬷嬷你带人去采一篮子梅花送过来。” 景染脚步顿了顿,转头对那位杜嬷嬷看了过去。 长孙祈沐忽地偏头看向景染,对她传音入秘道:“杜嬷嬷是我母后自母族带过来的陪嫁侍女,确是八大世家杜家的人。” 景染眸光动了动,随即抬步跟上皇后,过了一会儿同样传音入密问道:“八大世家现在以凤家为首了?” 皇后的母族姓凤,乃是当世八大清贵世族之一。八大世家传言为远古一直繁衍下来的部落世族,后来为逆历史洪流和皇朝更迭,选择联手隐世,互相扶持,如今已有千年,必然在发展更替中有强有弱,端看现今由哪一家牵头了。 长孙祈沐见景染回话,顿时竖起耳朵凝神细听,景染微微朝旁边撇了一眼,瞧见她的模样嘴角微勾。 “不是,八大世家如今以云家为尊。”长孙祈沐听完后回道。 云家?她母妃的母族?景染眉头皱了皱没在说话。 长孙祈沐等了等见她不在吭声,伸手拿起一旁的小宫女手中捧着的景染方才解下的大氅,抬手就披到了她身上,还十分顺手地理了理兜帽才抿唇柔声道:“今日天气虽然晴好,可依旧低寒,仔细莫要冻着了。” 走在前面的皇后闻声顿时转过身子看了两人一眼,眸光微妙。 “……”景染连忙抬手自己系起前襟的带子来,长孙祈沐毫不避讳地偏头瞅着她指节分明的手指,神色还颇有点可惜的意味。 见景染长指灵活纤巧,三两下便打了个极为漂亮还让人眼花缭乱的结,长孙祈沐好看的凤眸登时眨了眨。 皇后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继续朝前走去,身后的队伍俱都跟上,没有人多抬头看一眼,看来皇后身边的人都□□地极好。 景染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长孙祈沐明明感兴趣却憋着不问的样子,不觉心下莞尔,似乎从皇宫御书房第一次见面到如今,这个人都和世人口中清浅孤高的形象相去甚远,这种种小模样明明就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子罢了。 长孙祈沐却是端着一张极为清淡的小脸,心下却是乱七八糟地想着,景染这种打结的手法熟练又奇特,大概衣带上系的也是这种结罢,可是光是打上去便如此眼花缭乱,若是想要解下来莫不是也复杂极了。 …… 传言凤栖宫是青越开国皇帝为荣贞皇后单独修建的宫殿,极能精巧,尽善尽美,光是这一座宫殿便占了后宫半袭之地。 因此几人绕了颇久才到达皇后口中的湖心亭,此刻湖水已经结冰,偌大的湖面空无一物,冰湖四周也是一片萧瑟。架立在湖心的亭子四周空旷并无帘幕遮挡,可以看到杜嬷嬷和赵嬷嬷一左一右地静立侯着,旁边放着许多已着人备好的东西。 长孙祈沐似是看出景染疑惑,简短地传音入密道:“湖心亭四周难以藏人。” 景染捲曲地睫毛忽地闪了闪。 待三人坐好,皇后摆手吩咐道:“赵嬷嬷带人下去吧,杜嬷嬷留下侍候。” 赵嬷嬷低眉顺目应了句“是”,便带领一众人等退了出去,景染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的背影。见她足弓收拢,落地轻巧,明明怀有不错的武功却是在刻意收敛。 “这温酒煮梅在冬日里再合适不过,别说沐儿喜爱的紧,连本宫也不时惦念着小酌两杯,你可否尝试过?”皇后略显轻柔地声音缓缓问道。 景染收回视线摇摇头。眸光落回桌面,只见长孙祈沐面色恬淡地拨弄着面前的小火炉,娴熟却适缓地拎起酒壶熨烫,另一只手边放着一小篮子的梅花。 景染盯着梅花顿了顿,伸手捏起一瓣离近了轻嗅。 长孙祈沐抬眸看了一眼她的动作,唇角一直未曾下去的浅薄笑意加深些许,也伸手拿过篮子里的梅花瓣轻缓地加进酒壶。 皇后适时地给她确认道:“你猜想的不错,这梅花确是章台古梅,与你清液阁里种的是同一品种。” 景染压下心中微妙的情绪,看着皇后的眸光动了动。 “章台古梅是上古的珍奇异种,现今天底下只剩你院里那些了,我这里的两株,也是当年向你母妃讨来的。”皇后笑着拢了一下身上披着的薄裘,接着道:“而这温酒煮梅的喝法也是你母妃当年想到的法子,你待会定要好好尝尝才是。” 第37页 景染眸中异色更深,眸光扫过长孙祈沐来回动作的手指,点点头。 长孙祈沐将已经调好的酒壶放上小炉子,面容安静,清傲逼人。 “你知道我和你母妃的关系吗?”皇后又笑着看她。 景染心下一跳,抬眼看进皇后清透的眸中,见她只是柔浅地笑着并无其他的情绪。 “其实严格说起来,我只是你母妃的陪读侍女罢了。”皇后也没等她回话,继续道:“八大世家这些年能人辈出,云家锋芒渐甚,你母妃又是云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我能到她身边做伴读,也是仗了凤家嫡女的身份,不过你母妃待我极好,我们情同姐妹。” 景染瞭然的点点头,难怪她母妃大婚时皇后会作为娘家人出席,原来还带了这一层青梅之情谊。 “那我娘后来和云家决裂,可是为了嫁给我父王?”景染想了想问道皇后。 皇后颔首:“不错,小姐自小便古灵精怪,极有主意,云家有意培养她为接班人,便不曾以寻常女子的礼法束缚她,小姐便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张。直至小姐十五岁那年出外办事,一连三个月都无影无踪,众人都急坏的时候她自己蓬头垢面得跑了回来,并且语出惊人地宣布要嫁给当时的天下第一公子,也就是德钦王府的世子,你的父王。” 景染讶异地挑挑眉,她一直以为她娘是那种蕙质兰心,温婉聪颖的女子,没想到还有这样张扬跳脱的一面。 长孙祈沐微垂着眼眸酒壶已经渐渐冒出微微白气,长睫细密捲曲,安安静静地听着两人轻声交谈,也不插话。 “不过这只是其一,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皇后几不可闻嘆了口气,一字一句道:“八大世家隐世之时曾有祖训,第一条便是后世子孙,不可入世。你父王是青越德钦王府的世子,恰恰处在朝权的中心。” 景染恍然的点点头,历来入朝入世光耀非凡的世家大族多荣不过三代,八大世家却能够传承千年,这一条祖训功不可没。 “后来你便能想到了,小姐毅然决然,云家寸步不让,两厢必然谈崩。而小姐自小能力卓绝,且被作为接班人培养自有一支效忠于自身的势力,而且又忌惮于德钦王府,当时的云家家主毫无办法,气得大病三月,只能将小姐的名字移出族谱。”皇后眯着眼睛回忆道,“不过后来小姐和德钦王爷大婚后虽然过得极好,可是只得半年安稳日子德钦王爷便故去了。小姐许是顾忌着肚里的你,若无其事地安心养胎,为你亲手准备了清液阁,你院里的章台古梅便是小姐最后一次回云家时带回来的。” 又是梅花,景染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问道:“为何要特地将梅花带回来,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皇后愣了一下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这古梅极难养活,当年几近绝迹,众人都是束手无策,还是小姐想法子救下来的,之后也一直种植在小姐的院子里,约摸是有着特殊的感情罢。” 景染没吭声,眸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桌上剩下的半篮子花瓣。 长孙祈沐捕捉到她的目光,轻声开口道:“快好了。” 景染点点头,看她纤长如玉的手指将三个白玉杯依次摆好,举起酒壶将温好的酒液缓慢倒入杯中,在空中拉出一条细长的水线,一系列动作温和淡雅,赏心悦目。 论起时时刻刻给人以散漫优雅感觉的靳鞅,眼前这人似乎融入骨血的雅致是不输半分的。 清澈的酒液映出白玉杯壁身的丝丝纹理,石榴红的颜色比之葡萄酒的清透明亮又添了些许古朴和厚重。酒香温软馥郁,酒液入口绵醇,满口生香,温热的液体滑入腹中,四肢百骸似乎都暖了起来。 景染轻声赞嘆,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偏头对着长孙祈沐眨眨眼,语气轻快道:“可否再讨一杯。” “自然。”长孙祈沐看她这幅模样轻声应了一声,眸光扫过她因沾染了酒液清亮殷红的唇瓣,心口处有个地方忽然软的像要化开一般,又为她添上满满一杯。 皇后眸光深深自两人身上来回轻扫,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眯眼道:“这温酒煮梅看着简单,却是方方面面都有讲究。单是这青桂酒,便是凤家不往外传的秘方,小姐当年还笑言以后定要跟我结为儿女亲家才是。而一转眼,你们都这么大了。” 景染眉心忽得跳了一下,长孙祈沐也蓦地抬起头,端着白玉杯的手指轻轻恍了恍,杯中酒液掀起浅浅波纹。 就在这时,方才退下的赵嬷嬷突然远远走了过来,长孙祈沐抬眸轻扫了一眼,压下想要问的话,抿起了薄唇。 赵嬷嬷走到近前,低头缓声禀报导:“娘娘,乌荔的靳鞅长公主说是今日进宫觐见过皇上,顺道来凤栖宫请求拜见娘娘。” 景染眼眸忽闪了一下,转头看向长孙祈沐,见她面上依旧是贯然的清清淡淡的神色,看不出其他。 皇后却是已经一副微醺的模样,眼里氲了些许雾气,勾着笑意嘆声道:“哎倒是不巧了,本宫不胜酒力,这会儿乏力的很,正好沐儿在此,便代我招待靳长公主吧,你们年轻人聚在一块儿反倒话语投机不拘谨。” 说着站起身子,微恍着伸出手臂唤道:“杜嬷嬷。” 第38页 杜嬷嬷赶紧上前两步扶住皇后,长孙祈沐和景染也站起身,长孙祈沐沉默了一下才道:“杜嬷嬷,照顾好母后。” 杜嬷嬷点头应是,扶着皇后出了湖心亭,景染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皇后的身影离去,随后看向长孙祈沐。 第19章 诛讥棋局 “去请靳长公主过来。”长孙祈沐转身对着赵嬷嬷吩咐了一声,随即转过身子仰头看着景染,忽道:“在想什么?” 景染眨眨眼:“皇后娘娘为何对靳鞅避而不见?” 长孙祈沐也学她眨眨眼,笑道:“坐下说。” 景染坐下身,看她嘴角翘起了点浅浅的不算笑意却很好看的弧度,听她道:“我母后其实方才并未说完整,云姨年少时候的伴读其实有两个。一个是她,另一个是八大世家晏家的嫡长女,也就是——靳鞅的母妃。” 景染讶然地挑了下眉,长孙祈沐却是微阖了下眉睫,兴致不高道:“至于母后对她避而不见的缘由,我也只是猜测,并不确定。” “这么说方才皇后娘娘所提到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个七七八八了?”景染问道。 “嗯,大多是我这些年查到的,零零碎碎有一些以前就听母后提过。”长孙祈沐点点头,顿了一下又忽地抬起刷子似的睫毛,眸光清亮地望向景染:“不过关于云姨还曾经笑言要与我母后结为儿女亲家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听到。” 她似有若无地将“儿女亲家”四个字咬的格外轻缓。 景染:“……” “唔——”景染故意含糊不清应了声,如玉地指尖轻轻弹了一下白玉杯壁身,发出清脆的响声,压下心中微微奇异的感觉,忽地转过这个话题问道:“所以你和靳鞅自小争锋相对,果真是因为你抢了她一条腰带的缘故?” 长孙祈沐眸光微妙:“腰带?”想了想连语气都带上了笑意:“她是这样告诉你的?” “……”景染忽地觉着要么是她被那个演戏精骗了,要么就是姜柏奚被靳鞅耍了,总之无中生有到当事人这里都很——尴尬就是了。 谁知长孙祈沐却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我是从她手上抢过一条腰带。” 她不仅承认的干净利落,浑身上下还散发着一股你奈我何的气场。 景染:“……” “不过那条腰带本身就是我所有,是她先抢我的我才抢回来的。”似是觉着事实被颠倒,长孙祈沐微微阖了阖长密捲曲的睫毛,好似有些不开心。 “……”景染一言难尽地撑着额角,心想抢过来抢过去的只是为了一条腰带,而且还为着这条腰带结了仇,真的显得这条腰带很是珍贵,珍贵到不成精都对不起这两人的小心眼儿。 长孙祈沐忽地偏头,问道景染:“在想什么?”话落又歪了歪脑袋,眸光簇了笑意:“是不是在想我很小心眼儿?” 景染:“……” 长孙祈沐看着她的模样,眸中笑意更甚,话也多了起来,道:“你知道我和靳鞅,还有姜柏奚出生时慧忍大师为我们批命说了什么吗?” 景染眸光动了动,听她面色寡淡地一字一句道:“慧忍大师说我和靳鞅註定命缘相剋,姻缘相撞。” 长孙祈沐眸中漾起清透温亮地水波,声音也格外轻缓了下来,幽幽道 :“通俗来说就是她会抢我的媳妇儿,你说我们能平和相处么?” “……”景染面色忽地变得古怪 ,长孙祈沐嘴角勾出些微浅薄的笑意,一眨不眨地望着景染:“她今日前来,真正想要见的人,也未必是母后。” 景染没说话,眸光直直望进长孙祈沐漆黑如墨的眼眸里,那里面清透纯亮又浩影重叠,倒映着殷红色的酒杯,堆层浅叠的花瓣,也清晰倒映着她的身影和轮廓。 明明是眼角微微上挑的凤眸,落在这张脸上却显不出丝毫的媚态和张扬,反而是清冷凉薄到极致;可偏生这样淡到极致地五官,却勾勒氤氲出某种厚重到让人难以收拢和承受的情绪。 景染别开眼,端起白玉杯轻轻摇晃,定定看着杯中的波纹,忽道:“将你派去德钦王府的人都撤掉吧。” 清润好听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 长孙祈沐长睫煽动,纤薄的唇瓣抿了一下,只答出一个字,“好。” 景染勾起嘴角,又执起酒杯一饮而尽,细緻的眉眼微微上挑,喟嘆道:“我在清液阁的三色枫林下埋了坛胭脂醉,算起来也快有十年了,不知和这古梅煮起来,是什么味道。” 长孙祈沐微怔了下,眸中忽然涌进细碎的光。 景染看她的模样便知道她听懂了,轻笑着歪了歪脑袋,许是饮酒的缘故,倦怠似得歪着身子斜倚着桌边儿,眉眼瑰丽,如烟似霞。 长孙祈沐忽地站起身子,不受控制般朝景染走了两步。 “九公主和景世子当真好兴致,烈烈冬日里竟也能耐得住严寒坐在这冰湖之上两相对酌!”忽然一道声音凌空传来,音色明亮利落,显然灌注了深厚的内力。 长孙祈沐猛然顿住脚步,抿唇朝声音的来源看去,还在百米之外的靳鞅收起眸中一闪而过的凌厉,继续抬步走了过来。 第39页 长孙祈沐纤薄的唇瓣紧紧抿起,继续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子负手站在了景染身前。 “……”景染坐直了身子摸摸脸,她这会儿难道有什么不能见人么? 靳鞅走到近前,看了一眼长孙祈沐,垂眸随意扫了扫桌面,随即一掀衣摆坐在了方才皇后的座位上,抬眸问道:“温酒煮梅着实好雅兴,不知靳鞅可有福气尝尝?” 长孙祈沐撇了靳鞅一眼,探出两指压在酒壶上,不过须臾便收回手指,淡淡道:“恐怕是没有的,只余小半杯了,靳长公主实在想尝的话,恐得自己动手。” “九公主这可不是待客之道。”靳鞅眯起眼睛看向长孙祈沐。 “不请自来何为客?”长孙祈沐不以为然地反唇相讥,随即转身看向景染,见那人眼中已恢复清明,方才颇为勾人的姿态也收起来了,满意地回身坐回了原位。 景染:“……” 这两个人真是比针尖儿和麦芒还要势同水火,而且生生用内力将煮好的酒蒸发掉这种事儿,也就眼前这人能做得出来… 靳鞅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伸手拂开装有梅花的篮子,不以为意地取过一个杯子,自己拿起剩下的半坛青桂酒斟了满杯。 “果然好酒,”靳鞅轻抿了一口放下酒杯,重新眯起凤眸对长孙祈沐道:“光是喝酒岂不没趣,九公主可有兴趣对弈一局?” “如果是和靳长公主对弈,不是很有兴趣。”长孙祈沐淡道。 景染眼角抽了抽,奇异地看了长孙祈沐一眼,这人平素虽然惯常一副清清凉凉的模样,可待人说话俱都十分有礼,从她幼时第一眼所见那般便带着天成的贵气和雅致,想不到居然还有这么鼻孔朝天的一面。 靳鞅淡淡合了下眼眸,似是不欲再理长孙祈沐般转向景染道:“七年前无回道长和慧忍大师那局未完成的诛讥棋局,师兄可愿与我再摆一盘?” 景染眸光动了动,诛讥棋局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棋迷之一,整盘棋无论在棋局内如何腾挪转移,都皆如死水一潭,几千年来无人堪破,她曾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那张棋谱,与慧忍大师和臭老道对弈皆未曾窥破之后便收了起来,原本打算今晚摆给姜柏奚看看,未曾想到靳鞅会忽然提起。 没等景染开口,长孙祈沐忽地淡道:“诛讥棋局讲究缘法,既已窥探过再摆也只是浪费时间罢了,我恰巧曾窥破过几张凤女帝时期的棋谱,传言和诛讥棋局极为相似。” 景染:“……”那着实是很恰巧了。 靳鞅抿唇看了长孙祈沐片刻,扭头扬声道:“凌决。” 她的目的已然达到,这盘棋与谁下倒是无关紧要。 一身黑衣的凌决飘身落在桌前,从怀中掏出一副棋子放下,又极快地隐去了身形。 景染合眼瞧过去,讶异地挑了挑眉。 古籍传言在上古无回谷的谷口,入谷处有两块儿巨石成合抱之势将整个山谷环抱其中,两巨石顶峰各孕一玉石,隔谷而立,沐日浴月。后有高人将这两块玉石琢为两副棋子,一副便是景染手中的黑白玉子,没想到另一副琉璃玉子,便落在了靳鞅手里。 长孙祈沐淡淡轻扫了一眼,转向景染,“你来摆罢。” 景染点点头,挑开黑白玉的盒子,琉色和璃色的棋子规整的隔置两边,玉质清透润亮,光泽流转,极为漂亮。 “璃子先行,谁先来?”景染捏起一枚璃色的棋子,在指尖轻微摩挲了一下,问道。 长孙祈沐目光凝在景染拈合的二指,道:“靳长公主的棋子,便是靳长公主先罢。” 话音刚落,景染手中棋子已然摆在棋盘最中央的位置,随后落子不停,很快棋盘几近被填满,琉子和璃子互为排合又两相环扣,如同九连环一般紧密相扣。 “这棋局几千年来无人堪破却令无数人走火入魔,你们不必较真,随意而为吧。”景染落下最后一子,抬眼瞅瞅两人,将桌上剩下的青桂酒托在手心,便起身倚到了一旁的亭柱上。 两人静静对坐了一炷香的时间,随着靳鞅推动一子,整个棋盘上才开始运指如飞,往回之间只能看到恍然交错的残影,景染细细眯起眼睛,嘴角微勾,这两个人果真不负盛名。 一个时辰后两人的速度皆慢了下来,饶是普通人也已经可以看清每一粒棋子的变动。 又过了半个时辰,两个人每动一子皆要静默一盏茶的时间,靳鞅抿起唇角,长孙祈沐眉目微拢。 景染悄无声息坐回桌边,两人都无知无觉般一动未动。 夕阳逐渐西斜,远空巨大的彩云捲起曲折剔透的橘边儿,暗红色的光线一寸一寸斜压下来。 景染忽地抬袖化开两人内力愈加深厚地动作,敛起眸中神色,轻飘飘道:“已经两个时辰了还是平局,就收起来吧,宫门也快要落匙了。” 长孙祈沐抬头看了眼天色,轻声嗯了一声,手指拢回袖中,站起身道:“走罢。” 靳鞅抿唇看了棋碟片刻,点点头将棋子一颗颗收回盒中也站起身子。 几人很快出了凤栖宫,长孙祈沐脚步不疾不徐地跟在景染身侧,眼看着到了宫门口,景染顿住脚步,偏头斜睨着她不说话。 第40页 长孙祈沐脚步也顿了一下,抬眸看了眼宫门口停着的那辆和夜色融为一体的沉香木马车,偏头对着景染低声询问道:“我今晚住宫外的府邸,你可要一同坐我的马车?” 靳鞅也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景染却是“哦?”了一声,佯装讶异道:“可我怎么听说皇上并未允你住在宫外?” “……”长孙祈沐低垂着长睫没说话,看表情似乎有一点——闷? 景染忍着笑轻声道:“我这次进宫是骑了马来的,自然是要再骑回去的,就算你与我同路,我也是没有福气坐你的马车的。” 她这句话可谓一语双关,长孙祈沐眉目倏地舒展开,靳鞅却是忽地抬起脚步,一语不发地走向马车,凌决看着她走近,抿唇道:“公主……” “走吧。”靳鞅打断他,转身上了马车,静静靠在车壁上,长睫微阖落下一片暗影。 车轮逐渐转动起来,轻微的咕噜声消散在静谧的黑夜中。 景染收回视线,喊了声“玄魅。” 果然见一身黑衣的玄魅牵了匹比黑夜还要黑上几分的黑马从暗中幽幽走了出来。 …… 景染翻身上马,对着长孙祈沐挑挑眉:“回去罢。” 长孙祈沐噙着笑意乖巧地点了点头,两人同时转身走进黑亮的夜幕中。 作者有话要说:  唔,刚才看到又有大宝贝儿灌溉了营养液,感谢一下 我是个连作者后台都玩儿不转的弱鸡惹 第20章 提出联手 月色已经渐渐沉下来,偌大的德钦王府极为静谧,王府内的巨大的碧湖此刻已经凝结成冰,湖面反射着凌冽的冷光。景染踏着青石板小路,目光落在冰湖上,心下算计着日子,云灵也该回来了才是。 一只脚刚踏进清液阁,便远远瞧见正屋灯火通亮,及至跟前,便见只着一身软黄色轻绸中衣,披散着长发的姜柏奚施施然从屋内踱了出来。 清池跟液池俱是一脸无奈地跟在后面。 “你做什么这幅打扮?”景染将姜柏奚上下打量了一遍,挑眉道:“若是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谁传出去?你吗?那我可真是求之不得。”姜柏奚跟个蛇精似得软条条地倚靠在门框上,笑得意味深长:“再说了,你这院子我可是放心的很。” 景染翻了个大白眼儿,毫不客气越过她往屋内走:“你不要名声我还要的,我这人最是爱惜羽毛。” 姜柏奚笑得花枝乱颤,站直了身子摸摸脸哼道:“若不是为了等你回来,本太子早就洗香喷喷睡了。” “唔,”景染一只脚跨过门槛,从她身旁掠过,随口道:“你不必等我回来一同用膳的,今日吩咐小厨房的菜式都是为你准备的。” 姜柏奚跟在她身后瞪大了眼睛:“玉美人儿你想什么呢!我是等着你回来给我取黑白玉棋子呢,谁等你吃饭了!” 景染:“……” 失去尊重,莫不如是。 “不过我原本吃饭时是为你留了半只荷叶熏鸡的,不过坐等右等都不见你回来,我想着凉了便不好吃了,如此美食岂不浪费,便都给解决掉了。”似是觉着有趣,姜柏奚狭促地跟在景染身后喋喋不休。 …… “你再多话那副棋子你便休想要了。”景染扭头恶声恶气道,见清池和液池跟在后面憋笑憋的辛苦,没好气地吩咐道:“你们去准备饭菜和热水。” 清池和液池连忙应声退了出去。 “哎!玉美人儿,君子一言!你……”姜柏奚赶忙将自己从门框上撕下来快手快脚跟了上去。 “我可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君子,我是小女子。”景染轻哼,脚下不停,抬了抬眉梢攸道:“再说了,我只是说了要给你,并没允诺过什么时候。” 姜柏奚跟着进了内室,看景染优哉游哉地在桌边桌下,又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喝着,不由得气愤地一手叉腰一手夸张地捏了个兰花指:“你,你——” “我怎样?”景染瞅着她轻笑,喝够了水才放下茶盏,手肘支着桌子托腮望着她,轻飘飘道:“将你布置在王府的人全部撤掉。” 姜柏奚一点都没有被识觉的诧异和尴尬,反倒认真端详了半天景染的表情,才不置可否地笑着问道:“玉美人儿,你是怎么察觉的?” 这便算是间接承认了。 景染面无表情望着她,诚恳道:“炸你炸出来的。” 她就知道这三个人,同样的含着金汤匙出生,同样的多智近妖,浸淫权术,连做事的手段都是一等一的重合。 姜柏奚瞪大了眼睛,其实那个叫“演戏精”的人是这个玉美人儿吧! 姜柏奚不高兴地撇撇嘴,咕哝道:“我撤了就是了,况且我本身也没别的图谋的,你也看到了,这青越京城最近不太平的很!” 说起这个,景染沉了沉眸光没说话,姜柏奚眯着眼睛看她半晌,声音也变了变:“德钦王府的处境你最是清楚不过,那个木头人儿如今却偏偏揪着你不放,不管她是什么目的,你若是跟她搅和在一块儿,越帝那个老头子就绝对不会放过你,你该是清楚的吧?” 第41页 景染点点头,抬眸看她:“不跟她搅在一起就能保德钦王府无虞么?” 姜柏奚张了张嘴,景染又道:“或者说那你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她,让她不缠着我,让她不请旨赐婚?” 姜柏奚闭上嘴,景染继续道:“再说了,就算上面有皇权压着,有各种变数阻挠着,你就能确定,长孙祈沐真正想要做的事,就一定做不成么?” 姜柏奚彻底哑口无言,她怎么会不清楚,这个世界上除了一个“情”字是勉强不来的,其余的事情,但凡那个木头人想做,还真没有她做不到的,不为什么,就因为她是长孙祈沐。 景染没再说话,起身毫不避讳地打开床头暗阁,将那副姜柏奚心心念念地黑白玉棋子取出递给她,道:“这些东西我自有布置,你顾好自己便好。” 姜柏奚顿时眉开眼笑地伸手接过棋盒,也不计较景染说了什么,爱不释手地抚了抚琉璃玉盒上雕琢的两条黑白浮龙,又妥帖地打开盒盖对着里面的棋子绽开大大的笑脸。 景染看她这样子挑挑眉,这人还真是传言中的臭棋篓子,想了想便开口道:“你现下困不困?若是不困的话我……” 话音未落,猛得一道白光从窗口掠了进来,如同炮弹般嗖地射进景染怀里,姜柏奚猛然抬头便见到景染怀里多了只巴掌大小的白鸟,而且这鸟也……太胖了些! 云灵一头扎进景染怀里似乎才发现这屋中还有第二个人,在景染怀中蹭了蹭才好奇地扭了扭圆滚滚的身子,歪着脑袋一双绿豆大的碧眼好奇地打量着姜柏奚,还不忘吐出舌头轻轻喘气。 “……”姜柏奚将云灵这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诧异地与它大眼儿瞪小眼儿,总觉着它那双绿油油的碧睛是在打量识别着什么,这胖鸟一定是成精了! 景染愣了一下才将云灵托在手心,眼睛弯了弯,另外一只手亲昵地摸摸它的脑袋,“你可算是回来了,辛苦了。” 云灵已经打量完姜柏奚,倦怠地合了合眼皮儿,听到景染的话更是委屈巴巴地喘了口气,干脆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她的手心。 姜柏奚咂舌,这才看到云灵小细腿上绑着的秘签。 景染将云灵妥帖地放置到收拾好的舒适柔软的小绵窝里,才伸手解下它腿上的细简筒,摸摸它的小脑袋,“睡吧。” 姜柏奚看看云灵又看看景染手中的秘筒,眨巴了眨巴眼睛,还没开口,窗前又落下一道暗影,蓝歌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太子!” 姜柏奚和景染同时转向窗外,景染抬抬下巴,示意去外屋。 姜柏奚接过蓝歌从窗外飞进来的密折摆在桌面,扫了扫景染手中的密信,嘴角似弯非弯地拉长了语调道:“玉美人儿,我猜,咱俩儿查的是同样的东西。” 景染展开手中的纸条逐字逐句地看完才抬眼同样扫了扫姜柏奚手边地密折,挑挑眉,不置可否。 姜柏奚敛了敛惯常挂在脸上的笑意,沉默地看了景染片刻,忽地压低声音道:“玉美人儿,跟我联手吧。” 她的语气中带了三分难得的严肃,三分隐隐约约的期许,三分诚然为是的轻快,还有一分难以言明的东西。 或许是从未从见过她如此正经的模样,景染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你想要什么?” “天下。”姜柏奚未经丝毫思索和犹豫,不遮不掩地吐出两个字。 景染转过头看向门外,夜凉如水,投在石阶上的月光也好似一寸寸凉薄下来。 正是因为心中再清楚不过这天下已然分裂四百余年,分久必合乃是大势,再加上这一辈出了靳鞅,姜柏奚和长孙祈沐三个钟灵琉秀的人,让她问不出“非要这样么”的话。 “我爷爷是这青越的德钦王爷,他一生为青越定内绑,战戎马,辅皇征,兴民生;从未受半分倾权,得半点私囊。”景染张望了门外许久才低低开口,连带着声音也如门外清凉的夜色般:“可他却遭受了两代皇权几十年的忌惮,承受了许多见风使舵之辈的算计,也痛失了这辈子唯一的亲子。” 她语气低沉,一字一句的样子姜柏奚同样未曾见过,听到最后不由嚅动了下唇角又合上。 “爷爷他明明有能力离开,却始终坚持留在这青越,留在这德钦王府,必然有他不可捨弃的理由,所以,”景染收回视线看向姜柏奚,认真道:“我不会和任何人联手。” 姜柏奚静静听着她将这番话说完,虽然明明知道其实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还是忍不住嘆息地笑起来道:“等将来一切尘埃落定,你们可以继续住在这里,甚至这王府里的一草一木,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论变脸的功夫,没人能比得上眼前这人,不过景染还是很喜欢这种她这种进退有度的气度,扬眉干脆道:“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指不定到时候已经是故乡非故国。” “故乡非故国”,姜柏奚细细将这几个字嚼了几遍,敛过眸中一闪而过的莫名情绪,又恢复到满面桃花的模样,笑吟吟道:“哎你这个玉美人儿,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本太子很没有面子的。” 景染也笑,挑眉道:“甘丘举国上下尊你令甚过皇令,你得举国千千万万子民爱戴,还在乎我这点儿面子?”她顿了顿,语气真诚道:“你将来会是个好皇帝的。” 第42页 姜柏奚抿紧唇,漂亮的桃花眼雾气氤氲,几乎有什么就要抑制不住喷涌而出,最后还是竭力按捺了下来。 “行了,你若困了便去睡,不困的话,我摆局棋给你?”景染似是没有看见姜柏奚眸中异色,低头拨弄着棋盘开口询问道。 姜柏奚转了转眼珠,很快问道:“诛讥棋局?” “唔——”景染不知是该为眼前这人的敏锐点赞还是该对世间三殊的默契慨嘆,抬眼便见姜柏奚一双跃跃欲试的眸子似乎泛起了兴奋的绿光。 …… “你若有什么需要唤清池便可,她就在外间守夜。”景染嘱咐完姜柏奚便转身出了这间小书房,站在门口转过身子只听到姜柏奚头也没抬地随意嗯嗯了几声,同时左右手已经在棋盘上杀的不可开交。 …… 算了,许是今日喝了不少酒,她实在倦怠的厉害,这个演戏精想怎样便怎样罢。 极快地吃过东西洗漱干净,景染一头栽上床,很快一人一鸟平缓清浅的呼吸声在屋内交错响起。 皇宫流云殿。 “公主,景世子已经安全回府了。”一袭黑衣裹身的罗诺飘身落在窗前,隐去了周身黑雾,对着长孙祈沐躬身禀道。 长孙祈沐轻轻嗯了声,问道:“人都撤回来了么?” “回公主,已经撤干净了。”罗诺抬头看了眼浣纱飘窗后的立着纤长身影,犹豫道:“不过皇上那里…眼下正是紧要的时候,要不属下亲自……” 长孙祈沐凤目极快地闪过一丝挣扎,搭在窗匛上的手指无意识般按压了一下,哑声道:“不用了,下去吧。” “…是!”罗诺抿唇,收回未出口的话,飘身而起,迅速隐去了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看到有人灌溉了营养液,真的很想看到是那个大宝贝儿啊! 可是我掰弄了后台一天依旧没找到哪里看,对自己的残感到绝望 第21章 所等非人 第二日一大清早,云灵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准确找到景染的床帐,扭着圆滚滚的身子钻了进去。 先是歪着脑袋看了看景染紧闭的双眸,接着便轻车熟路般跳上那张精姿瑰丽的脸,左踏踏右踩踩,还间歇地低下脑袋浅啄一口。 景染深吸一口气坐起身子,顶着一头被凿成鸟窝般乱糟糟的头发,掀开床幕看了一眼外面鸡都嫌早的天色,忍无可忍般一把撸起云灵直接扬手扔出了窗外。 云灵欢快地扑棱扑棱翅膀升到了半空,眨巴着无辜的碧眼飞进了三色枫林。 景染顶着半耷拉的眼皮儿收拾妥当推开门,转向三色枫林的脚步却顿了下,改步转进了灯火通亮的小书房。 清池裹着被子在外间睡得正香,甚至发出微微地呼噜声。 景染:“……” 轻手轻脚推开内室的门,和昨晚同样装束的姜柏奚迟缓地抬了下眼皮儿看向门口,除了一脸不郁的神色和眼睫下新添的两片儿青影,坐姿和面前的棋盘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景染一扫脑中混沌,讶异地垂眸看了看棋盘又转到姜柏奚脸上,问道:“你坐了一夜?” 姜柏奚没精打采地端起茶盏灌了一大口,没答她的话站起身脚步虚浮地往外走,边走还边咕哝道:“等本太子睡够了,还能再跟这破棋局大战三百回合——” 诶? 景染顿时乐了,眼瞅着清池已经被惊醒跟了出去,便放心地低下头细细看向棋盘,心下赞嘆。 想着这人真不愧是棋篓子,长孙祈沐和靳鞅联手未能窥破,臭老道和慧忍大师相约了十年也未曾堪破的东西到了这人手里仅仅一晚上时间,便将本是死水一潭的格局打破到看起来处处逢生,除了中间那颗宛若棋眼的白子依旧锁死全局。 景染对着最中间那颗棋子皱皱眉,挥袖一扫将棋盘打乱,一颗颗收了起来,机缘到此已是难得,再强求下去怕是要魔怔了。 寒冬清晨冷冽异常,一开门顿时一股锐利的寒气铺面捲来,景染瑟缩了一下,对着灰濛濛的空中喊道:“蓝歌?” 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的黑影应声飘落,景染将琉璃玉盒递了过去,“替你家太子收好。” 蓝歌点头接过揣进怀里又飘进了清雅轩。 景染羡慕地看着清雅轩的方向,想起那只日日雷打不动啄她起床的胖鸟就来气,要不然这寒冬飘雪的日子里裹着暖和的被子赖在床上,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啊。 景染对着三色枫林的方向轻哼一声,踱步转去了后院,轻车熟路地翻身上了墙头。 长孙祈沐的院子里依旧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景染眸光动了动,转身就要往下跳。 玄魅的声音又适时地幽幽响起:“世子,您这是要去做贼吗?” “……”景染转头对着身后怒目而视。 不见玄魅的身形,只听他又善意地提醒道:“九公主这院子也是布了阵法的,您这一跳下去,恐怕只能等着她亲自领你出来了。” 景染正兀自转头讶异着,玄魅又幽幽开口了:“不过想必九公主是很乐意来领你的。” “…你再敢多说一句本世子就罚你进去破阵!”好呀,胆子肥了,都敢来调侃她了,景染满意地听着玄魅的声音不再响起,直接从墙头上飘身转去了梅林。 第43页 前几日还含合着的小豆苞已经料峭了枝头,满目殷红,暗香冷冽。 景染深吸一口气,兜起衣摆,飘身而起,速度极快地在梅林中来回穿梭,带起一股股劲风。 很快还沾染着晶亮露珠的花瓣便兜了满怀,玄魅又应声而落:“世子!” 景染眉头竖起:“何事?” “暗中监视我们王府的人昨夜已经全部撤走了?”玄魅看着景染怀里的花瓣愣了一下。 “嗯?”景染抬眼,“是同一批人么?” “看不出来,不过是分成两波撤的。”玄魅道。 “两波……”景染微蹙的眉头很快展开,颔首道:“下去吧。” “是!”玄魅刚准备离去,忽地手指摸上剑柄,转头喝道:“什……” “哎。”景染拦住他,眉目晶亮地转向院墙的方向。 一身雪青色锦袍的裴劲松利落地从墙的另一边儿跃过飘身落了下来,看到两个人影还惊吓地防备了一番,等看清眼前之人是景染后顿时卸下防备的姿态,惊喜道:“景兄!” 景染:“……” 玄魅也一脸怔愣:“……” 他就说世子怎么一大清早便跑到梅林来,还採摘了这么一大兜香喷喷的梅花瓣,竟然是在等裴家的小将军么…… 玄魅顿时一脸复杂地看了眼裴劲松又看了下景染,赶紧起身飘走了。 景染:“……” 裴劲松见景染连哼都不带一声的,顿时向前走了两步,搭上景染的肩膀,垮着脸道:“你不会又不认识我了吧,前几日你在靳长公主的马车上我们刚见过的。” 景染眨了眨眼睛,将他搭过来的手抖掉,掀起眼皮儿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裴劲松就势收回手,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就……就翻墙进来的呗,我顺道试一下你府里护卫的武功,还不错,真的,有好几次我差点儿就被发现了。” 景染挑眉,编,继续编! “嗨……”裴劲松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实话实说道:“就是你回来这么久我就想着还没跟你好好聚聚,我爷爷看管我又严,我平日里都没有什么机会出府,只能趁着天还没亮偷偷熘出来了,这不是不敢光明正大进来,就是害怕他老爷子知道了又要将我逮回去么……” 裴老将军一生为人耿直,作风强硬,六个儿子先后战死沙场,现今府中烂摊子留下了一大堆,各房明争暗斗的厉害,到头来却只成器了裴劲松这么一个宝贝孙子,将所有的期许和心血都放在他身上也是正常的。 景染想了想,抬步朝梅林外走去,没好气道:“你倒是起的早。” 裴劲松赶紧抬步跟上,“这哪里算得早,我平日里便是四更起身,去演武场练武演兵,不过都是习武之人,也算不得什么,景兄你便也起的很早。” 景染:“……” 你早,你早,全世界你最早,比鸡都早! “不过说起来……”裴劲松赶上景染,低头看看她怀里兜着的花瓣,踌躇道:“你采这些花瓣难道是为了回去泡澡用么?怪不得你身上老有股淡淡的香味儿……” 景染脚步顿了顿,转头瞪了裴劲松一眼,这人神经大条的跟根儿木头似得,她身上的味道是冷梅香么? 明明是云雾山峰顶的栖雪松! 不想与他说话,景染脚步加快了些许。 “哎……”裴劲松连忙也加快脚步跟上景染,自顾自地解释道:“我知道有很多世家公子都喜欢用薰香之类的东西,虽然我不喜,不过我可以理解的,景兄你又生的如此文质翩翩,其实身上香香的,也很好闻。” 景染:“……” 你才香香的! 你全家都香香的! 裴劲松饶是再跟个棒槌似得,也知道景染这下真的懒得搭理自个儿了,不由得觉着自己这张笨嘴除了吃饭就只会拉后腿了,只得垂头丧气地跟在景染身后亦步亦趋。 景染走了一段,斜着眼睛朝后睨了一眼,不由好笑,这人小时候一副胖胖墩墩的模样,性子却是活泼的很。没想到如今长大后模样虽然变得俊郎清秀了,可这性格却变得跟个呆头鹅似得,裴府现如今用得上的就只剩下了爷孙两个人,而裴老将军又年事已高怕是护不了裴府几年了,他这种性子将来不招人算计才怪了。 想了想又摇摇脑袋,这天下已经风云诡谲,就等着一个打破的契机了,未来德钦王府都不知道飘向何处,她这心可操的远了。 一顿早膳吃的格外快,景染刚低头慢条斯理地吃完一盘水晶虾饺,再抬眼时便见到桌上的大小盘子已经空空如也。 …… 再坐到回廊台,景染回想着昨日长孙祈沐煮酒的手法,将面前的酒壶盖儿掀了一下等白气冒完又盖上,抬眼看向天边亮眼的橘光又一寸寸洒了下来,暗衬今日又是个好天气。 裴劲松看着面前的酒壶又开始冒出一股股的白气,才不好意思地嘀咕道:“原来那些花瓣是用来煮酒的啊……” 景染挑他一眼,陪他应了几句,裴劲松的话便一下子又多了起来,嘴里噼里啪啦的,好似王婆卖瓜。 第44页 景染:“……” “好好好,我看这酒应是煮的差不多了。”景染赶紧出声打断他的话头,觉着一会儿云灵都要被招过来了,云灵最爱有样学样,一人一鸟若是上赶着一同叽叽喳喳,她怕是要年十八而卒。 “是了,这颜色如此漂亮,又是景兄你亲自煮的,我待会儿定要多尝几杯才是。”裴劲松接过杯子,对着杯内酒液由衷赞美道。 “想得美,只给一杯。”景染眉毛动了动。 裴劲松:“……” 景染端起杯子尝了一口皱皱眉,果然入口的味道和昨日大相迳庭,抬眼看向裴劲松,见他先是小酌了一口接着便抬杯一饮而尽,喝完后还意犹未尽地咂摸了下嘴。 应该也不是很差,景染如是自我安慰道。 “喏,”景染将酒壶提熘到裴劲松面前,“喜欢便都给你罢,只是以后别一口一个‘景兄’的叫了,听起来很是怪异,你便直接唤我名字便好。” “那怎么行!光叫名字显得多为生疏。”裴劲松断然摇摇头,又自顾自道:“我比你大上两岁,要不我便如同小时候一般叫你‘小染’吧!” 景染没回话,眸光盯着一抹天青色的身影极快地由远及近。 “你说好么,小染?”裴劲松抬头询问景染。 长孙祈沐远远便认出景染和裴劲松在清液阁的回廊台对酌,刚落地便听到这一声‘小染’:“……” 景染也:“……” 不好! 哪里好了! 简直磕碜!寒碜!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和编辑聊签约的事情,莫名觉着她真的 很萌! 于是今天这章就写歪了嘶,可能也是我比较萌裴劲松这个人设的缘故,所以你们小公主的出场变成了他的,我很方。 【求不打】 不过你们莫方哇,女友力max的小公主下章就出来了! 第22章 轻灵一舞 “站住!”眼看着长孙祈沐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就要飘走,景染想也没想地喝出声,见她身形没有丝毫停顿,袖中锦练顿时飞出,将长孙祈沐缠地严严实实地卷了回来。 “……”长孙祈沐垂眸瞅了瞅,抬眼便见景染眉头凝成了个川字,眸光下移,便见一脸莫名其妙地裴劲松转过头后顿时吓得大惊失色,一满杯酒全部餵进了怀里。 …… “你做什么来了又跑?”景染眉头蹙了蹙,微微低了头去看她。 长孙祈沐却是不答,抿了下薄唇,面无表情地低浅道:“你绑我。” “……”景染也垂眼看了看她被束缚成蚕蛹的身子,伸手就要为她解开,有些不自在道:“谁让你一言不发便走的,我不将你捆回来如何知道你为何要走。” 长孙祈沐却是后退一步,躲过她的手,继续道:“你竟绑我。” 她这句语气更是低浅,眼角也微微殇了起来,好似不开心至极又沾染了些许憋屈。 “……”景染身子几不可闻地僵了僵,她竟然发现,她有些害怕她露出这副模样。 眸光凝固片刻,景染朝长孙祈沐走近一步,对着她轻声道:“是我错了,替你解开好不好,以后你罚我便是。” 长孙祈沐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漾了水波的凤眸微妙道:“任由我罚?” 景染心下好笑,装作没有看到她眸中清浅的笑意,替她解开缠绕的锦练,低低嗯了声:“任你罚。” 长孙祈沐乖乖任由她动作,束缚解开后轻轻动了下手臂,阖了阖眼眸道:“麻了。” “……”景染脚步一顿,微抬了眉梢睨她,见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心下忽地一软,转过身拉过她的手臂放在手心里轻轻揉捏着。 长孙祈沐微微侧目望着景染眉目柔和的侧脸,唇角轻扬,眸光轻软。 裴劲松默默看着两人相携站立在一处的身影,半晌没有言语。 “好了。”并未让景染揉多久,长孙祈沐轻声开口,看着她的眼睛笑着道:“我今日是瞒着父皇和母后私自出宫的。” 景染脸色稍缓,瞭然地指着裴劲松道:“他就是个棒槌,不会多话的。”说着又对长孙祈沐招招手,缓声道:“过来。” 裴劲松听到景染说自己是个棒槌,也缓过神来,连忙站起身允诺道:“九公主请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我,我也是偷偷跑出来的。” 长孙祈沐:“……” 景染看他脸红又大舌头的模样,只当他是喝酒上了头,忍俊不禁地朝长孙祈沐道:“听到没,他要是敢说漏嘴你便去告知裴老将军揍他,他要受的惩罚可比你重多了。” 棒槌忙不跌地点着脑袋,长孙祈沐看他一眼,走近两步坐了下来。 景染将半篮子花瓣和剩下的酒一股脑推到长孙祈沐面前,眸光期许地瞅着她。 “……”长孙祈沐安静看着她晶亮地眸子心下发软,半大不小的酒罈子被她衣袖轻轻一扫便托在手心,低头下轻轻嗅了下,问道:“十五年陈酿的梨花白?” 哎?景染突然想起那日玄魅说长孙祈沐喜爱饮酒,世人皆知的话来,看样子这人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酒罈子。 第45页 景染轻轻点点头,知道她虽是询问的语气,心中却是透亮便不再多言。 长孙祈沐却是忽地淡淡笑了下,看向裴劲松面前沾湿的一大片衣襟道:“酒自然是好酒,不过梨花和梅花的香气两相冲撞,不会递增反倒消减,煮起来自然事倍功半。” 唔……景染恍然地眨了眨眼,连忙嘱咐清池去重新搬了一坛竹叶青来。 “这剩下的半坛梨花白可否送我?”等着竹叶青送来的间隙,长孙祈沐忽地开口道。 景染眨眨眼:“自然。” 长孙祈沐细緻的眉眼弯了弯,用指尖轻抚着坛身细碎的片片梨花瓣。 “这个虽不是什么陈年佳酿,不过是我特地从醉城带回来的,一年里只得两坛,可是有市无价的。”等竹叶青送过来,景染利落地拍开封泥朝长孙祈沐挑挑眉,颇有些朝她显摆的意思。 “嗯,一年只得两坛。”谁知长孙祈沐却是点点头,波澜不惊道:“那巧了,另外一坛正好在我那里。” 裴劲松差点儿没笑出声,连忙端起酒杯来象徵性地掩饰了一下。 “……”景染转头挖他一眼。 长孙祈沐也是垂眸边往酒壶里倒酒边低低的笑,她平素里极为清凉孤寒,就算笑起来也只是轻轻一勾,这一笑便显得极为勾人,景染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开视线看向裴劲松,奇怪道:“裴棒槌,你不会真喝醉了吧?脸红成这个样子?” 而且这人好似半晌都未曾叽叽喳喳了,她竟还有些不习惯。 裴棒槌?长孙祈沐眼角上扬,微微挑了景染一眼,想着这人果真跟着姜柏奚学歪了,刚回来的时候说话还一板一眼,现今才短短几天,便会给人起外号了。 不过这样,也很可爱就是了。 “哪里!我就是喝酒容易上脸了一些,这样的酒我一次能喝五坛!”裴劲松连忙坐直了身子,不服气道。 就吹牛吧!景染一边怀疑地睨着他,一边手下不停的将剩下的半罈子梨花白和竹叶青都揽了过来。 想得美!她藏的可都是好酒,想喝五坛她还不给呢! 长孙祈沐瞧见这人的动作,眼角笑意加深。 裴劲松:“……” 好不容易端上重新煮好的酒,刚送到嘴边儿余光就瞥见云灵又跟个大炮弹似得射了过来,景染赶忙做好准备,没想到云灵却是一头扎进了毫无准备的长孙祈沐怀里。 “——嗯?”长孙祈沐稳了下手臂,下意识抬手朝怀里拍去,低头看见那双眨巴眨巴的碧眼又猛然停了下来。 “……”景染眉头竖起,伸手就要去捞它,这胖鸟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连人都认不对。 长孙祈沐下意识躲了一下,一只手将云灵妥帖地搂住,抬眼问道景染:“你养的么?” 景染收回手,哼哼道:“我才养不出这样的胖东西。” 云灵不满地扑棱了下翅膀,长孙祈沐笑,低头轻轻抚摸它:“没有很胖,反倒摸起来很舒服。” 云灵极为享受地眯起眼任长孙祈沐轻抚,过一会儿跳上她的肩头,如同平日里蹭景染一般用小脑袋去蹭她的颈窝,模样依赖又眷恋。 景染不动声色地瞥了它一眼,敛起眸中神色,默不作声地端着酒杯轻轻摩挲。 裴劲松惊诧地看了半晌,也想伸手去摸摸它,被云灵蜡红色的小嘴儿毫不客气地啄了回去。 “……”裴劲松暗暗咋舌,果然是景染养的鸟,看着轻灵又活泼,却是着实傲娇的很。 长孙祈沐任由它动作,感受着它亲昵的举动,见云灵好奇地啄了一下酒杯,不觉莞尔,将杯中酒晃动了一下,试探地问道:“你想尝尝?” 云灵扬着的小脑袋点了点,碧眼流转着浅浅波纹。 裴劲松更是惊异,这鸟竟然如此通灵,可以听懂人话。 长孙祈沐预料之中地将杯沿儿凑近云灵,看它如同涂了蜜蜡般的小红嘴儿浅浅地伸进杯口呷了一口,随即如同被辣到一般吐着舌头轻轻喘气。 长孙祈沐轻笑,将它托在手心,云灵就势抖开翅膀在长孙祈沐手心里跳起舞来,灵活地绕着她白皙修长的指尖来回穿梭跳跃。 裴劲松看的眼睛都直了,景染只是脸色不善的斜睨着它,云灵旋即飞起身落到景染肩头蹭了蹭她的脸颊,随即落到她的手背上,轻啄着她的指尖,示意她也将手伸出来。 景染如它所愿伸出手,云灵随即也绕着她的指尖开始起舞,逐渐引导着景染手臂抬高,一点点和长孙祈沐伸出的手指碰在一处。 长孙祈沐指尖轻颤瑟缩了一下,看着景染眸中升起浅浅薄雾,试探着翻转手指,将景染如玉温凉的指尖轻轻攥进了手心。 “啾,啾啾啾。”云灵似是高兴极了,欢快地绕着二人牵在一起的手臂来回环绕转圈儿,小小的翅膀也扑棱的格外欢快。 裴劲松眸光静静落在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指上,一个修长如玉,一个指节明晰,看起来是如此的般配和美好。 景染眸中始终氲着浅雾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动不动地任由云灵玩够了才收回手,看着长孙祈沐,眸中雾气散尽,忽地问道:“若是皇上今日突然召见你怎么办?” 第46页 “不会,今日南疆的使臣进京,父皇应是没有这个功夫。”长孙祈沐来回摩挲着拢回袖中的指尖,轻声回道。 “南疆?”景染抬眼:“派了谁前来?” 南疆王室不知为何,历来子嗣也是一直单薄,和甘丘比起来不遑多让,现今南疆王长年缠绵病榻,自然是来不了的。而他膝下一共也就只有两个女儿,大公主叶玫沉稳勤政,二公主叶瑰却活泼机灵,两人都颇受臣民喜爱。 长孙祈沐想了一下,道:“先前递上的摺子说是叶玫只身一人前来,不过后来又说临出发时带上了叶瑰。” 景染眸光闪了闪,垂眸想了一下,抬头粲然一笑:“南疆王倒是放心把两个宝贝苗子都放出来,走,我们也去瞧瞧热闹去!” 长孙祈沐不知想到了什么点点头算是默许了,反倒裴劲松“啊”了一声,讶然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区区南疆公主进京罢了,再说了,我和九公主今日怎好大摇大摆的出去?” “可看的多了,你个棒槌知道什么!”景染嗔了裴劲松一眼,寻思道:“我们不用抛头露面,寻间靠街的酒楼客房坐着看就行,你们两个可以用轻功悄无声息潜进去。” 裴劲松又要可是,景染赶紧打断他的话头,眉头竖起:“裴棒槌,你再婆婆妈妈的跟个姑娘似得就回府去吧,我们走了。”说着又抬眼看了一眼天色,两步走到长孙祈沐面前直接拽她起身:“赶紧的,一会儿赶不上了!” 长孙祈沐顿了顿,抿唇撇了眼桌上的梨花白。 诶?景染跟着垂眸看了眼,拉着她飘身而起:“我回头差人给你送去。” 眼看着两人说走就飘走了,裴劲松连忙起身追了上去,他本身轻功就不如这两人,卯足了劲儿跟在后面也是越跟越远。 景染朝长孙祈沐怀里撇了一眼,直接伸手探进她襟口,一把将偷偷钻进去的云灵捞了出来,扬手往后一扔,不满道:“你这胖东西怎么还在,回去自己玩儿去!” 长孙祈沐身子蓦地一僵,缓了下回头看时云灵只剩了一个小点,只得无奈看看旁边,这人真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你爱我吗! 第23章 南疆进京 三人绕了一整圈儿,发现凡是临街靠窗的客房大大小小都被占据了,街道两旁也是人流攒动,看来有不少人都想亲眼目睹一下传言中南疆两朵金花的真容。 景染拉着长孙祈沐飘进了花满楼的天字一号房,裴劲松随即跟了进来。 花满楼是着名的青越双楼之一,经营遍布大小城池,京城这座更是尽善尽美,平日里高朋满座,往来络绎。而天字一号房就占据了整整一层,设计奢华,要价斐然,平日里基本都是空着的。 “你们不要露面,我下去支会掌柜一声。”景染边往外走边嘱咐道。 长孙祈沐从窗前转过身便见景染的衣角已经消失在门内,而裴劲松不知从哪儿竟然拎出一壶茶水正大杯大杯地灌着,见她看过来还呛了一下:“九公主,你,要不要喝点儿?” 长孙祈沐摇摇头,转过身对着天蚕丝的窗网朝外面细细打量,这种产自天山的天蚕丝极为珍贵,用特殊技法织成后只有非常轻薄的一层,穿在身上十分飘胧逸月,从外面看起来却丝毫不会清透,而从里层看外面,却如无隔物一般。 如此珍贵的东西,也就花满楼有这个手笔将它做成窗网用,尽管只布置在天字一号房,也足以显示出它日进斗金的雄厚财力。 不过有趣的是,青越双楼的另外一间酒楼——第一楼,正是坐落在花满楼正对面,此刻临街将近上百个房间同样满满当当,不少人都掀起了窗朻,临窗对酌。 长孙祈沐速度极快地将这些房间一一扫过,最后将视线定在对面同样平齐的天字一号房,微微眯起眼巡视,那间房子的窗户同样落下了帘幕,可以看出有人在,却无从窥探。 忽然有嘈杂的脚步声传进来,长孙祈沐收回视线皱皱眉。 伴随着响起的还有一个年轻男子怀疑审问一般的声音,“这天字一号房平日里都是空着的,怎么就今日如此的巧,掌柜的你莫不是在匡本世子?” “哎哟,瞧白世子您说的,小老儿还没有老糊涂,怎么会连送上门儿的生意都不做,实在是今日已经有贵客将天字一号房包下了,您二位确实来迟了一步。”掌柜的连忙跟在后面赔着笑脸道,“不过天字二号房如今是空着的,您二位要不然……就移步到天字二号房将就一下?” 年轻男子皱皱眉,转过身询问另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子:“容兄,你看?” 被称作“容兄”的男子想了想,道:“天字二号房哪儿及天字一号房舒适角度又好,不若我们先上去看看是哪个熟人再做定夺。” 房内的裴劲松皱起眉头,面带嫌恶地对长孙祈沐道:“是白灼和容止。” 长孙祈沐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口点点头。 青越朝堂的一王二相三诸侯历来为世人称赞,分别是德钦王,左右丞相,还有文渊侯,武安侯和泰伯侯三候,这几人几乎撑起了青越的大半壁江山,为历代帝王所倚仗,因此威望甚高,家族庞大,门下也多有不肖子孙,白灼和容止便是文渊侯和泰伯侯府的世子。 第47页 两人一拍即合随即抬步朝三楼走来,掌柜的连忙追上去试图劝说,还没开口便被白灼一挥袖扫了下来。 掌柜的看起来虽五十有余,却是身怀武功,不动声色地御起轻功稳住身形,刚准备再追上去,端着两盘瓜果点心的景染却忽然踏了上来。 从接手王府势力后景染便知道花满楼是她娘留下的产业,她本来未想插手,没想到掌柜的方才竟然只凭她腰间的那块儿墨暖玉便一眼识出了她的身份。 景染抬步走向三楼,朝掌柜的使了个眼色,掌柜的旋即领会退了下去。 已经走到门口的两人刚伸手推开门还没看清内里是何情形便眼前一花,砰地一声被一股大力打了出来,房门随即紧闭如初。 两人狼狈地整了整衣衫和头发,恼羞成怒地抬步准备再上前,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又猛然停了下来转过身。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景世子。”白灼看到景染先是一怔,随即压起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艷,当先开口讥讽道:“看来景世子不仅财大气粗,还当真生了副好皮囊,竟比回春楼的头牌儿娇娇姑娘还要冰肌玉骨。” 景染微微抬了抬眉梢还没说话,和白灼厮混惯了的容止当下会意接话道:“娇娇哪里比得上景世子好手段,景世子这才回京几日,竟然迷的乌荔靳长公主相邀赏梅不算,又勾得甘丘的奚太子直接入住德钦王府,就连我们一向眼高于顶,尊贵清傲的九公主殿下竟然都向皇上请旨赐婚,这手段可是堪比狐狸精。” 两人言罢对视一眼,吊儿郎当地笑了起来。 景染手指微动,天字一号房的房门却猛然掀开,两人下意识止住笑声想回头看去,腿却不听使唤一般轻微打颤,纹丝不动,身后如同千年寒冰一般的气息瞬间袭来,长孙祈沐寒潭一般的目光几乎要在两人身上结出冰锥。 景染抬眼便见长孙祈沐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如玉冰凉,眸中隐有凌冽怒色,周身释放着浓郁的上位者所拥有的威压。 似乎这些时日以来,这人在她面前的大多时候是温软清凉却轻柔如水的,偶尔会勾起雪莲绽开一般的浅笑,景染不由忽然有些恍惚,这个人究竟还有多少面是她未曾见到过的。 长孙祈沐看到景染怔愣,猛然收起周身凌冽,白灼和容止勉强回过头,看到长孙祈沐时脸色骤然发白。 裴劲松眉目丝毫不掩厌恶道:“文渊侯和武安侯英明一世却教子无方,纵容逆子人前纵言,人后失德,这世子之位是不是该换个人来坐了?” 白灼和容止脸色难看地看向长孙祈沐,见她并无表示更是冷汗连连。 景染闻言却“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没看出来这棒槌平日里呆头呆脑,闲话连天,关键时刻竟还有这文采犀利,伶牙俐齿的一面。 裴劲松瞪向景染:“你还能笑得出来?” 景染无辜地耸耸肩:“那我难道要像你一样直接出手把他们暴打的满地找牙?”说着又笑着挑挑眉,诚恳道:“这样会显得我以强欺弱,人后失德,传出去对名声不好。” 反唇相讥一句,景染便当真不欲理会二人重新抬步。 谁知容止被激,挂不住脸上神色般忽然抬头道:“九公主你千万不要被这人的表象迷惑了,我前天从醉香楼晚归还曾见她大半夜私会靳——唔…” 容止话音未落,嘴里忽然“嗖”地飞进一块儿糕点,景染不高兴地扁扁嘴,居高临下斜睨着两人道:“还有完没完,要不然本世子亲自送你们下去?” 她这一眼眸中隐隐带了凌厉,白灼连忙拉起容止,长孙祈沐的声音却忽地传了出来:“站住。” 两人身子一僵,景染抿起薄唇,长孙祈沐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缓缓走近,却是挥袖将景染手中端着的糕点又扫了一块儿到白灼嘴里,眸光和语气都异常寡淡地一语双关道:“记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白灼连忙点点头,拉着容止走了。 长孙祈沐接过景染手中盘子,忽地轻笑了一下:“还不进来?” 这个笑意不同于以往她每一次浅而温软的笑,景染站在门口静静觑着她,不语。 长孙祈沐也定定看进她眼里,眸光虽然沉静,可笑意却当真未曾到达眼底。 景染心下忽地生出些许烦躁,第一次想挥袖揉皱这张笑脸。 坐于屋内将一切收进眼底的裴劲松深深隐去了眸中最后一点星火。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觉得今天短短的,对就是的,因为它刚好到这里阿蛤蛤蛤 第24章 庐山真面 “是不是有话想问我?”景染定定看了长孙祈沐一会儿,忽地偏头问道。 长孙祈沐长睫扇了扇,嘴角动了动开口道:“没有。” “没有?”景染眉梢抬了抬继续看她,长孙祈沐心下一紧,景染却是忽地抬步抢过她手中的盘子,从她身边错身而过,语气轻快道:“那你想吃什么自己端去,这个是我的。” “……”长孙祈沐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失笑地去看景染的背影,这人真是… 刚合上门,临街窗户忽然极快地掀起一阵微弱的风,长孙祈沐转过身,便见好似个蛇精似得姜柏奚已经软趴趴地坐到了桌边。 第48页 …… 两步走到桌前坐下身,便见姜柏奚撑起下巴,桃花眼潋滟地将几人一一打量过,最后定在景染身上,翘起眉毛控诉道:“你说你这个玉美人儿,偷偷喝好酒不喊我,瞧个热闹也不叫我,你说说,你还记着本太子还住在你的府上吗?” …… 裴劲松一脸骇然地看着凭空出现的姜柏奚,又听她好一番控诉,感觉自己这短短半天脑袋好似不够用了,这…这…… 景染瞪她一眼:“没叫你你不是也嗅着跑过来了,睡够了?” 姜柏奚眉飞色舞道:“本太子昨夜可是歇在你的院子里,连一堵墙都没隔自然能嗅得到你。”说着还特意滑了一眼长孙祈沐,“至于这觉嘛,睡多少都不管够,回去再补上罢。” 长孙祈沐:“……” 景染伸手抓起个大苹果塞进到她嘴里,叱道:“给我闭嘴,少胡说八道。” 姜柏奚磕碜完两人,从善如流地抱起苹果啃了一口,笑吟吟地闭嘴了。 窗外隐隐有欢呼声传进来,景染探头往外看了一眼,随手拿起两个大青梨递给裴劲松和长孙祈沐。 长孙祈沐捧着梨,无辜道:“方才不是说不给我们吃?” “……”景染回头挖她一眼,伸手就去夺:“那你快还我。” 长孙祈沐轻巧躲过,眉眼弯弯道:“送与别人的东西哪里还有讨要回去的道理?” 姜柏奚一边笑着看戏一边将苹果咬的咔擦作响。 景染一口气不上不下,扁扁嘴抓了一大把瓜子放在面前嗑地噼啪作响。 她不理长孙祈沐,长孙祈沐却上赶着去招她:“冬日干燥,少磕点仔细上火。” “……”景染抓瓜子的手一顿,竖起眉头看她,却见她一副无辜又耿直的神色,无从火起,用鼻子哼出一口气,将瓜子换成了一串葡萄。 姜柏奚笑地腰都直不起来了,眉不见眉,眼不见眼地匍匐在桌上一颤一颤的。 好半天才爬起来抹着眼睛嘆道:“哎木头人儿,我真真是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多话可爱的一天!” 长孙祈沐面色恬淡,语气却温软且理所当然道:“若是给喜欢的人瞧,自是多可爱都不为过的。” 姜柏奚刷地竖起眉,这人真是忒会顺杆儿爬了!裴劲松默默地一口咬下半个梨。 景染对上那人温婉清亮的眸光眉睫颤了颤,窗外却是已经传来沸腾的熙攘声。几人放下手中东西,放眼望去,可以远远瞧见一身藏蓝色皇子服饰的长孙祺泓端坐马上,当先领路。 前些日子长孙祈沐忽然发难,皇太子长孙祺灏被禁东宫还未解禁,现今六皇子暂代太子职务,以他的身份迎接个南疆公主还是绰绰有余的。 长孙祈沐抽空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窗子,窗匛已经抬起露出底下一小条缝隙,只往下看的话刚好够用,而屋内之人却是仍被挡着,半掩琵琶犹遮面。 景染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动作,也朝对面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便继续投眼到南疆使臣的队伍中。 除了长孙祺泓所带的羽林军开道,叶玫和叶瑰各自乘坐的圆顶马车也被手持弯刀的南疆侍卫严丝无缝的包裹在其中。 随着队伍缓慢行至主街,叶玫的马车帘幕挑开,人群中顿时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叶玫报以友好的挥手示意。 一张娇若凝脂的脸庞端是三分端丽七分柔美,细直的身子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姜柏奚“啧”了一声,饶有兴趣地点评道:“虽不及本太子貌美如花,可也是个确确实实的大美人儿!” 景染白了姜柏奚一眼,这人真是时时刻刻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严格说起来叶玫这种长相单独拉出来非常符合古代大众的审美,但是若是和长孙祈沐,靳鞅和姜柏奚三人放一块儿,瞬间便会黯然失色,这三人除了五官风姿冠绝,无可挑剔之外,自有一种天成的贵气和无可比拟的风华。。 景染打量了叶玫几眼便移开视线转向那辆代表着南疆二公主叶瑰所乘坐的马车,几乎所有人都被叶玫吸引了视线,无人注意到这辆紧随其后的马车却是始终紧闭着帘幕的。 姜柏奚跟着看过去,桃花眼波光流转,笑吟吟道:“这南疆两朵金花,大公主如今出尽了风头,二公主倒是坐的住,难不成其实是在里面绣花?” 长孙祈沐也紧盯着叶瑰的马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劲松恍然大悟的接道:“对啊!传言中这南疆长公主沉稳庄重,不喜露面,反倒是二公主性格活泼开朗,没道理如今长公主都出来打招呼了,二公主却连个面都不露,难不成是病了?” “挑着这个时候病了?那也太会赶巧了一些!”姜柏奚嗤之以鼻,不正经地懒声道:“依本太子看,那里面许是藏了个见不得人的小白脸儿还差不多。” 姜柏奚话落,景染忽地抬手一缕气线直直朝叶瑰的马车飘去。 除了裴劲松依然在傻傻地左顾右盼,剩下两人都知道景染出手了,目光随即紧盯着马车帘幕。 谁知那块儿布帘子却像是石板一块儿一样,纹丝不动。 姜柏奚一改神色懒懒的模样,坐直身子喜滋滋道:“本太子真是料事如神!” 第49页 “……”景染白她一眼,再次出手用了八分内力,却是还没靠近马车便被一股气劲直直打了回来。 长孙祈沐细緻的眉眼微蹙,还未动作姜柏奚便刷地站起身,一把挥袖将桌子扫开,两步跨到窗前竖眉道:“本太子还不信了,一个南疆公主武功这么高,姑奶奶今日非要看看里面到底是哪路牛鬼蛇神!” 伸手摸瓜子摸到一手空,并且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裴劲松:“……” 连“姑奶奶”都用上了,景染好笑地撇了一眼姜柏奚,併到她身边,两人同时出手,用了十成十的内力。 长孙祈沐起身站到景染身后,紧蹙着眉盯着那辆内里明显坐的不是南疆二公主的马车,余光似有若无地注意着对面的天字一号房。 无论是景染还是姜柏奚,武功均已出神入化,登峰造极,年轻一辈难有望其项背者,可马车中的人却是能暂且以一敌二,隐隐和两人僵持抗衡,说明这人的内力武功起码已经约莫和慧忍大师与无回道长一般修为了。 整个车队无知无觉般已经行驶到花满楼正下方,长孙祈沐眉头越蹙越紧,按下要出手的招式,紧紧盯着已经微有晃动的马车帘幕,显然马车中的人已经逐渐不敌式微起来,似乎越来越难以抵挡。 就在这时,对面天字一号房的飘窗忽地窜出一股气线,气势凌厉,帮助马车中的人再次将景染和姜柏奚打了回来。 长孙祈沐长臂如预料般一勾,将景染妥帖安稳地捞进怀里,丝丝缕缕的雪莲香顿时包裹而来。 景染身子一顿,长孙祈沐却是立刻收回手,抿了下唇,低声问道:“可有受伤?” 淡而馥郁的冷香挥散些许,景染摇摇头。 姜柏奚猛然后退了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顿时勃然大怒,也顾不得长孙祈沐和景染如何如何了,顿时冲到窗前就要对对面出手。 长孙祈沐蓦地挥袖打断她。 “木头人儿,你做什么?”姜柏奚猛然转头冷怒道:“方才你若是也出手,那个破帘子便被掀开了!” 长孙祈沐没有答话,凤眸眯起看了看对面,低缓道:“那边的天字一号房有两个人,我方才若是出手另外一人也会出手,我们不见得能占到便宜。” 姜柏奚一张桃花脸皱巴了皱巴,火气挥散些许,转头对窗外命令道:“蓝歌!立马给本太子去对面瞧瞧是何方神圣扰了本太子的好戏!” “玄魅你同去。”景染也皱眉开口,以方才插手之人出手的情形来看,不说对面有两个人,就是一个,蓝歌和玄魅加起来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是!”两道身影齐齐应声迅速朝对面飘了过去。 几人重新坐回屋中,裴劲松连忙将茶壶捧了过来。 景染当先倒出一杯递给姜柏奚,安抚道:“去去火。” 姜柏奚一副谁欠了她百八十万似得臭脸,接过杯子仰头就灌了下去。 景染无奈看她一眼,一边将另一杯倒给长孙祈沐一边道:“最起码我们现在可以理出几点来:第一,马车中的人绝对不是叶瑰,那真正的叶二公主去了哪里?第二,车中之人内力醇厚,除开类似我师父和慧忍大师这种近百年的修为之外绝无可能达到,而南疆又什么时候听说过有如此厉害的人物?而第三,对面天字一号房的两人是谁?为何出手帮助南疆遮掩。” 听景染说完长孙祈沐便阖了阖眼眸,如玉长指扣在桌面,似在细细思量,姜柏奚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既然来了,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南疆二公主总归是要露面的,至于马车内那个老古董,藏了这么多年岂有让他再轻易藏下去的道理?”姜柏奚顿了一下,抬眼看着蓝歌和玄魅已经飘身返了回来,凉凉道:“本太子现在只想知道,对面触我眉头的是什么玩意儿?!” “太子,世子!对面已经人去楼空了!”蓝歌和玄魅对屋内传音禀报导。 长孙祈沐似有所料般阖了阖眼眸,景染忙看向姜柏奚,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吃瘪,这人这会儿就跟个炮仗似得一点就炸,别一会儿把她的花满楼给殃及了。 姜柏奚安静了两秒,反而是被气笑了,双手合起摩挲了一下,忽地拉长了声音眯眼道:“今日这么大的热闹,那金秧子就没出来看看?” 景染掀了掀眼皮儿,姜柏奚语气一顿,眸光滑向长孙祈沐,道:“木头人儿,你怎么看?” 长孙祈沐静下来的清颜端傲逼人,面色淡然地简洁回道:“我并非靳长公主肚里的蛔虫,如何得知。” 姜柏奚轻哼,桃花眼不满地挑着她:“你们俩儿从小斗到大,别以为能瞒过本太子,这世上若是连你都不知道她的行踪,那就没人能知道了!” 长孙祈沐倒扣在桌面的两指轻轻抬起叩击了一下,反问道:“你就没派人盯着她?” 姜柏奚闭上嘴咳了一声,难得脸红道:“本太子出门在外,哪儿有那么多人手?况且除了我亲自出马,谁能盯得住她!” 长孙祈沐也别开脸,硬邦邦道:“我青越礼仪之邦,如何能那般对待远道之客,被人知道岂非笑掉大牙。” …… 有些东西不管暗底下已经如何诡谲翻涌,心知肚明,面上这一层薄薄的窗纱纸总归还是没有捅破的。青越虽是长孙祈沐的地盘,她却反倒处处受制钳,如若贸然出手就势必被靳鞅捏住反将一军。 第50页 裴劲松已经被两人的对话听呆了,景染也兀自凌乱了一会儿,转头问道长孙祈沐:“现下各国的使臣算是来齐了,今晚可有宫宴?” 长孙祈沐周身的气息忽地凉薄了几分,抿唇低声回道:“今日是皇祖母的忌日,宫宴安排在明日。” 景染敏感地感受到她的情绪,偏头看她一眼轻轻应了声。 她口中的皇祖母,便是三年前刚刚过世的德慈太后,一生威望极高,却宠极了长孙祈沐,对她的疼爱与看重胜过了老皇帝其他所有的子嗣。 可惜人总有一死,她们能做的只是好好保护和珍惜眼下能抓住的人罢了。 第25章 月夜宫宴 是夜,青越皇宫内宫灯盏盏通明,映在凋绘有龙凤的五色琉璃瓦上,斑斓璀璨。 德钦王府的马车刚刚停在宫门口,前方便有一道请问的声音:“里面可是德钦老王爷?” 尽管已经从王位上退下多年,可德钦王府地位尊贵,权势显赫,景染的父王又早逝,德钦老王爷一力掌权支撑到现在,朝中多有重臣敬仰和结交。 车帘掀开,礼部尚书和中郎将等四五个权臣正结伴等在前方,看见正是德钦老王爷露面均作揖执虚礼,“老王爷身子可好些了?” 德钦老王爷回了一声,连半句嘱咐都没给景染便径直下了马车跟礼部尚书几人走了。 这老头儿,景染朝着车顶翻了个大白眼儿,放在手中的话本子也掀帘下了马车。 因是招待各国使臣的国宴,朝内三品以上大臣均受命可带家眷出席。景染回京数日,围绕着她和长孙祈沐几人的种种事迹早已传开,不少世家公子和小姐本就好奇的很,又有不少人存了结交的心思,因此这会儿看见德钦王府的马车,均聚在宫门口低声交谈。 有两个面容还算清秀的年轻男子犹豫了一下,结伴朝景染走了过来。 景染眉头轻蹙了一下,他们这些京城年轻一辈的权贵圈子她自是知道的,不过她自小除了裴劲松外便不曾和别的人有过交集,回来后也只是略略看了液池拿来的本朝现志,对大多数人只是略有了解,远到不了要结交的地步。 忽地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询问声:“前面的可是景哥哥?” 前方的两人停住脚步,景染扬眉转过身,一辆挂着“殊府”牌子的马车正朝着宫门驶来,车上帘幕挽起,露出一张言笑晏晏的小脸。 当朝姓“殊”的只有中郎将一府,而当今越帝一母同胞的妹妹昭容长公主便是下嫁给了殊府,并有一爱女,机灵活泼,深受太后和皇上喜爱,特赐封“姝鸾”郡主,大概就是眼前这位了。 果然马车还没停稳,姝鸾便从马车上跳下,朝景染小跑过来,身后跟着的嬷嬷连忙追着叫道:“哎哟郡主您跑慢些,这要是摔着了可怎么是好!” 景染挑眉,十三四岁的少女还不及她肩膀高,身披了火红色的软毛大氅,微微跑起来时脖颈上的兔毛围脖被风扬起,一张小脸虽然算不得容貌精緻,却胜在肤色白中透粉,凭添了几分娇柔可爱。 不过她离京时这小姑娘还在咿呀咿呀的学步走路,不知道如何竟能识得她还颇为热络的样子。 景染还未开口便被姝鸾一把拽住,随即仰着脑袋对她哈哈笑道:“果然是景哥哥!我小时便在九姐姐书房见过你的画像,未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雅逸瑰姿,真真如那话本子中谪仙一般的玉人儿,皇祖母和九姐姐果真没有骗我呢。” 她口中的九姐姐想必就是长孙祈沐,皇祖母便是那位已经故去的对她和长孙祈沐颇为疼爱的皇太后,景染眨眨眼,想起刚回来那日在皇宫御书房,长孙祈沐当着她和老皇帝的面所说的话。 “赵嬷嬷,我和景哥哥一道说会儿话,你便在后面跟着。”不等景染开口姝鸾便转头对着身后吩咐了一声,拉着景染就朝钦安殿走去。 ……这下可好,连领路的人都用不着了。不过许是这小精灵从小骄横纨绔的声名在外,那些个公子小姐看见两人在一块儿,俱都远远的噤了声,倒是省了她应付的麻烦。 姝鸾拉着景染的衣袖,忽地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微侧着仰头笑嘻嘻道:“忘记说了,景哥哥你可识得我?” 景染扫了一眼被紧攥的袖角,又看向姝鸾笑意晏晏的小脸,想着还是个小孩子,罢了,笑着回道:“自然是识得的,不喜琴棋书画,却偏爱打马吊斗蛐蛐的小郡主,整个青越上下可只有一位。” 姝鸾“呀”了一声,道:“景哥哥你竟也学九姐姐挪瑜我,那些个文绉绉的有什么意思,京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世家小姐多了去了,也不差我一个。” 那个木头人儿还会挪瑜人? 景染微妙地觑了一眼姝鸾,嘴角勾了勾,而且这姑娘说话三句不离“九姐姐”的叫着,想是和长孙祈沐颇为亲近,没想到平日里冷冰冰,硬邦邦的人还颇有小孩儿缘。 “对了,景哥哥,今日星鸾台说夜间还会有大风雪,你怎地穿的如此轻薄,你身子养好些了吗?”姝鸾小鼻子皱起道。 “…没什么大概,不过比你们多畏寒畏暑一些。”景染心想她身娇体弱的事儿看来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不过也正好为她省去了不少麻烦。 第51页 “那你怎么不穿上九姐姐送你的那件大氅?”姝鸾哎了一声,跺跺脚道:“景哥哥你都不知道,九姐姐为了送那件大氅给你,先前连着一个月日日早出晚归,冒着大雪进山亲自去猎那往年冬猎里几年都不见得能猎得一头的白玉貂,硬生生凑够了整整六张皮子,仙衣坊的绣娘缝制时手都是颤抖的,就害怕一个不小心给弄坏了。” 景染心下动了动,听得姝鸾又吐舌道:“那时我偶然瞧到喜爱极了,向九姐姐讨要了许久她都不曾给我,后来才知道是送给景哥哥你的。” 心尖仿若有什么温软的东西缓缓流过,景染轻声“嗯”了一声,挑眉问道姝鸾:“怎不曾听你说到别的哥哥姐姐,如此喜欢你九姐姐?” 姝鸾摇摇头,“九姐姐那么好,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顿了顿,又低声补了句,“还有六表哥,也不一样。” “……”景染偏头看了一眼姝鸾,这个姑娘从小便被周围人保护的很好,看东西最是纯真也最是浅显。只是不知为何同样的身份,一个叫着姐姐,另一个却要叫表哥 两个人左转右绕,拐过一个廊亭进了御花园,御花园的中央是一汪非常精緻却宛若日月潭形状的碧湖,难得在冬日烈寒中还未曾结冰,清婉如镜的湖面投映着月白色的冷光。 两人踏在黑白相间的鹅卵石子小路上,安静了好一会儿,姝鸾忽地抬头道:“景哥哥,你知道九姐姐喜欢你很多年了么?” 景染沉默许久,轻声应了一声,道:“知道罢。” “那你……”姝鸾似是想问什么,眉头皱了皱又放弃了,舒了口气道:“你知道便好,其实九姐姐她从小就通灵毓秀,多智异妖,很多时候她并不是端着高高在上,而是旁的人都与她想不到也做不到一处去,她也怠于多言,久而久之便给外人形成了清傲孤寒的感觉,其实她真的很好的。” 景染眉毛弯了弯:“你九姐姐在你心里那么好,就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姝鸾眨眨眼,突然指着碧湖一笑,道:“景哥哥你看,若非要挑九姐姐哪里不好,那便只能是酒量了。她小时候有一次偷着喝多了酒掉进了这个碧湖里,辛亏被发现的早,不过大冬天的被捞上来还是醉了整整七日又染了风寒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可是将皇婶儿操心坏了。” 那人喜好饮酒可是天下皆知,酒量如何能差了哪儿去,景染也跟着她眨眨眼问道:“喝了多少才栽进湖里了?” “两坛。”姝鸾竖起两根指头。 “……”两坛的话,对普通人来说不少,不过酒量也算不得好就是了。 谁知姝鸾又神秘地眨眨眼,压低声音道:“景哥哥,我告诉你个秘密,可是连皇伯伯都不知道的。其实九姐姐她喜饮清酒不假,不过她却是极易醉酒的体质,每次顶多喝上两杯,但凡敢沾染第三杯,立刻就倒。” “……”景染讶然,看向姝鸾:“两杯倒?” 姝鸾奇怪的看了一眼景染,“景哥哥你没有听懂么?两杯是没有问题的,就是两杯多一点,大概不到三杯倒吧!” 景染面上一脸奇妙,心下却不由生出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来。 姝鸾以为她不信,撇撇嘴道:“你若是不信的话一会儿宫宴留心瞧瞧便知道了。” “我很是相信,我只是在想她醉酒后是什么模样。”景染看着殊鸾煞有其事道。 “这样。”姝鸾摸摸下巴,似是在回忆:“她醉酒掉湖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这个我也未曾见过,要不然我们哪天把她灌醉试试?” 景染:“……” 不过姝鸾很快就摇着头自我否定道:“其实九姐姐她一天很忙的,醉酒会误事,也是她一个很重要的弱点,所以以前只有皇婶儿和皇祖母知道,后来有一次被我偶然得知了,现在又告诉了景哥哥你。” 这样,景染挑眉,“那告诉我不妨事么?” 姝鸾嘻嘻一笑,道:“九姐姐她那么喜欢你,你们日后定会在一起,所以告诉你自然是无妨的。而且虽然先前九姐姐请旨赐婚皇伯伯没有应允,但约摸是九姐姐年龄还小,皇伯伯又最为疼爱她,想多留她两年的缘故。其实放眼望去,这整个青越乃至整个天下,除了景哥哥你,没有人可以配得上九姐姐的。同样的,虽然靳长公主和奚太子也都很好,可是九姐姐对你最好,和你也最为相配。” “……”这是什么逻辑,景染看了看殊鸾没说话。 两人穿过雁阳门,已经可以远远看见钦安殿灯火通明,四下屋檐笼盏摇曳,在汉白玉的栏杆上泛出一片亮光,六扇殿门已经全部打开,两边进出布置的宫人井然有序。 姝鸾拽着景染的衣袖忽然走快了些,指着殿前的一只石像正要说什么,一道清清凉凉的声音忽然响起:“姝鸾。” 姝鸾顿了一下,放开景染的衣袖朝长孙祈沐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仰头嘻笑道:“九姐姐,这么冷你怎么站在外面?” 长孙祈沐轻抿着薄唇先看了眼景染,才拧头睨着姝鸾似笑非笑:“姑姑让我出来看看你这只皮猴子怎么还没到,是不是又闯祸了。” 第52页 景染回望长孙祈沐,许是要出席宫宴的缘故,她往常十分随意的长发虽然未曾梳髻,却用银色的发带妥帖的束了起来,披着的软薄大氅也以金丝线勒边绣着代表青越独一份尊贵的图腾。黑眸清澈,眉角轻扬,低头与姝鸾说话时纤薄殷红的唇瓣翘起好看的弧度,本就白净如瓷的脸颊在宫灯的投影下落下一片橘色的暖光,整个人忽地生出几分软意来。 景染眸光恍了恍,落到姝鸾身上,小魔王声名在外的小郡主嘴巴撅起,不服气道:“母亲一天就知道管束我,我哪里有那么纨绔?”说着顿了一下又转头看了看景染,怀疑道:“而且真的是母亲让你出来看我的?而不是你自己想早点看到景哥哥吗?” “……”长孙祈沐微微阖了阖眼眸,忽地伸出手指在殊鸾脑门上轻弹了一下:“还贫嘴,快进去。” 她这样的举动似乎比往日里凉薄的模样又添了几分生动,景染本就清亮的眸光忽地明灭了一下。 姝鸾笑嘻嘻地松开手,又转身朝景染挥了一下胳膊才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大殿。 长孙祈沐抿了抿唇,缓步走到景染身边,见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眸中有浅薄的烟波,很快地又消散无踪。 景染见长孙祈沐拢在怀中的手臂微动,还以为她要解下大氅,刚准备开口,一个模样特殊的汤婆子递到了面前,表面还妥帖的套上了柔软的白毛兜裹。 景染垂下眼:“……” “抱着吧,反正你身子薄弱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况且今夜确实寒凉有霜降,仔细莫要冻着了。”长孙祈沐轻笑了一下,又凑近她低声道:”这个是用特殊的獾疏皮囊缝制的,至少可以用一夜,抱在怀里的话,小腹可以舒服一些。” 景染顿时一脸复杂地看着长孙祈沐,她还是低估了这人的能力,竟然——连她葵水的日子都能摸到么? 长孙祈沐静静伸手等着她,眸光轻软,眸中的真切与柔暖却无法作假。 景染忽地感觉脸颊有些发烫,极快地伸手接过汤婆子揣进怀里,立刻抬脚朝钦安殿大步走去。 长孙祈沐眨眨眼,看着她颀长却绷直的背影愣了愣神,随即眉角轻轻扬起。 第26章 传书和亲 时浅入夜,钦安殿内烛火轻熏,清酒觥筹,轻纱缦舞,热闹非常。 除了最上首越帝和皇后的桌案尚且空余,其余位置大多已经坐齐,皇太子长孙祺灏的桌案和姜柏奚,靳鞅,西延王同设在越帝的桌案下首,南疆的两位公主和朔北太子在玉阶更下一级。 景染和长孙祈沐一前一后走进来的时候,原本尚且热闹的大殿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尽管在座的大多数人,对这位德钦王府的小世子回京后民间所日日流传的故事多少有所耳闻,可亲眼所见,不少人还是顿时深吸了一口冷气。 脑中真真切切映出那八个字,姿比天人,贵盖天子。 隐隐有人看着景染怀中颇为显眼的汤婆子扼腕嘆息:“若不是这幅身子病弱了些,否则不说世间三殊珠玉在前,这德钦王府的门槛怕是要被求亲的人踏破了。” 周围顿时有人附和,开始低低的讨论。 景染听在耳里脚下不停,随意打量的眸光从姜柏奚,靳鞅和她身边的乌荔三皇子面上恍过,在叶氏二姐妹脸上停顿了一瞬,又转向那位在坊间传言颇广的西延王康谷。 这位刚刚继位几年的年轻男子面相文秀孱弱,静静坐在那儿时十分的低敛内静。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西延长达数十年的王位争夺中,竟以一种非常惊异的姿态脱颖而出,而后更是手段毒辣雷厉,干脆利落,将曾经参与过王位争夺的一众兄弟剷除了个干干净净。 景染也仅是多看了康谷一样便挪开视线找寻到德钦老王爷的身影走了过去,德钦王府和长公主府的桌案均设在第三级,隔着大殿正中,对立而坐。 姝鸾站起身对着景染笑嘻嘻招了招手,还没说话,上首处突然响起一道明快的声音:“哎,玉…景世子你往哪儿走?快过来这里陪本太子同坐解闷儿!” 殿内众人顿时朝声音的来源扭头看去,不出所料般看到姜柏奚那张笑吟吟的桃花脸,又联想起这位大名鼎鼎的奚太子历来张扬不羁的性子和近日来竟住进了德钦王府的所作所为,不由心下默然。 靳鞅停下把玩茶盏的手,也抬眸看向景染,长孙祈沐却是仍旧跟在景染后面不紧不慢走着,面上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闲适柔和。 一些浸淫青越朝堂多年的老狐狸眯眼看了眼姜柏奚,又转头看了看紧跟着景染身后进殿的长孙祈沐,都将眼皮儿垂下,一副眼观鼻,鼻关心的模样。 景染心下翻了个大白眼儿,充耳不闻地朝德钦老王爷走去。 姜柏奚不喜地竖起眉头,刚要再开口,皇太子长孙祺灏却突然出声插道:“今夜是我青越招待各国使臣的国宴,座次几何皆由身份尊卑严格界定,奚太子此言恐是不合规矩。” 姜柏奚合了合已经张开的嘴巴,凉凉地看了一眼长孙祺灏,懒声道:“本太子治国三年从未听说过规矩为何物?不若长孙太子解了禁足后教教本太子?” 虽同为太子,可长孙祺灏无论是在才华还是谋略上,都比身为世间三殊之一的姜柏奚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更遑论长孙祺灏二十多年来费尽心力才勉强坐稳太子之位,与已经执政三年且将甘丘上下治理的一片清明的姜柏奚相比更是天差地别。 第53页 而且算起日子长孙祺灏尚在禁足中,今日国宴才特许解了禁足,却没想到一张口便是惹到了姜柏奚,这下别说面子,连里子都没给留上半分,落了个干干净净。一些保六皇子党的大臣心下愉悦,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而□□那边的人,面上表情都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的很。 长孙祺灏面色一白,端着茶盏的手指用力捏紧了几分,他当然不会蠢到听不出姜柏奚话中的讽刺之意,只是他未曾料到姜柏奚会当众如此出言不逊,如此一来,他辩驳便会失了身份,不辩驳又会失了面子,两厢为难,真真是好个奚太子! 景染闻言抬头瞥了眼唇瓣紧抿的长孙祺灏,又不经意扫了眼端正坐在一众皇子和公主之首的六皇子长孙祺涟,目光移过他面无表情的玉颜和手中恍动的杯盏,无趣地挑挑眉坐到了德钦老王爷身边。 德钦老王爷更是像吃家常便饭一般面无表情,只是将剥好的小半碟瓜子推到了景染面前。 景染对着面前小山一般的瓜子儿眨眨眼,心下好笑,这老头儿真是时而啰嗦时而又可爱的很。看了眼德钦老王爷后景染便将视线投向了长孙祈沐,等着看她要坐哪儿。 这人身份尊贵,才华逼人,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至少在老皇帝活着的时候,地位未必会低了只是占据着储君名义的长孙祺灏。 果不其然长孙祈沐脚下不停朝上首走去,解下大氅后身着的天青色软绸轻衣表面流转着淡淡光华,只是与常服有细微的不同处,这身衣服的衣摆和袖摆处均用淡金丝线勾绣着精緻小巧的八爪金龙和九翅凰羽,随着她缓步走动间,仿若在九天祥云中展翅翱翔。 这种独有的图饰和靳鞅的沉香木马车一般,整个天下间独此一份儿,不仅代表着身份和权势,更是予以了一种旁人难以企及的尊贵。 景染眸光若有所思般定在那流转的袖摆上,长孙祈沐却忽然止步,偏头对上她的目光,墨黑如玉的凤眸罔若幽谭,澄澈又清透。 景染眸光闪了闪,长孙祈沐已经直直转身,两步走到了长公主府的桌案前,轻掀衣摆坐在了姝鸾身边,又转头对着姝鸾低低说了两句什么。 姝鸾张了张嘴巴,随后乖巧地点点头。 长孙祺灏端在手中的杯盏更是几近要捏碎,他这位九皇妹也真是好的很。 殿内众人却没人看他,都将目光又悄然投向了长孙祈沐和景染隔殿对坐的身影,不时低低讨论几句。 姜柏奚看着相对而坐的两人不满地哼哼声,正要起身又忽地偏了下脑袋,看到靳鞅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由咧了下嘴角,又身轻体快地坐了下去。 殿内又逐渐喧闹起来,不多时随着司礼太监的一声通禀,越帝携着皇后缓步进殿,一众人等均都噤声起身行礼。 景染眸光略过老皇帝身后跟着的人的时候顿了顿,再次抬眼老皇帝和皇后已经相携同坐在了最上首的御案,一个眉目威严,气势暗压;一个目光清浅,面色淡然。 同时一个身着贵妃服饰的女子缓步裊裊踏至御案右侧方的桌案前,自袖中伸出柔细的手指轻揩了一下桌面才缓缓落座。随即柔若无骨的身子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神色倦怠无趣,五官却是和靳鞅有三分相像。 想必这就是那位自和亲以来便深受老皇帝独宠,却好似万物皆不入眼的荔贵妃了,这个人说起来,也便是靳鞅的亲姑姑。 景染坐下身,眸光自荔妃扫到靳鞅,姑侄两人俱都神色淡淡,没有什么特殊的眼神交流。 老皇帝目光如炬地扫了眼大殿,眸光在长孙祈沐身上顿了顿,才缓声开口问道:“沐儿何故坐在下首?” 长孙祈沐闻言起身,眉目浅淡,姝鸾也紧跟着站了起来当先扬声道:“皇伯伯,是我黏着九姐姐想让她陪我坐在一处与我讲讲各国来使的,以免私下遇到却不相识岂不是失了礼仪?如此一来倘若九姐姐不坐这里,我便只能随九姐姐坐到那九阶之上了,鸾儿可不敢以下犯上。” 殊鸾一口气说完,看着老皇帝皱起眉头连忙眸光莹莹地讨巧卖乖道:“皇伯伯可是不许,觉着鸾儿又目无尊纪了?不过有皇伯伯您在,您的一句话便是法纪,这等小事儿还请皇伯伯恩许。” 老皇帝眉头展开,笑着轻叱一声:“你这丫头,好话都让你说尽了朕还能说什么!” 这算是默许了,姝鸾面色一喜,朝老皇帝端正行了一礼高兴道:“就知道皇伯伯最疼我了!鸾儿谢皇伯伯恩典!” 景染深深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嘴角翘了翘,想着这人真是黑心极了,连小孩子都拉拢哄骗。 长孙祈沐似有所感般抬头回了景染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景染眸光闪闪,偏开头。 老皇帝含笑颔首,眸光极快地滑过长孙祈沐和景染的小动作,随即落在文渊侯和武安侯身上,沉声询问道:“怎不见容止和白灼,这二人平日里不是最是喜爱热闹的么?” 文渊侯和武安侯神色一窒,相互对视了一眼才起身由文渊侯回话道:“回禀皇上,这两个混小子平日里无所事事又易招惹是非,老臣和容兄商量了一下,昨日便将他们送到京郊西山的军机大营历练去了。” “这样?”老皇帝压下眸中深色,装作没有看到两人下意识瞟向长孙祈沐的动作,点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如此我青越朝堂也是后继有人,好。” 第54页 皇后自始至终端正而坐,随着老皇帝的话看了看长孙祈沐,眸光柔和,面上国母之仪却是端庄威压,不失分毫。 之后老皇帝便正了神色照例说了几句开场话,便把目光移向了各国的使臣,音色沉稳又不失威严的开始了明面的客套。 景染长睫微垂,轻抚了一下青花玉杯的杯沿儿。 白灼和容止作为文渊侯和武安侯府的世子,这些年金樽玉食,养尊处优,私底下也大大小小闹出了不少事却一直安然无恙,可见他们被文渊侯和武安侯护的很好。如今却因为嘴上嘲讽了她两句,就被长孙祈沐二话不说地弄去了军营。可想而知那人是在私底下怀着怎样柔软的心思,为她做了这许多的事情。 裴劲松也想到什么般看了眼长孙祈沐,触到她看着景染时的温软眸光后又默默收了回去。 景染淀了淀眸中情绪,忽地抬眸,端起酒杯对着对面的长孙祈沐做出了一个碰杯的动作。 长孙祈沐眸中笑意加深,不知从哪儿竟摸出一个雕镂着片片梨花瓣的酒罈子,将青花杯添满,同样对着景染缓缓碰了回去。 景染瞧了瞧她手边的酒罈子,眸光变得微妙。 而上好的梨花白一经打开,满堂飘香。随即殿内的人都寻着酒香看了过来,正在和叶家姐妹说话的老皇帝一顿,哑然笑了笑,大手一挥道:“吩咐传膳吧!” 很快两排宫女穿门而入,美酒盘馐井然有序地摆放上各个桌案,大殿之下美人薄纱,轻歌曼舞,好不妖娆。 老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文秀走近老皇帝身旁低声耳语,皇后也坐在一旁淡淡听着。老皇帝则时不时抬眼看看姜柏奚,又看向长孙祺灏,最后眸光落在长孙祈沐和景染身上,眸光晦暗难辨。 殿内的气氛逐渐轻松热闹起来,景染将盘中的桂鱼迅速地吃的只剩一个尾巴之后,偏过头寻着德钦老王爷说起话来,没过一会儿两人便你瞪瞪眼,我翘翘鬍子,最后同时把脸往外边一撇,哼! 景染想想又觉着好笑幼稚的很,便拧回头从盘中夹起一个鸡腿,筷尖微动,鸡腿便顺着中间的纹理完整地分成两半儿,骨头干净利落不含一丝肉质地被剔在盘子中央,景染夹起一半放进了德钦老王爷的盘中,德钦老王爷斜着眼睛瞅了瞅,孩子似的挑挑眉,夹起半个鸡腿心满意足的吃了起来。 …… 一直默不作声注意着对面动静的长孙祈沐速度极快地瞥了眼景染盘中剩下的半个鸡腿,垂眸轻抿了一口手中的清酒。 姝鸾顺着长孙祈沐的眸光看过去,张嘴赞嘆道:“景哥哥好生厉害,我也想……” 话音未落,景染面前那剩下的半个鸡腿忽然在姝鸾的注视下不翼而飞,姝鸾呆呆地张着嘴巴“啊”了一声。长孙祈沐喝酒的手臂一顿,抿了抿唇。 众人只觉着眼前白光一闪,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又继续攀谈的攀谈,吃菜的吃菜。 姜柏奚得意地拿起筷子夹着那半个鸡腿咬了一口,对景染挑挑眉,嘴唇动了动。 景染远远眯眼看着她的唇型,读出了姜柏奚那句“唔,味道不错。” “……”景染回挑了下眉头,这演戏精怕不是该归入偷鸡贼的行当? 姜柏奚挑衅地三两口将半个鸡腿吃完,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景染懒得理她,看了眼对面那个连她半坛酒也要惦记的人,勾了勾嘴角,重新夹起一个鸡腿故技重施。 长孙祈沐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不自觉眉眼轻弯。 然而这次一个完整地鸡腿刚脱开骨头,三股气线便又嗖地窜了过来。 姝鸾又是一眨眼景染盘中便又空了,众人也感觉一股比方才还要盛些的白光又忽闪而过,顿时抬手揉了揉眼睛,不明所以地四下张望了下。 长孙祈沐搁下未曾离手的青花壁杯盏,唇角抿的更紧了些,凤眸冷然地扫过上首几人。 靳鞅直接用筷子接住鸡腿,些微看了眼便送至唇边轻咬了一口,不管是抬臂还是启唇的动作,自始至终都雅致非常。 姜柏奚却是伸筷子夹了个空,对着半路杀出的六皇子长孙祺泓怒目而视,挥袖一扫,刚落在长孙祺泓盘里的半个鸡腿便重新易了位置。 “……”长孙祺泓顿了下,看着又进了姜柏奚嘴中的鸡腿,俊逸的玉颜无奈的笑了笑。 姜柏奚眯眼扬眉,轻哼了一声。 长孙祺泓方才也是凭着地势靠着景染近些才占了先机,若是论起武功来,他比姜柏奚便还是差了一些。 不过各自的盘里没有鸡腿么?还是就她面前的好吃些? 景染将三人一一看过,眸光落在长孙祈沐紧抿的薄唇上,随即嘴角无声扯了扯,索性抬手将盘中的鸡腿全部一分为二。 这次还没等白光闪到面前,景染盘中所有的鸡腿包括剔下的骨头全部瞬间移动到了长孙祈沐的盘中,几道白光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被长孙祈沐手腕微抬,毫不客气地打了回去。 姝鸾惊喜地“哇”了一声,刚要拿筷去夹,长孙祈沐飞快将盘子转了个位置,硬邦邦启唇道:“我的。” 景染:“……” 姝鸾愣了一下,扁扁嘴又要拉起她的袖子撒娇,长孙祈沐立马将盘子转回,扯回袖角不容商讨道:“一个。” 第55页 殊鸾连连嗯了几声,喜滋滋地夹过一个,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景染抬头望天,只看到金丝楠木柱撑起的天花板,又收回眸光,看着对面那个孩子气一般的人,不自觉眸光也变得轻软。 底下几个武功登峰造极的人动作不断,老皇帝年少的时候也是三国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这会儿逐渐察觉到什么眸光渐渐沉了下来。 长孙祈沐的筷子尖儿刚触到鸡腿,老皇帝便示意文秀屏退了歌舞,喧闹的大殿一下沉静下来。 老皇帝眯眼巡视了一遍众人,开门见山道:“朕前两日收到了乌荔和甘丘的国书,乌荔国主和甘丘国主同时有意与我青越德钦王府的景世子联姻,不知众爱卿,都有何看法。” 方才还喧然热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一股死气扑面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哎码的牙疼【笑】 第27章 欢喜之人 大殿之内烛火轻熏,殿外却风声鹤唳,隐隐有大雪压顶之势,一如在座众人的心思,暗流涌动。 姜柏奚挑高了一侧眉头,似是没料到老皇帝会在此时就贸然提起这件事,靳鞅不动声色盯着手中的杯盏,长孙祈沐顿了一下,若无其事般放下筷子,凤眸直直看向老皇帝,纤薄的唇瓣紧抿不语。 上首几人均无人应声,景染感觉到德钦老王爷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敛了敛眉。在座其他人也眼观鼻,鼻关心,俱是一副屏息凝神的样子。 老皇帝居高临下,将众人的反应收尽眼底,鹰隼般锐利的双眸在烛火跳跃下闪动着精睿的光芒,见无人应声,再次开口道:“甘丘和乌荔送来的国书上只是大体言明了属意与我青越联姻,且指定是看上了德钦王府的景世子,却未曾具体言及人选和缘由,不知奚太子和靳长公主可知一二?” 姜柏奚嘴角往上勾了一下:“世所周知,我甘丘子嗣单薄又无宗室,这联姻自然是要连与本太子的,难不成还要将景世子嫁与我父皇不成?” 众人都噎了一下,对这位奚太子张扬不羁性子的体会又高了一层,姜柏奚压眸扫了一圈儿,不以为意地继续补充道:“况且,本太子已经住进德钦王府多日了,在座都是耳聪目明之人,想必用不着本太子再多做补充了吧?” 老皇帝眸光压了压,又转向靳鞅:“靳长公主又意下如何?” “我西凉子嗣虽称不上单薄,可也远不如青越繁盛。靳鞅身为长公主,身后只有两个皇妹,且尚年幼,不足婚配。”靳鞅也语气淡淡,却让众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听她补充道:“况且景世子乃是我的同门师兄,本公主自小便仰慕非常,愿遂父皇旨意,接景世子回国,修我乌荔与青越百年之好。” 姜柏奚轻轻哼了一声,侧眼瞄了一眼德钦王府的方向。 如此一来都算是正式表明了态度和立场,老皇帝沉默了一瞬,似真似假地朝德钦老王爷笑着试探道:“德王叔可算是教养有方,一个景世子便将朕的一众皇子都给比下去了。” “皇上可是折煞老臣了,老臣这些年无用。保不得爱子周全,令其早早丧命,又护不得独孙康健,使他年幼便病体孱弱,几近夭折。多亏送入岳麋山,得无回道长看顾和教管才保住此独苗,老臣不敢过多祈盼,只求他能一世平安喜乐便也心满意足了。”德钦老王爷闻言站起身,不急不缓地回道,声中隐隐掩了自责和苦痛。 “……”景染眼角一抽,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这老头子真不愧饱受世人尊崇,既无声驳了老皇帝的试探,化低了老皇帝对德钦王府的猜忌,又博了众人的同情,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果然殿内众人均想起来为青越立下赫赫功劳的德钦王府如今竟然只余一个独苗了,若是再送走和了亲,自此之后德钦王府便后继无人了啊!这不正好顺了老皇帝想一直剷除德钦王府的心思?即便这样德钦老王爷依然高风亮节,而皇上却在得了便宜还卖乖? 老皇帝脸色一滞,压下眸中深黑沉吟道:“德钦王府和老王爷的劳苦功高,朕谨记于心。朕可以允诺,若景世子当真为我青越和了亲,等将来有了子嗣,可则其一人回青越,继续继承王位便是!” “老臣谢皇上隆恩,不过老臣还是那句话,祈求她顺遂平安便是。”德钦老王爷又向老皇帝行了一礼,态度却是耐人寻味。 老皇帝眸色更加暗沉。 景染心下翻了个大白眼儿,这老头子真是将演技运用的炉火纯青,不仅三两句摘干净了扣下来的欲加之罪还反将了老皇帝一军。老皇帝一生汲汲营营想做掉德钦王府,这下反倒被逼得偷鸡不成蚀把米,怕是得呕得吐血。 长孙祈沐蜷在袖中的小指动了动,扫了眼老皇帝极力忍耐的风雨欲来的神色,又转向景染,清透氤氲的眸中隐隐有什么东西挣扎欲出。 “既然奚太子和靳长公主同时属意景世子,而景世子确然只有一个,众位爱卿有何主意?”老皇帝继续沉声发问,眸光落到左右相身上:“左相和右相乃是朕的左膀右臂,你二人便先说说。” 众人顿时将目光投到左右相身上。 “这……”左相向来明哲保身,如此一锅搅不清的浑水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下去趟的,连忙起身为难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微臣怎敢拙见,这还是得看皇上和德钦老王爷之意。” 第56页 “朕若能决断还问你作何!”老皇帝叱了左相一句,似懒得理这只老狐狸般又转问右相:“明相以为如何?” 左相连忙垂下头,叫苦不迭,甘丘和乌荔的国力皆要强盛于青越,无论哪个都是得罪不起的,而今摸不准皇上的意思,景染的身世又隐秘特殊,他如何敢贸然妄言。 右相祖上三代为相,门风倡朴,为人厚直,认真沉吟半晌方道:“臣以为和亲之事,我青越愿意送出景世子便已显诚意。至于奚太子和靳长公主既然同时有意,不若交由她二人自己决断便可。” 老皇帝心下满意,点点手示意右相坐下,又看向姜柏奚和靳鞅:“奚太子和靳长公主也看到了朕之为难,朕自有诚意与甘丘和乌荔共结永好,可也不能把景世子噼成两瓣不成?如若不然的话,朕的一众皇子今日都在此处了,虽及不上景世子十之一二,可也都是拿得出手的。你二人若能瞧上,朕立即赐封为一等和硕恭亲王,以天子之礼赐婚!” 景染眼底一寒,老皇帝虽然这些年汲汲营营,可到底算得上是无功无过的勤勉帝王,如今为拉拢甘丘和乌荔竟自降身段,上赶着将一众儿子当卖白菜一样推出去任人挑选,真真是老而聩庸了。 再看侧首一众皇子除了长孙祺泓,一个个除了猛然的惊讶便是面色隐隐有跃跃欲试的激动,毕竟姜柏奚和靳鞅可是世间三殊,是这世间每个男子在梦中都会妄想的人,若当真能拥有,指不定是前生几百世修来的福气。更遑论还有老皇帝赐封一等和硕恭亲王的允诺,一等亲王还是在青越立国之时,开国皇帝曾赐封过一母同胞的胞弟,之后四百余年便再无人受此荣封。 长孙祺泓搁置在腿上的手指微攥成拳,面色淡如清风般地扫了一眼姜柏奚,见她果然看也未曾看过来,不由又垂下了眼睑,俊逸的面孔晦涩难辨。 景染捕捉到长孙祺泓一闪而过的动作微微眯了眯眼。 姜柏奚身子懒洋洋朝后一靠,倒扣在桌面的指节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桃花眼眯起滑向靳鞅轻哼道:“本太子的人,将来会是我甘丘的皇夫和一国国师,自然是要最好的,不知靳长公主可是要的起?” “姻缘之事并非交易买卖,师兄又岂非俗世之人?再者靳鞅自认,一颗真心不会输于任何人。”靳鞅淡淡回击道。 一直眉目浅淡的长孙祈沐骤然凤眸一紧,凌厉地看向靳鞅,周身气息也倏地凉薄下来,让身边紧盯着上首看得着急的姝鸾不自觉一个哆嗦:“……” 景染这会儿面色倒是淡了下来,乌荔和甘丘一个国力富硕,一个兵强马壮。如今三国之中最为弱势的青越示好尚且不及,哪里敢得罪一个。如今却是飞来了她这块儿“烫手山芋”,她倒要看看老皇帝当该如何取捨。 气氛一时凝滞,眼看着老皇帝脸色越来越青,一向擅长熘须拍马,察言观色的文渊侯赶忙站起身禀道:“皇上,靳长公主说的不无道理,姻缘之事也是讲究天时人和,婚姻和睦,联姻两国才能和睦,不若先问问景世子心意如何?” 老皇帝犹豫了一瞬,缓了脸色转向景染,温了声询问道:“朕倒是糊涂了,景世子可有属意之人?” 一时大殿众人都直直看向景染,上首两道目光尤为灼烈,长孙祈沐蜷在袖中的小指轻轻蜷缩了一下,细密微弯的睫毛倒是轻轻阖了起来。 景染垂眸起身,遮住眸中冷然,轻轻摩挲着怀中的汤婆子,只是简明地避重就轻道:“回禀皇上,我回京时日尚短,对奚太子和靳长公主二人均了解甚浅,还谈不上心意之事。” 姜柏奚撇撇嘴,收回目光,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在靳鞅和长孙祈沐身上扫来扫去。 靳鞅紧捏着青壁玉杯的手指猛然松开,面上仍旧端得一副无懈可击的神色。 只有长孙祈沐轻轻抬起眼睫看向景染,眸中涌动着细碎的光芒。 老皇帝却似松了口气般,最终发话:“朕今日只是略提此事,朕的寿辰和年节相邻颇近,奚太子和靳长公主便还会在青越再逗留一段时日,不若等景世子和她们熟识之后再行详谈吧!” “吾皇圣明!”众人连忙起身应声。 皇后仿若看了一场闹剧般也站起身淡声请旨道:“臣妾近日偶感风寒,颇感不适,今日就先行告退了。” 老皇帝沉了沉眸光点点头:“今冬雪重,朕平日里忙于政务疏忽了皇后,皇后还当自个儿保重身子才是。”顿了顿,又转向文秀吩咐道:“明日将今冬番邦进贡的御寒之物给凤栖宫各送一些。” “是!”文秀领旨。 “臣妾谢过皇上恩典。”皇后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一直懒若无骨的荔贵妃掀起眼皮儿看了看皇后离去的背影,又若有所思般合起了眼眸。 等到宫宴散开,外间果然开始飘起了细小的雪粒,并不大的冰晶落在身上却格外的冰凉噬骨。 外间的太监宫女已经备好了油纸伞一一递上,德钦老王爷朝景染身后瞥了眼,接过小太监撑在头顶的伞跟着御史大夫一道走了。 景染:“……” 姜柏奚对着飘飘洒洒的天空“嘶”了一声,歪着脑袋看了看景染,足尖儿一点:“本太子可懒得撑伞,玉美人儿,我在车内等你!” 第57页 不少人闻声看了过来,景染望着姜柏奚飘走的方向,想了想还是腾出一只本来抱着汤婆子的手接过了小太监手中的油纸伞。 正巧靳鞅出了殿门,朝景染的方向走了两步,待看到她怀里抱着的东西又顿了脚步,抿了下唇瓣也点足飘走了。 景染皱了皱鼻子,刚往前踏上一步,肩上忽然披上了一件轻暖的薄裘,清冷馥郁的雪莲香丝丝缕缕环绕而来。 “莫动。”景染刚偏了下脑袋,长孙祈沐细长的手指便按上她削弱的肩头,轻声道:“雪逐渐下大了,你这几日受不得寒凉,待你回去还我便是。” 景染果真不在动,微微偏过脑袋去看长孙祈沐,见她浓密微弯的睫毛上翘,好看的凤眸也是微微挑起,鼻樑高挺,唇瓣纤薄,每一处都是恰到好处的模样。 明明她回京时日不短了,却好像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细细打量这个人,而眼前这些凑在一起稍显凌然的五官此刻在宫灯的映倒下竟然生出了无比柔和的暖意。 景染偏过头,忽地开口问道:“我若当真去和了亲,皇上便不会对德钦王府下手么?” 长孙祈沐见她乖乖不再动,转到身前为她系丝带的手指一顿,轻声应道:“不会。” 景染垂下眼睛,眸光静静落在她缠绕翻转的细指上,又听得长孙祈沐紧接道:“我不会让你去和亲。” 她这一句话比空中飘舞的雪花还要温软万分,虽然轻若呢喃,却蕴着不容质疑地果决,一字一字宛如誓言。 景染要说出口的话突然就收了回去,摩挲着汤婆子的手指用力了几分。 长孙祈沐为她系好领结后又细緻地理了理兜帽,目光柔和地落在她怀里:“还暖么?” “嗯——”她低低开口时有浅淡的香气和温软的暖意铺洒在眼前,景染忽地觉着有些东西似乎已经不知不觉间冲破了她的预期,变得愈发清明起来。 景染沉默了一瞬释然地嘆口气,抬头勾勾嘴角:“很是好用。” 她突然笑起来时凤眸清浅,眉眼轻弯,右颊的酒窝会如同清泉般深深掬起来,长孙祈沐受不住地轻阖起下眼眸,轻声道:“那便好,这几日霜露凉寒,你尽量避免出府,仔细寒气入侵,这个就先放你那里或者我会派人去取。” 景染垂眸看着长孙祈沐乖巧合起的眼睫,将她的话一一听在耳里,忽地抬手轻轻摸了摸她扇子般轻软的睫毛,一边朝宫外走去,一边回道:“我知晓了,你快去看看皇后娘娘吧,她今日面色确实不好。” 长孙祈沐猛然抬眼,睫毛颤了颤,看到雪白的云纹衣摆彻底消失在宫墙一角,才轻轻应了声抬步朝凤栖宫走去。 一直走到人烟稀少的御花园,景染对着那汪长孙祈沐曾掉下去过的碧湖看了看,将手中的竹骨纸伞一把合上,毫不犹豫地扔了下去,紧接着扣上兜帽,直直朝德钦王府飘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这儿今天下雪了嚯,可是我并没有一个像小公主这样的女朋友噫【笑着码下去】 第28章 互为牵制 雪夜静谧,城中间歇有几声嘶鸣的犬吠,又很快随着街道人家的灯盏亮起而湮灭。 景染直直飘进德钦王府,皱眉想着王府外围的守卫还是太松了些,待到三色枫林上空,十八隐卫悄然聚拢现身,等看清楚是景染后行了一礼便又悄无声息隐了下去。 清池和液池闻声连忙迎了出来:“世子您可算是回来了,快先进屋,仔细寒气。” 景染解下长孙祈沐的薄裘搭在臂弯,清池刚要伸手去接,被液池拉住,摇摇头。 嗯?清池这才想起世子今日出府时是未曾着外披的,打眼去瞧,这薄裘是极为罕见的青丘尾狐毛皮,周身还绣着代表青越独一份尊贵的龙凤图腾,这可不是九公主殿下的衣物么…… 不是压了九公主送来的大氅在箱底,这怎么又穿了一件回来了,清池顿时满脸复杂—— …没想到是这样的世子。 景染在跨过门槛的时候忽地扭头看了眼清池,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儿将薄裘递过去,吩咐道:“若九公主派人来取便给她,若是没有的话便先搁置起来吧。” “是!”清池小心翼翼地接过,摸摸上面还有些雪化过后的湿润,连忙捧去置物间处理妥善地挂了起来。 景染直直进了内室,走到桌案边一边磨墨一边头也不抬地吩咐液池:“你不必守在这儿,去准备热水沐浴吧!” 液池刚退下去,不知道跑哪儿去野的云灵嗖的钻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凑着景染周身扑腾,上下轻蹭,好似是在闻她身上的味道。 景染眸光闪了一下,将它提熘到纸上,看着它爪子上积雪融化后踏出的竹印,想了想问道:“你识得她,对么?” 云灵不明所以地眨巴了一下碧眼。 “长孙祈沐。”景染眯眼吐出一个名字。 云灵和云影一样俱是认主异常地灵兽,旁人根本无法近身。而这小东西昨日待长孙祈沐的亲昵和眷赖是以往从未曾有过的,方才又因她披过长孙祈沐的薄裘便又在她身上来回轻嗅。 云灵好看的碧眼漾起水一样的波纹,歪着小脑袋点了点。 景染凤眸眯得更紧:“什么时候?” 第58页 云灵无辜地瞅她一眼,啾了一声便开始低头啄她手中地笔尖儿。 “笨鸟!”景染没好气地瞪它一眼,头也不回地抬手将它扔进了床边的小窝,动作却是极为轻巧柔和,然后重新换了张宣纸开始落笔作画。 云灵自绵窝中挣扎出脑袋瞅了瞅景染,又乖乖地缩了回去。 一室寂静,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景染停下笔尖,抿唇静静看了片刻,对窗外扬声道:“玄魅!” “世子!”玄魅飘身而落。 “爷爷和姜柏奚可回来了?” “老王爷刚回府,奚太子的马车还停在宫门口,是否要派人去跟奚太子说一声您已经……”玄魅无波无澜的声音自窗外传进来。 “不用。”景染出声打断他,衣袖轻扫,将桌上新作好的画像送了出去,吩咐道:“下去与暗守乌荔驿馆的隐卫查证,前段日子在驿馆外纠缠乌荔三皇子的人,可否正是画像上之人。” 玄魅接过自窗内飞出的画纸,低头看了一眼便愣住了,这不是今日才刚刚露面的那位南疆的二公主叶瑰吗,她怎么会和乌荔三皇子救下的那个逃奴扯上关系? “还有,将十八隐卫拨出八人调到王府的八个方位上分守,再另调五人暗中守在爷爷的芝兰苑。”景染想了想又开口吩咐了一句,再低头想了一下没什么要补充的便挥挥手:“下去吧!” “是!”玄魅将画像捲起揣进怀里飘身退了下去。 景染看着玄魅离开,刚准备抬步去沐浴,忽地抬手摸了摸略感不适地小腹,顿时一阵懊恼,一晚上抱着那人给的暖融融的汤婆子,她竟差点儿忘记了。 眸光寻到桌面,两步走到近前将东西重新捞起,指尖摩挲了一下,本就暖和的东西外面还用细绒的皮毛妥帖地套了起来,淡淡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雪莲香气。 景染忽地凑近闻了一下,冷薄却很馥郁的味道,很好闻。 干脆静静倚在椅子上阖了会儿眼,液池的声音自门外轻声响起:“世子,热水已经备好了,可是抬进来?” 景染睁开眼揉揉太阳穴,嗓音带着丝低哑:“不必了,唤赵妈妈准备碗……” “抬进来,正好本太子沐浴用!”窗户极快地闪开又合上,外面的冷风几乎未曾吹进屋内一丝一毫,姜柏奚便居高临下地站在了景染面前,凉凉地看着她。 “你要在我这里沐浴?”景染手撑着脑袋掀起眼皮儿看她。 “有何不可?”姜柏奚蹙眉打量了一眼景染的脸色,一屁股在桌边儿坐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端起吹了吹:“本太子可是在冰天雪地里被你干晾了半个时辰,现在从头到脚都是冰碴子。” 景染嘴角扯了扯,抬起眼皮儿定定看着天花板,没什么语气道:“对,我就是想让你冻得最好三天三夜下不来床才好。” 姜柏奚将茶盏重重放下,作势要去打她,景染连人带椅子轻巧地飘身躲过,斜斜瞟了她一眼,站起身对门外踌躇等候的液池吩咐道:“换个浴桶抬进来吧,再吩咐赵妈妈做两碗姜汤送进来,一碗加红糖和红枣。” 姜柏奚手指搭在桌沿儿,蹙了眉认真又看向景染小腹:“你是当真体弱?” “如若不然你以为我是演给谁看?”景染起身将黄杨木的冰丝纹暖帐屏风拉上,不欲多说,话锋转道:“说吧,你请旨发来赐婚的国书是想作何?” 姜柏奚眸光跟着抬浴桶的人进来又出去,想了想语气自然地回道:“自然是想将你带回我甘丘。” 景染蹙眉:“我说过我不会跟你联手,也不会跟别人联手。” 姜柏奚眼睛转了转,看着景染突然一笑:“我若说我是当真喜欢你呢。” “你还是处理好你自个儿的烂桃花吧,我看长孙祺泓才是对你用情匪浅。”景染慢条斯理地抬手将云灵身上的棉绒簇了簇,这傻鸟,自从出了岳麋山便日日不知道都跑去哪儿野了,一回来便睡得跟头小猪一般。 说什么玩意儿?姜柏奚莫名看了景染一眼便起身大跨步地走进了屏风后。 很快屏风后便传开了窸窸窣窣地水声,景染将头扭向窗外:“蓝歌!给你家太子取套衣物过来。” “是!”耿直少年蓝歌脸庞微热,赶忙起身朝清雅轩飘去。 屋内虽然隔音极好,他听不到太子和景世子在交谈什么,确是隐隐能透过浣纱窗户看到两人的身影,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而且太子殿下如今竟然要在景世子房内沐浴了,在他眼里这进展代表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景染挑窗接过姜柏奚衣物的时候,隐隐看到将衣物一递过来便急急忙忙飘身离开的蓝歌耳根似乎有一点微红,她不明所以地皱皱眉,难道主僕两人果真在冰天雪地冻了颇久给冻风寒了? 可是有马车不坐却非要站在大雪底下怕不是脑子有病罢。 “玉美人儿!拿到没有,快些给我送进来!”半天听不到动静,在水中泡得快要皱巴的姜柏奚不满地喊了一声。 送进去?想得美!景染无声翻了个白眼儿,直接扬手扔了进去。 哗啦一声水声之后便是姜柏奚一边穿衣一边咕哝的声音。 第59页 景染转过身看着一身明黄软绸轻衫的人自屏风后姗姗走出,微微沁湿的发丝更是显得五官明艷,倒真真是副绝美的皮囊。 景染轻笑一声,伸出两指试了一下桌上放着那碗姜汤的温度:“有点凉了,再端下去热一下再喝吧。” “不用。”姜柏奚胡乱地缠了一下腰带,不以为意地抬步走到桌边,仰头端起小碗,眉头皱也没皱地一口气灌了下去。 景染看着她喝完,昂昂下巴:“坐下。” 姜柏奚疑惑地看她一眼,放下碗依她所言坐了下来。 “你甘丘如今最缺什么?”景染眸光清明,简洁明了地开口。 姜柏奚愣了愣,无可奈何地轻嘆:“兵马!”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甘丘国土东西辽阔,却大部分处在极北之地,一年的春秋加在一块儿都还没有一个月,其余时间不是在没完没了的落雪便是极为严寒的干冷,根本无法大规模的练兵和屯兵。” 生活在这样故土的人会不耐严寒半个时辰便被冻到风寒了?景染撇撇嘴,抛开怪异的感觉,继续道:“兵马是出攻之基守成之本,即便如今甘丘国力富硕鼎盛,却有盾无矛,你拿什么一统天下?” 姜柏奚也跟着她撇撇嘴,随即勾着嘴角笑侃道:“我如何能不知道这些,我这不正盘算着将你拐回去好赚点儿陪嫁兵马呢么。” 景染没好气地夺过她手中的茶壶:“你当我是青越兵马大元帅还是老皇帝指定的接班人,值得你这样大费周章。” “你可别忘了你父王当年在潼谷关以一己之力逼退南疆和西延三十万兵马联手进犯的事情。”姜柏奚鼻孔朝天哼了一声,不急不缓地阐述了一遍二十年前德钦王爷的事儿,意味深长地总结道:“虎父焉得犬子,况且玉美人儿你值几斤几两本太子心里还是清楚的很。” 景染一时没应声,这段历史被传了二十余年还为人津津乐道,她自然也是清楚的。那时候青越国内九王联手叛乱搞得民不聊生,好不容易被镇压下去,三番邦紧接着趁青越国内祸乱联手出兵三十万大举进犯,誓将青越一举踏平三相瓜分,不料却连潼谷关都未曾踏进便兵倒如山,之后便安安分分地朝青越朝岁纳贡二十年。 “所以就算本太子拐不回去你,也不能任由那个金秧子把你算计了去!”姜柏奚又哼哼道:“你以为若没有本太子的牵制,越帝那个糟老头儿有什么本事儿顶得住乌荔的施压?” 景染斜倪她一眼:“那我岂不是还得感谢你?” “本太子也不亏!”姜柏奚眉角扬了扬,又紧接着瘪了一下嘴道:“不过倒是便宜了那个木头人儿!” 景染喝进嘴里的水一噎,刚要说话门外忽然传进清池的声音:“世子,九公主派了人来,说是前来取那件薄裘。” 这么急?景染皱皱眉:“那便取给他。” “是!”清池应声,又道:“来人还说九公主有东西送来。” “让他进来。”景染没理会姜柏奚啧啧啧的眼神儿,抬步走到窗前掀开窗户,一股阴冷的寒风夹杂着细小的雪粒顿时迎面扑来。 罗诺飘身落在窗前,猛然看见屋内的姜柏奚顿时大惊失色。 奚太子竟然在深夜只着贴身衣物坐在景世子的房内?又是明显刚刚沐浴过还衣带凌乱的模样。这——难道说景世子已经接受奚太子了!两人已经到了共处一室的地步了?那九公主殿下又该怎么办?! 景染方才怪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索性眸光紧紧锁着罗诺的脸细细打量。 罗诺顿时收起复杂的神色,俊逸的面孔微凝,从怀中掏出一个天青色的小瓶子托在手心递给景染:“公主说近日天气寒凉,让属下将这瓶暖香丸带给景世子。” 景染眸光落在罗诺手心,沉默片刻点点头:“替我谢过你家殿下。” 罗诺抿抿唇,又抬眸看了眼姜柏奚,点头示意了一下便飘身离开了。 姜柏奚看着景染关上窗户转过身,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那个木头人儿也不知道是真对你动了情,还是入戏太深将自个儿都给骗进去了,竟将一整瓶暖香丸都给了你用来暖身子,啧!” 景染看着桌上小小的暖绿色玉瓶也未曾言语,传言暖香丸得是内力极为精纯之人凝萃睡火莲炼制而成,而睡火莲只生长在万年积雪的天山极寒之巅,千年只得一株,且绽放之时极为妖冶短暂,世人多称其为千年火莲,没想到竟能被长孙祈沐得到还制成了暖香丸。 她跟随医术冠绝天下的臭老道习医数十年,也只是在古籍典记上见过这千年火莲和暖香丸的记载罢了,自然知晓它压根儿无法量价而沽的珍贵。 “夜深了,你赶紧回你的清雅轩。”静默了片刻,景染眸光从玉瓶上移开斜倪着姜柏奚,开口赶人道:“你还是多操心下你的家国大事儿,乌荔约莫已经开始伸手联合南疆了,虽然我还未曾查实,但也估摸着八九不离十了。” 刚刚站起身的姜柏奚目光猛然一凌。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要走一波剧情了,等这波剧情走完她们就在一起了! 么了个哒~ 第29章 身世之谜 呼啸的寒风渐渐小了下来,细小的雪粒也换成了鹅毛般的雪花,落在枯木枝丫上发出轻微的哔剥声。 第60页 景染卷在绵软且厚实的被窝却始终觉不出一丝暖意,几不可闻地溢出一丝轻嘆,来回翻身直至夜半,才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云灵惯常睁开绿豆大的碧眼,感受到景染睡得不同寻常的纯熟,难得地没有去闹她,自己悄无声息地飞出了窗户。 待景染难得地睡了个好觉起身时,清池一边抚着身上的落雪一边跑进来道:“世子,宫里传来消息,说是皇后娘娘染了风寒,九公主正在衣不解带地照顾着。” 景染动了动眉梢,意味深长地斜睨着清池:“宫里做什么要传出这种消息?” 清池一呆,刚张了张嘴景染便起身从她身边施施然地走过,语气也轻飘飘道:“我倒是不知道你这呆样子是怎么被长孙祈沐瞧上并收买的。” “……”清池老脸一红,吶吶了几句自己都听不太清的话,见景染其实并没有要计较的意思才放下心来。 一连三天大雪时下时化,屋内却始终暖炉轻熏,松香裊裊,景染侧着身子窝在软榻上,身上盖着暖绵绵的绒毛软毯,手指不时从毯子中伸出,将身旁的话本子翻过一页。 清液阁这几日很是安静,没有了诸多琐事更没有受到姜柏奚的烦扰,景染感受着王府内十分频繁的隐卫走动,翘着睫毛想了想,这个演戏精动作不少,怕是要忙开花了。 又翻过一页,她继续发散着想了想。长孙祈沐和靳鞅难道不也是如此?甚至三国的皇帝老头儿,三个番王和长孙祺涟,叶玫,康谷那些人都是同样。 高位自古难做,拥有多大的权势总是该付出多大的努力。 不知不觉又暖融融地睡了过去,直至清池在耳边轻唤,景染才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然后轻嘆一口气表达了对自己堕落的反思。 清池站在边上眨眨眼,感觉世子刚睡醒的样子真是很想让人揽进怀里好好揉一揉,天人的姿色加上软糯的神态,绕是同为女子且整日相见的自己也是镇定了一下才出声道:“世子,花满楼的桂花鲈鱼送来了。” 景染“唔”了一声,开始动手披衣服。 清池站在一旁等候,听府里老人说世子从小便喜爱吃鱼,只是没想到偏爱到这个地步,几乎是一日三餐都要见到有鱼肉的菜色才能动下筷子。 最近几日更是莫名迷上了花满楼的招牌桂花鲈鱼,日日午膳吩咐人送到府里,搞得院内的两位厨子还相约去花满楼品鑑了一下,得出个结论——觉得也不过如此嘛! 景染坐到饭桌上抬手掀开了花满楼的膳盒,冬日饭菜极易变凉,因此都是原封不动的送来由景染吃的时候才亲手取出。 今日刚打开盒子景染便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将盘子端出后无声无息地将盘底放置的一根白色羽毛揣进了袖里。 “我今日中午有事出去,你们两个便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跟随。”夹起一筷子极为鲜嫩的鱼腹肉,沾上花香四溢粘稠透亮的汤汁放进嘴里,景染随意地开口道。 清池和液池相互看了一眼,虽觉意外可也不疑有他,点头应是。 用完午膳收拾妥当后,景染飘身出了清液阁,过了一段时间,又甩掉了暗中跟随的玄魅,四下看了看,直直飘向了花满楼。 围着花满楼上下左右都转了一圈,景染好看的眉头皱起,又飘身绕着城中漫无目的地左拐右拐,最终飘进了回春楼的天字房内。 没错,回春楼,京城第一妓院。既有供人寻欢作乐的场子,也培养才艺双馨的艺伎,其四大头牌与秦淮八艷齐名。 也确实不愧名声响亮,景染一靠近便被脂粉味儿熏地一个趔趄,刚从窗户飘身进入屋内更是立即顿住了脚步。 眼前偌大的房间装饰高雅,暖帐薄纱,香屏软塌,巨大的镂底桌案上更是摆满了美酒佳肴,珍馐异果。 屋内正中还有十几个细腰若柳,娇弱凝脂的小美人儿在吹歌弹唱,轻纱缦舞,好不销魂。 一旁的桌案正中坐着一个艷色长袍,眼波慵懒的男子,此刻正左手搂着美娇娘,右手端着白玉杯,眸光迷离地盯着环绕的小美人儿。 见到猛然有人闯入,还是从窗户飞进来的,小美人儿们顿时受惊,小脸一白,软声娇呼。 景染眸光环视一圈儿,落到红衣男子身上,咬牙切齿地喊了句:“麟琴。” 男子顿时反应过来,眸光片刻恢复清明,盯着景染的脸细细打量了一遍,嘻声一笑:“你来啦!”说着挥挥手屏退了那十几个吹拉弹唱的小美人儿:“你们都下去吧!” “是,公子!”美人儿们都娇软应声,轻姿婀娜地退了下去,坐在桌边的黄衫女子却还被麟琴稳稳地搂在怀里。 景染走到桌边坐下身,眸光幽黑地在麟琴那张尽然风情的俊脸和黄衫美人儿身上来回轻扫。 麟琴在黄衫女子腰上一拍,柔声道:“娇娇,还不起身行礼。” 被称作娇娇的女子顿时惊醒过来,收回定在景染脸上痴缠如醉的眸光,站起身含羞带怯地对着景染唤了声:“奴家见过公子。” 景染想到什么眨眨眼,勾了下嘴角问道:“回春楼的头牌娇娇?” “正是奴家。”娇娇惊喜地软声一呼:“公子知道娇娇么!” 第61页 景染“唔”了一声,点点头:“娇娇姑娘的名声响彻京城。”说着眸光滑向麟琴:“这位公子真是好福气!” “公子谬赞。”娇娇顿时羞红了脸庞,低声道:“公子面容也很俊美绝伦。” 景染:“……” 麟琴剑眉抬了抬,启唇对娇娇道:“你先下去吧,我和这位公子说会儿话。” 娇娇看了景染一眼,对麟琴软声道:“公子…可是嫌奴家哪里侍候的不好,你说出来……” “哎哪里哪里,我的娇娇好极了!”麟琴一把拉过娇娇,在那胶如凝脂的脸上香了一口脂粉,哄声道:“你先下去准备一下你的拿手曲子,一会儿来露上一手,本公子最喜欢你唱的小曲儿了!” 娇娇面色一喜,忙转头怯软地问道景染:“不知这位公子喜欢哪首曲子,娇娇先下去准备?” 麟琴顿时面色一黑,景染反倒乐了,看着他意味深长道:“那就来曲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吧!” “是,奴家一定好好准备。”娇娇乖巧地退了下去,还体贴地合紧了门。 景染“啧”了一声,戏嚯道:“你的娇娇看来也不怎么样。” 麟琴脸色更黑了一些,呲出一口白牙反击道:“自然比不得你,这才回京几日,世间三殊都非你不嫁了。” 景染神色一滞,挖了麟琴一眼,正色道:“我不是让你来了就待在花满楼通知我,你跑到青楼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来疼我的美人儿娇娇……”眼看着景染拢在身前的手臂动了一下,麟琴连忙正经到:“花满楼是德钦王府的产业,你家老爷子厉害着呢,我可不想被他察觉到。” “你怎么知道花满楼是德钦王府的产业?”景染睨着他。 “我云水涧收集天下秘辛情报,一个小小的德钦王府算什么!” 景染看着他得意到要飞起的眉毛,扣了下桌子问道:“那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玉书呢?” 麟琴耷拉下眉毛,摊摊手:“玉书那性子你也知道的,还是不愿多接触人,我也拽不出来。” “那要你何用!我要你查的东西你能记得住?”景染没好气地又瞪了麟琴一眼。 麟琴不高兴地拍了下桌子,佯怒道:“本公子虽然不如玉书过目不忘,可到底也是云水涧的统领,如何能是眼瞎目盲之人!” 景染翻了个不甚明显的白眼儿,道:“那说罢,你让云灵带回来的信笺上写的让我提防南疆是怎么回事儿?” 麟琴眨眨眼,想了一下道:“那日南疆进京时叶氏二公主马车内那个高手你记得吧?” 看景染点头麟琴又继续沉了音色缓声道:“那个人,是南疆的帝师。终日藏在暗祠从不露面,蒙蔽世人,但此人却道行高深,训育了南疆几代君王,说是南疆的暗帝也不为过!” 景染皱眉,又想到什么:“所以你认为我回京那日的刺杀是南疆做的?” “那种蛊是南疆王室绝不外传的蛊不会有错,至于刺杀,他们的手还不至于能伸的那么长,约摸是青越有人和他们联手了。”麟琴哼了一声,分析地头头是道:“至于是青越的人想对你下手还是他们,或者两者皆有,我也只是猜测,因为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你父王就是死于南疆的王蛊。” 景染眸光忽然一紧,沉声道:“为何这件事没有传开,我娘和爷爷知道么?” 麟琴嗤笑一声:“自然是知道的,包括越帝也是知道的,你父王当年以一人之力逼退了三邦二十万兵马,他们恼羞成怒使了阴招,既想你父王死,又想用他的性命换青越二十座城池。越帝自是不可能同意,不仅如此还下了严密的封口令,凡是知道此事的一干人全部被诛杀灭口,连当年赫赫有名且随你父王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泰伯侯也未能幸免!” 景染端着茶盏地手用力一捏,这么说,她父王的死不仅跟老皇帝难逃干系,甚至可以说是老皇帝一手促成的了。 “而且,当年那个下蛊的人便是南疆这位见不得人的帝师!”麟琴看了她一眼,又冷冷道:“世人只道南疆擅蛊,犹以王室为甚,却无人知晓这个人才是南疆真正的蛊王,而且最为噁心的是他竟以活体养王蛊,早已与南疆的万蛊之王融为一体了。” 景染眸光又是一凝,麟琴看着她的样子犹豫道:“但是你父王当年中蛊之后并未立即身亡,而是被一方极为隐秘的势力保护了起来,连云水涧也查探不得,后来究竟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景染猛然抬眉,眸中神色涌动。 “我说了只是猜测,云水涧并未曾查探到。”麟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摊摊手道:“不过活见人死见尸,你父王虽说是战死沙场,可连块儿尸骨都未见,衣冠冢也未立,你就不好奇么?” 景染抬了下眼睫,她倒是记得老头子曾给她解释过德钦王府不设祖坟,德钦王府的人要么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要不就是看哪儿风景好死了便随便埋了,因此这些年她从未在她爹和娘和坟墓前祭拜过,甚至连她那位早逝的祖母的坟头埋在哪里都未曾知晓过,也没见过臭老头儿去祭拜过。 第62页 看景染始终皱着眉头,麟琴索性灌了一大口茶一次开口说完:“还有你的猜测并没错,你爷爷的身世的确是甘丘的皇室后裔。而且不光如此,他甚至是当年甘丘光武皇帝最喜爱的嫡子,被立为储君二十年,且深受甘丘臣民敬仰爱戴的益彰太子!却最后为了你祖母放弃皇位,还诈死改名,跑到青越做了这德钦王爷。不过我倒是十分敬仰他,一个男子为了心爱的女人竟能痴情到如厮地步。” 景染意料之中又略感意外地闭闭眼,心下好笑,这臭老头真是瞒着他太多东西了。虽然早有猜测他必定是甘丘皇室之人,却未曾料到他竟是当年名扬天下的益彰太子。 “那我祖母的身世呢?”景染睁开眼又问道。 “你祖母嘛……”麟琴突然卖了个关子,笑吟吟道:“你祖母倒确实是青越正儿八经的公主,不过她的身世更为复杂,直接涉及到青越皇室最大的秘辛,我估计我说到口干舌燥都说不完,你还是有空的时候自个儿去云水涧翻翻吧。还有那些其他你想知道的也可以一併看了,说起来自从你十岁那年我找到你认了少主,你还没去云水涧看过呢!” 景染眨眨眼,垂眸思索了一下,抬头看了眼窗外,站起身边往窗前走便吩咐道:“那你这段时间就先留你家娇娇这儿,我约摸还要用到你。” “哎,刚用完本太子就立即抹屁股走人了?”麟琴佯装薄怒的声音从身后传出。 房门也忽地被推开,娇娇小步跑到屋内,丝毫不见方才的羞怯,大声急呼道:“公子这就要走了么!您点的曲子奴还未……” 景染“唔”了一声,将脸上薄如蝉翼的一张蚕丝面具揭下,扬手朝身后甩了过去,轻飘飘道:“一张人/皮面具而已,你喜欢便送你罢!” 说着不带丝毫停顿的从窗户飘走了。 一脸震惊的娇娇看着地上逼真至极的面具呆呆愣在原地。 刚刚飘身落到清液阁,景珂顿时小步跑了过来,语气焦急道:“世子你可回来了,出大事儿了!” 景染还在想着方才麟琴的话,下意识皱眉:“又怎么了?” “宫内传来消息,说是荔贵妃娘娘小产了!”景珂急急忙忙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解释,大冬天的额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景染脚步一顿,抬眸问道:“然后呢?” “然后九公主殿下和靳长公主便出手打起来了,然后……哎!然后皇上便派人来宣您赶紧进宫!”景珂急得都结巴起来了,但是说来说去却总也说不清。 “她们打起来为何要宣我进宫?”景染打断他的话头,直接了当地问道重点。 “因为她们是因为你打起来的!”景珂狠狠一跺脚:“世子,您快别问了,赶紧进宫吧,离皇上宣您都过去一个时辰了!” …… 景染神色奇妙地觑了景珂一眼,索性又直接飘身而起。 “……哎,世子您这就走了!马车还在前门等……”景珂话音还没落便不见了景染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叭! 另外系统恭喜我解锁了新人物,唔 第30章 血色风波 天色只是微暗,青越皇宫却已经亮起了宫灯。 这是景染回京后第四次入宫,然而比起先前每一次的肃穆,今日的青越皇宫平添了许多暗压的沉寂。 确实,宠妃小产,流失皇嗣,这是足以令天子一怒,伏尸遍地的事情,每个人在这个时候都尽量谨慎式微的缩着脑袋做人。 然而比起荔贵妃小产的事情,景染更为讶异地是这个孩子的出现。要知道老皇帝目前最小的子嗣便是十五岁的长孙祈沐,而算起来老皇帝今年五十大寿,也就是说从老皇帝三十五岁正值壮年开始,便再未有过子嗣。即使外界多有传言,可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所以荔贵妃这个孩子,实在是来的蹊跷,也失的巧合。 老皇帝的贴身太监文秀亲自守在宫门口,景染跟着他一路行至荔贵妃的宫殿宝香宫,也基本弄清楚了一连串事情的经过。 总结起来就是由于皇后近日感染风寒卧病在床,所以平日里素得皇后庇护的八公主长孙祈淳的生母端妃便勤为探望,因此也传染了风寒,食慾不佳。 然后历来孝顺的八公主便为了两小盒淮南特贡的青梅,和素来不喜酸,今日却偏偏也要吃青梅的荔贵妃起了冲突,两相争执之下荔贵妃便不知怎地掉进了寒凉刺骨的冰湖里。 越帝本就宠爱荔贵妃,连忙和今日正好在宫内觐见的靳鞅一同赶至宝香宫,没成想太医竟然诊治出荔贵妃不知何时竟已怀有龙嗣,这么一折腾不仅孩子没了,连大人也难以保住。 越帝勃然大怒,当即下旨要将跪在殿门外的长孙祈淳拉下去砍了,被急急赶到宝香宫的端妃听到,顿时一头撞上了殿前的柱子,血溅当场。 正是鸡飞狗跳的时候,长孙祈沐也扶着皇后赶到了,皇后当即出面保人,长孙祈沐也言这事儿过多巧合,疑点重重。老皇帝便先压下了治罪的事儿,下令太医必须保住荔贵妃。 无奈宫中太医竟无丝毫办法,老皇帝勃然大怒之际,一直沉默的靳鞅突然说她能救人,不过需要药引。老皇帝大喜过望,靳鞅却说需要的药引是阳年阳日阳时所出生之人的鲜血,老皇帝又为难起来,这样的人一时半会儿如何能轻易找来。 第63页 所以说约莫今天就是个巧合的日子,这样的人还真能找到,便是——德钦王府的景世子。 长孙祈沐顿时大怒,言靳鞅和荔贵妃姑侄两厢合谋,包藏祸心,其心可诛,当即就对着靳鞅出手了,两人便将本就鸡飞狗跳的宝香宫搅了个天翻地覆。 本就武功世间绝顶的两个人交起手来谁都拦不住,老皇帝的暗卫和隐卫上去一批折一批,眼看要将整个皇宫都要掀翻,老皇帝忙令人去宣两人交手的根源——景染。 ……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景染揉揉眉心,一只脚跨进宝香宫的殿门。抬眸四下打量了一下,心想也没文秀说的那么严重嘛。 不过是副殿塌了四五座,花木毁了一整院,相邻的宫殿被掀了屋顶,隔壁的凉亭被炸成了碧湖。这不,主殿还在呢么。 ……这两人动手时还知道顾忌着这座主殿! 景染顿时觉着头有些隐隐作痛,抬手掀开内室的珠帘。 并不大的空间内此时挤满了人,一张玉床上躺着眼眸紧闭,面无血色的荔贵妃,老皇帝脸色铁青地负手站在床前,边上站着皇后,包了额头的端妃,长孙祈沐,长孙祈淳,靳鞅等人,地上还成串地跪着一大批的太医。 殿内炉火旺盛,药香轻熏,却混杂着极为浓郁的血腥气,景染不适地敛了下眉,朝老皇帝淡淡行了一礼。 众人闻声都看了过来,老皇帝脸色稍缓,眸光却还是一片漆黑地开门见山道:“景世子可算来了,文秀方才应已与你解释清楚了,你可愿放血救朕的荔贵妃?” 景染没有答话,只是淡声询问道:“皇上可否容我为荔贵妃把把脉?” “景世子竟还会医术?”老皇帝意外,随即点点头应允:“倒是朕孤陋寡闻了。” 长孙祈沐清透的眸光在景染扫过来时涌动了一下,本就些微颤抖的右手手指轻轻蜷了起来。 靳鞅却是突然开口接道:“我师门医术冠绝天下,师兄更是其中佼佼者。” 老皇帝眸光深深地看了眼靳鞅又看向景染,颔首道:“如此甚好。” 景染也淡淡看了眼靳鞅,没有出声,从袖中掏出一方雪白锦帕搭在荔贵妃细弱的腕上,随即两指轻轻搭了上去,没几下便收了手点头道:“我的血确实可以救荔贵妃。” 众人神色各异,底下跪着的一众太医中,有醉心医术的几人神色隐隐激动。 越帝刚脸色一缓,景染又接着道:“不过得我亲自施针用药,而且至少需要连续七日寸步不离的看守。所以这七日我必须就近住在宝香宫的外殿,而且施针时不可有外人在场。” 老皇帝先是听得一怔,沉默片刻眸色幽深地点头道:“只要能救回荔贵妃,那就劳烦景世子了。” 说着立马转身朝殿外走去,扭头叱了一句:“还不都出来!” 长孙祈沐的隐在袖中的手掌蜷起又展开,抬眸看了景染一眼,见她没有看过来,脚步迟钝地跟着皇后抬步。 “劳烦靳长公主留下。”景染站在床前忽地开口道,眸光看到长孙祈沐身形一滞时又下意识补充了一句:“王太医也留下。” 老皇帝朝后摆摆手算是应允了,长孙祈沐脚步微顿后随着众人出了内室,立在殿沿下等候,靳鞅和王太医留在屋内,神色各异。 景染先是转过身子看了靳鞅一眼接着转向王太医,开口与他寒暄了几句荔贵妃的症状并认真回答了老学究几个问题后,问他要了针灸箱便将人心满意足地送了出去。 打开针灸袋,指尖在一排银针上巡梭而过,拈起一根妥善消毒后,景染将眸光凝在被烧红的针尖儿上缓声开口问道:“今日的事情跟你有没有关系?” 靳鞅眸光一直跟随着她的动作,听她出口的话忽地一笑:“我说的话你信吗?” 景染掀眸看了她一眼,一下将银针扎入手心,淡淡道:“你说真话我便信。” 靳鞅沉默片刻,只是启唇道:“我来青越后和姑姑并无来往。” 从手心抽出银针,寻到荔贵妃的穴位扎下去,景染背对着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靳鞅唇瓣动了动又合上,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抬步出了内室。 一直静静垂睫靠在殿外木柱上的长孙祈沐忽地掀眸看了一眼从殿内出来的靳鞅,纤薄的唇瓣抿了抿。 过了两刻钟的时间,景染将银针插回布囊,轻吸了一口气,朝殿外唤了声:“请九公主进来一下。” 老皇帝眸光沉沉地移向长孙祈沐,缓缓点点头,长孙祈沐攥着手心推开了殿门。 景染长身玉立在荔贵妃床前,眸光无波无澜地锁在那张有一丝冷媚的脸庞上,听到清浅的脚步声后转过身,上下来回打量了一下站在十步外不动的人,忽地偏头笑了下,轻声道:“是不是担心我?” 长孙祈沐喉咙动了一下,没有说话,眸光清浅地在景染的身上来回巡梭。 景染看她还是不动,眉梢抬了抬,两步走过去,将扎了针眼儿的手掌扬起给她看,歪着脑袋眨眨眼:“只用了这一点血,无碍的。” 长孙祈沐还是不说话,景染看着她的样子无奈喟嘆了一声:“你知道荔贵妃不能有事,如若不然便给了乌荔最好的发兵藉口,如果甘丘再趁机参合进来,青越几无胜算。” 第64页 “我知道。”长孙祈沐定定看着她星也似的眸子点了下头,声音有点哑:“可我不想你被利用。” “就当我为了德钦王府罢。”景染轻快地勾了勾嘴角,眸光往下,移到她不自觉微颤的手臂上,挑挑眉问道:“受内伤了?” 没等长孙祈沐摇头,一枚亮红色的小丸便出现在景染手心,丹寇似的颜色漂亮异常,室内也顿时清香四逸。 暖香丸的功效可不仅仅只是大材小用的驱寒避阴,她清楚的很。 “这是我给你的。”长孙祈沐垂眸看着景染手心,摇头拒绝道。 景染不容置疑地拈起药丸直接放到她的唇边,声音却不自觉放得轻软:“不许逞强,若是乌荔真起了祸心,除了你,没人能牵制住靳鞅。” 长孙祈沐抬眸看着她犹豫了一瞬,微微朝前倾了身子,薄唇轻启,柔软的舌尖探出一点,将景染如玉指尖的药丸卷进嘴里,顿时满口生香。 她温软的唇瓣带着熨帖的热度,微微触到景染指尖的瞬间令她几不可查地轻缩了一下,并不灼热的温度却好似顺着四肢百骸直直烫进了心口。 景染眸光微微动了一下。 长孙祈沐却并未察觉到,只是乖巧地垂眸看着景染的指尖,任口里的暖香丸全部化开后忽地动了动鼻尖,随即眸光染上一抹复杂。 景染看着她轻动的鼻尖,猛然想起回春楼那足以让过路人都染上三层的脂粉香,更别说她今日整整待了一个下午,之后更是急急忙忙直接进了宫。 …… “你也给了她了么?”长孙祈沐却忽地开口岔开话题,眸光清浅地问道。 “嗯…嗯?”回过神的景染明白过来她说的什么,顿时又气又笑,软声叱道:“你给我的东西我怎会给她?她自个儿医术好的很。” 长孙祈沐似是被她第一句话取悦到,清泉般的凤眸软软化开,却在听到她的后一句话时又穆地凝了凝,眼角也轻轻拉下。 “……”景染微微垂眸看着她又是这副孩子般的模样不觉莞尔,下意识地想伸出手指刮刮她削挺的鼻樑,又猛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住了手。 哎,真是…… “出去罢。”学着姜柏奚的样子胡乱地甩了甩袖摆,景染当先抬步朝外走去,长孙祈沐没说话,静静跟了出去。 老皇帝回头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开口问道:“可有大碍?” 景染摇头,道:“只要坚持施针便可,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将来也可再有子嗣。” 说到子嗣,老皇帝的眸光闪现出一抹痛色,景染眸光闪了闪,想着不知老皇帝是真痛还是在做戏,如果是做戏又是做给谁看? “那就劳景世子这段时间住在宝香宫了,朕即刻便着人安排。”老皇帝点点头,随即恢复威严的样子正色下旨道:“八公主行事鲁莽,端妃教女无方,着两人先行进祖祠自省,待查明事情经过后再行决断。九公主长孙祈沐行止乖张,御前失状,禁于流云殿十日,可奉召出入。” 八公主和端妃垂眸接了旨,长孙祈沐神色淡淡无甚表示。 景染意外地挑挑眉,想着老皇帝果真还是偏宠长孙祈沐的,在宫内大打出手,拆毁宫殿这种罪名若是放在一般的皇嗣身上,被贬到苦寒之地都是有可能的。 而像禁足寝殿十日这种处罚对于长孙祈沐来说简直形同虚设,她若是想悄无声息的出入,这宫里便没有任何人可以察觉到。 不过或许还有一点——老皇帝为靳鞅和姜柏奚在青越京城暗中不停的动作感到不安,还指着长孙祈沐来牵制二人。 “今日亦烦扰靳长公主了,你可早点儿回驿馆休息,至于荔贵妃的事儿,朕自会查出一个公道!”老皇帝又对着靳鞅和颜悦色道。 这便算是隐晦的告诉靳鞅,荔贵妃的事是青越的家事国事,即便是乌荔是荔贵妃的母族,也不容轻易插手,靳鞅面色淡然没什么表示,点点头当先走了出去。 老皇帝又对宝香宫的人吩咐了一番,示意众人该回哪儿回哪儿,便当先抬脚走了。 老皇帝一走,大殿门口的人便很快退了个干干净净,原本绷了一整天的宫女太监也终于松下了口气,皇后神色复杂隐晦地看了景染一眼,嘱咐长孙祈沐一块儿跟着回了凤栖宫。 景染站在原地想了想,荔贵妃小产是真,看长孙祈淳的样子与她牵扯也是真。那么今日这一出是巧合还是算计?若是算计又是出自何人之手,果真不是靳鞅?亦或者是老皇帝?荔贵妃自己?还是宫内女人的权术争斗?亦或者是皇后,长孙祈淳? 这些人都有着各种各样的动机和目的,反推亦然,便是这些人都可能不是。 所以一件看似最为普通平凡的小事,若真是人为,如此环环相扣,那背后之人的城府堪称深沉厚重,目的也绝非简单。而且即便知道它疑点重重,却反而无从查起,更无法知道之后有更大的阴谋等在后面,还是一箭多雕? 也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景染压下心下不安,揉揉眉角,飘身回了清液阁。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隐忧布置 景染踏着月色直直飘进了德钦老王爷的芝兰苑。 第65页 刚一落地,几个隐卫顿时悄无声息地从暗处现身,认出景染后又齐齐隐了下去,同时德钦老王爷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屋内飘出来:“臭小子,进来!” 景染看着这院中暗处隐卫的布置,轻笑一声,心想这老头子本身也武功不弱。 德钦老王爷倚在桌边,一双老眼泛着精光觑着景染略显飘浮的脚步,茶盏往桌上随手一磕,问道:“臭丫头,被算计了?” 景染坐下椅子,身子朝后一仰,闭着眼睛懒洋洋“嗯”了一声。 可不是被靳鞅算计了么,就算前面那些事情都与她无关,可总归让她迫不得已地放血救人,还是託了靳鞅的福。 “没出息!”德钦老王爷重重哼了一声:“你要是非不同意,看那皇帝老儿当真敢把你怎么着?” “诶?”景染忽地坐直身子,觑着德钦老王爷:“我就不明白了,乌荔藏的什么心思你看不出来?还是说若是当真起战了,你能眼睁睁看着青越去亡?” 老王爷也拧过头瞅她,半晌眯眼道:“你何以觉着青越毫无还手之力?” 景染顿了一下,反问道:“难道不是?青越无论是兵马,钱粮,还是民心,哪样比得过乌荔?” “那倒是没有。”老王爷懒洋洋喝了口浓茶。 景染:“……” 这个臭老头子,看来是又想被揪鬍子了。 “不过……”德钦老王爷喝了一口茶又忽地道:“难道青越的这些弱点是现在才有的吗?” 看景染听得一愣,德钦老王爷又没好气叱道:“我看你这个臭丫头是在山上呆傻了!” 景染眨眨眼,想了半天忽地顿悟过来,眉梢高挑,感兴趣地开口问:“那你觉着老皇帝心里真正属意的储君到底是谁?” 眼看着德钦老王爷合了合眼皮儿又要打哈哈,景染好看的眉头竖起:“你别跟我说是长孙祺灏那个踏板太子,那连淮伯都骗不过!” 德钦老王爷鬍子一抖,瞪瞪眼,端着茶盏“咳”了一声,答非所问道:“我看你最近和沐丫头走的颇近?” “嗯?”景染揉揉耳朵,难以置信这个臭老头强行转换话题的速度,噼手就对着那撮修剪利落地鬍子而去。 德钦老王爷手一抖,连忙放下茶盏护住下巴,头往后一仰眼睛瞪大:“臭丫头!” 景染眯了眯眼,轻哼一声道:“你个臭老头子瞒了我多少东西,还好意思整天打听我的事情?你若再作怪,等你百年之后,连把香都休想让我给你上。” “……”德钦老王爷喉头一噎,半晌才幽幽嘆口气:“丫头啊,我老头子很多事情不告诉你不是想瞒着你,只是那些事情你若知道了便会扰乱你的本心和判断。人死如灯灭,我还在意些那些身后事做什么?你也一样,重要的是活着的时候要跟从自己本心走,这样才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景染没说话定定盯着他半晌,德钦老王爷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皱皱眉又准备说些什么,景染忽地站起身。 一言不发地往门外走了两步,景染又猛然转头对上老王爷欲言又止的目光,问道:“你觉着长孙氏还配坐这个江山么?” 德钦老王爷顿了顿,只是开口道:“老皇帝生了一个好女儿。” 景染若有所思般点点头,抬步回了清液阁。 皇宫凤栖宫 皇后静静坐在桌边看着长孙祈沐离开的背影,又细细想了一会儿起身唤道:“杜嬷嬷!” “娘娘。”杜嬷嬷走近低头询问。 “去祖祠!”皇后眯眼缓缓吐出三个字,当先抬步,杜嬷嬷连忙跟在身后。 乌荔驿馆 靳鞅披散着长发,看不清面上神情,犹豫许久终是对窗外唤了声:“凌决。” “殿下!” “传回去罢。”靳鞅将手下扣着的一本密折自窗口飞出,随即面色隐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景染回到清液阁,不出所料地看到姜柏奚懒洋洋倚在门框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走近。 除了她之外,清池,液池和景珂等人,一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景染挑挑眉,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清液阁开始变成这个演戏精当家做主了? 还没待景染走近,姜柏奚便眉头一皱,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你逛窑子去了?” 景染:“……” 姜柏奚又撇撇嘴:“这下将自个儿搭进皇宫里了,明天就别想去逛了。” 景染:“……” “你这消息如此灵通,手都伸老皇帝眼皮子底下去了?”景染没好气瞪她。 姜柏奚没回话,却是足尖一点,猛然对景染出手。 景染还没反应过来,便下意识飘身往后掠了三尺,不过还是慢了一步,被姜柏奚用气线削断了一截发丝。 看着那缕头发悠悠落地,景染还没说话姜柏奚当先气怒道:“你就这么有本事儿?需要上赶着住进宫里去用精血去救不相干的女人!你以为没有你的血那金秧子就没办法了么,她手上可是还攥着一株千年雪莲!” 景染微微诧异却又觉着奇妙,千年火莲和千年雪莲并称世间二宝,没想到一株被长孙祈沐得到了,另一株便在靳鞅那里。 第66页 “世间三姝,只有你什么都没有,岂不是拖了后腿?”景染看姜柏奚脸色难看,不知在想什么忽得幽幽道。 眼看着姜柏奚脸色更黑,景染连忙补充道:“不是,她算计了我,我自然不能让她如愿住进青越皇宫。” 姜柏奚凉凉看着她,难得冷声道:“我看你别是为了那个木头人儿。” 景染莫名看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因着什么都好,总之我非这么做不可。” 说着便错身经过她进了屋内,姜柏奚恼怒地看了她一眼,直直拔地离去,衣摆捲起一道急劲的风。 景染极快地收拾好东西,对着姜柏奚离开的方向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又飘身回了宝香宫。 荔贵妃仍然无半丝生气地躺着,景染站在床边垂眸看了片刻,伸手点了她几个穴道便出了内殿,回到已经收拾好的侧屋,将怀里的话本子一股脑掏了出来。 …… 一连三日,除了老皇帝日日傍晚时分会来宝香宫看上一眼,再没有其余人踏入过这个宫殿,真是十分地能看出来荔贵妃平日里的交际作为。 景染反正乐得清净,第一夜补了个好觉之后,之后连续两个晚上她便将皇宫摸了个遍,虽然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不过—— ……长孙祈沐的流云殿她没能摸进去。 拜老皇帝宠爱荔贵妃所赐,将这座宝香宫修筑的颇具乌荔风情,主殿便是一座八层高的宝塔,只要站上塔尖儿,整个青越皇宫的每一寸地方便都能一览无遗。 景染此刻正仰躺在宝香宫的屋顶,捏着手中的话本子,眯眼想着若当真如愿住进青越皇宫的人是靳鞅,她会在这里做些什么?找着什么?抑或查探些什么? 当一缕刺眼的光线移过屋檐转角的时候,景染下意识地偏了一下脑袋,顿时眯起眼睛坐直了身子。 放眼望过去,那个远远快步走在御花园小道的身影不是尚在禁足的皇太子长孙祺灏?看他行进的方位——老皇帝的御书房。 景染一错不错地盯着他,长孙祺灏却忽地脚步一顿,警觉地抬起头。景染顿时收回视线,想着长孙祺灏也不愧是做了这么多年太子,该有的敏锐还是毫不逊色的。 长孙祺灏四下看了看,觉着方才那股被人盯着的视线仿佛是他的错觉,便又抬起脚步,直直进了御书房。 景染眸光一闪将话本子揣进怀里,放出内息探了探御书房四周隐卫的布置,便也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 刚刚藏身落在老皇帝龙案侧首的屏风之后,景染忽地神经绷紧。 同时一具温软的身子从身后贴了上来,带着丝丝缕缕雪莲香的气声低低铺洒在耳后:“莫怕,是我。” 景染心下一松,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长孙祈沐松开手,与偏过头的景染大眼瞪小眼之际,屋内远远传来一道回话声,听音色,该是六皇子长孙祺泓的。 “回父皇,荔贵妃还未曾醒过来,不确定当日具体情形,便无法着手查下去。” 景染转回头和长孙祈沐一同透过屏风的缝隙朝外看去,果然见一身明黄服饰的长孙祺灏和湖蓝色衣衫的长孙祺泓并排站在玉阶下首,朝上是端坐在御案之上的老皇帝,因着角度限制,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看来老皇帝是把荔贵妃这件事儿放手交给了长孙祺泓去查,果然这个皇室唯一有资质的六皇子也是颇得重用的。 长孙祺泓回完话,静了一两秒,老皇帝沉重威严地声音才响起:“那这件事便压后,朕让你查的南疆帝师现如今藏身何处的事可有进展?” 长孙祺泓摇摇头:“儿臣无能,南疆的帝师内功高深又极擅隐匿,若非他主动暴露,青越几乎无人可以将他查出来。”只听这声音顿了一下,又接道:“不过若是九皇妹来查的话,兴许可以找到。” 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的长孙祺灏听到长孙祈沐的名字极为快速地攥了下拳头,又悄无声息地放开。 原来老皇帝也是知道南疆帝师的存在的,还特意交给了长孙祺泓秘密去查,不过—— 景染偏了一下脑袋准备去看斜身侧的人,薄薄的唇瓣却是猛然擦着长孙祈沐的眉角而过。 “……!”眼看着景染白如雪的脸上蓦地染上一抹熏红,长孙祈沐连忙又将她半揽进怀里,同时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无声道:“别出声。” “唔——”景染低低垂眸看进那双眉眼弯弯的凤眸里,感觉被她眸中的笑意看的要化开,连忙传音入密道:“……咳,做什么挤这么紧?” 长孙祈沐将捂住她嘴的手放开,另一只手臂却仍是松松环着她的腰身,微微偏开身子让她看身后狭小的空间,明明压着笑意的面色却是一脸无辜。 景染:“……” 好罢。 就这一会儿,老皇帝已经转过了这个话题,开始问起了别的事情。 “所以朕交于你手上的几件事情,你便只查清楚了叶瑰和晏怀?”面对老皇帝的质问,长孙祺泓只是淡声回道:“儿臣无能。” 这句话提到了叶瑰,约摸就是她和乌荔三皇子的事情,而晏怀,这个始终非常中规中矩的朔北太子又被老皇帝查出了什么? 第67页 等了片刻,老皇帝开口道:“你下去吧,继续盯着靳鞅和姜柏奚。” “是!”长孙祺泓行了一礼,退后几步转身走出了大殿,隽逸的背影挺拔如松。 景染却总觉着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身的时候隐晦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看来老皇帝并不如表面展现的那般有智无力,而是心思深沉,眼光毒辣,景染想。 她这次做足了准备偏头去看身后虚虚搂着她的人,只见长孙祈沐淡淡垂着长睫,清傲逼人的脸上并没有什么额外的表情。 长孙祺灏盯着长孙祺泓出去的身影,似是扬眉吐气般眯了眯眼。 老皇帝的声音顿时就响起了:“你又能强到哪里去,还不给朕收敛点儿!” 长孙祺灏顿时端正地站直身子,垂下了脑袋。 老皇帝音色稍缓,直接开门见山道:“朕让你准备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回父皇,已经准备好了,保证万无一失!”长孙祺灏比起长孙祺泓,似是更加惧怕老皇帝。 “德钦王府那边儿也布置妥当了么?”老皇帝确认道。 景染顿时呼吸一凝,老皇帝针对德钦王府布置了什么? 就是这丁点儿呼吸的变化,老皇帝如鹰隼般的眸光倏时射了过来,凌厉喝道:“什么人!” 景染心下一沉,手腕上已经传来力道,长孙祈沐瞬间带着她悄无声息地蹿上了大殿顶部的悬樑,两个人足尖倒钩着木柱,身体柔软地贴在柱身表面。 老皇帝的脚步已经急促地走了过来,景染方才胡乱揣在怀中的话本子却从前襟直直掉了下去。 …… 长孙祈沐薄唇一抿,几乎是同时松开足尖飞身而下将东西捞了回来,然后整个身子凌空翻转直直飞了上去,仰躺在宽粗的柱身表面,另一只手同时伸出将景染拉了上来。 在景染刚刚覆上长孙祈沐身子的瞬间,老皇帝便已经走到了近前,猛得伸手掀开了屏风,锐利的视线不放过一丝一毫地扫视。 长孙祈沐一动不动,修长的手臂环住身上之人细瘦的腰身,将她妥帖细緻地网好,墨黑如玉的凤眸直直看进景染眼里,示意她不要动。 景染身子轻轻僵直着一动不动,身下是温软馥郁的身子,两人几近呼吸相闻,环在腰上的手臂并不紧勒却柔软坚决。 微弱的光线和沉寂的静谧之中只有心口相贴处传来微弱的跳动。 老皇帝仔细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后,又抬起头眯着眼扫了房梁半晌,最终还是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回到了御案后。 两人静静等了一会儿,直至说话声又响起景染才从长孙祈沐身上起来,抬手拉起她。 见景染飘着眸光不说话,长孙祈沐好笑的抬手将方才捞起的话本子递给她,眸光无意间扫到封页的《牧野艷事》四个字时,不由得呆了一下。 景染:“……” 真的不太想要了怎么办,现在说不是自己的还有没有用? 看着景染微微沾染了一丝粉琢的玉颜,长孙祈沐眉目间本就柔软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将东西重新踹进怀里,景染朝下看了看,应该是没法儿再听了,转向身边的人,无声询问道:“出去吧?” 长孙祈沐点点头,两道身形同时淡如一丝清风般无声无息地飘出了御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  咳,我有话说。 就是,大家晚安阿蛤蛤蛤。 第32章 翻窗小贼 长孙祈沐刚拽着景染飘身落到一处隐卫布置稍少的死角,景染又忽地飘身而起:“我得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再说罢。” 话落间软白的云纹衣摆已经如同化雪般消失在了长孙祈沐面前。 长孙祈沐:“……” 指尖和身上仿若还存留着那人身上干净好闻的雪松香和温暖的触感,长孙祈沐缓缓碾了下指尖,也飘身回了流云殿。 景染悄无声息地潜进宝香宫的房内,取了一个茶盏,拎起外间桌上定时更换的温热茶水倒了一杯,端起茶盏一边往内室走一边喝了半杯,然后指尖微捏摧动内力,剩下的半杯水顿时变得残温余凉。 将杯盏放在软塌边,景染迅速褪去了外衫然后掀起薄被,一股脑窝了进去,顺手拿起了一旁的话本子翻开。 一切弄好后景染想到什么般又翻到封页看了眼,嘴角扁了扁,将手上这本稳稳甩回了堆放书籍的案几上,手指微勾,重新换了一本过来。 果然刚将话本子接到手上,就听外面隐隐传来了太监宫女跪地请安和老皇帝问询的声音。 景染懒懒掀了下眼皮儿,开始一目十行地轻翻起手中的话本子。 老皇帝寻常问了荔贵妃几句,便话锋转道:“景世子呢?” “回皇上,在左侧那件收拾出来的侧屋里。”跪在最前方的宝香宫领头太监伏在地上恭敬回道。 “嗯。”老皇帝装模作样沉吟了一声,迈开脚步:“朕去看看他。” 话落便有宫女立马起身当前引路,景染嗤笑一声,待外间推门声响起的时候便将手中已经翻了十几页的话本子摊开扔在塌边,脑袋一歪,假寐起来。 老皇帝步履匆忙地直直进了内室,看到安安稳稳窝在软榻上浅眠的人时顿时眯了眯眼。然后对身后无声摆摆手,独自一人步伐清浅地走近了景染塌边,悄无声息地拿起景染头边地话本子轻翻。 第68页 听到窸窸窣窣地翻页声,景染似是才幽幽转醒,蓦地起身下榻:“皇……” 老皇帝停下翻动的手指,看了看她衣衫凌乱的样子,咳了一声摆手道:“冬日天寒,你先披上衣服。” 景染点头应声,直接伸手一拉塌上的薄被,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 “……”老皇帝眸光一凝,又立马化开,嘆了口气道:“这几日烦劳你了,是朕疏忽,一会儿再着人多点几个暖炉送进来。” “多谢皇上。”景染干脆地点头。 老皇帝沉默了一下,扬扬手中的话本子:“朕的景世子才华卓着,三岁便能落步成诗,没成想也会被话本子吸引住,给朕说说这都讲了什么?” 景染“唔”了一声,应老皇帝所言开口道:“这本《仓山野记》约摸讲了一个农夫与狼的故事罢,一头灵狼救了误入陷阱的农夫,农夫得救后反倒集结村民和猎户想要猎杀这头灵狼。” 老皇帝眸光沉沉地定在封页上,听她话音停了下来,声音平静地询问道:“哦?那后来呢,农夫可否如愿?” 景染讽刺地扫过老皇帝不动声色的老脸,不好意思地摊摊手:“回皇上,我刚看到这里便睡着了。” 老皇帝点点头,将话本子往桌上一扔,没多做点评,反倒是眸光移到一旁的茶盏上,直接伸手端了起来,状似认真地眯眼看了看,回忆道:“又是朕疏忽了,荔贵妃平日里不喜饮茶,这好像还是朕前年赐给她的江南碧螺春,一会儿着供事房再给你送些今年特贡的新茶过来。” 景染没什么多余表情,还是自然地行礼道:“谢皇上。” 老皇帝点点头,垂下眼眸朝门外走去,摆手道:“你身子孱弱,便不必送了。” 景染便老神在地站在原地没动,定定看着老皇帝的背影。 果然刚走到门口,老皇帝便突如其来地一转身,看到景染还站在原地眸色又沉了几分,开口还是和缓地询问道:“朕又忘记了,朕今日过来便是想问问荔贵妃何时能醒过来?” “等到七日施针完毕,贵妃娘娘约摸就会转醒。”景染回道。 老皇帝点点头出了内室。 景染依旧没动凝神细听,等着老皇帝接下来的动作。 果然老皇帝走到外屋正中的时候脚步微顿了一下,抬手探了探茶壶的温度,才脸色难看地走了出去。 景染嘴角扯了一下却无丝毫笑意,重新躺回软塌,细细摸索着老皇帝询问长孙祺灏的那句话,又将回京这近二十日明里暗里发生的事情全部串起了一遍,烦乱地将被角往上扯了扯盖住脑袋。 德钦王府芝兰苑 夜幕刚刚四合,一道灰影极快地窜进了德钦老王爷的屋内,甚至避过了景染从十八隐卫调过来的几人。 “冉九?”德钦老王爷拿着竹简的手一顿,抬眸朝外室看去。 “主子。”被称为冉九的灰衣人很快从外室闪了进来,躬身对德钦老王爷行礼。 这个人蓄着随性却不凌乱的胡茬,左眼眉骨处好像为了掩盖疤痕纹了一只小巧秀气的独爪小蛇,可以很明显看出年龄不在四十之下。 而且他对德钦老王爷的称呼十分熟稔自然,眼里也敛着沉稳睿智的神采。 “可是又追到踪迹了?”德钦老王爷合起手下竹简,抬眼问道。 “是!这次直接追到了青越京城。” “京城?”德钦老王爷神色一肃:“确信是他们二人?” “是属下亲自从南疆一路跟过来的。”冉九也郑重回道。 “立刻将京中能用的人全部加派过去!”德钦老王爷立即吩咐道,想了想又道:“不要惊动那个臭丫头,下去吧!” “是。”冉九刚转过身又折了回来,开口询问道:“主子,近日你这院子又多了不少高手。” 德钦老王爷笑着眯眯眼:“是那个臭丫头增派过来保护我的人,无碍,去吧!” 冉九郑重地点头示意明白了,然后如来时一般翻出了德钦王府。 华灯初上,一艘不起眼的小船舫正随风飘荡在青越京城赫赫有名的江澄运河之上。 船篷很低,船身也无人掌舵,内里空间堪堪够摆放一张小桌子,姜柏奚端坐在一侧,手里捏着一本密折皱着眉头沉声问:“你现在最多可以调动多少兵马?” 对面的男子眉目清秀,嗓音干净,认真想了想:“若是不惊动父王顶多十万,若有恰当的理由,除了王都的二十万驻城军不能动以外,剩下的应该都可以。” 那就是二十万,姜柏奚微阖着眼眸算了算又问道:“那和乌荔接壤的虞城现下埋兵多少?” “对外宣称五万,实际上有十万。”男子很快又回道。 应是够用了,姜柏奚静默了良久,阖着眼睛嘆气道:“晏怀,我可能要违背答应姑姑的事情了。” 对面眉目清秀的男子便是当今朔北的皇太子晏怀,他温和地笑了笑,开口道:“母后那里自有我去说。” 姜柏奚“嗯”了声,留下一句“行事小心”便从船内消失了身影。 晏怀静坐不动,慢慢悠悠地品完了一盏茶,才光明正大的出了船舫。 第69页 皇宫流云殿 长孙祈沐在书案前端坐了半日,将最后一本暗折合上后,揉了揉眉心唤了声“罗诺。” 罗诺的身影应声出现在屋内。 “将黑色那些以最快速度发出去,其他的照寻常处理。”长孙祈沐站起身指着高高的两摞密折对罗诺吩咐道,又一边往外走一边补充道:“另外,你近段时间便亲自守在德钦王府罢。” “是!” 罗曦从门外跟上长孙祈沐比平日里略快的脚步,面色疑惑:“公主,您这是准备去哪儿?” “藏书阁。”长孙祈沐垂着头随意回道。 罗曦面色奇怪,还是不得不开口提醒道:“可是您还现下还尚在禁足。” 长孙祈沐的脚步戛然而止,垂眸看着近在眼前的宫门。 罗曦:“……” 难不成公主这…这是忘记了? 长孙祈沐顺手拉开殿门,面色一如往常地回过头,煞有其事道:“我方才说的是让你去藏书阁替我寻些书过来。” 罗曦看她的面色十分诚然和坦荡,不禁有些迷惑,好似方才真的是她没听清楚一般。 …… “你看,你方才就是如此发愣,才漏听了我的话。”长孙祈沐又一本正经地指出。 罗曦:“……” “…好,好的,您说要寻些什么书来着,我方的确未曾听清楚。”罗曦已经对这个事实深信不疑,面有愧色地询问道。 长孙祈沐方满意地点点头,思衬道:“便去寻些,嗯——” 她不动声色地睨了罗曦一眼,总结道:“可以消磨时间,又有趣的书来。” 有趣的书?皇宫的藏书阁会藏有这样的书吗,罗伊一脸懵逼地迈出殿门,不过想想公主说有,定是有就是了,这么一来脚步又轻快起来。 长孙祈沐看着罗曦离去,浓密的长睫微阖了一下,还是起身悄无声息地飘向了宝香宫。 当心中长久干涸的地方被一点一点触碰浸润之后,每一刻闲暇的时间都变成了愈发浓重的拉扯和诱惑。尽管在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再慢一点,再等一等,但是渴望了这么多年的人就近在眼前,就算是贵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也快要抵挡不住。 景染刚给荔贵妃施完针回到屋内,便听到窗户“咚”地响了一声。 没等走到近前,殿内又轻轻一开一合,一个天青色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屋内。 景染:“……” 这姑娘莫非是习惯了做贼。 长孙祈沐进来后便未动身,站在原地低垂着脑袋。 景染眨眨眼等了半晌,长孙祈沐还是未曾出声,她忽地想到什么般看了眼窗户迟疑道:“那个窗户被我封上了,是不是撞到了?” 长孙祈沐薄唇抿了抿,抬起头看向景染,额角确是有些红,好像还鼓起了一个小小的包,而向来清浅薄傲的脸上却有些许委屈的神色和一丝…闷? 诶? 景染眼里熨起细碎的笑意,嘴角却始终绷直,朝长孙祈沐走近了两步,垂下眸子细细地扫视她的额角。 长孙祈沐刚要开口,一抹清清凉凉的触感覆上额角,还有景染如玉般凝脂温热的指尖在轻轻揉抚。 心口处好似忽然有温暖的水流拂过,长孙祈沐静静不动,放任柔软的情绪将自己丝丝缕缕地环绕。 将药液抹开,又细细揉了一会儿之后,景染收了手,将一个宝石蓝的小瓶子揣回了怀里。 这个人似乎每次都能从怀中掏出需要的东西,长孙祈沐定定瞧着她的怀里想道。 景染也静静看着她,好听的嗓音低低道:“我猜,皇上对德钦王府布置了什么,你也不知情,对么?” 长孙祈沐轻声“嗯”了一声,墨玉般的凤眸凝了凝,认真道:“他是他,我是我。” 景染点点头,一边转身朝桌边走去一边道:“我信你。” 长孙祈沐心下一暖,跟随着走了过去。 景染示意她坐下,偏着脑袋闲闲看她,有一丝狭促道:“明日便是皇上寿辰了,你现下过来是想做什么,嗯?” 长孙祈沐长睫又阖了阖,景染正想着她好似十分喜欢这个动作,对面的人便袖摆微抬,轻声道:“想借那些话本子瞧瞧,你可否借我?” “……”景染勾手将那一堆话本子都招了过来,整齐地摞成一摞,煞有其事地拿捏道:“想借便也可以,你需作为交换回我一个问题。” “好的。”长孙祈沐不经丝毫犹豫点点头,又眸光温软地看着景染,柔声道:“其实你想知道的,若是问我,我便都会说。” “……相互交换才方显公平。”景染正儿八经地拒绝她,问道:“皇上在查朔北皇太子晏怀什么?” “晏怀和姜柏奚走得颇近,父皇应是在查两人是否联手了,而且看情形,应是已经查到了。”长孙祈沐似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认真想了想才回道。 景染嘴角勾勾,轻声戏嚯道:“你怎知晓的如此清楚,莫非也是先前偷听来的?” 长孙祈沐:“……” 景染唇角忽地勾起极为粲然的笑意,将话本子往前一推,声音噙满愉悦道:“都借你。” 第70页 长孙祈沐看着面前这人弯弯的眉眼,心底有一处忽然软的不像话,移开眸光抽出两本,轻软道:“我要两本便够了。” 景染点点头目送长孙祈沐带着两本话本子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定定坐了半晌才抬手一抹嘴角。 诶? 第33章 童话故事 青越建朝近四百年,流云殿自始祖皇帝建都之时,便作为整座皇宫中除帝寝殿和凤栖宫之外最为贵重的宫殿,不仅灵气逼人且占地极佳。 罗曦在去藏书阁路上细细参悟了下长孙祈沐的话,又想想近来公主事事以景世子为重的举止,越发觉着自己的猜测颇有道理,于是一进了藏书阁便胸有成竹地抽取了自己中意想必公主也会属意的书籍便急急赶了回去。 没料到回程短短的一段路便遇到了长孙祺灏,罗曦脚步顿住,低头行了一礼。 长孙祺灏眯眼扫向她怀里:“抱的何物?” 罗曦抿唇道:“替公主殿下去藏书阁取的古籍。” 她一个宫女自是没有资格查阅和借取藏书阁的藏书的。 “哦,九皇妹也被父皇禁足了。”长孙祺灏似是刚想起来般自言自语了一句,上前拿起罗曦手中的书挨个瞧了一遍,嗤笑道:“本太子那眼高于天,孤高于顶的好妹妹看来真是急于嫁人了。” 罗曦低垂着脑袋未曾回话。 “看样子本太子要开始着手为九皇妹准备一份大礼了。”长孙祺灏意味深长地暼了罗曦一眼:“下去吧。” 罗曦未曾多想,行完礼便快步回了流云殿。 长孙祈沐将从景染那拿回的两本话本子并排放在桌面,目光来回巡扫了好几遍,好似不知道先看哪一本好,听到罗曦扣门的声音又挥袖都收了起来:“进来吧。” 罗曦推门走进来,看长孙祈沐端坐桌前,面前空无一物,不由脚步加快了些许:“公主久等了。” 长孙祈沐绷着脸看她:“……不久,我方才小憩了一会儿。” “哦。”罗曦应了一声,将怀里的食谱全部摊摆在桌上,诚恳谏言道:“公主,这个光看尚且不足,最重要的还是要亲临实践方最好不过。” 长孙祈沐垂下眼看着面前的一堆食谱:“……” “公主,我家遭异变之前家父也是江淮数一数二的厨神,这些珍贵的食籍我虽未曾看过,可贯雷之声犹响于耳,又是藏书阁所藏,想必定是极好的。”罗曦见她不说话,又贴心建议道:“虽说君子远庖厨,可下厨一事不仅消时多趣,做好之后更是易使人有极为满足的感觉。” 长孙祈沐纤消细骨的手指自《珍馐录》、《调鼎集》和《易牙膳易》上一一点过,沉吟了片刻,抬头问道:“你是想出宫做挥勺的厨娘吗?” 罗曦困顿之余又大惊失色:“……” 长孙祈沐看她的样子,揉了一下额角:“都收下去吧。”顿了顿,眸光扫过最边上一本做鱼的薄本又伸手按下:“这本便先留下。” “……”罗曦再也不敢妄自揣测长孙祈沐的心思,连忙依言将剩下这些珍贵的食籍像抱白菜一般抱了下去。 “罗译!”长孙祈沐重新将两本话本子摸了出来。 “公主。”洞悉了方才整个事件的罗译还来不及收起抽搐的嘴角,飘身落在屋内。 他每日贴身跟着长孙祈沐,最是知晓整件事情的始末,虽说从小就知道罗曦不如这几日被公主派出做事的罗伊擅查殿下心意,还是不由心下暗骂了声罗曦笨蛋! 长孙祈沐觑他一眼,将手边话本子挑出一本递给他,吩咐道:“等明日宫宴之后你去搜集些与此类似的话本子,储放在宫外的府邸。” 罗译看也没看地接过揣进了怀里,便应声下去了。 长孙祈沐就着跳跃的烛火翻看起剩下的一本话本子,直至夜半时分,将它搁置到雪松木枕之下,抬眸望了望宝香宫的方向才闭上眼睛。 暗夜静谧,皇宫里繁忙却不吵闹地布置着明日越帝的寿宴。 翌日四更十分的梆啰刚响,京中大大小小的府邸便亮起灯火,凡是有品级的王公大臣均需在今日一早便携家眷入宫。 没了云灵的叨扰,景染在天明时分屏起内息,又扯了扯被角盖住脑袋睡了个惬然的回笼觉,直至殿外传来窸窸窣窣开殿门和请安的声音,才揉着眼睛坐起身。 姝鸾清脆的问话声伴随着另一道清浅的脚步声愈发清晰的传进来。 “啊,你说景哥哥还未曾起身?”听到宫人的回话一深一浅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长孙祈沐刚犹豫了一下,屋门便自内打开,景染衣衫整洁地站在门口觑着两人。 “诶,景哥哥我还当你果真未起。”姝鸾当先一笑,小步走了过去,一边朝景染说话一边斜着往后看:“这宝香宫的宫人也忒不知道规矩了些,便是这样伺候主子的么?” 身后跟着的两个太监和宫女均将头垂的更低了些。 “是我不习惯有人守夜。”景染开口解释了一句,看着姝鸾问道:“你来看荔贵妃?” “谁要看那个妖妃!”姝鸾也不顾忌,不屑地冷哼了声:“祸国祸君的狐媚子而已,也就皇伯伯还当个宝。” 第71页 景染顿了一下,看向长孙祈沐和宝香宫的宫人,几人都无异色,想必殊鸾平日里是骂惯了的。 两人自顾自地一前一后进了屋,景染摇摇头去了内室洗漱,将脸上水珠擦干净后走了出来,对还在碎碎念的殊鸾道:“虽说你贵为郡主又颇为受宠,不过还是记着切莫在人前多提这些话,你骂她妖妃岂非在说你皇伯伯识人昏聩不成?” 姝鸾吐了下舌头,语气乖巧:“我懂的景哥哥,九姐姐都同我说过,还说旁的人才不会管我祸不祸言,可见你也是当真对我好。” 景染与长孙祈沐对视一眼,嗯了一声坐下身,看着宫人将早膳摆上桌面,开口问道:“今日不是皇上寿辰,你们两个怎么有空闲过来?” “九姐姐说你要在这里为这个妖妃施针,白日里无暇过去,我便央着她带我过来了。”姝鸾扁扁嘴,似是提到荔贵妃便不满,又紧接道:“正式晚宴之前男女需得分开,皇伯伯这会儿已经带着一众皇子和大臣陪各国使者去了太液池,皇姑姑也正领着一帮女眷在御花园赏梅。九姐姐她不能离开太久,一会儿还要过去的,所以我今日便留下陪你罢景哥哥,我们晚宴再一块儿过去,反正我整日里胡跑,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我。” 长孙祈沐神色柔和,没有说话。 景染想着自己巴不得不必跟着东跑西跑逢场做戏,便斜倪着姝鸾:“你怕不是想来这里讨清净?” 姝鸾俏皮地眨眨眼,也不否认,软声抱怨道:“这种宫宴着实无趣极了,一整天都不能进食挨到晚宴便算了,每次还要搞什么作诗赋词会,一帮人对着些花花草草吟诗作对,卖弄文采,再互相吹捧什么的,真真是倒人胃口。” 景染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绷住脸问过二人已经吃了早膳之后,便自己抬筷吃了起来。 长孙祈沐眸光清浅地落在她身上,看她第三次落勺去舀那道青花鱼蓉时,出口问道:“喜欢吃鱼?” 从这人回京那日两人在清液阁同桌共膳,到前几日的宫宴再到今日,不难看出这个人对鱼至少是偏爱的。 景染应了一声,含糊道:“书中说,鱼之味,乃百味之味。 长孙祈沐点点头,眸中隐约流过似确认了什么一般的欢悦。 景染莫名地磕了下碗沿,长孙祈沐却站起身开口道:“我得过去了,鸾儿想待这儿便待着吧,待晚宴时分我差人过来叫你们。” 姝鸾清脆地应了一声,景染却动了动眸光,正想着长孙祈沐难道果真只是忙里偷闲陪殊鸾过来的?一道传音入密便响在耳里:“父皇今日约摸会突然以每年为京中勛贵赐婚为藉口,来解决乌荔和甘丘同时请求联姻的事情,到时我会再请旨赐婚于你,你若是不愿的话可提前告诉我。” 景染顿了一下,看着那人已经端直走出去的背影,清隽逼人,挺如松柏。 姝鸾撑着还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在景染眼前挥了挥手,见她回过神来还是不理自己便坐不住地站起身,在屋内左跑跑右看看。 过了一会儿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儿小镜子,对着戳了戳自己肉嘟嘟的脸颊,扁着嘴问道: “景哥哥,你说真的有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故事么?” 景染蓦地抬眸,眯眼问道:“你说——什么故事?” “唔,是小时候九姐姐讲给我的,小时候丑丑的丑小鸭长大后变成白天鹅的故事。”姝鸾想了下翘翘嘴,似乎有些不开心:“她说女大十八变,我长大自然就会变美,可是九姐姐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好看极了……” “她还给你讲过什么别的故事么?”景染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很轻,轻到她不确定殊鸾是否听到了,直到那道爽朗的声音又在她的脑内响起: “还有一个九色鹿的故事,就这两个。九姐姐说只要正直,善良,勇敢的人,总会如愿以偿地得到她最想要的东西。” 景染抿起唇角,偏过头看向御花园的方向,脑中那道儿时还颇显稚嫩的童音渐渐清晰起来,逐渐与长孙祈沐清冷的音色合到一块儿。 竟然,是她么?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作为后台废手的我终于在姬友的指导下掰弄出了这个,我要一併感蟹一下 读者“迷”,灌溉营养液 +5 读者“开”,灌溉营养液 +1 读者“南舟”,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洛书”,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迷”,灌溉营养液 +20 读者“老人”,灌溉营养液 +2 读者“雨谷主的墨银谷”,灌溉营养液 +20 第34章 暗流涌动 宫瓦夜琉璃,杯盏白瓷壁。 钦安殿比起几日前的宴宾之宴,繁盛更甚。 老皇帝依旧与皇后携手端坐于正上首,这次却是着了更加肃勉的玄黑缎锦龙袍,戴了十二旒的冕冠。龙案旁侧的桌案依旧一左一右陈列,这次却是空了荔贵妃的位子,长孙祈沐正坐在左上首。 景染问宫人要了温酒的小炉子,将一壶宫廷特贡的九昙春全部坐了上去,透过浅白色的雾气不时掀眸去看端坐在左上首的人,脑中恍惚映出那个多少年前救了她,却始终不肯露面,只愿隔着一道屏风拽着她衣袖的小小身影。 第72页 姜柏奚朝德钦王府的桌案看了两三次,朦朦胧胧地看不清个所以然,不明所以地撇撇嘴。 殿内丝竹歌舞之声悠悠靡靡,德钦老王爷却猛然一拍景染的手臂,轻叱道:“臭丫头发什么愣,酒溢出来了!” 景染回过神,将酒壶拎下,也不倒酒,只是将目光落在壶顶一只异常瑰丽精緻的独脚仙鹤上,来回扫视。 这场看似繁盛热闹的宫宴实则冗长无趣至极,在座的人约莫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节奏,景染却是已经困得快要撑不住眼皮儿。 她那日在宝香宫看到长孙祈沐那副模样便脱口而出地哄她,为荔贵妃施针用不了多少血,实则以精血救人,乃是古籍大忌。这些天下来她不仅功力几近空耗,且每时每刻都倦怠异常。 长孙祈沐清澄的眸光再三扫过景染之后,濯然的眉眼微微蹙了蹙。 待菜过三巡,酒过五味,各府的公子小姐都献艺结束之后,老皇帝示意文秀屏退了歌舞。 景染抬眸看了他一眼,想起长孙祈沐早上传音入密的话,眉目浅淡地抬手将原模原样放凉的一壶酒又温了上去。 果然老皇帝一语激起千层浪,往年里的圣旨赐婚均是放在春节宫宴,这是多少年都未曾变过的祈瑞之事。众人都对这一变故暗自惊心了一下,反倒姜柏奚意外地挑挑眉,一副要看好戏的姿态。 老皇帝没容众人过多思索,直接了当地将方才献艺时大为出彩的右相府嫡女明倾颜赐给了皇太子长孙祺灏,众人又是一惊,暗嘆右相府荣宠不衰。 紧接着皇室一母同胞的六公主和七公主分别被赐给了白灼和容止,四人均无异议,起身谢了旨。 老皇帝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们坐下身,然后沉吟了颇久,将眸光转到左将军府思衬道:“裴家一门七代皆忠勇无双,如今裴劲松这个小子颇为争气,朕喜爱的紧,也欲招他为半子——” 众人更是诧异地抬起头,如今皇室的公主眼看就剩下两个,一个八公主再加上长孙祈沐,八公主眼下还是戴罪之身,这…… 景染冷冷看了老皇帝一眼转向长孙祈沐,她原本以为老皇帝会拿她开刀没成想利用的是这人,如此一来—— 她侧目看向裴劲松,意外地看到他脸上一瞬间复杂难辨的情绪时皱了皱眉。 果然老皇帝缓声沉吟道:“小六小七方才已被指给白灼和容止,八公主日前与荔贵妃小产一案扯上了关联,至今仍是戴罪之身,暂且压下,如此一来,朕的公主便只剩下……” 老皇帝一席话说的慢之又慢,听到最后却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姜柏奚也来了兴致开始感兴趣地勾起嘴角凝神细听。 景染用指腹摩挲了一圈手中的杯沿,忽地抬眸隐晦地往对面侧首的一处桌案看了一眼。 长孙祈沐一直紧盯着景染的眸光蓦地一紧,要说出口的话也骤然被另一道插进来的声音打断。 “微臣有本启奏!”御史大夫程岩不知何时已经出列,此刻端直站在大殿正中拱手扬声道。 众人都被这洪亮的一声吓了一大跳,心下惊异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这时打断老皇帝的话。 一转头看到是程岩,又纷纷换成一副瞭然的神色。 程岩此人为人忠耿,却正直有余,圆滑不足,树遍满朝仇敌,无一交好,多次将老皇帝气得下不了朝堂,却对他又恨又爱,倒是有为相大才,却是官位坐到了御史大夫便再未曾上去过。 以监督弹劾百官为职的程岩,死在他嘴下的人不尽其数,尤其是在今日这十分不合时宜的场合骤然发难,众人却都捏了一把汗,唯恐从程岩嘴中出来的下一个名字便是自己。 老皇帝顿住了话头,眸光一时沉沉落在程岩身上默不作声,长孙祺灏看了看老皇帝的意思站起身叱道:“程大人这是在做什么?父皇寿宴之上,各国使臣在列,还望程大人分清场合,勿谈国事!” “国之民生,刻不容缓!”程岩丝毫不惧,针锋相对的回道。 “放肆!”长孙祺灏厉声喝道:“那你为何早不奏晚不奏,偏偏挑在如此当口,本太子看你其心可诛……” 老皇帝忽然扬手拦住太子,依旧眸色晦暗不明地看着程岩,沉声开口:“说吧!” “是!”程岩恭身郑重一礼,随即挺直身板目光如炬地射向长孙祺灏:“微臣今日要弹劾的人,正是当朝太子殿下!” 一时间刚将心落回肚里的众人反应过来他弹劾的是谁之后更加心惊起来。 程岩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继续掷地有声道:“微臣一盏茶前刚刚接到漠北急奏,今冬暴雪猖灾,而朝廷拨给漠北赈灾的钱粮经过层层剋扣,到达百姓手中竟不达十之一二。眼看大雪还在无边无际的下,漠北十九郡百余城,已经饿殍遍野,冻骨填城,数十万百姓联合奏上万民书呈至京城,却遭太子扣下,微臣倒想问问太子殿下,你又是何居心!” “哄”的一声,大殿的屋顶几近要被掀开,众人脸色变幻不停,对这段话中包含的信息震惊不已。 姜柏奚也诧异地收回了原本悠闲的神色,似笑非笑地将这会儿众人和越帝的反应收进眼底,没想到这青越竟比她预期中还有趣许多。 第73页 靳鞅一直神色淡雅,眸中神色却是忽明忽灭。 老皇帝脸色铁青,脸侧紧绷起看向长孙祺灏,咬牙沉声道:“太子!” 长孙祺灏自程岩话落便软了手脚,但是多年的太子之位到底还未曾白坐,当即维持着脸上神色只是眸光不停忽闪。 听到老皇帝的厉喝,连忙从座位上起身,匍地跪到御案之下痛声道:“父皇明查,儿臣绝无包庇之心!只是念着父皇寿辰便先压下了此事,想着容后再……” “混帐东西!”未等长孙祺灏话落,老皇帝手边的茶盏猛然砸下,怒声暴喝道:“都这会儿了你还不忧忡虑心该如何赈灾济民,反倒是急着撇清自己,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逆子!逆子!!” 殿内众人顿时屏息,半丝大气都不敢出,长孙祺灏看着茶盏扔过来却丝毫不敢闪躲,这会儿左上额角血流如注,顺着半边脸颊流下,一滴一滴掉落在地上的金丝地毯上。 景染垂了眸光,心下嘲讽,一场垒筑在皑皑白骨之上的歌舞昇平,总归是要曲终人散,百倍偿还的。 殿内的空气似乎静止,眼看各国使臣还在列,却闹出了这样的丑剧,当朝太子又身卷其中血溅当场,一直为人圆滑事故万花筒的左相和擅长熘须拍马接帝话的文渊侯此时也将心拎到了嗓子眼儿,垂下头不敢轻易开口。 一片死一样的沉寂之中,长孙祈沐清薄如雾的嗓音淡淡响起:“当务之急确应先以漠北灾民为重,旁的事都可压下容后再议,父皇今日寿宴也近尾声了,不若众位都先散了吧。” 一句话给了老皇帝台阶下也提醒了殿下众人,文渊侯连忙附和道:“对,对,皇上您看……” 老皇帝缓了神色,站起身呼出一口浊气:“今日让各位来使看了笑话,朕他日再行设宴赔罪,今日便到这里,来人,妥帖送各位使者出宫!” 姜柏奚意犹未尽地扁扁嘴,这便没了? 景染看到她这副样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被姜柏奚接收到,挑眉反送了回来。 能出使他国的皆是人精,几人各自起身行礼后出了大殿,剩下的青越朝臣还坐在原位不敢动,左相左看看右看看,踌躇地站起身道:“皇上,我们……” 老皇帝眸光重新阴沉下来,狠狠看了一眼还跪地一动不敢动的太子,直接大步跨起从殿首侧门出了大殿,摆摆手:“都散了吧,明日早朝再议!”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无奈地三俩儿结伴开始抬步朝殿外走去。 景染和德钦老王爷都先坐着没动,景染将酒壶拎下,倒出了今晚第一杯酒,澄澈清亮的酒液落进杯中,有细小的水珠弹起又落下。 德钦老王爷手臂一展,端起景染倒好地酒,一饮而尽。 景染:“……” “酒是好酒,臭丫头,该走了!”德钦老王爷将那白玉杯盏随意一掷,压低了嗓音开口道。 一直端坐原位也未曾起身的长孙祈沐移开仰头看着梁顶的眸光,干脆利落地站起身,第一次未曾看向景染,也直直从殿首侧门出了大殿。 景染看着她清华无双的背影,眸光涌动了片刻,站起身跟随德钦老王爷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这一章本身很长,我把它拆了,明天见叭 第35章 破财消灾 夜凉如水,宫灯黯淡。 方才华彩大殿中缠醉的酒香仿若还飘散在空气中,浅淡而芬芳。 而这会儿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在宫道上的人已经没有了彼时那股轻松惬意,一路缓步走着一边压着嗓子低声窃语。 左相素来为官圆润万花筒,这会儿身边已进簇了不少人,这刻意压着的讨论声便也渐渐溢了出来。 “左相您看,皇上是真的有意将九公主指给裴家那个小子吗?那可是刚向皇上请旨赐婚景世子的九公主殿下啊,皇上一向宠爱九公主,这次为何偏要棒打鸳鸯?” 隐隐有人问了左相一句,周围顿时一片附和的声音。 被棒打的鸳鸯:“……” 德钦老王爷今日倒没有跟着别人拍拍屁股就跑了,打发了欲结伴而走的几个大臣后便和景染优哉游哉地走在后面闲听,听到这句话偏头觑了景染好几眼。 左相心中雪亮,嘴上却是严肃压声道:“皇上乃是天子,圣意便是天意,我等怎可妄自揣测?众位大人莫要忘了当年的七王爷之祸。” 叽叽咋咋的声音顿时噤住,左相目光一扫,拱手道:“众位大人慢走,本相夫人还在前等候,我且先走一步。” 群臣彼此瞧望了几眼,相对无言地对左相拱了拱手,待到人走远,有人抚扫了一下衣袖,冷哼道:“老狐狸!” 德钦老王爷抖了抖鬍子,似是想笑,还没说话身边便并上来一个身影——正是今晚一手将老皇帝寿宴搞砸了的程岩。 程岩顿步对着二人郑重行了一礼,压低了声音对景染道:“多谢景世子通知老臣此事,否则多拖一日,还不知要多死多少无辜的灾民。” “程大人严重了,我亦有私心,而且经此一事你算是彻底得罪了太子殿下,程大人日后还请小心。”景染偏头对着程岩回道。 程岩虽不知景染说的私心是什么,不过也未曾多言,只是摇头道:“微臣已经知道了近日在漠北以富商名义开仓赈灾的便是德钦王府,景世子和老王爷此举着实是行善积福。至于微臣,这些年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劳谢景世子关心。” 第74页 程岩好似为了避免二人被猜忌,说完话便干脆利落的先走了,行走在隐暗夜色中的身形却是端得一片坦荡清风。 德钦老王爷对着程岩的背影眯了眯眼,对景染传音入密道:“臭丫头,你这手可是玩儿大了!” 景染挑高了一侧眉头没有回话,垂眸看着脚下的鹅卵石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说,你是早料到了皇帝老儿有这么一手,还是临时起意为了沐丫头?”德钦老王爷偏头瞅了瞅景染,见她没说话继续叽歪道:“你这个臭丫头,在行事上比你父王那个瞻前顾后的样子强多了,可是性情上却不知道随了谁,扭扭捏捏不像样!” 扭扭捏捏不像样:“……” “她现下才十五,在我眼里还只是个小丫头罢了。”顿了片刻,景染忽然轻轻开口。 德钦老王爷闻声扭头看了景染一眼没说话。 就这么一众人窸窸窣窣刚行至宫门口,还未蹬上马车,身后突然飞也奔至一个小太监,嘴里还高声喊着:“众位大人请留步,皇上御书房有请——” 群臣霎时顿住脚步,表情复杂,彼此对望了几眼又认命般地转身拖着步子朝回走,看样子这是要连夜商奏漠北灾事了,或许还不止如此。 德钦老王爷“嘶”了一声,摸了一把修剪齐整的宝贝鬍子,边转身边抬手扯着眼皮儿咕哝道:“臭丫头,你说我这左眼皮儿一跳一跳的是何故?怕不是要破财吧!” 嗯?景染戏嚯地转头:“你莫非除了交给我的王府家业还存了私房钱?” 德钦老王爷抬手欲打她,被景染笑着躲过,眉眼弯弯地悄声道:“我看这万贯家财的也整日遭贼惦记,不若趁这回都散了买安生如何?” 德钦老王爷眸光闪了闪,很快明白了景染的意思,语气带着几分别扭的赞许道:“那些本就是你娘到了府里之后经营得来的,我老头子这些年也不好动,如今你有这份儿心,你娘她在天……她若是知道了,便也会赞许的。” 赞许么?她倒还没那颗要当活菩萨的心,德钦王府这些年树大招风,一方面是权势滔天,另一方面便是富可敌国,尽管隐匿的很好,可自那日在御书房暗听到那些话以后,她不会再天真到认为老皇帝会一无所察。 景染偏头看着德钦老王爷,眸光深深,半晌轻笑一声,摆摆手道:“你去罢,我在宫外等你一同走。” “请景世子,白世子,容世子和裴小将军留步!”还没走几步,另外一个年岁更小的小太监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边大口喘气边喊道:“皇上召您四位同去御书房——” 不仅被点到的四人脚步顿住,其余已经走向宫内的一帮朝臣也转头看了过来,看见这个小太监便心下雪亮,这道怕是特意召的景染,其余几人只是陪衬罢了,毕竟这个二次传旨的小太监可是自小便跟在长孙祈沐身边的小糰子。 德钦老王爷往回扫了一眼,见裴劲松已经併到了景染身边,便和御史大夫几人继续一道先行了几步。 待至御书房,景染抬眸看了眼,却发现殿内已经站了不少人,包括皇后和四妃以及一众皇子公主均在列,而老皇帝却并未高坐御首,而是负手站在窗侧面色沉静地看着窗外同样黑凉沉重的夜色。 殿内轻暖,景染将大氅解下搭在臂弯,下意识抬眼去望那站在一众皇子公主之首的人,长孙祈沐似有所觉,偏头回望过来,深邃的眼底有着难以辩解的情绪。 老皇帝不说话,殿内众人便不敢开口,御桌长案上的沙漏一点一点流下,殿内的空气也似乎越来越凝滞。 终于窗外的树枝似是撑不住寒风呼扫哔剥了一声,老皇帝就势转过身,目光一扫殿下众人,嘴角忽地弯起一个奇异的弧度,说出的话却是让群臣心下一惊。 “众位爱卿,国库空了。” 一语如同惊雷,直直噼进众人心底。青越这些年虽因着各种缘由一直重金养兵,每年都要耗费巨资的粮钱,因此国库一直紧凑,可也不至于一场漠北雪灾便掏空了国库,这剩下的钱都去哪儿了? 老皇帝将一众人的反应收在眼底,未曾多做解释,只是伸手揉了揉眉心,继续直白道:“今夜召诸位便是为解当下燃眉之急,具体赈灾事宜明日早朝再议。” 这下众人心底都亮堂了起来,却是一个个低垂了脑袋如丧考批一般,景染眼底轻嘲。 老皇帝瞭然地扫视了一眼,击掌重重拍了几下。 殿门顿时被推开,一群太监抬着十几个箱子不声不响地堆放在了大殿之上。 众人看着地下的箱子迷惑不解,左相和文渊侯等几个老滑头却是眯着眼缝斜瞅了一眼,心底已是透亮。 老皇帝此时才动了一直定在窗侧的脚步朝殿下踏来,一步一步如同踩在一帮朝臣心上。 “朕这些年所得贵重之物大多赏赐分发了下去,或是已经划充拨作了军饷,如今殿上这些便是朕私库所剩的全部了。”老皇帝重重掀开一个箱盖,眸光如利锋般从众人脸上一一划过,同时一字一句沉声道,意思已再明显不过。 景染心下涌出淡淡的复杂,老皇帝这个人纵有百般不是,可总归算得上是一个勤政且作为的帝王。尽管如此作为,终归也只是为了守住长孙氏的江山罢了。 第75页 被老皇帝掀开的那个箱子里,满堆珍宝之上静静卧着一只翠色玉麒麟,两只做工无上精美的红宝石玉眼仿若也对着殿内众人散发着淡淡嘲讽。 皇后忽地也动了脚步,走下殿阶站在老皇帝身侧,伸手拔下头上凝脂白玉的素钗搁进老皇帝掀开的箱子内,淡声道:“本宫虽能力浅薄,可这些年得皇上和先太后爱重,私库也存留了一些物什,愿同皇上一般拿出,略进绵薄之力。” 末了又抬眸道:“另外,本宫所掌的后宫,一干开支用度自即日起皆可缩减五成。” 老皇帝眸色深深看着皇后,抬起苍老的大手握了一下皇后的手:“不愧是朕的皇后,好!” 群臣观望至此哪还有话,均默默地将目光眼巴巴挪向了一众肱骨之首——德钦老王爷。 这血是出定了,可这齣多少可是棘手的很,少了难免有出工不出力之嫌,可多了又难掩这些年的谋私之举,还是难逃猜忌,只能寄希望循例于德钦王府。 都眼巴巴地看着景染出列,可他随后的一句话更是宛若炸雷一般将众人轰的一个哆嗦,连老皇帝都是一怔,转过身眉头深皱:“你说多少粮草?” “二百万石。”景染依言清声重复,眉目却是浅淡柔和,殿内跳跃的火光将她浅墨的眉眼映亮的更为清晰。 青越举国有四大粮仓,最大一个也只可储粮一百万石左右,而整整二百万石的粮草是什么概念,是足够青越举国兵士消耗三冬之需的数量。 更何况青越历朝以来为何在三国之中最为势弱,不是因着兵力不足,反而是相反因为天然土地的劣势和大力重兵而造成的后备空虚的缘故,如今德钦王府这一举动,所带来的庞大意义不言而喻。 老皇帝眸光深深凝住之后猛然爆发出灼烈的光芒,这种光芒却是意味不明的,如同殿内众人一般,震撼之后便是更为浓重的悬问和猜疑。 “我母妃的出身想必众位都有所耳闻,她当年嫁入德钦王府时带入了一批计量不菲的嫁妆,这些便都是这些年经营得善所得。”景染缓缓开口解释,抬眸看向老皇帝,她这话虽然隐去了一部分,可也算不得作假。 除了始终一言不发的德钦老王爷和已经静默下来的二相三侯,众人仍旧一脸茫然,当年的德钦王妃神秘无比,一度连老皇帝的暗卫都巡查不出她的来历和身世,他们去哪里耳闻? 景染不以为意地长身淡立,她本就是说给老皇帝听的,其他人是否知情一二实在无关紧要。 果然老皇帝点点头,正待说话景染又开口了:“那些粮草是为赈漠北雪灾,另外为筹江山社稷,德钦王府再另充白银五千万两。” 这下满殿朝臣几近要昏倒在地,他们这些年真是被德钦王府的素敛迷瞎了眼,别说随着景染一掏就是五千万两,哪怕就是折上十分之一,也够全府上下之后吃糠咽菜好几年了。 “好!”老皇帝却是大喜过望,这些年头一次对德钦王府的存在滋生出别样的情绪,嘴唇开了又合,却又郑重地快步走至景染面前,似是欲感慨地抬手重拍她几下,又看了看她略显单薄的肩头改为轻拍。 长孙祈沐目光胶凝在景染身上,抿了抿薄唇。 “德钦王府不愧为我青越肱骨!当年先皇在世便颇为倚重,如今朕已是赏无所赏,封无所封,便特赐德钦王府免死金牌一枚!”老皇帝掷地有声道,末了又补充:“德钦老王爷加赐一等亲王称号,子孙后代可世袭!” 这下众人都心惊了一下,虽然免死金牌和一等亲王的爵号对现下的德钦王府来说已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并无多大实用,可到底这两项殊荣可是青越立朝四百年来的头一次,足以证明老皇帝如今已经高兴到何种地步,这么一来德钦王府的前景也变得微妙起来。 德钦老王爷这才动身出列和景染一道象徵性地谢了恩。 景染心下泛出些许迷离,不过还是如释重负般轻扫了长孙祈沐一眼。 那日在皇宫御书房听到的老皇帝对德钦王府隐晦的布置她始终未能摸透,心底日益压重的不安让她分不出半分心神来认真对待别的事情,而如今—— 她动用这么两手,第一授意程岩揭发漠北灾事,是想要以朝政绊住老皇帝的手脚,令他一时无暇腾出手对付德钦王府,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策。 第二,将德钦王府隐秘的一面彻底暴露在老皇帝面前便是在赌,赌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赌老皇帝经此之后是对德钦王府更加的忌惮,还是将以往的忌惮重新量估化解为倚重利用,而结果看来—— 景染抬眸又仔细看了老皇帝几眼,至少眼下的情势没有变得更糟,至少她现下已经可以不再顾忌,不掺任何杂质地去着手对待已经不想再拖下去的人。 接下来便是群臣一一出列,口头允诺能够拿出的银粮,老皇帝摆手示意早已安排好的言官拿纸笔一一记录,自己踱步坐回了御案凝眉细听。 朝臣之后便轮到了一众妃嫔和皇嗣,待到端妃出列的时候,一道寒光蓦地一闪,直直朝老皇帝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要说。 第36章 殿前刺杀 寒光突闪,椅子划过地面的声音尖锐响起,老皇帝条件反射般的连人带椅抽身后退。 第76页 端妃抬起的袖笼极快地横移而过,寒光精铁锻造的旋头袖箭接二连三地朝老皇帝射出。 这一变故仅在一瞬之间,端妃出列的位置又离老皇帝极近,众人几乎只是下意识地抬眼,第一枚泛着冷光的箭头就已经直直逼近到了老皇帝的眉心。 几乎实在寒铁之光射出的瞬间另一道速度更甚的绿光猛然追了上去,然后接二连三的撞击之声应声响起,在死寂空旷的大殿间循环往复出一圈一圈经久不觉的回音,也直直荡进众人心底。 景染拢起动了动的手指,凝眸看着那枚自长孙祈沐袖中脱出的泛着翠绿色水波的碧玉扳指直直将端妃射出的三枚袖箭一一套拢,偏击落地。 众人的眸光也随之落到地上的扳指套箭上,旁边还静静躺着一块稍稍落后一步的紫穗玉佩。 老皇帝放大数倍的瞳孔猛然收缩,泛着灰白绷直的面孔刚刚松开,端妃手持尖锐金簪的身形已经再次直直冲到了跟前。 众人的心神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儿,而自方才端妃抬袖之时直直拔身而起的裴劲松已经赶到近前,噼手就朝端妃持金簪的手臂夺了过去。 电石火花之间,众人只听到一声骨裂的咔擦脆响,端妃的小臂已经直直在裴劲松的手中逆向翻转,那支本来刺向老皇帝的金簪也已经直直插进了自己的左心口。 景染眸光猛然一缩,裴劲松似墨线绞勒般的两道浓眉也是轻轻一拧,微诧般松了手,端妃本已软倒的身子直直倒地,努力睁眼看着已经扑到近前的长孙祈淳,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只字未吐便闭上了眼睛。 殿内众人已经被这一系列的变故惊的不成样子,久久无人嗦动一下,德钦老王爷也深深凝起了眉骨。 长孙祈沐长身青衣静立如画,深邃清透的眉眼如同窗外浓稠暗沉的夜色,无波无澜却化抹不开。 老皇帝始终紧绷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停,向来凌厉如鹰的老眼却是看不出任何情绪,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来人,将端妃的尸体移入端仪宫,择日安葬。” 殿外即刻有宫人进殿,看着被长孙祈淳紧紧抱在怀里的端妃无从踌躇。 “八公主便先行禁足于祖……”老皇帝眯眼看着长孙祈淳沉吟出声。 景染睫毛一闪,轻轻垂下遮住眸中嘲弄,老皇帝心中这便是有了猜忌了。 “父皇!”一直长身玉立的长孙祈沐忽地化开眸中浓雾,开口打断老皇帝:“祖祠日久失修,今冬又不堪厚雪重负,西南角端梁隐有开裂,儿臣已令工部着手整修了。” 群臣心中微有讶异,很明显今日端妃刺杀越帝之事与前两日的荔贵妃小产一事难逃关系,而向来淡薄与人的九公主殿下竟然会在这时开口,隐有偏帮长孙祈淳之意。 景染也抬了眸,清婉透亮的目光隔了远远的大殿落在长孙祈沐身上,好像在一瞬间忽然抓住了一点东西却又轻恍而过了。 老皇帝沉默片刻,未有旨意被打断的勃怒,而是顺着长孙祈沐的话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禁于端仪宫吧。” “你们也都不用站着了,都回吧。”仿若一日之间便苍老了数十岁的老皇帝,站起身时摇晃了一下,堪堪撑住面上神色,疲惫地朝众人摆摆手。 群臣互相对望了几眼,带着满腹的猜测和惊疑未定齐齐恭身。 一直静默端坐的皇后眸光扫了眼被抬出去的端妃尸身,也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长孙祺泓走近殿前将缀了紫穗的玉佩捡了回来,看了看旁边那枚碧绿色的扳指也弯腰捡了起来。 —— 夜色寒凉的仿若能够掐出水来,景染紧闭着双眼靠在轻微摇晃的车壁上,感受着德钦老王爷忽轻忽重的呼吸声。 “哎臭丫头!我还是没能想明白,端妃就算是和荔贵妃小产之事果真扯上了关系,可她为何会急于突行刺杀之事,且是在明知不会得手的情况下义无反顾。”德钦老王爷揪着鬍子皱着眉。 景染知道他是在自顾自地分析,也没搭话。 果然德钦老王爷“嘶”了一声,又道:“莫非,端妃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或是背后有人逼迫?” 景染却是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知道方才一闪而过抓住的东西是什么了! “哎!”眼看着景染忽地睁开眼睛就要飘身离开马车,德钦老王爷急了,一把揪住她的衣角叱道:“臭丫头,你这一语不发的又火急火燎做什么去!” “你自个儿回府吧,我要回宝香宫了!”景染说着拍开德勤老王爷揪在袍角的手就又要动身。 德钦老王爷这下眉毛直接竖了起来,吹鬍子瞪眼道:“你敢跑!你这臭丫头是不是琢磨出什么了?留着我老头子一个人在这儿瞎迷糊!” “哪儿能你一个人,你都摸不透的东西,这满朝文武包括老皇帝这会儿一准儿还在瞎猜。”景染被他逗乐,勾勾嘴角压低声儿道:“我真得赶紧走,我就告诉你一点,那只直直插进端妃心口的钗子并不是裴劲松做的,更不是无意间拉扯的时候不小心插进去的,而是端妃自个儿借力转臂就势插进了心口!” 景染说完不顾德钦老王爷惊诧的神色直直飘出了马车,朝青越皇宫飘了回去。 不过她飘身的方向不是宝香宫,而是和宝香宫正好东西相对的——端仪宫。 第77页 端仪宫作为妃子的宫殿规模不大也不小,景染远远望着那一片暗压眯了眯眼,整整一队不下百人的御林军正在有序地四散而开,将端仪宫围了个严严实实,暗沉的夜色中银白色的盔甲随着行走泛动着冰寒的冷光。 景染心下嘲讽更甚,动作却是没停,估摸了下正殿内室的方向便直直朝那方屋顶飘了过去,却没料到飞檐瓦棱的屋顶上已经趴了一个一袭青衣,灼灼玉华的人。 景染:“……” 长孙祈沐同时抬头看向景染的凤眸极快地闪过一丝讶异,随后绷着脸,墨黑清亮的眸光直直瞧着景染不说话。 即便是不得已地趴着,可这人身上的清华不减半分,闲适的如同躺在自家屋顶看星星般。 景染不自觉地撇撇嘴,悄无声息地踏着屋顶的瓦砾挪到长孙祈沐身边,同样俯下身子,顺着已经被小贼挪开瓦片开好的洞口往下看。 景染没有开口,长孙祈沐也未出声,眸光却是仍旧一动不动的落在景染的侧脸上。 “……还没看够么,朝下看!”景染感觉被她炙热的眸光盯得脸快要着火,忍无可忍地传音入密道,好听的嗓音除了轻嗔薄怒外还沾染了些许难以言说的东西。 长孙祈沐冷冽的眉眼弯了弯,连周身馥软的雪莲冷香也好似柔暖起来,眸光重新落到了下面。 并不大的寝室装饰普淡,此刻端妃的尸体已经被抬放到了床上,床边跪着一言不发的长孙祈淳,因为低垂着脑袋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屋内并没有旁人,看来是都被打发了出去。 没过多久,一个年岁尚小的小宫女红着眼眶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铜盆儿清水,走近长孙祈淳身旁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八公主……” 景染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宫女,看她脸上的神态不似作假,想着端妃贤良淑直的名声确实不似作假。 长孙祈淳嘴唇嚅动了一下,如嘶暗哑的音色开口道:“放那里,再取一身……”静默片刻,复又开口:“算了,你下去吧。” 小宫女看看长孙祈淳,又看看躺在床上的端妃,终是没忍住哭腔捂嘴小跑了出去。 景染看着长孙祈淳迟缓地起身拧湿毛巾,想着这大概是要为端妃净容换衣了,便抬起了脑袋,又直直对上长孙祈沐先一步移上来的眸光。 …… 景染斜睨着长孙祈沐,微微勾了勾嘴角,次次做贼竟都能撞上这个人,想来怕是个“惯偷。” 长孙祈沐垂了垂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往常细密微弯的长睫难得乖巧的贴合在下眼睑上,落下一片温软的阴影,如同一把乖巧的小扇子,有了让人情不自禁想去触碰抚摸的软意。 底下的脚步声忽地响起,景染眸中薄雾散开,挪开眸光看了看,端妃仪容整洁的躺在床上,长孙祈淳正缓步朝外屋走去,约摸是要亲自去取身干净的衣裳过来。 就是现在! 景染和长孙祈沐对视一眼,齐齐飘身蹿进了殿内。 时间紧凑,景染刚要抬手去捏端妃的下颚,长孙祈沐却当先目标明确地抬手摘下了端妃左耳上佩戴的耳坠,然后极快地璇开,一枚极小的暗红色药丸就这么滚落到了长孙祈沐手心。 景染微微讶异,抬眸看着面前这人冷冽的侧脸,心下又升腾出猜想被印证的复杂。 长孙祈沐却是面无表情地将耳珠璇好,又原模原样的给端妃戴了回去,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在长孙祈淳踏进门之前拉着景染飘了出去。 今夜不知怎的极其寒凉,长孙祈沐拽着景染的衣袖直直飘向了宝香宫,一路上没有任何要停下和开口的意思。 一路板着脸抿着唇的景染:“……” 等进入景染落住的侧殿,长孙祈沐松开手看着景染,却是忽地开口道:“可是喜欢我的睫毛?” 景染:“ !” 长孙祈沐低低笑了一声,在景染开口前低声道:“我知晓你想问什么,端妃的这个耳坠是天启十五年父皇赏赐的,那时她还颇受宠爱,但在荔贵妃进宫之后,端妃便再未戴过这只耳坠了,而且——”长孙祈沐顿了顿,敛眉沉了声音:“同样的耳坠,我母后也有一只。” 景染低低应了一声,眸光复杂,想来这副耳坠原是一对,老皇帝约摸是分别赏赐给了皇后和端妃。 那如此一来——景染静静垂眸看着面前的人,心下轻嘆,皇后是长孙祈沐的母后,这件事若是和皇后扯上关系,长孙祈沐也难以旁闲。 长孙祈沐对着景染笑了笑,只是纤薄的唇瓣弧度清浅,刚开口说了句“母后那里——”门外忽地响起一道谦恭的问话声: “是景世子回来了吗?当下可要准备热水沐浴?” 景染看了眼映在窗纸上恭身等候的侍女,又转头微微低眸看向长孙祈沐墨亮的凤眸。 长孙祈沐对上她的眸光,对她点了点头,然后飘身而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宝香宫。 “去准备吧。” 景染缓缓收回落于窗口的目光,扬声吩咐道,只是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心下不由惆怅,为何总有这么多事横空插出来? 第37章 进退失据 月色如钩。 德钦王府的马车一路驶进府内,姜柏奚远远偏头张望了下,百无聊赖地扔掉手中竹叶,从竹梢上飞身而下。 第78页 德钦老王爷一掀开车帘,一张大大的桃花脸便出现在眼前。 …… “怎么就你一个人儿回来了?那个玉美人儿呢?”姜柏奚凑过脑袋,视线对着四下空空的车壁扫了一圈儿皱眉道。 “那个臭丫头又跑回皇宫了!”德钦老王爷没好气地拍开姜柏奚凑进车内的脑袋,抬脚下了马车。 姜柏奚跟着他一前一后踏进芝兰苑,皱巴着眉头左瞅瞅右瞅瞅:“老头子你这院子靠谱么?” 短短几日,这个小院子从哪儿新增了这些高手。 德钦老王爷脚步一顿,拧头竖眉:“你叫我什么?” “……”姜柏奚眨眨眼睛,翘着眉毛撇嘴道:“那个玉美人儿叫得我怎么就叫不得?” 德钦老王爷抬手利索地拍了一下姜柏奚的脑袋,哼唧道:“我看你就是好的不学尽学那个臭丫头!” “那我还看你就是更疼她不疼我,那我还喊你爷爷做什么!”姜柏奚不满地揉着脑袋反驳,方才还飞扬的眉毛耷拉下来。 德钦老王爷瞥了姜柏奚一眼没说话,走近屋内坐下才幽幽道:“我知道是我老头子亏欠了你们太多,而那个臭丫头比你更不易。” 姜柏奚皱皱眉,故意道:“做什么说的这么伤感?才没有人离了你就活不下去似得!” 德钦老王爷嘴角一咧,也不知道是被姜柏奚气笑了还是闹笑般摇头咕哝了一句。 “你又咕哝什么?”姜柏奚紧盯着德勤老王爷的鬍子声音抬高。 “没什么!”德钦老王爷连忙瞪她:“你要问正事儿就赶紧问,问完我老头子还要早点儿睡觉,我年纪可是大了要好生休息!” 真是被那个臭丫头带坏了,一个两个都不懂得尊老学好,叫他老头子就算了还敢整天惦记着揪他鬍子。 姜柏奚一个白眼儿翻上天花板,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开门见山道:“刚才宫里传来消息说端妃刺杀越帝那个糟老头子?你亲眼所见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糟老头子?德钦老王爷又睨了姜柏奚一眼,想着他自己被叫老头子还是能强一些的,竟然不由欣慰了许多。 “我可没看清楚,这年纪大了眼神儿也跟着不好使了……”德钦老王爷装模作样拿捏了一下,在姜柏奚眉毛飞起来之前又狭促地压低声音补充道:“不过那个臭丫头可看清楚了,她说端妃最后死那一下,压根儿是借力使力自个儿将钗子捅进心口的!” 姜柏奚怔了一下,脱口而出:“她确定没有看错么?” 德钦老王爷不紧不慢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才幽幽道:“你是在怀疑那个臭丫头的眼力么?” 姜柏奚不说话了,身子重重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德钦老王爷也不扰她,吹着茶面的浮叶,任她自个细细梳理。 整整一盏茶的时间,姜柏奚豁然想通,冷冷嗤笑了一声,那尊金秧子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德钦老王爷听到声音偏头瞅了瞅:“想通了?” 姜柏奚挑了下一侧眉,歪着身子一副焉仄仄的模样,意味不明地阖眼道:“你那好孙女儿可真是宝贝的很!” “我看倒是乌荔那个小丫头真心不错,心思缜密又手腕了得,哪儿像你们两个,尽给我老头子丢人!”德钦老王爷嫌弃地撇撇嘴,将茶盏往桌上一磕接着挥手赶人:“你赶紧给我走人,我老头子可是要歇息了!” “她好那你便认她当孙女儿去吧!”姜柏奚似是被气到般忽地弹起身,头也不回地飘走了。 …… “真是一对儿臭丫头……”德钦老王爷的笑骂声自屋中传出,很快飘散在夜色中。 翌日青越朝堂,越帝出众人意料之外的未派最为合适的六皇子去漠北赈灾,而是着令皇太子长孙祺灏将功折罪,遭右相极力反对谏言之后,加派新继承爵位的泰伯侯顾景舟一道同行。 在两人赶赴漠北的时候,景染也在老皇帝的注视下最后一次给荔贵妃施了针,预料之内的看到老皇帝和醒来的荔贵妃互有试探和唱合之后,油然而生出一股从头到脚的疲累和倦怠。 在这样一个以命换命的局里,荔贵妃失去了一个孩子,端妃则是赔上了性命,另外还有包括自己在内的很多人都多多少少牵扯其中。而看似作为筹码的,也是老皇帝最为看重的青越江山却是分毫无损。 帝王心,比海底针还要深,荔贵妃和靳鞅的谋局老皇帝未必没有猜透,却不动声色地默许推动着端妃和皇后的一举一动成为自己借力打力的砝码,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帝王权术,不费一己之力却将满盘都操控手中。 这样一个心思莫测的帝王倘若这些年当真想对德钦王府下手,德钦王府不说没有还手之力至少应该是一直疲于招架才对,绝不会如此般轻松。那么老皇帝究竟在思量着什么?还是忌惮着什么,等待着什么?这些都如同暗稠的迷雾般划拨不开。 老皇帝拥着荔贵妃的姿势不变,深邃的眼眸却一直微微下瞥用余光观察着景染的一举一动,在她起身告退的时候温声应允吩咐道:“文秀,你亲自安排好马车送景世子出宫!” 文秀恭身应声,随即转向景染一搭袖:“景世子请。” 第79页 —— 当拉着景染的马车驶出青越皇宫的时候,雾黑夜色中的一只洁白信鸽划破天幕,直直飞进了流云殿,长孙祈沐止住罗译的身形,亲自将信鸽脚下的密信取了下来,随即眸光骤然一缩。 罗译心道不好,果然长孙祈沐抬头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地轻颤:“景世子现在何处?” “半个时辰前刚出宫。”罗译话音刚落,天青色的身影已经直直飘出了流云殿,他连忙起身跟上。 京城的街市一片灯火熙攘,没几日便是年节了,天气也愈发和暖,尽管漠北大灾,消息却被封锁的很好,还未曾惊扰到京城的百姓。 马车一路避着人流缓慢行驶,景染软软倚在车壁上,以往瑰丽如霞的面色透显出超乎寻常的透明,随意捲曲搁置在身侧的指尖泛着柔和莹润的白光。 外面传进来的声音喧譁热闹,可车内的人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似是累极。 忽地正街尽头耀起一道尚且微弱但不同寻常的火光,车夫似无察觉地继续朝前赶着马车,景染却蓦地睁眼喝道:“停车!” 莹白如玉的手指同时猛然掀开车帘,朝前看了一眼,眉目沉下,不容置疑道:“转回去!” “吁”的一声,车夫赶忙拉住缰绳,控着马车往回转,可已然来不及,那点微弱的火光伴随着骤然而起地一片“着火了,快跑啊!”的惊呼声,以一种近乎诡异的速度直直蹿了过来,同时街尾竟也以合围之势燃起火苗,霎时整条街都被窜成了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火龙。 作为青越京城最为繁华的一条主街,此刻火势借着道路两旁接踵而设的摊铺和架设的竹架迅速呈现出燎原之势,一些木质的商铺也被点着,满目红火。 四散奔逃的百姓顿时将本就混乱不已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后面不明形势的人还在往街尾拼命拥挤,前方已经看到火势的人赶忙掉头朝两边的小巷子四散奔逃,不少人踉跄倒地却无人管顾。 玄魅急得刚飘身而起,就被一团黑衣隐卫齐齐围上缠住。 景染静静站在马车边缘看着眼前的乱象,眸光中流露出一丝悲哀,唇瓣动了动又合上,在一片热浪中动指提了提内力,心下沉到谷底。 同时一股强劲的气力透过烟雾直直朝马车凌厉地打了过来,景染伸手提起赶车的小太监,飘身窜了出去。 刚落地马车便砰地一声被击得粉碎,趁景染凝眸仰头朝西南方看过去的当口,方才那个小太监飞快地爬起身从袖中掏出一枚信号弹朝空中掷了出去。 九色的羽翎在空中灿然炸开,景染蓦地转身,只来得及看到绚丽的花火下映照着小太监勾起的嘴角,便直直朝后飘身掠开三丈,又一股凌厉的气劲不依不饶地追着她打了过来。 玄魅听到信号弹炸裂的声音猛然一愣,又仰头看见九色翎羽的时候,极速地噼开周身缠绕的几人,飞身朝信号炸开的地方赶了过去。 景染扫了眼身旁围蹿的百姓,忽然抿起唇飘身上了一旁六棱飞檐的屋顶,自怀中掏出另一枚单色花翎的信号弹扔上上空,随即眉目泠然地盯着对面相携站立的两人。 一男一女的两个老者已经看不出年岁,只是鬚发皆白,穿着怪异,看似不修边幅却精神矍烁。 “师兄,这小子看起来如此秀懦,哪儿像是景无涯那个老不死的孙子?”手持长杖的老妪皱眉扫了景染一眼,似是不在意她发了信号弹,疑惑地问道身旁老头:“我们莫非找错了人?” 景染不动声色地冷然扫着两人。 被问到的老头子有一双精光闪亮的老眼,紧紧盯着景染腰上的墨暖玉,沙哑的声线开口道:“不会有错,早点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话音刚落,两道如鬼魅般的身影顿时朝景染缠来。 景染同时身形飘转,雪白的衣角捲起急劲的风,一招躲过老妪的手杖,长须老头的金轮已经抵在了背后。 “砰”的一声,兵器碰撞的巨响声炸开,玄魅举剑噼开长须老头的金轮,飘身落在景染身后,急急撇了景染一眼,见她暂时无事心下松了一口气,又丝毫不敢分心地继续举剑缠斗起长须老头。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二人便是百十年前便已经独步武林不闻影踪的南冥二老,一生除了痴迷武学从不插手琐事,他实在想不通这些人加上卧龙山那次出现的江南八怪怎么会接连出现与世子为难。 “什么时候景无涯的后人也沦落到被下人保护的地步了!”老妪不屑地冷哼一声,碎袖一扫,三枚玄铁暗器忽得射向景染,同时自己起身持着手杖直直朝景染面门逼来。 景染足尖轻点躲过暗器,在手杖逼近面门的时候再次飘身后退,避过了手杖却是再无法避过那道气势逼人的内力。 “前辈并非是可被趋使之人,不知前辈在我这里所求何物?”景染掩住袖中轻颤的手指,压下心口翻涌的血气,在长杖老妪再次出手前忽地出声,紧抿的薄唇却依旧轻轻扬起。 老妪攻出的身形顿了一瞬,哼笑道:“倒是明白人,我老婆子要你手上的《天地真经》,你若是自己交出来,我倒可以看在和景无涯那个老头子的交情上放你一命!” 景染不动声色,音色沉稳:“天地真经乃是佛门古籍,如何会在我这里?两位前辈莫不是教人蒙蔽利用了?” 第80页 “哼!就知道你不会承认,我若得了天地经我也不会承认!”老妪嗤笑一声身形不停,同时恍过了玄魅的老头也飞身过来,和老妪合力一前一后朝景染出手,这下用了十成十的功力! 景染提起最后一点内力再次点地飘身,终究是慢了两人的紧追不捨,“砰”得一声,前心和后心同时被拍中,钻心地辛辣顿时翻涌而出。 老妪神色一凝,看向景染胸前,犹豫道:“她竟是……” “先拿到东西再说!”老头止住她的话头,朝景染纵身逼近。 黑色锦衣已经湿透的玄魅眼眸通红,双手举起长剑朝二人纵力一噼,本要靠近景染的两人不得已顿住身形,回身抵挡玄魅。 景染踉跄倒地,还未再挣扎起身,自老妪袖中射出的暗器已经再次追到了心口,却是猛然被一道气劲扫落眼前,她猛然抬头,只恍惚看到好似有鲜红色的衣角自背光处隐了下去。 “老朽本不欲与你为难,既然你忠心护主,那便一同送你见阎王吧!”老头阴森眯眼紧盯着玄魅,收起手中□□,五指成爪朝玄魅心口抓去。 玄魅单手噼开老妪的长杖,旋身用背部划过抵住老头张开的五爪,反身挡在景染面前,背部的锦衣已经破碎成条,鲜血顺着破布成股流下。坚毅刚硬的面孔却无波无澜,双手紧紧握住滴血的长剑,随时准备手起剑落,提手噼下。 猛然间青光乍现,漫天逼人的气劲将老头和老妪齐齐扫退,两人在狭小的屋嵴踉跄退后了数十步才堪堪在屋檐处稳住身形,然后蓦地抬眸,看见那道天青色长身玉立的清傲背影时,一时之间忽地迷惑踌躇起来。 长孙祈沐飘身落在屋顶,纤薄的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线,凤眸却一错不错地盯着景染,见她一动不动,罔若幽潭的眸子渐渐升腾起氤氲瀰漫的雾气。 玄魅看到长孙祈沐出现,心下猛得松了一口气,拿剑的手再也握不住,身形也猛然一晃,被随后赶来的罗译一把扶住。 景染蜷了蜷隐在袖中的手指,半晌才缓缓抬头对上长孙祈沐的眸光,如玉雕琢的五官依旧眉目如画。 长孙祈沐眸光一动,紧接着便是晦暗难明的凝涩,抑住浑身的僵硬和心口的滚烫,猛然转头如同鬼魅一般袭向站在屋檐的两人,在两人瞳孔还未来得及收缩之前已经收手转身。 罗译眸光一凌,无声吩咐隐卫将两人的尸首收了起来,接着抱起玄魅飘身去了另一边屋顶。 长孙祈沐一步一步踏向景染,清透的凤眸中浅浅倒映着眼前之人的身影,即便是不得已地曲起一条腿坐在地上低低喘息,及膝的长发也随意凌乱披散着,可她眸中这个人却未有丝毫狼狈和不堪,一如清贵的眉角轻轻扬起。 只是那历来纤尘不染的白衣却沾上了大片的血渍,犹如血莲般妖娆绽放的殷红几尽要灼烧她的眼。 长孙祈沐走到景染面前单膝扣地,唇角嚅动半晌,终是抑制不住心口的灼烈和滚烫轻轻伸手将人拢进了怀里。 景染轻笑一声,一动不动地任由温软馥郁的雪莲香将自己层层包裹,薄如蝉翼的唇瓣似微喘似轻嘆,一字一句哑声缓慢道:“这是你第几次救我了……” 暖棕的凤眸中波光柔软,眉目轻恍间,是多少年前,那个救了她却执意藏身屏风后不愿现身的小小身影一闪而过,渐渐和眼前这个温软柔暖的怀抱重合在一起。 长孙祈沐一言不发地将手臂一紧再紧,无声无息地将脑袋埋进了景染颈窝。 景染感受到颈侧微微的湿意心下一颤,试探地抬手圈住眼前这具微微颤抖的身子,轻声嘆息道:“……傻姑娘,哭什么…” 微寒的夜风将两人青丝吹起,继而交相缠绕在一起。 “景染……”久久未动,如斯喑哑的音色轻轻响在耳畔。 景染微微阖了下眼,这还是她第一次自这人口中听到她的名字,不是德钦王府小世子,不是景世子,也没有抵舌缭绕的软意,却让她的心口难以抑制地轻轻一颤。 几乎已经预料到她要开口的话是什么,可怀中之人温软的身子,缠绕的冷香和她脖颈感受到的微凉湿意都让她这一刻难以抑制地不愿再过多思量,低低应了声:“什么?” 长孙祈沐喉颈微动,将脑袋从景染颈窝缓慢抬起,眸光映照着眼前真真正正冰肌玉骨的人,沾染了淡淡水汽的湿软睫毛微微翼动。 “世子——”几尽快要溢出唇瓣的话语被猛然打断,景染眉心一跳,抬头看着面前飘身落地的十八隐卫,眸光蓦地凉了下来:“混帐,谁准你们离府过来的!” 从一开始那个赶车的小太监掷出那枚德钦王府独有的,代表最为紧急情况的九彩羽翎信号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今晚这一招调虎离山。一环环找准了天时地利和人和的杀机不光是针对她,同时伸向了德钦王府,她原本想着起码王府的布置足够—— 十八隐卫向来无波无澜的面孔在看到景染和长孙祈沐抱在一起的姿势僵硬了一瞬,随即齐齐垂下眸光,由十八隐卫的领头人行一上前一步垂头冷硬道:“十八隐卫自诞生时的死命便是以少主安危为重,其他皆在其次,况且……”回话之人似是有些犹豫,抬头看了长孙祈沐一眼,凝眉道:“我们看到九色花翎赶来的路上才看到单色花翎,更何况——我们在外围遇到了青越皇室隐卫的死令隔阻。” 第81页 景染没有应声,微微抿了下唇角,同时感觉到长孙祈沐身子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 十八隐卫还要再开口,被一身锦衣急急飘身落地的罗诺猛然打断。 罗诺顾不得现下情形如何,落地急声道:“公主,景世子,德钦老王爷遇刺中毒了!” 景染感觉心口压下去的血气又翻涌起来,勉力撑起身子,十八隐卫也瞬间明白过来,调虎离山之计! 行一浓眉一皱朝景染快步走过来,却被同样起身的长孙祈沐当先一步将景染打横抱起,直直朝德钦王府的方向飘身而起。 罗译同样抱着已经昏过去的玄魅和罗诺紧随其后,行一犹豫一瞬,手势一动,十八隐卫同样飘身而起。 很快这处屋嵴安静下来,一道黑袍凤腾的身影自背光处走出定定看着景染和长孙祈沐离去的方向,雅致如故的面容别无情绪,唇瓣却是紧紧抿成了一道直线,袖中的手指也紧捏成拳。 不知为何这个九公主每次都要领先长公主殿下一步,凌决心下无奈嘆息,收回视线看向靳鞅,犹豫道:“景世子应是无碍了,殿下……” “去德钦王府!”靳鞅丢下一句话,同样起身飘向了德钦王府。 凌决愣了一瞬,赶忙起身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啊,虽然我家小公主对景染一直很温柔,可她武力值真的很max的,所以既让小染被打成这样又被袭胸[【咳】的作者君,也就是区区不才作为一方砚台的我,只好挂在屋檐瑟瑟发抖。。。 第38章 背后之人 景染没有说话。 耳边是极速的风啸,身下的臂弯却妥帖又沉稳,稍稍抬眸便可以看见那人长密柔软的睫毛。 长孙祈沐似有所感般垂眸看了看怀里的人,紧接着抬手一扬,还带着冷香的天青色云纹衣袖直直覆上了景染的脸,将刀子般呼啸的寒风隔绝在外。 景染怔了一下,随即心下蓦地一暖。 德钦老王爷的芝兰苑灯火透亮,长孙祈沐居高临下扫了眼满院子的人,凑近景染耳边轻声询问道:“如何进去?” 得到景染回复后,长孙祈沐直接身形一闪,飘进了屋内。 姜柏奚压抑着薄怒的声音也蓦地清晰起来: “连所中何毒都诊不出,本太子带你来何用?我看你就留在这青越不用再回去了……” …… “世子,您可回来了!”在屋内急得团团转的景淮蓦地看见景染和长孙祈沐出现,连忙迎了上去。 姜柏奚的声音也戛然而止,转身看向景染,随即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景淮朝前快走两步,在看到景染如玉透明的脸色和胸前的暗红血迹时猛然顿住了脚步,大惊失色道:“世子!您这是——” “淮伯!”景染打断景淮的话,一边抬步朝内室走,一边偏头扫过姜柏奚和她身边跪着的太医模样的人,道:“立刻去宫中请太医,另外将京城所有有名气的大夫也全部请进德钦王府来!” 景淮愣了一下,到底是王府大管家,很快明白了景染的用意,立马吩咐了下去。 “你给本太子滚回去!”姜柏奚眸光闪了闪,对着匍匐跪地的甘丘太医摆摆手,脚下不停地跟进了内室。 长孙祈沐抿了下唇,犹豫片刻也跟了进去。 靳鞅紧随其后飘身在芝兰苑上空,看着景染和长孙祈沐进去的身影,犹豫了一瞬朝凌决道:“去门口!” 凌决愣了一下,急声道:“殿下……” 话音还没落,靳鞅的身形已经拐弯飘了出去,凌决赶忙跟上,心下焦急,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家殿下竟还如此守礼。 室内的景染低眉敛目,定定将手指扣在德钦老王爷手腕上,半晌一动不动。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姜柏奚反倒首先站不住了,凑到床边儿急道:“玉美人儿,这到底什么情况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要是不行的话赶紧派人去请……” 景染眉睫轻闪,忽地移开手指直直扣上了姜柏奚的脉搏,姜柏奚下意识反扣住景染的命门,才凝眉叱声道:“玉美人儿你做什么!” 刚进来的景淮也被惊地一怔,长孙祈沐眸光蓦地缩了一下,紧紧盯住了两人的手腕。 景染直直抬眸深深地看进姜柏奚那双潋滟深邃的桃花眼里,沉默不语。 姜柏奚眯眼看回去,两人对峙了片刻,景染忽地传音入密道:“你知道你体内一直以来中的是什么毒么?” 姜柏奚瞳眸一缩,脸色忽地难看起来,没有回话只是沉声道:“玉美人儿,你怀疑我?” 景染还是一言不发,清透的眉眼凝在了一起。 那双向来流盼生辉的桃花眼也逐渐凉了下来,冷眼看着景染,嗤笑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现下的模样,本太子若是即刻便想要你的命,你有丝毫还手之力么?” 长孙祈沐眸光一凉,脚下刚动了一下,内室的门忽然被拍的噼啪作响,景珂的声音急急传了进来:“义父,义父!靳长公主来了!” 景染阖了阖眼,松开姜柏奚的手腕,扬声道:“请她进来。” 景珂拍门的手一顿,一边往外跑一边想世子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先救老王爷。 第82页 姜柏奚眸色加深了些许,同样松开手,只是依旧脸色难看地别过头走到了窗边。 一室寂静,谁都没有再开口,气氛凝滞的厉害,景淮艰难地立在床边,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儿。 抬头去看景染,发现她已经阖上了眼眸斜靠在床头,晶莹剔透的面色满是说不出的疲惫;而奚太子则是背出个侧脸,只是脸色……让他赶紧转开了视线;剩下九公主殿下一人还算正常,眸光浅浅地落在自家世子身上。 …… 满室寂静随着珠帘被挑开而发出的清脆碰撞声打破,景染偏头看向门口,首先看到一双鹿纹云靴轻缓地踏进了屋内,紧接着绣着稻殃腾饰的衣摆仿若在室内开了一地的墨色幽兰。 长孙祈沐的眸光自始至终未曾离开景染,靳鞅也仿若没有看到她般,一边走进来一边面色淡然地扫了眼姜柏奚,对着床边的景染唤了声:“师兄。” 随即眸光落在德钦老王爷身上,丝毫没在景染不正常的面色上停留。 景染依旧倚着床榻,任由她打量,语气淡淡道:“你在德钦王府安插了人手?” 靳鞅收回视线,认真看着景染:“我是方才和奚太子在一起,正巧听到了她的隐卫汇报。” 姜柏奚转过身,冷冷勾起唇角,嗤道:“若非你有心缠住本太子,今晚的事情如何会发生。” 靳鞅眸光后撇:“奚太子还请搞清楚前因后果,是你先缠上的我。” 姜柏奚眸光哗地射向靳鞅,如刀似剑,靳鞅却未曾理她,缓步走到床边伸手搭上了德钦老王爷的脉搏。 景染眸光闪动了一下,浅浅看着她的动作。 不过片刻,靳鞅松开手转向景染:“师兄可有了解毒之法?” “如你所探,这毒只会蔓伸延展,中毒之人却脉象平稳,呼吸缓和,没有一丝一毫中毒的症状。”景染眼皮掀了掀,眸光从德钦老王爷已经发黑的双脚上挪开,垂眸淡声道:“所以何来解毒之法。” 长孙祈沐眸光一滞,景染又道:“可倘若无法解毒,中毒之人虽无性命之忧,却会一直长睡不醒,永无天日。” 姜柏奚眸光一凉,这便是活活的活死人了! 靳鞅细细听景染说完,忽然极细地嘆了口气:“可否拿两个小碗进来?” 景淮在一旁听的骇急不已,原来是连世子都解不了的毒,这下听靳长公主的意思面色一喜,连忙点头急步往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才想起来问询地看向景染。 景染垂了下眸,轻微点头允道:“去拿罢 。” 景淮这才放下心,迅速取了两个青花白壁的瓷碗进来。 景染看着靳鞅又自袖中取出了那把极近精巧的小匕首,脱开匕鞘后,轻薄如锋的匕身攀饰着一如靳鞅衣摆的绕折图腾。 靳鞅摩挲着匕刃,眸光从姜柏奚挪到长孙祈沐身上,语气淡淡道:“还请奚太子和九公主挪步。” 景淮当先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抬步去了外室。 长孙祈沐一言不发地起身,姜柏奚冷哼一声,同样步伐利落地跟了出去。 靳鞅抬步走到桌前,漫不经心地用匕首在掌心轻轻划了一道,然后半蜷着手掌悬置在瓷碗上方,才转头用眸光细细巡梭着景染萦白如玉的面容。 景染目光凝在瓷碗上空呈细股流下的血线上,薄唇轻启:“传言中可解百毒的千年雪莲,在你那里?” 靳鞅轻声“嗯”了一声:“但是被我七岁那年用掉了。”顿了顿又补充:“解了噬心蛊。” 如此一来药性自然也是融入了靳鞅的体内,景染瞭然,眸光挪到另一个瓷碗,问道:“用得着两碗么?” “还有一碗…”靳鞅勾唇笑了下:“赔给你的。” 景染直直看进她眼里:“打个巴掌给个枣么?” 靳鞅收起那丝笑意,转头将两碗血放够,才慢条斯理地将匕首擦干净重新放进袖中,也不管划开的手掌,径直端着一个碗走近了床边,抿唇看着景染,半晌才低声道:“其实阳年阳月阳日出生的人还有一个——新袭爵的泰伯侯顾景舟。” 景染蜷在袖中的小指轻拈了一下,靳鞅已经转头,默不作声地为德钦老王爷施起了针。 泰伯侯顾景舟么,景染转眸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 青越皇宫帝寝殿。 “混帐!”老皇帝将面前的杯盏瓷器全部挥袖掀翻在地,对着面前单膝跪地的皇室暗卫隐首勃然大怒道:“谁准你们私自动手了,朕看你们的脑袋通通都不想要了!” 隐首纹丝不动地跪在一片狼藉之中,迅速从老皇帝的话中找到了不对,犹豫道:“我们接到的命令和信物皆是太子殿下亲自所下,绝无问题,而且时间与先前确定好的并无冲突。” 老皇帝怒不可懈地将面前唯一剩下完好地一张檀木御案一掌震碎,咬牙切齿道:“逆子!” 隐首深深垂头不敢再多接一句话。 既然已经动了手,无论是谁下的令,这笔帐都势必是要算在青越皇室的头上了。 老皇帝深深闭眼呼出一口气:“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是!”隐首垂头,极其详尽地将半个时辰前的情况详尽描述了一遍,连德钦老王爷中刀后诧异疑惑接着恍然的一个表情都没有漏过分毫。 第83页 老皇帝瞳孔蓦地紧缩起来,眸光瞬间锐利如鹰,半晌才一字一句低沉道:“这么说,景逸确实还活着?” 隐首认认真真思量了一遍,才谨慎颔首道:“应该八九不离十。”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关键时刻突然出现救下德钦老王爷那个人武功也极其深不可测,最起码在我之上。” “废物。”老皇帝眸光沉沉,挥袖道:“滚下去吧。” 皇室隐首垂头退了下去,顺带关上了门内老皇帝阴沉如水的身影。 —— 姜柏奚在外室静静坐了一会儿,怒火去了个干干净净,身姿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无趣地从面无表情的长孙祈沐脸上撇开眸光,恨不得能用眼睛在那扇隔音极佳的洪钟门上戳出个窟窿来。 整整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内室的门缓缓打开,姜柏奚蹭地望了过去,看到是靳鞅后眉头不喜地竖了起来。 靳鞅不以为意,瞥了眼面色淡淡的长孙祈沐径直抬步朝外走去。 景淮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又不好开口,正犹豫间景染也从内室缓步走了出来,顺手带上了门。 “淮伯。”景染将一张写着药方的纸递到景淮面前:“爷爷已经无大碍了,去熬药吧。” “哎,哎!”景淮忙不迭接了药方,草草看了一眼便出去了,这药方看笔迹还是由世子写的。 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靳鞅忽然止了步,转过身子看了眼景染空空如也的两手,挑眉道:“你自己的药方呢?莫非还需要我越俎代庖?” 长孙祈沐落在景染身上的眸光紧了紧。 “我不需要。”景染歪着身子倚着门框,双手交叠淡声道。 靳鞅静静看着景染,沉默了一瞬忽地开口:“你先前应了我的事情,如今还作数么?” 姜柏奚桃花眼蓦然一眯,扫了眼长孙祈沐纤削绷直的背嵴又落回到景染身上,似是才发现这人今晚格外话少,似乎昭示着她不同寻常的情绪。 景染一动不动靠在门框上,好似没有听到靳鞅的问话般长久沉默,除过微微下阖看不到情绪的凤眸,掩映在光影下的身形和面容都格外的莹弱和脆弱。 长孙祈沐目光紧紧落在她抿地格外紧的唇角上,忽地受不住般站起身,不受控制地抬步朝景染走近了两步。 景染也忽然抬眸瞟了长孙祈沐一眼,有些累地薄唇轻掀,淡淡暗哑道:“再说罢。” 长孙祈沐蓦地顿住脚步,看着她唇角轻启又抿上,看着她吐出那三个包含了太多未知和可能性的字,忽地就没了再抬步的勇气,墨黑如玉的凤眸晦涩难辨。 靳鞅垂眸轻笑一声,语气似嘲讽似轻嘆:“师兄,你还看不明白么,这青越万里江山,阴沟暗壑,能容得下千千万万的人,却独独容不下一个你和德钦王府,再说?你可还有再说的机会。” 长孙祈沐噼手就是一掌,将靳鞅逼退至门口,冷眸扫着她飘开的身形冷声开口:“我青越的国事还不劳烦靳长公主操心,靳长公主还是先顾好自己。” 靳鞅抬手抚了抚袖摆,勾唇嘲讽:“九公主好大口气,你再手眼通天,也不过是青越一个受宠的公主而已,可也别忘了这青越江山,终归你父皇和皇兄的江山。” “如此靳长公主也别忘了自己是个连受宠都算不得的公主。”长孙祈沐眸光冷冽,反唇相讥。 姜柏奚看着两人眨眨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懒身往后一靠,也睨着靳鞅凉凉嗤笑:“你这尊金秧子可别五十步笑百步了,你乌荔群狼环伺,却又好的了哪里去!” 靳鞅不以为意地瞥眼姜柏奚,漫不经心道:“若有了当该保护之人,我便去坐了那位子又有何不可。” 一语凝结千层冰,景染低垂的眉睫忽地动了动,抬头开口道:“淮伯!” 在门口踌躇半晌,听得心惊的景淮被喊的一愣,连忙一手端着茶水一手将门缓缓推开,一边磨蹭着踏了进来,一边老脸微红挂着讪笑道:“方才着实失礼,还请几位喝……” “送客吧。”没等景淮将门合上,景染又淡淡掀出两个字。 景淮脸上的讪笑顿时凝固起来:“……” 即便是在诡异地氛围中,姜柏奚还是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景染眸光转到她身上,淡淡道:“你想继续留着喝茶?” “怎会?”姜柏奚连忙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甩着袖摆自言自语道:“本太子还有封重要的信没回呢…” “……”景淮转头好生羡慕地看着姜柏奚,他能不能此刻也跟着走。 好在剩下这两尊大佛也没叫他为难,靳鞅顿了片刻,看了眼景染便步履优雅地自己走出了门。 景淮犹豫一瞬,吩咐景珂将靳鞅送出去,自己站在门外静静等着长孙祈沐。 “想问什么?”景染松下身子重新倚靠在门框上,不加遮掩的面容透露出浓浓的疲累和倦意,却是微微笑着对长孙祈沐道。 长孙祈沐看着她刺眼的笑,眸光明灭半晌,忽地走近景染,没有半分犹豫地偏头用薄唇轻轻碰了下她鬓角的发丝,低低柔声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第84页 景染在她凑近时轻轻闭了下眼,顺从地接受了这算是一个吻的触碰,紧接着默不作声地看着长孙祈沐飘身而去。 景淮看着长孙祈沐的身影离开,从窗外收回视线,面色不忍地开口道:“世子,您这又是何必,您明明对九公主……” “淮伯。”景染打断他的话头,转头对着窗外放远视线,轻声喟嘆:“您去休息吧,今晚我守在这里。” “那怎么行!”景淮立马反驳:“该休养的是您,还是老奴守着……” “爷爷今晚还得施一次针,您可能行?”景染淡淡挑眉。 景淮一噎。 “您若实在不放心就下半夜再来替我罢。”景染笑了一下摆摆手,将景淮赶了出去,在空无一物的窗前沉默良久,才低低道:“前辈出来吧。” 毫无波动的空气凝固了一会儿,一道破空之声划过,一身灰袍的人出现在景染身后,恭身行礼道:“属下冉九,见过小主。” 景染转过身子,上下看过冉九,眸光定在他左边眉角的独爪小蛇上,问道:“从小便跟着臭老头子?” 冉九犹豫了一下,答非所问:“主子应是没有告诉过小主我的存在。” 景染轻笑了一声,笑意不达眼底:“姜柏奚的隐卫小臂上有个跟你眉角一模一样的独爪小蛇。” 冉九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摸出匕首就往脖颈抹去。 “噌”地一声脆响,一枚碧油油的物什自景染拢起的手中弹出,将冉九手中的匕首打偏,在地上转了几个来回才静静倒地。 “你不必怕万一被抓拖累臭老头。”景染重新拢手回袖,定定瞧着他:“以你的身手,能抓住你且认得这条小蛇的人未必不知道臭老头的身世。” “可是…” “不必可是。”景染淡淡打断冉九的话,微抬下巴指向地上那枚玉佩示意道:“捡起来。” 冉九顿住话头,松下眉头想了想,才转神去看地上那枚玉佩,顿时神色微变。 景染不动声色地将他的神色看进眼底:“识得这枚玉佩?” 冉九又犹疑了一瞬,试探道:“不知小主从何处得来?” 景染面无表情:“本世子先问你的。” 冉九迅速垂头道:“这枚玉佩乃是老王爷当年贴身佩戴之物,后来传给了王爷,属下自然是识得的。” 景染没有回话,忽然想起今晚帮她打落暗器的那片红色衣角。 冉九见景染不说话,沉默半晌继续问道:“这玉佩可是王妃当年留给小主的?” 景染依旧面无表情看着他,半晌移开目光,袖手一招,将玉佩捏在手里摩挲了几下,巡视着上面的纹路,淡声道:“今晚从南冥二老那里得到的。” 冉九眸中出现不解,景染今晚遭到南冥二老的截杀他已经知道,不过—— “说罢,今晚令老头子受伤的人到底是谁?”景染将玉佩放进袖中,重新抬眸。 冉九看着景染笃定的模样,不再隐瞒,将当时的情况尽量详尽地描述了一遍,最后道:“所以当时属下也不知道老王爷为何会突然自己冲出保护圈,主动迎向那个黑衣人。” “那个黑衣人可能看出是男是女?”景染思衬了一下。 “那个人当时浑身上下的装束和皇室隐卫并无不同,面上还蒙着黑巾,属下也只是匆忙看了一眼,并看不出来。”冉九干脆利落地回到。 景染又看着他沉默不语,冉九被他看得莫名紧张,想了想问道:“小主为何如此笃定那人不是皇室隐卫?又为何会知道我的存在?” 景染继续面无表情:“本世子布置的人又如何会对付不了区区皇室隐卫?” 冉九一脸难以置信:“……” “重新说,那个人是男是女?”景染斜睨他。 冉九一脸尴尬,老实道:“那人方巾之下有喉结突出,若非故意隐藏,必是男子无疑。” 景染点点头,也回他道:“我方才看了臭老头的伤口,原本刺向他的那一剑对准的是心口,被人在毫釐之间抓住他的身子偏移了方向,而能在一瞬之间做到这件事,我的人还没有那样的能力。” 冉九顿时恍然,又一言难尽地看向景染,这个小主子真是,丝毫不逊色于当年的少主。 景染瞥了一眼冉九的模样,重新转身看向窗外,吩咐道:“下去吧,你如今暴露了,近日就守在芝兰苑,不要离开王府。” “是!”冉九连忙领命隐了下去。 景染看着他离开,回内室又看了眼德钦老王爷,也悄声离开了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举手,我有话说。 昨天看到有姑娘提问说看不懂一些东西,我想肯定也有别的姑娘也有疑惑,所以在这里说一下。 现在才是第一卷,所有的东西基本都只是埋了伏笔,看不懂并没有关系,因为是我还没有写到。可能有些疑惑的东西一直会拉到第三卷第四卷才会点出,所以现在大家只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好,至于为什么,我以后都会解释清楚的,么了个哒。 第85页 另外昨天还有个再三要给我留长评结果被晋受坑死腹中的小天使实在太可爱了,真的很高兴有这样的读者,是我好好把这篇文写完的动力,这个姑娘的回覆我也看了,可以说是见解很走心了,非常对,让我忧愁自己写的玩意儿是不是别人都看不懂的时候放心了一把,真心感谢你么么哒。 第39章 可愿等我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一夜未归的云灵在京郊一片荒野处迷惑地转悠了几圈,抖着满毛的霜露返了回来。 青越皇宫,帝寝殿。 偌大空旷的宫殿烛火轻熏,宫纱幔扬,最里间老皇帝就寝的内室格外漆黑寂静,只有外间的火光丝丝缕缕渗透进去。 巨大的床幔映出老皇帝半靠在床榻的身影,低沉如水的声音也从里面传出:“你在威胁朕?” 屋子的正中央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若隐若现,面色隐在黑暗中,声音也琢磨不出情绪:“儿臣只是来提醒父皇,别忘了答应过儿臣什么。” “朕也说过,你越在意他,朕便越容不下他!”老皇帝厉声道。 “儿臣也说了,她就是少一根毫毛,儿臣都要讨回来。”长孙祈沐神色凉薄,语气冰凉:“她若有分毫差池,儿臣便让整个长孙氏的江山陪葬。” “混帐!”老皇帝猛然纠紧手下的锦被,厉眸扫向房屋中央:“你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儿臣没有忘记,也盼父皇别忘了她的身份才是。”长孙祈沐面色无波,一边转身缓步朝外走一边淡淡扬眉:“漠北灾情严重,太子皇兄年宴便不用回来了,留在漠北赈灾吧。” 老皇帝脸色铁青地挥袖将巨大的床幔“嘶喇”一声拽了下来。 长孙祈沐充耳不闻,缓步走过外室,眸光淡淡地扫过外间新换的檀木御桌,目不斜视地朝门口心惊胆战的文秀淡声道:“进去伺候父皇起身吧,该早朝了。” 文秀连忙弯腰行礼,望着长孙祈沐的远去背影暗自心惊。 这是要变天了啊! 天边第一缕光线射出云层的时候,景染也带着满身寒气回了清液阁。 守在门口的清池和液池看见景染襟前刺眼的血迹顿时心下发酸,清池红着眼眶拧头就往外跑:“世子要沐浴换衣么,我去准备热水!” 景染心下一暖,来不及唤回清池,便扭头叮嘱液池道:“让清池不用准备了,我要睡一会儿,不管谁来了都挡回去。” 液池也担忧地看向景染,提议道:“世子吃些东西再睡吧,小厨房有温着的鸡汤。” “不必了,我吃不下。”景染摇摇头,径直进了内室,将沾血的外袍,中衣和亵衣都除了个干干净净,直直躺进了被子里,很快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液池悄声进屋将一个暖炉妥帖地放置好,刚抱着景染的衣物出门便撞上了飘身落地的长孙祈沐。 “免礼。”长孙祈沐扫了眼液池怀里的衣物,问道:“她在沐浴?” “回公主,世子刚刚睡下。”液池恭身回道。 长孙祈沐沉默了一下,眸光还是盯着液池怀中的衣物:“这些可是要拿去扔掉?” “……是,是的。”液池眸光复杂,其实这些衣物洗干净了还可以再穿,不过—— 长孙祈沐眸光微妙地看着液池点头,又垂眸对着她怀里的衣物绷脸道:“既然她歇下了,这些衣物你可以交给我,我顺带带出去扔掉。” 液池:“……” 她能说不用么,自然不能,于是便眼睁睁看着长孙祈沐接过景染的衣物干脆利落地飘身离开了。 一日静谧,德钦王府索性闭门谢客,景淮将那些听到风声真真假假来王府探望的人都挡了回去,昨日永安街的大火造成多少踩踏,够这些官员忙的了。 第二日一大清早,代玄魅暂守清液阁的行一面色复杂的立在原地和长孙祈沐对视半晌,默默移开了身子。 长孙祈沐多瞥了他一眼,飘身进了清液阁。 所有房间的门都规规矩矩地合着,左右也未曾有人走动,她站在原地犹豫了一瞬,直接抬步去推正屋的大门。 然而并没有推开:“……” 长孙祈沐唇角抿的更深,偏头微妙地看了眼已经升出竹梢的太阳,又转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自内插上的大门。 在外间守夜的液池听到动静连忙起身披着衣服快步走了出来,打开房门后老脸一红,磕磕巴巴地对着一脸肃然的长孙祈沐行了一礼。 “免礼。”长孙祈沐自上而下瞥了液池一眼,眸光又回到她脸上,问道:“你家世子可也还在睡?” “是…是的。”液池只觉得这个“也”字和今日的阳光一样,落在身上格外刺的慌。 “从昨日清晨一直睡到现在未曾醒过?”长孙祈沐却是蹙起了眉。 得到液池肯定,长孙祈沐没在说话,直接抬步朝屋内走去,却被液池出声叫住。 长孙祈沐顿住脚步偏头。 液池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道:“世子昨日吩咐过了,不管来者何人都要挡回去。” “她前夜受了极重的内伤,而且并未曾医治,如若昏迷过去了你可能察觉?”长孙祈沐墨黑清透的眸光压在液池身上。 第86页 液池惊了一下,同时感觉到力沉千钧的压力,连忙错开身子。 “你继续守在外面。”长孙祈沐抬步走进内室,朝身后吩咐道。 液池犹豫了一下,点头应是。 长孙祈沐步伐清浅,其实她心里明白,景染医术高绝,对自己的身子应是有数的,不过近乎两日未见了,她想…看看这人罢了。 内室光线熹微,长孙祈沐看着床上安静而眠的人,眸中却升起浅浅波澜。 景染面容沉静,露在外面的肤色已经褪去了反常的透晶光莹,墨色长发披拢而下,垂落铺洒在枕间和肩头。层叠的锦被却滑落虚搭在锁骨之上,露出纤削的肩头泛映着玉质的光泽。 长孙祈沐本就清浅的呼吸几不可闻,静默半晌,悄无声息地走近了床榻,伸出指尖捏住了被沿。 —— 眼看着景染又睡了一日一夜,液池在外屋走来走去,心下焦急要不要将景染喊起来吃些东西,又想着长孙祈沐临走时的吩咐迟迟犹豫着。 待到正午的阳光升起来,景染自己穿戴齐整地从内室走了出来。液池连忙唤清池去准备饭菜,自己打了盆清水端进来。 液池一边看着景染洗漱,一边向她汇报着这几日各方的动静,然而却发现世子似乎有些过于平静了,一直说到长孙祈沐来了两次还进过内室之后景染面色才有了一丝波动。 液池正想着,世子对九公主似乎是有些不一样的,景染便擦干净了脸上的水珠,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走去。 “世子,您要去哪?”液池连忙跟上去。 “书房。”景染淡淡丢下两个字,液池却急了,“您已经好几日没吃东西了,先吃……” “不必了,我这会儿吃不下。”景染脚步不停,将手中把玩儿的一根白色羽毛顺手插在了一根紫竹之上,踏进了紫竹林的书房。 另一头,刚刚飘身落在清雅轩的姜柏奚“咦?”了一声,转头问道蓝歌:“你说那个玉美人睡醒了?” 没等蓝歌应声,姜柏奚却又自原地飞身而起,身子当先飘了过去,嘴里还不忘碎碎念道:“本太子倒是看看去,这床给睡塌了没有。” 蓝歌抽抽嘴角,飘身跟上。 不过相隔一墙的距离,蓝歌飘身过来便看到姜柏奚对着回话的清池瞪了下眼,不满道:“她怕不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怪病?整日里不是睡觉便是一醒就赶紧藏起来?” 清池低垂着头不敢应声,姜柏奚扁扁嘴,不高兴地看了眼紫竹林的方向,轻哼一声:“总有一天,本太子得把她那个破阵法给炸了!” 蓝歌讪讪看了眼清池,跟着飞扬跋扈的姜柏奚飘走了。 清池偷偷瞄着姜柏奚飘远了才敢抬起头,转身气呼呼地瞪了眼在屋内窗缝偷看的液池,一天到晚变着法儿应付三尊惹不起的大佛可真是折煞死她了,液池就光知道把她一个人往外推。 …… 光线柔和的六角书房内,蓝色青花的笔尖在纸上浅浅挪动,执笔之人眉眼轻薄,难言优雅。 轻巧的破空之声裂开,景染纹丝不动,笔下不停。 红衣如火的身影姿态妖娆地站了半天:“……” 受到冷遇的麟琴抹了抹高挑的嘴角,两大步跨到书桌前皱着眉低头去瞅景染正在写的东西。 还没看到个墨迹,眼前一花,景染将摺纸反覆在桌面,勾着笔身随意掀眼问道:“让你做的事怎么样了?” “小气样儿!”麟琴鼻子哼出一股气,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灌下去才神气道:“云水涧如今传到我手上,若是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我可哪儿来的脸去见老祖宗们。放心吧,这里离漠北近着呢,越帝那老头子估计今日就要收到这份儿回送的大礼了!” 回礼么,景染嘴角勾了一下,看向窗外沙沙作响的紫竹。 ——皇宫御书房。 眉目阴沉的越帝示意身旁的文秀将手中密折递给殿前的左右相,文渊侯和武安侯几人后,才低缓沉声道:“众位爱卿,漠北暴/乱了。” 四人大骇,轮流接过密折看过,均沉默下来,同时心里有了猜测。 大多数时候,兔子不咬人,是因为它还没被惹急而已。 更何况,是百无聊赖趴伏的苍狼。 ——德钦王府紫竹林。 景染将摺纸翻转回来,继续执笔在上面勾勾画画,语气淡然道:“其他两件事查实了么?” “嗯,动手的命令确非越帝所下,而是由漠北直接飞鸽传过来的。”麟琴应了声,又道:“不过和长孙祺灏背后勾搭的人还是没有挖出来。” 景染顿住笔尖轻笑了声,笑意却不达眼底。看来她还是棋漏了一招,算来算去算漏了长孙祺灏这个野心有余却手段不足的狠辣太子,也高估了越帝对于对自己斗成一锅粥的儿子们的掌控能力。 “这个背后之人很重要,继续查下去。”景染索性放下笔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绵延的竹林,眼神轻软,“另外,还有两件事——” —— 御桌上的烛火燃的噼啪作响,老皇帝沉默片刻后面无表情地吩咐道:“那就宣德钦王府景世子进宫吧。” 第87页 “另外。”他又掀起眼皮补充了一句:“将六皇子和九公主一併宣过来。” “是。”文秀恭身应声,殿下四人听到老皇帝的话,心下却起了更新的思量。 —— “你要离开?准备去哪里?走多久?什么时候回来?”麟琴端着茶盏的手腕一抖,惊讶地追问道。 似乎是要下雨了,夜风有些急,景染将窗户合上,继续坐到桌前在纸上勾勾画画,语气诚然道:“我并不知道,再看罢。” 麟琴急地站起身,刚要再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世子,圣旨宣您即刻进宫。” 景染连头抬都没抬,并不意外地吩咐麟琴:“你去吧,做好这件事便可。” 好罢,麟琴扁扁嘴站起身朝外走去,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地猛得转头:“对了——” “嗯?”景染云纹水袖覆上桌面,眉梢轻轻抬了抬。 “没什么。”麟琴眼睛紧紧盯着被景染抢先一步盖住的摺纸,心下翻了个大白眼儿,转身头也不回地飘出了紫竹林。 真是个老狐狸,画个梅花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麟琴想着又被景染快一步遮住的摺纸边缘露出的几瓣梅花,咬牙切齿地哼出几声。 骚包红火的身影刚飘出紫竹林上空,忽得落入一波强劲的气网之中。 不好! 麟琴心下一惊,还未及做出反应,身子便直直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 皇宫御书房。 景染映在火光下的眉目浅淡,语气也清浅无波道:“哦?皇上的意思是有一股除了三国之外的势力引导了漠北的暴/乱么?” 老皇帝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还没开口,景染又道:“那想必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暗算了德钦王府的也是这股极为厉害的势力,还请皇上将它揪出来后也还德钦王府一个公道。” 老皇帝要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眸光沉沉地扫向文渊侯四人。四人心知肚明这二人之间的太极,却一个比一个踌躇,这一局棋实在是皇室下的太难看了,让他们如何开口。 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殿门突然被推开,长孙祈沐一边脸色难看地跨进殿门,一边语气冷怒道:“父皇这是在做什么?难道宫里的太医没有向父皇回禀德钦老王爷和景世子伤的有多重,需要卧床休养吗!” 景染微微诧异,老皇帝却是猛然沉了脸色,更遑论殿内的其他四人连眼珠子都要吓掉了,他们也算从小看着这个向来不露声色的九公主殿下长大,什么时候见过她竟如此恼怒的模样? “祈沐,你如今这副语气跟父皇说话又是想做什么,嗯?”老皇帝瞳孔轻缩。 “儿臣这副语气怎么了?儿臣早就向父皇说过,她是儿臣心心念念盼了十数年才盼回来,想要放在心尖上疼宠的人。如今她差点被算计致死,儿臣都恨不能立刻将背后之人揪出来乱刀给砍死!”长孙祈沐依旧满脸恼怒,丝毫不见平日的清薄淡然。 左右相等四人原本就被这突然的一出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下更是被长孙祈沐这一席话吓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景染听得心下一颤,下意识抬眸去寻那人的身影。 长孙祈沐的眸光原本算不得柔和地落在老皇帝脸上,却是有所感应般突然对景染传音入密道:“你若不想参加明日的除夕宴和理会这些琐事可以立刻装病晕倒。” “……”景染听到这句语气一如既往柔和的话,又看了眼那人一脸冷怒和老皇帝对峙的样子,眼角不由抽了一下。 长孙祈沐的传音入密又轻轻补充了一句:“我会接住你,不会疼的。” 或许是被她轻柔的语气蛊惑,又或许是不用参加宫宴的诱惑太大,在老皇帝眸光越来越沉盯着长孙祈沐的时候,景染——忽然晕倒了! 殿内几人均是目光一移,长孙祈沐却是身形比目光更快地闪到了景染身后,伸手将她捞进了怀里。 景染感受着身后柔软的怀抱,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嗯,果然不疼。 “这……”文渊侯下意识当先看了眼御案上首,在老皇帝的眼神授意下刚要说话,又被长孙祈沐更为恼怒的声音打断:“父皇这下可是看到了?还请父皇体恤一下为青越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的德钦王府吧!” 长孙祈沐一脸怒色的说完话,便将景染打横抱起,抬步朝殿外走去。 背后老皇帝阻挠的声音低沉响起:“既然人晕倒了,你要将他抱去哪儿,还不宣太医来诊!” “自然是送她回府。”长孙祈沐脚下不停,语气嘲讽:“宫里最好的李太医早就被父皇赐到德钦王府去了,父皇莫不是忘记了罢。” 老皇帝一噎,转而阻止道:“那也不该由你送回去,朕自会安排人,朕宣你来是要商讨漠北政事的。” 长孙祈沐依旧头也没回,凉凉道:“儿臣如今没有那个心情,父皇还是等着六皇兄来了商讨罢。” 话落,长孙祈沐掀开殿门,没有半丝犹豫地踏了出去。 景染乖巧地窝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却是忍笑忍地辛苦极了,不动声色的将脑袋又往这人怀里埋了埋,顿时充盈了满鼻的冷香。 第88页 长孙祈沐垂眸看她,嘴角也轻微勾了勾,任由一路上碰到的人露出讶异的神色,目不斜视地朝宫门走去。 直至出了皇宫走上街道,长孙祈沐依旧没有放手和停脚的意思。 景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绣了丝线的祥云图腾,闲闲开口问道:“你打算就这样将我抱回王府?” “有何不可?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的。”长孙祈沐一脸无辜,抬眸愉悦地望了眼满街看过来的行人后,又堂而皇之地解释道:“这会儿道路上有些薄冰还未化,坐马车的话不太稳妥。” 她这么说着,脚步却是轻盈稳妥极了。 景染窝在她怀里轻笑了一下,忽地开口叫道:“小丫头。” 长孙祈沐垂眸看她,嘴角也勾了浅笑,语气低缓道:“叫我什么,嗯?” 景染重新闭上眼睛,懒洋洋地重复了一遍,“黑心肝儿的小丫头。” 长孙祈沐脸上忽然绽出从未有过的灿然笑意,低头用鼻尖在她鬓角轻轻蹭了下,语气轻柔道:“不黑,红的。” “至于小丫头——那便小丫头罢。” 街道两边已经看呆的路人又是激动又是感慨,不仅没有感觉到这一幕有丝毫的不和谐之处,还差点被长孙祈沐脸上从未有过的笑意迷了眼睛,又不由感嘆这一青一白的两道身影着实般配极了。 景染感受着她轻柔的亲昵,睫毛轻轻颤了颤,又听得低低软软的声音在耳边道:“环住我的脖子。” 她抿唇睁开眼,撞进那人笑意柔软的眼中,如她所言般将胳膊轻轻环了上去,看着那对长而密的睫毛忽地问道:“小丫头,你及笄几个月了?” 长孙祈沐垂眸看她,睫毛轻轻下阖,“三个月罢,怎么?” “才三个月,唔。”景染低低重复了一遍,笑道:“果然还是个小丫头。” 长孙祈沐长睫动了下,不动声色道:“不小了,很多和我同龄的姑娘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 “十五岁还要长高呢,已经做了娘的人岂不是要和孩子一起长了。”景染继续笑着。 长孙祈沐却是忽地顿住了脚步,薄唇动了动,哑声问道:“那你等我长高么?” 景染直直望进她清透的眼眸中,看着里面清晰倒出自己的身影。半晌忽地指尖微动,将一根套着什么物什的透明丝线环上了长孙祈沐修长的脖颈,同样哑声道: “等。” 作者有话要说:  咳,作者要举手说话,我不是要搞事莫方。 第40章 棋高一筹 清雅轩堂屋。 难得正儿八经端坐在椅子上的姜柏奚,一手托着茶盏,一手捏着杯盖儿瞅着屋子中央的人啧啧称奇,“我还当这玉美人儿长得就够如花似玉了,没成想还有比她更娇滴滴的美男子,这玉美人儿是金屋藏娇啊?” 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麟琴:“…本公子只是生的肤白貌美,哪里有娇滴滴?” 他浑身动弹不得,只得竖起眉头表达了自己浓烈的不满。 姜柏奚哈哈大笑,闲闲喝了口茶,“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也就勉强够当个青楼小倌儿吧,比起那个玉美人儿来你还差了些。” 麟琴直接气地岔了气。 站在一旁的蓝歌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嘴角,当真抬眼认真打量了麟琴一眼,嗯,确实样貌身材俱算得上是上佳,不过这世上光论容貌能比得过景世子的人恐是还未曾生出来。 “我说奚太子,有事好商量,你已经莫名将本公子捆在这儿半个时辰了,着实是没有道理的。”麟琴艰难地感受了下自己还存在的手脚,挂着笑脸朝姜柏奚好言好语地打着商量,“况且,人还有三急啊。” 丫的,黑心的主子养的属下也是如此的辣手摧花,绑的这么紧是在捆猪吗?! 姜柏奚眉飞色舞地拖着椅子朝麟琴更近了一些,感兴趣地问道:“只要你跟本太子老实说说,你方才跟那玉美人在紫竹林里都聊了哪些二三趣事儿,本太子听得高兴便放了你。” 麟琴霎时抿紧了嘴巴,一副誓死不张口的样子。 “唔。”姜柏奚合上杯盖儿,身子懒洋洋往后靠了下,恶劣地勾唇道:“蓝歌!给本太子将他扔进销金窟去。” 销金窟,一夜销千金的风流烟花之地,可不是寻常人消受的起的。 麟琴一脸蜡色,谁能告诉他现在开始求神拜佛有没有用?栽到这么个大魔头手里他简直想……死! 耿直少年蓝歌听话地上前开始解麟琴身上的绳子,手法迅捷干脆,比绑上去时还要利索。 麟琴垂死挣扎了下已经麻木的手脚,觉着逃跑无望后学着姜柏奚的样子往椅背上一摊,视死如归道:“本公子说还不行么!” 姜柏奚得意地翘了翘眉毛。 ****** 当麟琴在德钦王府的饭桌上咬牙切齿地特意强调这个动作的时候,景染甚至能很生动的想像出姜柏奚在自己眼前翘眉的样子。然而实际上,这会儿的姜柏奚正在青越皇宫的除夕宴上恼怒地竖起了眉头。 “靳长公主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荔贵妃突然失踪跟景世子能扯上什么关系?她凭什么就要送与你乌荔和亲?”姜柏奚扔掉了手中的酒杯,眸光凌厉地盯着靳鞅。 第89页 钦安殿死一般的寂静,满殿的青越朝臣,各国来使,后妃皇嗣都还没从荔贵妃忽然不知所踪的消息中缓过来,便被靳鞅突如其来的发难惊地不知所措。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乌荔和青越历代以来均靠联姻稳固邦交。姑姑如今在青越失了孩子又无故失踪,虽说越帝承诺定会给出交代,可众位都明白空口无凭的话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如今本公主要求青越彰显诚意,也送一人去我乌荔和亲有何不妥?”靳鞅逻辑清晰,淡淡扬眉。 在座众人即使都心知肚明,本应卧床养病的荔贵妃突然失踪也许正是乌荔自导自演的一齣戏码,然而却无人敢质问出声。因为如此一来便算是彻底撕破了两国长久以来所维持的和平表象,乌荔便可光明正大的藉口发兵,这对眼下国力薄弱的青越大大不利,谁知道乌荔是不是原本就是存的这个心思。 “即便如此,凭什么去和亲的人就要是本太子看上的景世子,而不是其他的什么文世子,容世子?靳长公主这欲盖弥彰的一招会不会太可笑了些?”姜柏奚当仁不让,继续质问道。 殿内众人蓦地恍然,深以为然。 ****** 然而德钦王府内的景染听完隐卫来报后,只是淡淡吩咐了句:“继续探。” 麟琴看着她不慌不忙继续去夹鱼吃的动作,顿时不满地打了下她的筷子,大叫道:“你竟然还能吃得下去?这可是关系到你会被拐去哪里的大事,你就不急?” 屋内站着的景淮,景珂和清池液池几个也是一脸着急地看着景染,尽管刚刚已经被世子嘱咐过,可还是一时还是难以接受她刚回府又可能被迫离开的事情,更何况她这一走还不知能不能再回来。 “我不急,我饿,况且我急也没用。”景染继续拿起筷子,抬眸看向景淮几人笑道:“你们几个也别拿捏着那些规矩了,都坐罢,臭老头如今还懒床不醒,我们这顿年夜饭便吃得热闹些吵得他睡不了。” 几人被景染故作轻松的语气逗得咧了咧嘴,依她所言也坐上桌,就在德钦老王爷的寝室外吃起了这顿特殊的年夜饭。 麟琴还是瞪着景染:“那依刚才隐卫回报的消息,你觉着谁胜算高一些?靳鞅这劳什子的理由当真能立得住脚?” 景染头也没抬,淡声道:“她既然能提出这破天荒的理由,就必有后招。” 几人同时默然。 同时的皇宫钦安殿也是一阵沉默,众人的眸光都莫名转向靳鞅手中那张突然掏出来的旧纸上,然后再听她慢条斯理地给这张纸赋予了一个特殊的含义——结亲的约帖。 “在座众位可能有所不知,我母妃和已故的德钦王妃曾是一同长大的手帕之交,感情亲厚的青梅之谊,两人为结世代永好,曾约定过结腹为婚,而这个,便是当年德钦王妃许给我母妃的结亲约贴。” 虽然靳鞅举着的是一张已经泛黄的普通宣纸,可这张纸的意义如她所言却丝毫不亚于赐婚的圣旨。 在众人一阵默然的时候,靳鞅淡淡总结道:“我母妃和德钦王妃均只有一子,所以本公主和景世子,乃是有着父母之命的未婚婚约,如此一来,本公主要景世子和亲于我有何不妥?” “准她和亲赔罪?真是好大的恩典。”姜柏奚翻了个白眼儿,瞥了眼神色始终淡淡的长孙祈沐,嗤道:“靳长公主这是从哪里搞了张破纸来,都知道德钦王妃已故世多年,谁能证明这不是你单方面的信口开河?” 靳鞅淡淡回看她:“德钦王妃当年是如何的才华倾尽天下,笔墨风骨独成一家,想必青越众位老臣比我还要清楚。青越皇宫上书房的墙上如今还留着当年德钦王妃一时兴起挥毫写下的《神女赋》,箇中笔迹尽可对比。” “即便如此,一纸婚约只能算是父母之命,靳长公主可有媒妁之言,也就是说——可有信物?”一直未曾出声的长孙祈沐忽然淡淡掀眸问了句。 众人顿时反应过来,对啊!这看上景世子的除了姜柏奚和靳鞅之外,可是还有一个长孙祈沐的啊! ****** 芝兰苑内的景染听到这儿时眉睫忽闪了一下,抬头问道:“然后呢?” “然后靳长公主当真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翠色玉佩,玉佩内里用内力化着一个‘云’字,也就是王妃的姓氏。” “这是什么走向?你和她竟有婚约?那她为何不早点将这些东西拿出来?”麟琴诧异,转向景染问道:“你可知这些东西是真是假?” 景染没答话,自袖中取出了那块从玄冥二老处得来的翠色玉佩放在桌面,半晌眸光幽深道:“约莫是真的。” 麟琴垂眸看向桌面上的玉佩,一个端正的‘景’字映入眼帘。 ****** 钦安殿中的一帮青越朝臣这会儿都不看靳鞅和姜柏奚了,而是齐齐望向长孙祈沐,不明白怎么昨日才传出为了景染而顶撞皇上,甚至说出了一番破天荒言论的九公主殿下怎么这会儿反而如此镇定。 一片寂静之中又是姜柏奚忽然出声,同时击掌赞嘆道:“靳长公主果真是有备而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如此——”她拉长了声音,忽地勾出一个奇异的笑容:“本太子岂能落于人后?” 第90页 众人一惊,齐齐将眸光又转向姜柏奚,靳鞅唇角原本含着的浅笑也蓦地淡了下来。 ****** “你说什么?姜柏奚竟然也拿出了庚帖和信物?”原本觉着事情已经落幕的麟琴瞪大了眼睛,急道:“她拿出的是什么信物?也是婚约吗?” 景染侧目睨了麟琴一眼,觉着他眼下的急已经不是方才的着急了,而是一种急着听好戏的急切。 隐卫点头回复道:“对,奚太子拿出的是一份提亲时所用到的生辰庚帖和一块紫色的凤纹玉佩。” “生辰庚帖?” “凤纹玉佩?” 麟琴和景染同时出声,然后两人转头对视了一眼,景染放下筷子眯眼看向了窗外。 ****** 钦安殿内的一众人等这下彻底镇定了下来,都看着姜柏奚拿出的东西等着她解释缘由。 姜柏奚也没让众人等多久,桃花眼闪着潋滟的波光,勾唇道:“说起来真是巧的很,本太子的皇祖母当年和德钦老王爷也曾经定下过正儿八经的婚约,最终却因着德钦老王爷另外倾心上了已故的德钦王妃而作罢。君子成人之美,两人又并未大婚,我皇祖母自当退出,所以德钦老王爷自觉愧对我皇祖母,便向我皇祖母承诺立下了一个誓约,那便是——” 众人都竖直了耳朵等着听重点的时候,姜柏奚却故意停顿了一下,压眸扫了一圈儿后——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仿若变成了听书的茶楼,众人反应过来顿觉失态,可又抓心挠肝儿的难受,不由也纷纷端起茶盏装作听渴了的样子。 越帝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正准备开口说什么,长孙祈沐忽地抬眸,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姜柏奚。 姜柏奚顿时放下茶盏,咳了一声继续道:“这个誓约便是,我皇祖母的后人可以凭两人曾定亲时用的一对龙凤玉佩来找德钦老王爷的后人兑现婚约。本太子现在面前摆放的便是保存于我皇祖母那儿的凤佩和前些日子从德钦老王爷那儿取回的定亲庚帖!” 众人都恍然大悟,难怪姜柏奚一入青越便住进了德钦王府,原来还有着这层渊源。再看看桌上的紫色凤佩和姜柏奚腰间一直挂着的龙纹紫玉,果然是一对! 再说定亲庚帖这种东西都是写明了两人生辰,定是造不了假的,如此一来—— “所以要论婚约的话,靳长公主恐怕是要在本太子身后排队了。”姜柏奚凉凉地盖棺定论道。 ****** 屋内的火光跳跃着,景染却觉着眼前一片迷糊,她没有理会麟琴自言自语的推论,而是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外面狂风大作,枯枝作响,看来昨夜未曾下下来的雨,要积存到今日一併下了。 隐卫还在身后汇报着什么她已经听不清,脑中只是重复放映十八年前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睁开眼时看到的东西。 凤纹紫玉……凤纹紫玉,呵。 ****** 钦安殿已经寂静良久,不少料定长孙祈沐会最后出手的老狐狸却猜了个空,今晚的长孙祈沐格外渺淡,更甚从前,仿若那个近日因景染性情大改的人只是镜花,而姜柏奚和靳鞅争了一晚上的人不过水月。 越帝也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长孙祈沐,按着手下的密折迟迟没有开口。 不少人又将眸光瞥向靳鞅,想着她可还有后招,果然靳鞅不露声色地开口道:“婚约之事自古以来都是遵从父母之命,德钦老王爷再怎么说也是祖辈的人了,而且本公主还从未听说过婚约一事可以往下顺延的。” “你没听说过那是你自个儿孤陋寡闻了罢了,与本太子何干,况且没有祖辈哪儿来的父辈?”姜柏奚哗的一声站起身,斜睨着靳鞅淡淡嘲讽道:“不过靳长公主如此在意自己的婚约,倘若德钦王爷和王妃还在世的话,指不定靳长公主还能盼着他二人再给你生一个出来。而如今,你这一纸婚约怕是要作废纸了,还是早日扔了罢,免得看见就伤心。” 姜柏奚说完这句话便抬脚朝殿外走去,余光瞥见靳鞅紧抿的唇瓣又补充道:“对了,本太子明日便启程带景世子回国。靳长公主若是想用你乌荔已经悄悄压到青越边境的五十万兵马做要挟的话,本太子劝你还是算了,我如今和景世子既有了婚约,她的家国便是我的家国,你敢妄动,本太子的兵马也在雁阳城下等着你呢。” 青越群臣原本还在暗自感嘆着姜柏奚的嘴毒,却猛然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顿时大惊,连忙转头去看最上首的越帝。 越帝的神色并不意外,轻轻摩挲了下手下压着的边境密折未曾出声,一路看着姜柏奚走出了殿门。 这便等于是姜柏奚暗示如若越帝不再横空出手阻挠此事的话,她便帮青越牵制乌荔,而越帝实际上,也早已无路可选。 这兵不血刃的一局棋局终是落子无悔,成王败寇。 ****** 瓢泼大雨终于还是落了下来,和着时骤时急的夜风,将窗纱打的噼啪作响。 景染背对着屋内的姜柏奚,眸色幽深,如氤似氲。 当姜柏奚将一席话说完之后,景染才缓慢地转过身子,眸光定在她明艷的脸上,就着橘色跳跃的火光细细巡梭,低声说了句:“凤纹紫玉,拿出来我看看。” 第91页 姜柏奚眨了一下眼,将玉佩掏了出来。 景染捏着玉佩摩挲了许久,低头问道:“你说,这枚玉佩是从你皇祖母那儿得到的?” 姜柏奚很快应了一声,景染忽地抬头,将玉佩悬在两人中间,眯眼缓慢道:“你确定?” 姜柏奚瞳孔猛然一缩,抿着嘴没有回话。 景染看着她的样子忽然极轻地笑了下,朝前一步凑近她,语气低缓却一字一句道:“所以你到底想将我拐回甘丘做什么,我的好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咳,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对,就是妹妹,亲的! 蛤蛤蛤,好想採访一下前面站景染和姜柏奚的邪教党的心情【滑稽】 使邪教终成姐妹我也是恶趣味了emmmm。 第41章 情动一吻 没有了景染在窗前的阻挡,外面的狂风顿时吹了进来,将屋内的火苗吹得明灭忽闪。 姜柏奚望着景染一动不动许久,才终于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桃花眼依旧潋滟瑰丽,笑着眨眼道:“你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什么时候?景染眯眼想了想,轻哼一声:“你露出的破绽可太多了,对王府莫名的熟悉,臭老头对你的态度,你身上的龙纹紫玉,甚至你那张脸,我都不好意思说跟……几年前的我长得有多像。” 姜柏奚噎了一下,不服气道:“就凭这些你也敢猜?你怎么不猜臭老头其实是在甘丘还留了个私生子?” 景染笑了一下,点点头,她原本确实只是猜测和姜柏奚有着宗族的关系,所以才让麟琴去查了臭老头的身世,事实证明也只是查到了那里。 麟琴说他父王当年中了南疆的王蛊,又被老皇帝暗算后被一方隐秘的势力保护了起来,大概就是被臭老头安排接去了甘丘。青越已经容不下他,所以之后她母妃便干脆以生她时难产为由炸死而跟了过去,两人又在甘丘生了姜柏奚,将龙凤佩传给了她。 不过,她该怎样告诉面前这人,她出生时便带着神识,亲眼看到过这块凤纹紫玉坠在她母妃身上,所以才会一见到姜柏奚便觉着她身上那块龙纹紫玉眼熟,仔细看过后又觉着哪里不对,难以抓住头绪,感情这分明就是一对儿龙凤配! “你都敢堂而皇之的愚弄天下人了我凭什么不敢?”景染垂眸看着姜柏奚,将手上的凤纹紫玉悬到两人眼前,满脸戏嚯道:“这块凤佩我分明是在娘身上见过的,你还好意思说是你那个什么劳什子皇祖母的,嗯?娘什么时候变成了你的皇祖母?” 姜柏奚脸一红,眸中闪过种种恍然和讶异的情绪,又很快抓住了重点追问道:“你竟见过娘?什么时候?” 景染沉默了一下,诚然道:“反正我说了你也当我在诓你,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再次朝前走了一步,问出了心下一个又一个疑惑的源头,“爹和娘现在在哪里?” 姜柏奚却是忽地抿唇,半晌后认真道:“其实我也并不知道。” 外面暴雨肆虐滂沱,景染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深深拧起了眉头。 ****** 整整一夜,清液阁的烛火未曾熄灭,霾黑色的天空也未曾雨歇。 当天边第一丝浮光勉强从厚重的云翳中挣扎而出,天青色的身影从清液阁檐角下拔地而起,雨水很快争先恐后地将地上两个一样大小的深坑填满。 流云殿殿门紧闭,罗伊和罗曦却是立在屋檐下,看到长孙祈沐的身形连忙迎了上去,担忧道:“公主,这一夜大雨您去哪儿了?” 长孙祈沐没有说话,眨着带了潮气的睫毛抬眸看了看树下的躺椅,又转头看了眼院中的湖泊,深深抿起了唇角。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那人安然躺在树下看话本子的样子,吃她亲手做的鱼的样子,她轻轻将睡着的她抱回屋里的样子。而如今,这些还未曾实现的东西便先变成了一场空。 可至少,她已经得了这世间最宝贵的允诺,那她也要——如她所愿才是。 清隽的身形再次拔地而起,直直飘向了御书房。 ****** 天公作美,天亮不久后,缠绵了一夜的大雨也将将停歇下来,明亮耀眼的日光从云层后爬了出来。 雨过天晴。 “做什么走这么急?”景染诧异地看着姜柏奚,“荔贵妃的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乌荔接下来又会如何做,这些事情都还未曾明了。” 姜柏奚对着她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道:“我的好姐姐,这些明了不明了暂时都是青越和乌荔的国事,关我们什么干系?再说了,我不赶紧带着你走还留着时间给那个金秧子继续搞么蛾子么?” “……”景染还在自顾地皱眉,姜柏奚便转身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道:“你快些,我在外面等你,带些贴身的东西便好,其他不用带。” 景染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竟然有些许空落和茫然,虽然才回京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其实还是有些捨不得的罢。 至于要收拾什么,没什么好收拾的,她扬声将清池和液池叫到了面前。 两炷香的时辰后,景染空手踏出了清液阁的屋门,身后跟着还在抽抽噎噎的清池和一脸牙疼的液池。 ……真是,只有一盏茶便能简短嘱咐完的话,花了她整整两炷香的时间,原因便是——安抚她身后这个拎着包袱的哭包。 第92页 虽然还是没能安抚下来,景染便想着带着一个走也好,至于液池——王府的很多内务还离不开人打理,再者,虽然安排了麟琴看顾那个臭老头子,府中还是留个知根知底的人放心一些。 景染带着清池往门口走,却见姜柏奚正大喇喇坐在门口的拱桥上,脚下放着一个白壁瓷瓶,边上还堆着一堆碎瓷片。 这两日气候已经和暖起来,湖面冰层刚化,姜柏奚便百无聊赖地捏着手里的碎瓷片打水漂玩儿。 景染走近看了她一眼,又垂眸看向她脚边的白壁瓷瓶,壁身花色玲珑,清薄剔透,比之真正的白玉毫不逊色,正是青越赫赫有名的——剔瓷。 “你这个败家女,知道这一个瓶子能卖多少金么?”景染对着姜柏奚挑眉。 “那你知道这瓶子是谁给我送来的么?”姜柏奚仰起头看她,笑得意味深长,两指捏着碎瓷片一颠一颠的,半晌见景染不搭理她,自己扁嘴补充道:“长孙祺灏。” 景染眯了下眼,“他送这个给你什么意思?拉拢你?” “可不止。”姜柏奚拍拍屁股站起身,将完好的那个细口瓶托到了手心,道:“你看着。” 景染依言看着姜柏奚自指尖溢出一缕气线,对着湖水抬指一勾,一股细小的水流便顺着湖面挑起灌进了瓶子内。 她还没赞嘆这人的功力,姜柏奚便将瓶身对着日光举到了她眼前,语气微妙道:“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看到了瓶身所有的花色全部流动了起来,泛着浅浅涟漪和波纹,并且折射出了耀眼璀璨的三色光。 看着景染不说话,姜柏奚又道:“你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吧?这瓶子能有如此的效果,便是在烧制的时候加入了三色玄铁的缘故,而三色玄铁可是只产自乌荔,且严格控制在乌荔皇室手中的贵重金属。” 所以长孙祺灏此举,一是想用这个瓶子试探拉拢姜柏奚,二也是告诉姜柏奚他已经得到了乌荔的支持,为自己加重砝码。 景染轻笑一声,抬步朝前走去,想着长孙祺灏这个傀儡太子也不算太蠢太没有手腕,只不过他的手腕都没有用到正途上罢了。 暗中拉拢乌荔和甘丘的人来巩固自己的位置,亏他能想的出来。 姜柏奚随手扔了瓶子跟上景染,叨叨道:“你说他跟乌荔皇室的谁联手了?会是那尊金秧子么?” “不会。”景染随口答道,语气却是肯定。 姜柏奚意味深长地撇她一眼,“你倒是了解那个金秧子。” 景染淡淡回看她,“因为靳鞅没那么蠢,会看上他。” 姜柏奚笑了一声,深以为然,想了想又道:“那你说越帝那个老头子属意的接班人到底是长孙祺灏还是长孙祺泓?” 景染脚步不停,“我怎么知道。” “那那个木头人儿偏向谁,她总该告诉你了吧?”姜柏奚继续喋喋不休。 景染顿住脚步偏过头,在姜柏奚兴致勃勃准备听答案的时候,意味深长道:“她就是告诉我了,我做什么要告诉你?” 她话落便加快了走向芝兰苑的步伐。 姜柏奚一噎,在她身后不满地大叫道:“你还记得我是你妹妹么!” “我可没有如此不害臊,口口声声说着和姐姐有婚约的妹妹。”景染声音含笑,故意磕碜她。 “这还不都是为了你不被别人拐走!”姜柏奚气地追上去打她,两人就这么一路闹着进了芝兰苑,看过还在昏迷的德钦老王爷后便要正式启程了。 当跨出府门的景染还在想着到底青越有什么值得这个臭老头留恋的时候,身旁的姜柏奚忽地啧了一声。 静静端坐在马上的长孙祈沐看了眼景染身上的白玉貂大氅,凤眸中熨过一丝极浅的愉悦,轻轻掀唇道:“六皇兄去漠北了,我送你。” 景染对上那双掩藏至深的凤眸,心下涌出种种复杂的情绪,却只能开口答道:“好。” 青越天启二十九年,年初一,德亲王府世子景染随甘丘奚太子赴丘,携器物艺技者众多,世所瞩目。 然奚太子言,凡约结缘之事,固有婚约相束,亦看相对否和,故且仅许之国师之位。 整整半日的时间,种种巧合之后,景染才终于敢确认一个事实——长孙祈沐在躲她。 或者说,是在置闷气不想见她罢。 她刚靠在车壁上揉了揉眉心,姜柏奚戏嚯的声音便响在了耳边,“做什么这副凄凉的表情,莫不是在想那个木头人儿罢?” 景染睁眼将凑到面前的脑袋一把推开,正想着这人果真也是敏锐的,马车外便蓦地响起一道声音: “奴婢罗曦见过奚太子和景世子,我家公主说该到吃午饭的时间了,派奴婢来给景世子送一道菜。” 她话音刚落,马车帘幕便蓦地被掀开,一张桃花脸的姜柏奚凑出脑袋好奇道:“什么菜?那木头人儿亲手做的么?” 罗曦:“……我家公主说了,这道菜只送给景世子。” 姜柏奚不喜地竖起眉头,“这木头人儿竟如此小气?本太子若偏要吃她还能过来拦着不成!” 罗曦心下感慨了一下她家公主殿下真是料事如神,嘴上却道:“我家公主还说了,奚太子若是不怕被毒死的话,尽管一起吃。” 第93页 姜柏奚闻言大怒,刚要破口大骂,便被景染揪住衣领拉到了身后。 景染探出身子接过罗曦手中的瓷碗,拧头看着队伍最后面那个仍旧端坐在马背的身影,掀唇笑道:“替我告诉你家公主殿下,我会全部吃完的。” 罗曦欣慰地点点头,转身走了,车内的姜柏奚却是看着她明明对罗曦说话,却是转脸看着身后的样子一脸的不屑和牙疼,也转头唤人将饭菜都端了上来。 景染掀开盖子,看着眼前这道漂亮的芙蓉鱼羹不受控制地弯了弯嘴角。 姜柏奚不高兴地看着她一脸桃花的样子,抢过勺子给自己也舀了一小碗,一边喝一边咕哝道:“本太子还就偏不信她的邪,你都能吃我为什么不能,她还能将你也毒死不成?” 景染眸光闪了闪,由着她抢了一碗没作声。 当夜下榻客栈灯火通明,传言甘丘奚太子因熟悉了青越京城气候,骤然离开,导致水土不服,遂一夜上吐下泻。 第二日的午时,长孙祈沐又准时吩咐罗曦端来一个盘子,姜柏奚一脸蜡色,怒而下车。 安然无恙的景染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柔软地独自吃完了一道五彩鱼片。 整整二十日,那人每日午时都会变着花样送一道以鱼为主的菜来,却从不露面。景染每每期待弯眉的同时,又怅然若失地觉着心口处仿若有一块从未填满过。 眼看着要出青越边界的那一刻,长孙祈沐才终于打马到了景染面前,也只是淡淡留下句“你回来时我还来接你”便头也不回地返程了。 景染看着她笔直清隽的背影抿了抿唇,竟觉着自己生出了些许委屈的情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后全部化为没处抒发的憋闷兀自缠绕。 姜柏奚从书卷中抬起头,看着她一路闭眼靠在车壁的样子,眸中闪过一抹复杂。 景染却忽地睁开眼,偏头斟酌着开口道:“回程的路,有阻力么?” 她虽还不清楚甘丘如今到底是何情形,但很明显既然姜柏奚并非现任甘丘皇帝的亲子,却是甘丘唯一的皇嗣,说明甘丘皇帝并无子,这原本就是不同寻常的一件事情。 更何况姜柏奚十二岁便独揽甘丘政务的事迹早已流传多年,世人只当她能力使然,又是甘丘唯一皇嗣,便觉理所当然。如今看来,姜柏奚实则是在架空甘丘皇帝才对。 那如此一来,两人关系必然算不得和睦,而甘丘皇帝会不会趁姜柏奚此次外出的机会出手除掉她也就不得而知了。 姜柏奚明白她的意思,没多做解释,只是拍着书大咧咧道:“放心罢,他大概只会使使小绊子,不敢动真格的。” 景染正暗想着还好,可能两人关系不算太糟,姜柏奚又得意地补充道:“玉玺可是在我这儿呢。” “……”景染不知道说她什么好,索性又闭上了眼睛,巡梭着一直在脑中挥散不去的天青色身影。 姜柏奚自顾自地挑挑眉,然而事实却并未曾像她预料这般,而是一连五日,皆是路途平顺。 当景染再次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她的时候,姜柏奚认输道:“好罢好罢,你别再这么看我了,我承认是我小心眼儿了好罢。” 她话音刚落,平地空起一声巨响,景染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直直坠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她下意识提了一下内力才反应过来自己暂时武功全失了,又紧接着弹出袖中锦练试图勾住什么东西,然而却在看不清的黑暗中触到一片光壁弹了回来。 景染抿抿唇,还没将毫无作用的锦练收回来,鼻尖儿便忽地闻到一片熟悉的冷香。 她心下一颤,还没出声便感觉到一个温软馥郁的怀抱稳稳接住了自己,然而身后之人却是待她立稳身形便立刻地抽身离开。 景染连忙伸手去捞,够到一片软稠的衣角紧紧攥进了手里,扯住了那人想要悄无声息离开的身形。 明明是什么也看不清的黑暗之中,她却觉着眼角发红,明明有很多的话想说想问,她却偏偏下意识地低声开口道:“你竟然……你跟着我,护着我,却还要躲我么?” 长孙祈沐身子忽然僵了一瞬,听着这人不同寻常的语气,刚迟疑着牵动了下唇角,身后忽然缠上一双柔软的手臂将她牢牢箍进了怀里。 那人低低清雅,却仿若带着水汽的呢喃声也轻轻铺洒在耳畔,“你这么好,让我怎么受的住……” 长孙祈沐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地感受着突如其来的柔暖唇瓣轻轻落在发丝,眉梢,眼角,强烈和滚烫的触感让她的意识几乎在瞬间垮溃,整个身子都轻轻颤抖起来。 景染心下忽然泛出一阵潮涌般的感动和疼惜,将怀里的人紧了又紧,绕到她的身前,一手摸索着轻轻贴上她的脸颊细细摩挲,将唇瓣缓慢印在她的眉心,压着嗓子低哑道:“别害怕……” 长孙祈沐本就墨黑的眼眸在黑暗中却显得格外清亮,如同山涧清泉般氲起薄雾,唇上一瞬间温润绵软的气息让她仿若看到漫天晶莹的冰雪铺洒而下,而后雪落梅梢,梅挂枝头。 景染缓慢而柔暖地摩挲过她如玉温凉的轻薄唇瓣,一寸一寸软软触碰,轻轻含吮,将她唇齿间的绵软馥郁,微醺暗香,尽数包含品尝,亲密无间。 第94页 长孙祈沐紧紧攥着眼前之人的衣角,一动不动,仿若置于梦境,置于云端。 景染温暖的手掌渐渐贴合向下,寻到她的手掌紧紧扣住,因为摩挲而炙热的唇瓣轻轻擦过她的唇角,贴合着暖玉生香的肌肤,寸寸点点,挪到她的耳畔,轻轻触碰。 含笑的嗓音混合着稍显紊乱的呼吸在她耳畔柔声低哑道:“傻姑娘,张嘴……” 长孙祈沐被她扣在手中的指节不自觉用力捏紧,景染柔软的舌尖已经软软探了进来,轻轻点了点,带给她融化一般的颤慄,紧接着便是醉人心骨的纠缠缱绻,温热缠绵。 寂静无息的黑暗之中,仿若只剩下低低隐忍的喘息萦绕耳畔,醉人微醺的暗香包裹在侧。 良久之后,景染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角才缓缓退了开来。长孙祈沐恍惚地眨了眨微微沁湿的睫毛,下意识追着方才给予她蚀骨滋味的唇瓣再次贴合上去。 景染亲昵地贴着她的额头,轻笑一声,将她的身子更紧地网入怀中,顺从地牵引着她食髓知味的贴近和探入,再次跌进肆意的潮涌和波浪之中。 就这样罢。 纵着这个早该融入骨血的人—— 永世疼爱。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重撩》正在连载中,轻松向小甜饼,欢迎收藏么么哒。 第42章 要不要我 空气中似乎有微弱的波动, 景染微微偏了一下脑袋, 那抹馥郁的冷香又紧随其后地追了上来。她无奈轻笑一声, 用鼻尖亲昵地蹭了下怀中之人的鼻尖儿, 低低好笑道:“小丫头,让我喘口气。” 黑暗中有明亮的眼眸缓缓抬起, 眸中闪着灼灼的光,长孙祈沐依言碰了碰景染的唇角, 才用脸颊轻轻蹭着她的脸, 软软贴合在一起, 两人抱在一块儿浅浅喘息。 景染微微勾了她一缕发丝绕在指尖,嗅着充盈满怀的雪莲香气, 觉着心中那块儿从未填满的地方此刻柔软的不像样子。 怀里这个人啊, 如同润物细无声一般带给她细细密密的缠绕,亦带给她难以自抑的心动和情动,让她步步沦陷却又甘之如饴。 “景染……”清清凉凉的嗓音忽地低低响起, 含着抵舌缠绕的软意。 景染弯了弯眼睛,握了下手中牵着的微微汗湿的手掌, 软软应道:“嗯?” “景染。”依旧是低低的一声, 却噙满了笑意与愉悦。 景染被她的愉悦感染, 用唇瓣轻轻碰了下她的发丝,笑道:“什么?” “景染。”长孙祈沐紧了紧手臂,再次低声确认道。 “对,是我。”景染同样将她往怀里揉了揉,眸中漾起温亮地水波, 绵软道:“我在的。” 长孙祈沐轻声笑了下,忽然自景染颈窝抬起脑袋,在黑暗中巡梭着她的脸,柔声道:“你方才说,我这么好——你如何受得住?” “……” 明明是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之中,景染却觉着自己的脸一定红起来了,她一本正经地否认道:“……我没有,我没说。” 长孙祈沐又低低笑了声,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的手心,一直手自黑暗中抬起摸了摸她微微发热的耳朵,声音轻柔又一字一句地低哑道:“受不受得住,都要你亲自受过了才能知道,所以——” “我以后还会更好,你要我么?” 你要我么?你要我么? 柔柔暖暖的唇瓣轻轻啄吻着她的耳廓,雪莲花的香气仿若直直钻进了她的心尖,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叫嚣着迎合这个人的亲近,她怎会不要?怎能不要。 “要。”景染伸手压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脑袋牢牢按在颈窝,正要再开口说什么,一团微弱但柔和的光晕远远出现在视线里。 景染眯了眯眼,觉着被这团光晕笼罩着的人好像是姜柏奚,却又不大肯定。 ……因为披头散发成如此模样的,也可能是鬼。 长孙祈沐察觉到她轻微的动作正准备抬头,眼前忽然一亮。她侧过身子,便见景染刚刚抬起的右手掌心里,竟然忽地托起了一小团青色的火焰。 四周也因此霎时明亮,景染勾了勾嘴角,还没转头去看身边之人眸中会出现何种有趣的神色,一团正在上下扑棱的小小身影便蓦地出现在眼前。 …… 尽管云灵很快便被景染手心的火焰吸引了视线,但方才火光亮起的一瞬间,它绿豆大的碧眼中流动着的饶有趣味的波纹还是被景染捕捉到了。 ……难怪她方才一直觉着周身有微弱的空气波动,却在那样的……情动缠绵中难以分出心神来细想。 而云灵历来都是能够暗中视物的,所以方才那一番耳鬓厮磨的亲密,毫无疑问被这个胖东西偷偷躲在一旁,全数看进了眼里。 好呀,景染盯着云灵咬了咬牙,手中的火焰蓦然间增大了一倍。 云灵一个哆嗦抖了抖毛,眨巴着无辜的碧眼望向长孙祈沐,还微张小嘴,轻轻“啾”了一声。 长孙祈沐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冰采,同样看着云灵眨了眨眼,云灵便立刻感受到她善意的情绪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 景染刚动了动左手便被长孙祈沐蓦地牵住,她偏过头,看着那人纵容地任云灵落在肩头轻蹭她脸颊的模样轻嘆了一声。 第95页 这胖鸟既然还有点儿用处,能讨这人欢喜,她便也只能纵着了。 远处的姜柏奚看到前方蓦然亮起的火光,先是将自己那颗珠子大的夜明珠揣进了怀里,轻手轻脚往前走了一段之后才放下心来,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扯着嗓子大喊道:“玉美人儿你怎么样了?” 景染看着她披头散发跑过来的样子眼角不由抽了一下,绷着笑问道:“你喊我什么?” “我一时顺嘴喊习惯了。”姜柏奚跑到近前,还没来得及诧异景染手中凭空生出来的火焰便盯着长孙祈沐蹙眉道:“不过你这个木头人儿怎么在这……” 她说着猛然住了口,看着景染和长孙祈沐牵在一起的手眸光缩了缩,眯起桃花眼在两人身上来回巡梭了几遍,眸光略有复杂地看着景染缓慢道:“你们这是——” “你看到了。”景染微微翘了下唇角,大拇指在长孙祈沐手背轻轻摩挲了一下,才道:“况且,你不是早就察觉到了么。” 长孙祈沐感受到这人的动作,轻轻握着她的手掌紧了紧。 姜柏奚半晌没有说话,向来波光璀璨的桃花眼阖了阖后,语气平稳无波地问道:“你们是认真的么?” 景染一直静静看着她,颔首道:“我很是认真。” 她话落,敏锐地察觉到身边这人的情绪有一瞬间的愉悦,而她自己心口处那块儿软的已经不能再软的地方也像要化开了一般。 姜柏奚眯眼看着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再看向景染眼尾处非常细微地弯起了以往从未有过的细小弧度,面无表情道:“你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是甘丘的嫡长皇嗣,而和你并肩的这个人,是青越唯一,且受宠的嫡小公主。” 景染转头看她,也眯起眼笑道:“嫡长皇嗣又如何,甘丘的皇太子可是你,你难不成还想将我拐回去继承皇位?” 姜柏奚眸光凉凉看着她,半晌没说话,景染有丝诧异,“你还当真是这个打算不成?” “你想得美。”姜柏奚轻哼了一声,眸光微深又一字一句认真道:“即使你不继承皇位,你能保证你身边那个木头人儿将来一定不会染指那个位置?况且,你们终究一个是青越的皇嗣,一个是甘丘的皇嗣,若将来两国起战,你们又该当如何?” 景染静静由她将这一大段话说完,刚抿了下唇长孙祈沐便忽地开口道:“她是甘丘的皇嗣又如何,两国起战又如何,你莫非是忘记了德钦老王爷和我祖姑姑?” 姜柏奚纤眉挑了一下,一针见血地嗤道:“所以你并非一定不会染指那个位置,还想着让她也学那个臭老头,隐姓埋名跟着你不成?” 长孙祈沐眸光蓦地冷峭,清厉道:“我们两个将来会如何容不得任何人置喙,即便你是她的妹妹,也休想插手。” 景染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放松下来,传音入密道:“小丫头,你在害怕。” 长孙祈沐抿了抿薄唇没说话,景染轻轻嘆了声,忽地控制掌心的火焰熄灭了一瞬,极快地往身旁倾身凑近,亲了下这人凉凉的脸颊,轻柔道:“相信我。” 长孙祈沐身子蓦地一紧,握住她的手用力了几分。姜柏奚却是猛然一愣,明白过来后咬牙切齿地转头就走,语气恼怒道:“本太子这次回去倒是要好好找术士看看,我甘丘的香火是不是都上到你青越的祖坟上去了,尽出些不争气的东西被吃的死死的。” “……”景染重新燃起掌心焰,看着姜柏奚冷硬的背影忽然觉着脑袋有点隐隐作痛,谁知姜柏奚走了几步却是忽地转过身子,恶声恶气地叱道:“还不快跟上来找出口,你们两个莫非还想在这儿就洞房了不成?” 景染脸色一僵,瞪了她一眼,“臭丫头你胡说什么?” “你才臭。”姜柏奚冷哼了一声,一点畏惧都没有的补充道:“况且我看你就是巴不得了。” 景染咬牙切齿地瞪着她,掌心的火焰忽大忽小,仿佛下一秒就能拍出去的样子,姜柏奚却是头也没回的吊儿郎当。 长孙祈沐忽地莞尔,轻轻挠了下她的手心,安抚道:“走罢,先出去再说。” 她话落便牵着景染抬步,落后了一段距离跟着姜柏奚,一边走一边抬头随意地四下打量,道:“我们约莫是掉进了一个地下密道,你方才也应该感受到了,四边没有流动的风声,上面肯定已经被封死了。 景染也抬头看了四下一眼,心想恐怕不止如此。她方才掉下来前和姜柏奚明明在同一辆马车里,虽然她这段时间并未曾走动,可姜柏奚明显是走了一段时间才找过来的,说明两人掉落的地方是隔了一段距离的,这内里一定还有什么别的机关才是。 而且姜柏奚是只身一人,连蓝歌都未来得及跟下来,说明头顶的入口封的十分快,看来有人是早有筹谋了。 这条甬道两边虽然间隔不宽,却很狭长,并没有机关,但不时会有岔路口。姜柏奚在前面当先引路,偶尔会停下看一眼墙角的印记再左拐右拐,想来是方才那段时间摸索到了什么了。 云灵跟着飞了一段便觉无聊,调皮地落到景染肩头,扑棱着翅膀去煽她手心里的火焰,在景染要揍它的时候,又被长孙祈沐轻柔地捞进了怀里。 第96页 三人一鸟走了一段,姜柏奚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等着二人走近,指着面前道:“这底下虽然通道复杂却并不大,我方才摸索过了,四下的尽头都是死路,唯有这里不一样。” 景染闻言将掌心焰托大了一些,紧接着,便看到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扇石门。 作者有话要说:  天啊。。。我,我竟然忽地觉着两人一鸟凑成了幸福的一家人,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鬼emmmm 第43章 口舌之争 这是一扇非常普通的石门, 并不恢弘高大, 只是表面雕镂着一些繁绕复杂的腾饰, 看起来有些老旧。 景染盯着面前的石门来回轻扫, 姜柏奚却是被她手心忽大忽小的掌心焰吸引了视线,感兴趣地问道:“你这是什么妖术?我能练么?” 长孙祈沐闻言也抬眸看向景染。 “……知道是妖术你还练?”景染睨了姜柏奚一眼。 姜柏奚嘻嘻一笑, 兴致勃勃道:“妖术又不是什么不好的法术,厉害就行啊, 说真的我能练么?” “不能。”景染无情拒绝了她。 姜柏奚不服气地竖起了眉头, “同样是爹和娘生的, 凭什么你能我不能!” “因为你臭。”景染不理会她,重新看向面前的石门, 匪夷所思的是, 这扇门,与其把它称作门,不如说它是一堵墙, 因为它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 姜柏奚还在瞪眼,景染转向她认真问道:“这里和别处的不同之处在哪里?” 姜柏奚敛了眉, 也转向石门打量道:“因为只有它表面雕绘着纹饰, 并且里面是空的, 其它甬道尽头都是实打实的墙。” 景染闻言向前走了一步,正准备抬手摸索,长孙祈沐重新牵回她的左手攥在手心,抿唇道:“我来。” 景染偏头看了她一眼,又垂眸看了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唇角勾了勾,姜柏奚则是在身后对着两人疯狂翻白眼儿。 “你再翻也将头顶戳不出一个洞来,还不快上来帮忙。”景染头也没回,对着姜柏奚道。 姜柏奚气不过她那副样子,又站在原地兀自翻了一会儿才哼着声上前。刚抬手触上眼前的石门便感觉它突然动了一下,姜柏奚桃花眼猛然一缩,蓦地伸手拽住景染飘身后退。 景染手扣着长孙祈沐,两人同时被扯得一个趔趄,还没出声便见那道石门忽地缓缓上升起来,而上升之后—— 并没有打开,而是换成了另一扇门。 ……或者说,并不是换了一扇门,而是这块儿板在地底下的一部分升了起来,而刚才那部分跑到头顶上去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本太子还以为碰触了哪里的机关要放暗器了。”姜柏奚一脸莫名。 “这底下若是安置了机关暗器,我们早就应付不暇了,哪儿有好命清闲到现在。”景染被长孙祈沐牵着重新上前,朝后瞥了她一眼。 姜柏奚跟着走上来,若有所思道:“意思就是说有人把我们暗算到这儿来,却并不是想要我们的命?” “那他想做什么?把我们困在这儿玩儿他制造的地下迷宫吗?”姜柏奚又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儿。 景染盯着这扇新换的石门正中央陷进去的圆孔眯眼道:“想要做什么,看过了才知道。” 长孙祈沐也眸光淡淡落在上面没说话,景染偏头看着她一眼,道:“小丫头,帮我取下来罢。” 姜柏奚还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长孙祈沐便轻嗯了一声,挪开视线,错身一步到景染面前,伸手解下了她腰间坠着的那块儿——墨暖玉。 姜柏奚有些讶异地看着长孙祈沐上前一步将墨暖玉正好扣进了石门凹孔中,心下转了转才道:“这门不会一打开便是一阵刀箭齐飞罢?” “若是刀箭齐飞,我便当先拉你到身前当靶子用。”景染意味深长地斜睨她。 “玉美人儿你可真真是没有一点当姐姐的样子!”姜柏奚对着景染怒目而视。 “你又没喊我姐我做什么还要当你姐。”景染盯着面前的石门忽然由右朝左平移打开眯眼道。 没等姜柏奚还嘴,长孙祈沐忽地出声道:“将火灭掉。” 景染并未反应,立即自然而然地熄灭了掌心焰,四下重新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姜柏奚一脸懵逼地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并未出现什么异动,才小心翼翼压低了声音茫然道:“怎么了,出现什么了吗?” 长孙祈沐清冽的声音在黑暗中应声响起,“并未曾,不过要防患于未然,火光太显眼,将你那颗夜明珠掏出来罢。” 姜柏奚气的想骂她,无声地翻了翻眼皮儿,将夜明珠掏了出来,柔和的光晕堪堪够照亮周围小小一圈。 几人径直走进去,身后的石门立即平移了回去重新合上。 景染回头看了一眼,再次抬眸看向面前虚无的黑暗,轻声问道:“要燃焰看一眼么?” “点啊,靠我随身装的这颗珠子连脚下的路都照不清。”姜柏奚莫名嚷道。 景染没听她的,任由长孙祈沐牵着往前又走了一些,才听得身边人轻声道:“燃小一些。” 景染忽地偏头,在黑暗中看了看这人看不清的侧脸,才依言燃起了手心火焰,抬头朝四边看去。 第97页 她们现在所处的空间四四方方,不大也不小,内里空旷异常,只是——除了她们身后那面方才进来的墙,其它三面,依然有三扇石门。因为隔得不近,并看不清楚有什么差别。 “嗯?”姜柏奚疑问了一声,正准备随意走向左边去打量,景染忽地灭掉了手中火焰。 “?”她又是一脸懵逼,听得长孙祈沐忽地出声道:“这边。” “为什么不是那边儿?”心下虽然还是气到岔气,脚下还是实诚地跟了上去。 长孙祈沐不紧不慢道:“因为只有这一扇上面有凹孔。” “是这样?我为何没有看到?姜柏奚终于感觉到不对,怀疑道。 “那是因着你目力不佳罢了。” “……”姜柏奚快被气成了葫芦,举着珠子不满咕哝道:“本太子平日可是招人喜爱的很,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啊?姐姐不亲嫂嫂不爱!” 景染忽地笑了,眸光微妙地偏头去看身边的人,如约对上长孙祈沐同样氲着笑意的灼灼目光,却听得她一本正经地轻声纠正道:“是姐夫。” “……”景染眸光更是奇妙,还没说话,姜柏奚便忽地咆哮道:“你们两个还要不要脸?!” “自然是要的,你嫂嫂那张脸我很是喜爱。”景染嗓音含着笑意,更加正儿八经道。 长孙祈沐脚步微顿了一下,姜柏奚一把将夜明珠塞进景染手中,抬手捂住了耳朵。 景染弯了弯眼睛,接过珠子故意凑近照了照身边之人的脸颊,软绵绵地传音入密道:“小丫头,你脸红了。” 长孙祈沐安静良久,才传音回去几个字。 景染身子突然一僵,听着她忽然低哑的声音又不由瑟缩了一下指尖,被长孙祈沐察觉到,微微愉悦地包进了掌心里。 姜柏奚转头没好气地盯着两人嘴皮子不再动了才放下手轻哼一声,三人走到石门跟前,姜柏奚盯着这扇石门上略有变化的凹孔形状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长孙祈沐便抬手将一块儿白籽脂玉扣了上去。 景染眸光动了动,姜柏奚却直接眯眼偏头望着长孙祈沐,开门见山道:“木头人儿,为何你的玉也能开这里的石门?莫非这密道就是你挖的不成?” 看长孙祈沐没回话,姜柏奚又竖眉道:“还当真是你挖的?你竟在我甘丘挖密道?” 景染微微掀了下眼睫,看着面前的石门缓缓打开,竟然不再是预料中的一片黑暗,而是露出了丝丝熹微的光亮。 姜柏奚也蓦地被光线吸引,偏回头看向前方,待到石门打开,面前又赫然出现了一条甬道,只不过这条甬道有着微微上升的坡度,而且不远的尽头有着明亮的光晕,看着竟然像出口的样子。 长孙祈沐牵着景染抬步,姜柏奚跟上去继续不依不饶道:“木头人儿,你在我甘丘挖密道是何居心,嗯?” 景染掀了掀唇角刚要说话,长孙祈沐侧目,凤眸挑着姜柏奚道:“奚太子莫不是失了智,你好好看一下这密道四周的石块和墙壁的朽化程度,已经至少百余年的东西如何能是我挖出来的?” 姜柏奚一噎,当真伸手摸了一把,随即撇撇嘴道:“那若前方当真是出口的话,这个将我们炸下来的人到底是何居心,莫不是脑子有病?” 景染眸光闪了闪没说话,长孙祈沐自然也没吭声。 几人走到尽头,长孙祈沐轻巧地抬手拨了拨头顶的杂草,随即身子轻轻一纵,跃了上去,紧接着伸手将景染拉上来便直起了身子。 姜柏奚嘴角拉的老高,自己飘了上来,随即打量着四周宛若原始森林一般的地方震惊道:“我们方才走了很远么?这是哪里?” 长孙祈沐又偏头看她一眼,淡声道:“你们方才掉下去那条路在北坡,此处是南坡,同一片山头而已。” “……”姜柏奚呆了一下,恼羞成怒道:“这可是我甘丘的地界,你这个木头人儿为何如此清楚?你莫不是偷偷来过!” 长孙祈沐没搭理她,拉着景染往前走,姜柏奚跟在身后絮絮叨叨,“本太子还是想不明白,既不为了杀人也不为了困住我们,这一出到底是为哪般?” 为哪般?景染不动声色地阖了阖眼,这样八面玲珑的密道,若除了杀人和围困之外便还有一个可能—— 有人想引她来看一些东西。 只不过这人千算万算,却是算漏了长孙祈沐会一同跳下来,从而改变了她们会经过的地方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没有什么古墓更没有宝藏!因为又不是盗墓和探险文【滑稽】 不过这个地方以后还会来的emmmm 第44章 难捨难分 冬日萧瑟, 再加上甘丘气候本就阴寒至极, 没有了内力护体的景染刚感觉到从头传到脚的冷意, 手掌相贴处忽然有源源不断的暖流传进了体内。 她蓦地抽手却被长孙祈沐紧紧攥住, 同时听那人声音低柔地哄道:“乖,别动, 用不了多少内力。” 姜柏奚偏过头,意味深长地瞅了一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景染微微蹙了下眉, “我还不至于受不住。” 长孙祈沐眼睛弯了弯, “可我受不住, 我受不住你受一丝一毫的苦。” 第98页 景染眸光暖了暖,感觉到一瞬间暖起来的地方似乎不止贴合在一起的手掌和四肢百骸, 心口有一处也暖地像要化开一般。 姜柏奚一脸牙疼的表情, 却也是跟着翘了翘嘴角。 景染偏头睨她,“从这里下山便是虞城了,那些仪仗队怎么办?” “不用管。”姜柏奚揪了根儿枯草在指尖绕了绕, 又道:“蓝歌会自己找上来的。” 景染又认真看了看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偏回头没说话。 一路到了山脚下, 长孙祈沐蓦地顿住了脚步, 景染也跟着停下, 微微低了头看她。 长孙祈沐松开两人交握的手,绕到景染身前,垂眸将方才解下来的那块儿墨暖玉重新为她系了上去。 景染眸光动了动,抬手轻轻摸了下她刷子似的睫毛。 虽然知道这人是暗中跟了过来,明里其实应该是在回青越京城的仪仗队中才是, 自然无法光明正大的现身,但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你不跟我一起么?” 长孙祈沐顺着她的动作乖乖闭了一下眼,指下不停,轻声笑道:“你先找地方休息,等天暗下来我就去找你。” 景染没说话,垂眸看着她将玉佩系好,又伸手将她纤长的手指包进了掌心。 一旁的姜柏奚快要将白眼儿翻到天上去,受不了地嚷道:“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本太子是不是应该立刻给你们拉个帘子?” “知道看了会长针眼还不快闭眼。”景染极轻地哼了一声,用余光睨她。 姜柏奚气急败坏地转头就走,“要不是看你武功尽失本太子才不贴身跟着你!” 景染满意地勾了一下嘴角,偏过脑袋细细巡梭着眼前之人细緻的眉眼,睫毛和鼻樑,紧接着眸光落在她纤薄至极的唇瓣上,低声道:“小丫头,我要亲你了。” 长孙祈沐眸中似有碎光闪动,亮亮地看着她不说话。 景染轻笑了一声,低哑道:“既然你不闭眼,那我——” 她说着忽然一手紧紧扣住眼前之人的手掌,一手抬起蒙住她的眼睛,蓦地倾身而至。紧接着细细碎碎的吻啄过她的唇角,浅浅落在那双温软馥郁的唇瓣上,一点点的摩挲和探入,轻车熟路地缠着她柔软的舌尖来回舔舐。 长孙祈沐伸出空余的手臂轻轻环住眼前之人的腰身,让两人贴得更加亲密无间,微微仰着脑袋,软软迎合着她温柔的吻。 静谧无声的山脚下只有穿梭来回的风声在窸窸窣窣。 良久之后,景染仍旧浅浅啄了一口长孙祈沐的唇角才缓缓离开,抵着她的额头呼吸轻浅道:“我要走了。” 长孙祈沐目光柔软,眸中似有水波,轻轻点了下头。 景染又受不住地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低哑道:“别这么看我。” 长孙祈沐长长的睫毛在她手心颤了颤,同样哑声道:“快去罢,姜柏奚要走远了,你一个人的话我不放心。” 景染又凑近碰了下她的唇瓣才猛地转身,长孙祈沐眼前豁然明亮,静静站在原地,眸光温软地落在这个终于可以拥入怀中的人身上,眉目是从未有过的舒展和轻扬。 直至景染的背影消失不见,长孙祈沐才蓦地飘身而起,转向另一个方向。 景染一边走一边抬手摸了摸心口,感受了下当下瞭然不同的情绪,想着明明当初处处克制的是自己,如今更为黏人的也是自己,不由又觉着好笑。 她没走多远便听到姜柏奚没好气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卿卿我我够了?” 她抬眸,便见声音的主人懒洋洋地挂在路边一棵歪脖子老榆树上,正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没够也没有办法。”景染故意磕碜她,又笑眯眯道:“你要学野人挂在树上过夜?” 姜柏奚轻哼一声,飘身落下来,一边抬步一边道:“你可别像那些娇柔的小姑娘一样,一碰到情爱就傻眼了,今日这个密道,那个木头人儿定然是来过的。” 景染跟上她的脚步,道:“她来过又如何,你以为是她动的手?” “即便不是她,她也定然隐瞒了一些东西。”姜柏奚脚下不停,淡声道:“别告诉我你会看不出来,那些不同的石门打开后定然对应的是不同的地方,所以从第一扇石门突然变换开始,定然就是她动了手脚。” 景染眸光淡淡落在前方没说话,姜柏奚偏头看她一眼,继续面无表情道:“她不动声色地操控了石门的改变,并且轻而易举地便选择了一条最快出密道的路,这至少说明,她对底下熟悉的很。” “可她总归不会害我就是了,至于别的——”景染漫不经心道:“有人既然想要算计我,那我为何要如她所愿?” 姜柏奚抿了下唇没说话,景染又认真道:“你是甘丘的太子,既然甘丘的地界出现了这样的东西,你想如何做自然无可厚非。” 姜柏奚又更紧地抿了下唇,突然拽着景染飘身而起。 “去哪儿?”景染低头看了一眼身下快速掠过的风景,偏头问道。 “虞城郡守府。”姜柏奚轻哼了一声又补充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木头人儿一路跟着你,将朝中那个老头子使的绊子都提前扫了,他既然要动小九九,我便一路光明正大的穿城回去。” 第99页 景染眼睛弯了弯,心下又柔软起来,那个人啊,真是—— 姜柏奚冷不丁又偏头凉凉道:“又犯花痴了?” 没等景染故意呛回来,姜柏奚又翻着白眼儿补充道:“你再这副样子我就将你丢下去。” 她话落见景染毫不畏惧地要张口,猛然加快了速度,看她灌了一口冷风才满意地扬起了皱巴了一天的眉头。 没过多长时间,景染远远便瞧见约莫城门口的地方乌泱泱的立了一大片人头,当前站着一脸漠然的蓝歌,旁边陪着个微微发胖的中年男子。 这个身材微微发福的便是虞城郡守,他搓了搓手,又往前面的路张望了一眼,转头询问道:“蓝护卫,你看……要不你告诉我太子殿下这会儿到哪儿了,属下派人去接一下?” 蓝歌作为姜柏奚身边最受信任和形影不离的人,基本上他的话大多数时候就代表了姜柏奚的命令,甘丘举国上下无人不知,他还没开口,身后蓦地传来一道明快的声音: “本太子在这儿,转身。” 两人连忙转过身,虞城的郡守看到姜柏奚先是一喜,又猛然看到她披头散发满脸灰土的样子又是一惊,连忙行礼道:“太…太子殿下,您这是……” 姜柏奚不喜地竖眉,叱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儿?本太子在青怀山遭了头匪,李大人你还不赶紧带人给我将青怀山围起来!” 景染闻言眸光闪了闪。 “是是是,属下立刻去办!”李郡守连忙应声,朝身后一个小厮招手吩咐了下去,又抬头看向姜柏奚身边的景染,眸光惊艷了一瞬,垂头行礼道:“想必这位就是景世子,下官有礼。” 景染点了下头,“李大人请起。” 李郡守依言直起身,正心下感慨这位近来传言颇多的景世子果真脾性十分之好,姜柏奚又横眉道:“你还不带本太子下去沐浴换衣,磨蹭什么磨蹭!” 李郡守连忙当前引路,道:“未提前接到太子殿下要落脚的讯息,下官担心客栈不甚安全,太子殿下和景世子倘若不嫌弃的话,就请到下官府上暂住……” 眼见姜柏奚满脸不耐烦,李郡守连忙不敢叨叨了,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一路行至郡守府,景染一边抬步朝内走一边随意四下打量,整个郡守府并不很大,也收拾的很是清雅干净,并无奢靡的装点和排场。而今日过来也不过临时起意,想来这个李大人平日里应该却是朴素清廉的。 这也说明了在身边这人的治理下,甘丘如今上下一片清明并非虚言,景染偏头赞赏地看了一眼姜柏奚。 姜柏奚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得意地挑了挑眉。 两人分别被安排至环境最好的东西暖阁,姜柏奚当先朝东边走去,扬声道:“赶紧给本太子抬水沐浴。” 景染也踏进西暖阁,对身后的婢女吩咐道:“也去烧水抬进来罢。” 身后婢女应了一声,很快将热水抬进了屋内。 景染除干净身上的衣衫,缓缓踏进暖流之中,闭着眼睛在筒壁上靠了一会儿,偏头看向外面已经渐渐西斜的日光,想着她身上沾染的雪莲香好似都淡下来了,也不知那人何时才会跟过来。 应该还要等一会儿罢,至少得日头全部落下山才行,景染又想。 她闭着眼睛刚轻轻嘆了一口气,房间的窗户忽然掀起一道轻微至极的风,紧接着丝丝缕缕的雪莲香伴随着轻风包裹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今天不说话,留给你们说【滑稽】 第45章 扣玉定情 景染蓦地转身, 透过朦胧的屏风往外看, 唤了声“小丫头。” 外面的身影却似是听到水流声, 忽地顿住了脚步,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景染眸光闪了闪,蓦地站起身, 又是一声水流哗啦声。 长孙祈沐忽然抬步绕向屏风后,却见景染已经披上了软薄的亵衣, 手下一边繫着衣带一边眨着眼睛看她, “小丫头, 方才是你不进来的。” 长孙祈沐眸光涌动了片刻,望着景染因为刚刚出浴而沾染了些许熏红的脸颊, 一言不发地走近过去, 伸手环住了她尚且温热的身子。 景染笑了下,回搂过她,刚要开口说话, 长孙祈沐稍显冰凉的唇瓣细细密密地落在她还沾染着水汽的脖颈上,轻而软的声音低声呢喃道:“那我现下要看, 你给我看么。” 景染摸了下怀里这人尚且沁湿的发丝, 想着她应该也是刚沐浴完过来, 笑着凑近她耳边揶揄道:“你这个小贼,那天不是已经进我内室看过了么。” 长孙祈沐动作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唇瓣又朝眼下的皮肤轻轻吸吮了一下,哑声道:“我没看。” 景染身子轻微一僵,手臂紧了紧, 碰着她的发丝轻浅笑道:“嗯,没看?那做了什么?” 长孙祈沐唇下动作不停,极快地回道:“也未曾做。” 景染轻吸了一口气,按住她作乱的脑袋,哑声道:“小丫头,你不老实哦。” 长孙祈沐没回话,定定窝在她的脖颈,长长的睫毛闪了闪。 景染勾了勾嘴角,扳过她的脑袋,眸光莹莹地在她眉心吻了一下,轻声问道:“这里,碰过么?” 第100页 长孙祈沐刚要摇脑袋,景染扬眉道:“不说实话今后没得碰。” 长孙祈沐阖了阖睫毛盖住眸中神色,半晌后声音轻若蚊蝇地道:“碰过。” 景染看着她如此可爱的模样又紧了紧手臂,抑制住去低头凑近那双薄唇的冲动,偏过头又在她脸颊轻轻碰了一下,继续问道:“这里呢?” 长孙祈沐喉咙动了一下,几不可闻地点点头,景染又笑着啄了一口她的唇角,“这里?” 长孙祈沐抬起脑袋,一双凤目碧波轻漾,轻声道:“这里,没有了。” 景染回望她,目光柔软,她自然知道她为何不会碰这里,这个人啊,尽管一直以来都对她怀着怎样柔软的心思,却自始至终都是骄傲清隽的。 “那如今——”景染低头将唇瓣凑近,鼻尖亲昵地抵着她,轻柔的音色低声蛊惑道:“你要碰么?” 长孙祈沐感受着铺洒在眼前的清爽雪松香,忽地伸出双臂将景染打横抱起,一边低头吻着她一边朝床榻走去。 “……”景染睫毛颤了颤才闭上,迎合着她忽然强势的吻,伸手环住她的脖颈紧了紧。 然而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多久,景染的呼吸刚刚灼热起来,那抹馥郁的雪莲香便陡然离开,随后她整个人被长孙祈沐从头到脚塞进了被子里。 “……”景染睁眼看着俯身在床前的人眸中晃荡的水波,轻喘着伸出手去捞她,却被长孙祈沐再一次捉住塞进了被子里。 “……小丫头。”有些哑的声音含着些许难以言说的东西。 长孙祈沐抬起手摸着她的脸颊啄了一下,柔声哄道:“乖,外边儿冷,你只穿了单衣,而且发丝还未曾擦干。” 景染眸光一暖,看长孙祈沐转身走到梳妆檯前拿了一柄梳子过来,紧接着伸手抚过她尚且滴水的发丝,用内力寸寸烘干。 “为何将头发留这么长?”长孙祈沐低头细细为她梳理着长发,纤细的指尖探入其中,寸寸温柔地摩挲而过。 景染被她抚弄地舒服极了,身子朝后靠在她怀里,闭着眼睛懒洋洋道:“懒得打理,便自然而然地长长了。” 长孙祈沐轻轻应了一声,放下梳子搂着她的肩膀问道:“困了么?” 景染睁开眼,往里挪了挪,将被角掀开一些,笑意莹莹道:“不困,上来。” 长孙祈沐故意不动,站在原地眸光微妙地觑着她,轻声道:“想让我——上去对你做什么,嗯?” 景染眸色加深,忽地伸手将她捞上床,拉过被子牢牢裹住,半倾身覆在她身上,垂头磨牙道:“好呀,学会揶揄我了?” 长孙祈沐弯了下眼睛,景染又凑近她的唇,温软的气息铺洒在她的唇角,压着嗓子缓慢道:“在密道里不是说——会让我哪里都红的么,嗯?” 长孙祈沐听着这句话和她故意沙哑的嗓音心下一颤,抬手去搂她的脖颈。景染却是蓦地起身,重新靠回了旁边,一脸无辜道:“你想对我做什么?我只是看着外边儿冷,想让你躺上来暖暖身子罢了。” 长孙祈沐抿了下唇角,一言不发地重新贴过来牢牢箍住景染细瘦的腰身,整个人翻身悬空在上面,低头去碰她因为方才接吻已经薄红的唇瓣,在她馥软含香的唇齿间低低呢喃道:“只是想……亲亲你罢了。” 景染笑了下,也不再闹她,感受着唇上的暖意和胸前的柔软,伸手牢牢扣住了她的嵴背,温和地回应这个温软绵暖的吻。 两人安静地吻了一会儿,长孙祈沐克制地将头埋进景染的颈窝,抱着她轻轻喘息。 景染乖巧地搂着她,睁眼看着天花板,缓缓道:“你原本是想暗中护着我到甘丘京城了,再偷偷赶回回青越的仪仗队,对么?” 长孙祈沐顿了一下,才闷闷嗯了一声。 景染有些好笑,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即使你吩咐那个没有你的仪仗队走得再慢,可你长久不露面总会引起猜疑。” “我安排了替身,这个人极擅易容之术,又贴身跟随模仿了我十几年,若非极为亲近之人,是察觉不出分毫的。”瓮翁的声音又从脖颈传来, 景染极快地讶异了一瞬,想着若是怀里这人想要做的事,必然不会有问题,不过这个替身竟然准备了十几年之久,说明怀里这个人应该是自小就做了这许多准备。 “不过仪仗队就算路上拖得再慢也总归是要回京的,你在我身边多留一日,到时路上必定多赶几分,你若不眠不休赶路……” “我们才刚在一起。”长孙祈沐蓦地自景染怀中头,眸光细细巡梭着她的五官,低声道:“你便要赶我走么?” “怎会。”景染搂了搂她的身子,道:“早知我会早早克制不住,我当初便不会由着她们算计了。”她轻嘆一口气,又懊恼道:“我原本想着,既然她们都不依不饶地想将我算了去,我便由着她们,到时候将乌荔或者甘丘搅个天翻地覆了,再跑回来找你兜着。” 长孙祈沐被她逗笑,一手抬起抚了一下她皱巴的眉头,软软道:“你是想着云姨和景叔叔没死却不知所踪,想要趁机去乌荔云姨的母族,或者甘丘景叔叔的父族看看罢。” 第101页 景染笑了一下,想着这人果真也是知道她父王和母妃没死的,道:“所以你从皇宫将我抱回去那日便猜到了我的心思,所以转头就去和姜柏奚联手了对么?” 长孙祈沐也想着这人果真也是聪明的,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眉心道:“这世上但凡是你想要的,你想去的,你想做的,我都可以允你,唯独靳鞅,她……” 长孙祈沐眉目暗了暗,一字一句地低声补充道:“我不能允许她靠近你一丝一毫。” 景染眸光动了动,敏锐地感受到怀中之人与众不同的情绪,思索了一下却乖巧道:“好,我记住了。” 她始终相信,这人既然会瞒着她许多的东西,就必然有她的理由,她愿意信着她,宠着她,纵着她,一如她百般疼爱自己一样。 长孙祈沐眸光愉悦地俯身,又啄了一下她的唇角,软软道:“那你还赶我么?” “不赶,但你要老实给我说你的打算。”景染回蹭她的鼻尖。 长孙祈沐“唔”了一声,又蹭她的鬓角,含糊回道:“回京的仪仗队遭遇山贼,我不知所踪了。” “……你会对付不了山贼?”景染好笑地看着她突然孩子气的样子,强行扳过她的脑袋。 长孙祈沐没说话,直直觑了她半晌,忽然拉下了眼角,好似有点不开心。 “……”从最初见面的时候,她就最受不得怀里这人这副模样,景染轻轻嘆了一口气,两指凑到她眼角往上抹了抹,莞尔道:“好罢好罢,是很厉害的山贼。” 长孙祈沐随着她手指的动作挑高了凤眸,忽地长指在腰间勾了勾,将那块儿纤透通亮的白脂玉佩悬在她眼前,眉目噙笑道:“现在可愿要我的玉?” 景染同样笑起来,郑重地接过玉佩举在眼前,用指腹摩挲了几下,答道:“自然是要的。” 没等长孙祈沐眼睛弯起来,景染又蓦地将一块儿温润的东西扣进她的掌心,十指紧紧相扣间,凑近吻上她的唇,低低呢喃道: “那我这块儿玉,你也得要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是一个甜文作者无疑了2333。竟然一写到卿卿我我就停不下来!我的剧情啊!!! 刚才忘记说了,在编辑的指导下改了文名和文案,不过不影响什么emmmm 大家周一工作鱼块! 第46章 暗桩棋子 外面天色寸寸压暗, 屋内的暖意也渐渐升腾起来。 景染将长孙祈沐搂在怀里, 脸颊贴着她的头顶, 两个人凑在一块儿闲闲说话。 不知不觉外面似是飘起了轻薄的雪花, 轻轻落在树梢枝头发出轻微的响声。 “又下雪了。”长孙祈沐往外瞟了一眼,摸着景染仍旧有些凉意的身子皱了皱眉, 将她搂在身后的手捉了下来揣进怀里,同时反过来将她抱住。 “真暖。”景染喟嘆了一声, 贴着她的心口软软道:“我也不知怎的, 自小身子便暖不热。岳麋山终年积雪, 我这十数年多在通天峰的寒潭练功,虽早已不惧阴寒, 却也总觉着冰冰凉的难受。” 长孙祈沐垂眸看着她, 眸光暖如春水,轻声应道:“那正巧,我自小便体热, 今后正好可以为你暖床。” 她将暖床两个字说的轻极了,怀里的人动了动脑袋好似想要抬头, 又被长孙祈沐规规矩矩地按进了怀里。 景染轻笑一声, 索性将耳朵贴在她心口细细听着这人的心跳声, 绵软道:“小丫头,你心跳的好快哦。” 她话音刚落胸口的绵软处忽地覆上一只瓷净的手掌,随即长孙祈沐清清凉凉的声音压着嗓子道:“你心跳的也很快。” 景染垂眸看着她明显不是摸在心口的地方扁扁嘴,还没说话外面的大门忽地被拍得噼啪作响,同时伴随着清池咋咋呼呼的声音传了进来: “世子世子, 你可是歇下了?” 长孙祈沐手掌穿过景染腋下,将她捞了上来。景染刚准备偏过头回话,外面又一道明快的声音伴随着推门声响起,“歇什么歇,天都才刚刚黑下来。” 眼睁睁听着姜柏奚的脚步声直接越过外室踏了进来,景染抿抿唇,长孙祈沐却是猛然挥袖一扫,将刚刚推开的内室门又轻飘飘合上。 姜柏奚被这波气劲打得一怔,忽地想起什么刚要破口大骂又转头对身后跟着的清池吩咐道:“你还不去将饭菜端过来?” 清池一脸呆懵,问道:“您方才不是说来叫世子一起去东暖阁用膳吗?” “你听错了,本太子没说!”姜柏奚不耐烦地甩甩袖子,赶清池道:“你还不赶紧去照本太子吩咐的做?你家世子闭月羞花再加上今日又受了惊吓,是出不了房门的。” 屋内的景染听到这句话玉颜一黑,清池倒是很乖巧听话地立即跑出去张罗了。 姜柏奚转回头刚要扯开嗓子嚷嚷,面前的房门忽地打开,一身青衣的长孙祈沐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睨了一眼姜柏奚,攸道:“你前些日子上吐下泻是服了几日药才好的?” 这回换成姜柏奚的桃花脸猛然一黑,恼恨道:“你这个木头人儿到底懂不懂得人情世故?你若想娶我姐姐是要讨好我这个妹妹的!” 长孙祈沐余光瞥着景染已经穿戴整齐走了过来,闲闲点头道:“你说的对,我要娶的是你姐姐,做什么要讨好你。” 第102页 “……”姜柏奚拧起眉头一副随时要破口大骂的样子,看着走过来的景染吼道:“你们两个可还没大婚,如何能堂而皇之共处一室!” “那有什么关系,总是会大婚的。”长孙祈沐牵起景染的手抬步朝外面走去。 景染莞尔,看了一眼这人漫不经心的侧脸,对身后的姜柏奚安抚道:“回头我教你一种新的下棋方法。” 姜柏奚果真眼睛一亮,又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才跟上来,听着外面脚步走近的声音对长孙祈沐提醒道:“饭菜还没端上来,你出来做什么?” 长孙祈沐没说话,在门被推开的一剎那极快地飘身跃上了房梁,景染:“……” 她还果真忘记了这人其实是个惯常的小贼了。 姜柏奚呆了一下,撇嘴对着清池吩咐道:“再添副碗筷过来。” 眼看清池又要问为什么,姜柏奚提前道:“本太子是惯常为已故的太.祖母准备的,你照做就是了。” 清池闻言觉着奚太子真是个有孝心的人,添完碗筷后便体贴地退出了门。 “你养的这个婢女真是呆的不得了。”姜柏奚坐下身对着景染一脸嫌弃,好似清池是景染带大的一般。 景染一脸无辜没说话,却想着姜柏奚嘴中的太.祖母,臭老头的娘亲。这位甘丘生前饱受赞誉的太皇太后和青越的德慈太后俱是三年前去世,想必姜柏奚就是在她的庇护下长大的。 长孙祈沐也从房樑上飘身落坐在景染身旁,姜柏奚看她拿起筷子对她挑眉道:“木头人儿,你是不是该感谢一下我?” “多谢。”长孙祈沐面无表情。 姜柏奚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还当真是块儿木头。” 长孙祈沐一脸漠然,好似并不在意她说什么,景染反倒抬手要拍她的脑袋,被姜柏奚躲过咕哝道:“好了好了,我有件重要的事儿要说。” 景染仍旧扬着手,抬了抬眉梢示意她说,颇有些事情若是不重要的话还要拍下去的意思。 姜柏奚撇嘴道:“我刚刚接到消息,说是乌荔的使团明日启程回国。” 景染放下手,想着自除夕到现在也已经过了二十余日了,靳鞅多在青越京城逗留了这一段时间应该不是闲得发慌,恐怕是趁着长孙祈沐随她离京,没了这人的牵制,在青越京城又暗中做了一些事情。 姜柏奚见无人应声又补充了一句,“青越八公主长孙祈淳主动请旨和亲于乌荔二皇子,明日一同动身赴乌荔。” 景染闻言转头去看身边之人,姜柏奚却是不高兴地竖起了眉,“本太子的消息还能比她落后不成?” 果然姜柏奚话落,窗外忽地传来罗诺的声音,“公主,京城传来消息,八公主主动请旨和亲于乌荔,皇上允了,明日随乌荔礼仪队一起回国。” 长孙祈沐眉梢动都没动,应了声“知道了,下去罢。” 姜柏奚得意道:“看来我的消息比这个木头人儿还要快一些。” 景染斜睨着她臭美的样子,想着身边这人的消息未必就慢了姜柏奚,不过是她近日暗中跟着自己,消息往来间会耽搁一些时间罢了。 姜柏奚看着长孙祈沐,谁知她竟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意思,而是动手将桌面上的一盘鱼挪到了景染面前。 “……”眼看姜柏奚又要竖眉,景染想了想,偏头问道:“荔贵妃突然失踪的事情你知道几分?“ 长孙祈沐凝眸回道:“我暂时还没找到她,不过她去了乌荔。” 姜柏奚皱眉,“果真是那尊金秧子搞得么蛾子?” “约莫不是,因为她是孤身一人偷着回去的。”长孙祈沐否定道:“荔贵妃是十五年前入的青越,也就是我刚出生的时候,她一来便暗中对我母后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关注,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她是乌荔安插来的眼线。也确实查出她暗中有一支可操控的势力,而这次,她就是由着这股势力护着回乌荔的。” 景染皱眉道:“那她偷跑回去和小产的事情有关联么?” 长孙祈沐没回话,顿了下道:“虽然她偷回乌荔的缘由并不清楚,不过我母后素来仁厚,这些年对宫中嫔妃多有照拂,尤其端妃出身微寒,多受我母后偏帮,因此这些年两人一直走得颇近,朝野皆知。所以她小产一事若和八皇姐扯上了关系,自然可以嫁祸到我母后身上。 “而皇上多年无子也是自你出生之后,可以顺理连章地嫁祸当朝皇后佛面兽心,暗中毒害后妃皇嗣。而你作为皇后唯一嫡子,不仅难逃干系,还可被指控相残手足。”景染补充道。 长孙祈沐阖了下眼眸,姜柏奚接着道:“而当朝皇后和嫡公主如此作为,自然是青越大大失了立场,所以乌荔趁机提出任何要求都不为过,比如兴兵,再比如——”她看向景染,一字一句道:“要你去和亲。” 景染回看她一眼,继续看向长孙祈沐,问道:“可这一切有个最重要的关键点,她们如何说动,或者说威胁动端妃出面指认?” “这还不简单,若端妃不出面指认皇后,荔贵妃便可咬死长孙祈淳,端妃护女心切,又不想背叛了皇后,所以在越帝寿宴当晚故意刺杀她,给众人造成畏罪跳墙的假象,再趁机自杀,永远将罪名懒在自己身上。” 第103页 虽然听起来没有问题,可景染还是觉着哪里不对,眯眼道:“其他都没有问题,可是荔贵妃其实并无充足的证据来指认长孙祈淳,若以长孙祈淳来威胁端妃,似乎难以架住脚。” 长孙祈沐忽地抬眸赞赏地看了景染一眼,轻嘲道:“端妃是天启十二年入的宫,是在父皇南巡路上,非常偶然的情况下而宠幸带回的街头卖花女。而这些年她一直性情温和,安分守己,我也是在她死后才动手查出,她真实的身份其实是——乌荔十七年前安排进青越皇宫的暗桩。” 景染和姜柏奚同时讶异地抬眉,听得长孙祈沐又道:“而我一直查到她在乌荔的身份,是乌荔一夜倒台的世家大族府的嫡女,本来身份尊贵,奈何零落成泥。本应被处死的她暗中被乌荔皇室选中,抹掉原本的身份,以间隙暗桩的身份进了青越,一呆就是十七年。所以乌荔要动用她并不用威胁,她本来便是乌荔埋好的一颗棋子而已。“ “虽说她这样做没有背叛皇后,却是反过来背叛了乌荔,违背了作为一颗棋子的原则。可她总归选择了以自己身死来保全想保全的人,也是令人敬佩了。”姜柏奚竟然有些唏嘘,又有些惋惜道:“她原本也算是个可怜女子,在青越这些年安分守己与人交好,约莫也是想过平常的日子,若乌荔不谋这一手,她也能多偷得浮生几日闲。” 景染好笑地看着她皱着眉头的样子,心下也是有些感慨。 世人都说,为君者,必得果决狠辣,心如磐石。 殊不知其实真正像姜柏奚这样心肠柔软,不失本心的人,才能真真正正的体恤到百姓之苦,懂得为君之道,仁政万民。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要说。 第47章 五子棋局 迟冬末雪, 横贯绵延, 千里之外的青越京城也乍暖还寒。 偌大的凤栖宫青灯忽闪, 烛火曼燎, 皇后的面容静静遮掩在宫纱之后,使长孙祈淳愈加的看不清楚。 听完一长段镇静又饱含了复杂情绪的试探, 皇后未置一言,出声道:“杜嬷嬷, 送八公主出去罢。” 沉稳的步履从宫纱后应声走出, 长孙祈淳看了一眼杜嬷嬷, 继续盯着宫纱后皇后的身影道:“所以即便我母妃是按你的授意而死,你也不能让我知道你到底是和荔贵妃有何纠葛吗?” “本宫虽不介意担了这个罪名, 不过——”皇后垂下头漫不经心地把玩儿一下手中的珠链, 迟缓抬眼道:“你真的又清楚你母妃到底是什么人么?” 长孙祈淳绷紧了唇角,固执道:“还请娘娘赐教。” “你母妃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看着你嫁人生子,喜乐一生, 所以——”皇后目光中露出一丝悲悯,看着她嘆息道:“既然选择了去乌荔, 便放下原本要报仇的执念, 安安分分回家罢。” 长孙祈淳身子骤然僵硬, 脸色苍白如纸。 漫天轻薄的雪花洋洋洒洒,落地无声。 姜柏奚吃完饭便从桌边移到了暖榻上,优哉游哉地端着茶盏,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景染瞅她一眼,也拉着长孙祈沐坐到旁边, 偏头问她,“你不忙?” “不忙。”姜柏奚懒懒地抬眼皮儿斜睨她。 “明天出发的事情也不用安排?”景染又问。 “这场雪起码还得下几天。”姜柏奚偏头望了眼窗外,道:“你别看甘丘的雪花轻薄剔透,其实落物即化,这样的天气若是上路,不说阴寒,随行的护卫和侍者浑身上下都得冻成冰碴。” 景染也偏头看了一眼,也就是说还要在这里逗留几天了,这样的话身边这人到时候若是回去也能少赶些路。 姜柏奚收回视线,看景染这副样子就知道她又在想什么,这回连白眼儿都懒得翻了,提议道:“不是说要教我一种新的下棋方法,就现在罢。” 景染抬抬眉,偏头对长孙祈沐询问道:“你想玩儿么?” 长孙祈沐将她手指包在掌心摩挲了一下,轻轻嗯了声。 姜柏奚没好气地对窗外扬声道:“蓝歌!” 十全护卫蓝歌很快取来了黑白玉棋子放在桌面上,诧异地看了眼大大方方和景世子挨在一处的长孙祈沐又赶紧隐了下去。 他隐隐觉着自己竟然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他原本还想着自家太子殿下既然能在景世子的屋内沐浴了,便意味着两人关系已经非同寻常了。没想到如今竟然把人都拐回甘丘了,却好像景世子还是选了青越的九公主…… 屋内的几人可没心思想他心里的弯弯绕绕,景染简略又易懂地将五子棋的规则说了一遍,姜柏奚便道:“其实就是横竖斜三行皆不能让对方成五子对罢?成了便可收回棋子还可吃对方一子?” 景染点点头,想着五子棋的玩儿法其实是相当简单的,又看向长孙祈沐,问道:“小丫头,你可听懂了?” “她自然听懂了,她可不是你那个呆婢女。”姜柏奚抢着答了一句,兴致勃勃地催促景染道:“那快点,本太子听着还甚是有趣。” 景染睨了她一眼,毫不脸红地对长孙祈沐道:“小丫头你陪她玩儿罢,你们两个皆是第一次触碰,而我已经很是精通了,你们暂时还玩儿不过我。” 第104页 姜柏奚刚要不服气地咧咧,又转了一下桃花眼笑吟吟道:“那正好,我也请教一下这个木头人儿的棋艺。” 景染往旁边挪了挪让长孙祈沐坐到小桌子正对面,想着同为世间三姝,这人的棋艺也必定是极好的。 两人开始你一步我一步地走起来,姜柏奚一开始便无师自通地懂得尽量走斜线沖二留三,景染心下赞嘆,这人确实是天生的棋篓子了。 长孙祈沐开局游刃有余,布置也是稳妥长远,却犯了五子棋的大忌,以守代攻,逐渐被姜柏奚逼压起来。 景染看着身边这人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眼睛弯了弯,在她犹豫着要将手上这一子落在左上角的时候,忽地抬臂自身后环住她的身子,将自己的手指与她扣在一处,指引着她将这一子轻轻点在了偏下角,在她耳边温声道:“小丫头,你这步走错了。” 长孙祈沐垂眸看了下棋盘的走势,又接着翘了翘唇角,往身后靠了靠,软软应了声“嗯”。 姜柏奚不满道:“玉美人儿,你知不知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景染索性将这人软软的身子全部搂进怀里,闻着她身上好闻的雪莲香勾嘴道:“我不是君子,我是小女子,快些,该你了。” 姜柏奚狠狠挖了两人一眼,放话道:“本太子就是一个对俩儿也能杀得你们片甲不留!” 景染笑而不语,指导着长孙祈沐迅速翻转了局势,两人正式势均力敌地厮杀起来。 不知不觉,外面的雪好似越飘越大,落出簌簌的声响。 姜柏奚看着长孙祈沐正中天元落下一子,忽地皱眉道:“不对。” “哪里不对?”景染笑着看她手中迟迟不落下的棋子问道。 姜柏奚皱眉,“这一步太激进了。” “她下的话激进,若是——我下的呢?”景染搂了搂长孙祈沐一瞬间有些凉薄的身子,继续笑道。 姜柏奚沉了眸光看她,一字一句道:“若是你下的,你会先将外围滴水不漏地围起来,所以——” 她猛地沉了声音,“我们现在也已经被围起来了。” 姜柏奚说着猛然转头看向窗外,乌黑的夜色一片寂静祥和,却没了方才好似落雪般的簌簌声。 景染一手拦住她要起身的身形,一手闲散地将棋子整理回盒,问道:“你现在要去做什么?” “既然有甘丘官员独用的夜莺在鸣叫示警,说明李誉只是被控制而没有被收买,整个虞城其他地方的兵马依然可以立即调动。”姜柏奚冷冷分析道:“再者,外面的隐卫全部被换掉蓝歌却都没有动静,自然说明他也已经被控制了,而能让他连示警都来不及发出的,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和你们两个,便只有一个人了。” 她说完话便也站住不动了,既然外围包括蓝歌都被控制住了,如何还能出得去调动兵马。 景染揉了揉额角,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从突然被炸进密道,又在黑暗中蹒跚走了那么久看到亮光的时候她就该想到,如此一个百般手段想将她带回乌荔的人,怎么会任由她安然入了甘丘呢。 按照目前的情况,靳鞅必定早已跟了过来,并且算好了她们的路程在青怀山将她炸了下去,所以如果不是怀里这人忽然跟了下来并且改变了密道的走向,她在地底下会见到的人,便是靳鞅罢。 而现下,她又悄无声息地在姜柏奚的地盘上搞了这么一手,显然不是一日之功可以做到的。再者,明明乌荔的驿队还在青越,她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并且没有露出一点儿风声,说明她早早便在甘丘和青越都布置了隐秘的暗桩和可动用的势力。 这个人啊,论起心思和手腕来,从来就不输任何人。 “小丫头,依你看,她想做什么?”景染低了低脑袋,问道怀里的人。 既然那人在外围已经做好了十全的布置等着她们察觉,那也就无所谓耽搁这一时半会儿了。 姜柏奚也掀眸看向长孙祈沐,看她摩挲了一下手中不知何时取出的墨暖玉,忽地抬头道:“那个密道,确实并不普通,因为青怀山——乃是前朝皇陵坐落的地方。” 姜柏奚讶异地抬高了眉,“为何我都不知道你们两个便知道了?还如此熟悉?” 她眸光往下,移长孙祈沐手中的玉佩上,“况且,为何你们的玉都能开密道的门?” 长孙祈沐却没回她,低眉思索了一下拧头对景染轻声道:“那个地方确实有些东西,我会带你去看的,但不是现在,也不是被别人算计着你去,你信我么?” 景染蹭了下她软软的脸颊,喃喃道:“自然信的。” 姜柏奚又开始白眼乱飞,却是盯着窗口的方向语气习以为常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想死可别拉上本太子。” 长孙祈沐衣袖忽地轻轻一扫,将第一批从窗口/射进来的羽箭全部打了回去,目光冷冽道:“怎么会死,走罢。” 她说着蓦然动身,同时拽着景染飘身而起。 作者有话要说:  emmm今天也没有话说,感蟹一下宝宝们的营养液叭: 读者“手残有所好转”,灌溉营养液 +30 读者“奔跑中的汤圆”,灌溉营养液 +1 第105页 读者“”,灌溉营养液 +1 读者“雨谷主的墨银谷”,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奔跑中的汤圆”,灌溉营养液 +1 读者“迷”,灌溉营养液 +5 读者“”,灌溉营养液 +6 有个没有登录的小天使,后台虽然不显示名字只有个引号。。但是我知道你是谁么么哒哒哒哒哒 第48章 灵动之力 姜柏奚跟着飘身而起, 不忘将桌上的黑白玉棋子卷进怀里。 长孙祈沐更是顶着第二批追在身后的羽箭, 拽着景染飘身进了内室, 将她那件白玉貂大氅捞了起来才从内室的窗户飘身而出。 外面风雪飘簌, 酷冷阴寒,面容雅致如故的靳鞅早已负手站在屋顶等着她们, 一身本该融于夜色中的锦缎黑衣却在薄薄白雪中格外显眼。 姜柏奚从屋内飘出后便毫不客气地直直袭向靳鞅,语气不佳道:“你这尊金秧子竟敢在本太子的地盘上玩儿这么一手, 你当本太子是死的吗?” 靳鞅飘身后退, 迎住她的掌风, 两人缠在一块儿,原本追着姜柏奚的羽箭也全部转向了长孙祈沐和景染。 长孙祈沐却是连靳鞅看都没看, 一落地便噼手将手上的大氅裹在了景染身上, 妥帖的系好丝带后又给她扣上了兜帽,将面前的人严严实实地裹成了一只软糯的白兔子。 而两人周身不知何时已经凭空隔绝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射过来的羽箭全部挡在了外面。 景染抬眸环顾了一眼周身无形的屏障,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弹了一下长孙祈沐的额头, 低声道:“小丫头, 你竟敢藏拙?我们第一次在街上遇到弓箭手截杀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还有如此本事, 嗯?” 长孙祈沐理了理她的兜帽,抬头无辜道:“我那时受了内伤,你知道的。”她顿了一下,语气又有些不开心道:“况且,你还说我, 你明明医术高绝,当时却不愿为我包扎伤口,还特意请了个女大夫来。” 景染一噎,不由嗔她一眼,手指在她眉心轻点了一下,好笑道:“没看出来你竟还是个记仇的。” 长孙祈沐勾勾嘴角,轻声道:“若是你,自然一丝一毫都得记的,换做旁的人,我才懒得理会。” 姜柏奚正和靳鞅打的热火朝天,余光竟然瞥见那边的两人在打情骂俏?她顿时咬牙切齿地一掌噼了过去。 长孙祈沐在屏障被噼散前揽着景染飘身而起,飞速地朝靳鞅和姜柏奚的方向掠去。在众人以为她要对靳鞅出手的时候,她却是直直错身而过,将靳鞅身后的凌决牢牢控制在了手中,淡声命令道:“都住手罢。” 层层的弓箭手见作为隐首的凌决突然被制住,顿时停下射箭,踌躇地看向靳鞅。 凌决脸色骤白,心下颤抖,他知道自己作为隐卫武功已是极高,却未曾想过依然在长孙祈沐手下连一招都抵挡不住,如今不仅帮不了自家殿下,还白白做了拖累。 他咬咬牙,嘴唇刚动了一下,长孙祈沐凉凉的声音便响起了,“你家殿下如今才是锋芒初露,你便准备死了,等她日青山古墓,你家殿下的坟头怕是连把香都没人上。” 姜柏奚顿时噗地笑出声,收回招式飘到两人身旁,感慨道:“没想到你这个木头人儿竟然如此嘴毒。” 长孙祈沐没说话,将凌决丢给她,淡淡挑眸看着靳鞅道:“本公主的人可不是那么好囚的,靳长公主还是放人罢,当心被反咬一口。” 景染听她出声才想到晚膳前罗诺还曾来汇报过乌荔的动向,应当也是贴身守在屋外的,如今也没了动静,自然也是和蓝歌一起被制住了。 靳鞅眸光清浅地落在景染和长孙祈沐交扣的双手上,定定看了半晌才视线上移,风目幽深地看着景染,却是出声道:“用一个便想换两个,九公主似乎是在狮子大张口。” “你还当是在做买卖不成?”长孙祈沐冷冷叱了一声,“况且买卖还讲究个光明磊落,靳长公主这背后玩儿阴招的手段可不是买卖之道。” “九公主当真伶牙俐齿,难怪这么快便能将人骗到手。”靳鞅轻嘲般地笑了一下,没理会长孙祈沐骤然凌厉的视线,朝身后招手道:“将人带上来吧。” 她话落便有隐卫提着罗诺和蓝歌落在了身后,姜柏奚眯了眯眼,看两人浑身完好却是眼睛一动不动的样子,顿时冷声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自然是未曾怎样的,本公主还会对隐卫出手不成。”靳鞅仍旧上下打量着景染淡声道。 “那他们为何浑身僵硬并且一言不发。”姜柏奚继续冷冷逼问。 “他们被我点了穴道自然动弹不得,奚太子不会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罢。”靳鞅再次飘身而起轻而易举地躲过姜柏奚的掌风,勾着嘴角道:“这是我师门独传的点穴之术,师兄也是会的,本公主莫非还会坑你不成。” 景染没多说话,简洁开口道:“换人罢。” 靳鞅看着她点点头,和姜柏奚同时蹿出袖中锦练将各自的隐卫卷了回来,景染抬手为两人解开穴道,偏头问道:“可还好?” 两人点点头还没说话,姜柏奚便当先对着蓝歌一脸嫌弃道:“尽给本太子丢人。” 第106页 蓝歌瘪了下嘴,朝长孙祈沐恭敬行了一礼,“多谢九公主。” 长孙祈沐点点头,摩挲了下手中渐渐凉下来的手掌,压着眉头道:“靳长公主今日若是得了失心疯来撒野,怕是不成,本公主春宵一刻值千金,可没有那个功夫陪你。” 她话落身旁的景染忽地僵了僵身子,微烫着脸颊往旁边看了一眼,这人真是…… 靳鞅的眸光蓦然变得幽黑,意味不明地压声道:“你倒是敢!” “你都敢来求死了,本公主有何不敢。”长孙祈沐凉凉看着她,蓦地唤了声“罗诺!” 罗诺立即应声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弹掷了出去。 姜柏奚看着炸开的信号弹桃花眼蓦地一亮,喜滋滋道:“原来木头人儿你还留了一手!” 然而无人理她,靳鞅直直盯着长孙祈沐半晌,攸地笑了,眸光转向景染温声道:“师兄当初应了我的事情不作数也就罢了,如今我要回国了,也不见你来送送我。” 景染抿了下唇没说话,靳鞅又挽唇道:“所以你不来送我,我便只好来送送你了。” 景染捏了捏身边这人又蓦然攥紧的手掌,对靳鞅点头道:“我当初是应了你会去乌荔看看,但没允诺过一定是现在。若你将来要谋那个位置,等你登基,或者成婚时,我定会到场贺礼的。” “成婚——”靳鞅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眸光有一丝奇异地看着景染低缓道:“师兄,在你总归会回到我身边之前,我是不会成婚的。” 长孙祈沐噼手就是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内力,目光凌厉道:“你做梦!” 姜柏奚懵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竟然看到靳鞅的掌心也蓦地凭空托出了一团青色火焰,并且很快凝聚成了一团硕大的火球对着长孙祈沐噼出的气劲迎了上去,雾黑的夜幕也因此砰地一声炸出了耀眼的光亮。 景染瞳眸蓦地紧缩,听姜柏奚讶异地问道:“怎么那个金秧子也会玩儿火?这难道是你们师门的绝技?” 没等景染回话,长孙祈沐一直暖暖牵着她的手掌蓦地松开,整个人就要飘身而起,景染连忙重新将她的手紧紧扣了回来,柔声道:“别去,你不知道这种掌心焰的厉害,我怕你会吃亏。” 长孙祈沐薄唇紧紧抿了抿,眸光涌动半晌,忽地上前一步搂住她的腰,埋在她怀里软软应了声“嗯”。 靳鞅在景染也动手搂住长孙祈沐之前,蓦地转身离开,语气笃定又淡然地丢下一句“师兄,我等你来乌荔找我。” 景染抬眼看去的时候,清寂的夜色中已经没了那人的身影,四周包围的暗卫也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姜柏奚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便走了?” 景染没好气白她一眼,“要不然你还真想被人包了饺子不成?” “所以她今日费了这么大手笔过来,当真只是为了撒撒野?”姜柏奚仍旧瞪着桃花眼,见没人搭理自己又狠狠骂了句,“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她如此有病!” 长孙祈沐对此未置一言地拉着景染重新飘回了屋内,景染偏头看了看这人仍旧紧紧抿着的薄唇将想要问的话咽了下去。 靳鞅有病么?自然是没有的,不仅没有,她脑子还好使的很。 所以她此行的目的除了想给她们几个找点儿磕碜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在她心里埋下了难以解开的疑惑和怪异感。 因为掌心焰根本就不是她师门的东西,甚至这种凭空起焰的能力明显已经超脱了正常的万物法则。 而她则是自出生之时起便隐隐察觉到了体内有一股不用寻常的灵动之气,这种特殊的感觉非常难以形容,但是你能很清楚的感受到它融于身体的每一个细枝末节,甚至这种灵气每时每刻都在细细流动着,如温软的水流一般流于体内,亦和外面的三千世界,万物生灵作着等样的交换。 形象一点就是说,她能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上的每一株花,每一颗草,甚至每一块石头的灵动之力,这种灵力区别于内力却俨然凌驾于内力之上。 而她开始只是想着这或许是这个世界人类的一种生理共性,后来却渐渐发现并非如此,她便开始试着凝聚这股灵力,却总是感觉力不从心,不得其法。在千百次的尝试之下,终于有一天她的掌心凝聚出了小小的一团青色火焰,之后便是能将火焰燃的越来越大,控制自如,并且可以将它凝聚成威力巨大的火球打出去。 不仅如此,她渐渐地还发现了这种灵力的存在形式并不拘泥于掌心托焰,还另外可以用其它很多种形态展现出来,每一种都俨然是以常理难以解释的异能。最重要的是,这种灵力在每一次的消耗之后,竟然能以非常快的速度从万物生灵的身上补充回来,所以说,这其实可以算是一项神技了。 而她并不清楚这种东西从何而来,她所翻过的古籍浩典之中也未曾有任何与之类似的记载。所以在之后的数年间,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过这种不同寻常的能力,也从未遇到过另外一个拥有这项能力的人。 而今天靳鞅不仅向她展露了这种能力,还很明显地传达给她一个讯息——她亦知道她有这种能力。 所以,她们是同一类人。 第107页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实在不知道怎么来描述这种奇妙的能力,各种措辞了一番,累死爸爸了,哇地一声哭出来 第49章 变幻音色 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 所有闲适的氛围已经荡然无存, 长孙祈沐自进屋后便抿着薄唇没说一句话, 倒是姜柏奚还在自顾自地忿忿咒骂个不停。 景染偏头看她, 想着她原本在青越处处受钳制的情况下都能出手将她从靳鞅手中截了下来,却没料到如今回了自己的地盘反遭了这次暗算, 心下定然呕得慌,无奈道:“她本来就是心中不痛快来给我们找磕碜的, 你若再憋着一口气下不来, 不正中了她的如意算盘。” “她还敢如意?”姜柏奚眉毛炸地朝天高, 立马将蓝歌唤进来吩咐了几句,回头轻哼道:“她在我甘丘有暗桩布置, 本太子还能没有不成?她既然撒了这个野, 回程的路便也别想好过了!” 景染听着她乍然间得意不已的语气无语凝噎了片刻,挥手赶她道:“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回你的东暖阁, 我要休息了。” 姜柏奚盯着长孙祈沐道:“这个木头人儿跟你睡?” “她不跟我睡还跟你睡不成?”景染凉凉睨她。 姜柏奚瞪她一眼,“我是说你们还没大婚!你好歹也…”她顿了一下, 压低声音道:“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 怎么这么不害臊?更何况, 这个木头人儿可是要回青越的,如何能一直待在你身边不走?” 景染看了眼长孙祈沐仍旧抿着唇不说话的样子,直接伸手将姜柏奚往门外推,“你这个婆婆,我们的事情你做什么要管这么多?” “你若不是我姐姐谁管你!”姜柏奚恨恨地回她一句, 忽地停下身子转头眯眼道:“你不会想偷偷跟着她跑吧?我可告诉你玉美人儿,既然你随我回甘丘的诏令已经传遍天下了,你无论如何也是要跟着我回宫走一道的。” 姜柏奚这下动用了内力,景染再推也是纹丝不动,只得无奈嘆气道:“知道了知道了婆婆,我不会偷跑的,请你放宽心,并且现在出去好罢。” “你一天就知道个卿卿我我!”姜柏奚恼怒地甩掉她的手,气道:“不用你赶,本太子自己走,显得我整日里多遭嫌弃似的。” 景染笑着目送姜柏奚走出院子,将房门合上后走回长孙祈沐面前,低头看她。 她就是光知道卿卿我我又如何,她没有皇位等着继承,没有子民要去背负,更没有那个心思去斗法权谋。她原本便只是想要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罢了,而如今更是有了至为尊贵的宝贝,她如何能不想着时时去疼宠她。 长孙祈沐动了下唇角仍旧没说话,景染忽地伸出手臂,一手托着她的背嵴,一手捞起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看着她凤目中微微的诧异弯眼道:“我可是习武之人,就算暂时没了内力又如何会连你都抱不起来?” 她话落便稳稳地兜着怀里的人朝内室走去,一边垂眸看着这个明显在憋闷的姑娘,一边控着一股无息的气劲将内室的烛火灭得只剩下了一盏。 蓦然昏黄下来的光线更是显得室内影影绰绰,景染在床榻前顿住脚步,爱怜地在长孙祈沐的眉心亲了一下,将她轻轻放到床上,随即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抽她腰间的衣带。 长孙祈沐睫毛颤了颤,任由着她动作,哑声问道:“想做什么?” 景染弯腰,托住她的背嵴将她的外衫褪了下来,在她耳边挑眉轻笑道:“只是想要九公主替我暖暖床罢了。” 长孙祈沐在她直起身的时候搂住她的脖颈,低低道:“那你也上来罢,我暖地极快。” 景染应了声,拉过被角将两人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倾身覆过去轻啄她的鼻尖,软声低语道:“小丫头,不要去在意那些旁的人和旁的事,你要我信你,你也需得信我才是。” 长孙祈沐承接着她轻软的触碰,拉着她的脖颈往下压了压,郑重应了声“好。” 景染笑着凑近了去吻她,将她唇齿间的温软馥郁,低浅芳香尽数缓慢又柔软的含入口中,浅浅品尝着这坛让人薰染欲醉的芬芳,搂着这具不若往常温热的身子寸寸升温。 长孙祈沐潮湿的凤眸中渐渐升起浅浅薄雾,在她灼热滚烫的呼吸间艰难道:“景染……你……” “什么?”景染微微放松了严丝合缝的唇瓣,浅浅含着她的下唇含糊道。 “你的衣……”长孙祈沐刚喘息着开口,景染便捉了她的手寸寸巡梭向下,扣在衣结上,低低呢喃道:“你的外衫是我脱的,我的也得请九公主代劳才是。” 长孙祈沐指节蜷了蜷,忽地想起曾在凤栖宫时这人熟练奇特的打结方法,勉强睁开雾湿的睫毛看她,沙哑道:“这种结,我不会的。” “嗯?”景染低低撑开身子,往起坐了坐,将衣结呈在她面前,弯眉道:“你没解过,怎知不会?” 她话落便覆着长孙祈沐的手指捏住系带轻轻一拉,顷刻间整个眼花缭乱,复杂至极的结带便立刻环扣相解,如冰雪一般层层消融开来。 “可是容易的很?”景染笑着偏头看她,在她含着水光的视线下将外衫褪下,随即浅浅靠在软枕上将身边这人暖暖的身子揽进怀里。 第108页 这世上啊,越是复杂的东西越饶人视线,所以抛却那些身份,权谋和算计的钳制之后,她能清楚且分明得看到的,只有这人的一颗真心罢了。 “困不困?”景染贴着她的发丝吻了吻,看她软软摇头并将脑袋埋进自己肩窝的样子,便道:“那我给你说说我为何能托出这个掌心焰罢。” 长孙祈沐睫毛眨了眨,轻轻“嗯”了一声,景染便温声开始讲起这股她目前也不说清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 她的声音轻柔低缓,如往常说话一般温语轻流,带给人如同被温泉包裹般的舒适惬意,长孙祈沐静静靠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地听着。 除了对身体这股莫名灵力的讲述,景染还穿插讲了很多她曾引以为趣和记忆深刻的小事,并且发现这人好似对灵力一事的兴趣不大,反而往往听到她小时候的趣事时便会弯一弯眉梢。 景染看她眉梢弯弯的样子心下喜欢,索性便挑着多讲了一些,一直到月上中天,才停下声音垂眸看着怀里这人。 长孙祈沐软软阖着眼,始终乖巧地一动不动,景染却知道她并未睡着,因为她漂亮浓密的长睫会时不时如蝶翼般轻轻煽动,好似刷在自己已经软软化开的心口般。 景染忍不住低头对着她双蝶翼轻轻吻了吻,控制着灵力将屋内最后一根烛火熄灭,柔声道:“困了就睡罢。” 长孙祈沐随着她身子躺下来的动作,将脑袋换到她的颈窝,忽地瓮翁开口道:“景染,我想听听—— 你的声音。” 景染本来已经闭上的眼睛猛然睁开,摸了摸这人埋在怀中的脑袋忽地笑了。 这个人果真是聪明极了,她自然不是想再听她开口说话,而是听她浅显地讲了这种灵力的用处之后——便猜到了她其实一直以来用的都是变幻之后的音色,所以想听听她原本的声音。 景染勾着嘴角开口道:“小丫头——” 她这一声已然换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不再是往日里听似温和实际却疏离至极的低缓音色,而是如同浸润于千年温泉之中的清澈明晰,字字尾音清晰上挑,勾出无尽的缠绵软意来。 长孙祈沐紧紧闭了闭眼,忽然打断道:“绵奕——” “什么?” “我的字,绵奕。” 景染听怀里这人声音隐隐有一丝颤抖,又下意识搂了搂她,低声重复道:“绵奕,绵奕,很好听的字。” 长孙祈沐没有出声,景染却猛然感觉到颈窝好似传来轻微的潮意,她心下颤了颤,低声问道:“小丫头,怎么了?” 长孙祈沐恍惚呢喃道:“有些冷罢了,你抱紧我。” 景染眸光动了动,依言将她更紧地搂了搂,低低哄道:“乖,睡觉罢,你也不想明日眼下添青影,受到姜柏奚那个臭丫头的嘲笑罢。” 长孙祈沐嗯了一声,却是仍旧睁着眼,感受着将人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轻轻将脑袋挪到枕头上,在寂静无息的黑暗中用眸光轻轻描摹着枕边之人的脸。 半晌之后景染无奈地睁开眼睛,抬眸轻笑,“绵儿,你这样一直看着我,我没法儿睡的。” 长孙祈沐又将脑袋埋回她的颈窝,软软道:“不看了,睡罢。”她说着自己闭起眼睛,便当真很快睡了个迷迷糊糊。 景染却是睡意全无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心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良久之后垂眸看着如同小动物一般窝在她怀里的脑袋,试探地唤道:“绵儿?” 她感觉到长孙祈沐的睫毛贴着她的脖颈缓缓刷了刷却是没出声,没好气道:“你这个小东西倒是睡得香,害我睡不着。” 长孙祈沐迷糊地睁了下眼又很快合上,无辜地语气软软咕哝道:“那我抱着你好了。” 她说着从景染怀里钻出来,摸索着将人按进自己颈窝便继续睡了过去。 景染看她当真睡得熟了便没捨得再闹她,在心里给这人记了一笔之后也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冬夜帐暖,一夜好眠。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话说,我要举手,我要请假,因为明天要去砍英语六级emmmm。 有没有明天一同考英语四六级的宝宝们互蹭一波欧气啊!!! 第50章 峰顶温泉 景染这一觉睡得极熟, 醒来之时却感觉到被窝里又恢复了往常熟悉的凉意, 她偏头往旁边瞧了瞧, 果然已经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而且看样子已经起身多时了。 她扁扁嘴拉开床帐,屋内也是空无一人, 意外的是从窗缝竟然透进了些许丝缕的日光,她正眯眼想着姜柏奚那个臭丫头不是说这场雪还会下上几日, 熟悉的气息便悄无声息地踏了进来。 长孙祈沐似是看到景染已经醒过来有些意外, 撤掉了屏息, 加快脚步走到床边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还早, 你若还困的话再睡一会儿。” 景染定定躺在床上瞅她, 忽地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腰,腻在她身上摇头控诉道:“不睡了,凉。” 只是话一出口她自己便是一愣, 下意识地敛了敛眉,只是短短的一日时间, 她竟能如此熟稔又脱口而出地朝这人撒娇了, 真是…… 长孙祈沐眸光蓦地动了动, 索性抬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捞起来搂进怀里,凤目暖如春水道:“那便起罢,我带你去泡青岩峰的温泉。” 第109页 温泉?景染尚有些迷糊地眨眨眼,一道身形便蓦地从门外颳风似得吹了进来,满脸桃花的姜柏奚出现在床边, 一边转着眼珠子在两人身上和床上来回扫视,一边佯装讶异道:“你们两个要去鸳鸯戏水?” 景染仅剩的一丝迷瞪蓦地烟消云散,伸手拽过被子拉了拉,瞪着她正要说话,姜柏奚又道:“休想否认,我可是听到了。”她顿了顿,不容反驳道:“甘丘虽然温泉众多,可你们知道哪处最好么?”她说着,自顾自下结论道:“定然是没有本太子清楚的,所以我和你们一道去 。” 景染正要拒绝她,长孙祈沐却思衬出声道:“那你便去备马罢,等用过早膳我们便出发。” 姜柏奚满意地点点头,正准备转身,又忽地看向长孙祈沐的臂弯,眸光微妙道:“木头人儿,你这拿的什么玩意儿,大花袄吗?” 景染也一下被长孙祈沐进门时便拎在手中的东西吸引了视线,果然看样子是一件棉绒夹袄似的衣物,颜色虽还是她惯常穿的白色,却是镶了极为火红妖冶的毛绒衣领。” “……”她还没说话,长孙祈沐便顺势将这件衣服给她披到了身上,不答姜柏奚却反而对她柔声道:“你如今没有内力护体,甘丘又时刻阴寒至极,你乖一些。” 姜柏奚快要被她这完全不似平日里说话的语气酸倒牙,连忙如来时一般自顾自地颳走了,留下景染在床上凌乱。 景染原本还想着拒绝,这下被她哄得只好商讨道:“去掉这圈儿毛领好不好?” “不好,寒从颈入,这个是火灵狐的皮毛,最能杜绝阴寒。”长孙祈沐指尖在这圈儿毛领上抚了抚,眉眼轻弯地哄她道:“你配火红色很好看,我想看你穿。” 景染低头看了看这圈绒毛,又抬头看向面前这人清透凤眸中的自己,只好扁嘴道:“好罢。” 长孙祈沐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才动手将她从被窝里抱出来,细细为她整理衣物和头发。 景染被乖乖放在凳子上,从面前的铜镜中看着身后这人始终轻弯的眉眼,不自觉也跟着嘴角微勾。 等待收拾妥当,用过早膳,姜柏奚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两个手炉不容分说地塞进了景染怀里,然后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本来就裹地厚实的身子又被长孙祈沐披上了一件大氅,三人才一同飘身朝城门而去。 昨晚整夜飘雪,现下满目都是银白,城内行人尚且不多,城外更是空无一人。 姜柏奚氲着内力打了个响指,便有两匹雪白的宝马自己踢踏着马蹄跑了过来。 这两匹马的身形和普通的马略有不同,马腿格外细长,及其适合在甘丘这样长年落雪的雪地里奔跑。 姜柏奚直接飘身上了一匹马,拉着马缰对二人挑挑眉。 长孙祈沐同样拉着景染上马,将她搂进怀里,却是将她身后的大氅反向披到了身前,并扣起兜帽遮住了她的视线。 “……绵儿。”闷闷的声音自兜帽内传出。 姜柏奚翘着嘴角看了二人一眼,骤然夹紧马腹奔驰而出,长孙祈沐同时策马奔了出去,蹭了蹭脸颊边毛茸茸的触感,含着笑意的声音低声道:“乖,你这张脸我也很是喜爱,被风吹坏了我可不乐意。” “……”眼看着景染不说话了,长孙祈沐唇角笑意更甚,跟着姜柏奚打马拐上了山路。 这两匹约莫也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踏上山路速度不减反增,马蹄纵起一跃便是三尺有余。 景染感受着它们飞奔的速度,索性懒洋洋地靠在长孙祈沐怀里闭上了眼睛。 很快,两匹马跑上了一处峰顶,却是面对着眼前的崖壁停下了身形。 长孙祈沐抱着景染飘身而起,跟着姜柏奚跃上了崖壁,上了更高处的顶峰。 景染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暖意和湿润睁开了眼睛,同时眼前兜帽被掀开,长孙祈沐直接抱着她走到了一块儿巨石之后,眼前豁然出现一池清透的泉水,正往外冒着温润的热气。 长孙祈沐将景染放下地,脱掉她的大氅,挑指便去解她的衣带,景染连忙朝身后看去,因着巨石的阻挡并未看到姜柏奚那个演戏精。 她心下稍松,还是微微动了下眉梢,低头看着长孙祈沐濯然的五官道:“小丫头,为何要突然来泡温泉?” 长孙祈沐手下动作极快,一边脱着她的中衣一边示意她看向温泉池旁。 景染将视线落到池边那些粉青色的攒花植株上,听长孙祈沐又道:“那些花叫甘青,是极好的药材,性温且和,可解百疾,并且通常入药只需小小的一瓣便够了。可是这种花却只活于甘丘的地界,依附温泉而生,除甘丘之外,再过温润之地也是将养不活。” 景染正想着这看似不起眼的小东西竟然有这许多独特,长孙祈沐便接着道:“所以甘丘的温泉皆是上好的药泉,你体寒性凉,多泡泡会好一些。” 长孙祈沐话落便停下了动作,看着景染身上仅剩的一件亵衣犹豫了一瞬,景染便转过头故意揶揄她道:“小丫头,我们昨夜已经如此亲密过了,你还顾虑什么,嗯?” 长孙祈沐笑了下,道:“只是害怕你冷罢了。”她顿了顿,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景染的脸颊,才道:“快下去罢,泡进水里再将亵衣扔上来。” 第110页 景染认真看了看她,点头乖觉地下了水,透过氤氲的水汽去看那人,伸手将亵衣褪下后扬手扔了上去。 长孙祈沐抬手接过,只一瞬便用内力烘干,将她的衣物全部搭在巨石上,对埋在热气中已经看不清楚面容的人轻声道:“水里有处斜着的玉石,你可以躺下眯一会儿,我出去看看姜柏奚,待会儿便过来。” 景染眸光动了动,乖顺地应了一声。 长孙祈沐抿唇走出巨石,便见姜柏奚已经定定坐在了稍远处的一块儿石头上,并且面前已经用小石块儿架好了一个临时的烤架。 她抬手轻轻一挥,不远处的另一块儿石头便挪到了姜柏奚对面,她走近石头坐下身,扫了一眼面前堆起的石块儿,问道:“要烤什么?” “随便吧。”姜柏奚敛起了脸上惯常的张扬不恭,一双桃花眼却仍旧波光流转地戏嚯道:“这么好的时机,不去泡鸳鸯浴?” 长孙祈沐随手拨了拨姜柏奚不知从哪儿寻来的干柴,淡淡道:“不是有话想跟我说么?” 姜柏奚认真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也不拿捏地问道:“那个掌心玩儿火,其实你也会,对么?” 长孙祈沐指尖顿了顿,阖着长长的睫毛随意点了点头。 “我就说,那个金秧子会的东西你怎么可能不会。”姜柏奚就知如此般地轻哼了一声,才眯眼继续道:“所以你向她隐瞒了许多东西。”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景染,长孙祈沐拈了拈指尖的木屑,依旧云淡风轻地出声反问道:“你难道没有隐瞒么?” 姜柏奚对她翻了个白眼儿,忽然低缓道:“我确实一开始是想将她带回去继承皇位的,所以嘱咐臭老头一道隐瞒了她一些东西,但她是甘丘的嫡长皇嗣,我这么做又有何不妥?” 长孙祈沐知道她并没说完,神色淡淡地等着她继续道:“但是我没想到她的身子竟然果真体弱,她自出生起就没离开过爷爷和无回道长的看顾,所以木头人儿你说,她是自何时起出的问题?” “我并非圣贤,如何能事事都知道。”长孙祈沐面无表情看着她。 “你一定知道!”姜柏奚猛然沉了声音,笃定道:“你这个人,看似心性淡泊,万物不入你眼,但你心里的九曲弯弯结,比那尊金秧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还不知道你。” 姜柏奚看她不说话,嗤了一声,又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继续道:“而且就算你能瞒过天下人你可瞒不过我,你面对她时,满心满眼的那股极力压制却仍旧厚重到浓郁的情意,可并非是短短十几年的时间便能积淀下来的。” 长孙祈沐蓦地将地上的干柴燃了起来,抬眸冷峭地回看她,两人对视了片刻,长孙祈沐站起身淡声道:“既然你如此肯定你的猜测,还找我证实什么。” 姜柏奚也跟着站起身,仍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忽地笑了,扬声道:“只是想证实你当真是真心待她罢了,她是我唯一的姐姐,我虽不惜自己算计她也容不得别人算计了她。可她既然选了你,我自是希望你能承载住她的情意,也能承载住你自己的情意。” 她这句话意有所指,长孙祈沐本身一言不发朝前走了两步的身形忽地转了回来,对着姜柏奚一字一句道:“无论你信与不信,在这个世界上,她最亲的人始终是我,所以——我更不会允许她被任何人算计。” 姜柏奚回味着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半晌扬眉道:“如此最好。” 长孙祈沐看着她,也蓦地笑了下,挽唇道:“既然来了,你不进去泡泡么?” “有什么好泡的,本太子在宫里日日泡。”姜柏奚又恢复了张扬不可一世的样子,鼻孔朝天嗤了声,一边朝外走一边往身后斜睨道:“她至少得泡几个时辰,本太子不去猎点儿东西来烤,我们下午吃什么?再说了,这处青岩峰一般虽不会有人能踏得上来,但你们两个若是一会儿做出了点儿什么情不自禁的事儿,还不得本太子看着。” 长孙祈沐清透的凤眸难得一暖,也转身走向巨石后,声音暖如春水道:“我一定会娶到她的。” 姜柏奚顿住脚步,拧头看着长孙祈沐的背影忽地咧嘴笑了笑,哼着小曲儿飘身而起。 原本并无困意的景染闻着水雾中的淡淡的药味儿也逐渐昏昏欲睡起来,正迷糊之际鼻尖儿忽地嗅到一抹熟悉的冷香,她睁开眼,便见雾气氤氲中,长孙祈沐极快地除掉了身上的衣物,轻盈地漫入了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说一下:后天就要入v了,真是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么么哒 可能约莫会往回倒些章节,我再和编辑再商量一下在文案挂公告,大家没看过的或者养肥的可以提前看一下emmmm 最后要感蟹一下自开文到现在的这些宝宝们,希望你们还在: 雨谷主的墨银谷扔了1个地雷 姓骆扔了1个地雷 迷扔了1个地雷 路人甲扔了1个地雷 江山如此多/娇扔了1个地雷 雨谷主的墨银谷扔了1个地雷 奔跑中的汤圆扔了1个地雷 迷扔了1个地雷 清汤挂面扔了1个地雷 第111页 随心扔了1个地雷 随心扔了1个地雷 阶前听雨扔了1个地雷 雨谷主的墨银谷扔了1个地雷 简直被震惊到了,id竟然都会被屏蔽2333 第51章 戛然而止 景染眸光动了动, 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过来, 在瀰漫的白雾中显现出越来越清晰的面容, 却是在距她三步远的地方蓦地停了下来。 景染这才看清她还穿着贴身的里衣, 并未如她一般将衣物全部除掉,顿时好笑地睨着她道:“小丫头, 你不过来么?” 长孙祈沐眸光奇妙地摇了摇头,动身在另外一块儿玉石上半倚了上去, 景染噎了半晌, 又好气道:“你是不敢过来?怕我吃了你?” 长孙祈沐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煞有其事道:“怕我吃了你,你如今没有武功, 我怕你不愿意, 推不动我。” “……”景染眉心跳了跳,半晌抿唇道:“小丫头,我们如今虽然还未有婚约, 也未曾大婚,可是我现下已经认定了你, 便此生都会认定你, 你若是想……想要我的话, 我不会不愿意的。” 她这番话说的轻缓,却是格外认真,声音还包含了些许的沙哑。 长孙祈沐眸光涌动了片刻,感觉睫毛好似被雾气薰染出了一丝潮意,她忽地动身往前走了两步, 眸光清明地盯着景染的脸看了片刻,转身轻声道:“抱着我。” 景染依她所言,将她的身子扣进了怀里,亲亲她的发丝问道:“方才和那个臭丫头聊了什么?” 长孙祈沐好笑地弯了弯眼,软软道:“她是你妹妹。” 景染眉梢打了个璇,跟着点头笑道:“看来是被那个臭丫头收买了。” “嗯,是小姨子,得讨好的。”长孙祈沐难得懒洋洋地闭了眼,声音依旧软软的。 景染发现这人虽然平日里惯常是有点清冽的音线,可是只要在她身边放松下来,便每句话,每个字,都会软糯糯的拨人心弦。 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有些雾湿的睫毛,又想低下头亲一亲。 长孙祈沐却仍是懒懒地靠在她怀里,而且看起来就要昏昏欲睡的模样,景染不满地轻咬了下她的耳朵,满意地感觉到她的身子细微僵了僵,低声道:“小丫头,你昨晚害得我睡不着,那我现下也得扰得你睡不着讨回来才是。” “……”竟然还有如此赖皮的,长孙祈沐也微微转身想咬她的下巴,被景染扣住手掌亲了亲睫毛,又亲了亲唇角,才道:“小丫头,脱掉里衣罢,穿着不舒服。” 长孙祈沐睫毛忽闪了一下,好似在犹豫,景染又好笑道:“这温泉温度不低,水面都是雾气,看不清楚的。” “我并非怕你看到。”长孙祈沐摇摇头解释了一句,紧接着便抬手一扬,将什么物什轻飘飘地甩上了岸边的巨石,动作快到景染只是一眨眼,长孙祈沐已经重新扣着她的手指仰头吻了上来,低声呢喃道:“我只是怕我忍不住罢了。” 两个人的手掌皆是规矩地十指紧扣,漫在雾气水面下的肤色并看不真切,而两人浮于水面之上的脸颊皆是轻薄如雾,如烟似霞。 景染的唇瓣渐渐辗转向长孙祈沐的耳后,贴着她的脸颊蹭了许久才睁开眼睛,眸光定在怀中之人的后颈上顿了顿,微微错开身,伸出手指挑着她脖子上的透明丝线摩挲了一下。 长孙祈沐顺着她的动作低头看了看,眸中漾起清透的水波,也用手指捏住丝线上缀着的一枚小圆环似的物什伸出了水面,软声愉悦道:“景染,这个圆圆的,亮亮的小东西,我很喜欢。” 景染看着她手中正折射着七彩光晕的晶亮戒指,眸光动了一下,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长孙祈沐看着她的样子眨眨眼,将脖颈的丝线取了下来,摇晃在景染面前,忽地问道:“其实这个东西不是戴在脖子上的,对不对?” 景染眸光定在眼前来回摇晃的戒指上,又轻轻应了一声“嗯”。 长孙祈沐闻言忽地将它从丝线上取了下来,在景染以为她要戴到手指上的时候,她捏着戒指一边轻轻侧旋了一下,问道景染:“那里面这些符号,是什么含义?” 景染眸光更深地动了动,看着她晶亮的凤眸,转了一下眼睛含糊道:“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就是普通的祈求平安的符号罢。” 长孙祈沐自然看到了她眸中隐隐掩着的笑意,抿唇道:“可我看这些符号里,好似有一个是状似心形的。” 景染仍旧眨眨眼,指尖随意拨弄了一下水面,垂眸继续故意道:“那个是用来祈求心想事成的。” 长孙祈沐薄唇抿地更紧,忽然负气般垂下了睫毛闷声道:“你竟骗我,这些符号明明合该是一种文字的。” 她沾染了氤氲水汽的睫毛刚刚垂下,一双柔软的手臂忽地自身后抬起将她搂进怀中,氲着笑意的清雅嗓音贴着她的耳边字字温柔又轻缓道:“那是一种文字符号,是喜欢,是爱。” 她的声音仿若有魅惑人心般的力量,而背后被那人手掌紧贴的地方似乎也灼烧起了燎原般的火焰。长孙祈沐唇瓣动了动,想要说话却觉着喉咙哑的厉害,满目轻恍间,她几乎就要分不清哪些是包裹她的温软水流,哪些是环抱住她的人寸寸相贴的柔暖身子。 第112页 炙热的气息再次蔓延在唇齿之间,唇上和背后双重的触碰让长孙祈沐原本漆黑的瞳眸寸寸烧红,眼前恍恍惚惚映出的,是多少年前那些交颈相缠的如玉温凉,是无数次肌肤相贴的耳鬓厮磨,是已经寸寸深入深入骨髓的蚀骨欢愉。 终于眼前之人浸透入骨的气息让她抑制不住地将手抬起,贴在怀中之人纤削细瘦的腰身上,轻而缓的丝丝抚慰,寸寸摩挲。 景染忽地低低喘息了一声,将她纤薄炙热的唇瓣更深的含了含,情潮翻涌之间,一道张扬明快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 只是话到一半又戛然而止,姜柏奚举着手里烤好的鱼几乎是立刻便旋过了身子,一边左脚踩着右脚往外疾步走,一边闭眼念叨着“苍天在上,本太子可什么都未曾看清楚,约莫不会张针眼罢……” “……”景染和长孙祈沐蓦然间僵住了动作,两人都一动不动地维持着仍旧紧贴的姿势,可是方才火热的身子却已经寸寸回凉下来,薰染欲醉的缠绵氛围也不复存在。 景染微微垂眸看着眼前这人眸中原本氤氲弥散的水雾好似都突然结成了冰霜,好笑地伸手抚着她紧蹙的眉头,压着喘息安抚道:“小丫头,不是说了要娶我么?” “要的。”长孙祈沐在她指节的刮挲轻抚下渐渐舒展了眉目,克制地搂住她削薄的肩头最后轻轻吻了下,旋即飞身而起,在景染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穿戴整齐地站在了池边,音色清冽道:“你再泡一会儿,我去看看姜柏奚烤好了什么东西。” 景染呆了一下,看着那人比平日略快的抬步速度,想着她莫不是出去找姜柏奚那个臭丫头寻仇了…… 长孙祈沐却是在快步走出巨石后便停住了身子,任由丝丝清风吹在脸上,带走身上残余的热气,使烧红的凤眸也寸寸恢复清明。 她紧紧蜷了蜷手指又松开,竟然差一点,她便没能忍住,就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碰了这个人…… 姜柏奚看着长孙祈沐自巨石后走出,桃花眼闪着流动复杂的波光,待长孙祈沐再次抬步往这边走过来,她下意识地大喊了一声“你别过来!” “我为何不能过去?”长孙祈沐淡淡挑眉,充耳不闻地继续抬步,姜柏奚连忙跳身而起,磕巴道:“你,你……” “我如何?”长孙祈沐凉凉睨她,看她一瞬间便飘身躲得飞远。忽地停住脚步,不再理会姜柏奚,而是挥袖将架在石头上的已经烤好的鱼招到了手中,便重新转身朝巨石后走去。 “我如何会知道你们果真会做这些事……”姜柏奚有些不服气的嘟囔声响在身后,其实里面果真是雾气氤氲,她当真只看了两颗凑在一起的毛茸茸的脑袋罢了。 景染一直看着入口的方向,见到她的身影再次走了进来,下意识抬臂挥了挥面前的雾气。 长孙祈沐被她的动作逗地弯了弯眼睛,绕到她身边的池壁,将手中的烤鱼递给她。 景染讶异地挑了挑眉,“这白雪皑皑的山顶竟还有鱼,她如何找来的?” “这是她甘丘的地界,她自是熟悉的。”长孙祈沐似是不以为怪,看她伸手将鱼接过,自己飘身仰躺到了池边的巨石之上,眯起凤眸看着耀目的阳光轻声道:“你再泡两个时辰,我们便下山。” 景染抬目看着她应了一声,举着手里的鱼吃了一口,便听长孙祈沐忽地开口道:“你知道现下飘在我们头顶的这片乌骓形的云有什么瑞意吗?” 景染顺着她的话抬头看了看,哪里是什么乌骓形,明明就是很普通的一片云罢了…… 不过这个人平日里总是怠于言辞,而现在却主动寻着挑起了这个话头,约莫是怕她无聊罢。 景染眼睛弯了弯,唔了一声配合道:“我并不清楚,请九公主给我讲讲罢。” 长孙祈沐微微偏了下头去看水中那人,本就漂亮的凤眸中折射出暖洋洋的光彩,她清了清干净柔软的嗓音,看着那片云,缓缓开口。 景染听着她轻缓的声音吃完鱼,又伴随着她轻缓的声音重新躺回玉石,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直到那片云远远飘走,两人也齐齐勾着嘴角睡了过去。 一片静谧的峰顶,只有和着暖意的清风在来回穿梭,幽旷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dei 我现下明明一直都是可爱又黏牙的小甜饼,没有半分作死和割喉,你们竟然还要提醒我坚持甜文维持贞操!好像我立了多大的g一样emmm,真是委屈地不知去哪儿蹲圈儿【哇声大哭】 第52章 神秘醉城 两个时辰很快轻恍而过, 期间姜柏奚并未再踏进来, 直至日照西斜, 巨石内的两人才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姜柏奚看了眼当先的长孙祈沐, 越过她去看身后的景染,见她往常莹白如玉的面容透着些许红色的暖润, 想着这药泉果真对她是极好的。 三人未曾多话一同下了青岩峰,两匹白马还乖巧地等在原地, 见到姜柏奚后高兴地刨了刨蹄子。 景染看这马也极通人性, 想着约莫不是随意找来的马, 应该是姜柏奚的坐骑才对。 姜柏奚似是看出她所想,扬眉道:“这两匹马分别叫‘踏雪’和‘银骓’, 是当年太/祖母送与我的。” 第113页 景染点点头便被长孙祈沐揽身而起, 姜柏奚也随之飘上马背,纵着踏雪冲下山,却是未曾走来时的路, 而是拐上了另一条山道。 长孙祈沐拽着僵绳,并未出声, 反倒景染讶异道:“又去哪儿?” 她虽上山时被身后这人用兜帽扣住了脑袋, 可总是分得清东西的。她们上来时分明是从东南出发的, 这下却是继续往西北走了,很明显不是回虞城的路。 “回京!”姜柏奚扬声道:“既然总有人盯着使绊子,我便带你走另一条路,让礼仪队装个空壳子分开回国。而且这条路正好沿途都有药泉,你可以时不时泡泡。” 她话落便不再出声, 景染微微往身后贴了帖,出声问道:“小丫头,你知道么?” 长孙祈沐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忍不住贴着她暖起来的脸颊蹭了下,才应了声“知道的。” 景染一边放下心,想着不是姜柏奚这个臭丫头在兴起胡来就好,一边又惆怅地想着,现下竟然有什么决定都没人通知她了。 长孙祈沐心思通透,自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贴着她的脸颊柔声道:“你不必管这些琐事的,有我在。” 景染眨眨眼,忽地在马背上转身而坐,软软地伸手搂住了长孙祈沐的腰。 这个人啊,时时刻刻都要将她宠得更依赖她一点,更米虫一点,可是她真是心甘情愿地喜欢极了这种了不得的宠爱。 斜前方的姜柏奚忽地转头看了一眼景染这副小媳妇儿的样子,受不了地转头将马催得更快了一些。 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一辆马车已经候在了原地,车上等候之人正是蓝歌。 姜柏奚下马摸了摸踏雪的脑袋,又转头对着银骓一同嘱咐道:“你们两个跟在后面。” 两匹马竟然还点了点脑袋,景染忽地想起云影可远没有姜柏奚这两匹小东西乖巧,这会儿也不知暗中隐在哪儿跟着了。 待到三人上了马车,蓝歌便扬起马鞭,驾着车稳稳地行驶了起来,看样子平日里是被姜柏奚驱使着干惯了这样的活计。 这辆马车看似外表其貌不扬,内里干坤却是不输靳鞅那辆奢贵的沉香木马车,而且内里空间非常之大,各式东西一应俱全,就是行驶到荒山野岭之地,用来横着躺几个人睡上一夜都没有问题。 姜柏奚一上车便是懒洋洋地歪到在了锦被上,景染看了一眼她好像要睡过去的样子,想着她今天定是打猎烤肉累着了,体贴地起身为她拉了一床薄被盖上。 谁知姜柏奚一动不动地躺了许久,却是忽地睁开眼,桃花眼一片清明,百无聊赖地翻着眼皮儿问道景染:“姐,你说爹和娘的事情,和那个金秧子有关么?” 景染正低头捏着长孙祈沐细长的手指,听她忽然开口如此问,漫不经心道:“你并没有跟我说过爹和娘是如何到甘丘生了你,又如何消失不见了,我如何猜的出。” 姜柏奚静默片刻,呼出一口浊气,闭了闭眼睛道:“其实也并未多复杂,臭老头是太/祖母唯一的嫡子,他诈死走后,甘丘的皇位自然就只能选宗室一人继承了。可到底不是自己的亲生血脉,太/祖母如何能甘心,况且能生出臭老头那样的儿子,太/祖母又如何是平庸之辈,所以这些年,甘丘真正的权柄其实一直把持在太/祖母手上。 而她或许原本只是想着等臭老头有了子嗣之后,暗中抱一个回甘丘继承皇位,却没料到臭老头只生了爹一个,便只能作罢。再到后来,爹为青越征战遭了暗算被臭老头暗中送到了甘丘,嘱託太/祖母看护,太/祖母自然欣然,再后来娘便也跟了过来,两人自然而然生了我,所以我一出生便被太/祖母一手立为了太子。” “那爹和娘生下你后便不见了是什么情况?”景染听她说到这里便停了,出声问道。 “这我怎么知道?我跟你一样自打出生起就没见过他们!”姜柏奚郁闷地甩了甩袖子,接着道:“我甚至后来渐渐长大后才知道我整天喊的父皇母后并非亲生父母,便跑去问太/祖母,太/祖母也只是告诉了我我前面说的那些,至于爹和娘去哪儿了她也并不知道,只说娘生完我第三天,便和爹一起从甘丘皇宫消失了!” 长孙祈沐听罢也敛了敛眉,景染皱眉道:“那依你所说,他们至少已经不知所踪十五年了,如何能是靳鞅做的。” 姜柏奚有些烦躁道:“可是从我和爷爷查了这么多年的情况来看,他们两个大多数时候分明就在乌荔!偶尔会出现在南疆,却是一直都在躲匿着我和爷爷派出去的人,如若不是被人控制,我实在想不出他们明明没死,却一直要躲藏着的理由。” “或许他们当真有不得已的理由呢。”景染忽地好像想到了什么,眯了眯眼低声道。 姜柏奚眉梢一动,“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景染看她一眼,答非所问道:“你知道娘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么?” “?”看着姜柏奚一脸茫然的样子,景染又道:“我在遭到幽冥二老袭杀那晚,曾有一个人在暗中帮我挡下了三枚暗器,我抬头时便只看到了一片红色的衣角从屋檐隐了下去,紧接着小丫头便来了。” 姜柏奚皱眉,“所以你觉着那个人是娘?” 第114页 “娘惯常喜欢穿红色衣服是我找王府的老人求证过的,而且那段时间,你们确实查到了他们两个在青越不是么?”景染定定看着姜柏奚。 其实当晚她以为那片红色衣角的主人是麟琴,之所以会躲着是因为长孙祈沐快来了。可后来她求证了麟琴才发现不是,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她出生时见到的凤纹紫玉其实是坠在红色衣衫上的,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会在那样的紧急关头出手救她,却偏偏不愿露面。 姜柏奚哑然地张了张嘴,景染又问道:“你去过娘的母族么?” “……娘当年嫁给爹时就和云家断绝关系了,而且八大世家的隐世之地在乌荔,我去做什么?”姜柏奚皱了皱眉,忽地爬起来道:“你是说她们这些年有可能在云家?” 景染瞅着姜柏奚没说话,姜柏奚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正要竖眉,长孙祈沐接话道:“她的意思是说,既然云姨和景叔叔同时脱离了青越德钦老王爷和甘丘皇室的庇护,那他们能躲匿这么多年,所倚靠的势力是哪儿来的。” 景染弯了弯眼睛,想着果然身边这人比那个臭丫头聪明一些。 姜柏奚不高兴地挖了景染一眼,瘪嘴道:“的确有这个可能,八大世家都是传世几千年的簪缨之族,它们联合起来的势力不可小觑,如若不是乌荔在插手,那他们八九不离十便是受到了八大世家的庇护了。” 景染继续把玩着长孙祈沐细长的手指没应声,想着她当初确实是更想去乌荔看一下的,不过身边这人怕是因着讨厌靳鞅,便联合姜柏奚把她给算到了甘丘。 长孙祈沐却似有感应般地偏了下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景染一眼。 景染:“……” 不过短短两日时间,姜柏奚现下已经能完全能够面色无波地看着这两人在她面前眉来眼去,她思衬了颇久,对景染道:“既然这样,我们便定个时间去八大世家看看。” 景染顿了片刻才应声道:“如若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入乌荔,不说一定躲不过靳鞅,就是八大世家也不是好进的。” 姜柏奚又有些烦躁地甩了甩衣袖,长孙祈沐却忽地意味深长道:“不见得没有光明正大理由,或许很快便有了。” 景染和姜柏奚同时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又同时皱了皱长得颇为相似的眉头。 长孙祈沐被她们两个的动作逗乐,弯着眼睛将景染拉进了怀里,摸着她的脑袋安抚道:“不要太过着急了,既然云姨和景叔叔是故意躲着你们,说明他们两个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景染点点头,顺势环住她的腰,窝进她怀里软软应了声。 姜柏奚白了两人一眼,也重新倒在锦被上闭上了眼睛,车外的蓝歌听到几人不再讨论了,将驾车的速度放慢了一些,尽量使马车再行进的平稳一些。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车外始终寂静无声,连来往的行人也未见到半个,约莫是真正的山间小路了。 景染和长孙祈沐都睡了整整一中午,此刻了无睡意,长孙祈沐将景染环在身前,伸手招了一本山水志过来,两人贴在一块儿闲闲翻看。看了两页景染忽地想到当初靳鞅给她下拜帖去赏梅前的那日,她曾翻过的那本山水志可才看了一半,后来又被姜柏奚说的话打搅,便也没再看下去了。 长孙祈沐察觉到怀里之人短暂的出神,低头亲了亲她的耳朵,示意她不专心。景染看了一眼熟睡的姜柏奚,转过头回吻了下她的下巴。 两人就这么小动作不断地闹了一路,手中的书便成了摆设,仅仅翻过几页,便被彻底放在了一边。 眼看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景染正想着或许今夜要在车上过夜的时候,蓝歌忽然控着马匹稳稳停了下来,同时出声道:“太子,到了。” 姜柏奚睁眼便看到一片漆黑,她懵了一下才伸手旋开壁顶的夜明珠,看向长孙祈沐和景染沙声道:“下车罢。” 景染看她迷迷瞪瞪从被窝里爬出来便往外跳的样子,没好气地将自己的大氅给她呼到了身上。 姜柏奚往后看了一眼,笑了笑,道:“下来罢,我们今晚歇在这里。” 景染和长孙祈沐跟着她下车,在只容一人通过的小径上七拐八拐了一会儿,踏进了一处小小的山脚别院。 院门口只有一个农户模样的人立在门檐下等待,手上提着一盏昏黄的马灯,看到几人并未出声,只是当前领路。 景染看到他将人领进屋子后,便动手打了几个手势,看来应该是名哑人了。 姜柏奚安静地看他打完手势,转身问道景染和长孙祈沐,“他说今日在山上猎了新鲜的山鸡,要吃晚饭么?” 景染又转头看着这个人,看他虽不能言语,手势之间却是有些急切,眸中亦是有着温和祈盼的神色,便点点头,“有劳了。” 农户看起来很高兴地点着头下去了,不一会儿便端上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炖鸡,还另外端了几盘精緻的小菜上来,等将菜都上好,他便打着手势示意几人用完饭便去里面的几间房休息,这些他会来收拾,便非常贴心的离开了。 景染揭开大砂锅的盖子,鸡肉的味道和药材的香气顿时迎面扑来,这样的一锅鸡肉少说也得用小火温炖上几个时辰才能炖出这般滋味,想必这是在她们来之前便早早准备上了。 第115页 “这个农户是你的人?”景染拿起桌上的小碗,乘了三碗鸡汤问道姜柏奚。 “不算罢,是爹和娘当年救下的人。”姜柏奚的回覆让景染意外了一下,又看她点着下巴示意道:“你看这里面放的药材,是特意为你准备的,而且你没发现他看你的神色格外不同?” 景染更深的讶异了一下,这意思是这个农户模样的人竟连她和姜柏奚的身世都知道么? “愣什么,快吃,这人是料理药膳的一把好手,娘当年怀你时的一日三餐便是他跟在身边打理的。”姜柏奚催促了景染一句,顺手将她给自己乘的那碗鸡汤推了回去,淡声道:“这一锅你都喝掉,我下午吃了两只兔子,腻。” 她说着便伸手夹了两筷子清爽的小菜到碗里,低眉敛目吃了起来,长孙祈沐低头闻了一下,也将她面前这碗鸡汤推回给景染,轻声笑道道:“这碗你也喝掉罢,这药味儿,我不喜欢。” “……好罢好罢。”景染瞅了瞅两人,索性将三碗汤都端起来喝了,又给两人一人夹了个鸡腿,道:“这锅炖鸡无论是材质还是手法,当真都是极好的,你们不喝汤的话便吃些。” 姜柏奚翘了翘嘴角,夹起景染夹进碗的鸡腿吃完,又举筷给景染和长孙祈沐一人又夹了一块儿鸡肉。 景染眸光动了动,看着姜柏奚低头安静吃菜的样子,忽地感觉眼眶泛起了一股久违的潮意,有一股叫做温情的东西在心底默默流淌,这种感觉不同于她面对长孙祈沐时的炽烈和依赖。而是一种在寻常人家唾手可得,而她却久违了两辈子的亲情。 而姜柏奚这个人看起来张扬的厉害,实际心思却是细腻如发,她如此熟悉这条路,又异常的熟悉德钦王府,这些年肯定没少抽时间偷偷从甘丘跑到到青越去看那个臭老头子。 桌下忽地伸过来一只手包着她的指节握了握,熟悉温润的触感让景染感到安心,她轻轻闪了闪眉睫,眨掉眸中水汽,偏头看着长孙祈沐眸中的暖光回握了一下她柔软的手掌。 “吃顿饭你们两个都不安分。”姜柏奚低头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勾着嘴角道。 “……”景染没好气地挖了她一眼,将原本要夹到她碗里的菜转筷子放进了长孙祈沐碗里,姜柏奚抬起桃花眼给了她一个幼稚的眼神儿,自己动手夹了一筷子同样的菜吃得津津有味。 长孙祈沐笑着安抚了景染一下,控制着内力将那盘菜从姜柏奚面前挪开。 “……”姜柏奚难道地没有小孩子似的计较,也或许是她觉着对面的两个比她还要小。 她揉揉眼睛站起身,打着哈欠往里面的屋子一边走一边道:“我去睡觉了,明日不急着走,你们两个也多睡一会儿。” 景染看着她的样子抬抬眉,转头朝窗外喊了声“蓝歌?” 蓝歌的身形顿时出现在屋内,景染对着他问道:“你家太子殿下昨晚做什么去了?” 蓝歌犹豫了半晌,才低声道:“太子殿下昨晚便是来了这里,亲自炖了这锅鸡肉之后才返回去。” 景染顿时讶异地顿住了筷子,垂眸看了看砂锅里已经所剩不多的鸡肉,又迷糊地眨了眨眼。她想起姜柏奚方才轻描淡写地问她要不要吃晚膳,还煞有其事地说这锅鸡肉是这间院落的主人专门为她准备的。 再者就算是以姜柏奚的轻功,从这里往返虞城也得两个时辰,再加上炖鸡所用的时间,怎么也得一晚上,难怪她今日看起来如此嗜睡,她这个妹妹真是…… 长孙祈沐也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眉梢,眸光微妙地看着景染,景染抿抿唇问道蓝歌:“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昨日夜里。”蓝歌幽幽吐出几个字,也是眸光奇异地盯着景染。 景染嘆气道:“好罢好罢,我承认我这个姐姐当的不称职极了。” 何止不称职,简直就是恶劣了,甚至姜柏奚昨晚还是被她推着肩膀撵出门的…… 蓝歌看着景染吸了吸鼻子的样子,心下为自家殿下感到欣慰,又继续道:“景世子你都不知道,我家太子殿下还——” 他话音未落,屋内便忽地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蓝歌,你若是太闲的话罚你上山挖药如何?” 蓝歌顿时缩了缩脖子,连忙起身飘了出去。 姜柏奚打着哈欠的声音又响起了,“玉美人儿,你不用太感动,我昨晚只是来这儿挖一味恰逢雪夜才开的冰昙而已,那锅鸡是顺手架上去的。” 她说完便没了声音,好似又懒洋洋地睡了过去,景染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将锅里的鸡肉吃了个干干净净,饭后拉着长孙祈沐去院子里遛弯到半夜才回了房内。 此后一连几日,她们皆是白天沿着山间小路行进,到了傍晚时分总会准时地停到一处山脚院落下歇脚,而且这些院落背靠的山峰皆有一处药泉。 景染觉着自己接连泡了这些日子后,现下每一根头发丝都沾染上了这些药泉的味道,长孙祈沐却好似很喜欢这些药香,每每愉悦亲昵时便会轻轻蹭下她的发丝和脖颈。 就这样一路愈往北行进,景染越能感受到气候变得更加阴寒,从青越出发时隐隐回春的气候好似并不适用于甘丘。 第116页 不过她们一路乘坐的马车内,却是始终温润又暖和的,这种感觉非常的熟悉,景染终于感觉到不对,抬手摸了摸车壁。 姜柏奚自一摞密函中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勾着嘴角道:“看出来了?” 景染看她的样子便知道自己没猜错,这辆马车的车壁夹层内定是铺置了一些特殊的东西,使马车内始终能保持着令人舒适的湿度和温度,和她清液阁书房的那间密室是一模一样的手法。 姜柏奚看景染点头,笑了笑,继续低头处理着手边的密函。 景染窝进同样在处理密折的长孙祈沐怀里,心下感慨地想着,她那个素未谋面的母妃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啊。是别人口中的冠盖天下,才华艷艷;是靳鞅口中的文采卓然,毫洒不羁;是青越众人心目中的神秘悱恻,手腕了得;还是给姜柏奚和她都留下了这许多随身之物的蕙质兰心,细腻柔软。 长孙祈沐握着笔桿儿,低头看了看景染乖巧的样子,软软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景染笑着想搂她的脖颈,姜柏奚却突然捏着一本密函啧声念道:“青越九公主送甘丘礼仪队回国一行,在返程行进到桐城之时,突遭引导青越漠北暴/乱的神秘势力暗袭,现下行踪不明,疑似被掳。” 景染挑了挑眉,偏头道:“你这消息倒是不慢。” 姜柏奚桃花眼笑得波光莹莹,乐不可支地咬着笔桿子点头道:“不及你们做戏来得快,神秘势力?被掳?” 长孙祈沐淡淡地看了姜柏奚一眼,继续在密折上动笔没应声。 景染绕了绕手中的白脂玉佩,懒洋洋道:“我们可没做戏,她却是被我掳了,在我身边。” 姜柏奚哈哈大笑,将那本密折往旁里一扔,感兴趣道:“不知那个金秧子收到这条消息时是什么表情。” 长孙祈沐仍旧淡淡挑眉,未置一词,却是看着手下新翻开的一本密折一动不动。 景染一直躺在她的腿上看着她如蝶翼般上下轻阖的长睫,这下见她忽地将睫毛全部阖了起来,便抬手软软摸了下,问道:“何事?” 长孙祈沐蹙眉将密折翻到她面前,景染看到这本右上角标着白色印记的密折上写道:殊鸾郡主向皇上请旨赐婚,请求下嫁左将军府,裴劲松。 “殊鸾心仪裴劲松?”景染也蹙起了眉,问道长孙祈沐。 长孙祈沐摇摇头,将密折重新放回桌面,提笔在这句话末尾批註了两个字后才开口缓声道:“殊鸾心仪的人是六哥。” 景染这才忽地想起第一次和殊鸾一同进宫时,她提到长孙祈沐和长孙祺泓时那完全不同的叫法,一个叫“九姐姐”,另外一个喊着“六表哥”,想必存的就是这样的心思。 她顿时又接连想起在那次宫宴上,长孙祺泓看姜柏奚的异样神色,顿时眸光微妙地看向姜柏奚,正巧姜柏奚听她们两个谈论抬起了头,满脸莫名道:“看我做什么,本太子可不会给人拉郎配。” 景染从长孙祈沐腿上坐起身,看她在那本密折角下批註了个“详探”,便将它放在了一旁。 “那你知道六皇子可有心仪之人?”景染又问道长孙祈沐。 长孙祈沐眸光动了动,也抬眸微妙地看向了姜柏奚,姜柏奚这下算是反应过来了,满是惊讶和奇怪道:“本太子此前可并未见过她,就是这次入青越,我和他说过的话也不超过三句。” 长孙祈沐抿抿唇,从姜柏奚身上收回视线,继续伸手翻开了一本密折,这次右上角的标记是黄色的。 姜柏奚没道理会记不清这些事,而且景染看身边这人的样子,约莫也只是猜测,想着长孙祺泓若当真心仪姜柏奚的话,那可真是无人知其理由了。 姜柏奚见两人莫名其妙地看向她又莫名其妙地转回,顿时不满地撇了撇嘴。 景染又看了一眼长孙祈沐手下这本标记黄色的密折,上书:六皇子已压下漠北暴/乱,朝廷新调拨十三人赶赴漠北填职被民众所激杀的郡府郡守,十三人分别出自:左相门生四人,文渊侯四人,武安侯三人,右相两人。 而这本被长孙祈沐批上了“暂放”二字,景染又看向桌面上堆积成山的密折。想着难怪这人平日里能掌控和知晓那么多事情,这些便都是比常人多付出几倍的辛劳才能得来的。 景染看着这些以不同颜色标记来划分成几摞的密折,白色的,是用来呈报批註青越内务,黄色的,奏报正式朝务,还有那些青色的,红色的,黑色的,每一本颜色都不尽相同,却将所有的事务都划分的井井有条。 就在如此高效率,铁秩序的运作下,这人还是整整一天都在批註这些东西,可想而知操控巨大权势的人平日里在背后要付出多大的精力。 高位从来都不好坐,景染往车壁上靠了靠,眸光在姜柏奚和长孙祈沐身上来回扫视。 姜柏奚忽地抬了抬桃花眼,眸光流转道:“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 景染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比起长孙祈沐和靳鞅,这个人现下所要掌控的东西和能掌控的东西都要更多和更重一些,如何能不厉害。 她将眸光同样落到姜柏奚面前秩序斐然的密函上,见上面只写着短短一行字:醉城城主现身,乌荔已派人密触,我们是否动手? 第117页 姜柏奚见她看过来也不避讳,捉笔飞速地在密折上笔走蛇龙道:着江淮川密去醉城,若见人,务必拉拢,如若不成,杀。 她的字形如其人,张扬刚劲,却是一笔一划都敛着力透纸背的锋利,一如她笔下轻轻几笔便掌握的生杀大权一样。 姜柏奚收笔后便将密折合上又换了一本,景染正放空着思绪,又听得她忽得抬头问道:“木头人儿,你可见过醉城城主?” 长孙祈沐闻声顿住了笔尖儿,略有思索道:“醉城的城主已经有上百年未有人见过了。” 她话落偏头看了一眼景染,以为她迷糊,便开口道:“醉城作为三国接壤处的城池,以酿酒之技冠绝天下,因其位置特殊,在三国相继立国之前便自成一城,之后更是不受任何一国约束管控,其内部自有代代相传的城主来统领全城。” 景染点点头,又听姜柏奚道:“所以那尊金秧子派了人去意欲拉拢醉城城主,她这是找到人了?” 长孙祈沐闻言从紫色标记的密折底部抽了一本出来,不以为意地翻开道:“醉城城主若是那么容易便现身,醉城也不会神秘千年了。” 姜柏奚唏嘘了一声,想着醉城确实神秘至极,千百年下来无数人进去窥探一二之后,不仅没让它的面目变得更清晰,却反而使它的神秘面纱变得更加的如雾似幻了而已。 最主要的是,这座城池在百年前遭受乌荔的三十万兵马攻城时,不仅奇蹟般的丝毫未损,还将乌荔的兵马尽数逼退,从此再未曾试图侵犯过。 这无疑让它本就朦胧的面容更加神秘,世人都传其内部有百万雄兵,姜柏奚却不以为然,如此一座城池虽不算小,可如何能容纳下百万人?说有十万雄兵,可以以一抵十还差不多。 景染看姜柏奚半晌不说话也不动笔,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姜柏奚用手指点了一下用来磨墨的清水,拈着指尖儿沉声道:“在想醉城如此神秘莫测,又地处要害,如若将来乱世起,它始终是一颗不安定的棋子。” 确实如此一颗不安定的棋子,无论对于靳鞅和姜柏奚来说,都是难以忍受它可能会带来的突然变数,所以宁可得不到便去毁了。 她话落便嘆了一口气,将桌上已经批好的密函挥袖扫出了车外,同样靠在车壁上闭眼道:“将这些传下去。” 景染挑开帘幕往外看了一眼,发现此刻她们行走的道路上都已经铺满了银白的落雪,而蓝歌依旧在不急不缓地驾着车,看来方才接住姜柏奚密函的是另外一个跟着的隐卫了。 长孙祈沐看她挑开帘幕看了颇久,索性也放下笔,同样将密折传了出去,清冽的声音吩咐道:“明日之前必须将黑色的全部下发出去,其余的照常处理。” 外面同样悄无声息,长孙祈沐话落便伸手捉了景染的手放下帘幕,顺势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拢进了怀里,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蹭着,好似有些不开心地轻嘆道:“脸都冻凉了。” 景染闭眼享受着她柔暖的亲昵,正准备说话姜柏奚翻着白眼儿跳下了车,凉嗖嗖道:“你们好歹顾忌一下本太子的眼睛,等到了床上再叽叽歪歪不迟。” 既然碍眼的人已经下车了—— 景染微微拉下了长孙祈沐的脖颈,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她薄薄的唇瓣凑了上去,整整一日的时间就是为了照顾着那个臭丫头的眼睛她才只是抱抱这人而已。如若不然就是时时刻刻腻着才好,就如这会儿,她实在想念极了这人清雅馥郁的雪莲香,便再也控制不住,也不想再控制。 长孙祈沐轻笑着伸手托住她的脖颈,纵容着她的贴近和触碰,两人在车上腻了小半个时辰才互相整理了衣物和头发进了这间别院。 另一头姜柏奚早已坐到了屋内,耷拉着眼皮儿瞅着桌上放置的一页信纸,想了想扬声道:“给本太子拿纸墨来!” 这一声灌注了强劲的内力,蓝歌连忙拦下要破门而入的猎户,接过纸墨端了进去。 姜柏奚对着桌面努努嘴,蓝歌上道地将手上的纸墨放在了姜柏奚面前,然后将姜柏奚面前勾勒着银丝线的硬摺纸收了起来。 一张正反两面都印有淡淡粉青色花瓣的纸页,这种花便是甘丘独有的甘青,一年四季花开不败。而整封信的内容只有短短两行半,字迹却清秀端正,末尾短短两个字的落款。 -——末歌。 姜柏奚没有多余的指示,双腿直剌剌搭在另一条凳子上,对着面前的信纸将脑袋一点一点的。 蓝歌直愣愣立在边上,眼睛随着姜柏奚的脑袋百无聊赖地一上一下,半晌后无奈道:“殿下,您不带末歌来也就算了,这道例行问安的摺子也这么难回?” 他自六岁起便跟在姜柏奚身边,如今却是越来越猜不懂自家殿下的一举一动了。这道问安信的主人末歌便是姜柏奚的贴身医女。她是在跟自己差不多的年龄,以药王谷谷主的弟子身份进了姜柏奚的东宫,也服侍在她身边十余年了,每月例行一次的把脉问安做的从无差错,这次姜柏奚出使青越却意外地未曾带上她。 姜柏奚斜睨着蓝歌,语气不佳道:“本太子未曾带她倒是苦了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蓝歌顿时绷直了脸,这都哪儿跟哪儿! 第118页 姜柏奚轻哼一声,执笔而起,干脆利落地在纸上勾勾画画起来,嘴里还不满地咕哝道:“本太子白养了她十年,出来三个月了才给我来了廖廖一封信,真是没良心的白眼儿狼!” 蓝歌探头去看,只见姜柏奚笔下凌落利索地显现出来的是——一只王八。 蓝歌:“……” “她千里迢迢地给本太子送来了十八个字,本太子便也还她十八笔!”廖廖几下,姜柏奚画完后把笔一扔,拎起信纸抖了抖便递给蓝歌,懒懒道:“传回去吧。” 蓝歌接过那只线条简洁却栩栩如生的王八无语凝噎,想着太子殿下有时候,在亲近的人面前真是任性的厉害。 姜柏奚闭着眼懒洋洋靠在椅背上,鼻孔朝天,“她不是例行询问本太子身子康健么,这千年王八万年龟,一目了然,自然代表了本太子身子吉祥的很。” 蓝歌顿时一脸凌乱地带着信纸出去了,真是,没见过赌气这样形容自个儿的。 …… 将被姜柏奚涂得花里胡哨的信鸽重新抛掷出去后,蓝歌重新隐了下去。 另一边刚进屋的两人,却是看着长孙祈沐手中刚从青越京城传来的急信顿住了脚步,一道细长的纸条上用略显仓促缭乱的笔迹写着短短一行字: 皇后娘娘突然于宫内消失,暂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午好么么哒,终于发出这一章并解锁新人物emmm 第53章 青丝绕结 今日的天色稍显阴沉, 外面细风颳过树隙的声音听起来便极为刺耳。 景染看完长孙祈沐手中的纸条抿了抿唇, 长孙祈沐却只是微顿了一下便抬手将它燎于烛火之上化成了细灰。 “绵儿。”景染忽地上前一步, 从背后环住长孙祈沐的腰身, 在她鬓角轻蹭道:“今日不去泡药泉了好不好,我想早点儿睡觉。” 没等长孙祈沐说不好, 景染又将手覆上她的手背,笑道:“你看, 我的手现下是不是很暖?今日外面风大, 停一日也不碍事的。” 长孙祈沐如何能不知道她的心思, 将她的手反握进手里捉到唇边亲了亲,喟嘆道:“其实母后会突然离开青越皇宫的事情我早有预料, 所以就算我现下立即赶回去也是无济于事的。” 嗯?景染因她的话眨了眨眼睛, 猜测道:“凤姨果真和荔贵妃有所牵扯?“ 长孙祈沐因身后这人突然改变的称呼弯了弯眼睛,又有些奇妙地好笑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是这样猜测的,可自我着手查探后, 才发现母后只是一直以来都挂念着乌荔的一个人而已,所以荔贵妃才会待我母后多有异样。” 皇后挂念着乌荔的一个人?景染因着长孙祈沐的话皱了皱眉却没吭声, 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所以母后这些年看似与世无争, 待后宫嫔妃仁厚宽和, 究其原因也只是因为她并不在意父皇罢了。她手下亦有一支从凤家带出来的势力,这些年以来一直在偷偷网罗搜集着来自乌荔皇宫的各种消息,所以我猜母后真正的心思,其实是在乌荔皇宫罢了。” 景染有些讶异地摩挲了一下长孙祈沐的手心,乌荔皇宫?难不成皇后真正想嫁的不是越帝, 而是靳鞅的父皇才对? 长孙祈沐捉住她下意识作乱的手指,继续道:“而且母后是在靳鞅的母妃入了乌荔皇宫之后才嫁给父皇的。”她顿了一下,轻声问道:“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凤栖宫里温酒煮梅,母后对靳鞅避而不见的事情么?” 景染点点头,将脑袋枕在长孙祈沐的肩颈上有些唏嘘,想着其实从自己,长孙祈沐和靳鞅的父辈开始,她们几个之间就註定有着不休的纠缠了。 长孙祈沐解开她的手握在掌心,转身柔声道:“你若当真不想的话今晚便不泡药泉了,走罢,先去吃饭。” 景染乖觉地点点头,跟随长孙祈沐出了里屋的门,正好姜柏奚也从隔壁的屋内走了出来,三人一同坐到饭桌上,姜柏奚拎起茶壶倒了三杯茶,问道两人:“凤姨突然失踪是什么情况?” 虽然以姜柏奚的情报网也收到了这个消息没什么奇怪,不过景染听她突然也改了“凤姨”这个称呼,便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你做什么也喊凤姨?” 姜柏奚睁大了眼睛,咽下口中的茶水,莫名道:“她是娘的手帕之交,我喊她凤姨有什么奇怪?” 景染忽地噎了一下,哑口无言,姜柏奚看她的样子顿时便知她方才在想些什么,一脸嫌弃地瞄着她的肚子道:“都说一孕傻三年,你这才几日便怀上了?” 景染一口气下不来,见姜柏奚还要出声调侃,顿时抬起手要去打她,被长孙祈沐紧紧攥了回来。 她偏头看向身边这人晶亮的凤眸,听她软软糯糯的嗓音开口道:“莫恼,只要生出来的孩子过得去,你再傻我都要的。” 景染顿时呆了一下,看着长孙祈沐眸中的笑意,眸光闪动了片刻,低声问道:“你喜欢孩子么?” 长孙祈沐岂能不知道这个惯常聪明的姑娘在傻想些什么,目光柔软地偏头回看她,在姜柏奚饶有兴味地等着她开口时忽地扫袖煽灭了屋内所有的烛火,凑在景染的唇齿间低声呢喃道:“我有你一个便够了。” 第119页 景染心下猛然间颤抖起来,不可自抑地想去回吻她,长孙祈沐却只是浅浅一吻便抽身离开,同时怔懵了片刻的姜柏奚在一片黑暗中怒声咆哮道:“你们两个给本太子滚出去!” 景染听到长孙祈沐似是低低轻笑了一声,顿时想起她晶亮的凤眸中偶尔会极浅地露出那种孩童恶作剧得逞般的狡黠笑意,她也猛然挥袖将室内的烛火重新燃起,定定地去寻着身边这人的眼睛看。 长孙祈沐似是知道她会看过来,故意阖起了长软的睫毛,捏了捏她的手心无辜出声道:“我倒是巴不得即刻便带她走,你可是确定?” 她这一句话自然是说给姜柏奚听的,景染顿时好笑,这人想必是看她方才被姜柏奚调侃了,在替她找回场子罢了。 果然姜柏奚的桃花脸一瞬间黑似锅底,咬牙切齿道:“你要是敢,本太子就是拼着皇位不坐,也势必要搅得你们大婚之日休想洞房不可。” “……”这个后果就有些严重了,景染看了一眼长孙祈沐淡淡扬眉不以为意地样子,憋着笑给姜柏奚顺毛道:“我还有好多种下棋的方法还没教你呢,自然不会一跑了之的,先吃饭罢。” 姜柏奚自然也明白对面那两人就是在妇唱妇随,轻哼一声,对门外扬声道:“蓝歌,端饭菜来!” 景染不由再次感慨了一下蓝歌真是十全十美的好护卫,看着他将菜上完出去后,听姜柏奚又开口问道:“所以凤姨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景染偏头看了一眼长孙祈沐的意思,便将方才两人说的话给姜柏奚复述了一遍,姜柏奚听完后夹着眉头道:“凤姨竟然心仪乌荔那个老头子?却被靳鞅的母妃抢了先?” 景染想着荔帝不过也是和他父王差不多的年纪,如何能是老头子?她睨了姜柏奚一眼没搭腔,拿起筷子来简单地吃了一些东西,饭后不久便拉着长孙祈沐去洗漱,早早窝进了暖暖的被窝。 两人窝在一块儿看完了薄薄一本村野怪记后,景染抽了长孙祈沐手中的书扔回桌子,软软地抱了一会儿她的腰,轻声开口道:“小丫头,就算没有凤姨的事儿,你也该回去了。” 长孙祈沐绕了她的一缕发丝缠在指尖儿,没应声,景染又轻声喟嘆道:“你再跟着我往前走一日,回程便要多费两倍的时日,况且你这几日处理的密折越来越多,定有一大堆的事情还在等着你。你若现在若无其事跟在我身边,之后却偷偷日夜赶路还要不眠不休地处理事务,那我宁可现下便不顾一切地跟你一走了之。” “好,我明日便回京。”长孙祈沐听她说完紧了紧手臂,薄唇碰在她的发丝上沙声应道。 景染心下酸软,想抬头亲亲她却被长孙祈沐按住了脑袋,听她轻声道:“别动。” 景染乖巧地贴回了她的心窝,感觉到那人灵巧的手指好似在勾缕着她的发丝来回缠绕编梭。 没过太久长孙祈沐便停了手,搂着景染的身子将她轻轻翻了一边,仍旧伸出右臂搂着她的身子,让她平枕在自己的右肩,左手举着一个同心结放在两人眼前,寻思般问道:“好看么?” 景染看着眼前用两人发丝编成的同心结,浅棕色的凤眸闪过一丝讶异,这个结实在编的巧极了,是先将两人的发丝极细地拧成了一股,才细细密密的来回缠绕,尾端还束成了一个特殊的心形。 “很好看。”她轻声道。 长孙祈沐却好似有些不满意,眸光深深定在眼前的同心结上看了半晌,极轻地呢喃道:“不及教我的人编的好看。” “嗯?”她这一声轻如鸿毛,景染没听清楚,偏头去看她。 “我说好看便留给你贴身戴着。”长孙祈沐轻笑一声,忽地指尖溢出一缕气线将两股发丝齐齐断掉。 “这样的同心结如何贴身佩戴?”景染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自然是装进香囊里,我的傻姑娘。”长孙祈沐低头吻了一下景染的额头,同时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个红色的香囊来,极快地拉开囊口丝线,将这枚同心结装了进去。 景染又讶异地眨了眨眼,从她手中接过这枚小巧精緻的香囊后来回打量。香囊的两面都用银丝线绣了纹饰,一面是一种繁复折绕的腾纹,好似是一面图腾,又好像是一种藤蔓类的植物,另一面绣着两只类似鸳鸯却不是鸳鸯的鸟儿,正在交颈相缠。 长孙祈沐搂她在怀,静静垂睫看着她眸中的神色。 景染来回翻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这个香囊是你绣的?” 长孙祈沐点点头,景染又问道:“什么时候?” 长孙祈沐眸光动了动,摸着她的脑袋轻声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便绣了,那时便想着,总归有一日会得到你,便用它来定情罢。” 难怪这个香囊虽然保存的非常完好,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景染眼睛弯了弯,捏着香囊回想了一下两人小时候仅有的几次见面,这人虽长得粉雕玉琢可爱极了,却总是一副面色无波,生人勿进的冷冽模样,却果真在那时便对她有了如此柔软的心思了么。 见景染还要说话,长孙祈沐将她捏着香囊的那只手紧紧扣住,低下头凑近她微翘的唇瓣,将她还要启唇的话用轻轻柔柔的吻悉数包含。 第120页 景染回扣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去勾她的脖颈,被吻地迷迷糊糊间,听半撑在她身上之人细细啄着她的唇角柔软道:“甘丘京城的福佑楼是我的产业,你若在甘丘遇到紧急的事情,拿着那块儿白脂玉佩去那里,便可调动我在甘丘所埋的全部势力。” 作者有话要说:  哎我自己都被自己码的好甜,你们不夸夸我么? 还有入v之后更是收到了编辑的一波敲黑板,划重点,心累之余非常感谢还在一路陪伴的宝宝们,亲亲都给你们么么哒,抱来的颜文字来一个^3^ 另外还有一件事,明天约莫会更迟一点到晚上十一点左右叭,咩 第54章 下马之威 整整一夜, 鹤唳的风声未曾停歇, 长孙祈沐静静搂着窝在她颈窝的人偏头往外看了一眼,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 她转回视线, 目光柔软地落回怀中之人的脸颊,细细巡梭半晌后定在她的唇瓣上。 约莫是昨晚被自己折腾得狠了, 这人向来好看的唇瓣有些微的红肿。长孙祈沐怔忡了片刻,紧蹙着眉头凑了过去, 克制地轻轻触碰了一下之后, 伸手招过了床边的衣衫。 景染是在轻微的摇晃之中睁开的眼睛, 只是入目的顶棚让她怔愣了一下,她刚偏过头便见捏着笔桿的姜柏奚也抬眼看了过来。 “醒了?”姜柏奚看她近日里越来越迷瞪的样子轻笑了一声。 景染没答话, 微微环顾了一下四周, 沙哑问道:“她呢?” “谁?你家小丫头?”姜柏奚故意挑眉,见景染面无表情的样子撇撇嘴,继续道:“走了, 你是被她点了睡穴抱上马车的,她说你昨晚受累了, 让你好好睡一觉。” 姜柏奚话落, 桃花眼微妙地在景染露出的脖颈和唇瓣上来回扫视了几圈儿。 就这样偷偷走了?景染紧紧蹙了下眉, 姜柏奚睨着她咧咧道:“你看你这副样子,就活像被抛弃的小媳妇儿一般。” 看景染依旧不说话,姜柏奚低头在摺子上添了两笔,继续道:“那个木头人儿就是受不住你这副模样才点了你的睡穴,就这样她抱你上马车的时候还差点儿松不开手, 你要是醒着那还了得。” 景染被她的话逗得翘了翘嘴角,却下意识地轻“嘶”了一声。 姜柏奚又抬头斜睨过来,眸光更是微妙,在景染抬手去碰唇角的时候,她忽地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了一面小镜子凑到了景染面前。 景染看着镜中的自己眸光动了动,姜柏奚紧紧盯着她眸中极少露出的羞涩神色哈哈笑了一声 ,又努嘴示意她往下看。 景染又缓慢地将视线移到脖颈上那些暗红的印记上,感觉脸颊忽地发烫起来,好似从镜中看到了昨晚那个向来温柔的人,是在怎样的情难自抑下覆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了这许多寸寸炙热的印记。 姜柏奚看她这样子,“啪”地一声将镜子合了起来,语气嫌弃道:“你这个女人真是没救了。” 景染没搭理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翻了个身继续闭上了眼睛,却是觉着无论如何也睡不暖了。 在她第五次翻身轻嘆的时候,姜柏奚终于受不了地抬头道:“你要是睡不着了就起,陪我下棋!” “不起,就要翻。”景染翻了个白眼儿,故意又将被子弄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凭什么她睡不着就要陪那个臭丫头下棋?她怎么不陪自己睡觉。 姜柏奚磨了磨牙,看着她这副心情不佳的模样,索性一扔毛笔,将手下的密折推到了一边,也倒下仰躺到了锦被上。 景染暗自憋闷了一会儿,忽然觉着自己这副样子有些好笑,她翻身看向旁边半晌没出声的人,看她也闭眼睡了起来不由笑出了声。 “喂,臭丫头。”景染将脖颈的被子紧了紧出声叫道。 姜柏奚眼皮儿动了动,没出声。 “演戏精?”景染又骚扰道。 姜柏奚呼吸重了重,还是没应声。 景染轻轻抬了下眉梢,软声道:“好妹妹。” 姜柏奚蓦地睁开眼睛瞪了过去,语气佯装不佳道:“承认我是你妹妹了?” “怎会,你这么好的妹妹打着灯笼都找不着。”景染笑意莹莹地喟嘆了一声,看着她轻声道:“跟我说说你在宫里的生活罢。” 姜柏奚勾了勾嘴角,看了景染半晌才眯眼道:“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自小被太/祖母教养长大,学文习武,论政议国,顺理成章的背负江山罢了。” 景染听着她故作大咧的语气沉默了片刻,她如何不明白,姜柏奚口中轻描淡写的这些东西如何是用顺理成章便能够概括的。 这个比她还要小上三岁的小丫头,跟她生在不同的地方,受过不同的教养,也背负着截然不同的命运。可这个小丫头是和她有着一模一样血脉的亲妹妹,她在心底第一次做出这样隐隐猜测的时候,除了些微的惊诧之外,更多的是隐隐期待的欣喜。 这样一个和她血脉至亲的人,却是习惯了将所有潜藏至深的情绪都暗暗隐在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之下,不教任何人窥探与看清。 姜柏奚深深看了景染一眼,忽地继续开口道:“你知道臭老头当年在皇宫居住的宫殿叫什么名字吗?” “嗯?”景染回看她,听她也叫熟了臭老头这个称呼有些好笑。 第121页 “叫重华宫,在长安殿的隔壁。”姜柏奚将视线挪回天花板,忽地放软了眸光缓声道:“长安殿是我居住宫殿的名字,我身为女子,所以并未出宫立府,一直居住在东宫。宫里并无别的皇嗣,所以我不曾和任何人有过阴暗流血的争斗,太/祖母又掌权牢固,一直庇护我到三年前亲自揽过所有的权势,独当一面,所以我自小其实并未受过什么苦。” 景染眸光暖了暖,轻轻嗯了一声,又听姜柏奚歪头问道:“你就没什么好奇要问的么?” 景染静默了片刻,开口道:“甘丘皇嗣淡薄,其实和太/祖母脱不了关系对么?” 姜柏奚阖了阖睫毛,长久未曾出声。 这便算是默认了,景染心下嘆息,也不再开口,偏回脑袋闭上了眼睛。 皇位和皇权的谋夺从来便不仅仅只是皇嗣之间的争斗,多少后宫的女子为了自己的血脉能够坐上那个天下至尊的位置并代代传承下去,极尽狠辣和阴损手腕,丧尽天良,终其一生也在所不惜。 所以在这样教养下长大的姜柏奚,如何能不想着去谋夺天下,可她总归还是因着这种祖辈的亏欠,才一直没有对屡屡暗算她的荔帝动手罢。 在外赶车的蓝歌眸光里闪过一丝无奈,挥鞭将车赶得更快了一些。 一连又是数日,越接近甘丘京城落雪越是无休无止。 景染自长孙祈沐离开的第一日起便每日都能接到她的一封来信,她摸着传信飞鸽的羽毛,用姜柏奚的彩墨给它们的脑袋上全部染上了天青色的心形才作罢。 而且长孙祈沐的来信多是只有一张纸,甚至是极为简短明了的几行字,却总是让眉眼弯弯的景染熏红了脸颊。 姜柏奚一边翻着白眼儿,一边在景染提笔回信却总是写了一张又一张还不罢休的时候,适时地出声提醒她,传信的飞鸽可能会被重得半路掉下来被人烤了吃肉。 “……”景染惆怅又纠结地放下手边已经写好的厚厚一摞,重新简洁地回了一封回去,将已经写好的纸张全部妥帖地收了起来,留待日后亲手交给那个人看。 姜柏奚越来越看不得她的样子般终日埋首于密函,三人一马又在连日的颠簸之后终于接近了甘丘的京城。 好在天公实在作美,在仪仗队入城门的那一瞬,等待已久的姜柏奚拉着景染无声无息地飘回了原本的太子座驾中。 进来的速度实在太快,景染并未看清外面是何情形,却能够非常清晰地听到沿街百姓如同海浪般欢呼迎接她们的太子回京的声音。 看来身边这人不仅为政清明,手腕卓绝,更是已经深深受到臣民的爱戴和崇敬。 姜柏奚对着景染得意地挑挑眉,伸手挑开了马车帘幕。 景染顺着车窗看出去,满街的百姓更是欢呼不已,随着礼仪队的缓缓行进对着姜柏奚行跪拜大礼,姜柏奚一手挽着马车帘幕,扬声沉稳道:“都免礼平身!” 沿街的百姓自姜柏奚的车驾过去之后便听令地起身,在姜柏奚的车驾还未行驶过来之时依然自发地叩首行礼,景染沿路看过来,心下深深震撼,今日跪地行礼的每一个人,眼底有的都只是满满的爱戴和尊崇,没有一个人是迫于对权势的敬畏而深深跪地,如此得民心的一个掌权者,如何能掌不了这天下。 姜柏奚无奈轻嘆了一声,只好放下帘幕,笑着对景染咕哝道:“你看,他们都不听我话。” 景染看她一瞬间恢复了小孩子一般的模样,好笑地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一路行进到宫门口,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面前是已经等候多时的甘丘文武百官。 姜柏奚拉着景染坐在车中并未动身,甘丘百官当前领头一人是个鬚发皆白的老者,他待马车停下后便礼数周全地拢袖朝前走了十几步,恭身道:“恭迎太子殿下回朝,请太子下车。” 姜柏奚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一声不吭地眯了眯眼却并未动身,景染倒是挑了下眉梢,看来这甘丘朝臣也并不是省油的灯。 外间恭身的长青侯顿了顿,重新扬声请了一道,马车依旧毫无动静,他鬚眉动了动,看向车前的蓝歌询问道:“蓝护卫,太子殿下可是在内?” 蓝歌点了下头,面无表情道:“自然是在的。” 长青侯直起了身子抿唇不语,这时另一个稍显年轻一些的官员直直走到近前,未看长青候一眼朗声道:“请太子殿下和景世子下车。” 姜柏奚轻哼一声,这才拽着景染下了马车,半眼也没扫长青候地越过他朝宫门走去。 右相看了一眼冷脸的长青候,嘆息一声也跟了上去。 “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姜柏奚在跪地行礼的文武百官和一堆太监宫女中来回巡视了几遍,在终于确定没看到要找的人时,桃花眼危险地眯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莫方,时间线会走得很快 还有被你们几个昨天在颜文字上的关注点可爱到了,来来来,今天展示一个我自己的? ?? 第55章 无赖之人 半晌未闻姜柏奚的声音, 跪地垂首的甘丘群臣不由心下咯噔了一声, 想着这恐怕是要给长青侯揭皮了。 景染刚转头觑了姜柏奚一眼, 一阵踢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她不由回头瞧望过去,这一眼果然看到的便不是普通的人。 第122页 只见一队两人一行, 十人一列的乌衣劲骑正紧随着当前一领头之人纵马疾奔,而当前这人一身银色盔甲闪闪发亮, 红色风氅逆风飒扬, 说不出得威严肃逸。 配上这样锦衣骑的银甲少年普天之下都只有一个, 那便是甘丘的少年将军——花青墨。 他虽然刚刚达及二十的年纪,却是五官浓邃, 锋芒毕收, 如同敛刃的利剑,令人望而生畏。 “吁”地一声,亮黑的高头大马前蹄驰起又稳健落下, 马上之人墨眉高扬,也不下马, 端直拽着缰绳对姜柏奚扬声道:“你这泼猴子, 还不教众位大人起身, 又要着今夜挨户挨府地去送肌损露么?” 景染眸光微动,偏头见同样转过来的姜柏奚闻言对身后摆摆手,同时桃花眼中现出不一样的神采,咧嘴道:“你到哪儿去接我了?” 花青墨压眸扫了一眼面上端着规矩的神色,却是已经竖起耳朵的众人, 忽得催马疾动,三两下便奔到了姜柏奚身边,顺手弯腰展臂将人捞到了马背之上,便直直纵马奔进了宫门。 姜柏奚对身后之人翻了个白眼儿,勒住缰绳出声道:“后边儿还有一个,将她卷上来。” 花青墨往后瞥了一眼没动作,松松搭着姜柏奚的腰倦声道:“一个连武功都没有的病秧子,你带回来做什么?” “她只是暂时武功尽失而已,你以为她的武功在你之下?”姜柏奚没好气地打掉花青墨的手,袖中锦练蹿出将景染卷到了身前,抢过缰绳后便继续催马奔驰,不一会儿便自宫门消失了身影。 而还站在宫门口的甘丘群臣早已凝结了脸上神色,彼此左右瞧望许久,硬是没哽出一句话来。 花青墨是谁? 不仅是甘丘门楣忠高的清贵公子,是令天下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更是姜柏奚身边独一无二的青梅竹马。 所以早对姜柏奚身边那个位置心照不宣了十数年的甘丘群臣,在听闻了他们的太子殿下竟然极尽手腕和心思带回了一个未婚夫君时便是大惊不已,这下又以为会出现的腥风血雨忽然转变成了三人共乘一骑,众人更是无语凝噎。 这……看天色好像又要下雪了啊。 在皇宫内肆意纵马狂奔的三人自然没能看到这些老臣脸上精彩的神色,花青墨被夺了缰绳,索性两条胳膊都懒洋洋地环住了姜柏奚的腰,还顺带将头搭在了她肩膀上。 而姜柏奚被夹在中间控着缰绳,时不时要歪着脑袋去看前面的路,也索性将手中缰绳一把塞进景染手里由她掌控,自己也空出手环住了景染的腰身。 景染:“……” 皇宫内来往驻足的宫女侍卫无一不目瞪口呆,花将军和太子殿下两人共乘一骑他们见得多了,自不稀奇,只是今日,这……这三人共乘一骑是何情况? 而且当前纵马一人看起来白衣风华,天人之姿,想来必是太子殿下带回的景世子无疑了,不过花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景染随意拉着缰绳,垂眸看了看搂着她腰腹的手,正想着现下将这双手打掉是不是太无情了?身后便响起一道赞扬的声音: “不错,能控得住我的花花!不过刚会御马可不行,想娶我怀里这个小泼猴子,还得能打过我这一关!” 这道话音自然是花青墨发出的,景染听到“花花”这个名字,眼角刚是一抽,姜柏奚不满的声音便响起了,“本太子又不是设擂台比武招亲,还由着你们打来打去的来抢?” 她扬了一下眉头得意道:“本太子若是高兴,便都将你们招进后宫又如何?” 景染:“……” 花青墨将下巴搭在姜柏奚肩上,睨着景染的后脑勺,一如既往地倦声道:“本将军倒是不介意做小,就是不知你捧回来的这个有没有容人之量。” “如若将来生出来的储君算我的,就算再容下百八十个也好说。”景染也勾起嘴角,意味深长道。 花青墨墨眉绞了绞,忽得清笑了一声,嗓音干净润耳道:“不愧是景逸的血脉,你这个人本将军认下了!” 景染眸光动了动,她父王? 姜柏奚眉毛也飞起,桃花眼冰采晶亮,骄傲道:“当年的德钦王爷以一己之力逼退敌军三十万兵马,而如今本太子马上的两人若是联手,当也不输百万雄兵!” “百万雄兵你就做梦想想吧!”花青墨懒洋洋地嗤出一声,打断姜柏奚道:“你若再给不出真刀实枪来,就是把我夸成朵花我也给你弄不出百万雄兵来!” 姜柏奚一噎,正要恼怒地转头去瞪身后之人,忽地出声喝道:“站住!” 花青墨脑袋动也没动,仍旧搭在姜柏奚肩上,打了个哈欠闭眼问道:“又是你那个不听话的小医女?” 姜柏奚没回他话,一把将肩上的脑袋推开,嫌弃道:“重死了,你要睡滚进殿内睡去。” 景染也抬眸去看,却只见到殿门上的“长安”二字一晃而过,同时姜柏奚的身形忽得飘起,如一缕轻烟般顷刻间就没了踪影。 “……”景染拉着这匹其实自己识路跑进了长安殿的黑马一时不知该往哪儿拐。 因为她压根儿连姜柏奚飘去了哪个方向都没看清楚! 第123页 没了枕肩的花青墨又恢复了那副肃敛俊逸的样子,只是忍不住哈欠连天地对景染询问道:“那个泼猴子又去撒泼了,你是想过去围观还是我带你一起去睡觉?” “……”景染正想着那臭丫头有什么好看的便被人拽着袖角飘身而起,极快地闪进了宫殿东北角一片药园子,她抿唇看了一眼已经被放开的袖角,便听花青墨道:“喏,看到了没?” 景染看向眼前点点头,并不非常大的园子里此刻满目都是青翠,各种珍稀的药草正在烈烈冬日里展示着截然不同的蓬勃生机,可以看出有人精心将这片药园子打理的极好。 然而不远处站在药圃间的姜柏奚却是抬手便揪下了一片药草叶子,两指夹起,对着面前的人竖眉不满道:“你不接本太子还敢躲我,你还有理了?” “……”这一揪怕是一片金叶子都被揪下来了,景染眼角抽了抽,暗骂这个臭丫头真是辣手摧花。 花青墨也见怪不怪地“啧”了一声,无趣地打了个哈欠,飘身便走了。 景染见姜柏奚对面一个医女打扮的人眉心猛然抽动了一下,接着便见姜柏奚得意道:“你赶紧哄哄本太子,要不然我就将你这些花花草草全部揪了餵我的踏雪和银锥!” 景染眸光微妙地动了动,正等着姜柏奚对面的人做出反应,便见姜柏奚忽得偏头“啾”地一下啄在了对面之人的脸颊上,同时听她明媚的声音懒洋洋开口道:“玉美人儿,可是你告诉我偷看会长针眼儿的。” 景染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瞪了姜柏奚一眼,真是个锱铢必报的演戏精,别人的脸如何是能胡乱亲的? “她可是本太子的人,本太子如何亲不得?”姜柏奚不以为意地挑挑眉,重新将视线转回眼前之人,不高兴地抬手用指背弹了一下眼前姑娘的额头,继续不满道:“你这个养不家的白眼儿狼,本太子放你在心上,还特意给你带了东西回来,你倒可好,躲我,避我,还气我?” 末歌闻言静默半晌后,唇角动了动,姜柏奚扬眉等着她说好听的话,谁料却等来一句“可你也揪了我的草药。” 姜柏奚眉头正要竖地朝天高,又听末歌补充道:“还非礼了我一下。” 姜柏奚顿时被气笑了,往前跨了一步,极近地贴着眼前人的面颊歪头道:“非礼?” 末歌隐在袖中的手指刚动了一下,姜柏奚猛然将人往怀里一拉,箍着她的腰身亲在她的眉心,鼻尖,在唇瓣上犹豫了一瞬落在唇角,贴着她的额头勾唇道:“那这样呢,嗯?” 景染猛然敛了眸光,认真地打量了片刻姜柏奚眸中神色便准备转身离开,谁知蓝歌却是忽地飘身而落,语气有些不同寻常道:“太子!” 姜柏奚皱了皱眉,看了眼怀中之人已经阖起的眼帘,偏头问道:“何事!” 蓝歌好似这才看到姜柏奚和末歌抱在一块儿,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姜柏奚自顾自地箍着人。约摸又是太子殿下在欺负末歌了,蓝歌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地看向正抬步离开的景染。 姜柏奚也看了景染一眼,扬声道:“说!这里没有外人。” 蓝歌闻言便道:“刚刚传来消息,青越的九公主殿下和乌荔靳长公主共同现身在两国交界处的桐城,并且大打出手,双双负伤,因何缘由还暂未查探出来!” 景染猛然顿住了脚步,凌厉抬眸,原本合该回京的人竟然去了桐城,而且还和靳鞅交手负了伤!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到第二天系列emmm,一回到家我就没了自由委屈巴巴,今天的那章在晚上更mua~ 第56章 甘落情网 姜柏奚闻言也忽地蹙起了眉, 搂着末歌的手并没有松开, 而是问道蓝歌:“可清楚她们两个现下的行踪?” “乌荔的礼仪队现下正行进到桐城, 靳长公主歇在了驿站养伤, 而青越九公主——”蓝歌又犹豫了一下,看着景染的背影措辞道:“暂时还未查探到行踪。” 景染身子猛然一震后便是立即抬步, 却被一道身形蓦地挡在了身前。 “你做什么去?”姜柏奚蹙眉看着景染,清声分析道:“她是暗中去的桐城, 自然要隐匿行踪, 而且那尊金秧子既然也受了伤, 至少表明她是没吃亏的。” 景染心下突然一松,抿了抿唇角还是绕过了姜柏奚往外走。 姜柏奚低头想了一下, 伸手拽住了景染的衣角将她拉了回来, 出声道:“你身后跟着个尾巴,将他叫出来问问。” 景染眼睑微敛,蓦地清喝了一声“罗诺!” 罗诺自景染面前现出身形, 对着她垂首不语。 “她让你跟着我做什么?”景染忽得压声问道。 罗诺犹豫了一下,答道:“暗中保护您。” “再说!”景染凤眸紧眯。 “……听从您所有的命令。”罗诺沉默半晌, 知道再隐瞒不过, 主动出声道:“殿下是暗中去拦截了靳长公主, 因为靳长公主趁殿下近日不在京城,从伽龙寺偷偷取走了一样东西——” 姜柏奚闻言动了动桃花眼,景染却是蓦地打断罗诺的话,沉声问道:“她现下在哪儿?伤得可重?” 第124页 罗诺心下一暖,连忙答道:“景世子放心, 公主现下已经在回青越京城的路上了,至于身上的伤,调理一段时日应无大碍。” 景染脸色蓦地缓和下来,蜷了蜷手掌才出声问道:“靳鞅从伽龙寺取走了什么?慧忍大师去哪儿了?” “属下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一本佛门古籍,一直藏于伽龙寺的天经阁。而慧忍大师自开春后便又出外云游去了,所以才给靳长公主钻了空子。”罗诺回道。 一本破经书有什么用?姜柏奚见景染已经恢复了寻常的模样,没好气地松开拽她的手,问道罗诺:“所以那个木头人儿是早有预谋的半路拦截?那将东西截回来了么?” 乌荔的仪仗队现下正好行进到甘丘和青越的边界,说明长孙祈沐是掐着时日做了这件事,否则过了两国交界处的桐城便是乌荔的地盘了,那时再想要从靳鞅手中夺回一样东西的难度不亚于登天。 可即便如此,要从随行隐卫齐全,且必有防备的靳鞅手中夺回被取走的东西又岂是易事。 难怪那人那天晚上如此乖巧地便应了她回程的打算,而且昨日里传来的信件中俱是些扰她心神的荤话,景染动了动眉梢,心下好好给那人又记了一笔。 罗诺抬眸看了眼姜柏奚,认真答道:“属下是我家公主殿下的隐卫,只听命于我家公主和景世子,奚太子的话请恕我无法回答。” “没有本太子的默许你以为你进得了这个皇宫?还能贴身跟到我的长安殿?”姜柏奚顿时恼怒地竖眉。 而罗诺则是忽然陷入进了寂声的犹疑中。 “……”看着蓝歌有些幸灾乐祸的眼神儿,景染没好气地解救罗诺道:“说罢。” “是!”罗诺一脸正经地应了一句景染的话,才道:“公主不算多有准备,只贴身带了罗译一人,至于东西,是取回来了!” 姜柏奚看着罗诺故作正经的样子,受不了地嗤了声:“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人!” 景染偏头斜瞥了姜柏奚一眼,对罗诺道:“跟我来。” 她话落便抬步走出了药园子,罗诺连忙飘身跟上。 姜柏奚瞅着两人离开,撇嘴重新闪到了末歌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眼她淡淡的神色,扬眉问道:“你方才想说什么,嗯?” 末歌低头拨弄了一下眼前一株火芯草的花芯,没吭声。 姜柏奚毫不犹豫地伸手将那颗花芯再度揪了下来,一把插进眼前之人的发顶,将人重新箍进怀里愈发不满道:“这花有本太子好看?你竟敢晾着我!” 末歌垂眸看着被揪掉花芯的火芯草空管里冒出一滴殷红的汁液,再将眸光转向腰间箍着的手,压着眉心道:“太子殿下,你今日可是与花草犯沖?” “什么犯沖?本太子这是物尽其用。”姜柏奚满意地看了眼末歌头顶的花芯,又微微用力掐了一下她的脸,瞪眼道:“休想避重就轻,赶紧说,做什么要躲着我?” 末歌不欲开口,动了动身子想挣脱姜柏奚的手臂却发现她箍地极紧,只好开口道:“我并未躲你,只是看你身边桃花儿开得正旺而已。” 姜柏奚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凑近她低声道:“什么桃花儿,本太子可只揪了这一朵花儿,如今正插在你头上,你还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末歌忽得抿唇不语,姜柏奚深深看了看她的眼睛,又凑近一些,贴着她的额头喟嘆道:“我走时让你细想周全给我回信,你却将我晾了整整三个月,如今我回来了你还要躲着我,没良心的死丫头!” 末歌感受到额上传来的温热触感,低声道:“我不是传了信给你,是你未曾好好儿回。” 姜柏奚顿时气笑了,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没好气道:“我看来看去,那十八个字也只是一道本太子宫中医女请安的普通摺子罢了,哪里是我的末歌给我写的信?” 末歌看着姜柏奚的眸光动了动,却是没应声。 “看来这三个月没苦了你倒是苦了我。”等了半晌还未见这人说话,姜柏奚轻嘆一声抬手捧过她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唇角咕哝道:“若说非礼的话我还想继续非礼,怎么办?” 她话落便松了好看的眉头,也不管这人说不说话了便偏头凑了上去,试探性地在她唇角碰了一下之后便辗转挪向了唇瓣,却是还没动作便猛然僵住了身子。 末歌轻飘飘自姜柏奚僵住的手臂中脱身而出,将头上的花芯摘下来戳进姜柏奚襟口里,边往园子外走边对身后僵在原地的人幽幽道:“太子殿下,我的花是用来入药的而不是揪的,你既然揪下来了便当药用了罢。” 姜柏奚瞪大了桃花眼看着当真出了园子的人,恼怒道:“你竟敢给本太子下药!” “是你自己揪的,我只是加了点儿别的东西罢了。”末歌话音落下便自药园消失了身影。 隐在暗处的蓝歌早已惊到不知所措,看末歌果真离开了后连忙现身在姜柏奚面前,磕巴道:“太子,您和末歌这……这是?” “是什么?如你所见!”姜柏奚竖眉叱了蓝歌一句,咬牙切齿道:“你还不赶紧带本太子回去!” 第125页 蓝歌连忙抱起姜柏奚飘回了正殿,景染看她这幅模样被抱进来,拧眉对罗诺吩咐道:“你下去罢,照我说的做,你家公主那里自有我去说。” 罗诺只犹豫了一瞬便只好点头应是,飘身离开了屋内。 蓝歌将姜柏奚放上软榻之后也连忙隐了下去,景染走到近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问道:“你那个小医女做的?” 姜柏奚似是不想回话又动不了脑袋,只得默默撇了一下眸光,景染轻笑一声,伸指搭上她的手腕,眸光奇妙道:“一个半时辰,正好够我配出解药的时间,你这个小医女可不简单。” “那自然,她可是本太子的人!”姜柏奚闻言扬扬眉,喜滋滋地回了一句,回完才恶狠狠地破口大骂道:“不过是个黑心黑肺的死丫头!” 景染居高临下睨着她,眯眼道:“什么时候开始动了心思的?” 姜柏奚戛然住了嘴,看着景染的神色,故意大咧咧地含糊道:“心思这种东西谁说得准,她自五岁起便跟在我身边了。” 景染猛然间敛了神色,沉声道:“就算你原本不知道她是何人,你也合该清楚你身子里长年累月的毒是如何来的!” “管她是何人,她跟了本太子十年便是本太子的人!”姜柏奚忽得眯眼看向头顶的悬樑,一字一句道:“至于这毒,她亲手下进来的,本太子便要她亲手给解了。” 景染定定看了姜柏奚半晌,忽得转身坐到了桌边,冷硬地端着一杯茶不说话。 姜柏奚偏回眸光看她,软声喊了句“姐?”。 景染并未搭理她,反倒转身留给她一个背影,姜柏奚无奈嘆声道:“你家小丫头那日临走前说——” 她故意顿了一下去看景染,见她毫无波动只好继续道:“她说,乌荔最擅布置暗桩,青越皇宫既然有个端妃,那我甘丘皇宫也合该有的才是。” “所以你明知她的身份也在所不惜?”景染忽得转头眯眼道:“哪怕日后会有诸多后悔和不可预料?” “她不一样的。”姜柏奚没多做解释,桃花眼闪着潋滟的光,对景染柔声道:“姐,你再待一段时日我便放你走,我不干扰你和你家小丫头,你也由着我自己处置这份儿心思好不好?” 景染静默地看着姜柏奚眸中从未有过的柔软波光,忽地起身走到榻边揉了下她的脑袋,恨声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还不是早就被吃得死死的!” 姜柏奚听到她这句话,忽得勾唇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举不在的第二天,想她……【滑稽】 第57章 双双闹腾 眼看姜柏奚还能笑得出来, 景染没好气地挥手, 将她的脑袋彻底揉成了个鸡窝才离开了软榻前。 “你方才给那条尾巴指派了什么事情?”姜柏奚僵着身子不能动, 只得任由着景染欺负完了才翻着白眼儿出声问道。 景染走到软榻对面的书架前, 目光在齐整罗列的书卷上巡梭而过,漫不经心地简洁道:“让他去长青侯府偷侯印。” 姜柏奚闻言, 登时眨了眨桃花眼,景染又道:“既然那个老头子今日当着甘丘文武百官的面, 便给了我个如此大的下马威, 那他岂能让我过清闲的日子?所以与其等着他给我找磕碜, 还不如我先动手给他找点儿活干。” 姜柏奚又眨了眨眼睛,突然笑了。 甘丘传国四百余年, 自始祖皇帝起便立有祖规, 异姓不得封王,无功不得封侯,所以长青侯如今便是甘丘的百官之首, 他的侯印便相当于皇帝的玉玺,诸王的王印, 如若丢失, 长青侯必定寝食难安, 自然是再没有心思和功夫再花在景染身上,不过—— “长青侯府的大小不输皇宫,那个老头子又精得跟狐狸似得,你确定你派去的人能摸得到他藏印鑑的地方?”姜柏奚再次眨了眨桃花眼。 “那还有什么好摸的,去隐卫布置最多的地方就是了。”景染随口应了句, 将眸光定在一本侧面是青灰色的薄本儿上,动手将它抽了出来。 姜柏奚噎了下,想着还真是,刚想出声提醒一下长青侯府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又觉多余。派出去的罗诺可是那个木头人儿的贴身隐卫,又如何能办不成这种事儿。 景染已经转过了身子,对着她挑挑眉,捏着一本书捲走了回来,也闲闲坐在软榻上,寻思道:“你其实是想拉我回来做挡箭牌罢?” 姜柏奚桃花眼极快地凝了下,有些挂不住神色地撇眼道:“这就被你看出来了?” “那个老头子都敢顶着你的面儿给我下马威了,我如何能看不出来?”景染轻笑了一声,斜睨着她,问道:“所以他想逼着你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早日给皇室添子嗣,巩固江山根基!”姜柏奚虽语气不以为意,但是眉目间却凝挂了些许烦恶之色,可见是被叨叨得狠了。 不过若是姜柏奚的心思在末歌身上,甘丘还真是要绝了皇嗣了。景染敛了眉目,正色问道:“所以你现下还没能收服朝权?由着他威胁你?” “朝政上的事儿我怎会由他置喙,不过他倒也不是威胁。”姜柏奚神色郁郁,长吁一口气道:“现下在明面上甘丘皇室的血脉已经单薄到只剩下我一个了,那些满朝野的老头子就是因为太忠心,才整日在我这里操持着这个心!” 第126页 景染默然,突觉无言以对,姜柏奚又恨声补充道:“所以自从我来了葵水之后就再也没安生过!那帮老古董整日里变着法子往我宫里塞人,恨不得我立马便能怀上一个!” 看着姜柏奚皱巴的能夹死蚊子的眉头,景染好心地没笑出声,抬着下巴问道:“所以你后来找了屋里那个做挡箭牌?” 她说的自然是花青墨,姜柏奚闻言往内殿瞅了一眼,忽得皱眉道:“他睡在我床上?” 听这意思—— 景染意味深长地反问道:“所以他先前都睡在哪儿?” 姜柏奚挖了她一眼,一脸肃然道:“本太子现在已经是有——”她顿了顿,“是快有家室的人了,如何还能让别人进我的内殿,你赶紧将他给我扔出去!” “我现下没有武功,可扔不了他。”景染无辜地摊摊手,又道:“况且以他的身手,你觉着除了你自个儿还有谁能扔得动?” 姜柏奚正不高兴地将眉头又夹深了一些,已经脱去了盔甲的花青墨自己从内殿走了出来,轻袍缓带,步履闲适,端得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你这泼猴子,我可是听到了。”花青墨自顾走到姜柏奚面前,挑了下眉头便抬手去抽她襟口插着的火芯草花芯。 “那朵花被下了药,你若不想像她一般僵在那儿最好别动。”景染适时地出声提醒道。 花青墨伸出的手指煞时顿住,目光转了转才好似看到姜柏奚一动不动的别扭姿势,收回手啧声道:“又是你那个小医女?” 他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居高临下睨着姜柏奚看了片刻,意味不明道:“你可是太宠她了。” “本太子就乐意宠着她。”姜柏奚挑了挑潋滟的桃花眼,对花青墨竖眉道:“倒是你,竟偷听我们说话?” “我可做不出那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只是正好出来,便听到了你要将我扔出去的那句罢了。” 花青墨似是不高兴姜柏奚这般揣测,大手又胡乱地在姜柏奚已然乱成了鸡窝一般的发顶撸了一把,才睨着她的肚子幽幽道:“你才是没良心的死丫头,我这两年替你挡掉了多少烂桃花,又隔阻了多少老古董的心思,而且我每回从长安殿走出去的时候,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儿就活像我哪里不行似的。” 猝不及防的景染:“……” “这是你堂堂花氏清贵的嫡公子能说出来的话?”姜柏奚恼怒地瞪了眼花青墨,赶人道:“你赶紧给本太子出去,以后都不需要你了!” 花青墨冷哼了一声,一边往外走一边佯装悲嘆道:“知道了知道了,你现下已经是快有家室的人了,古人常道有了新欢忘了旧爱,看来本将军便是要彻底失宠了……” 守在殿内口的宫女和太监闻言俱都默默垂下了头,小心翼翼地请礼道:“花将军慢走。” 屋内的姜柏奚咬牙切齿地对着门口的方向瞪了一眼,恨不得立刻便能飞身出去将花青墨给一掌拍死,景染有些同情地瞅着她安慰道:“莫急,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再有一个时辰药效便过了。” 姜柏奚又改为瞪她,景染无辜道:“做什么?我又不是你的新欢,可别迁怒我。” 在姜柏奚快要炸毛的时候殿门忽地被轻声扣响,一道恭敬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太子殿下,皇上派老奴前来传旨。” 姜柏奚示意景染拉了张薄毯给她盖到身上,对门外扬声道:“进来!” 总管大太监成权叠手快步进到了屋子中央,规矩垂头道:“见过太子殿下和景世子,皇上召景世子即刻去御书房见驾。” 景染眸光动了下,姜柏奚却只是懒声道:“下去罢。” 成权未曾多言,躬身退了出去,景染还没来得及对着姜柏奚挑眉,便听她道:“你歇一会儿便去我内殿泡药泉,不必理会。” 景染将眉挑完,清声道:“你怎知我不想去见见他?毕竟可算得上是堂叔的人。” “有什么好见的。”姜柏奚嗤了一声,道:“反正明日宫里设宴总会见到的。” 景染思衬了一下点点头,唤进了门外的清池嘱咐了两句,便进了姜柏奚的内殿。 姜柏奚看着几人相继离开,将眸光移回天花板,无趣地数着心跳声过了一个时辰,待到药效解开后便立即拖着僵硬的身子飘进了偏殿。 一身软衣轻衫的末歌,此刻正倚在跳跃的烛火下调配着药液,面前的桌上井然摆放着许多精緻小巧的琉璃瓶。 姜柏奚在窗前顿了顿脚步,看着火光中那人清晰的面容,心下火气便忽得挥散了个干干净净。 她两步走过去从背后将人搂住,贴着她尚且熨着水汽的发丝咕哝道:“你这个狠心的小丫头,我现下浑身都疼,你快给我揉揉。” 末歌手上动作纹丝不动地将药液从一个瓶子均分到三个瓶内,再拿起另外一瓶继续精准地加入,好似未曾感觉到身后抱了一个人。 姜柏奚咬牙切齿道:“你究竟要晾本太子到什么时候?” 末歌慢条斯理地捏起一个琉璃瓶摇了摇,依旧半丝也未吭声。 姜柏奚忽得松了手,恼怒地转头唤了声:“蓝歌!” 第127页 一脸惊吓和莫名的蓝歌连忙自窗外现身,听姜柏奚扬声吩咐道:“给我拿笔墨和印鑑进来,本太子要下旨立夫君!” “你还不赶紧动身!”见蓝歌在窗外扭捏踌躇的样子,姜柏奚顿时竖眉。 蓝歌连忙领命飘去正殿将东西取了过来,桌旁的末歌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瓶身,出声提醒道:“殿下要下旨应该去您的正殿,这里是属下的寝殿。” 姜柏奚见她终于开口,脸色刚一缓又蓦地冷凝起来,怒道:“这整个长安殿都是本太子的宫殿,本太子就偏要在这儿拟旨!” 见只有一个背影的人又不开口了,姜柏奚顿时一把接过蓝歌手中的东西,当真在明黄的帛布上动起了笔,刷刷的声音自屋内清晰响起。 末歌原本摇晃瓶身的动作顿了顿,隐在袖中的左手忽得动了一下。 蓝歌见姜柏奚果真在帛布上拟出了与景世子一月后大婚的旨意不由呆了一下,只是他嘴巴刚张开一点儿又不由张的更大,因为—— 原本在帛布上写的好好的墨黑字迹突然间便如同水渍挥发一般逐字消失了,这…… 姜柏奚自然也看到了,一双桃花眼闪过璀璨的光,抬头看了一眼桌边的人。将毛笔往蓝歌手上一扔,扯过这张帛布便朝前走去,同时对身后的蓝歌摆手道:“下去罢!” 蓝歌顿时明白过来,满脸复杂的端着笔墨又隐了出去,心下想着原本太子殿下一人便足够闹腾,这下又加上了个青出于蓝的末歌,这两人今后还不知会怎么相互折腾。 姜柏奚走到末歌身边,一把拿下她手中的瓶子扔到一旁,将手中帛布塞进她手里,指向上面正在消失的字迹,板着脸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末歌没去看帛布上的内容,垂了下眼睫,忽得抬眼问道:“你以后还揪我的花么?” 姜柏奚眸光忽得动了动,乖巧摇头道:“不揪了,我帮你一起打理。” 末歌极轻地笑了下,又低声道:“那外面的烂桃花呢,剪么?” “不剪——”姜柏奚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扬声道:“连根都给挖掉。” 末歌被她的话逗得弯了弯眼睛,抬起眼睫在姜柏奚脸上细细巡视了一遍,将眸光缓缓落在她的唇瓣上。 姜柏奚向来张扬的眸光柔软下来,正准备偏头凑上去,末歌忽得牵住了她的手,轻声问道:“哪里疼?” 姜柏奚呆怔了一下,随之嘴角蓦地咧了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又更新到半夜系列emmm,不过没有小公举的第三天,还是想她【滑稽2.0】 第58章 这般滋味 末歌见姜柏奚又咧出一副大傻子般的笑容, 心下也被她的愉悦感染, 嘴上却道:“既然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看来是没多疼。” 她说着便准备收回手, 姜柏奚自然不能任由她松开,连忙拉了回来, 轻嗔道:“你这个死丫头,明明心下有我, 却偏偏不懂得疼人。” 末歌听她这么说, 微微煽动了下眼睫, 却也没有反驳。 姜柏奚盯着她细微的小动作,见她露出一点点羞涩的样子, 愉悦地弯了弯嘴角, 拉着她的手软声道:“你看,你既然现下已经默认了心里有我,今后就不能再晾着我, 冷着我,躲着我了。” 末歌听她难得温柔的语气有些好笑, 却又有些许新奇, 点头实诚地询问道:“那我当该如何对你, 殿下?” “你自然是应该疼着我,哄着我,纵着我,还有多陪陪我,多和我说话, 不能再少言少语了,最重要的是,你不能再动不动就把你的药用在我身上了。”姜柏奚略微不满地罗列出来一大串儿,又轻夹了下眉毛补充道:“还有,你不能再唤我殿下了,要换个亲近一些的称呼。” 末歌默了一下,试探道:“阿奚?” “嗯?”姜柏奚顿了一下眨巴眨巴眼,露出笑意颔首道:“可以,不过,你还未曾答应我前面说的那些。” “你前面说什么了?”末歌也学她的样子,无辜地眨了眨眼,只是觉着自己的眼睛不如这人潋滟的桃花眼好看。 “好呀你——”姜柏奚一把伸手将人箍进怀里,贴着她的额头颇有些恶声恶气道:“我说你不许再像今日一般对我下药了,你快些点头。” 末歌断然摇头,却是顺势将脑袋伏到姜柏奚肩头,回搂住她的腰身柔声问道:“到底哪里疼?” “哪儿哪儿都疼,浑身上下都僵了。”姜柏奚瘪瘪嘴,忽地拔高声音道:“等等,你竟然没有答应我?!” 末歌忍着笑,继续偏头压声道:“我平日里对你用药,俱是因着你犯了错欺负我的缘故。你是太子殿下,历来张扬惯了,我打不得,骂不得也约束不得,我若连这个都应了你,你日后再欺负我,我当该如何讨回来?” 好似有那么点道理,姜柏奚犹豫了一下,又犹豫了一下,才勉强吶声道:“那好罢,那,你以后欺负过我以后,也要好好哄哄我,给我说好听的话,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末歌故意学她的样子也佯装勉强道,在姜柏奚又要瘪嘴的时候忽得偏头凑在她的唇角亲了亲,眼睛亮晶晶道:“这样,可算是哄你?” 第128页 姜柏奚呆了一下,立刻抬手将她刚刚离开的脑袋扣了回来,将唇覆在她的唇瓣上嘟囔道:“这哪里算?才不够……” 她说着有些拙探地用了点力,一点一点摩挲了片刻,启唇将怀中之人的唇瓣吮了吮,紧接着软软含住,却好似不知接下来再当如何了一般长久顿了下来。 末歌身子僵了片刻,感觉到姜柏奚不再动作,有些迷惘地睁了睁眼,看到眼前这双迷离了浅淡雾色的桃花眼中熨着的一丝无措和困顿,霎时便软了心口。 四目相对间,只有长案的沙漏在稳稳朝下流动着细沙。 眼瞅着这样下去实在过于傻里傻气,末歌犹豫了一下,抬手抚挲着姜柏奚的脸颊,同样生涩地将她的唇瓣含了含,紧接着伸出舌尖在她的唇齿间巡梭而过,轻颤着探了进去。 姜柏奚的桃花眼一瞬间升起雾气,舌尖上温软的触感让她未及思索便下意识迎了上去,紧接着便软软缠绕在一起,怎样用力都触碰不够,萦绕不够。 良久之后,末歌轻轻推了姜柏奚一下,姜柏奚反而更紧地缠绕了上来,双手也是无意识轻轻抬起将末歌的脑袋压地再近一些,更近一些。 末歌受不住地闭闭眼,在姜柏奚愈加燎原的炽热紧逼中节节退败,浑身上下也好似要化成灰一般软了下来,伸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襟长久依託。 姜柏奚却是逐渐停了下来,看着她无意识的动作好似祈饶,顿时怜惜地松了松手臂,抱她在耳边低低平复咕哝道:“原来是这般的滋味,难怪那个玉美人儿整日里……” “你说什么,嗯?”末歌静静伏在她的肩头看着跃动的火焰,声音一如姜柏奚般低哑问道。 “没什么。”姜柏奚眉梢眼角都笑了开来,稍稍退开一些,伸手抚摸着末歌的脸颊,笑意盈盈地喟嘆道:“我说你可知我这三个月有多受折磨?” 末歌顺势从她怀里出来,将桌上的琉璃瓶都收了起来,偏头低低道:“是你不带我的。” 姜柏奚听她这语气中有一股她自找的意味,抬手颳了刮她的鼻樑,好笑不满道:“我就算是自找的,也有你的一份儿,你敢说你便不想我?” 末歌被她话语和动作中微带亲昵的宠溺弄得偏了偏头,闪动着神色没回话,姜柏奚偏不许她躲,拉过她的手便往内室走。 “做什么?”末歌站在原地不动。 姜柏奚偏头拉了一下她,语气随意应当道:“自然是睡觉,不是说要替我揉揉身子。” “可是天还没彻底黑下来。”末歌默了一下,依旧抿唇不动。 姜柏奚顿时不耐烦地瞪了一眼窗外半昏半暗的天色,抬袖便将窗户帘幕落了下来,又将屋内跳跃的烛火灭地只剩下一盏,认真道:“黑了。” 末歌:“……” “快些,我今日里赶路回来,又被你欺负地僵了一个多时辰,现下没有力气再回正殿了。”姜柏奚冠冕堂皇地丢下一句话,便霸道地伸手拽人,见还是拽不动,顿时扬声不满道:“本太子金口玉言,当真只是睡个觉而已,你若再别扭,我便今晚就要了……” “走罢。”末歌立马主动拉着姜柏奚往内走,见她一进屋便动作自然地开始了解带宽衣,连忙转身走到桌旁,给裊裊升烟的鸾鸟香炉里添了一勺薰香进去。 “躲什么?本太子这浑身上下还有哪一处是你未曾见过的?”姜柏奚看着那人羞涩别扭的背影,三两下将自己除的只剩下里衣,站在床边意有所指地勾唇道。 末歌抚挲了一下香炉盖子的边缘,转身走至床边将锦被拉开,轻轻拽着姜柏奚的手腕低哄道:“快些上去,我这里凉。” “是有些凉,明日里你便随我搬到正殿。”姜柏奚皱眉嘟囔了一声,顺势上了床,不由分说地将末歌也拽进了怀里,睨着她凉凉问道:“是你自己脱,还是由我代劳?” 末歌微微抿唇,尝试着动了一下自然没能挣开,只好缓缓伸手除掉了外衫,姜柏奚看她磨蹭的样子顿时不满伸手,三两下将她的中衣同样褪下,扬手从被中扔了出去。 “快些闭眼睡觉。”没等末歌再过多说话,姜柏奚果真松松环着她的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便熟熟睡了过去,看来果真是疲累极了。 末歌怔愣了片刻过后便是松下身子,将眼前明艷绝色的五官看了许久,才犹豫地伸手摸了摸这人好看却微皱的眉头,直至将那无意识隆起的一点渐渐抚平,才乖巧地缩手入被,同样搂着姜柏奚的腰身闭上了眼睛。 另一边泡完药泉刚出来的景染却是看到了等在外面的蓝歌,她一边挑眉往外走一边听蓝歌道:“太子殿下吩咐您泡完药泉就歇在她殿内的东暖阁,有什么事情待明日再说。” “她人呢?”景染随手将那本下午拿出来的青灰色薄本捏起问道。 看蓝歌长久不回话却好似微微红了脸庞的复杂神色,景染顿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复又抬步,颔首道:“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蓝歌行礼退了出去,景染在侍女的引领下进了东暖阁,妥帖地躺到床上才翻开了手中的薄本。 这卷书和她当日在清液阁书房寻出来的那本山水志一模一样,俱是讲了三国交界处的隐世屏障之地,只是当时那本在靳鞅的邀约赏梅和姜柏奚的接连叨扰下她并未曾看完整,正好今日便在这里寻到了这本。 第129页 景染将书卷翻到上次所看的地方,却发现前半卷描写憧憬的手法陡然一变,改成了颇具记载意味的实录。 最后一部分所言,神祇一族在异境繁衍立世数千年,未曾踏入过尘世也不被世人所知。直至图方三百一十五年,因不明原因陆续有人出境入世,接连搅弄天下局势十数年。 景染摩挲了一下页脚,图方三百一十五年?便是百余年前? 继续看下去,剩下大概就是说,自神祇一族入世,世人譁然,惊异于他们的不世才华,亦仰慕于他们的天人之姿,因此陆续有人前往三国边界找寻异境,后终其一生,逐其影踪,却始终未曾窥得冰山一角。 只流传神砥一族等级鲜明,以族主和神女为首的嫡系一支血脉尊贵,掌有通灵神力,其余族人亦是钟灵毓秀,凡人难以启及。 直至图方三百二十五年,神祇一族的最后一任族主和神女相继殒身,此后天降异劫,众数难逃,不过短短数日,神祇一族便彻底族灭了,只留给世人一个又一个欷吁不解的谜团。 被天劫灭族了?之后便没了?景染揭过最后一页,将手中薄本儿又来来回回翻了一遍之后便皱眉扔到了一边。 倚在床头思衬了许久,又想了下姜柏奚那个臭丫头,景染挥袖删灭室内烛火,将脑袋埋进了枕窝。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才不到两天不见我竟然觉着过了好久略略略 顺带提一嘴,神祇一族的前半段描写在十一章,看的迷濛的可以回看一眼。 第59章 隐瞒归京 甘丘肇平九年, 农历二月初六。 惊蛰一声雷, 万物萌苏。 八百里飞奔的急奏, 此刻正由淮川十三郡同时发出, 禀呈京城。 而在熹光刚刚透进的东暖阁内,景染正倚身床头, 把玩儿着手中一枚小小的青铜印鑑。这枚印鑑正是罗诺刚刚取回的长青侯侯印,周身雕腾的纹饰和姜柏奚的太子印玺同出一辙。 屋内静谧, 跃火无声, 看桌角的沙漏, 不过刚刚走至寅时。 就在这样的悄然寂静中,外门和屏风接连被推开, 衣带尚未完全系好的姜柏奚, 手持隐卫递上的密折走了进来。 “你竟起得如此早,不是说春宵苦……”景染坐直身子,刚挑眉说了半句话便住了口。 她望着脸色难看的姜柏奚走到床前, 一言不发地将手中密折递了过来。 景染接过,极快地浏览了一遍, 同样沉默下来。 眼见着姜柏奚周身气压愈来愈低, 景染将密折合上, 放至一边,压眉道:“现下正值冬日,而一夜之间,十三郡同时爆发瘟疫,可是天灾?” “能同时操控十三郡, 就算不是天灾,在百姓眼中,那个能人为的人,也该有着通天御地之能了!”姜柏奚比她更要清楚这其中的阴渠暗壑,眉目愈加沉暗,“况且,你昨日刚到甘丘,今日便爆发了百年未见的疫疾,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只要有人有心引导,你克了淮川十三郡,甚至克了整个甘丘的传言,顷刻之间便会传遍天下。” “如若操控,如何做到?”景染又沉默了一下,问道。 “淮川十三郡北靠玉雪山,玉雪山是祖祖辈辈相传下来的通天神山,所以每年春分前后,百姓多会引流玉雪山的冰雪融水来灌田和家用,以祈求来年五谷丰登,无病无灾。” “淮川离这里多远?”沉默半晌,景染又问。 姜柏奚怔了一下,皱眉,“你想做什么?” “既然有人看不得我来这里,自然是顺势离开。”景染望着姜柏奚淡淡出声,见姜柏奚气息微滞又补充道:“不过我可不是被逼走,论医术,我是岳麋山的入室大弟子,何人敌得过我师门威望?论身份,我是你旨定的甘丘国师,何人比我更加合适?” “所以,”景染淡淡定下结论,“由我赶去十三郡赈疫,再合情合理不过。” 姜柏奚明了她的意思,却依旧脸色难看道:“就算是甘丘朝堂有人容不下你,他们也绝不会蠢到用这种自断臂膀的手段!” “我自然明白。”景染极轻嘆了一声,眉目也拢上了一层雾翳,“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有心人又如何不会大加利用。再者,我若不亲手去破了这道谋论,甘丘从今往后,便当真容不下我了。” 景染轻阖而下的睫羽遮住眸中难言的情绪,她怎会不明白?甘丘不会用这样的手段,青越更是巴不得她再不回去。那么,普天之下还有哪处,还有何人,会极尽这样的手段,又拥有这样的能力? 已经再清楚不过。 见姜柏奚仍旧长久默然,景染揭开锦被,下床穿衣,手指拢着衣襟,垂眸坦然道:“我猜,你的消息最多不会比长青侯快上半日,所以,你若再不快些决定,到时候我便是想走,也会被堵在京城走不了了。” 姜柏奚心下茫然,沉默许久,动唇艰难道:“那你……还会回来么?” 景染系衣带的手一顿,抬眼看姜柏奚脸上是从未现出过的脆弱神色,目光柔软地上前一步环抱住她,摸着她的脑袋轻嘆道:“你这傻丫头,你是我的妹妹,我如何能再不回来?” “姐,我……”姜柏奚将脑袋在景染肩上蹭了蹭,沙哑出声。 第130页 “想说什么?”景染打断她,弹了下她的额头调侃道:“你还说我,你这不也没大婚就与她共处一室,现下还想代她赔礼道歉?” 见姜柏奚的桃花眼微微黯了下来,景染默默看了她片刻,还是摸着她的脑袋道:“她既是乌荔的人,做什么自然无可厚非。再者,若真是她动得手,也必在你们定情之前,你——” “你若认定了她,也体贴着她,不愿开诚布公地揭开来谈,便好好护着自己,情之一字,从来便不是单对一人。” “我知道了,姐。”姜柏奚唇角抿出冷硬的线条,在景染肩窝点点头,又气馁地咕哝道:“我现下没能护好你,那个木头人儿回头还不知要怎样找我算帐。” 景染听到她说起那个人,嘴角勾出一个笑容来,微微退开身子挑眉道:“你可别撒娇地早了,她若是找你算帐,我可也护不住。不过我倒觉着你那日说得不错,是时候找个术士来看看,我们甘丘的青烟是不是上到别人的坟头上去了。” “你还知道自个儿没救了。”姜柏奚终于笑了,嗔瞪着景染,“我才不会像你一般。” “好罢好罢,我们家今后就靠你了。”景染没所谓地应承了一句,摇着头就朝外走。 “等一下。”姜柏奚叫住她,从怀中掏出了那块儿凤纹紫玉,递给景染道:“太/祖母说是娘让留给你的。” “给我做什么,那和你的龙纹紫玉是一对儿。”景染偏头瞧了瞧那块儿玉,“留给你家小医女罢。” 姜柏奚不由分说地走过去将玉佩塞进她的衣襟,低声道:“既是娘安排的你便听话,这对玉佩贴身佩戴可解百毒,正好你这次防身用。” “这样?”景染莫名朝襟口看了一眼,想着那个女人可真是留了不少好东西,点点头,“那好罢,我收下了。” “对了。”她忽得又从袖中拿出了长青侯的侯印递给姜柏奚,轻哼道:“多让那个老头子找几日再给他送回去。” 没想到还是个记仇的,姜柏奚咧着嘴点点头,却道:“你可不知道他这侯印若是丢失一日,我得多处理多少政务。” “我才不管,你是我妹妹,他敢给我下马威,你便要替我讨回来才是。”景染冷哼,转身出了门,“我那个呆婢女便先留在你这里,待你明面上的派令下达,再给我送过来。” 姜柏奚皱眉想了一下,跟出院子道:“用我派人护着你么?” “自然不必,可没有马匹的脚力能跟得上我的云影。”景染摆摆手不再看她,唤出罗诺吩咐了几句,便径直离开了甘丘皇宫,一路暗中赶至淮川。 甘丘肇平九年,农历二月初十,淮川十三郡爆发建国以来最大瘟疫的消息传至京城,举朝震惊。 当朝太子姜柏奚力顶不仁重压,调兵划城,隔离疫者,并着医者三百,火速纷至各郡,控疾救人;另派护国将军花青墨及新任国师——岳麋山大弟子景染,一併前往。 景染赶至淮川的第三日,便日夜不休地调配出了解疫药方,着令军队火速熬制,逐县下发。自此疫情得控,不再蔓延,此外数万已染疫百姓均回还鬼门关,翌获再生。 后史书记载,肇平九年之疫,来势汹猛却控制得当,波及甚蕃然无人丧生,当朝国师之能,世所瞩目。 冬日暖阳,无比和煦地均照在万物之上,所有倚地而坐,不分贫贱之人,均在这样暖融融的阳光之中,感受到了新生的气息。 身着闪亮盔甲的花青墨静静杵剑立在一片荒野之中,看不远处的景染半倾身为一名老妪把完脉之后,挑着飞鬓入发的剑眉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景染行至他身侧淡淡止步,同样偏头挑眉,“想知道我的身份?” “想。”花青墨坦然点头,静静凝视着她。 “你会知道的,但并非现下。”景染忽得闪眸笑了一下,紧接着便抬步离开,如释重负的声音响在身后,“药方已无差错,接下来便交给你了。” 花青墨锋利的瞳仁里闪过琢磨不透的邃然,却识趣地站在原地,看着景染一步步走过垂花弯草和青泥小路,逐渐消失在远山巨大的金边轮廓里。 夕阳终是西斜,暗色的光线寸寸下压,映在长孙祈沐清冽的侧脸上,更显冷润。 “拿过来。”长孙祈沐面无表情地敛目开口道。 罗伊面向窗外,极快地犹豫了一瞬,深知隐瞒不过,只得无奈将刚刚抱下的黑色猎鹰,转身递给了身后之人。 长孙祈沐极快地解下鹰腿上绑着的细长简筒,拆开捲纸后只看了一眼,便是更深地凝起了眉目。 姜柏奚毫不知情,罗诺亦失去踪迹,已经近三日未曾收到回信,所以那人……究竟去哪儿了。 罗伊能清晰地感受到长孙祈沐周身忽急忽戾的气息变化,定定看她将手中摺纸顷刻间化成飞灰,从指尖流下,同时听她沉声道:“让罗译即刻备马,准备去甘丘。” “公主,只是第三日而已,而眼下正是重要时候,您不能离……”罗伊向来同样沉静地脸上现出一丝焦急,语速飞快地劝说道。 第131页 长孙祈沐凤眸蓦然冷凝,恼怒地打断她,“我让你即刻下去备马!” 罗伊身子紧然绷了绷,顶着巨大的威压再准备开口,一道懒洋洋却无比熟悉的声音骤然自屋内响起: “我倒不曾见过,你正经严肃起来的样子如此唬人。” 景染闲闲歪头倚在门框上,看那人猛然回身,随即用几近小跑一般的速度快步奔了过来,笑着张开手臂接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咳,我真的不是故意停在这里的emmm【努力认真憋住笑的严肃脸】 另外大喇叭通知那些想公举的人:公举约你们明天见! 第60章 日常甜宠 暖色的弧光自窗柩滑落, 立在窗边的罗伊极快地收敛了眸中讶异, 弯身退了出去。 景染手臂张开了许久, 长孙祈沐却是跑到距她一步远的地方猛然停了下来, 眨着眼睛道:“你——” “我什么?还不快过来。”景染轻声催促。 不过短短一月未见,这个本就小模小样的人好似更小了一圈儿, 景染来回打量着她巴掌大的小脸,不满地夹了下眉。 她话落长孙祈沐便妥帖地嵌了过来, 闪着亮晶晶的眸子仰头道:“你武功恢复了?” “……”似乎觉着哪里有些不对, 景染轻笑着弹出手指挨了一下她的额头, 无奈道:“小丫头,这合该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么?” “那, 你——”长孙祈沐朝她有些冰凉的脖颈贴了贴, 才软声道:“你回来啦?” 她这般欢喜与依恋的模样,像极了一个温柔的妻子,景染满心熨帖与满足地碰着她的发丝, 轻喃道:“我若再不回来,你可就跑了。” 长孙祈沐眉眼轻弯, 还没张口, 略带凉意却温软的吻便浅浅覆下, 却只是浅尝辄止地点了点,便云淡风轻地抽身离去。 感受到怀中之人细微的急迫,景染只是轻笑地叩紧了她的手掌。 “景染……” “嗯?”浅浅的吻离开唇瓣,却仍是在长孙祈沐的脸颊上辗转挪挲,清馥的气息好似薄薄打在心尖。 “我……”长孙祈沐又动了动仍被紧扣的两只手, 有些急哑地出声,“我想抱抱你。” 景染忽地停下了动作,虚虚挨近长孙祈沐的鬓角,微闪着眸光微妙道:“可我——” “我已经数不清我自个儿现下有多少天未曾沐浴了。” 她的声音略轻,却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意味。 长孙祈沐呆了呆,忽地问道:“清池呢?” “被我留在甘丘了。”景染道。 “罗诺呢?” “被我派去做事了。”景染又立即道。 “那云灵和云影呢。”长孙祈沐又问。 景染这回“唔”了声,顿了一瞬含糊道:“那两个胖鸟和懒马都不跑了,我将它们扔在了山上。” 长孙祈沐静默半晌,忽得手下动用了内力,挣开了景染的手掌心。 景染一惊,连忙去拉她,长孙祈沐却是已经绕过她的手,紧紧箍住了她的腰身,声音低冽道:“连云影和云灵都被你甩下了,所以你究竟是日夜不休,赶了多少日才回来的,嗯?” 景染见她尽管已经隐隐有了恼意却还是未曾抽身离开,心下一松,连忙回抱住她绵软道:“没有几日的。” “我很想你。”她顿了顿又喟嘆道。 长孙祈沐眸中蓦地泛出些许晶亮,抿唇不语。 景染以为她还是气恼,只得讨好地轻蹭了下她的脸颊,允诺道:“我以后再不会了,好不好?” 长孙祈沐撇开脸,仍旧不吭声。 景染无奈,搂紧了她,撒娇一般低语道:“绵儿,我很困,也很饿。” 再多的恼意都好似敌不过这句祈饶一般的软语,更何况,她原本就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拿这人毫无办法了。 长孙祈沐重新牵回景染的手掌,转身就拉着她朝内室走去,一连穿过三道门才绕进一间水汽氤氲的密室。 墙壁上的机关被触及,原本暗无寸光的空间霎时亮了起来,景染当先偏头看了看身边这人既往柔和的脸色,才放心地环顾起四周。 细密的雾气其实缭绕得周围并看不真切,不过正中的温泉和池旁的植株足够显眼。而且这些植株便是长孙祈沐前些日子才说过的,离了甘丘的地界便养不活的甘青。 没有过多解释,长孙祈沐轻车熟路地解下了景染的衣物,示意她泡进温泉里,倾下身道:“你好好泡一会儿,我准备好晚膳便来叫你。” 景染仰头看她,在她欲起身时轻轻捏住她的手腕,眨眼道:“我想吃你亲手做的鱼。” “你怎知是我亲手做的?”长孙祈沐止住了身形,垂眸看她。 “那般用心的菜,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长孙祈沐在听到景染轻声回答后,目光柔软地倾身吻了下她的额头,起身离开了密室。 景染看着她脚步轻快地离开,好似受到感染一般,心情愉悦地拽着池旁的甘青轻轻摇了摇。 温暖包裹的水流和室内熟悉的馥郁冷香都让困意很快倾袭上来,景染靠着修理光滑的池壁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132页 不过好似感觉并未睡多久,整个人便被拖住腋下妥帖地抱了起来。 景染下意识地拢臂遮了一下胸前,才迷糊唤了声“绵儿……” 长孙祈沐没有应声,景染却是恍惚感觉她的气息乱了乱,于是闭着眼睛软软道:“你这般轻车熟路的宠我,总让我感觉好似在梦里一般。” 长孙祈沐脚步轻微地顿了下,抱着她走出密室,垂眸低问道:“什么梦?” “嗯——”景染脑袋往她怀里窝了窝,才好似回忆般应声道:“我也记不大清了,不过那梦里有你,有云灵,有云影,还有通天缭绕的云雾,有碧波绵延的青竹,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鸾鸟,藤蔓,和……” 她一直低低缓缓地说着,长孙祈沐便静静听着,脚步放地格外轻缓。 “还有很多……很多,不过没有阴冷的权术,没有无近的算计,更没有那些横亘在我们中间,需要理会的诸多筹谋……总之,总之是一场好梦罢。” 她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无意识在长孙祈沐心口又蹭了蹭。 “那便不理……不理会。”长孙祈沐将她紧紧搂了搂,无限亲昵地贴着她的额头喃喃道:“有我呢……我在的。” 她走到内室,将景染放到暖好的软榻上,眸光清明又柔软地为她层层穿好衣物,打理好发丝,才重新抱着她转到桌旁,就着这样将她搂进怀里的姿势,轻声问道:“可是清醒了?先吃点东西再睡。” 景染好似被宠坏一般,又好似当真疲怠至极,勉强睁了睁眼睛,睏倦地点头道:“你餵我。” “好。”长孙祈沐只答了一个字,神色愈加柔和地拿起筷子,不假思索地夹了几样菜色到青瓷小碗里,再一一送至景染唇边餵她吃下去。 待到餵她填了一些东西,长孙祈沐才夹过几块儿剔透的鱼肉,指尖轻巧地来回撩拨了几下,一堆毛绒绒的细刺便被挑到一旁,完好的鱼肉送进了景染口中。 这筷鱼肉入口即化,又饱含了荷花的清香,景染睁了睁眼,问道:“荷包鱼么?” “嗯。”长孙祈沐应了声,问道:“还要么?” 景染听她的话,来不及多问,忙不迭地点头,“要的。” 长孙祈沐弯了弯眼睛,再夹过一筷鱼肉,餵她吃进嘴里。 直至将整条鱼完整餵完,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长孙祈沐又夹了些别的菜,景染仍旧一口一口地往下吃着,眼看着桌上的大半菜色已经快要见底,长孙祈沐终于顿住了筷子。 她摸了摸怀里这人丝毫不见圆鼓的肚子,犹豫地贴着她的耳边问道:“可是吃饱了?” “嗯?”景染合了合下意识张开的嘴巴,越来越迷糊地问道:“可还有鱼?” 长孙祈沐忍俊不禁,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颊,低哄道:“没有了,下次做两条好不好?” “唔——”景染无意识瘪了瘪嘴,乖巧点头道:“那便饱了。” “好的。”长孙祈沐笑着抱她起身,稳稳将她放至内殿的床上,替她拉好锦被,柔声道:“好好睡一觉,我在的。” “可我还没去看过那个臭老头。”景染忽地睁眼出声道。 长孙祈沐放下床幔的手一顿,摸着她的脑袋微笑道:“爷爷很好,已经醒过来一些时日,身子的余毒也差不多清完了,待你睡醒,我们再过去看他好不好。” 景染信赖地点点头,依她所言闭上了眼睛,极快地传出均匀的呼吸。 长孙祈沐又定定看了她许久,倾身在她唇上吻了吻,才放下床幔走了出去。 静静候在帘外的罗伊将长孙祈沐一系列的动作看在眼里,眼中的邃然复杂已经化为深深的嘆息。 她家公主殿下已经用情如此之深,希望景世子也能不辜负这番情意才好。 “漠北的回信传回来了?”长孙祈沐挑开珠帘走了出来,回手将屋门轻轻合了起来。 罗伊跟随她走到中殿的窗边,摇头回道:“并未收到漠北的回信,只是隐卫来报,镇守漠北十五年的戍卫将军霍辛方忽然得急病暴逝了。” 长孙祈沐搭在窗柩的指尖蓦地用力了一下,思衬片刻,道:“立刻给顾景舟传信,让他务必控住漠北的十五万兵马,此外最好抓住霍辛方暴逝的死因。” “是。”罗伊刚刚转身,急匆匆地小糰子便快步跑了进来,只是一扬声便被罗伊捂住了嘴巴,“小声些。” 小糰子满脸困惑,还是眨了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待罗伊放开他后低声道:“公主,殊鸾郡主此刻又在御书房闹腾了,皇上宣您快些过去。” 长孙祈沐手指搭在窗柩,转身往内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才抬步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举:听说昨天有人嫌我戏份少,那今天可看够…… 柿子一把抢过话筒,漠然地朝台下压眸扫视了一圈儿:竟然有人想看我媳妇儿???那不如先来试试我四十米的大刀?! 第61章 新年快乐 宫灯初上, 月满中天。 长孙祈沐不待通禀的太监扯开嗓子便直直跨进了殿门, 偌大的御书房光线明亮, 正中琅毯上正跪着腰板直挺的殊鸾。 第133页 越帝抬眼瞥着长孙祈沐进来, 似是并不在意她的越矩之举,而是指着殿下的殊鸾问道:“她今日这一招是你教的?” 殊鸾立刻挺身出声, “皇伯伯……” “朕没让你说。”越帝打断殊鸾的话,示意身旁的大太监文秀将手中的一本册子递给长孙祈沐, 看着她道:“你说。” 长孙祈沐睥睨着文秀手中的册子, 却并未伸出手接。文秀呈禀半晌, 只得隐晦地望了越帝一眼,随即将册子展开呈在长孙祈沐面前。 长孙祈沐只是垂眸淡淡看了一眼其中内容, 便偏头看向了殊鸾。 满脸坚毅的殊鸾仍旧端直地挺着背嵴, 却没来由地不安了一瞬。 越帝却没理会她,只是定定锁着长孙祈沐的脸,言辞还算温和道:“朕问你, 若朕不遵从母后的遗谕,是为不孝, 那你们拿此手谕来威胁朕, 又该当如何?” 他说到后半句声音忽沉, 殊鸾骤然感觉肩上一压。 长孙祈沐坦然抬头,却是淡淡反问道:“父皇以为,我若有此手谕,会给她用?” 越帝一噎,将册谕重新压在手下, 沉声道:“他已经和亲甘丘,你还……” “父皇,她只是被暂请甘丘奉至国师而已,哪里有和亲一事?”这次换长孙祈沐干脆地打断越帝的话,不容置疑道:“所以,儿臣总会接她回来的。” 越帝脸色猛然沉郁欲滴,扬起手中册谕就想掷出去,又忍了下来,咬牙切齿道:“你将朕跟你说过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么?!就算你有本事将他再弄回来,朕也绝对不会应允你们的婚事!绝不会!” 一旁心惊胆战的文秀看越帝脸上已显灰败之色,连忙跪地劝道:“皇上,您切勿动气,注意龙体啊……” 他说着又连忙转向殿下的长孙祈沐不迭磕头道:“九公主,皇上近日这场病来得急,太医院嘱令万万动不得气,您……也请您也少说两句啊……” 长孙祈沐将目光从越帝脸上缓缓挪向桌角俯身的文秀,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越帝脸色刚刚和缓一些,一只脚跨出殿门的长孙祈沐又拧头对着殊鸾道:“你还不出来?” 殊鸾身子一僵,还想再说什么,触到长孙祈沐的目光还是起身跟了出去。 殿内的越帝终于还是横手将桌上的谕册扫了出去,在空中拉开一道长长的弧线。而末尾那行“准许自择姻缘”的小字,静静躺在地板上散发着淡淡嘲讽。 浓稠的暗色中似有夜风,平添了些许阴沉如水。 始终绷直心弦的殊鸾再三犹豫还是开口道:“九姐姐,我……” “你当真想要嫁于裴劲松?”长孙祈沐偏头打断殊鸾的话。 “当真。”殊鸾怔了一下,重重点头。 “你确定?不后悔?”长孙祈沐停下脚步,目光直直逼视着她。 “我……我确定。”似是为了表明决心,殊鸾又重重点了几下脑袋,再次开口道:“不后悔!” 长孙祈沐深深看了她片刻,颔首道:“好,我帮你。”她顿了一下又道:“可你要知道,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若不去争,不愿等,不想取,就永远都是十之八九。而有些人,你得不到和不想要,从来都是两回事情。” 她话落便直直抬步,将殊鸾远远甩在了身后。 殊鸾张了张口,还是一言不发地目送长孙祈沐清隽的背影渐渐模糊在夜色中。 晚风好像刮地更急了一些,流云殿内却保持着让人舒适的暖润,又许是因着有了那个人在的缘故,长孙祈沐这么想着,直直越过等候在外的罗伊和罗曦,轻手推开了内殿的门。 火光昏暗又静谧,轻轻挑开的床幔之下便是那人微微蜷缩的身子,长孙祈沐定定看着她,忽得就退却了心中阴郁,将面前的隆起一团连人带被地捞进了怀里。 景染清明地睁开眼,软声问道:“回来了?” 长孙祈沐顿了一下,歉疚地看着她没有一丝睡意的眸子轻声道:“吵醒你了?” 景染摇头,咕哝道:“你不在,睡不熟。” “嗯,”长孙祈沐目光柔软地亲亲她眉心,“我去洗漱,等我一下。” 她说着起身簇了簇被角,便极快地走了出去,外面还在等候的罗伊抱着一高摞密函道:“公主……” “那些明日再处理。”长孙祈沐脚步顿都没顿,一边快步往密室走一边目不斜视地摆摆手,“你们也早些歇着罢。” 欲言又止的罗伊和一脸懵逼的罗曦对视一眼,罗伊将手中密函一股脑推到了罗曦手中,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罗曦:“?” 她看了看从门槛跨出去的罗伊又转头看了看从帘幕前消失的公主,茫然地眨了几次眼才福至心灵地看向内殿的方向。 “笨蛋!”罗译的声音适时响起。 验证了猜测的罗曦朝门外瞪了一眼,一边不服气地抱着密函往外走,一边暗自感慨着原来自家的公主殿下在欢喜的人面前还有如此急切和怠惰的一面。 躺在床上的景染呆呆顺着床幔的缝隙没看多久,比床榻间更为凝郁的冷香便倾袭而入,伴随着屋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悄然却熟悉的脚步声点点清晰起来。 第134页 她的心也随之砰砰跳了起来,随着那人愈加急迫的脚步变动着频率,这种期待又煎熬的感觉,无一不让她感觉到踏实与熨帖。 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楚且分明地感受到欢喜一个人,期待一个人,和渴慕着一个人的满足滋味。 随着床幔被轻轻挑开,那人穿着轻薄睡袍的身影终于清晰完整地出现在了眼前,景染整个眉眼都弯了起来,亲昵地环住她的腰身将她捞到了床上。 长孙祈沐顺势躺在景染身侧,未发一言地将手臂环垫在她颈下,半覆着身子去亲吻身下之人,寸寸轻缓的薄吻柔软又情动,低低压抑的喘息也渐渐难耐起来,唇舌交缠间是从未有过的抵喉相噬,每一下的触碰与牵引都让长孙祈沐更加迷醉地缠绕用力。 厚密的睫毛也渐渐被潮润,她开始难以抑制地轻轻摩挲抚慰景染的后颈,息薄着灼热气息的吻也缓缓顺着景染脖颈的弧线逐渐前挪和下移,却最终只是停在她翩巧的锁骨上来回吮舐。 景染压抑着被撩拨的悸动睁眼看她,见身上这人明明情动到不行却还要低低隐忍的眸子,沙哑出声道:“绵儿,你……” 长孙祈沐忽得将手掌轻轻覆上她的眼睛,流连在景染锁骨的唇瓣也翩然上移,重新纠缠着她柔软的舌尖来回舔舐。 只是这样的吻悄然间多了几分脉脉想贴的暖意,少了几分难耐灼热的潮涌,方才寸寸火热的□□如温泉水流般缓缓褪去。 景染的身子重新放松倦怠下来,将手掌信赖地蜷在这人的手心,仰着脑袋迎合着这个软软的吻。 长孙祈沐吻了一会儿,在景染逐渐不在动作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乖巧贴合的睫毛顿时莞尔又怜惜地放开了她。 到底是已经多睏倦,才会在这样的亲密中迷糊到不再动作,却仍旧不舍地配合着她的贴近与亲昵。 在景染眉心疼爱地吻了一下,长孙祈沐摸着她的脑袋柔声哄道:“乖,睡罢,我抱着你。” 景染在迷迷糊糊听到这句话后才终于放松地熟睡了过去。 长孙祈沐满足地包了包手心的手掌,才贴着她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整整一夜,风轻帐暖。 在天色将明未明之时便已醒过来的长孙祈沐,抱着怀中睡得正熟的人一动不动。静谧的空间却接连响起了两道轻微的波空之声,随即一团小小的身影扑棱进了床帐内。 长孙祈沐微微抬眸做了个手势,云灵却仍旧无声扑棱着翅膀,低头瞅着抱在一起的两人,碧眼流动着趣味盎然的波光。 长孙祈沐略微警告地看了它一眼,又无声做了个手势,云灵才不情不愿地钻了出去,又悄无声息地飞出了屋内。 殿外的罗伊看着门上渐渐上移的光影,犹豫再三还是抬手推开了门。 只是殿门刚一打开,一只扑棱着翅膀的小白胖鸟便出现在眼前,还狡黠地歪着脑袋,用流动的碧眼打量着她。 罗伊呆了呆,下意识抬手去碰它却被云灵唰地躲过,她收回手要跨进殿门的时候,又被挪回的云灵挡在了身前。 “……”罗伊讶然了一瞬,竟然觉着这只外形略微奇特的小鸟是在阻止她进去。 “这是景世子的鸟。”罗译的声音又及时出现。 罗伊恍然,看着面前这只灵慧的鸟,试探道:“我带你去吃肉好么?” 云灵豆大的碧眼中好似流过不满,罗伊暗想,景世子的鸟果然是可以听得懂人话的。 不过她以为是云灵并不吃肉,于是又道:“那我带你去找虫子?” 云灵又瞪眼“啾”了一声。 “要不,”罗伊再次试探道:“吃豆子?” 这下云灵直接二话不说地冲到了罗伊头顶,以闪电之势将她的满头发丝啄成了鸡窝,且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扑棱着翅膀扬长而去了。 化身罗曦的罗伊:“……”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放假了,也终于赶在2017年的末尾放上这一章,真是赞美新年,赞美自由! 同时这章真的难以总结出章节名了emmm,就用这个名字祝大家新年快乐叭mua! 另外每一年都是新的开始,有缘在这里和素未蒙面的你们建立缘分,很是奇妙的同时又感觉到非常荣幸,真心祝愿大家在这一年里拥有新的希望和更好的自己! 第62章 册立太子 云灵眨眼间就飞地毫无踪影, 留罗伊独自在门口萧瑟半晌, 隐在暗中的罗译看到这一幕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罗伊没搭理他, 抿唇将推开的殿门重新合上, 面无表情地回了偏屋,待她重新打理好回到正殿的时候, 往常已经穿梭忙碌半早上的殿门仍旧闭合如初。 这下她没有分毫犹豫便推门走了进去,在接连穿过外殿和中殿之后又心下犹豫起来, 不过还是将脚步放到最轻推开了内室的门。 果不其然, 窗户的帘幕仍旧落下, 台角的烛火也已燃尽,只是床幔微微敛开了半边, 露出长孙祈沐偏过来的脑袋, 和她怀里看样子睡得正熟的人。 “……”好像觉着有哪里隐隐不对,不过罗伊没有过多思索,压声就准备开口。 长孙祈沐抬手制止住她, 偏回头看了景染一眼,刚尝试着坐起身, 腰上便应时缠上两条柔软的手臂, 而且无意识箍地极紧。 第135页 “乖, 我不走。”长孙祈沐露出笑意,抬手摸了下景染的脑袋,便当真又倚身靠了回去。 罗伊:“……” 她面色复杂的看了半晌,只好犹豫着再开口劝说,长孙祈沐却是一边示意她将窗户的帘幕稍稍卷上一些, 一边挥袖将原本靠在屋角的桌案轻飘飘招到了床边。 “……”又一次满脸凌乱的罗伊顺从地将昨日堆积的密函全部抱了进来,看着长孙祈沐轻轻拿了个软枕靠在身后,便就着这样的姿势处理起事务来。 而她怀里那个人则是被长孙祈沐轻声诱哄着放下了手臂,好睡得更加舒服一些。 这样的情形无疑美好到让人喟嘆,只是罗伊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感受,原本长久以来,她始终以为是自家的公主殿下更加隐忍索求,却没料到实际上竟是景世子更为黏人一些。 长孙祈沐偏头看了眼罗伊难得呆愣地样子,有些好笑地压手示意她可以退出去了。 罗伊又是一呆,自家的公主殿下何时笑出过这样的模样:“……” 这怕是罗曦附体了罢……长孙祈沐睨着罗伊招袖一扫,一股清凉的风顿时迎面扑了过去,罗伊连忙快手快脚地退了出去,同时拽住了正准备破门而入的罗曦。 “?”罗曦稳着手上的铜盆一个趔趄,急声道:“别拽了别拽了,快洒了都。” 罗伊松开手,回身将屋门带上,淡淡道:“不必送进去了。” 罗曦认真地看了看她这一脸欲盖弥彰的样子,张了张嘴神秘问道:“公主和景世子……那样了啊?” “……”罗伊瞪她一眼,一边拉着她离开门口一边道:“瞎猜什么,是景世子日夜兼程赶回来见公主,现下还没睡醒罢了,公主心疼她,便陪在床上处理事务了。” “那景世子定然也喜欢公主极了。”罗曦心下为长孙祈沐感到欣慰,又问道罗伊:“早膳也不必准备了么?” “不必了不必了,快走……”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声音渐渐传远,长孙祈沐笑着从门外收回了目光,满足地俯身亲了亲景染的脸颊,才伸手捉起了笔桿儿。 一直到午膳时分,罗伊新换了一批密函进来,景染仍旧呼吸匀称地熟睡着,长孙祈沐也没有丝毫要起身用膳的意思,她只好无奈地抱起批好的密折再次退了出去。 正巧从外面回来的罗译不知从那个方向飞身落到了罗伊面前,问道:“公主还未起身么?” 罗伊点头,“有事儿禀报?” “应当不急。”罗译摇摇头,接过罗伊手中的密函便立即飘身走了。 这一日似乎过得极快,待到窗柩的暖光再次滑落而下的时候,罗伊又一次推开了内室的门,床上的景染仍旧一动不动睡得香甜,而已经处理完密函的长孙祈沐似乎是在百无聊赖地垂头捏着手指头玩儿。 “……” 罗伊扶着门框眨了眨眼睛,便见长孙祈沐又瞬间恢复了面色肃然的样子。 “……”莫名觉着这样的公主似乎可爱了许多,罗伊竭力忍着笑走了过去,正要依例将密函抱起就走,便见长孙祈沐瞅着她有些犹豫地招了招手。 “公主,可是要准备晚膳?”罗伊用气声询问道。 长孙祈沐摇头,手下轻轻摸着景染的耳朵软声道:“帮我取本儿话本子进来。” 罗伊笑着点头应了,替长孙祈沐找了本专门准备给景世子的话本子之后,还是去小厨房吩咐了声随时准备着饭菜。 桌角的沙漏始终细细流逝着,殿外也从宫灯初升到缓缓黯淡,待长孙祈沐再次翻过一纸页脚的时候,景染终于恍恍瞪瞪地睁开了眼。 长孙祈沐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薄本偏头去看她,见她呆呆盯着幔顶有些迷糊的样子不由莞尔,她伸手将人一把捞起揽在肩头,餵她喝下一杯温水才垂眸问道:“还困么?” “睡够了。”景染摇摇头,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愣了愣,“天还没亮么?” “刚刚丑时。”长孙祈沐看了眼桌角的沙漏。 景染又是一呆,“我才睡了三四个时辰?” “……”长孙祈沐眸光微妙地觑着怀里的人,摸着她的额头意味深长道:“傻媳妇儿,你睡了整整一日夜。” 景染这下更呆了,还是抓住了重点急急仰头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睡了整整一日夜。”长孙祈沐闪动着眸光道。 “是前面那句。”景染捏住了长孙祈沐的袖角。 “唔,”长孙祈沐佯装想了想,颔首道:“我说这会儿刚过丑时。” 她说着为了不让景染看到她眼中隐藏的笑意,将她的脑袋压到了心口,景染动了两下没挣开,只得瓮声翁气道:“你是我媳妇儿才对……” “好好好,是媳妇儿,”长孙祈沐眉眼都噙满了笑,揭开锦被,抱着她起身道:“乖媳妇,得起床了,再睡下去便真成大傻子了。” “你竟说我是傻子。”景染搂着她的腰瞪她。 长孙祈沐垂眸无辜道:“我明明说的是大傻子我也要的。” 第136页 景染这下不说话了,却当真将嘴角咧成了大傻子。 长孙祈沐好笑地抱着她走到软榻旁,拿过旁边叠放整齐的一塌雪白衣衫替她层层穿戴。景染这才注意到这身长衫并不是她昨日穿回来那身,她眨眨眼,问道长孙祈沐:“你这里竟留了我的衣物?” 长孙祈沐手下动作不停,轻轻“嗯”了声。 “哪儿来的?”景染又问。 “仙衣坊订做的。”长孙祈沐极快地顿了一瞬,面不改色道。 “仙衣坊?”景染几乎就要笑出来,绷着面色点头问道:“你知道仙衣坊其实是我的产业么?” 长孙祈沐顿时陷入了可疑的沉默,手下的衣带同时被打成了一个死结。 景染看着她如此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勾下她的脖颈,有一下没一下去碰她抿紧的薄唇,弯眼逗她道:“我的衣物全部用的是仙衣坊自贡的雪蚕丝,这种雪蚕丝极为珍贵,从未对外开市过,我的好媳妇又是从哪里订来的,嗯?” 长孙祈沐原本想回吻她的脑袋忽地别开,闷闷不说话。(请加君羊:壹壹零捌壹柒玖伍壹) 景染愉悦地笑出声,软软抱着她,煞有其事地总结道:“你看你如此贤惠,这样珍贵的东西都能得来,定然是持家有道极了,所以也合该由你来做妻子才对。” “……”长孙祈沐噎了半晌,难得嗔了景染一眼,抬步就往内室走去。 景染看着她带着几分别扭的可爱,心下软成了一团,亦步亦趋地跟到衣柜旁,从背后搂住她的腰身,一言不发地将她手中的天青色衣衫接过,同样替她整齐穿戴起来。 长孙祈沐乖乖抬着手臂任由她动作,垂眸瞅着两人被系成了一模一样的衣结,顿时将眸中的最后一丝憋闷也化成了暖洋洋的春水。 “你这个傻姑娘,”景染蓦地搂紧了长孙祈沐,将唇瓣紧紧贴在她的耳边喟嘆道:“你这般爱我,宠我,又这般容易满足,让我当该如何讨你欢喜,如何去疼你才好。” 长孙祈沐目光柔软,抬手摸她的脑袋轻声道:“我不必你……” “要的。”景染忽得抬指搭住了她的唇瓣细细摩挲,堵住她要出口的话,深深看着她漆黑的墨眸认真道:“你要懂得,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子,便是想要告诉你,你如此种种为我做的,我同样能为你,想为你做。” 长孙祈沐定定回望她半晌,郑重在她眉心印下一吻,哑声道:“好。” 景染笑起来,牵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咕哝道:“吃完饭便去德钦王府罢,许久不见还有些想那个臭老头子。” “好的。”长孙祈沐笑着点点头,对等候在外殿多时的罗伊吩咐道:“将饭菜端上来罢。” 罗伊刚应声走出去,罗译便蹿了进来,看了看和长孙祈沐并肩的景染出声道:“公主。” “何事?”长孙祈沐和景染同时抬眼。 “今日正午接到消息,乌荔拟于农历五月初五举行册封太子大典,而被立为太子之人——正是靳长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百合公众号:ycxz_gl emmm有人能想起柿子这身衣服是从哪儿来的么【滑稽】 另外感谢一下大家的营养液叭mua~: 读者“ ”,灌溉营养液 5 读者“阶前听雨”,灌溉营养液 7 读者“浮云123”,灌溉营养液 2 读者“栖栀”,灌溉营养液 80 读者“山下的一颗大榕树”,灌溉营养液 20 读者“。”,灌溉营养液 53 读者“路人冬”,灌溉营养液 5 读者“不想起床”,灌溉营养液 4 读者“intested”,灌溉营养液 20 读者“七尘本埃”,灌溉营养液 20 读者“落叶”,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你若无情我便休”,灌溉营养液 1 读者“善解人衣ヾ”,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灌溉营养液 5 读者“随心”,灌溉营养液 25 读者“奔跑中的汤圆”,灌溉营养液 17 读者“ll”,灌溉营养液 1 第63章 薄玉竹简 罗译禀报完后便静静等着长孙祈沐的吩咐, 长孙祈沐却是神色淡淡并无表示, 抬手便去牵景染的手掌。 景染想起长孙祈沐前些日子表示约摸很快便会有理由赴乌荔, 一时心下不知该赞嘆这人料事如神, 还是该感嘆她对靳鞅的至深了解。在稍稍讶异了一瞬后,景染问道罗译:“乌荔近日来有何不寻常的地方么?” 罗译愣了愣, 会意道:“并未有,荔帝照常上堂下朝。” “那乌荔其余的皇嗣呢?”景染又问。 长孙祈沐忽得偏头觑了景染一眼。 “乌荔其余的皇嗣也并无异动, 反倒是主动和靳长公主交好。” “那……”景染还要再问, 手掌忽然被牵住, 她偏过头,便听长孙祈沐道:“乌荔建国于图方十五年, 其间四百余年总共出过十五任女帝, 因其开国皇帝便是一女子,所以依照乌荔祖制,男女皇嗣均可继承皇位。” 第137页 景染眨眨眼, 清池在这时端了一盆清水进来,长孙祈沐便一边拉着她往盆架旁走一边道:“当今荔帝二十岁登基, 如今登基二十载, 膝下一共只有过三子三女, 却从未立过皇后,因此并没有嫡皇嗣。” 景染安安静静听着并未说话。 长孙祈沐屏退了清池,接过绢帕浸进清水中,“而乌荔的大皇子年幼夭折,所以乌荔继无嫡子之后再无长子;二皇子天生有跛疾, 并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因此靳鞅作为嫡长公主,现下继承皇位,名正言顺。” 景染听得津津有味,看着长孙祈沐将绢帕浸湿再拧干,正等着她再开口。长孙祈沐却是忽得抬眸看了眼她感兴趣的模样,飞快地扬手将绢帕覆到了她脸上。 “所以,”景染眼前一黑,听长孙祈沐忽然变瓮的声音道:“即便她坐了这个位置,也不是为了你的。” “……”景染去揭绢帕的手一顿,这才想起靳鞅曾在德钦王府芝兰苑说出的话来,一时又是好笑又是莞尔。 长孙祈沐等了半晌,见景染竟是不动也不说话了,忍不住抬手执着绢帕重重擦在她脸上,闷闷不乐道:“你现下应当关心的是早些带我去见爷爷,才不是她。” 景染眼前豁然开朗,却故意绷着脸面无表情,长孙祈沐动作顿停,拉了拉眼角,手上忽得更用力了些,顿时将景染瓷白如玉的脸颊擦出了一层薄红。 景染:“……” “明明方才才说过要疼宠我的,原来竟是个大骗子。” 脸上的力道虽然更重了一些,那人浅浅压制的嘴角却是轻微勾了勾,景染顿时明白过来这个黑心肝儿的小丫头原来是在来回逗她。 “好呀你。”她咬牙将绢帕夺下,反手扣到了长孙祈沐脸上,想了想还是捨不得用力,只得没好气地点着她的额头嗔道:“你这小丫头,对外人锱铢必较也就罢了,对我竟也斤斤计较。” 长孙祈沐一脸无辜,“哪里有跟你计较,明明宠你还来不及。” 景染:“……” 长孙祈沐满意地看着她呆愣的样子,将绢帕重新从她手中取下来,浸进水中又拧干了一遍,才正儿八经替她擦起脸来。 景染乖乖不动,任她擦完脸才幽幽道:“我算是发现了,我若是个大骗子,你便是个假正经。” 长孙祈沐:“……” 已经上完饭菜,等候在一旁的罗伊已经被这两个人的你一言我一语弄得熏臊了脸颊,她心下煎熬地厉害,一边想着还是先退出去为好,一边又眼看着两人快要洗漱完毕了。 景染及时发现了她快要背到门后面儿去的身子,好心地放过了她的耳朵,拉着长孙祈沐走向桌旁。 长孙祈沐却是转过身子后才好似发现屋内还有一个人在,顿时绷起脸,一错不错地睨着罗伊。 罗伊心下发苦,觉着自己才是真真无辜的很,明明卿卿我我的是两位主子,脸颊越来越烫的却是自己。 偏偏长孙祈沐还不放过她,凉凉道:“你竟还觉着无辜?” “……回公主,我没有。”罗伊赶紧开口。 长孙祈沐极轻地哼了一声,吩咐道:“那便从轻处罚你,限你午膳之前,画一幅靳鞅的画像出来。” “?”罗伊顿时懵逼,景染也看着身边这人,下意识给她夹了一筷子鱼,问道:“为何要画靳鞅的画像?” 长孙祈沐将景染夹过来的鱼挑完刺,又餵回给她,也幽幽道:“让你好好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假正经。” 景染:“……” 罗伊这下连忙转身,磕磕巴巴就往外走,生怕迟了一步再听到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她总算是后知后觉明白了,现下的公主殿下已经再不是从前那个正经薄然的公主了。现下的公主殿下,真的是……一言难尽。 殿外的罗曦头一次翻身嘲笑了罗伊一回,被罗伊撵着跑离了正殿。 殿内的两人就这般你言我往地吃完了一顿饭,期间再无人进来打扰。 饭后长孙祈沐递给景染一杯清茶,看着窗外的夜色,询问道:“现下刚过寅时不久,等天亮再去见爷爷?” “现下便去罢,那个老头子这些年一直依照着上朝的时辰休息,这会儿应当已经醒过来多时了。”景染看着她明明是询问的话语,却隐隐急切的语气,好笑地不再逗她。 “好的。”长孙祈沐自她话落便直接伸手拽人,景染只好放下刚接到手上的茶盏跟着她出了门。 “你不必跟着。”长孙祈沐对暗处的罗译吩咐了一句,便拉着景染点足离开。 开春不久的夜风仍旧寒凉,长孙祈沐摸着景染很快便凉下来的手,有些暗恼方才急于出来的疏忽,没有给这人裹上一件薄薄的风氅。 景染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弯眼将手掌塞进她手里,低声道:“带我进去。” 长孙祈沐一愣,“你武功不是恢复了么?” “只恢复了四成。”景染摇头,又道:“我进流云殿,是罗译放我进去的。” 长孙祈沐颔首,看了眼果然已经亮起幽幽明灯的芝兰殿,带着景染无声无息地潜了进去,心下想着回头一定得要嘉赏罗译才是。 第138页 待两人刚刚落脚,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便悠哉响了起来,带了几分打趣道:“景淮阿,你没去库房查看查看,最近可丢了什么宝贝没有?” 背对着门口,正陪德钦老王爷唠嗑的景淮一愣,纳声道:“老王爷,何人有胆子和能力进咱王府行窃?” 景染:“……” 德钦老王爷哈哈笑了声,睨着窗口处的两人道:“别说王府,就是皇宫,也耐不住这俩儿小贼本事儿高。” 景淮还没琢磨过来,景染便掀了掀眼皮儿,牵着长孙祈沐开口道:“你这糟老头子,竟说我是贼?” “世子!”景淮顿时惊喜地回头,起身迎道:“您回……” 他猛然回过身便顿住了口,微微诧异地看着长孙祈沐,待到视线朝下看到景染和长孙祈沐牵在一块儿的手时更是睁大了眼睛,随即欢喜道:“世子,九公主,你,你们……” “淮伯,我是暂时暗中回来的,便是为了她。”景染握着长孙祈沐的手掌摩挲了一下,勾唇道:“您这些年为王府和爷爷劳心劳力,又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待到我们大婚的时候,必当也为您奉一杯茶。” 长孙祈沐因身边这人的话忽得弯起了眉梢。 “哎!哎!”景淮忙不迭地点头,乐呵道:“老奴这一辈子无家无业,无妻无子,承蒙老王爷收留,才有了个安身养老之地。老王爷和故去的老王妃又待我亲厚如家人,这恩情便已几世难还,还怎敢喝您和九公主奉的茶。” “淮伯毋要多礼了,我父王和母妃当年大婚的时候便敬您为长辈,我怎能越礼。”景染笑了下。 “哎,那是王爷和王妃也待我亲厚,”景淮连忙摆摆手,“不过您从生下来的这么大一点儿,到现下终于有了能够託付终身之人,又是待您如此真心的九公主殿下,老奴是当真从心底里感到欢喜。”景淮说着说着伤感起来,手足无措地比了比,又忙嘆道:“老王爷这段日子老念叨您,您快和老王爷唠唠吧,老奴出去为你们守着门。” 景淮说着连忙快步走了出去,景染好笑地目送着他的背影,转头瞪德钦老王爷道:“你这糟老头子,方才可听清楚了?” 德钦老王爷将茶盏重重一磕,回瞪回去道:“臭丫头,你这是你给我介绍孙媳妇儿的语气?!” “谁是你孙媳妇儿?”景染翻了个白眼,故意磕碜他道:“明明是小贼。” 德钦老王爷一噎,指着长孙祈沐顺嘴秃噜道:“你当你身边的这个小丫头这些年来我们王府做贼的次数还少了?” 长孙祈沐:“……” 景染讶然地看向长孙祈沐,想起她几次做贼都确实遇到了这人,想着她约摸真是个惯偷了,不过—— “你都来王府偷什么?”景染偏头脑袋跟长孙祈沐咬耳朵道。 长孙祈沐又:“……” 德钦老王爷顿时乐了,却故作严肃地咳了一声,佯装嫌弃道:“当着我老头子的面就咬耳朵,像什么样子!” “你若嫌弃的话,我们便走了。”景染看着他故作拿捏的样子,牵着长孙祈沐转头就走。 “臭丫头,你敢!”德钦老王爷顿时瞪眼喝了一声,景染丝毫并不买帐,脚步顿都没顿,他又连忙着急道:“沐丫头,你还要不要我老头子的见面礼了!” 长孙祈沐拉着景染停下脚步,转身幽幽道:“爷爷,您方才说我是贼。” “咳,”德钦老王爷老脸一红,有些挂不住地反驳道:“我的宝贝儿孙女儿都被拐去了,你不是贼是什么?” “……”长孙祈沐一时竟被堵地说不出话来,不过她自是明白这句话的深意,弯眼允诺道:“爷爷说的是,不过我会更宝贝她的。” 景染一个白眼儿翻上了天花板,她什么时候是过这个臭老头子的宝贝?她不一直都是臭丫头么! “不行不行!”果然德钦老王爷不迭摆着手道:“你可别太宠着这个臭丫头了,该管着便管着,该晾着便晾着。这臭丫头历来都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景染顿时瞪眼,抬手就要去揪德钦老王爷的鬍子,长孙祈沐连忙牵住她,挠挠她手心,软软地传音入密道:“等回去了我哄你。” 景染盯着德钦老王爷的鬍子重重哼了一声,却是果真乖乖地没有动作。 “还是孙媳妇儿好!”德钦老王爷喜滋滋地翘了翘鬍子,大手一挥,对长孙祈沐道:“沐丫头,自己去取见面礼罢!我老头子可是知道你惦记多年了!” 长孙祈沐顿时弯眼,对德钦老王爷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恭敬道:“多谢爷爷!” 见面礼?还惦记多年了?景染眨着眼被长孙祈沐拉到了屏风斜侧面的一排书架前,然后看着她轻车熟路地打开了书架之后的密室。 “……小丫头?”景染震惊地瞪了瞪眼,指着眼前打开的密室问道:“你如何知道这里有间密室?” 这间密室可是连她都不知道! “自然是爷爷告诉我的。”长孙祈沐微妙地回看了她一眼,待到门开便拉着她走了进去。 第139页 这间密室四周用木板贴制,每个角落都点着一盏不同寻常的长明油灯,散发着淡淡幽香。而密室之内只摆放着一样东西,便是如同外间那排一模一样的书架。 景染指尖自一排排捲成筒状的竹简之上巡梭而过,好气地嘟囔道:“这糟老头子,原来这些年来,给我看过的都是些假货。” 长孙祈沐笑了笑没应声,径直将第三排最左侧的一个紫色竹筒抽了出来。 景染偏头看过去,打量了一遍她手中的东西,看起来似乎是闭合的,那便只是截普通的紫竹罢了。 不过这小丫头惦记多年的东西怎会只是一截竹子,景染好奇问道:“什么东西?” 长孙祈沐并未应声,松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将竹简托在掌心,另一只手抬起,指尖溢出内力将它从中间齐整噼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景染微微诧异,这截普通的紫竹里面竟还藏身了一截圆柱型的白玉筒,不过这个玉筒便好似并不是浑然一体,而是用两片轻薄至极的弧状玉片契合而成的,白玉剔透清亮,能够很清楚地看到里面还放置有明黄色的绢帛质东西。 长孙祈沐满意地拿上手中东西,拉着景染重新出了密室。 德钦老王爷悠悠哉哉地靠在椅背上,觑着长孙祈沐道:“沐丫头,满意了?” “多谢爷爷成全。”长孙祈沐又笑着朝德钦老王爷行了一礼,景染皱眉道:“你们两个究竟在打什么哑谜?为何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有何用处?” “有何用处沐丫头知道就成了,你个臭丫头追问什么?”德钦老王爷叱了景染一声,缕着鬍子道:“等到用上的时候你便明白了,现下让你知道清楚还得啰里吧嗦地解释上一大堆,泼烦死了。” “……”所以她到底还是不是亲孙女儿? 景染正有些惆怅的时候,德钦老王爷眯眼看着长孙祈沐正色道:“你这个小丫头虽然生在长孙氏,可自小行事便不一般,我老头子这些年来也到底没有看错人,你终归还是成了我的孙媳妇儿。” “……”景染脸一红,听德钦老王爷又继续道:“而这个臭丫头,自她出生之前,无回道长便找上门开始,我老头子便明白她更不是寻常之人。而之后,她虽自小便会刻意隐藏自己的一举一动,可我老头子可是看得跟明镜似得。” 景染有些惊讶地看着德钦老王爷,听他嫌弃道:“臭丫头看什么看!就算你两世加起来也没我老头子活得年岁多,我如何能看不穿你!” 景染凤眸缩了一下,微微偏头去看身边这人,却发现她并无太大的反应。 而德钦老王爷又继续道:“所以你们两个的身世和身份俱是特殊,现下虽然两情相悦,但也只是走出了第一步而已,今后如何,还需得看你们的造化。” 长孙祈沐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待到德钦老王爷这句话落,她亦正色点头道:“爷爷放心,我有分寸的。” “嗯,”德钦老王爷得到她这句话才好似放心一般哼唧了一声,摆手道:“既如此,你们两个便赶紧走罢,我老头子还要睡个回笼觉的。” 今日再三被如此嫌弃,景染挖了德钦老王爷一眼,当真拉着长孙祈沐转身就走。 德钦老王爷瞅着两人的背影,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小丫头,以后再来德钦王府可不用做贼了。” 长孙祈沐顿时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急到没话说emmm 第64章 百年字号 月明星稀。 待两人蹿出屋子准备离开的时候, 一个人影闪身出现在了屋顶。 “世子!” 景染揽着长孙祈沐停下身形, 看着眼前的行一, 等着他开口。 行一却是神色涌动, 抿唇不语。 景染瞭然,当先道:“这次去甘丘, 我见到了你爷爷。” 行一身子细微绷了绷,僵声道:“世子, 属下没有家人。” “可你总归有血脉。”景染直直看着他, “论身世, 你是长青侯府的嫡长孙,当年若你没被算计离府, 现下的世子之位便是你的。” 行一不吭声。 “你祖母过世得早, 长青侯续弦的侯夫人又善妒,所以你爷爷当年若是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你顺水推舟送出侯府, 你便始终难以周全长大。”景染看着他硬朗的侧脸,嘆道:“长青侯虽然续取, 却待你祖母感情深厚, 未必不看重你这个嫡长孙。” 景染话落便静静看着他, 这个由她娘培养出的隐卫之首,无论是身手还是轻功,均不在玄魅之下,甚至有些地方还要强上几分,这样的人, 若只用来做隐卫的话,着实是埋没了。 “我给你一段时间好好想想,你若愿意再回长青侯府,我便祝你一臂之力,若不愿的话,我也令有别的事情交给你办。”见行一紧紧抿起唇,还是不开口,景染最后吩咐了一句,便偏头对长孙祈沐道:“走罢。” 长孙祈沐点头,揽着她的腰点足离开。 出来这一趟不足一个时辰,天色仍旧雾黑,景染想着行一的事情,一时未曾留意到长孙祈沐直直掠向皇宫的身形忽然转了一个弯。 “……去哪儿?”待景染回过神,她们脚下星罗棋布的房屋已经逐渐变得稀疏起来,看方位是往南城门而去。 第140页 长孙祈沐抬起袖摆遮在她眼前,弯眼道:“很快便到了。” 她这幅模样,竟让景染心下隐隐升起一丝期待来。 两人很快便飘身到了城门上空,在景染以为要出京的时候,长孙祈沐却忽得拽住她蹿进了一条悠长的胡同。 这条小胡同青砖青瓦,朱门朱漆,每家每户檐角下挂着着的大红灯笼还幽幽亮着。 景染被牵着手心一路朝内走,她偏头又偏头,看着身边这人不急不缓的样子,心下的期许降低了些许,想着约摸这人只是恰好有事来办罢。 待到胡同快走到尽头,长孙祈沐终于停了下来,面前是一扇绛色木门,看样子约摸是某座小院的后门。 就在景染又以为长孙祈沐要抬手敲门的时候,这人却是站在门前,直直伸手揽着她的腰从不高的院墙跃了进去。 “……”看起来真真是熟悉了做贼的样子。 待到两人进去,景染才发现这间小院子并不小,不过布局颇为紧凑,处处装点的也很是清雅。 又七拐八拐地走了一段,穿过一段露天的藻井,快到前铺的时候,才终于有人探身看了过来,见到长孙祈沐后顿时露出高兴的神色,欢喜行礼道:“公主,您可约摸有小半年都没来小老儿这儿了,我还以为是小老儿的面让您腻歪了!” 景染被长孙祈沐拉着跨过了门槛,入目便是一间不小的铺面,屋内齐整摆放着四方木桌和长条板凳。而隔着一道木质的隔墙之内,一个鬚发半白的老翁正半挽着袖摆揉着手下的面团,案板旁边,还熬着两大锅清郁的浓汤,此刻正朝外散发着裊白的浓雾和香气。 看起来是一间生意不错的小面馆,此刻因为天还没亮,所以并未开门迎客,只是在屋头一角燃着一盏昏黄的烛灯。 “林伯的面怎会有人吃腻?”长孙祈沐拉着景染在老翁面前停步,微微笑道:“只是我这半年来,去办了一件至为重要之事,您若是知道了,便定然不会责怪我了。” 她这幅熟稔又温和的语气是极少流露出来的,景染心下微微讶异的同时又认真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老翁。 老翁这才停下手中揉面的动作,也偏头认真看了眼长孙祈沐身旁的景染,精神的老眼中一瞬间闪过了诸如惊诧,瞭然,唏嘘和欣慰的种种复杂神色。 不过只是极快地一瞬,快到景染还来不及捕捉,老翁便恢复了神色继续乐呵呵道:“原来是公主终于找到了枕边之人,我小老儿还当有生之年,再看不到这一日了。” 景染本来定定看着老翁的眼睛,听他这句话出口却是下意识一怔,某些微恍的情绪忽得自心底流过,却快得让她难以抓住。 “所以我现下带她来见您了,也好好再尝尝您的手艺。”长孙祈沐极快地垂睫遮了下眸中情绪,微微笑道。 “好好好,”老翁一连点了三下头,指着炉旁一张小桌子道:“你们两个快先做,那里暖和,我手中这团面还得再揉着些时辰才能拧出筋道来,否则这面便吃不出个滋味儿。” “不急,您慢慢儿来,我们都是垫过肚子才过来的。”长孙祈沐笑着点头,宽慰了老翁一句,便拉着景染应声坐到了炉旁。 景染刚坐下身抬眼,长孙祈沐便揉着她的耳朵轻声道:“林伯这间面馆和做面的手艺均是从祖上传下来的,至今已有三百余年,是真真正正的百年老字号了。而经林伯之手做出来的阳春面,更是名噪天下,经常有乌荔和甘丘的百姓慕名而来,在开门迎客之前便排起长队,只为吃上一口他的面。” 景染点头,光看老翁揉面的手法和这两锅飘香清郁的浓汤,便已经知道这碗面不会差了。 她回揉了一下长孙祈沐的耳朵,有些心不在焉地轻声问道:“方才在王府,爷爷所说的我的两世,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我知。”长孙祈沐意外地点点头,神色无波道:“只是不论多少世,我想要的终究只是一个你罢了。” 景染还来不及去理她话中的意思,下意识想问的东西却又极快恍过,她无意识地轻蹙了下眉,只好问道:“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自然是爷爷告诉我的。”长孙祈沐几不可查地顿了一瞬后答道,又继续开口:“至于爷爷,约摸是从无回道长那儿得知的罢。” 景染顿时沉默下来,那个臭老道有多大的本事儿她自是清楚,不过这些年来,在她的种种试探之下,那个臭老道始终未曾对此表露过分毫,亏她还以为他并未测算出来,而处处百般掩饰。 “那,”景染抬头去看长孙祈沐,看着她眼中柔软的神色,忽得放松下来,软声道:“你想知道我前世的事情么?” “想。”长孙祈沐极快颔首,将她的手掌包进手心暖暖摩挲道:“不过那些事儿定然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够讲完的,你以后再慢慢儿说于我听。” 案旁的老翁始终神色专注地撮揉着手下的面团,好似并未曾将两人的对话听进耳里。 “好。”景染也笑着点点头,却还是恍惚回忆般轻声道:“其实也没多少好说的,我前世也自小没有父母,没有姐妹亲人,一直都只是孤身一人,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十年,还没活出什么滋味来,便身死来了这里。” 第141页 长孙祈沐沉默了良久才轻轻应了声,却好似终究受不住般凑近景染,倾身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紧接着便将脑袋紧紧窝进她颈窝,哑声道:“你现下有了我,今后也一直,一直都会有,所以你再也不会孤身一人了,我也再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她的声音含着无尽的怜爱和某种潜藏至深的情绪,景染感受着脖颈传来的微微潮意,心下长久以来难以形容的感觉忽得被勾引而出。她将揽在长孙祈沐腰上的手臂紧了紧,唇瓣贴着她的发丝颤声回道:“你也有我。” 正将擀开的面片滚刀的老翁忽得偏头看了一眼抱在一起的两人,轻嘆着转回了头。 犁切匀称的面条一经下锅便很快漂浮起来,和着大锅的水泡来回翻滚,锅里的面汤却始终清亮无比。 两碗煮好的面条很快被端了上来,老翁将面放好后便一言不发地回到了案边,继续添水揉起了面团。 这样充盈满怀,踏实拥有的怀抱,却好似比更加亲密的亲吻和肌肤相贴更使人感到满足,景染轻轻嗅了下鼻尖儿清馥的雪莲香,抚着长孙祈沐的后背软声不舍道:“小丫头,该吃面了。” 长孙祈沐眨着湿软睫毛从景染肩窝迟迟抬起头,却是别过脸有些不自在道:“那碗洒了葱花的阳春面是我的,你的是另一碗鱼丸粗面。” 景染瞥了眼她微微有些薄绯的鼻头不由好笑,体贴地拿起筷子低头夹面,视线乖乖落在碗里含糊道:“你也快些吃,一会儿该坨了。” “好。”长孙祈沐见景染体贴地不再看过来,剩余的些微窘迫化为软意,也捉筷吃了起来。 “唔,”景染很快吃下一口面眨眨眼,又夹起一筷子赞嘆道:“鱼汤浓郁稠白,面条筋道爽滑,鱼丸软弹鲜嫩,果真好吃至极。” 长孙祈沐听她赞嘆,挽唇软声道:“好吃便多吃两碗,林伯管够的。” “好的。”景染点头,果真一连便吃了五碗,长孙祈沐见她喜欢也不阻拦,自己吃了两碗便放下筷子,眉眼弯弯地看着这人满足的样子。 “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常来。”见景染还想再吃,却摸着鼓起的肚子犹豫的模样,长孙祈沐顿时莞尔,用指腹轻轻拭过她的嘴角,柔声哄道。 “好罢。”景染垂眸瞅了瞅空空如也的五个小碗,有些不舍地放下筷子,和长孙祈沐一同起身朝林伯道了别,便趁着晨光刚熹,如来时一般出了后门儿。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来自存稿箱菌的一章,听闻有人说我断更就要造反,来啊,直面我四十米的大刀,who怕who【是时候展现我大滑稽之力了】 第65章 储君之位 天色渐亮, 幽静的古巷仍旧没有多余的闲人走动, 长孙祈沐伸手摸了摸景染微微有些圆鼓的肚皮, 弯眼牵着她慢慢朝外踱步。 “小丫头?” “嗯?”长孙祈沐好似心情不错, 轻轻应了声却并未抬头,垂眼用脚尖儿轻挑着青石板上的小石子儿玩儿。 “这处地方你是如何寻来的?”景染看着她轻松随意的动作, 却将石子儿挑得上下翻飞,觉着有趣, 索性学着一同踢腾起来。 长孙祈沐偏头瞅了瞅景染, 眼中笑意加深一些, 嘴上应道:“林伯手艺名扬已久,只是几年前太子皇兄想要强迫他去太子府做私厨, 被我保了下来, 自此熟悉起来。” 景染点头,“这般手艺只为一人囚于高墙之内确是可惜了。” “这般巧会做鱼的手艺人还有许多,”长孙祈沐浅浅勾着景染的小指轻轻甩动, 眸中柔波微漾,“今后我会带你一一尝过。” 景染偏回头看她, 忽得顿住脚步, 扣住长孙祈沐的肩头将她推到了身侧的青石砖墙之上。 三尺古巷, 并不宽阔,景染的动作又来的突然,长孙祈沐却好似并没有猝不及防,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住面前之人的腰身,弯眼仰起了脑袋。 景染垂眸看着她比冰雪还要清透上几分的脸颊, 偏头在上面轻轻啄了一下。 “就这样么?”长孙祈沐闭了下眼,煦暖的音色如同三月柳梢般点点轻勾着景染心间的清潭。 景染深深望进她眸中清泉,又如她所愿般轻轻凑前,吻了吻她绵密长软的睫毛。 “还有呢?”长孙祈沐手臂收拢,将人往身前贴了贴,笑语温软,眸光莹莹。 “还有的话,”景染抬起手掌将她巴掌大的小脸贴在掌心,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纤薄的唇瓣凑了上去,低低呢喃道:“大抵就是这般了。” 冰雪沁凉的滋味顷霎间便如同夜崖山清泉般浅浅流入,三月和暖的春风浅淡而芬芳。 唇齿间的绕合渐渐亲昵,却有式微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巷口,在最后一刻,景染偏头吻了吻长孙祈沐的唇角,抽身离开。 长孙祈沐却骤然紧臂,重新勾她入怀,转瞬间便点足旋身跃进了一墙之隔的小院内,一言不发地重新压人在墙,反身凑了上去。 仍旧是缱绻欢愉的一吻,寸寸缠咬却未含丝毫□□,景染放松地搂抱着她,享受着这片刻缠醉的亲昵。 直到墙外的脚步声靠近又走远,长孙祈沐忽得打横将景染抱起,笑着低头吻了下她的脸颊,软糯道:“我们该回去了。” 第142页 景染躺在她怀里,眨了眨眼,“抱我回去么?” “嗯!”长孙祈沐点头,搂进她点足起身,愉悦出声,“好几个时辰没抱了,就想抱抱。” 景染翘起嘴角往她怀里窝了窝,喟嘆着闻着她身上暖融融的馥郁香气。 天色已经大亮,长孙祈沐控着身形,如一缕轻烟般顷刻便飘身到了皇宫上方,景染懒洋洋窝在她怀中,却是听到了下方几道至为熟悉的声音在压声讨论。 “左相此言差矣,国不可一日无君,老夫以为应当早做准备才是。” 景染猛然睁开眼,这道是右相的声音,也自然是说给左相听的,不过这话中的意味—— 未等到左相开口,另一道声音却是猛然拔高道:“右相还请慎言!”一句急喝之后,文渊侯重新压低了声音,肃然道:“皇上这场病虽然来得凶急,可到底不曾到不能理事的地步,如何需要我等去遇阻代庖。再者,就算天有不测,皇上也已早立太子,如何需要过早准备?” 景染心下一动,抬手挠了挠长孙祈沐的腰身,示意她慢下来。 长孙祈沐虽神色淡淡,好似并未将几人的话听在耳里,却是垂眸看了眼景染感兴趣的模样,依她改变身形潜进了南书房,搂着人坐到了房樑上。 果然等了片刻,左右相和文渊侯,武安侯四人一道进了南书房。左相对等候在东暖阁的群臣挥袖道:“你们今日直接去西暖阁理事罢,皇上偶感风寒,身子不适,朝议今日取消!” 群臣面面相觑,心下虽不明所以,不过还是一一拱袖退了出去。 待到方才满满当当的屋子重新空静下来,右相才重新开口道:“三位怕是有所不知,老臣昨晚进宫前刚刚接到漠北急奏,镇守漠北十五年的戍卫将军霍辛方于几日前刚刚暴毙了!” 景染心下讶异,听右相的意思,老皇帝已经岌岌病危,又从昨晚开始便急召四人入宫议事了,而右相为人素来刚直,他既说需及早做准备,便预示着老皇帝这场病来势不浅。 她来不及偏头去看身边这人的神色,便见其余三人听到右相的话俱是一怔,随即武安侯大惊道:“如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霍辛方可是掌有漠北三十万的兵权在手!” 左相和文渊侯也均是凝重了神色,右相撇了三人一圈儿,继续道:“所以皇上在此时下旨调回太子,却留六皇子在漠北,未必没有深意。” “你的意思是,皇上看似下旨调太子殿下回京是已备不测,实际上却是在暗助默许六皇子收拢兵权!”文渊侯蓦地一惊,骇然道:“所以,难道皇上想要废太子,立六皇子不成?” 右相压眸扫了文渊侯一眼,抿唇不语。 景染却是心下明了,漠北的三十万兵权显然不是一笔小数目,若是能将这三十万掌在手中,不说以后会稳坐那把椅子,也至少已到手半壁江山。这一点,老皇帝自然心知肚明,所以他若真正属意太子继位,便不会任由这三十万兵权落到另一个儿子手中,给将来江山霍乱留下隐患。 所以人人都能猜到的东西长孙祺灏自然不会想不到。老皇帝是明显在对外隐瞒了身体状况的情形下对漠北下的急召,回京后面临的是登基在望还是重立储君,长孙祺灏必然心中早有衡量,回京显然已经是再归雀笼,与其束手等死,不若留在漠北,将这三十万兵权谋夺到手来得踏实。 如此一来,与其说老皇帝是意废太子,而再立长孙祺泓,不如说他是在逼一个儿子造反,而利用另一个儿子牵制! 果然左相神色变幻半晌,紧缩着瞳眸吐出了两个字,“未必。” “对,未必!”右相显然早已通透,沉声接道。 再说文渊侯和武安侯若是起初还尚懵恍,这下便是彻底悟了过来,同时压声大骇道:“您二位的意思是,皇上其实真真属意的储君是……是九公主殿下?!” 右相仍旧不语,左相挑眼睨向二人,缓缓道:“若说那把椅子不是留给太子的,尚有所依据,太子本就平庸,难成大器,又不占嫡子和长子的名头,所以难抵一众皇子中最为天资聪颖的六皇子殿下。但是如今,皇上连六皇子都已旁放,而现下眼观皇上膝下的二十三位皇嗣,除了九公主殿下之外,还有何人能够在身份和才华上都压六皇子一头?” 景染听到此处,终于偏头看了眼身旁之人,却发现她始终都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只是在自己偏头看过来时勾了勾唇角,凑近她耳边低柔询问:“看够了么?” 景染捏了捏她的手指,继续垂眸听武安侯扬声道:“可九公主殿下是女子,如何能继承大统?!” “女子又如何?”右相淡声反问,“想必你们也刚刚接到乌荔立靳长公主为皇太子的消息,现今纵观天下,荔有靳鞅,丘有姜柏奚,而世间三姝,除了九公主殿下还有何人能牵制住她们两个?若不如此,我青越将来如何立足!” 右相此言一出,满堂顿时宁静下来,景染也窒了一瞬,低头想了想,对长孙祈沐道:“走罢!” “好的,”长孙祈沐好似浑不在意底下四人的话,忽得凑近景染,极快地吻了下她的脸颊,弯眼愉悦道:“都听媳妇儿的。” 第143页 景染脸颊蓦地一红,整个人便被拦腰搂起,两人在从南书房飘身而出时,听左相越来越飘忽的声音提议道:“此事干系重大,我们几人在此处也只是来回猜测,不若立即着人去找九公主殿下来探寻一……” 景染重新窝在长孙祈沐怀中,听到这句话刚动了动耳朵,便感觉眼前情形忽得一转,这人抱着她偏离了原本要去的流云殿方向。 “去哪儿?”景染眨眨眼。 “我宫外的府邸。”长孙祈沐冷硬哼了一声,罕见咕哝不满道:“你才刚刚回来,我还没好好陪陪你,疼疼你,哪儿有时间去陪那四个老古董叨叨。” 这个人啊—— 景染忽得伸手搂住她的脖颈,凑近她耳边软声呓语道: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一个大胆的决定 第66章 无赖正经 景染话音刚落, 长孙祈沐原本控着的稳当身形忽得自半空直直下坠。 “……小丫头!”景染大惊失色, 连忙退开她耳边喊了一声。 “我还想听, ”长孙祈沐重新将景染的脑袋按回心口, 丝毫不管两人现下情形,柔声愉悦道:“再说一遍!” “……”眼看两人就要坠地, 景染来不及多想,忙不迭依言窝在她心口瓮翁重复了一遍。 本就愉悦至极的人眸中碎出晶亮的波光, 长孙祈沐就势在坠落处的飞檐轻轻一点, 两人重新飘身上了半空。 幸好这处院落看起来只是某家勛贵府上用来养马的后院, 除了警醒的马匹略微踢腾了一下马蹄,并未曾有旁的人注意到这一幕。 待到重新稳住身形, 长孙祈沐垂眸看着景染半天呆呆不说话的模样, 勾着嘴角问她道:“吓到了?” 景染只是抬眸幽幽瞅着她,不应声。 “我知错了!”长孙祈沐从善如流地点头开口,只是仍旧弯成月牙的眉眼看不出半分当真认错的模样。 “……”景染自然明白这人不会当真任由她们两个就这么摔成几瓣儿, 只是她忽然发现,这个黑心肝儿的小丫头竟然越来越会顺势逗她了, 照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她焉有命在? “乖媳妇儿, 说句话好不好?”长孙祈沐又吧唧一口啄在景染脸颊,笑着哄她道。 “……”景染看着她愈加变本加厉的模样,气闷地瞪她一眼,彻底将脑袋别了过去。 长孙祈沐无声勾深了唇角,搂紧怀里的人一路稳稳噹噹飘进了九公主府, 在距清液阁仅有一墙之隔的小院落上空停下身形。 景染感觉到她的停顿,刚偏过头看了一眼,长孙祈沐又骤然动身,抱着怀中之人直直拐坐到了一处鞦韆上,顺势晃荡了起来。 “……小丫头?”景染茫然盯着头顶开得正当时的桃花枝丫来回飘忽了几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在晃荡的其实是她们两个,她微微讶然的同时又心下慨嘆,这人今日里的种种模样若是被旁的人瞧了去,还不知是该被怎样地惊掉了眼珠子。 “嗯?”长孙祈沐仍旧将人搂抱在怀,心情愉悦地垂眸应声。 “为我准备的?”景染莞尔,看她眼中笑意便知这鞦韆定然又是这人早早准备好的小心思,想了想从前玄魅对她说过的“青越九公主生性淡薄,万物皆不入眼,唯独喜酌清酒”的话,不由得出结论,这人往常里的种种淡薄模样都合该是惯常的假正经才对。 “自然是的,”长孙祈沐点点头,清泉似得凤眸神色无辜,“你不喜欢?” “……喜欢的。”景染眨眨眼,诚然道:“其实在清液阁的三色枫林里也安置有鞦韆。” 她顿了顿,看这人好似没反应过来的模样,略有急切地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很是喜欢。” “嗯!”长孙祈沐弯眼啄了她一下,软软糯糯道:“所以,是不是不气我了?” “……”景染闻言登时清明过来,再想要去瞪她也没了彼时那股憋闷,只得既好笑又好气道:“你这小丫头,就爱惯常欺负逗弄我罢了。” “我媳妇儿如此乖巧可爱,我忍不住逗你是天经地义。”长孙祈沐一本正经地挑眉,又意味深长道:“你若是想欺负回来,自然也是可以的。” “……你如此能说会道,我如何欺负得了你?”景染下意识急急辩驳。 “你倒是明白的很。”长孙祈沐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景染再三被这人气的憋闷成了个大葫芦,彻底没了法子,只好瘪嘴转移话题道:“今日左右相他们议论的事情你可是知道?” “知道。”长孙祈沐不以为意地点头,晃着鞦韆荡地更高了一些。 “那皇上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景染又问。 其实方才在乍然听到左右相几人的言谈之间,她才忽得回忆起来之前见过老皇帝的几次,他的面色确实隐隐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病态。只是当时她心中思虑颇多,再则帝王的龙体又历来是重中之重,略有不妥也会有风声传出,她便从未曾往那方面多想。 而现下左右相几人谈论的这一切变故的前提都得是老皇帝当真已经油尽灯枯了才是,否则说不定背后还会有着怎样的深坑。 第144页 “父皇确实病了,不过另有隐情。”长孙祈沐面色恢复了一些清薄,想了想淡声道:“二十年前景叔叔平定九王判乱,又逼退了南疆和西延,朔北三邦趁机进犯的三十万兵马,这些事情你约摸是清楚的罢?” 景染点了下头,表情也微凝起来,听长孙祈沐的话头,她心下好似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当年景叔叔本应是大胜归京,却不知因何缘故遭了暗算,中了南疆最为阴损的王蛊,当时三邦以此为筹码,威胁青越划拨城池二十座,父皇大怒,亲自南下与之谈判。” 景染听到这里想起,当日麟琴告诉她这些的时候,只是说老皇帝当时一口驳回了三邦的要挟,还下了封口令,将知晓此事的人全部诛杀灭口,却并未说原来这一切都是老皇帝亲自去操办的。 不过想想,除开那些旁下无辜的人,要同时诛杀青越的德钦王和泰伯侯,除了老皇帝去亲自动手还有何人能办得到? “你是不是在想父皇只是不愿割让城池,又不愿不仁不义的名声传扬出去,所以才索性灭口了景叔叔一行人等,顺手嫁祸给南疆。”长孙祈沐低头轻蹭了一下景染的脸颊。 “还另有隐情么?”景染愣了一下,问。 “自然有的。”长孙祈沐看着她缓缓颔首,嘲讽道:“所有知晓这件事一二内情的人,大抵都和你一般以为南疆当真如此好本事儿,能凭一己之力便算计了当年扬名天下的青越德钦王爷。” 景染蓦地眯眼,听长孙祈沐又继续道:“殊不知败絮其中,被乌荔和甘丘同时为之艷羡的德钦王府却是长孙氏一直以来都汲汲营营想要拔掉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景叔叔所中的蛊,本就是因着父皇无论如何都除不掉他,才早已暗中联手南疆下进去的。” 长孙祈沐伸手搂了搂景染,声音愈发低浅,“而父皇原本许给南疆的是岭南最为贫瘠的五座城池,南疆虽然不满却隐而不发,在事成之后才反将了父皇一军,狮子大开口想要江南的二十城,所以它们真正作为要挟的筹码并不是景叔叔,而是父皇会暗中对立下汗马功劳的臣子下手罢了!” 景染万万没有想到其中还有如此的曲折,思衬了一下仰头道:“所以皇上急急亲自南下灭口反而给了南疆可趁之机对么?” “我媳妇儿自然是聪明的。”长孙祈沐对景染浅笑了一下,摸着她的耳朵道:“南疆自然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便在又反被将军的时候,趁父皇急于南下随身所带护卫不足,索性给他也下了蛊。这种蛊极为厉害,除下蛊之人外并无人能解,中蛊者只能以毒攻毒克制一二,所以这些年以来,父皇虽然隐瞒极密,可他的身子早已是从内至外都亏空待尽了。” 景染静静听她说完,望着眼前之人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虽不曾想到二十年前的事情还有如此大的几番转折和隐情,可老皇帝终究是将自己都算计了进去,也终归还是眼前之人的父亲。 “你不必想太多,”长孙祈沐摸了摸景染的脑袋,柔声道:“他为了长孙氏的江山,这些年所做的伤天害理之事不胜枚举,早已入了魔怔,只是咎由自取罢了。” “为了长孙氏的江山——”景染喟嘆了一声,搂紧长孙祈沐的腰身问道:“所以他当真选了你去坐那把椅子?” “嗯。”长孙祈沐含糊应声,低头碰了一下景染的鼻尖。 “也是故意留长孙祺灏和长孙祺泓在漠北互相牵制?” “嗯。”长孙祈沐趁鞦韆荡落又亲了亲景染的唇角。 “那你如何打算?”景染又问。 这下长孙祈沐迟迟没回话,只是低头顺着鞦韆晃荡的频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着怀中之人的唇瓣。 “好好说话。”景染偏偏脑袋,笑着伸手弹了一下这人的额头。 “唔,”小鸡啄米似的吻转移到额头,长孙祈沐啄一下蹦出一个字地重复道:“好好说话。” 景染看着这人故意耍无赖的模样,无奈地伸手抱住她的脑袋,主动凑上前吻了她片刻,低低好笑道:“快说。” 长孙祈沐满意地搂紧景染,贴近她耳边满足呢喃道: “这世上万里江山如画,举目星辰灼眼,可我真真正正想要的,独独只是一个你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这些big胆都在想什么,最近我这儿可是大雪封路如何能开车??【滑稽】 吓得我的重大决定都不敢说了嘤,就不说了叭 第67章 巧舌如簧 “嗯?”刚刚升起的日光温暖又和煦, 景染听到长孙祈沐这话却是忽得偏了下脑袋, 抬眼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并不准备要那个位子么?” 长孙祈沐轻皱了下发酸的鼻子, 幽幽道:“乖媳妇儿, 你撞到我了。” “……”景染伸手替她揉着鼻尖儿,好笑抱歉道:“你老离我如此近, 我忘记了。” “你是我媳妇儿,我想时时和你亲近些, 哪里有错?”长孙祈沐别开脑袋不许她再揉, 一错不错睨着景染。 “……好罢好罢, 没错的。”景染看她鼻头已经红了起来,清澈的眼眸也氲起了一层水雾, 勾颈将人拉了回来, 又抬手揉了上去,心下慨嘆着自己当真是被吃的死死的,偏偏还甘之如饴。 第145页 长孙祈沐勾了勾嘴角, 得寸进尺地糯声道:“那你亲我一下。” 景染听话地仰头凑近,啄了口面前的红鼻头, 随口好笑道:“你当真有十五岁?” “……自然是有的, 我快及笄半年了。”长孙祈沐眸色忽然变得幽幽, 抬起一只手覆到景染心口处的绵软上,似笑非笑道:“乖媳妇,你若是想做些什么,我现下便可以的。” “……!”景染心口忽得砰砰直跳,红脸道:“我、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长孙祈沐淡淡“哦”了一声, 拉下眼角,好似不开心道:“原来你并不想与我……” “……这又从何说起?”景染打断长孙祈沐的话头,大舌头争辩道:“明明……明明每次都是你要在那个时候停下来的——” “哦?哪个时候?”长孙祈沐也好整以暇地打断景染。 “……自然,自然是每次……”景染熏红了脸颊,半天才小声哼哼唧唧出来个所以然。 “这样的话——”长孙祈沐好看的凤眸登时眨了眨,意味深长地垂眸瞅着景染,低浅柔声道:“那我现下便抱你去做那些没做完的事儿,好不好?” 她这么说着便好似要起身,景染连忙又急又懵地拽住她,不明白方才明明只是在揉个鼻子,等等,明明是在讨论正经的事儿!又是如何被这个人拐到如此不正经的话题上的?!! “果然还是不愿意么,”长孙祈沐低头轻咬了一下景染的耳垂,压着眸中笑意惬声道:“你这个大骗子!” 耳边传来温软触感让景染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这样一来的话气势上便弱了许多,她细声细气地反驳道:“你才是假正经。” “何人告诉你我是真正经的?”长孙祈沐无辜睁大了眼,睨着景染悠悠道:“难怪我媳妇儿被教唆成了个大骗子,看来我得好好去找那个人算帐才是,还有你……” “……”眼看着这人愈加的变本加厉,景染气闷勾手将她的脖颈拉了下来,凑近那双弧度弯弯的薄唇,将这些不正经的话悉数含进了唇齿之间,化为浅浅压抑的轻喘和呢喃。 人间三月芬芳近,桃花点点跃枝头。 长长一吻后,两人餍足分开,长孙祈沐指尖缠了一缕景染的发丝细细环绕,将她搂抱起来亲昵道:“方才问什么?” “问你当真不打算要那个位子?”景染软软环着长孙祈沐的腰,将脑袋耷拉在她肩头。 “呵……”轻灵悦耳的低笑声点点荡开,景染听耳旁这人低低缓缓的声音却压着一丝意味深长道:“怎能不要,就算我不愿再保长孙氏这满目疮痍的江山,也得用这份权势去保你才是,毕竟我媳妇儿这么好,可是时时刻刻都被某个小贼惦记着呢。” “……”景染听她开口便想笑,觉着这人真真是小心眼儿极了,明明她一直以来都从未和靳鞅有过什么纠葛,这人却处处好像防贼一样,现下更是直接将称呼变成了小贼。 “在想什么?”长孙祈沐忽得错开身,瞅着景染幽幽问道。 “……”景染还没回话,长孙祈沐又开口道:“是不是在想我小心眼儿?” “……我没有!”景染这下立即摇头。 “你这大骗子,反驳地如此之快,那定然就是的了。”长孙祈沐伸指颳了刮景染的鼻樑。 景染:“……” “可我即便小心眼儿又如何,这世上多少人会将心仪的宝贝日日夜夜带在身边,喜欢之余便是为了防贼惦记。”长孙祈沐一本正经地肃然道:“而你是我的无上至宝,那尊金秧子又是这世上第一贼人,我自当好好防着她。” “……”景染今日再三听这人好似闲话家常一般说出这些不用思索的情话,忽地想起自己当初给这人回信时,曾写下的那些厚厚的装满几个小匣子的未曾发出去的信纸来。 原本还想着等见面时一一拿给这人看,如今这么两相一对比,景染不由心下默然,觉着自己果然还是不擅长这种事情啊。 “在想她么?”长孙祈沐见景染半天不说话,微微不满地捏了下她的脸颊。 “哪里,”景染偏头回啄了下她的指尖,随口道:“我是在想你竟也学姜柏奚那个臭丫头叫金秧子。” “所以果真还是在想她。”又是忽然变得幽幽的声音。 景染:“……” “我是在想,她确实是个小贼。”景染忽得想起一件事儿,福至心灵地补救道:“罗诺说她趁你和慧忍大师离京,从伽龙寺取走了一本佛经,之后被你追回来了,那本佛经有何用处?” “嗯,那本《天地真经》是慧忍大师当年远渡东海取回来的,就算无甚用处都不能随意便被人瞧上偷走了。” 长孙祈沐颔首,还没说完景染便忽得问道:“天地真经?” “怎么?” 景染想了一下,道:“只是忽然想到,当初南冥二老对我出手时,便是点名要《天地真经》,让我交出来便可饶我一命,所以是一本武功秘籍么?” 第146页 她这么猜测并不是空穴来风,南冥二老在江湖上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至少已经独步武林数十年,近些年来更是不闻影踪,一心沉醉武学,从未对练武之外的事情上过心。 长孙祈沐思衬了一下,摇头解释道:“《天地真经》是上古传世的佛门古籍,拿来倒读的话可以洗涤心灵。” “……?”景染怀疑方才因摇曳清风而簌簌落下的桃花瓣扰她没有听清,于是又问了一遍,“可以做什么?” “洗涤心灵。”长孙祈沐一本正经地重复。 景染:“……” “唔,不过虽然是这么流传,我也未曾试过。”长孙祈沐想了想,抱着景染蓦地飘身而起,补充道:“不若我们现下便来试试。” “……”景染只是懵逼地一眨眼,眼前情形便从满目浅红的桃花枝丫变成了跳跃的火光,而她原本被抱在怀里的身子也蓦地被打直放下了地。 不过约摸是长时间未曾站立,在一直揽在身后的臂弯离开时,景染竟蓦地腿软了一下。 长孙祈沐及时展臂揽回她的腰身,似笑非笑道:“乖媳妇,要不然我还是抱着你罢?” “……”景染看着那双压着浅笑的亮晶晶的眸子,微微红脸嗔了长孙祈沐一下,便转头打量起这间了屋子。 不看不要紧,这么一扫视她忽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这么一处大小比起皇宫钦安殿不遑多让的空间,入目处最显眼的便是清一色的墨黑色木架,而这些木架上全部摆放着各种形形色色的物什,诸如玉石,书籍,器刃,甚至还有布匹和木碗…… 另外在墙侧屋角的地方还另外堆放着许多大件的,无法放上木架的东西,比如西南侧放置的一座高一丈有余的白玉雕塑,这座雕塑的脸却用一块儿丝光锦盖着…… 如此看起来的话这间屋子便好像是一间堆放闲物的杂货间一样,不过这里面的每一样东西,哪怕只是一只很不起眼的玉手,都很明显价值斐然。 “这是你府上的库房?”景染偏头问身边这人,想着当初漠北雪灾,她为了削弱老皇帝对德钦王府的忌惮,将王府明面上的库房都搬空了,才上交出那些银两和粮草。而如今看来,明明真正富抵粮仓的人就该在身边才对。 谁料长孙祈沐却是摇摇头,漫不经心道:“是杂货间。” “……”景染侧目,长孙祈沐又道:“我的库房在流云殿,因着这座府邸我之前不常来。” “所以你的好东西也都藏流云殿了?”景染斜睨着身边这人。 长孙祈沐笑,“也不是的,父皇盯我盯的紧,有一些东西我便运到了这里。这里有我设的阵法,寻常人进不来。” 景染看她老实交代的模样笑了笑,指尖巡梭过一匹凤凰锦,慨嘆道:“千金一寸,皇室难求的凤凰锦,竟被你堆在这里落了厚厚一层灰。” “那是三年前凰坞之人有求与我送过来的,我并无用处便随手放这儿了。”长孙祈沐不以为意地看了一眼。 “传言可让百毒无所遁形的脂晕碗被你用来当摆件?”景染又拿起一个胭脂色的璧花小碗扬眉。 “是我八岁那年去江南十六州革吏中了暗算,皇祖母派人去灵都寻来赐我的,但我并未用过。” “晏女帝时期便已绝产的水点沉香?” “我去年及笄时的贺礼,六哥送我的。” “所以,”景染走近长孙祈沐,颳了刮她的鼻樑,好笑道:“你这小丫头竟如此有钱。” 长孙祈沐抬臂将景染的两只手都牵进手心,眉眼弯弯道:“你若嫁我,都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要说。 第68章 双生之剑 景染听到这句话忽得轻笑了一下, 指尖儿微挑, 将长孙祈沐脖颈上挂着的透明丝线勾了出来。 “那个臭老道算出了我的前世, 可有算出我的前世其实是在一个与我们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异世?”景染用指腹摩挲了片刻丝线上用完整钻石打磨的戒指, 挑着眼角问道长孙祈沐。 长孙祈沐眨眨眼,“异世?” “对, ”景染学她眨眨眼,并未多解释, 只是道:“那个世界约摸会是我们这里再往后发展数千年的样子, 你这小丫头如此聪明, 对比一下晏女帝时期和我们现下的不同,大概就会明白。” 长孙祈沐思索了片刻, 也并未多问, 只是垂眸看着景染指尖的戒指,问道:“所以这个亮晶晶的小玩意儿,便是那个世界的东西?” “是也不是, ”景染想了一下,笑道:“这个东西的意义是那个世界新赋予的, 不过它本身早已存在了亿万年之久。极为坚硬和稀少, 某种意义上来说非常稳固, 而且稍稍打磨出一些稜角,它便十分好看。” “嗯,”长孙祈沐轻轻应了声,颔首贊同道:“我很喜欢。” “所以,”长孙祈沐抬眼, “你是想说它是你早已准备好的?” “不是,”景染摇头,伸手绕到长孙祈沐颈后将丝线解开,取下戒指套进了她纤长的手指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之后,认真道:“我的意思是它非常值钱。” 第147页 长孙祈沐:“……” “所以我也很是有钱,不若还是你嫁我罢?”景染满意执着长孙祈沐戴了戒指的手指来回翻看了几遍,最后俯身在上面轻啄了一下。 看眼前这人有些前所未有的怔懵,景染竭力忍着笑意,趁热打铁道:“所以你看,我现下可是已经下过聘礼的人了,如何还能再嫁你?” “……以前我竟从未发现,你除了是个大骗子之外还是个无赖?”长孙祈沐静默半晌,瞅着景染眸中笑意幽幽道。 “我被你冤枉成大骗子也就罢了,又如何能是无赖?你这个小丫头今日若是不说清楚,我可是万万不能善罢甘休的。”景染挑眉。 “你一未有媒人作证,二未有长辈结约,如何能算是下聘?”长孙祈沐一本正经地反驳,“况且,若论下聘定亲,我可是十数年前便去德钦王府定下你了,爷爷可以作证。” “……”景染本来只是想逗一逗她讨回本儿来,这下竟然被噎地半晌说不出话,只得瞪了长孙祈沐一眼,好气道:“我既然心下有你,还在意那么旁的婚约婚礼做什么……” “自然要在意的。”长孙祈沐忽然打断景染的话,神色温柔,凑前一步环住她的腰身,在她耳边柔柔缓缓,一字一句道:“大婚的话,会有大红色的喜服,有鸾鸟成双的叠被,有十里锦红,有合卺酒,还有……千层果和洞房花烛夜。” “最重要的是我们会冠上彼此的姓氏,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再提起你时便会想起我,而不是旁的人,不是裴劲松,不是姜柏奚,更不是靳鞅,就独独是我的名字。” 景染心下微震,长孙祈沐又道:“就如景叔叔当年,虽然身世隐秘,可他和云姨大婚时,还是偷偷带着云姨回了甘丘,祭拜祖祠。” “所以,我如何能不在意,我在意极了。” 景染将长孙祈沐紧了紧,贴着她的耳边压声道:“若是这样的话,我也在意极了。” 她说着掰起长孙祈沐的肩头转了半个方向,指着方才从德钦王府取回来的东西问道:“所以这个便是婚约么?” “……”她两句话之间的衔接太快,显得第一句明明一点也不在意,长孙祈沐偏头幽幽看着她不说话。 景染轻车熟路地凑上前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我哄你。” “我媳妇儿如此聪明又上道,还需要问我做什么。”长孙祈沐似乎被这一吻取悦到,却故意绷着脸背过身子朝里走。 景染知道这便是自己猜对了而这人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好笑地看着她假正经的模样跟了上去。 两人七拐八拐了好一会儿才到了一个存放书卷的书架前,长孙祈沐抬手在最顶层的中央抽出了一本非常轻薄的卷籍出来,转手递给了景染。 景染垂眸一看便是眼角一抽,原来如此一本大有来头,得慧忍大师从东海取回,又令长孙祈沐和靳鞅不惜动手,双双抢夺的神秘经籍看起来竟是一本破本子…… 长孙祈沐看景染这幅表情,幽幽道:“它原本虽破,可还是有个表页裹身的,不过在我和靳鞅动手的时候给毁掉了。” …… 景染瞅了瞅长孙祈沐仍旧绷着的小脸,将这本破本子接了过来,因为实在太破,她手上的动作都放轻柔了许多,却没料到还是有一片边缘不整的夹页幽幽掉落了下来。 “不是我弄掉的……”景染下意识骇然道。 长孙祈沐噗地一下笑出了声,只是极快便绷了回去,景染刷地抬头,更是惊骇,这个小丫头竟还会笑成如此模样? “你瞅我做什么,我是你媳妇儿,你日后多得是瞧我的机会,现下你应该看的是你手中那本经卷才是。”长孙祈沐一本正经地睨着景染。 “……你这个假正经。”景染好整以暇地点评了一句,眼神微妙地转回手中的破本儿。 她左看右看,又正看反看,指尖犹豫半晌就是无从下手,只得又抬头问道长孙祈沐:“所以你未曾翻过这本卷籍的缘故就是因着它太破?” 长孙祈沐面上表情意味深长,不过还是瞅着景染手中的东西点了点头。 “那我又该如何翻看?”景染一言难尽地咕哝了一句,尝试性翻动了一下,眼看还没翻利索这一页便碎成了几片儿,她连忙将它放了回去,难以置信道:“这该是洗涤过多少心灵才破碎成了如此模样?” 眼看着长孙祈沐又强自绷着脸忍笑的样子,景染凉凉看她,“想笑便笑罢,你这小丫头,在我面前还端个什么劲儿。” 长孙祈沐闻言顿时勾起了唇角,低低笑了起来。只是她这一笑霎时便宛若冰消枝头,雪化梅梢,让景染移不开眼来。 “既然没法儿看,那便走罢。”长孙祈沐看她这幅模样,愉悦地将嘴角弧度勾地更深了一些,抽回景染手中的卷籍放回去,便拉着她朝外踱步。 景染一边走一边想了想,道:“待有时间我将它修一修罢,能翻阅到如此破烂定然是有不同寻常之处的。” “嗯。”长孙祈沐淡淡应了声,走了两步又补充道:“不急。” 第148页 景染下意识侧目看她,这一偏头却是看到了一样很是眼熟的东西,她顿时停住了脚步。 仍旧是一座墨黑色的木架,却在整整一长层只摆放着一柄精緻的短剑,剑鞘独立架托在剑身旁边,看起来华贵又轻巧。 长孙祈沐也驻足,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挑眉问道:“喜欢?” “嗯,喜欢。”景染也不拿捏点点头,问道长孙祈沐,“送我么?” “不送。”长孙祈沐偏头,干脆利落地回道两个字,便使了力气拽着景染继续往前走。 “……”景染见她果真落音不改,道:“明明方才还说过,我若嫁你,便都是我的。” “可你并未嫁我。” “你竟争究这个?!”景染瞪她。 长孙祈沐忽得转身,将景染拽进怀里道:“知道我为何不送你么?”她寸寸巡梭了眼前的五官片刻,幽幽道:“那把剑和靳鞅贴身的短剑是一对,你让我如何送你?” “……”听到这话景染才忽得想起来,难怪她方才会一眼便觉着那柄剑极为眼熟,剑身那些绕折的腾纹确实和靳鞅的贴身短剑同出一辙。 “不许想她。”长孙祈沐不满点了一下景染的额头,拽着她继续朝前走,脚步却是加的更快了一些。 “这两把剑,可是喜欢?”待到另一架木架前,长孙祈沐抬手取下两把并架的短剑,偏头问道景染。 景染眨了下眼,接过一把剑轻轻摩挲一下,心下赞嘆,这两把剑丝毫没有方才那柄短剑的繁饰华贵,却是更为雅致异常,剑身轻薄如锋,剔透似冰,触之竟还温润如玉。 “双剑?”景染轻弹了一下剑身,听它发出类似惊鸣的弦瑟声,又是讶异了一下。 “反正你也是惯常喜用左手持剑。”长孙祈沐看她喜欢,弯眼软声道:“你手上这把名唤冰璃,而我这把叫冰瑰,瑰璃不离,要么?” “自然要的,我很喜欢。”景染看了看长孙祈沐手上的冰瑰,眼睛亮亮道:“冰璃,冰瑰,双生之剑,必然从未对决过,我们比试一下?” “嗯?”长孙祈沐见她难得当真对一样东西如此上心,抚了一下她的脸颊轻笑道:“乖媳妇,可你武功还未恢复。” “你也用四成内力便是了。”景染扬眉,跃跃欲试道:“我们都不用内力,纯比招式也行。” “好罢,难得你喜欢。”长孙祈沐宠溺地颳了刮景染鼻樑,正要拉着她出门,罗译的声音忽然自屋外响起,“公主!” “何事?” “皇上方才听到乌荔要立靳长公主为太子的消息便忽得晕倒在地,看情况恐是不妙。”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要说。 第69章 比试剑术 长孙祈沐脚步没停, 拉着景染出了屋内。 “潘轻衣在哪儿?” “潘神医昨夜出宫去取一味宫内没有的药, 方才刚刚回来。”罗译见长孙祈沐面色不好, 连忙从檐侧飞身下来, 从袖中掏出条捲纸递给长孙祈沐。 长孙祈沐抿唇接过,看过后反倒沉吟了片刻, 问道:“谁将消息传进帝寝殿的?” 景染听她这么问,便知这人不仅有意控制着消息传进越帝耳中, 更是已经逐步将青越皇宫控制在了手中, 所以这两日才有空闲暇下来陪她。 “御史大夫程岩见今日早朝取消, 便转脚去了帝寝殿外等了三个时辰,皇上便召见了。” 见罗译话落身边这人却迟迟不说话, 景染便知道她怕是算准了左右相几人, 却偏偏算漏了程岩。程岩忠耿的厉害,虽没有二相三侯消息灵通,却嗅觉敏锐, 现下闻到一点儿不对,去越帝那里求证也是本分。 景染从怀中掏出一个天青色的玉瓶递到长孙祈沐面前, 长孙祈沐垂眸看了眼, 摇头道:“暖香丸也解不了这种蛊, 潘轻衣是药王谷的大弟子,这些年已竭尽所能为他延寿,现下就算是清还丹也回天乏术,顶多让他少受些苦罢了。” “可眼下总归还需要他理事。”景染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黑金色的药丹,眨眼道:“清还丹我还真有, 两样加起来足以支撑他与往常无异。” 长孙祈沐静静看了景染片刻,笑着伸手抚了一下她的脸颊,柔声道:“一颗便够了,多了他反而受不住。” 景染点头,将暖香丸取出一颗一併与清还丹交给罗译,吩咐道:“交给潘轻衣,他知晓该如何用。” 罗译双手接过东西,正准备点足离开的时候,长孙祈沐淡声吩咐道:“给程岩传话,让他不必来找我,父皇这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了。他若当真忧国忧君,不若好好思衬一下如何帮父皇解决现下漠北之急。” “是!”罗译虽不明白这道传话的深意,还是立即应声,闪身离开。 “你可知道姜柏奚身边那个小医女?”景染看着罗译的身影消失不见,转头问道长孙祈沐。 长孙祈沐知道她的意思,点头道:“那个小医女虽顶了药王谷弟子的名头,可并未有其实。药王谷传世千年,曾经虽门徒众多,煌极一时,可也无故滋生了许多事端。所以在一次门派争斗之后,当时的谷主定下门规,此后的每一任谷主一生只能收一名弟子守门,潘轻衣是名正言顺的药王谷大弟子,而那名医女只是在药王谷谷主临终前受点拨了两句话,算不得也不能算是药王谷的门人。” 第149页 “原来药王谷还有这样的门规在。”景染点点头,感嘆道:“不过那个小医女在药术上的造诣应不输潘轻衣,这次去甘丘,我见过了她的药园,有些药草连臭老道也将养不活。” 见长孙祈沐又偏过头幽幽瞅着自己,景染刚要说话便听她道:“你说得不错,姜柏奚八岁那年曾得过一次浮花,这个医女便在第二日就消失不见了。而当时甘丘的太皇太后几近招了全天下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却在最后时刻得这个医女带着番红花回来,救了姜柏奚。” “番红花?”景染讶然,“只记载于古籍,除了瘴毒谷谷底无法养活的番红花?” “对。”长孙祈沐颔首,道:“她不仅下了千百年来无人敢下的瘴毒谷,还在底下住了整整三个月,将另外一些稀世药材熬煮成汁,生生浇灌现种出了一株番红花。而且她自己当时为避瘴毒服了不少以毒攻毒之物,又受底下毒物攻咬,听说回去之后也去了大半条命,和姜柏奚一同养了大半年才将好起来。” 景染沉默半晌,心下复杂,长孙祈沐捏了捏她的脸颊,宽慰道:“傻媳妇儿,我对你说这许多不是让你更加愁肠百结的,而是让你知道,她未必不是真心待姜柏奚,而姜柏奚也从不做无把握之事,你不必过于担心她。” “也是!”景染顺着她的动作弯了弯唇角,扬眉道:“那还比剑么?” “自然要比的。”长孙祈沐眨眼一笑,忽地抽身退开三尺,同时手中冰刃带着极细的风丝直逼景染。 景染偏头躲开这一剑,反手迎了上去,轻笑道:“你这小丫头,竟连声招呼也不打。”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哪儿还有让你防备的道理。”长孙祈沐声音轻轻软软,手下动作却是分毫不含糊,撇手便带了三分内力。 景染点足跃开一丈,也反手带上气劲,两人周遭的石子开始上下翻飞,一青一白的两道身形很快便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两炷香后,罗译从皇宫回来,见到这个情景先是骇了一跳,认真分辨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两人是在比试,顿时放下心来隐到一旁,专注地观察起两人的招式身形,心下赞嘆。 景世子和公主殿下的武功均已登峰造极,这样目睹学习她们二人出招拆招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而且两人虽皆用了不足一半功力,却仍旧让罗译全神贯注才能看得清楚。 罗译看得津津有味,底下两人却是片刻未停,眼见着长孙祈沐噼手气劲就要扫到方才鞦韆旁边的那株桃树,景染倒身之余不忘睨着那个方向出声道:“小丫头,那株桃花我可是喜欢极了,不许毁!” 长孙祈沐闻言稍稍动了一下手腕,已经岌岌出去的气劲立时偏到了屋角飞檐,正立在檐角看得如痴如醉的罗译顿时大骇,连忙飞身而起,在空中看着炸在脚底的瓦片儿,白着脸暗道好险。 景染看到罗译的模样顿时哈哈大笑,长孙祈沐便反握短剑横臂扫到了眼前,她脚跟着力,直直倾身后倒,几近贴地跃身飘开。 长孙祈沐对立前倾,几近贴着景染,一路逼着她飘身后退。 “乖媳妇儿,我如此听话,你可要奖励我?”长孙祈沐居高临下笑看景染。 “唔,想要如何奖励?”景染一边后退,一边瞅着她近在咫尺的浓密睫毛。 “这样就好了。”长孙祈沐勾唇,蓦地凑近景染,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同时伸手拽着她已经被逼到湖沿的身形反身后退。 尚未落下的罗译,看到这一幕顿时一个趔趄,险些从半空掉了下来,他连忙稳住身形同时背过身不敢再看。 长孙祈沐清清凉凉的声音却偏偏不依不饶地响起,“既然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便罚你将这一幕画下来。” “……”景染替罗译默哀的同时,不由发现这人竟还有个喜欢罚下属画画的爱好。 “乖媳妇儿,专心些。”长孙祈沐右手旋剑的同时还不忘左手弹了一下景染的额头。 还没反应过来的罗译顿时一呆,长孙祈沐的声音又攸攸响起了,“你又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那便再罚你将这株桃花也画进去!” 罗译更是一呆,长孙祈沐又紧接着道:“还不走?那便罚你连一片花瓣也不许画错!” 罗译这下连发呆也再不敢,连忙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这片空地。 景染顿时好笑,看罗译离开,手上动作立时加快,道:“你这小丫头,像极了剥削农民的地主。” “农民我知晓——”长孙祈沐顺着景染加快动作,眨眼道:“可地主是什么?” “唔,”景染见她始终招架有余,便放心使起岳麋山的剑决,含糊答道:“约摸就是你这样的有钱人罢。” 长孙祈沐眼角高挑,斜斜睨着景染,“是谁方才说她也很有钱的。” “……明明是在比剑,小丫头你可专心些。”景染弹指逼开眼前的剑身,手上动作快到极致,逼得长孙祈沐再无心神分出说话。 捂着耳朵的罗译再次偷偷跑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两人的速度已经快到他再也看不清,不由惋惜地跑下去继续作画了。 静谧的空地除了破空之声外再无别的声音响起,整整一个早上两人从对剑相向转为赤手空搏,身影紧贴转挪间快如闪电,在正午的日头升到最高处的时候,酣畅淋漓的两个人齐齐筋疲力尽的软倒,并排仰躺在一处浅浅喘气。 第150页 “小丫头。”景染有些倦怠地伸手,将长孙祈沐的手指牵进了手心,得意道:“你的剑术可是不如我。” “你本就擅长使剑,若论剑术的话,这世上无人敌得过你。”长孙祈沐餍足弯唇,闭着眼懒洋洋应声,却含着本该如此的意味。 景染偏头挑眉,“又是那个臭老头告诉你的?” 长孙祈沐音色不变,仍旧闭眼道:“在伽龙寺那次见你使剑看出来的。” 景染深深看她一眼,“嗯。” 她转回头看着头顶的一片湛蓝,轻声道:“岳麋山集了天下剑术之大成,所以我的剑术很厉害。”她顿了顿,又道:“什么时候我带你回去见见那个臭老道罢。” 长孙祈沐心下一动,也偏头看着她,点头道:“好的。” 景染笑了下,忽得问道:“你府中可有下人?” “没有,这处我不常来,又设了阵法,寻常人闯不进来。” “那我们午膳吃什么?”景染幽幽开口。 “……我会做鱼。”默然半晌,长孙祈沐开口道:“可是只会做鱼。” 景染也默然,“我也只会做鱼。” 长孙祈沐弯眼笑,“那便只吃鱼罢,我这里养了夜崖山的青鲤,多做几条。” “也行,不过——”景染又开口问道:“你可会生火?” 长孙祈沐刚弯起一半的嘴角霎时凝固,紧接着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片刻之后,她垂眸轻声问:“你也不会么?” “不会。” “我会!” 两个声音几近同时响起,景染偏头,便见一道大红色的骚包身影从清液阁的墙头跳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要说。 第70章 诸如疼爱 正午的日光正是柔和, 可自麟琴闯进来后九公主府忽得光影大变, 靠近墙角一隅更是浓雾滚滚, 不时发出霹雳轰鸣之声。 景染刚要起身又被长孙祈沐拉了回来, 她偏头便见这人轻飘飘挥了下袖摆,懒洋洋道:“想来蹭吃, 也得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儿。” 景染偏回头,见方才一瞬间升腾起的黑雾已经立时挥散, 便知身边这人应当是将阵法降低了难度, 只是想刁难刁难麟琴罢了, 便也躺了回去支起手臂垫在脑后,饶有趣味地看着麟琴一副火烧屁股的样子。 长孙祈沐侧身往旁边挪了挪, 伸手揽住景染的腰将她扣进怀里, 在她耳边咬耳朵道:“乖媳妇儿,你说将他烧到几成熟好?” “眉毛烧掉便算了罢。”景染眨眼看着前方,见麟琴不停地腾挪翻滚却仍旧难躲阵内无处不在的红光, 不由默默同情道:“不过,他哪里得罪了你?” 长孙祈沐咦了一声, 幽幽道:“他哪里得罪了我, 乖媳妇儿, 你不晓得么?” 景染身子一僵,还没来得及多想,搂在腰上手臂便蓦地紧了紧,同时长孙祈沐似笑非笑的声音响在耳边道:“他去年进京,放着好好的酒楼不住, 却偏偏引我媳妇儿去青楼待了一晌午,沾染了满身的脂粉味儿。你说,他是不是得罪了我?” “……我可什么都没做,连真容都没露。”景染连忙澄清自己,想要回头却被长孙祈沐按住了脑袋。 “我自然知道你不会做,乖。”长孙祈沐蓦地凑出脑袋,在景染脸颊亲了下,笑意融融道:“不过有些泼皮还是得惩治,否则我再乖的媳妇儿也得被他带坏了不是?” “……”景染心下默然,见麟琴浑身锦袍已经破成了碎步,风流俊美的脸上一片黑灰,屁股上更是插上了好几只小巧精緻的箭头,不由觉着自己还是独善其身好了。 长孙祈沐满意地搂着景染,又是挥袖一扫,麟琴哇哇大叫的声音顿时传了出来,“观音菩萨救命啊!如来佛!十八罗汉!送子娘娘!快通通出来啊!!本公子才年方十九,还尚未娶妻啊!!!” 景染看着麟琴上下跳脚的模样不由想笑又心下同情的很,转头看着长孙祈沐也眉眼弯弯的样子好笑道:“小丫头,差不多就放他出来罢,我们今日的午膳还得指着他。” 长孙祈沐眨眨眼,又是挥袖一扫,扬声问道:“你会生火?” 阵内上蹿下跳的麟琴眼前豁然清明,那些追着他屁股后面跑的火光和箭矢也已经消失不见,他顿时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声喘气,扭头瞪着长孙祈沐和景染的方向怒声道:“本公子看你这火烧得好的很,整整追了我一刻钟的时间,你还需要找别人生火?” “唔,也对!”长孙祈沐凉凉点头,抬袖道:“那便用不着你了,你还是待里面儿罢!” 麟琴顿时跳了起来,竖眉大怒道:“本公子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凭什么用阵法欺负我?!” “不请自来是为贼,就凭是你自个儿跳进我的府邸来的。”长孙祈沐丝毫不为所动,懒洋洋地就要挥袖。 “……我知错了!”麟琴见长孙祈沐挥袖立刻大叫,心下不停默念着识时务者为俊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才强自忍着没有破口大骂。 “哦?错哪儿了说来听听。”长孙祈沐不依不饶,似笑非笑瞅着他。 第151页 “……”麟琴忽得想起当日被姜柏奚绑在椅子上的屈辱历史,简直想死,为何竟是被他招惹到这些难缠的大佛?! 他挣扎半晌,福至心灵道:“错在没有规矩!我日后事事都听你吩咐!” 景染:“……!” 这明明原本是她的人,现下这是易主了?? 长孙祈沐垂眸瞅了眼怀里这人呆呆的模样,顿时满意勾唇,将麟琴放了出来,同时拽着景染起身。 麟琴将屁股后面的三只小箭拔出来甩在一边,才一瘸一拐地抬步,嘴里虽然嘟嘟囔囔却又不敢大声,小媳妇儿一般地走近两人,佯装垂头道:“小的小琴子,紧侯二位主子吩咐!” 景染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睨着麟琴嗤道:“出息!” 麟琴白眼儿不停,上下翻飞,却牢牢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吭。 他害怕自己一张嘴就破口大骂!! 长孙祈沐也直直睨着他,半真半假凉凉道:“我能烧你一次,便能再烧两次,十次,千百次,你可是记好了你方才说的话。” 麟琴正要点头,景染忽道: “等等!小琴子明明是我的人!” “可他方才已经认主我了。” “他是我的人便该由我做主,如何能自己做主!” “我的都是你的,你竟跟我计较这个!”长孙祈沐横了景染一眼。 “……”景染顿时噎了一下,觉着……好像是这个理? 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麟琴连屁股都忘了捂,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人。 “你还不快去生火?”两人对视片刻,同时转头睨向麟琴,异口同声道。 惹不起惹不起,麟琴连忙夹着尾巴就跑,长孙祈沐凉凉出声提醒道:“那处是我的库房,若是少了东西唯你是问。” 麟琴的脚步戛然而止,恼怒道:“还不许本公子去换身衣服洗把脸了?!” “……”长孙祈沐绷着脸不说话,景染忍笑拉着她往湖边走,“走罢,先捉鱼。” 麟琴轻哼一声,跃身先回了德钦王府。 景染站在湖边瞅着湖里为数不少的青鲤,问道长孙祈沐,“夜崖山青鲤不是只活于夜崖山清泉,你这湖是如何养活的?” “我正是接了夜崖山的清泉过来。”长孙祈沐似是不欲多说,含糊回了句,便伸手摘了两片湖边巨大的棕榈叶下来,一片托于手心,一片扬手掷进了湖里。 景染刚眨巴了眨巴眼,长孙祈沐已经足尖轻跃,如同凌波踏雪一般落在了湖面的榈叶之上。无声无息等了片刻,指尖轻巧溢出一缕气线,挑指微勾,便有一长串青鲤如同排队跃龙门一般从湖中鱼跃而出,在空中接连弯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景染心下赞嘆,想着当日姜柏奚挑水入瓶的功力已是不俗,而眼前这人显然更是将内力运用的炉火纯青。 长孙祈沐跃身而起,兜着手中榈叶左右接了几条大小适宜的鱼后,便干脆利落地回到了湖边。 “你来剔鳞。”长孙祈沐笑着将鱼递给景染。 “好的。”景染点头,伸手接过,问道:“那你呢?” “我还能偷懒不成。”长孙祈沐嗔了景染一眼,点点她的鼻尖,亲昵软声道:“我去摘荷苞,做你喜欢的荷包鱼。” “荷苞?现下才将将四月,哪里来的荷花?”景染心下微动,轻声问。 “乖媳妇儿,我说有便有就是了,你去小厨房等我。”长孙祈沐弯眼丢下一句话,便消失在了景染眼前。 景染去抓她不及,回想了下前日晚上吃到嘴里的饱含荷花清香的鱼,抬眸唤了句“罗译?” “世子!”罗译应声出现。 “你家公主去哪里采的荷花?”景染问。 罗译犹豫了一下,觉着这件事应当算不得是什么秘密,说出来自己约摸不会再受责罚。而且公主如此用心,应当让景世子知道才行,便放心道:“是公主在去年冬日里单独辟出了一间暖阁,搬了几十口大缸进去,亲自种下了南海的重瓣莲,日日要换好几次温泉活水才养出来的。” 景染想了下,又问:“重瓣莲花期极短,就如此恰巧在近日含苞?” 罗译这下犹豫地更久了些,踌躇道:“那些可以採摘下来的,是公主用内力催……” “罗译!” 清清凉凉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了过来,打断罗译的话,凉凉道:“你是嫌方才处罚不够?那再罚你去暗阁面壁三日如何?” “……”罗译一个哆嗦,连忙也消失在了景染面前。 果真是惹不起啊惹不起,自从有了景世子,自家的公主殿下就再也不是从前处处好说话的公主殿下了。 “……”景染眼看着罗译以最快的速度消失,顿时瞪向方才声音的来源。 “乖媳妇儿,我在这里。” 景染转向身后,看了眼长孙祈沐手中捏着的几个大小刚刚好够将这几条鱼放进去的红丝捲瓣荷苞,挑眉道:“不让罗译说?” 长孙祈沐拉长了声音“嗯”了声,打量了片刻景染的脸色,识时务地点头道:“是因为我想自己告诉你。” 第152页 “那便说罢。”景染睨着她。 “唔,”长孙祈沐凑近景染,抱着她的腰软软道:“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多费了些心思罢了。” “费些是多少?千里引流夜崖山的清泉,变季催开南海的重瓣莲,万种药材养活甘丘的甘青,踏雪半月猎得灵山的白玉貂,百年功力凝鍊暖香丸,还有——”景染一件一件地数出来,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压声道:“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嗯?” 长孙祈沐摸不准景染的心思,只是抿唇搂着她不回话。 景染眼中忽得泛起潮意,低头重重咬住长孙祈沐的唇瓣,“你这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白衣雪贵 原本以为是缱绻亲昵的一吻, 但唇上却传来了一次比一次更加用力的噬咬。长孙祈沐几次试探性地抵出舌尖都被这人强硬地顶了回来, 她知道自己这是惹着炸药包了, 只得莞尔又无奈地任由景染发泄。 其实何尝不明白, 这人虽惯常是一副小媳妇儿的姿态,不过都是她愿意如此被自己宠着罢了。但倘若有些事儿触到了这人的眉头, 她便无论如何都反抗不得。 景染见长孙祈沐逐渐不再动,微微偏开脑袋, 垂眼睨着她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红肿的唇瓣, 问道:“疼么?” “不疼。” 长孙祈沐话音刚落, 景染忽得又凑近,猝不及防地在她唇上重重吮吸了一下, 挑眉再问:“疼不疼?” “……疼。”长孙祈沐好似有些憋屈, 连声音也蓦地细弱了许多。 景染看着她好似小动物一般耷拉而下的脑袋,丝毫不为所动地睨着她,“怎么, 是觉着我不知好歹,还是觉着我不知分寸?” 长孙祈沐眨巴了眨巴眼睛, 瞅着眼前深挖的大坑抿紧了嘴巴, 只是身后惯常虚无摇曳的尾巴都好似耷拉了下来。 一边刚翻过墙头的麟琴看到这一幕连忙又翻了回去, 拍着心口暗道好险,这双眼睛差点儿便要保不住了。 景染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墙头上一闪而过的红影,又将目光移向面前这人脸上。 “不说话?那是觉着我不该罚你?” “……”长孙祈沐抬头,清泉似的瞳目泛着不知名的波光,“我……” “你怎样?委屈?”景染睨着她, 忽得又伸指在她唇上重重摩挲了一下,挑眉道:“你这幅模样,这里合该几日都不能碰,所以受苦的是我,你委屈什么?” “……” 看长孙祈沐张了张嘴又合上,景染忽得放低了声音,一字一句低浅道:“你爱我,宠我,疼我,恨不得把这世上最好的全部给我,我俱都一一明白,也看得清楚且分明。” “可有些东西,便如这亲吻一般,过犹太及——便是疼。” 轻缓如泉的声音丝丝流动浸润,长孙祈沐翩然的长睫开始细微扇动。 景染静静看着她,眸光一点一点变得柔软,再次抬臂用指腹搭上那双红肿的唇瓣,这次的动作却放得格外轻柔。 感觉到唇上清清凉凉的触感,长孙祈沐蓦地抬头,便见景染自一个宝石蓝的小瓶子里再次倒出些许晶亮清澈的药液涂抹了上来,如此往复几次,方才唇上的火辣灼烧感顷刻间便已缓和消弭。 “我原本想着,我媳妇儿如此聪明又清透,我便事事都顺着她,由着她,倚着她又如何。”景染一边垂眼给长孙祈沐抹着药液,一边闲闲开口,“不过现下看来,你这人根本就是一点儿分寸都没有,只是惯常用你的假正经来蒙蔽我罢了,而我现下算是看透了你,所以往后还是由我来管着你比较好。” “……”长孙祈沐心下忽得生出些许来不及细想的不妙感,景染又接着意味深长道:“比如说,你白日里给了我如此多的宠爱,我是不是该当想想,晚上如何疼你回来?” ! “嗯?”景染看着她动了一下的唇角,闲闲打断道:“你同意了?” “……”长孙祈沐连忙摇头,景染挑眉,“不同意?” “不是。” “不是不同意?”景染颔首,“那便是同意了。” “……你这赖——” 长孙祈沐闷闷出声,舌尖儿却是忽得碰到了景染搭在唇上的指腹。景染手上动作一顿,看着有些薄薄粉嫩的舌尖顷刻间便收缩回去,若无其事地继续替她揉抚着已经渐渐消肿的唇瓣。 长孙祈沐刚松下一口气,景染便收手,一边漫不经心地将宝石蓝的小瓶子放回襟口,一边挑着长孙祈沐道:“放心罢好媳妇儿,这药液是臭老道亲自调配出来的,再为严重的伤口也不出两个时辰便会癒合如初。而现下离天黑还有数个时辰,绝对不妨事的。” 她话落没给长孙祈沐凝噎的机会,转向墙侧扬声道:“你还没听够?” 麟琴连忙跳进来,颠颠跑到景染面前,指着耳朵里塞着的两团棉花,掩耳盗铃道:“我什么都没听到!” “……”景染斜睨着麟琴傻里傻气耍宝的样子,好心情地放过了他,吩咐道:“去生火。” 第153页 “好嘞!”麟琴嬉嘻一笑,将两团棉花取出来甩掉,捞起搁置在地上的鱼,朝两人谄媚道:“这鱼也交给我处理,你们做出来分我一条可好?” 景染好心情地点头,“可以,你再另外做几个菜出来。” “成交!”麟琴眉飞色舞地抱着鱼走向小厨房,得意道:“做菜可难不倒本公子。” 景染转身抽过长孙祈沐手中的几支荷苞,捏在手中摇了摇,笑道:“不愧是南海的重瓣莲,还没开苞就有如此香气。” “重瓣莲再香,也香不过你院子里的章台古梅。”长孙祈沐道。 “那可能香过酒?”景染挑眉问。 长孙祈沐:“……” “你这小丫头,该撒娇的时候却像根儿棒槌似得。”景染瞅了长孙祈沐一眼,灌注了内力唤道:“行一!将三色枫林里的那坛胭脂醉挖出来!” 长孙祈沐眼睛骤亮,想了一下又摇头道:“不是说好要用那坛胭脂醉温酒煮梅的么。” “我埋那坛酒便是为了有喜事儿的时候挖出来喝,而我看今日便是个好日子——”景染凑近长孙祈沐眼前,眨眼问:“你当真不要?” 长孙祈沐听出她话外之音,更是断然摇头。 “那好罢。”景染有些扼腕地点点头,拉着人往小厨房走,悠哉道:“即便不喝酒,今天也是个好日子。” …… 一旁的行一听到二人这番话,两手空空飘了过来。 景染转头看了看他,问道:“可是想好了?” 行一摇头,低声道:“我只是想问问世子,当年主子也是生下您后便离开王府了,虽说不知有何隐情,可她总归去年冬日里还回了青越京城,却也不愿与您打照面,您有怨过她吗?” 景染抿唇,看了行一片刻,点头认真道:“你既然问我,我便告诉你。我此前一直不知晓我母妃和父王还活着,所以从未有过多余的想法,而自从我知道他们也许还活着之后,我心下更多的是期待和庆幸,因为比起死,活着的一切执念都不算什么。” “所以我们是不一样的,而即便是面对相同的情况,不同的人也各有不同的选择,有些选择没有是非对错,只是人各有志罢了,你不必有分毫压力。” “我知道了,世子。”行一点点头,离开前道:“再过三日,我定当给您答覆。” “不是给我答覆,而是给你自己答覆,这总归是你自己后半生的路。”景染看着他苍劲如松的身子嘆道:“我娘当初收留你,教你文武谋略,教你为人处世,也教你隐忍不发,想必便是为你留了今日这条能够选择的路,所以不管你如何选,我终归都会支持你便是了。” “多谢世子和主子!”行一突然单膝跪地,对景染郑重行了一礼,起身离开。 景染有些感慨,回头问道长孙祈沐:“小丫头,你觉着他会如何选?” 长孙祈沐想了想,道:“其实他当初能够被云姨收留教导,不光是云姨看他还算聪颖,心下喜欢,更多的,还是长青侯在其中一手促成。” 景染有些意外,听身边这人又道:“长青侯续弦的夫人是甘丘护国将军府的嫡女,在甘丘也算权势通天,所以长青侯若想保住行一,仅仅将他暗中送出侯府是不够的。恰逢当时景叔叔和云姨大婚,他们二人暗中去甘丘祭拜祖祠,便被长青侯找到託付,希望他们能将行一带回青越庇护。” “他以什么条件说服我爹和我娘?”景染问。 “威逼利诱。”长孙祈沐看了景染一眼,神色也有些冷峭,道:“长青侯是甘丘百官之首,所有的皇室秘辛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而他也历来只忠于那把椅子。所以他以景叔叔的身世为威胁,再辅以允诺,若有朝一日,德钦王府的后人在青越无法立足,再回甘丘,他长青侯府的后人定当一心一意辅佐,才促成此事。” “如此说来,长青侯其实并没有再将行一接回去的打算了?”景染蹙眉。 “就算他有这个心思和打算,也不见得有这个能力了。”长孙祈沐一针见血道:“长青侯已然迟暮,而长青侯府现下的世子江淮川,根正苗红,能力卓然,早已在三年前入了甘丘朝堂,现下官拜宰辅,深受姜柏奚倚重。” “所以现下的长青侯府,其实早已是江淮川做主,而行一即便是回去,长青侯府也已然没有他的位置了。再者以他的能力,即便有你相助,也顶多和江淮川难分伯仲,但甘丘会因长青侯府的动荡而朝政不平,姜柏奚是不会放任的。” 见景染沉默下来,长孙祈沐道:“他曾受过云姨一段时日的教导,熟悉云姨的行事作风,所以物尽其用,派他去找云姨和景叔叔罢。” 景染点点头,“我原本也是这样的打算,不过是想着他的武功和能力都不在玄魅之下,做隐卫着实可惜了。” “应当可惜的是姜柏奚才对。”长孙祈沐笑了下,牵着景染往厨房走,“不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行一不输玄魅,江淮川更是不输行一,他如今是姜柏奚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也正是因为文有江淮川,武有花青墨,姜柏奚现下才能视长青侯为无物,没有任何阻碍的收拢朝政。” 第154页 景染嘶了声,深以为然道:“说起来,长青侯那个老头子不是允诺过会庇护德钦王府的后人,怎就如此不待见我?” 长孙祈沐脚步忽然顿住,问道:“他对你出手了?” “他倒是还未来得及对我出手,只是给了我个不大不小的下马威,便被我先找茬了。”景染轻哼,“而且若不是我顺势想回来见你,怎会如此简单便放过他。” 长孙祈沐笑,牵着景染继续抬步,“姜柏奚说他丢了侯印后接连几日寝食难安,再加上甘丘疫疾一事来势汹汹,这老头儿惊急交加下病了半个月,现下瘦成了一把干柴。” “等等,你竟和那个臭丫头有了联繫?” “自然有的,她如今可是我的小姨子。”长孙祈沐理所应当地看了景染一眼,微妙点评道:“也就你这个姐姐当的心大。” 景染一噎,觉着自己确实心大,无可辩驳,只好问道:“那针对乌荔立储一事,她可有回信?” “乖媳妇,我们用的俱是寻常的信鸽,又是刚刚收到的消息,哪里有如此之快。”长孙祈沐莞尔。 “……”景染揉了揉额头,无奈地想着她怕不是个彻彻底底的劳碌命,明明眼下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安逸日子才过了将将两日,她的脑子便彻底成了浆糊。 而此时此刻,在万里之遥的甘丘长安殿,姜柏奚披散着长发,靠在床头,捏着手里的密折看过一遍后,低头给身旁露出光裸肩头的人掖了掖被角便要起身。 “要起了么?”末歌睁了睁眼又闭上,自被中伸出同样光裸的手臂将姜柏奚拦腰缠住。 “嗯,昨晚累着你了,你多睡一会儿。”姜柏奚笑着回头,压眸看了眼末歌胸口流露出的隐约痕迹,忍不住低头吧唧一口亲在人脸上,俯在她耳边道:“又要出去玩儿了,这次我带着你,好不好?” “去哪儿?”末歌睁眼。 “乌荔。” “嗯——” 细声细气地应过一声之后便没了动静,姜柏奚再三看着这人如同初生奶猫一般的姿态和声音,忽得伸手将披在身上的衣服扯下,重新掀被卷进被窝,将人拉到身下吻了上去。 而另一边的小厨房,袖摆高挽,端坐马凳的麟琴早已将火生了起来。景染在门口看着他果真有两把刷子的样子不由感慨,有些人虽说平日里看着风流勾人不靠谱,但其实明明内絮其中;而有些人虽然平日里看着一本正经极了,实际上都是骗子而已。 长孙祈沐被景染这么勾眸一挑,不由怔了一下。 景染咦了一声,故意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光天化日之下,在想什么?” “ !”这人的语气着实太过勾人,让明明方才什么都没想的长孙祈沐下意识紧了紧手掌。 景染却是忽得放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大跨步走进厨房将荷苞放在一边,若无其事地对麟琴道:“现下这样便可以了,我来搭柴,你去剔鱼。” 长孙祈沐仍旧站在门口,目光追随着景染,见她将炉灶里的火越烧越旺,不由无奈地想,这人无疑也是有着一把点火的好本事的。 而且是故意点了火,还不管灭的那种。 有了宛若小厨的麟琴,景染和长孙祈沐只是合力做出了三道不一样的鱼,她们的午膳便摆满了一桌。 麟琴吃着分给他的荷包鱼,分外满足,话也多了起来,翘唇道:“你的仙衣坊近日生意可是好极了,要不要趁这次去乌荔将店面开过去,顺便布置处暗桩。” “嗯?”景染顿筷,“为何近日仙衣坊生意会格外好?” 麟琴还没说话,便忽得被鱼刺卡了一下,他哇哇叫着拔了刺,扫了一眼长孙祈沐,才后知后觉地试探道:“你不知道么?” “你说。”景染这句虽是回麟琴,却是一错不错地偏头睨着长孙祈沐。 长孙祈沐隐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却绷着脸没在出手。 麟琴再三心下发苦,最后还是豁出去道:“说起来还不是跟你有关,正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 “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又说谁是羊?” “……你听我慢慢讲。”麟琴被打断,瞪了景染一眼,才继续道:“你知道世间三姝,自出生时便备受世人瞩目,而且乌荔祖制特殊,所以不论是看人还是看权势,靳鞅都自小便是那些世家公子的争相肖想的香饽饽。” 景染刚听到这儿便笑了下,还真别说,世间三姝,虽然样貌和能力同样卓绝,可三人性情却是大为不同。身边这人惯常清冷,眼高于顶,而姜柏奚又性格张扬,古怪不羁,确实只剩靳鞅一个温润守礼,雅致如故,自该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人。 麟琴故意别脸不看长孙祈沐,继续道:“而且虽说乌荔现下是依照祖制立靳鞅为太子,可她自小便养了门客三千,手下能人辈出。所以论手腕,论才能,即便不是顺位皇嗣,这太子之位迟早还是靳鞅的。” “你别跑偏了,这和门客有什么关系?”景染出声提醒麟琴。 “我自然没跑偏,就是这些门客先剃的毛!”麟琴用筷子敲了一下碗,亢奋道:“重点来了!她那些门客平日里和后宫的三千佳人没什么不同,俱是存的不同寻常的心思。靳鞅这次被立为太子之后,他们更是别出心裁地像争宠一般,这些日子从私下相约论诗比剑,到最后差点儿演变为聚众斗殴,就这般越闹越大,最终惊动了靳鞅出面。” 第155页 景染“啧”了一声,想着自古红颜出祸水,不是没有道理的,更遑论是靳鞅这样的,本就睥睨天下男子的祸水。 “你猜猜靳鞅是如何处理的?”麟琴忽得卖了个关子,对景染眨眨眼。 她猜?她若是敢猜对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景染瞟了眼身边这人仍旧端着的模样,没好气地对麟琴同样板起了脸。 “……”若说惹了一个还有另一个兜着,那同时惹了两个他便是在求死,麟琴连忙不敢卖关子了,接着道:“靳鞅直接连府门都没出,只是在府中挥袖作了一副画,命人挂到了太子府的大门口,自此终于得了清净。” “什么画?”景染听到这里才好奇起来,追问道。 “你的画像!”麟琴眼睛发亮,不自觉拔高了声音,“她不仅挂了你的画像,还对外宣称,她心仪于德钦王府的景世子多年,因此一袭白衣如雪早已深印脑海。倘若无人能够将白衣穿得比你还要出尘,也便不用再在她身上荒废时日了!” “……她挂了我的画像?”景染忽地不知该说什么好,瞅着身边这人已经面无表情的神色,伸手将她的手牵进了手心里。 长孙祈沐脸色刚稍有缓和,麟琴又出声了,“所以那些人不知从哪儿打听出来你的白衣皆是在仙衣坊订做,所以一传十,十传百,仙衣坊的白衣一夜之间遭到了全天下人争相涌入抢买,现下更是连街头小儿都知道了一个词——白衣雪贵。” “……”好一个白衣雪贵,她的衣物确实是贵,不过贵的不是白,而是面料啊! 麟琴越说越兴奋,最后简直手舞足蹈起来,“不仅男子争相模仿你穿起白衣,很多女子俱都好奇能令靳鞅如此心仪的德钦王府景世子到底是何模样,于是也纷纷跑去靳鞅府门口看你的画像,这一看不得了,这些女子也……” 麟琴说到这里时声音忽然戛然而止,挥舞起的双手也蓦地僵在了半空一动不动。 景染刚眨眨眼,长孙祈沐便凉凉出声对门外唤道: “罗译!给我将他扔出去!” 第72章 满堂画卷 景染看着长孙祈沐, 她说要扔, 她能去阻止吗? 自然不能!所以…… 麟琴瞪大了眼睛在两人身上轮流戳窟窿, 景染抱以无辜的神色, 安抚道:“放心,我就是好药多, 你要是哪里被磕着碰着,我定然包管的。” 一脸幸灾乐祸的罗译想着景世子和自家公主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待景染话落便不再给麟琴呕气的时间, 单手将人拎走了。 “你知道的罢?” “什么?”原本高高挂起的景染听长孙祈沐出声, 不由眨了眨眼。 “靳鞅自五岁出宫立府后便开始豢养门客,所以她想要争位夺权之心早在识得你之前。就算她不是名正言顺坐那个位置, 仍旧不是为了你。”长孙祈沐端正而坐, 瞅着景染。 景染“嘶”了一声,抬筷夹了一大块儿鱼肉放进长孙祈沐面前的小碗里,眨眼道:“醋鱼, 要不要?” 长孙祈沐垂眸扫了眼碗里的鱼,凉凉回了景染一筷子花糕, “香饽饽, 要不要?” “……自然不要的, 醋鱼还是给我好了。”景染抬起手腕将长孙祈沐的小碗招到了自己面前,同时伸手一把将人捞过来抱进了怀里,就好像前日里她抱自己一般。 “我算是瞧出来了,你现下明明只有三岁而已。”景染勾唇,贴着怀里小三岁香香软软的脸颊蹭了蹭, “所以往后,还是由我来抱着你比较好。” 长孙祈沐呆了呆,难得有些窘迫和无措,神色变幻了半晌才放松下来,任由景染抱着逗弄。 “嗯,如此乖巧的小三岁招人疼极了。”景染满意点评了一句,极快地挑拣着菜色装进了面前的小碗里,最后伸手一指,“这些,要不要?” 长孙祈沐低头看着满碗她喜欢的菜色,眸光变得柔软,轻轻愉悦出声道:“嗯。” “还有那个,”长孙祈沐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荷包鱼,软软道:“也要的。” 景染轻笑,这人哪里是处处酿醋,明明是惯常喜欢用这样的小心思来引诱自己去哄哄她罢了。 她依言捉筷,学着那日里长孙祈沐照顾自己的模样,一口一口餵她吃饭,想着自己的动作虽不及她熟练妥帖,但那份儿相同的满足到要溢出来的柔软心思应当不差半分。 这么一想又不由感慨,芸芸三千众生,姻缘何等奇妙。她当初遭三方觊觎,却独独只有长孙祈沐一人,能带给她如此一言难明的心安和依赖。 长孙祈沐微微张嘴等了半晌,却见景染顿住筷子一动不动,不由转头低问:“在想什么?” “唔,在想什么时候去月老庙拜拜罢。”景染随口轻笑,换掉筷子上已经凉掉的酒酿丸子,重新夹了一片青笋餵给长孙祈沐。 “月老若是灵验,这世上便也不会有那么多求不得的痴男信女了。”长孙祈沐缓慢嚼着青笋,有些倦怠般地眯了眯眼。 景染看着她略略鼓动的侧脸,伸手在上面戳了戳,笑着询问道:“那应该拜什么好?” “拜送子观音罢。” 第156页 …… 将麟琴扔回去的罗译刚返回来便听到这么一句,伸手推门的动作不由顿了一下,竖起耳朵凝神听了半天,见里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动静,才放下心道:“公主?” “又有何事?”长孙祈沐微微不满地声音传出来。 罗译想着这声音好像是带着某种,默然回道:“……是方才帝寝殿传出旨意宣您见驾,传旨的公公见您不在流云殿,这会儿便出宫往这里来了。” 就算有清还丹和暖香丸,老皇帝也不应当醒地如此快才是,想来潘轻衣果真医术不错,不过老皇帝这道传旨又是想做什么?景染偏头看长孙祈沐。 “程岩去了帝寝殿?”长孙祈沐想了下,问道。 “是,属下方才在宫门口刚将您的话传达给程大人,程大人转头便返了回去,正好皇上转醒,便又召见了他。” “还召见了什么人?” “召了礼部尚书,裴小将军和殊鸾郡主三人。” “我倒是低估了他的本事儿。”长孙祈沐听完罗译的话,有些意外地咕哝了一句。 “刚过易折,程岩是被自己的脾性阻挡了仕途,否则以他的本事儿该官拜丞相才是,自然本事不小。”景染听着他们说话,插了一句,“况且,他刚毅是因着他现下的官位需要冷面无私,这样一则不受人情世故拖累,二则才能饱受皇权信任。但若需要长袖善舞,来回迂折,程岩未必不行。” “他可是爷爷的得意门生,我自然是知道的。”长孙祈沐对着景染挑挑眉,“只是他和长青侯一样,历来只忠于皇位上坐着的人,我原本以为他会考虑上几天,没成想他动作那么快就是了。” “考虑什么?”景染看着她细长的眉梢,笑着问。 “这要说来便话长了。”长孙祈沐想了想,含糊了一句,便想从景染怀里起身。 景染将细软的腰身牢牢扣住,道:“话长便慢慢说。” “待我回来再告诉你好不好,这事儿还得早些定下来才是。”长孙祈沐回头亲了亲景染眉心,哄她道。 景染想了下,点头,“那我便与你一道回宫罢,左右你的流云殿无人能闯地进来。” “也好。”长孙祈沐颔首,景染却仍旧抱着她不松手。 “乖媳妇儿,你抱我回去么?”长孙祈沐低头莞尔。 “想要抱你,奈何现下也做不到。”景染放她下地,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嘆道:“看来我得早些恢复武功才是。” 两人又一道回了宫内,长孙祈沐将景染放进流云殿,便再次离开了。 罗曦进屋点了一勺薰香便退了出去,景染靠在软榻上,闻着和长孙祈沐身上同出一辙的雪莲香气,手中的话本子便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她将薄本儿放下,起身出了屋子。 “世子可有吩咐?”罗曦看她出门,询问了一句。 “没有吩咐,随便转转。”景染回了一句,便果真在院内闲转起来。 罗曦静静跟在景染身后,感慨着公主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景世子便坐不住了,两人果真如胶似漆。 “你家公主平日里,惯常喜欢做些什么?”景染随手勾了一枝梨花凑到鼻尖儿闻了闻,问道身后的罗曦。 罗曦见景染问话,思衬着她应当是想打听公主的喜好,便笑道:“世子,您别看公主平日里惯常冷冷清清的模样,其实她最是喜欢易容出宫去逛集市,尤其喜欢那些捏泥人儿,吹糖人儿的小手艺。而且公主自小聪颖异常,那些东西看过一遍之后便多能学到手,之后无闲暇时间出宫时便在殿内学得做着玩儿。” 景染有些意外,转头挑眉,“她捏的小泥人儿可有保存下来?” “应是有的,”罗曦点头,又摇摇头,“不过公主很是在意自己做出的东西,从来都是从配料开始便不容我们插手,更别说存放了,因此奴婢也不知道都存放于哪里。” 景染兴致缺缺点了点,想着那人整日里接连不断处理密折的样子,又问:“她平时里如此空闲?” “自然不是的,公主好像也就四五岁之前和一般皇嗣一样,承欢于皇后娘娘膝下,之后便搬到流云殿,开始整日忙碌起来,有时候一天要处理的事务,不比皇上少。” 景染沉默了一下,“她平日里在哪儿处理事务?” “书房。” “带我去看看。”景染将梨花枝放回去,走了两步挑眉看向罗曦,“怎么不跟上来,不方便?” “自然不是。”罗曦连忙跟上,想着公主连最好的都可以给景世子,一个书房应当也没有什么不能看的,便当先带路。 这流云殿的前殿看似格局简单,内殿却是曲折幽回,景染跟着罗曦越走越发现,她好像进了一片原始森林一般…… 最让她讶异的是——长孙祈沐的书房四周竟也植满了紫竹,此刻正随风轻摆,沙沙作响。 景染默不作声地随罗曦进了书房,发现这处书房的内里布置竟也和她的清液阁书房一模一样:“……” 原本想看看这人惯常待的地方是什么模样的景染,心下复杂地如同走进清液阁一般,她倚在桌边,斜眼瞅着那支挂在笔搁上的,和她所用的如出一辙的青花瓷笔,不由嘴角一抽。 第157页 景染随意问道罗曦:“这处书房看着不小,有多少隔间?” “一共十五间,不过公主惯常只在这里处理事务,其余的全部用来堆放卷本了。”罗曦实诚回答。 “嗯,”景染点点头,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书翻了翻,对罗曦道:“我便在这里看会儿书罢,你帮我煮壶梨花茶送来。” 罗曦呆了呆,鲜梨花如何煮茶? “唔,”景染回头,教她道:“先将梨花摘下来放到小壁炉上烘干便是了。” 她说完补充道:“梨花清火,我最近很是想喝。” “好、好的。”罗曦不疑有它,应声退了出去。 景染合上刚翻开的书卷放了回去,一路轻车熟路地进了书房的暗阁,除了发现这间暗阁比之清液阁的那间少了剔透的水晶镜之外,其余布置大同小异,连屋内让人舒适的温润都好似做的更好。 只是这间暗阁看起来只满满当当存放了一样东西——画卷。 这些画卷有些妥帖放置在锦盒之中,有些依次排列在木架之上,而有些,全部接踵悬挂于墙壁四周。 景染错脚走了几步便一动不动,目光自墙壁之上缓缓划过,唇角也随之紧紧抿起。 因为这些画卷,全部出自一人之手,也全部画的是她自己的画像! 景染转身,仰头看向身后,很是明显的最为年久的一副画卷左上角有提字: “天启十七年,见之一面,夜不能忘。” 景染眸光深深定在这张自己五岁的画卷看了良久,一一略过其后数十张同样是她五岁的画卷,看向第二幅的提字: “天启十八年,明眸善睐,安得入怀。” 景染蜷在袖中的手指紧了紧,第三副: “天启十九年,千里之遥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天启二十年,人间四月芳菲尽,岳麋山巅始花开。” “天启二十一年,以雪为媒,引我入梦。” “天启二十二年,上元月明人尽望,比翼连枝终有时。” …… “天启二十八年,流光璀璨潋滟景,染尽天下无颜色。” 景染唇瓣轻颤,睫毛微眨间,氤氲满眼的雾气顿时化作两道温热暖流长流而下。 与此同时,两道有力的手臂蓦地自腰后缠了上来,清凉又缱绻的呼吸骤然铺洒在耳边: “我竟不知道,原来我的乖媳妇儿也是个小贼。” 第73章 暖玉生香 景染被忽然搂住的腰身一颤, 她闭了闭眼, 转过身子。 长孙祈沐不动声色扫了眼仍旧在锦盒和木架之上的画卷, 任由景染转过来, 又将她搂紧,用指腹轻拭着她的脸颊喟嘆道:“傻媳妇儿, 哭什么。” 刚刚压下去的汹涌潮意似乎又被这样轻描淡写的温柔勾挑而出,景染轻眨了两下眼睫, 定定看着长孙祈沐清透如泉的眼眸, 低声道:“哭你贼喊捉贼, 冤枉我。” “……”长孙祈沐顿时一呆,景染又道:“你明明整日里偷偷跑去岳麋山看我, 偷偷画了我的画像放在这里, 偷偷跟着我去桐城,偷偷……救了我却不愿意露面,你不是贼是什么。” 长孙祈沐闻言莞尔, 搂紧了景染,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身后那些木架和锦盒内的画卷缱声道:“你原本就合该是我的, 我又如何能算是偷, 又如何能是贼。” “那你也是我的, 你的一切都合该是我的,我自然也算不得贼。”景染回抱她,也看着满墙的画卷继续道:“更何况,那些都是我自己的画像。” 长孙祈沐被气笑,下意识偏头轻咬了一下眼前的耳垂, 不满道:“你现下竟越来越喜欢跟我计较这……” 景染因为这轻轻一咬,眸色忽得变暗,不等长孙祈沐话落便蓦地将她打横抱起,垂头定定看她半晌,才低浅压声道:“不是计较,是想要全部记住。” 眼前翻覆间,长孙祈沐要说出口的话全部含了回去,她静静看着景染眼中瑰丽的波光,心下忽然有些发紧。 这样的目光她曾经再为熟悉不过,再为期待不过,也再为眷念不过,更曾在无数个薰染欲醉的浓夜里带给过她深入骨髓的欢愉。 长孙祈沐有些恍惚,在这样的注视下逐渐屏息不动。 景染定定垂眼,一点一点,寸寸巡梭着怀中之人恰到好处的漂亮五官和氲如幽潭的勾挑凤眸。 “怎么如此快便回来了?”她轻声问。 长孙祈沐动了下唇角,也轻声答:“想你便回来了。” 她的唇瓣过分纤薄,却在面对景染时没有丝毫的锋利和削刻,只有着令人想要触碰的卷翘和柔软弧度。 景染低头在上面亲了亲,哑声道:“想我便抱紧我。” 长孙祈沐垂在袖中手指紧紧蜷了蜷,依言抬臂环住景染脖颈,如同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放松下来,缩在景染怀里软糯糯地轻声道:“回去罢。” 景染深深看她,半晌之后并未应声,而是复又低头,浅浅缠着长孙祈沐的唇舌吻了片刻,在她耳边哑声道:“我爱你。” 她话落便立即抬步,稳稳抱着怀中的人出了暗阁,在听到这人前所未有的咚咚心跳声之后,将脚步加地更快了一些。 第158页 珠帘被掀动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脆,过午的阳光透过茂林修竹浅浅撒落下来,不会显得清寒也不会过于灼烈,一切都是恰如其时的模样。 在长长的林间小路快要走完的时候,罗曦端着一个托盘迎面走来,托盘上端放着一个晏紫色的茶壶,正透过波浪形的壶嘴往外裊升着浅白色的雾气。 她有些怔懵地顿住了脚步,问道:“公主,您是何时回来的?” 长孙祈沐抿了抿唇,将有些浅粉的脸颊往景染怀里缩了缩,景染垂头看了眼她的模样,脚步不停地越过罗曦,勾嘴吩咐道:“将这个端回去,加红枣和红糖,放到小火炉上温着。” 她怀中的长孙祈沐闻言长睫忽颤,轻轻刷过景染胸前的衣襟。景染温柔垂眸,将她揽地更紧了一些。 眼见两人转瞬就要消失在转角,罗曦顾不上懵逼,连忙转身,小跑着跟了上去,继续出声询问道:“公主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宣潘神医过来看看?” 长孙祈沐继续不应声,景染也不答话,一路抱着人进了寝殿,想了想,拧头对仍旧跟在身后的尾巴吩咐道:“打盆干净的清水送进来。” 罗曦又是一懵,偏头看着窗外正柔和的日光问道:“还不到申时,现下就要洗漱就寝吗?” 景染脚步顿住,回身睨了睨罗曦,低头轻柔地对怀中之人询问道:“你这个婢女如此呆,不要了好不好,我再给你换一个好的。” 罗曦闻言顿时大惊失色,景染已经抱着轻笑的长孙祈沐陡然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不许跟进来。”景染闲闲出声阻住身后的尾巴,又吩咐道:“从现在起,你便守在殿门外,不论何事都不许进来禀报。” 罗曦吧唧止步,在原地看着景染的身影消失在帘后,想了下两人如此亲密的姿势,又想了想自始至终都未曾出声的公主殿下。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什么,连忙挨个将门拉上退了出去。 景染凭着记忆,抱着长孙祈沐进了那间有着温泉的密室,伸手去旋外间的夜明珠开关。 “开一半。”一直都乖巧窝在怀中的人忽然出声,只是一开口便是如厮喑哑的嗓音。 连长孙祈沐自己都好似有些怔愣,景染更是猛然间收紧了手臂,依她所言只旋开一半开关,在浅淡的莹白色光晕下打量着怀中之人如同覆了一层清釉的脸颊,轻声问道:“为何只开一半?” 长孙祈沐想要开口却好似有些犹豫,景染将脑袋凑地更近了一些,用鼻尖亲昵地轻蹭着她香软的脸颊,诱哄道:“绵儿?” “太亮了些。”长孙祈沐喉咙紧了紧,轻声隐忍出声。 景染感受着她微有紊乱的轻浅呼吸,鼻尖蹭到她的鬓角,同样喑哑道:“亮些才能看得清楚。” “才能记得住。” 她虽是这么说,却在怀中之人开始瑟缩时陡然直起身,抱着长孙祈沐走近了泉池,未曾多言和止步,便直直漫进了泉水之中。 温热的泉水似在正午有所升温,被它细密包裹的两人双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滚烫,景染将长孙祈沐轻轻放在池壁边,便再也忍耐不了地倾身吻了上去。 …… 入夜之后竟忽然下起了一场雷雨,愈加轰隆的雷鸣之声使已经沉沉睡过去的人有隐隐转醒的迹象。 侧身倚在床头的景染皱了皱眉,揽在长孙祈沐颈下的手臂安抚般地拍了拍她的肩头,用两只手掌轻轻捂在了她的耳侧。 噼啪作响的大雨整整下了两个时辰,待雨歇之后景染将人又往怀里揽了揽,在她眉心温柔吻了下,才抱着人沉沉睡过去。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宫墙之外却又响起了熙熙攘攘的嘈杂之声,景染睁眼看了看怀中之人仍旧沉沉睡着的模样,笑着用指腹在她的脸颊轻轻颳了刮,悄无声息地披衣起身。 “世子?” 果真一夜守在门外的罗曦见殿门被打开,连忙拥着身上的厚被跳了起来。 “……”景染驻足,想着这婢女果真呆极了,不过好在现下已经阳春三月,外面已经算不得寒冷。 待到殿门被重新被合上,转过身来的景染却让罗曦看得一愣,下意识又偏头瞧了瞧院角正开得正好的桃花。 “看什么?”景染睨着罗曦。 “看您满面桃花,艷丽极了。”罗曦嘻嘻一笑,老实说道,顿了顿,不忘苦下脸替自己求情,“奴婢昨晚可是听您的,在门外守了一夜,您还赶我吗?” 景染心下好笑,却仍旧板着脸,“以后可还多话,问东问西?” “不敢了不敢了。”罗曦连忙摇头。 “去将温着的梨花茶连小炉子一起端过来。”景染笑了下,吩咐罗曦。 “是!”罗曦喜笑颜开,转身跑向小厨房,片刻之后便搬了个小火炉过来。 景染接过后,转身问道:“外面一直熙攘的声音是在做什么?” “昨日皇上下旨赐婚于裴小将军和殊鸾郡主,又特赏殊鸾郡主以公主之礼从皇宫出嫁,令两人在三日内完婚,所以应当是礼部的人在彻夜筹备布置。” 罗曦虽然回复流利,却显然有些吃惊。这些吵闹的声音其实并不大,并且已经极力压制,况且流云殿靠近后三宫,礼部的人就是奉旨筹备也绝不敢惊扰到越帝的休息。所以她也只是因为事先知道而并非亲耳听到,没想到景世子却在三门殿内都能听得如此清楚。 第159页 景染点点头,继续吩咐了一句“无事不许进来,有事也不许”之后便重新进了殿内。 殊鸾和裴劲松的婚事景染早已心中有数,只是她未曾料到老皇帝会如此紧迫的勒令两人三日内奉旨成婚。 这桩婚事原本只是一段并不复杂的权贵联姻,只是在这样的当口,又以如此紧迫的态度促其完成便更加为它增添了一抹特殊的色彩和唏嘘。 左将军府世代忠贵,颇受皇权宠信,所以掌握了青越举国几近三分之一的兵权,而裴劲松是左将军府唯一成器的子嗣,也是裴老将军早早选中的继承人,所以他便代表了左将军府的未来,也就意味着只要拉拢了裴劲松,便是得手了左将军府的三十万兵马。 而殊府则更为特殊——因为它是当朝太子的母族,太子长孙祺灏的母亲谨妃,便是殊鸾的亲生姑姑。 殊鸾的父亲作为太子的娘舅,昭容长公主的夫君,当朝中郎将,手握京畿重地二十万兵权,为长孙祺灏撑腰已久,所以长孙祺灏这个太子能稳坐二十年,难离母族的巨大支持。 如今漠北局势陡变,虽然长孙祺灏和长孙祺泓同在漠北,但朝廷和越帝鞭长莫及,朝廷派人接手兵权也至少需要两月之久,而越帝已经废弃太子的心思无人知晓。所以长孙祺灏以太子之名暂统兵权名正言顺,这样一来,如若太子造反,中郎将偏帮,将形成内外合围之势,青越江山顷刻便在颠荡之间。 而长孙祺泓虽手腕才华样样不缺,却只掌了京城禁卫军和骁骑营的两万人马,母妃又只是浣衣女出身,并无母族靠山。在这样的争斗中别说剑指皇位,就是性命也几难保全。 而殊鸾连日以来请求下嫁裴劲松之举,将一举颠覆眼下局势。一者殊府即便扶持长孙祺灏,却始终亲不过唯一的子嗣殊鸾,而殊鸾此举应当也是在逼中郎将。二者联姻裴劲松之后,左将军府的三十万兵马将会为长孙祺泓傍身。 不得不说局势只在旦夕之间变化,而其中起至关重要作用的便是殊鸾对长孙祺泓的心思。景染将小炉子放下,重新掀被上了床,将睡相安静的人重新搂进怀里才唏嘘地想,只是不知在这其中,老皇帝原本是何打算,是任由长孙祺灏起势还是留有后手?而中郎将是否果真打算附逆?裴劲松和裴老将军又甘心被当棋子被利用?殊鸾做出这个决定经历了多少挣扎与坚定?最重要的—— 景染忍不住亲了亲怀里这人乖巧贴合的长睫,满足想着,最重要的是怀中这人,不知原本会用如何的手腕处理好这一团乱麻。 不过景染唯一清楚且肯定的,是殊鸾若不坚持走这一步,怀中之人也定然不会让她以自己的后半生去换长孙祺泓的平安。只是如今事已成定局,这个香香软软的人必当也有自己的考量。 景染又忍不住亲了亲长孙祈沐的唇瓣,看她睡得始终纯熟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和怜惜。 尽管已经足够轻柔缓慢,尽管已经足够缱绻妥帖,可怀里之人这副倦怠极了的模样,还是让景染感到心下酸软。 下次再慢一些,再温柔一些罢,景染想。 外间已经起身,抱着一摞密函的罗伊在殿门前长久站立,心下复杂地想着一句话——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心下暗骂了几句自己在想什么,罗伊在罗曦看猴一样的目光中淡然转身,翩然离开。 只是罗伊刚刚离开,长孙祈沐便在景染柔软却又炽烈的目光中睁开了眼睛。 外间的日光刚刚好的爬到窗柩之上,屋内的烛火已经熄灭,紫砂的茶壶正升腾着裊裊水汽,而眼前之人—— 而眼前之人并没有看清,长孙祈沐刚睁开眼便见眼前一黑,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在面前,伴随着那人轻轻柔柔的声音低哄道:“乖,再睡一会儿。” “……”长孙祈沐有些好笑地在景染手心眨了眨眼,将她在身后诱哄一般轻拍的手掌拉到身前轻轻攥住,糯糯出声道:“可我睡够了。” 眼前的手掌挪开,露出景染如烟似霞的面容,长孙祈沐刚刚弯起唇角,便听景染犹豫出声道:“果真睡够了么?” 她虽这么问着,可看着长孙祈沐也一如桃花清瑰的粉淡小脸不由绽开了眉头,只是还不放心地回攥住她的手,贴着她的额头低问道:“那,还疼不疼?” 长孙祈沐好似有些意外,动了动长睫轻笑道:“我若说疼,你该当如何?” 果然还是疼的,景染顿时心疼地凑近长孙祈沐的唇瓣碰了碰,紧接着便坐起身子,将人一点一点搂抱起来,餵她喝下一满杯煮了红枣和红糖的花茶后,又拉起一个软枕靠在她身后,柔声道:“帮你揉揉,好不好?” “好。”长孙祈沐目光柔软的如同滋养万物的水流,任这人替她寸寸揉捏着确实有些酸软的身子,也任由着自己被这铺天盖地的幸福包裹。 今时今日的一点一滴,分分毫毫,都让曾经千千万万个日夜的求而不得变得微不足道,不管历经了几世轮回,眼前这人的体贴温柔却从未变过半分。 景染抱着长孙祈沐洗漱用膳之后便重新回了床边,她微微俯身,用指尖一一抚过床铺间点点洒落的暗红印记后,才将床单揭下,抱了出去。 第160页 长孙祈沐捏着密折偏头,看见景染手中的东西微微动了动眸光,一旁刚刚端着烛台进来的罗曦便顺嘴出声道:“世子,给我罢。” 她说着便放下烛台走了过来,景染侧身躲过她,板着脸道:“罚你将院中梨树的花瓣全部摘下来煮成花茶。” “……”罗曦一惊,登时明白过来自己又犯了错,只得苦脸讨饶道:“如此多的花茶,您一次如何能喝得完,不若我日日煮一壶可好?” “不好。”景染面无表情,懒声闲闲道:“喝不完便全部赐给你喝,少喝一滴都不成。” “ !”罗曦心下更是发苦,连忙转向长孙祈沐,“公主……” “她的话今后便是我的话。”长孙祈沐虽然心情愉悦,微微笑着,却只用一句话便简短地表明了态度。 罗曦一脸菜色地捂着心口出了殿门,挎了个篮子便去摘梨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哇好久不见大家好!抱歉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好几天,是因为家里有事儿回了趟家,又在办事儿的时候被吹成了感冒,说起来有点惆怅,不过不重要,本可爱又回来了! 这章前面被锁了,现在是我改过的,因为在原来的章节上修改太容易二审不过荣誉进入黑名单……所以我将今天二更的内容也加进来了,大家凑合看叭emmm。而且真的原本也非常含蓄了,我觉着没有什么问题,但还是被咔咔了emmm……就很愁 另外稍微提醒一下大家,尽量不要在评论提及开车之类的词彙,因为机器人也是抓评论关键词扫的,拜谢大家了mua~ 第74章 天子之礼 暗中的罗译早已乐不可支地在受罚簿上又记了一笔, 同时心下暗戳戳地猜测着下一个受罚的是罗伊还是尚未回来的罗诺。 长孙祈沐微妙地瞅着景染, 将要出口的话转了个来回, 变道:“不给罗曦洗便给罗伊罢, 我这院中只有这两个理事的婢女,不曾有别人的。” 景染果真瞪了长孙祈沐一眼, 只是这一眼看起来更像是轻嗔,她上前用指尖轻点了一下长孙祈沐的额头, 不满好笑却又轻声郑重道:“这上面有我得到的最宝贵的东西, 如何能假借她人之手。” 长孙祈沐勾起嘴角偏过脸颊, 搂住景染的腰身,将脑袋贴在她身前软声道:“那你快些洗, 我待会儿带你出宫去看热闹。” “什么热闹?”景染听着她压抑笑意的嗓音便知这人方才又在逗弄自己, 好气道:“倘若不热闹你要赔我什么?” “唔,赔一个我,你要不要?”长孙祈沐仰头, 眸光莹莹。 “自然要的。”景染低头在她眉心轻轻一吻便抬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好整以暇道:“不过你是我的, 你自个儿如何能赔得起。” 长孙祈沐弯了弯眼, 低低笑了起来。 院内的罗译, 罗曦和罗伊三人站在廊檐下,齐齐看着景染亲手揉洗床单的模样心生无限感慨,搬着一个小板凳的长孙祈沐却忽得在身后挑眉出声道:“倘若太闲的话,不若都去暗室面壁三日?” 流云殿的暗室并不是一般的暗室,里面放置了形形色色的武器和功谱, 甚至连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上都雕刻有各种各样的武功心法,所以被罚进密室之人不仅不会无聊面壁,还会在出暗室之时令武功更上一层楼。 就诸如罗诺,从小便以诸多藉口主动犯错进密室练武,以至于现下罗诺的武功是几人中最高的一个。不过眼下的三人可没有罗诺的武痴之心,听到这道声音便齐齐身子一僵,遁了下去。 长孙祈沐心下满意,搬着小板凳乖巧地坐到了景染身边,温柔出声道:“我媳妇真是贤惠极了。” 景染扭头瞅了她一眼,更加用力的搓了一下,意有所指道:“明明你是我媳妇儿。” 长孙祈沐面色没变,意味深长道:“如此的话,你总归也会是我媳妇的。” 景染噎了噎,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情动到不行时小腹泛起的汹涌热浪,潮红着脸颊不再答话。 长孙祈沐眸色顿深,在景染抬头看过来时复又挥散不见,她看着景染手中捞起的床单,仰起脑袋,长睫翩翩,“洗好了么?” 景染应了一声,将床单搭上衣杆又细细展平,随意甩着手问道:“去哪里看热闹?” “大街上。”长孙祈沐将景染的手掌包进手心暖了暖,便忽得不知从哪儿摸出两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殊鸾三天后以公主礼下嫁裴府,裴劲松今日去殊府下礼纳聘,所以今日街上应当是热闹的,我带你去瞧瞧。” 景染看了看那两张面具,又看了看长孙祈沐身上的的轻绸青衣,问道:“衣物可要换?” “自然要的。”长孙祈沐牵着景染重新回了殿内,轻车熟路地取出了一件墨黑色的束身锦衣。 景染挑挑眉,这件锦袍所用面料也是华贵的轻绸,只是看样式应当是男子的衣物才对。而且这人惯常喜欢穿天青色的长衫,总是衬得眉目如画,濯然清透,不知穿上黑色又是何等风华。 长孙祈沐转身将锦衣交给景染,糯声道:“你帮我换。” 景染轻笑,忽然将长孙祈沐搂进怀里吻了吻,贴着她的额头低声微哑道:“你可知你脖颈的痕迹会让我受不住?” 第161页 长孙祈沐瓷白的脸颊顿时泛起浅浅粉色,她翩着长睫糯声道:“吶……那还是我自己……” 不等长孙祈沐话落,景染又忽得亲了亲她,同时伸手解开了方才自己亲手系上的衣带,为她妥帖穿戴起来。 长孙祈沐登时眨了眨眼,景染手下动作不停,看着她迷糊的样子好笑轻声道:“你原本就还小,昨晚又是初次,我如何能当真不顾忌你?” 长孙祈沐待她话落便伸手将景染紧紧抱住,将脑袋埋进她颈窝蹭了蹭。 “傻姑娘,这便感动了?”景染摸着长孙祈沐的脑袋喟嘆道:“我对你,远不及你对我万分之一的。” 长孙祈沐摇摇头,“不是感动,是觉着幸福,幸福极了。” 她的声音极轻,让她口中的幸福也有了恍惚的缥缈感,景染又紧了紧手臂,在她耳边浅声道:“你若现在便觉着幸福极了,那日后我们大婚时,洞房花烛夜时,你又该当如何?” 长孙祈沐猛然想要抬头,却被景染压住脑袋轻笑道:“小丫头,不许动,我现下可是脸红了。” “我脸红的样子你俱都见过,又如何不让我看。”长孙祈沐反正也想多抱抱她,便重新窝了回去,瓮声瓮气的出声。 自从有了这人,心口处好像一天比一天更加柔软,景染心下喟嘆,用力又用力地揉了揉长孙祈沐的身子。 两人说着说着,便又这么谁也不捨得先放手地抱在了一起,贴着门口偷听的罗伊长嘆一声后扣门提醒道:“公主,裴小将军这会儿已经自裴府出发了。” 长孙祈沐闻声从景染怀里脱了出来,弯眼软软道:“走罢,热闹快要赶不上了。” 景染一瞬间怀中空空,怅然若失地觉着自己现下真是黏人极了,明明这人就在身边,她还是时时刻刻都忍不住想要将她抱一抱,搂一搂,亲一亲才好。 重新将黑色锦衣为长孙祈沐穿上,又细细理了理襟口和袖角,景染退开几步,心下赞嘆,世人只传靳鞅黑衣风华,殊不知这人穿起来的风采也是不输半分的。 “乖媳妇儿,走了。”长孙祈沐满意景染眸中神色,上前牵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我不用换么?”景染乖乖跟着她。 “自然不用的。”长孙祈沐顿了一下,睨着景染意味深长,“乖媳妇儿你忘记了么,现下可是全天下都在传白衣雪贵,街上穿白衣的人比比皆是。” 虽然说得是实话,但景染还是没来由地一噎,总觉着自己好像莫名背上了一口了不得的黑锅。 长孙祈沐又微微翘了翘嘴角,直接拉着人出了皇宫。 眼下虽是农忙时节,但大街上仍旧人流攒动,熙攘至极。从昨日里的赐婚圣旨下达之后,两府和皇宫便同时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筹备,于是满京城的人俱都接二连三地听说了这桩不同寻常的赐婚。 百姓虽多注重生计,可例如皇位争斗这样的大事仍旧关系到江山和社稷的每一个人,现下正是因为不知时局为何会忽然变得紧张起来,所以对这桩不同寻常的赐婚,百姓们才会同时抱着探究与看热闹并存的心态来关注一二。 裴府作为左将军府,府邸在正西街,而殊府坐落在京城的东南向,这会儿裴劲松正手持了大雁,骑在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从西街朝殊府缓慢行进,他身后跟着百米长的聘礼仪队,看起来是抬了不下百台聘礼,应当说是给足了殊府体面和诚意。 长孙祈沐身轻如燕地拽着景染直接落坐到了四大街相交处的花满楼屋顶,搂着景染的腰对她咬耳朵道:“如何,还算热闹么?” 景染居高临下地垂眸看了看,京城的东西南北四条主街此刻已经全部挂起了红绸,入目处也是人流涌动,鼎沸嘈杂。 何止热闹,简直热闹极了。 远远而来的裴劲松面容平静,甚至不时会向路旁高声议论的百姓挥手示意,看起来并无半丝不愿和消怠之意。 长孙祈沐适时出声为景染解惑,“裴劲松原本喜欢的人便是殊鸾。” “殊鸾?”景染挑眉,“难道不是你?” 长孙祈沐幽幽看着景染,“乖媳妇儿,坊间那些传言如何能当真。” 她说这句话的同时,底下的百姓也在纷纷议论此事:“……” 景染回想了下当初裴劲松在这人面前显露的种种姿态——会不由自主的大舌头,会脸红,会眼神暗寂,也会在老皇帝试探地要为裴劲松和长孙祈沐赐婚时神色挣扎却按耐不动,如果诸如此类都不算喜欢,那裴劲松对这人的感情怕是要更加耐人寻味了。 长孙祈沐蓦地将袖摆糊到景染脸上,遮住她远望裴劲松的视线,不满出声道:“你竟敢胡思乱想。” “……我哪里有乱想,裴劲松明明着实就是株大桃花。”景染心下又为这人的小心眼儿记了一笔。 “他就算是桃花,也是开在殊鸾那里的,与我才无关系。”长孙祈沐似乎愈加不满,重重捏了捏景染手指,在景染顿时一缩的时候又正经道:“殊鸾自小调皮顽劣,最喜在街上浪荡惹事,昭容长姑姑有段时间管束不下她,便将她送进了宫里,让父皇代为管教,父皇又转手将她送到了我这里来。” 第162页 长孙祈沐放下了袖摆,改为双手环住景染的腰,懒懒窝在她怀里,“我那时无趣时便偶尔易容出宫,因此殿内留了不少□□,殊鸾在宫中憋了一段时日实在待的急了,便偷偷换了我的衣服,拿了我的令牌,戴了我的面具混出宫去玩儿。而裴劲松自小便是京城小魔王,整日里也在街上四处晃荡,打抱不平。” “殊鸾便是在那日收拾泼皮不成,反被收拾的时候正巧遇到了裴劲松,裴劲松当时三两下将她解救了下来,又陪她四处玩耍了一日。殊鸾当时觉着喜欢裴劲松,便稀里糊涂地允诺长大后要嫁于他,并收了他一把玉骨扇做定情之物。”长孙祈沐说到这儿表情也有些许古怪, “殊鸾当时才五岁,又自小受皇祖母,父皇和皇姑姑的宠爱,自是什么都不晓得,只知道惹事生非,出言无忌。而裴劲松虽是京城小魔王,表面顽劣不堪,其实私下早已被教导处理人情世故。我的衣物俱是清一色的天青色,又绣有独一份的龙凤纹饰,所以裴劲松后来这十数年,只是一直都错将我当成了当日的殊鸾罢了。” 景染也听得有些目瞪口呆,问道:“殊鸾比你小多少?” “只小一岁半。”长孙祈沐知道景染的意思,幽幽回道。 倘若只是一岁半,那在五六岁的小孩子之间着实差异不大,难以分辨,不过痴心错付十数年这种事情,还是曲折离奇的厉害。 “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如此清楚的?”景染问。 “我自小和裴劲松并未有过只言片语的交集,只是在宫宴时短短见过几面,他待我如此异样的态度,我怎能不去查。” “可我记着我们两个自小也未多有交集,你是如何自那时起便如此爱我的?”景染想了想又问。 “你当日在罗贵妃手中救过我,你忘了么?”长孙祈沐仰头看着景染眸中温柔,糯声回问。 “怎会忘记。”景染温柔抚摸着她的脑袋,轻声答她,“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事,便是那时跟上去救了你;最懊悔的事,也是没自那时起便察觉到你的心意,让你等了我这么多年。” “可你总归回来了。”长孙祈沐目光变深,在景染看不到的地方深邃又坚忍地轻喃,“别说十年,就是一百年,一千年,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愿意等。” 她字字温柔,句句噬骨。 景染心口处霎时又涌上了大片大片难以言说的情绪,她想出声说话,却感觉喉咙发紧。 长孙祈沐忽得抬眼笑问,“那柄玉骨扇,你想不想知道在哪儿?” “那柄玉骨扇,”景染眼中的无措褪去,点头问:“在哪儿?” “早被殊鸾全部拆成了玉片,一一雕刻上王八后插到了我宫殿的各个飞檐上。”长孙祈沐轻笑,“殊鸾那段时间迷信于玉乌龟可辟邪消灾,又不会雕饰大件的玉器,便转手做了这件事儿,彼时我并不知道这柄扇子的来路,便由着她胡闹了。” 景染不由为裴劲松默哀了一把,“你是何时找裴劲松澄清这件事的?” “唔,不久前。” “那他果真愿意娶殊鸾么?”景染想着,十数年的情意,恐怕不是一个错付便能轻易抵消的。 长孙祈沐却是点头,认真道:“他当日听完我的话后,着实是松了一口气的神色。”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他自那时起便有了去父皇那儿请旨赐婚的念头,被我压了下来。” 景染想了想,“是因为皇上绝不会应允对么?” “嗯,”长孙祈沐又点头,“裴府和殊府所掌握的兵权相加起来将占到青越举国兵马的一半之多,这样的联姻不光是父皇,是天底下任何一个帝王都绝不会坐视不管的,更遑论同意赐婚。” “那程岩又如何做到?”景染好奇起来。 长孙祈沐却是卖了个关子,眨眼道:“程岩善于洞察人心,自有其办法。” “好罢。”景染扁扁嘴,又问:“那,殊鸾呢?” 长孙祈沐自然知道她在问什么,声音也有些低肃,“这世上能如意之事实在太少,更遑论是最为求而不得的感情。六哥并非委曲求全之人,他既无意于殊鸾,便永远不会是殊鸾的良人。而裴劲松的为人你亦清楚,殊鸾若嫁给他,至少此生不会受苦罢了。” 景染听她话落亦沉默片刻,确实何尝不是这样,人心总是难测,最是求而不得,所以这世上能得两情相悦之人,多为弥足珍贵。 “你知道为何四条主街全部要挂上红色的锦绸么?”长孙祈沐看景染发呆,便又抱着她软软问。 “十里锦红?”景染眨眨眼猜测道。 “不是。”长孙祈沐笑着摇摇头,转头看着那些红绸道:“因为这是皇嗣成婚时的礼仪,而殊鸾便被赐以公主礼出嫁。” 景染恍然,她离京十年,那时老皇帝的子嗣尚且年幼,她自然没能见过皇嗣成婚是何规格。 “我今日带你过来,便是想让你看看这些锦红。”长孙祈沐仍旧看着那些红绸,“也想要让你知道,这些亦只是公主礼罢了。” 景染忽得动了动眸光,便听身边这人突然放缓了声音: 第163页 “而我想要的,是以天子之礼和你成婚,是让这整个京城,整个青越,乃至整个天下,” “全部挂满万里锦红。”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又混成了夜猫子,大家好梦喵喵喵~ 第75章 热闹集市 “哪怕万里锦红, 也当不及你穿大红喜服美。” 景染顺着长孙祈沐的目光缓缓看过那些长街锦红, 温柔低头抚摸着怀中之人的小脸, 一下又一下, “小丫头,我想抱你回去了。” “嗯?”长孙祈沐心下微动, 眨睫抬眼,果如其然地又看到了一双瑰丽温柔的眼眸。 “回去做什么。”她轻声问。 “回去的话, ”景染忽然笑着捂住长孙祈沐眼睛, 声音微哑, “自然是好好疼你,可是我又不能。” 宽大的袖角下传出低低笑声, 听起来还甚为愉悦, 景染凑近亲了亲长孙祈沐的唇瓣,无奈搂着人咕哝道:“你还笑,等待日后, 定当也要你尝尝这般受折磨的滋味才好。” “可我已然受折磨很久了。”长孙祈沐故意眨着眼,轻声微哑。 景染顿时想搂着人飞身而起, 却在眨眼之间被颠倒了位置, 长孙祈沐反将景染搂在怀里, 重新稳稳坐到了屋檐。 “乖媳妇儿,你难道今日便想与我洞房么?”长孙祈沐垂头,声音好整以暇。 “就是想又如何。”景染将脸撇进长孙祈沐怀里。 “自然不如何,就是恐怕不能如愿罢了。”长孙祈沐笑着想将景染的脸扳过来,见她越窝越深便作罢, 改为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去轻啄她的耳朵,“现下没有万里锦红,没有鸾鸟叠被,没有合卺酒,没有大红喜服——” 长孙祈沐件件数落,待到最后,她深深弯起的眼睛几近让所有捲曲的睫毛全部覆落在眼睛之上,在暖金色的柔光下显得柔美异常。 “这样会委屈你,我不愿意。” 这样会委屈你,这样会委屈你……景染紧了手臂抬起头,看着长孙祈沐眼睛里一半明艷一半深邃的波光,轻缓道:“倘若这般便算委屈我,那我昨夜岂不是委屈了你。” “傻姑娘,不一样的。”长孙祈沐俯了身想去吻景染,底下已经快要行进到花满楼门前的裴劲松却是忽然抬眼,极为快速地朝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长孙祈沐停了动作挑挑眉,没再看下去,下一瞬便拉着景染飞身而起,如一丝轻风般极快消失在了这处街口。 “要回么?”景染偏头问。 “不要,还没玩儿够。”长孙祈沐拽着人左飘飘,右飘飘,最终落到了一处副街背墙后的巷口。 这处巷口两边皆通,却因着这会儿人流都涌在大街上而四下空旷,两人无声息落地后,长孙祈沐便拉着人若无其事走了出去,融入到街口的人流中。 两人虽都易了容,可用来易容的两张面具亦是容色俱美,再加上两人身上天成的贵气,从融入人流起便收到了不少来往行人的侧目。 长孙祈沐只顾旁若无人地牵着景染朝前走,景染却是回望着侧目过来的行人,发现他们的神色多多少少都有些古怪,却在触到景染视线的时候连忙收了回去。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景染才福至心灵地垂头看了看和长孙祈沐牵在一起的手,和这人现下尚是男装的打扮。 …… 只是微微一顿,长孙祈沐便偏头询问,“怎么?” “无事。”景染神色有些奇妙,忽然问:“你寻常出来都坐些什么?” “唔,”长孙祈沐拉着人继续朝前走,同时含糊道:“便是随便逛逛。” 随便逛逛么,景染偏头看了看道路两旁接踵摆列的小摊铺,和四下响成一片的吆喝叫卖声,想着确实很是热闹。 两人路过一个捏小人儿的小摊子时,景染对着摊主手上正在捏的小面人儿看了看,伸手拉住了长孙祈沐。 长孙祈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挑眉问:“喜欢?” 景染笑了笑,“只是想到罗曦说你也会捏小人儿,便是在这里学的么?” “我学捏的是小泥人儿。”长孙祈沐也笑了下,继续拉着景染往前走,“捏小泥人儿的摊铺就在前面,我一会儿带你去看看。” 她话落便拉着景染拐进了一间铺面,景染在跨进门槛儿前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牌匾,上面的“星云间”三个大字挥洒自如,遒劲有力,显然不是一般人能够写出来的。 两人刚走进去,立刻便有伙计迎了上来,而原本闲闲坐在柜檯喝茶的掌柜只往门口看了一眼,便收起了闲散的神色,好似想要起身却看着景染暂收了动作。 “昨夜的星象图还没悬挂出来?”长孙祈沐站在铺子中央,随意朝四边的墙上瞧望了一圈儿,挑眉问道掌柜的。 掌柜的这才立即迎起身,一边快步从柜檯往外走一边谨声道:“主子,昨夜……” “昨夜如何?” “昨夜下了将近一夜的暴雨,不曾……不曾出过星象啊。”掌柜的好像有些犹豫,悄悄打量了一眼长孙祈沐果真询问的神色,才放心回复。 “……”景染收回视线,看着身边这人紧绷的侧脸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她传音入密道:“小丫头,昨夜确实下了雷雨,只是你睡得纯熟,没听到罢了。” 第164页 长孙祈沐转头觑了景染一眼,转身拉着人出了店铺。 景染又回身往头顶的牌匾看了几眼,好奇道:“小丫头,这是你的产业?” “嗯。” “上面的提字也是你写的?”景染好奇,她明明见过这人惯常的书法,就好像是从板字行书中所抠出来的一样,何曾有这样的挥洒自如。 “不像么?”长孙祈沐笑了笑,为景染解惑道:“因着那是我用左手写的。” “我竟不知你还有如此多的本事儿?”景染讶异挑眉,心下却感慨地想着,这人真是不知有多好,时时刻刻都能带给她与众不同的一面。 “我真正的好本事儿倒还未曾让你好好瞧过。”长孙祈沐忽地意味深长,睨着景染的侧脸,“到时候定当让你也睡得纯熟极了。” “……”那样的情形让景染光是想想便软了手脚,她连忙打断思绪,想着倘若真到了那日,还不知自己焉有命在。 长孙祈沐放缓了脚步,勾着愉悦极了的笑意随路慢走,拉着景染在各种感兴趣的小摊铺驻足流连。 如斯热闹的青越京城却和乌荔的长公主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靳鞅此刻静静坐在长桌前,面色无波。 与昨夜青越京城的雷雨相对,万里轻风的乌荔让靳鞅完完整整地看到了那场昭示着特殊迹象的星云变幻。 自从回了乌荔,靳鞅便从未睡过一个整夜,往往都是在碎星铺洒了漫天的时候悄然起身,在窗前静静观望着群星直至它们渐渐消匿。 昨夜是特殊的一夜,册封太子大典,广邀诸国观礼的国书正式自乌荔发出,靳鞅一宿未睡,如往日一般站在窗前,独自计算着,应当不过两月,便会再见到那个人了。 便是在这时,她看到了中天最为灼亮的两颗星骤然开始移动,在片刻的缠绕变幻之后,最终重叠交障在一起,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样的星象代表何种意思,靳鞅已经再为清楚不过,多少年前的夜晚,她便也是这样静静地看着这样的一幕,心下带着暗寂和与此同存的希冀。 只是今日的星象到底和那幕有所不同,两颗星上下重叠的位置有了变化,靳鞅心中已经无波无澜,虽是平静的合上了窗户,却是在午夜坐到长桌之后再未起身。 “小丫头,你找昨夜的星象图做什么?”景染随手勾着一个小摊铺上的翡翠簪子,问道长孙祈沐。 “你不是说昨日是黄道吉日,那星象必有所指,我便想找来看看。”长孙祈沐将景染手上的翡翠簪子接过,问道铺主,“这个如何卖?” 铺主看模样是一个精于算计的老朽,他打量了下长孙祈沐的脸色,觉着她当真想买,便卖力道:“客官您可真是好眼光,这支簪子虽用料并不绝顶,可它的做工可是自晏女帝时期便已失传的云雕,很可能是出自云雕祖师江云仰之手,要价自然不菲……” “你自然要价不菲,否则它便不至于现在还摆在这里。”长孙祈沐没在听铺主继续说下去,随口道:“不过这支簪子并非出自她之手,而是出自她门下最不成器的一个女弟子之手,而且相传这个弟子还未出师便被她逐出了师门,所以这样的东西自然算不得多珍贵。” 景染看铺主神色变得讪讪,长孙祈沐又道:“给你九十九两银子,可愿卖?” 江云仰是传世玉雕之祖,当年的天下第一能工巧匠,她做出的东西,无论好坏成次,流传到现在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这支簪子虽说并不是江云仰的手艺,可她这名被逐出师门的弟子其实天赋极高,做出的云雕足以与江云仰的真品相较媲美,这铺主也是今日刚得的东西,原本还想倒手赚上一比,没想到转头便遇上了行家。 见他犹豫,长孙祈沐笑了笑,“你这东西放在这里,若出了百两银子绝对卖不出去,所以我给你的价钱已经算是最高,你若不信便留着试试。” 她话落便将簪子重新扔了回去,拉着景染转身就走。 “等等!等等!”铺主连忙叫住二人,咬牙道:“我卖!” 长孙祈沐头也没回,走了两步才随口唤了声,“罗译,付帐!” 一个被黑衣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身影顿时出现在摊铺前,罗译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百两银票,一言不发地递给铺主后,便急急将簪子揣进怀中转身欲走。 “我说了九十九两便是九十九两,你敢替我当家做主?”清凉的声音隔着人流远远传递过来,话中的凉嗖感却没降低半分。 罗译身子一僵,连忙转回去,板着脸冷声道:“找钱!” 他的面容包得严实,冷硬的声音却将铺主吓地一愣,连忙掏出粒小碎银子递了上去。 罗译接过后飞身跃到二人身边,将银子和簪子一同交给长孙祈沐,长孙祈沐将簪子随手往景染手心一塞,自己捏着碎银子上下掂量。 景染好笑,捏着簪子看了看,问道:“小丫头,你买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看你喜欢,买来送你。”长孙祈沐歪头,“你不喜欢?” “就算不喜欢簪子,也该喜欢怀仰的手艺。”景染嘆了一声,摸着簪身光滑温润的纹路,感慨道:“世人只崇江云仰,却不知所收藏的东西其实有一半都是真正出自怀仰之手,也不知是可悲还是可嘆。” 第165页 “怀仰惦记模仿江云仰数十年,最后做出的东西已然以假乱真到自己都分辨不清,这份心思自然不是寻常人可以捉摸体会加以分辨的。”长孙祈沐右手拉着景染,左手漫不经心地将手心碎银子随手抛掷又接住,循以往复。 景染想了下,问道:“那你说,这支簪子到底是出自江云仰之手还是怀仰之手。” 长孙祈沐偏头看了看景染,答道:“我虽不知道这支簪子到底出自她们两个哪个之手,可我知道怀仰死后葬在了江云仰的墓地旁边。” 景染眨眨眼,不在说话,将簪子放进了怀里。 长孙祈沐牵着她不急不缓地走了一段,才左拐右拐走到了一处墙角。 这处墙角席地摆放着一张大的草蓆,上面随意散乱地放满了各种各样的泥塑,有人的,动物的,瓜果蔬菜的,每一个皆是细节完美,栩栩如生。 看来这儿便是这人口中捏泥人儿的小摊铺,景染目光扫过去,一个满脸大鬍子的中年男子此刻正席地盘坐在草蓆之上,左手扶着一柄焊烟,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右手正从一撮黑金色的泥巴中随意抠了一团便单手揉捏起来,五根手指上下翻飞,灵活异常,不过片刻便捏出了一只对面飞檐上短暂落脚的麻雀。 景染看着那只麻雀少了一个脚谱的脚掌,回头望了望飞檐,心下赞嘆不已,想起了前世有一段时间感兴趣过的清朝末年的泥人张,相传泥人张也是只须和人对面坐谈,搏土于手,不动声色,瞬息而成。面目径寸,不仅形神毕肖,且栩栩如生鬚眉俗动。 而眼前这个大鬍子,不仅擅于塑人,更是揉捏万物皆不在话下,想来手艺已经高超绝顶。 长孙祈沐将手中那粒碎银子放到了大鬍子面前,便一言不发地挖了两大团泥巴,拉着景染自顾自地坐到了一旁的小板凳之上。 景染眨眨眼,看了看长孙祈沐,又看了眼不以为意,继续揉塑起泥巴的大鬍子,想着看来这人还真是惯常常来。 “我来教你捏,好不好?”长孙祈沐将景染手心展开,勾着嘴角给她手上放了一块儿泥巴。 景染垂头看了看,手心这团自然不是普通的泥巴,而是一种泥质细腻柔软的黑泥,无论怎样搓捏揉扁,皆是弯而不断,干而不裂,可塑性佳,适合捏塑之用。 “想要教我,也需得让我看看你的技艺如何。”景染收了手中黑泥,微微笑着看长孙祈沐。 长孙祈沐眸中飞快划过一丝奇异,点头勾嘴道:“那好,乖媳妇儿你可要看清楚了。” 虽说现下人流都跑去了大街看热闹,可到底还有个摊主在,景染听长孙祈沐如此不顾忌的说话,微微侧目看了大鬍子一眼,看他坐姿不动,连手下动作停都没停,看来是一副全身心沉醉自己作品的模样,浑然不在意外面发生何事。 景染偏回头,便见长孙祈沐已经动手捏了起来,她心中有所猜测,还是惬声问道:“绵儿捏什么?” “自然是捏你。”这还是这人第一次在除了两人亲密的时候自然而然喊她绵儿,长孙祈沐长睫阖了阖,温柔答她。 “那我也要捏你。”景染笑着低头,也揉捏起手中的泥团。 这时草蓆上的大鬍子才悠悠朝两人的方向瞧了一眼,鼻中喷出一股烟气后又悠哉转了回去。 不过片刻,两个大小一致的泥人儿同时捏好,景染先是侧目看了看长孙祈沐手中的自己,才将自己手中的泥人儿也摆放到她手心,翘眉道:“如何,我的手艺可是不输你?” “我媳妇儿自然是厉害的。”长孙祈沐满意看着手中两个并排的小泥人儿,摸着自己那个的嘴角道:“我的嘴角可是有翘得这么高?” “自然有的,”景染笑着看她,“现下更高了。” 长孙祈沐眼睛里碎出笑意,又点指拈了一团黑泥捏平,将两个泥人儿一同并肩放了上去,眉眼弯弯道:“拿回去放在床头,你说可好?” “自然是好的,不过——”景染笑着挑眉,点出她的小心思,“小丫头,你身高如何有我高?” “我也就变得如此小才比你高,你竟还跟我计较。”长孙祈沐偏头轻笑,拉着景染起身。 景染还未说话,罗译忽然落在二人眼前,压声道:“公主!太子殿下反了,四十万大军已经连破九城,直逼京都!”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想说。嗯。 第76章 相思相守 开年立春, 有些事情终归是拉开了序幕。 景染心中清楚, 长孙祺灏到底会不会反早已不再重要, 他这个踏板太子能稳坐二十年, 老皇帝在背后的扶植功不可没。而如今老皇帝在轻而易举便能废了他的情况下,非要多此一举逼他造反, 必定是他的造反还会有某些利用价值罢了。 而老皇帝会逼反长孙祺灏,也定当已经做了十足的准备来应对。 而另外的一些事情, 诸如身边这人终于开始控权, 诸如世间三姝的鼎力正式形成, 再诸如……她们的大婚,都需要在这样革旧剔腐的流血之后开创新的契机。 “乌荔的国书可发出了?”长孙祈沐却是问了毫不相干的问题。 罗译有些意外, 还是很快答道:“乌荔的国书早已自皇宫下发, 却被靳长公主压了下来,迟迟未曾发往诸国,原因不明。” 第166页 长孙祈沐忽然笑了一下, 下令:“乌荔的国书若送至,第一时间截下来。” “是!”罗译见长孙祈沐再没有别的吩咐, 便准备退下。 “等等, ”景染忽然叫住罗译, 问道:“四十万大军连破九城?” “是!” 景染目光闪了下,“何人挂帅?” 罗译悄悄瞥了眼长孙祈沐,见她淡笑不出声,才道:“泰伯侯——顾景舟。” “顾景舟也跟着反了?”景染挑眉。 “对,泰伯侯一直跟在太子身侧, 许是被说服,又许是被胁迫,便顺势反了。” 景染睨着罗译一脸正经的样子,“下去罢。” “漠北的兵马只有三十万,还是十万是从哪儿来的?”景染挑眉问道长孙祈沐。 长孙祈沐无辜轻笑,“太子皇兄做了二十年储君,手下私自养了十万兵马,难道不应当?” “应当?”景染笑睨着她,“他这二十年虽表面安稳顺当,实则步履维艰,哪里有本事养了这十万兵马。再者,就算他有养兵马的本事儿,又如何有本事儿拉拢了顾景舟?一个泰伯侯可是要远远抵过十万兵马的罢?” “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我媳妇儿。”长孙祈沐佯装长嘆了一口气,却是眉眼轻笑,将已经大致成型的泥人儿往怀里一揣,便牵着景染抬步。 “顾景舟原来是你的人。”景染听她如此说便已然肯定,想着难怪当初她遭到南冥二老截杀的时候,长孙祈沐能够恰好赶来,想必便是长孙祺灏前脚从漠北发出了指令,顾景舟便立即后脚察觉并暗报了长孙祈沐。 而老皇帝当初出乎朝野意料地派长孙祺灏戴罪去漠北赈灾折罪,又在右相极力反对时,顺水推舟地加派顾景舟同行。所以如今已经明了的老皇帝的心思,让这个当初看似合理的举动,现下想来处处都是谋算。 “那十万兵马也是你暗中埋的么?” “是。” “所以你令顾景舟带领十万兵马投诚长孙祺灏,不仅轻而易举地取得了他的信任,还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了漠北三十万兵马的统策权。” “是。”长孙祈沐笑了一下,“俱是我媳妇儿想的那般。” 她想的这样么,景染偏头看了看长孙祈沐这一刻有着难明,有着隐忍,却更多是坚毅的侧脸。 皇位之争虽惯常伴随着激烈而血腥的争斗,可身边这人原本就有着天成贵气的身份,又有着绝代睥睨的才华,她原本可以张扬随心地屹立在这世间,却不得不为了自己去搅弄这一个又一个的阴诡计谋。 而她暗中谋划十数年,苦心积势十数年,如今只初露锋芒,便用不动声色的一招令长孙祺灏败局已定。 果真世间三姝,才华绝顶。 随着裴劲松进了殊府,看热闹的人流逐渐散开,原本松旷的身边陡然变得拥挤起来。 长孙祈沐牵着景染的左手换为右手,将她妥帖护在靠墙一侧。 景染心下一暖,唤了句“绵儿。” “嗯?” “倘若没有我,你还会去夺那个位子么。” “不会。”长孙祈沐的语气干脆肯定,偏头轻笑,“傻姑娘,我说过,我唯一想要的,只是一个你罢了。” 她顿了顿,轻轻扬了下眉梢,“所以不管有多少人,多少事想要相阻,我定当以三尺青锋相候。” 景染握紧手掌,感受着掌心一如心口的暖润,正待开口却忽得被拽住了衣袖拉开了三尺。 同时一个粉衣姑娘略有惊喜的声音响起:“公子,是你!” 景染有些懵地定睛去看,只是一眼便猛然眼角一抽,这个姑娘想必在京城勛贵中无人不知,无人不识——她便是回春楼的头牌,娇娇。 长孙祈沐眸光变得微妙,只扫了娇娇一眼便好整以暇地睨向身旁的景染,好在原本牵在一起的手并未松开。 “公子,你不认识我了吗?”娇娇好似有些失望,媚态天成的眼睛一瞬间暗了下来,下一刻又想到什么般极快地从袖中取出一张面具来,“这是上回在回春楼你送我的面具,说是我喜欢,你便送我的。” “……”景染皱眉,“我只是顺手取下而已,并未是那种送你的意思。” 娇娇更加失望地点头,又看向景染和长孙祈沐一直牵在一起的手,只是一瞬的惊讶过后便好似明白过来什么般黯然低声道:“原来,公子是……” 景染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不打算再听下去,拉着长孙祈沐抬步便走。 娇娇连忙转身急呼,“公子!您在我这儿点的那首曲子还未听,倘若不介意,可以和你身边这位公子……一同来回春楼听娇娇唱曲。” 长孙祈沐脚步一顿,偏头凉嗖嗖看了眼景染,甩袖便飞走了。 “……”这算什么飞来横祸,景染哪儿有心思再搭理身后之人,心下狠狠给麟琴记了一笔,便立即点足追了上去。 两道身影速度太快,除了娇娇之外并没人注意到有人凭空消失,也无人注意到紧随其后出现的一道速度同样奇快的大红色身影。 第167页 “哈哈哈,干得好!”麟琴潇洒落地后,对着景染离去的背影抚掌大乐,半晌后颠颠回头,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吧唧香了娇娇一口,得意道:“本公子总算报了一箭小仇,还是你好!” 娇娇已经收回了方才矫揉造作的姿态,无奈对着麟琴道:“少掌使走吧,回头被少主知道了还不定要怎样还回来。” 麟琴哼了一声,“说得本公子就没有后招一样,她敢还回来,本太子让她今后都不得安生!” 仍旧隐在暗处的罗译默哀般地目送着大红色的骚包身影得意离开,提前给早已荣身受罚簿上的麟琴,又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流云殿内的景染却是俨然上了冷簿帐一般,头一次被往常从未冷言冷语,甚至从未冷过脸对待过的人猝不及防地关在了门外。 原本在宫门口看到长孙祈沐停下等候的身影,景染还想着没有太无辜,总算有说话解释的机会,可是没料到那人只是为了带她安然进入流云殿,之后便重新恢复了凉嗖嗖的模样。 就算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状况的景染,也懂得现下应当是要好好哄哄屋内的人才对。不过原本惯常是被抱着宠着半丝都捨不得放开,现下却落得个连门都进不去的境况,这样巨大的落差让景染一时惆怅地连心口处的那口闷气都不知该往哪儿安放。 随长孙祈沐一同进屋的罗伊,原本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回来,并且长孙祈沐明显面色冷然的样子心下顿沉,现下看着大门匍一关上自家公主殿下便立即忍不住微翘的嘴角不由好笑。心下感慨着自家公主殿下原本的心智可是比皇上还要成熟沉稳,如今在景世子面前竟还有惯常撒娇索哄的稚性一面。 迟来一步的罗曦莫名看了眼关得严丝合缝的大门,对靠在门口一脸牙疼的景染询问道:“世子,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景染:“……” 看叭,饶是罗曦都不敢相信她是被关在了门外。 见景染不说话,罗曦又问:“那您站这儿不进去可是在等公主?” 景染幽幽看她半晌,点头道:“是在等你家公主,你帮我取一支萧过来。” “?”罗曦虽然更加莫名了,还是争气记住了那日多话多问的教训,依言去取了支长孙祈沐收藏的紫玉萧过来。 景染接过萧后低头抚了抚,想着这个小丫头府上还不知藏了多少好东西,便轻笑着将萧搭在了嘴边,随即悠扬流畅的清灵之音缓然响起,曲子虽直入人心却未曾有丝毫突兀之感,霎时间,整个流云殿便仿若清泉润流,缠丝绕结。而萧声却因着景染的特意控制,而并未响彻到流云殿之外。 屋内的长孙祈沐几乎在萧声响起的瞬间,眸中便现出了柔软的神色,一旁的罗伊都能明显地听出这一曲中的缠绵旑旎,连忙微红了脸颊悄悄退了出去。 门外一头雾水的罗曦原本不知景染在这儿吹什么,这下看到罗伊从殿内出来才恍然道:“原来公主在里面啊?” “自然在的。”罗伊看了眼拧头瞅过来却仍旧未停止吹箫的景染,一边压声给罗曦解释着,一边拉着她迅速离开了门口。 不久,罗曦感慨佩服的声音便远远传进了屋内,“不愧是景世子,连哄人都未曾多言一字,而是用如此讨人欢心的方法,公主现下定然开心极了……” 已经同样靠在门上的长孙祈沐,听着罗曦远去声音更深地弯了弯眼,拉开门走了出去。 景染偏了偏头,将一首曲子完整吹完后,才看着长孙祈沐眸中温润的笑意歪头道:“现下可还气我?” 长孙祈沐眨眨眼,一脸无辜,“我何时说过我气你了?” 景染还能不知道她今日的小心思,宠溺伸手,颳了刮她的鼻尖儿。 “这首曲子名唤什么?”长孙祈沐眼睛亮晶晶地问。 景染想了下,轻声道:“长相守。”她顿了顿,又道:“我教你,好不好?” “好。”长孙祈沐乖巧点头,却是忽得问道:“这应当只是上曲,还有下曲,对不对?” 景染笑了下,想着这人的才华真是处处都有涉及的,音律自然也不例外。 她忽得伸手将人拉近,从背后将她圈进怀里,贴着她的耳边轻声道:“还有半曲,叫长相思,我们不要那个,只要长相守便好。” 长孙祈沐静静听她说完,温软地往后靠了靠,回应道: “好,只要长相守。” 作者有话要说:  我特喵,今天一天就摔了四跤emmm…… 好多地方最近都下雪了,大家出门千万小心一些【dog】 第77章 风起云涌 日光流泻, 风轻云暖, 流云殿小院在经久不绝的绵延萧声中却显得静谧又柔和。 侧殿相对而坐的罗曦和罗伊不时抬头对看几眼, 最后无奈的放下手中正在处理的摺子, 齐齐站起身走了出去。 院内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仍旧相依倚靠在一起,紫玉萧却已经转到了长孙祈沐手上, 而景染从后搂着人背靠在檐下廊柱,将脑袋懒懒枕在长孙祈沐的肩上。 罗曦站在长廊尽头看了看, 同样歪着身子靠在了廊柱上, 感慨道:“不见萧声易音分毫, 这萧便跑到了我们公主手上,你说, 这世上还有公主殿下不会的东西么?” 第168页 罗伊瞧了罗曦一眼, 意味深长道:“自然有的,不过……” “嗯?”罗曦回瞥罗伊,见她果然一副要卖关子的样子, 才不买帐地转头哼道:“你没发现景世子的白衣和公主此刻身上的黑衣很配吗?” 罗伊一愣,也转回去, 细细看了半晌才若有所思道:“所以, 靳长公主惯常喜欢穿黑衣是不是因为……” “你敢猜?”罗曦闲闲对着罗伊挑眉。 罗伊戛然住了嘴, 看着前方两人相依相靠的美好身影,嘆息道:“也没什么不敢的。你我最是清楚,公主这些年虽缈淡如水,待万物皆不入眼,只不过是因着真正在意的东西并不在身边罢了。而今终于得偿所愿, 得了景世子,自然会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强硬起来,如何又会真正忌惮了靳长公主。” 顿了顿,罗伊静静看着景染和长孙祈沐又道:“你没发现公主近来,已经有很多丝丝缕缕的地方和往日大为不同了吗?” 这下换做罗曦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有些唏嘘道:“可是现下已经……怕是如此安稳的日子过不了几日便会被打破了。” “本就浊为一潭的浑水就是要在更为彻底的搅弄之后,才能最终浊清溯流,沉淀下来。”罗伊眉目也淀了下来,“公主祈盼了多少年就准备了多少年,所以决计不容,也不会有失。” 罗伊话落,景染在长孙祈沐肩上挑眉轻笑道:“听到没,你这两个婢女可是崇拜极了你。” “她们是我的人,自该信我,你也应如是。”长孙祈沐随意摸了摸紫玉萧上坠着的花穗后,问道景染,“公子,我学的如何?” 景染噎了一下,笑着去蹭她的脸颊,“自然是比回春楼的曲子,仙乐坊的曲子,我听到过的所有曲子——都要好。” “那景世子以后可还去外面听曲子?”长孙祈沐任由景染轻蹭着脸颊,故意再问。 “都听九公主的。”景染喜欢极了她这幅状似处处酿醋,却实则只是撒娇索宠的模样。她拢着怀中之人的手臂微微用力轻旋了一下,留给走廊尽头的两人一个背影后,便将原本只是轻蹭脸颊的动作便改为了细细密密的亲吻。 罗曦正要感慨景染这句话回的看似轻巧,实则一语双关,却被眼前两人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地一滞,蓦然呆在了原地。 幸好身侧的罗伊及时伸手将罗曦眼睛捂住,也带着她旋转了大半个身子,故意对着眼前一株桃花唉声嘆气道:“我看总有一天你得被景世子给扫地出门。” “……”无可辩驳的罗曦只能狠狠瞪了罗伊一眼,换来罗伊的轻声嘲笑。 片刻之后,安静的小院再无声音响起,随着景染抱起长孙祈沐进了内室,外间的日光也悄然隐匿进了云翳之中,细密的雨丝开始斜斜飘落,很快转换为噼里啪啦的滂沱大雨。 罗曦看着乍然突变的天色咋舌不已,嘀咕道:“现下还明明还只是浅春,这气候怎么就已经跟酷夏似的,说变就变。” “我倒看这大雨是在酝酿着即将到来的突变,毕竟有些事情,在爆发之前总会有一二警示。”罗伊摇了摇头,去拉罗曦,“走吧,该准备晚膳了。” 两人躲着飞溅的清凉雨水拐进了小厨房,而内殿的床幔之内却是一片暖玉升温,随着轻薄的春衫逐层剥落,昨夜尚存的缠绵印记点滴跃入眼底,让景染本就瑰丽的眸色更显潋滟。 略有凉意的指尖在这些痕迹上一一抚过,暖润的触感几乎在瞬间便将景染烧灼滚烫,她低低覆下身子,将长孙祈沐光裸的身躯搂进怀里,牵引着她的手臂环住自己,克制又隐忍地轻哑道:“绵儿,你也摸摸我,好不好?” “好。”长孙祈沐受到蛊惑一般,依言贴着景染暖玉柔绵的肌肤寸寸抚挲,在最终游曳到腰间的来回细腻抚拭之后逐渐收了回来,只是贴着她翩纤的蝴蝶骨往复摩挲。 身下之人就如同一块浸润千年的的薄玉,勾她微熏,引她迷醉,景染只是在这样细腻的抚慰当中便已足够满足。她浅浅撑着身子,不让自己真正压到这块需要小心呵护的绝世宝玉,却又让两人的细密相贴,足够契合温暖。 “傻姑娘,忍什么……”长孙祈沐望进景染如同浅色琉璃一般的暖棕凤眸,温柔摸着她的脸颊,“不碍事的……” 景染仍旧缓缓摇头,低头缠着长孙祈沐柔软的唇舌来回轻吻,只是一再将她暖润的身子更深地网入怀中。 如此绝世的疼爱,当该用什么来回报才好。 在方寸回吻的间隙,长孙祈沐搂住景染的双臂陡然用力,在身上姑娘要抬眸的瞬间捂住她的眼睛,在她耳边轻声笑道:“不许说话……” 随着这句微带轻郝的话音落下,身下细腻柔密的触感已经如同海浪般层涌层卷,景染只是微微怔恍了一瞬,便轻轻拿开长孙祈沐的蒙在眼前的手掌,随着她轻微触碰的动作缓缓起伏。 床榻间的呓语与低浅的喘息逐渐融为一体,点点沁出的薄汗却如同洗涤万物的春雨,在井然有序的狂乱之后,带来三千生灵截然不同的清透和暖润。 与此同时,在经久不绝的大雨之中,千里加急的奏报如同雪花一般争先恐后地飘进了青越皇宫的御案,越帝端坐龙椅,面色平静无波地下旨,宣左右相,文渊侯和武安侯进宫商议。 第169页 原本就在皇宫议事殿处理政务的四人接到圣旨后齐齐对望唏嘘,当了二十年的皇太子——终是反了。 商议内容的当务之急,无非是尽快定下平叛之人。长孙祈沐的消息要比越帝快上一日,越帝的消息自然也比传进百姓耳中要快上许多,至少可保一日无虞。 所以在朝政动荡和百姓慌乱之前,还留有充足的时间将一切好好准备。 青越历代君王皆重兵马,哪怕现下国力绵软,手下可用良将仍旧众多,所以在越帝一一否定了左右相四人所举荐的,几近全部可调派出伐之人之后,四人又互相对望一眼,一个没被提及的名字不约而同地浮上脑海——裴劲松。 虽说裴劲松和殊鸾明日的成婚暂且无忧,可毕竟如此一段不同寻常的婚姻刚刚达成,便立派裴劲松领兵出战,到底太过不合常理。 左相几人犹豫着没说话,越帝在平静地扫过四人后便摆手道:“下去吧,朕今日召见,便是先让你们心中有数,具体事宜,待明日早朝再议。” “是!”四人看了看越帝仍旧略显灰败的脸色,躬身退了下去。 到底还是最擅揣摩圣意的文渊侯最先反应过来,在跨过瞭思门时微微顿步,出声琢磨道:“可派平反的人选——或许不仅仅只剩下裴劲松。” 左相深以为然,显然也琢磨了许久,但是想了想摇头道:“裴劲松为将倒无问题,只是——”他讳莫如深地看过几人,“还需一个挂帅的人选!” 武安侯终于反应过来,有些惊异道:“你们是说,由九公主亲自挂帅北征?” “必须由九公主挂帅!”文渊侯深吸了一口气,悠悠道:“此战明里为太子造反,暗则是皇上相逼,所以皇上必有所谋。而皇上所谋无非为江山社稷,而江山社稷现下已经在九公主手中,所以……” “所以,九公主作为皇上真正属意的储君,挂帅原因有三。”右相打断文渊侯,“其一,世间三姝虽声明在外,九公主又为嫡女,但她到底此前从未明里涉过朝政,如若能够一举平叛,便能树威。其二,太子手中现下握有四十万兵权,九公主此去,顺势可夺兵权。其三……” 右相说到这里便停顿了下来,面色有些复杂奇妙,吊地文渊侯和武安侯二人一时好奇不已,不上不下。 左相幽幽看了他一眼,接过话头,“这有何不好说的,虽然现下人已经去了甘丘,但以九公主对他的执拗态度来看,总有一天会将人接回来也说不准。” “你们是说——”文渊侯嘶了一声,下意识降低了声音,“你们是在说太子屡屡动手想要除掉的那位?所以九公主这次是要亲自讨回来了?” 左右相这次没吭声,同时抬步朝前走去,武安侯睁了睁眼,惊嘆道:“若过真如此,咱们这位九公主可是足够痴情。” “天子痴情,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文渊侯凝了凝神色,瞥了武安侯一眼后,也抬步跟上了左右相,剩武安侯一人在原地踌躇。 作者有话要说:  哎虽然时常小愧疚,不过在你们如此体贴从不催更的情况下我真的快化身为一个周更选手了【望天】。但是每天都在立旗要拉住自己,然而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要浪的手【望地】 另外这章要是再咔擦,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嘆气好,我要拜一拜,求放过emmm 第78章 互为疼宠 对于因皇权争斗而起的祸乱, 青越百姓早有心理准备。 自青越建国之初, 那场因夺/权而起的东宫变直到今日仍旧被青越臣民深深烙在心中。在那场争斗中, 皇室子嗣因自相残杀几欲全部覆灭, 所以之后青越历代帝王皆重子嗣,随着皇室愈加枝繁叶茂, 伴随着权势而起的争斗便愈发惨烈冷血。而整个青越江山,也在这样的长久内斗中迅速亏空衰败下来。 毫不夸张的说, 几近每一代的青越帝王, 都是在这样代代相传的宿命中走上帝位, 然后再在一生的汲汲营营后,亲眼目睹自己的子嗣, 去重复顺延这样的命运。 或许是皇位的得来愈加艰难, 所以到手的江山便显得更为弥足珍贵。当今越帝继位将近三十年,从刚刚站稳脚跟的朝堂肃洗,到后宫外戚的连根拔起, 再到二十年前的削藩集权,他一路走来的种种作为, 都只是为了长孙氏的江山能够繁荣稳固, 万代传承。 所以从早早立下长孙祺灏这个踏板太子, 又默许扶植长孙祺泓去暗中牵制,再到如今,越帝终于在迟暮之年,用尽了最后一丝心力,不惜亲手算计自己的子嗣, 来扶持自己真正属意的,能保住长孙氏江山的储君——平安继位。 在景染的预料之中,随着皇太子逆反的消息传入,整个京城虽然迅速戒严紧绷,陷入混乱。但应当与之相随的恐慌情绪却并未传散开来,百姓们在略有隐忧的同时,其实心底下早已对这场政变的结局有了预底,在一片观望祈盼的心态中默默等待着这场风暴最终过去。 而朝廷也并未辜负百姓们的期望,先是以雷霆之势火速控制下狱了与逆太子有关的一切人等,随之越帝在翌日的朝堂之上接二连三地颁旨定下了与讨伐有关的一切事宜。 新成婚不足一日的轻骑将军裴劲松,被赐正式承袭左将军名号,率三十万兵马北上平叛,这个显然早已在百姓们的猜测之中,毕竟裴府与殊府这场不同寻常的联姻必有所谋之处。另外文渊侯府和武安侯府的世子,右相府的公子,众多朝臣的优秀子嗣,均藉此契机被正式启用,进入朝堂。这些也未令百姓感到多为意外,毕竟新一辈的继权者也是该到了崭露头角的时候。 第170页 唯一令青越百姓,朝臣,甚至全天下人都大为惊诧,亦翘首以盼的长孙祈沐,却在这样万众瞩目的时刻迟迟没有动静,甚至一时之间都无人能够见得到她。 因为流云殿的殿门,从来都是若非主人愿意,无人能够闯入,连越帝亦不例外。 所以在圣旨再三被拦在门外进不去之后,不明所以的左右相几人首先便坐不住了,一同风风火火跑到流云殿外询问缘由。紧接着青越百官纷纷闻风而动,齐齐跟随涌到了流云殿门外。 罗伊便是在这样的熙攘嘈杂声中扣响了内殿的殿门,她心下嘆气,还是不得不小声规劝道:“世子,您若再不喊醒公主,外面那帮朝臣不仅不会走,更是会变本加厉地胡乱猜测。” 一片静谧的柔和光线中,歪着身子倚在熟睡的长孙祈沐身旁的景染,闻言皱了皱好看潋滟眉头,收回捂在长孙祈沐耳侧地手掌,伸手点住了她的睡穴。 罗伊贴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后不见动静,正无奈地准备再敲,披着衣服的景染便从里面将门无声拉开,又快速合上。 “世……”罗伊刚张开嘴,便被景染轻飘飘地挥袖送到了外殿。 “他们来做什么?”景染仍旧不满地皱着眉,一边跟着走出去,一边对着还未站直身子的罗伊发问道,“他们难道不知道流云殿隶属后宫三殿,外臣不得擅闯?” “……他们自是清楚,不过眼下情势危急,事关江山社稷。公主作为北征挂帅的人,迟迟不接旨也不露面,他们不明情况,自然急地跳墙。”罗伊更加无奈地出声应答,只是心下明白景世子明明是为了让公主多睡一会儿才如此任性的,真是不知让人说什么好…… “急便可以越礼?”景染挑眉,“怕不是通通想顺势来新储君这里献媚?” “就算如此,这宫里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皇上,他们能在外面吵如此久,必然是皇上也默许了的。”罗伊想了想,也有些皱眉。 景染不说话了,沉默须臾后干脆利落地返身回了内殿,不一会儿便穿戴整齐地重新走了出来。 罗伊怔了一下,问道:“世子,您要出去吗?” 这会儿外面的嘈杂声已经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转为了骤然响亮的齐声高呼,“臣等恭请九公主出殿接旨”的叫喊声此起彼伏,经久萦绕。 景染脚步丝毫未顿,一边拉门一边斜睨罗伊,“不可?” 罗伊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出,顺着景染的话迅速想了想,不可么?也确实说不出有什么不可的,只是不知景世子这一露面,会带给外面的青越群臣,乃至今天之后的天下百姓怎样的震惊和诧异。 随着流云殿殿门的缓缓拉开,百官之首的左相,抬手示意身后众人暂时停下呼喊。 然而,从殿内缓缓走出来的白衣身影却让所有准备扣头的人蓦然停下了动作,一时懵然不已。 景染一眼扫过依次跪地的文武百官,当先勾唇制人道:“众位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怎么不说话?”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景染又挑眉道:“只是数月未见,莫非众位大人不识得本世子了?” “还不说话?难道是跪着说不出来?那众位大人便请先起身罢。” 在本就惊地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后,景染这接连不停地几句问话更是让众人不知从何出声,还是右相当先反应过来站起身,只是仍旧诧异难明,未及措辞便问道:“敢问景世子怎会回来?” “本世子为何回来?”景染扫着右相身后接二连三站起身的群臣,嫣然一笑,“国难当头,匹夫有责,难道本世子不该回来?” 右相一滞,点头道:“是本相失言了。” “但按理说,景世子现下为甘丘国师,应当在甘丘的淮川十三郡赈疫才是。如今未曾见到甘丘国书,您又如何能突然回来?”文渊侯看了右相一眼,紧接着出声问道。 “你怎知甘丘未曾发出国书?”景染挑眉反问,在文渊侯一噎时淡淡道:“甘丘的国书走的是驿站,如何能快得过本世子日夜兼程赶回来,再者……” 眼见两人都问不到重点,左相却是越打量景染艷若桃花的脸色越心下惊骇,连忙插话道:“那景世子为何会出现在九公主殿下的流云殿?” “嗯?左相竟然不清楚么?”景染讶异,“我以为众所周知,我和沐儿两情相悦——”她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下,意味深长道:“所以我若回来,自该先来她身边。” 一语乍然惊群臣,不过众人纷纷心想,九公主几次三番的请旨赐婚谁人不知,只是两情相悦?这又是从何时发展到的?! “即便如此,九公主的名声何等重要,不说大婚,你们连婚约都尚未约定,你又如何能堂而皇之地住进流云殿?!”武安侯着急瞪眼。 “沐儿是在意名声的人?”景染轻轻扬了眉梢,“你们的殿下,你们不清楚?” 武安侯虽然眼睛瞪得更大了些,奈何确实如此,长孙祈沐何时在意过名声?不说名声,这十五年来又有何人见过她曾在意过任何东西? 眼见武安侯也败下阵来,在群臣之中明显风骨迥异,却一直保持缄默的御史大夫程岩,犹豫了一下后也思衬出声道:“即便公主不在意,可声名一事对女子尤为重要,景世子也理当上心替公主维护才是。” 第171页 “维护?”景染挑眉轻笑,眨眼缓慢道:“诸位大人都是有子嗣的人,这京城,这青越,乃至这天下,有多少人在觊觎她,惦记她,肖想她,你们理当再清楚不过罢。所以——” “妄说维护,我巴不得现下全天下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她是我的人,从而断了这份不该有的念想。” 景染这几句话说得轻巧随意,却让包括二相二侯在内的所有人都哑口无言下来,同时认识到了原来这个离京十年的德钦王府小世子竟是如此睥睨天下,张扬不羁的性子。 而这种睥睨张扬的性子,竟让众人一时还觉着莫名的熟悉。 “既如此,敢问景世子,公主殿下现下在哪里?又为何不出来接旨?”右相敛了一下神色,恭手请问道。 “她既未出来接旨,便必有接不了的理由,待她——”景染到底没太刺激群臣的耳朵,说得稍微委婉了一些,不过她接下来的动作,还是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象徵皇室的权威,昭示着皇权的威严,被传旨太监恭恭敬敬请在手中的圣旨,却是被景染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后,轻飘飘抬袖勾到了手里。而后更是看都没看地随意提拉着,转身走回了流云殿。 即便面对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却没有一个人敢在景染的如此姿态下置出微词,连传旨的太监都好似吓傻一般闭嘴不语。 “你们还不走?”景染在跨过门槛后往后撇了一眼,提醒道:“这旨我替她接了,你们该散便散了罢。” “景世子等等!”右相连忙再出声,凝重道:“国之社稷刻不容缓,逆太子已经连破九城,眼看就要突破霞峰岭天险,还望九公主能尽早出发平叛。” “别说霞峰岭,就算他已兵临京城又如何?”景染斜斜倚着门框,一片漫不经心中却蕴含着安定人心的力量,“逆臣就是逆臣,就算他已经走到干坤殿的那张龙椅前,那把椅子,他终究也坐不上去。” 景染话落便陡然起身,同时挥袖扫上了厚重的殿门,未曾再多看门外众人一眼。否则她将会在这些撑起青越朝堂的大臣脸上看到一种截然不同却颇为相似的神色,因为在刚才那一刻,所有人都在看着景染时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位当年曾在居庸关,以一己之力退敌三十万的德钦王爷。 然而他们的面色终究无人在意,景染将圣旨随手甩给立在门口的罗曦之后,便脚步不停地回了内殿。 罗曦直到接住圣旨后还大张着嘴,不可思议地问道身旁的罗伊,“景世子今日怎么……”她顿了顿,好像在寻找措辞,想了半晌后发现还是无法准确形容,只得总结概括道:“怎么如此强硬?张扬?咄咄逼人?” 罗伊瞅着她说了半天还是说不到点子上的样子,嫌弃道:“你应当问她今日怎么如此生气。” “所以为何?”罗曦一脸懵逼。 “自然是因着那些人在殿外的吵闹,影响到公主睡觉了。”罗伊道。 “……” 这下连隐在暗中却竖起耳朵的罗译,在罗伊话落后都慨嘆不已,他们平时里都觉着公主殿下宠极了景世子,而现下看起来——景世子对公主的疼爱应当也是不输分毫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妖冶血月,我这里一晚上却连个月亮都没看到emmm 第79章 当家做主 随着景染重新掀开床幔, 方才在她现身时便已悄然离开的隐卫也重新回到了帝寝殿。 已经迟暮的帝王在听完消息后并未做出应有的反应, 只是布满风霜的脸上仍旧隐隐折射着凌厉。只是今时今日, 这些凌厉多多少少掺杂进了许多难以掩盖的无奈和无力。 毕竟有的人早就像这副已败絮其中的江山, 终归是难以被他以一己之力来随心掌控。 流云殿内,刚被解开穴道的人迷迷糊糊想要睁眼却睏倦地连睁都睁不开, 景染俯身在她一双卷密的长睫上分别亲了亲,才柔声哄道:“乖, 继续睡。” 或许是被调整了舒适的姿势, 又或许是搂身侧的怀抱太过温暖, 再或许是这样轻柔安抚的声音有些无边安抚的力量。原本想要转醒的人在景染话落后,便果真往她怀里窝了窝, 重新闭眼睡了过去。 景染满足笑了下, 抬手将一旁叠放整齐的天青色衣衫招到手中,倚身在床头细细打量了起来。 轻手轻脚进殿送水的罗曦看到景染这幅样子,一时想要好奇发问却害怕吵醒了长孙祈沐, 不由站在原地多看了一会儿。景染抬眸瞅了瞅她的样子,招手示意她过来。 罗曦立马放下茶壶挪到了床边, 听景染压声问道:“殿内可有针线?” “ ?”罗曦怔了一下摇摇头, 正待解释一番, 却被景染摆手赶道:“没有便算了,你下去罢。” “……”感觉仿佛是遭到无用一般的嫌弃,罗曦自我较劲儿般地退出门后,便脚步不停地朝殿外走去。 “诶,你去哪儿?” 罗伊拉扯问询的动作也没能换回罗曦一个回头, 她迅速从宫内的锦绣纺搬回了一整套的针线丝帛,面无表情地摆放到了景染面前。 “……”景染眼角一抽,眸光从绣盘上微妙收回,扬手掷给罗曦一个精巧的瓷缕瓶,勾嘴道:“赏你。” 第172页 罗曦绷着的脸瞬间打开,捧着瓶子眉开眼笑地行礼道:“多谢景世子。” “你知道是用来作何的?”景染挑眉。 “无论有何用处,只要是世子您给的,总归是极好的错不了。”罗曦捏着葫芦嘴似得小瓶儿左右看了看,点评道:“更何况,光是这个碧瓷瓶,就是晏女帝时期流传下来的东西了。” “你倒是识货。”景染好笑,却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戏嚯道:“不过这个瓶子虽好,但也不及里面装着的药液金贵。我是看你们近日事务骤增,夜不得寝,这个便给你用来消弭眼睑下的青影罢。” “……”罗曦一噎,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睑,不确信地问道:“我眼下竟有青影?” 景染有些怜悯地点点头,“不仅有,还是很大两片。” 她话落便见罗曦翻了个不甚明显的白眼儿,随即风一般地转身朝外刮去。 可以看出流云殿这两个婢女虽被调/教地极好,却也没有刻意埋没了真性情。景染敲着手指吩咐道:“外面那些堆着要处理的密函,一会儿全部给我送进来。” “是,世子!”拉长了的声调从门外传进来。 景染垂头温柔摸了摸长孙祈沐的脸颊,看她俨然比上次睡得还要纯熟的模样心下发软,明明每次都想着要足够温柔一些,妥帖一些,知足一些。可事到临头她算是发现了,她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控制不了自己满心满眼的热情,控制不了用满心满眼的热情去一遍又一遍地疼爱身下这个柔若无骨的人。 这么想着想着,好像又要不知不觉凑近去亲亲她,诶?景染蓦地抬起头,无奈揉揉眉心,偏头揭开了罗曦放在一旁的针线盒。 其实她哪里是只在那样温柔缠醉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明明现下已经是分分刻刻都忍不住想要去亲近这个近在咫尺的人了。 没过多久,罗曦便抱着整理好的密函推门进来,景染听着骤然清晰的淅沥声,讶异问道:“又下雨了?” “是啊,这已经是连续第三日的晴骤转雨了,也不知今年的天气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罗曦用脚跟轻巧合上门,瞬间将也并不很大的淅沥声关在门外,随口道:“好在今日的雨已经没有前两日大了,或许这天象也是意有所指罢。” 意有所指么,罗曦说的意有所指自然是指长孙祺灏逆反,景染却是若有所思地阖了阖眼,没说话。 罗曦见状,放下密函后便退了出去,只是转身时偷偷扫了眼景染手中的衣物,心下感慨这世上怕是不仅没有自家公主殿下不会的东西,连景世子不会的东西怕是也没有的。如此般配的两个人,真真是印证了那“相得益彰”的四个字。 沙漏的细沙缓缓流下,应和着窗外淅沥的小雨。小雨虽下得轻缓,却比前两日要下得更为长久一些。至少长孙祈沐醒来的时候便是一懵,望着窗外昏暗的天色绵软道:“天黑了么?” “只是下雨了,天色阴暗。”景染扫了眼长案的沙漏,摸着长孙祈沐的脑袋柔声道:“还不到申时,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长孙祈沐闭着眼猫崽似的应了声,便果真贴着景染的小腹一动不动了。 景染低头,好笑地轻摸着她松软的睫毛,“果真不起?今日可是殊鸾和裴劲松大婚的日子,不去瞧瞧?” 长孙祈沐刷地睁开眼,拿捏住景染收回的手指,忽然开口,“是不是当真很喜欢我的睫毛?” “……是很喜欢。”景染撑着脑袋凑近她,又在两片长睫上亲了亲,歪头寻思道:“长长的,密密的,卷卷的,翘翘的,该贴合的时候又会软软贴合下来,看着乖巧极了。” 长孙祈沐睁开眼,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定定瞅着景染不说话。 诶?景染独自嘚啵得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垂头看着长孙祈沐微妙的眸光突然哈哈轻笑,将她搂进怀里揉了揉才愉悦出声道:“公主殿下,这睫毛也是你的。” 长孙祈沐还是一脸奇妙不说话,只是微微动了一下薄唇,景染更是想笑,寻思着以这人的假正经,怕是不会当真问出那句:那你是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我的睫毛? 不过这人已经是比三岁还要可爱了,景染虽然已经将眼睛弯成了月牙,还是勾着唇诚恳道:“我固然喜欢极了那双睫毛,可也因着只是长在你的脸上,倘若是长在旁的人脸上的话,我自是连瞧都不会多瞧一眼的,嗯。” “由此可见,我当真只是喜欢我的小妻子罢了。” “小妻子?”长孙祈沐觑着如水的眸子,在景染要开口时忽然拿捏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细细密密地亲吻,故意哑声道:“那你猜猜,你的小妻子最是喜欢你哪里?” 景染身子骤然一僵,眸色深深看着长孙祈沐,却只是刚轻微动了下手指,长孙祈沐便得逞般地翩翩离开,从被中将两条手臂举高高,偏头无辜道:“好妻子,你帮我穿衣。” “……”景染深深吸了口气,两手软软捏着长孙祈沐的两边脸颊,眉梢挑得老高,“你方才在做什么,嗯?” “在——”长孙祈沐拉长了声调,眼底倒映着碧波涟漪,魅惑般地轻挑景染,“你不喜欢?” 第173页 “……”这个女人是狐狸精化身吗,此刻魅眼勾挑的样子哪有半丝平日里的清冷卓然。 景染忽得低头重重在长孙祈沐唇上咬了一口,轻浅的呼吸打在她的鼻尖儿上,不似长孙祈沐的捉弄,而是当真哑声道:“喜欢是喜欢,不过我就怕你明日都起不了床了。” 长孙祈沐好似被这一口才终于咬的清醒了一般,脸颊透着浅浅的粉色不说话。 景染好笑又无奈地颳了刮她香软的脸颊,偏头拿过了一旁就放在枕边的青衣。 有这样一个假正经的小妻子她能怎么办? 唔,自然是要将宝贝时时刻刻都捂着,不给别人看见。 景染得意地挑挑眉,伸手拉住长孙祈沐举高的手臂,将人拽起来搂进怀里,忽然问道:“罗译不能,我可能替你当家做主?” “嗯?”长孙祈沐软趴趴抱着景染的腰,将脑袋懒洋洋耷拉在她肩上,闭眼轻笑道:“你替我做什么主了?” “替你派人去裴府送了贺礼。” “嗯。”松软的鼻音。 “还替你处理了我能处理的密函。” “嗯。”满足的轻笑。 “还有,我替你接了挂帅北征的圣旨。” “嗯,嗯?”长孙祈沐先是含糊应了声,接着睁开眼眨了眨,从景染怀里探出脑袋,“你替我接了圣旨?” “对。”景染点头。 长孙祈沐歪头想了想,又眨眨眼,“还有么?” “没了。”景染笑了下,低头亲她,“你还想让我替你当什么家?” “想让你处处都替我当了。”长孙祈沐顺势吻咬着景染的下巴,一下一下,轻声喟嘆道:“想让你替我当家,已经想了很多很多年了。” “不许闹。”景染用下颚将长孙祈沐的脑袋顶开,一边替她穿衣一边轻笑,“那我得早些将你娶回来才是。” “我娶你。”长孙祈沐乖乖张手,温柔看着她。 “好好好,”景染打好最好一个衣结,将人打横抱起,得意挑眉,“反正都是我当家,怎样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快被你们笑死,甜的嘎巴嘎巴的,甜了吧唧的,卟噜卟噜甜,到底都是些什么鬼,哈哈哈真可爱~ 第80章 独宠一人 外面听到动静正待推门的罗伊, 听到景染这句话顿时一个止步, 连忙扭头就走。 “跑什么, 打盆清水进来。”景染将人放到梳妆檯前, 头也不回地对着门外吩咐。 “……是。” 听到罗伊一言难尽的声音,长孙祈沐歪头低笑, “嗯,看来这个家替我当的不错, 她们几个现下俱听你使唤了。” “唔, 是她们识时务。”景染拿起梳子, 高高扬眉,“该赏。” “那奴婢就先谢景世子赏了。”罗曦笑嘻嘻地从门外跑进来, 禀报导:“公主, 罗诺回来了。” “嗯?”长孙祈沐闻言拽了拽景染垂下的袖摆,偏头问道:“你派罗诺做什么去了?” “从甘丘回来要途径岳麋山,我便派他顺路上山去取几样药材。” “药材?做什么用?” “自然是准备给你用的。”景染虚虚捏了捏长孙祈沐的脸颊, “谁让你不听话,跑去跟人交手还负了伤, 嗯?” “她可是偷了我的东西。”长孙祈沐懒洋洋朝后靠着景染, “都被人欺负上门了, 哪里有不讨回来的道理。” 她将欺负这两个字咬地别有深意,景染手下动作顿时一滞,仿佛从镜中看到了一抹了不得的精光。 …… “在想什么?”长孙祈沐忽然开口。 景染轻哼,故意凑近她,“在想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合该给你梳个盘起来的发髻才是。” 她也故意很是强调“我的人”三个字,长孙祈沐顿时莞尔,伸手对着面前的铜镜挑了挑脖颈的衣领,神色看起来颇是有些犹豫。 这个人虽然惯常喜欢嘴上时时揶揄她,却对她想要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下意识地极力满足。 景染心下柔软地抚过长孙祈沐颈侧那些旖旎的痕迹,将她光如锦彩的发丝用一根银色发带随意束起,柔声道:“虽然想要看下你为我梳髻的模样,不过还是留到我们大婚的时候罢。” “况且,这样束着也很好看。”景染将长孙祈沐拉起来,又细细为她整了整方才拉开些许的襟口。 长孙祈沐垂眸,这才看到衣襟,袖口和衣摆处绣着的鸾鸟,她双手抬起来甩了甩袖摆,眨眼道:“你绣的?” “嗯。”景染指腹抚过那些鸾鸟,问道:“喜欢么?” 长孙祈沐唇边漾出梨涡,眸色墨玉如潭,“为何要绣这个?” 景染勾出怀里那枚装着同心结的香囊,翻到鸾鸟交缠的那一面,思衬着举给长孙祈沐看,“一直觉着这种鸾鸟很是衬你,而你的衣物上又不曾有多余的纹饰,我方才闲着便绣上去了。” 长孙祈沐一错不错地望着景染,轻轻“嗯”了声,挽唇呢喃,“我很喜欢。” 第174页 “喜欢便好,往后你的衣物上,俱都由我绣上这个。”景染声音轻快,好似也看着喜欢,又低头摸了摸那些鸾鸟才作罢,捏着方才摸出的香囊准备重新揣回怀里。 长孙祈沐抬袖攥住她的手腕,似笑非笑道:“乖媳妇儿,这个便佩戴在外面罢,左右你已经替我接了旨,还要再藏着掖着不成。” “我哪里有掖着藏着。”景染轻嗔了她一眼,依言将香囊佩在腰间,摸着那些花穗低声轻语,“我只是觉着挂在外面,不如揣在怀里妥帖罢了。” 她这般珍惜的模样让长孙祈沐本就柔软的眸光更加轻暖,她上前一步偎进景染怀里,松松环着她的腰身,“挂在外面,也不会再丢的。” 再丢么?景染刚动了一下眉,便听到屋外有脚步声渐近,然后戛然而止。她垂眸看了一眼靠在怀里的人,瞅着她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模样不由好笑。 端着铜盆站在门口的罗伊则是一脸牙疼,透过珠帘看着两人搂抱的身影煎熬不已。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只是刚起床而已,里面的两个人怎么又会转瞬便黏腻成如此模样,照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不过转瞬一想又有些释然,想来是自己并不懂这些情爱之事罢了。 不过再转瞬一想,自己为什么会不懂……额这,忽然之间竟有些惆怅…… “发什么呆,一会儿水凉了便罚你在门口端盆儿站一天。”景染偏头睨着罗伊,虽然面上不显,却是一瞬不瞬瞅着她的面色,觉着这样五花十色的变脸还真是有趣。 诶嘿嘿,皮这一下非常开心。 罗伊连忙将水端了进去,待两人洗漱完又吃过饭之后,才禀报导:“公主,裴将军和殊鸾郡主的大婚仪式定在戌时,您和景世子可要去观礼?” 长孙祈沐没有立即决定,好似犹豫了一下才偏头问道景染,“你可想去?” “去看看也无妨。”景染拉她起身,“况且,殊鸾也算自小在你手下教养长大,你不想亲眼看着她出嫁么?” “去备马车罢。”长孙祈沐垂头想了想,对罗伊吩咐道。 待室内只剩下两人,长孙祈沐才牵着景染抬步往外走,极轻的声音好似低嘆,“尽管是殊鸾自己的意愿,尽管是裴劲松得偿所愿。可殊鸾到底没有选了那个最想要的人,裴劲松现下也未曾得到殊鸾的心。” “无论如何,我都觉着并不圆满罢了。” 景染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掌,“有些东西,诸如情爱和信仰,或该凌驾于生死之上。可有些东西,诸如为了心中所爱,去竭尽所能地保全他,这也算是一种信仰。” “关于裴劲松,”景染也嘆了口气,“他何尝不明白殊鸾所思,殊鸾所谋,不过他且愿意,又何尝不是在成全殊鸾。” “所以每一个人都成全了自己想要成全的东西,未必不见得不是一种圆满。” 听景染这么说,长孙祈沐眨了眨眼,牵着她的手来回轻甩,认真中带着少有的俏皮,“固然如此,我也并不在意那些成不成全。” “我就只要你,要你能看得见,摸得着的留在我身边。” 跟在两人身后的罗曦一路也跟着咧大了嘴,觉着自家的公主殿下明明是能言善语极了,却偏偏在从前那些日子里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清冷寡言的印象,也不知那些人看到现下的九公主又会作何感想。 比起初见那次送自己回府,被戳成马蜂窝的马车,今日这辆看起来张扬了不少,连车壁都好似用了特殊的甲板。 待两人坐稳,马车悠悠前行,景染搂着又腻在自己怀中的人,低头问道:“这辆马车是防刺杀的?” “嗯。”懒洋洋好似不想开口的声音。 景染好笑拍拍她的脑袋,“为何要准备这个?” 长孙祈沐在景染颈窝蹭了蹭,“不是特意准备的,是骥王叔送来的,便随手用了。” 骥王叔?景染想了下回来后看的本朝朝志,这位骥王爷和越帝同辈,是承袭了并肩王府的长孙氏宗亲。而并肩王府又是自青越建国伊始,长孙氏一母同胞的两兄弟联手打下江山后,弟以兄长,尊其为帝。所以始祖皇帝封赐其胞弟为一字并肩王,成立世袭王府,代代袭爵的嫡子,可享与天子同尊。 这几百年间,并肩王府都绝对忠于皇室,从未有过任何僭越之心,且不参与皇嗣党争,所以深受每一任青越帝王的倚重和信任,能够存立至今还备受荣宠。 不过听怀中之人的意思—— 没等景染发问,长孙祈沐便继续懒洋洋地开口,“想必爷爷未曾告诉过你,当年的德钦老王妃便是并肩王府的嫡长公主,身份的尊贵丝毫不亚于正儿八经的皇室公主。” 嗯?景染有些意外,摸着她的脑袋,“原来我祖母并非皇室那一支,而是宗室那一支。” “爷爷和皇祖父同辈,当年随皇祖父戎马数年,所以皇祖父引爷爷为知己,后来爷爷和祖姑姑两情相悦,皇祖父便破例封了青越建国逾四百年来的第一个异姓王,将祖姑姑赐婚于爷爷。” 景染点点头,想到这里便笑道:“所以那个老头子也是当真痴情,为了祖母跑到青越来建功立爵,然后就这么待了一辈子。” 第175页 “爷爷如此,我父王也是只娶了我母妃一人,而我有你,姜柏奚那个臭丫头眼看也被套的劳劳的……哎,”景染想了下,又寻思好笑道:“难不成这痴情的性子还代代相传不成。” “不见得。”长孙祈沐也睁眼笑,“你可知道异姓王哪里有如此好封,爷爷当年能被封德钦王,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曾在战场上为皇祖父挡过一箭罢了。而这一箭之所以意义重大,是因着它救的可不只是皇祖父一人,而是整个长孙氏的皇族。” “嗯?”景染听她的意思,“长孙氏的皇嗣在先皇那一辈只有他一人么?” “嗯。”长孙祈沐笑了下,“所以长孙氏的帝王,虽大多历代重皇嗣而广纳后宫,可当年也出了极为痴情的德宗皇帝,只独娶了容皇后一人,容皇后的身子又本就病弱。所以德宗皇帝便子嗣单薄,膝下只一子。” “这样的话,”景染抱着怀里香香软软的人,蹭着她的脸颊轻笑,“还望九公主殿下也继承先祖秉性,日后独宠我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诶嘿嘿,最近牙疼君赛高,也感觉日常了很久很久了,那么接下来就走剧情,走剧情叭 另外感蟹一下大家么么哒: 读者“”,灌溉营养液+2 读者“无聊打瞌睡”,灌溉营养液+1 读者“宁陌陌”,灌溉营养液+18 读者“南离”,灌溉营养液+5 读者“-顺安-”,灌溉营养液+10 读者“栖栀”,灌溉营养液+61 读者“sa摩”,灌溉营养液+140 读者“1024”,灌溉营养液+50 读者“whats!”,灌溉营养液+10 读者“从今以后”,灌溉营养液+4 读者“洛read”,灌溉营养液+50 读者“sy king言”,灌溉营养液+1 读者“随缘凡尘客”,灌溉营养液+10 读者“烨”,灌溉营养液+70 读者“悠玄”,灌溉营养液+2 读者“小淘气”,灌溉营养液+10 读者“鬼夜谈”,灌溉营养液+10 读者“浮云123”,灌溉营养液+2 读者“缄默”,灌溉营养液+1 读者“山川”,灌溉营养液+2 读者“犹记庭前花下誓”,灌溉营养液+10 读者“林言”,灌溉营养液+20 读者“阶前听雨”,灌溉营养液+5 读者“浮云123”,灌溉营养液+2 读者“缄默”,灌溉营养液+12 读者“乌龟”,灌溉营养液+30 读者“陈周三”,灌溉营养液+50 第81章 鸾鸟比翼 夜风起, 华灯裊裊。 随着高堂上的喜烛轻微飞溅, 两道接连而起的高吆声也随之响起: “九公主到!景世子到!” 已经在裴府热闹了大半天, 等待最后观礼的众人皆是一愣, 紧接着将目光齐齐投向了垂着倒柳的半月拱门。 半弯月牙自门楣露出月梢,清辉笼着两道相携的身影逐渐踏了进来。正对门口, 欲拜天地的裴劲松和殊鸾也暂且停住了身形,看殊鸾的样子还似乎想要掀开盖头。 “都免礼。” 长孙祈沐在众人慾行礼之前轻飘飘抬袖, 牵着景染一路穿过方院走进堂内, 打量着殊鸾重新落回去的红盖头挑眉道:“都已是快要完婚的人了怎么还如此迷糊, 红盖头如何是自己能够揭下来的?” “九姐姐,你来了。”殊鸾声音不高, 往日里飞扬的音色也规矩了许多, 只是有略微羞赧道:“我方才一时忘记了,九姐姐,景哥哥也随你一块儿来了么?” “是我。”景染应了一声, 似乎想抬手摸摸殊鸾的脑袋又作罢,提议道:“先拜堂罢, 免得误了吉时。” “请九公主上座。”自方才就站起身的中郎将这时才往前走了两步, 犹豫看了景染一眼后, 对着长孙祈沐执礼抬袖。 昭容长公主和裴老将军亦侧身行礼,长孙祈沐却是扫视了一圈儿屋内,牵着景染坐到了侧上首的位置,淡淡道:“都坐罢,我今日只是来观礼的, 一会儿便走。” 众人心下默然,原本以长孙祈沐尊贵的身份和教养殊鸾长大的立场,坐在上首高堂处观礼名正言顺,如今却是因着景染,选择坐在了侧下首。只这一处没有任何犹豫的心思,足以看出长孙祈沐待景染之重。 见她已经落座,昭容长公主几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中郎将重新坐回高堂上首,裴老将军对贊礼官摆手道:“继续!” 贊礼官点点头,高声贊礼。裴劲松和殊鸾重新牵着红绸拜完天地高堂,再彼此对拜。 景染看着裴劲松坚毅却不乏柔情的面容忽然有些感动,人这一生,究竟有多少事是能够得偿所愿的。裴劲松固然现下未曾得到殊鸾的心,可他已然以一个男人的胸怀和付出,得到了最好的殊鸾。 随意垂放在椅侧的手忽然被紧紧握了握,景染偏头,看着身边这人眉目温柔地说出,“不用太羡慕,我们也会有的。” 景染:“……” 长孙祈沐轻勾着嘴角拉景染站起身,正目送着裴劲松送殊鸾回洞房的众人皆是转头一愣,难道只是来看个三拜礼便要走么? 第176页 待看清长孙祈沐嘴边勾着的笑意,所有人都不敢直视地撇了撇目光,同时心下暗中猜测: 恐怕二人今晚这一遭堂而皇之的携手出现,正是想要证明那些自今早才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罢。而且看长孙祈沐方才的模样,明明是想要当所有人的面给身边的人以光明正大的身份。 “九公主,景世子,等一下!” 去而复返的裴劲松极快赶了出来,穿着大红喜袍的身姿行容俊逸,他随手拎起手边宴席上的酒罈拍开封泥,倒满三个杯子,认真举起道:“待会儿的宴席你们不坐了便罢,这杯酒,是无论如何也是要敬的。” 原本已经三三两两列席的众人闻言顿时心下一紧,屏息等着景染和长孙祈沐的反应。裴劲松此举是当真要敬酒吗?自然不是的!他可是曾经喜欢了长孙祈沐十数年的人啊,如今被一纸圣旨诏令娶了殊鸾,又在大婚仪式上被已然在一起的二人堂而皇之出现观礼,任谁怕也是难平心下郁气才对。 然而现实却并未如满院众人的预料,景染虽然没说话,却是笑了一下后,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长孙祈沐同样挑杯而起,喝完酒后重新牵着景染抬步,走了两步后才回身道:“殊鸾还只是小孩子的脾性,你多担待她。” “嗯,我知道。”裴劲松端着酒杯缓缓点头,目送二人离开。 这样便完了? “上菜吧!”裴老将军站在阶上扫了一圈儿席中众人面面相觑的神色摆手吩咐,随即转身回了屋内。 晚风惬意,柳枝轻扬。 长孙祈沐和景染携手走在大街上,随意漫步,罗译驾着马车在身后悠悠跟随。青越并不实行宵禁制度,所以现下到处都是辉映的灯火,满目阑珊。可见当朝太子逆反一事,实际上也并未给京城百姓造成多大的影响。 “绵儿猜猜,那些人现下在讨论什么?”景染听着道路两旁行人的低声讨论,轻轻甩了甩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臂。 “路边那些?还是裴府那些?” 景染好笑看她,“自然是裴府那些,路边那些我如何能听不到。” “你武功又恢复了一些。”长孙祈沐偏头看景染,掩映在灯火下的眸子晶亮清澈。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景染笑着挠了挠长孙祈沐的手心。 长孙祈沐也歪头轻笑,“我猜——他们在讨论何时能吃上我们的喜酒。” “……”景染停下脚步,笑着看她,“那请九公主殿下先告诉我,何时?” 眼前的人身上有刚刚喝下去的薄薄酒香蒸腾上来,顺着轻柔的晚风迎面送来,愈发显得她的面容温柔不可方物。 景染忽然有些期待,期待那场每每挂在嘴边,绕在心尖的大婚,能够以一种最美的姿态,早些到来。 “你想要什么时候?”长孙祈沐温柔看着景染,轻声问。 景染回望她,就在这样人来人往的街头倾身吻在她的眉心,“你什么时候给,我便什么时候要。” 长孙祈沐轻微一怔后便是愉悦地弯唇轻笑,景染用两只大手包住她的小脸揉了揉,轻嘆道:“你知道现下有多少人在旁边看么,不许笑出这个样子。” 长孙祈沐干脆上前一步将景染抱住,脸颊埋进她的怀里继续低低柔柔的笑,“这样他们便看不见了。” 景染温柔摸着怀里的脑袋,眸色平静地看着围观人群中几道不显眼的身影同时离开,再分别飞往同一个方向。 “走罢。”景染拍了拍长孙祈沐的脑袋,在围观人群的注视中牵着她的手继续前行。 “从乌荔回来便大婚,好不好?”长孙祈沐忽然轻轻出声。 景染握着的手掌紧了紧,偏头看她认真的神色,应了声,“好。” 其实何尝不明白,她们的大婚如何能是如此简单,随心所欲的。除了现下仍旧在处处试探的越帝,真正会横加阻挠的人,一直还并未真正的出手罢了。 所以倘若从乌荔回来便能当真如愿以偿的大婚,已经是极快的了。 两人又悠悠走了一段,长孙祈沐忽然在一个买糖人儿的小摊铺面前停步,指着眼前的小糖人儿问道景染:“想不想要?” 景染眨眼,点点头。 不等长孙祈沐扬声喊,罗译便主动自马车上飞身而下,从怀中摸出一粒准备好的碎银子放在了摊铺前。 景染忽然发现,原来十全护卫,可不止蓝歌一个人。 眼前的摊铺主人是一个看起来极为精神的老叟,一把长长的美须打理的很是柔顺,他显然认出了长孙祈沐,虽神色恭敬,却并未婉拒已经放在摊前的一两银子来出声打扰。 想来又是身边这人往日里常来熟识的铺子,景染偏头看了一眼她此刻正专心吹捏糖人儿的样子,心下柔软不可方物。 很快一只精巧栩生的鸾鸟在长孙祈沐的指尖儿成形,从方才起便一直围观的众人顿时低呼赞扬起来。随着长孙祈沐将糖人儿递给景染,摊主拈着鬍鬚苦笑轻嘆道:“九公主殿下如此手艺今日现世,从今以后怕是老叟这铺子都无人问津喽。” “我纵有千般手艺也只给一人看,只为一人做。”长孙祈沐看着景染眸中喜欢的神色,满足轻笑,回头望着摊主无辜道:“周老伯这担心可是没有道理的。” 第177页 周围又是一阵比方才更大的低语欢呼声,长孙祈沐这句话无疑让所有的人都心下震撼并隐隐激动。这世上能有几人能够像他们的九公主殿下一般,如今惊才艷艷,绝世风华,却独独只为眼前一人。 这样的人,如何能不被世人念想,不被万人所求。 “看呆了?”长孙祈沐低头轻笑,好似随手抬起袖摆一般弹了弹景染腰间佩戴的香囊。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她的动作转移到景染腰间的物什上,这么定睛一看更是恍然不已,原来九公主殿下捏的正是景世子腰间香囊的配饰,两个鸾鸟简直一模一样!所以景世子身上的这个香囊,看来也是由九公主殿下亲手所绣的了! “啊,九公主袖摆上也有这个鸾鸟!” 忽然有人轻呼了一声,众人又纷纷将视线再次转向了长孙祈沐的衣物,有眼尖的人出声道:“九公主衣物上的鸾鸟好像是香囊上左边那只,而景世子手中的糖人儿是右边那只,两只不一样的!” “这种鸟真奇特,好似鸳鸯竟又不是鸳鸯……”有人沉吟道。 “不是鸳鸯又如何,这两只更为漂亮的鸾鸟显然也是一对儿啊!就好像九公主和景世子一样……” 景染举着糖人儿,看着眼前这人半阖长睫下的奇异冰採好笑不已。 怕是用不了几日,正传得纷纷扬扬的白衣雪贵,便会被眼前这齣刚刚发生的鸾鸟比翼所彻底取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唔,说好的走剧情又不知不觉被日常挤走,这样下去我可咋整咋完结【愁地捂脸望天】 第82章 一份大礼 春如旧, 风轻云暖。 翌日清晨, 随着八百里奏报送来皇太子连夜再破冀城的消息, 越帝正式下旨, 着九公主长孙祈沐于城外西山大营点兵二十万,挂帅北伐。 在青越天启十八年的时候, 为加强朝廷对举国各地的军政管控,已经不问朝事多年的德钦老王爷曾启上奏表, 建议越帝动土修建直达各地的越直道。这些直道虽耗工修建多年, 但效用显着, 原本需要传递十日才能递上朝堂和纷发出去的消息,经此直道后耗时减半, 大大促紧了朝廷与各地的联繫和管控。 所以只在短短三日后, 由长孙祈沐挂帅的二十万兵马便已直驱霞峰岭,于霞岭下与长孙祺灏的四十万兵马隔岭对峙。 兵力的悬殊丝毫没有影响到两军应有的士气,青越的挂帅之人是他们最为尊贵的九公主殿下, 是世间三姝之一的长孙祈沐,仅这一点, 让占据了巨大兵力优势的长孙祺灏和他手下的四十万兵马丝毫未敢轻敌。 饶是这样, 这场不仅令青越举国牵动, 甚至让其余几国都紧密关注的战役还是以一种非常迅捷的方式便结束了。 而它结束的方式令所有人在事先都未曾料到,在事后又觉得理所当然。 在长孙祈沐下令二十万兵马原地驻城休整,而自己却带着景染不急不缓地跑上了霞峰岭的时候,包括裴劲松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她们两个此去只是视探地形。而短短两个时辰后,她们带回的人, 让整整一城的人都为之侧目和无语凝噎…… 但擒贼先擒王,确实是为军的上上之策啊! 千里之外的姜柏奚在听隐卫描述情形时笑得合不拢嘴,一双桃花眼亮地像贼一般低头问道:“重弦弓?” “对,”隐卫点头,“寻常强弓顶多能射一百五十步足矣,可重弦弓是锻自东海梨花木,弓弦又是取自南海蛟筋,可射千步不止,只是寻常人难以拉动。青越的九公主殿下便是亲手用了重弦弓四箭齐发,将正在整军的逆太子一举从马下射下,随后生擒。” 她自然知道重弦弓是寻常人无法拉动的,只是那两个能是寻常人么?姜柏奚撇撇嘴,对外扬声高喊了句“蓝歌!” “太子!”蓝歌看着姜柏奚恶劣勾起的嘴角就知道又没好事发生,他嘴角刚一抽,姜柏奚便眨着眼睛悠哉发话道:“哪儿有这么便宜便能捞到好处的道理,给晏怀传信罢,该他粉墨登场了。” “……是。”蓝歌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同情着长孙祈沐和景染二人,一边将姜柏奚早已准备好的密令传了出去。 虽然遭受同情,但远在漠北的人不仅丝毫未觉,反而在悠哉悠哉的喝茶对弈。 裴劲松进帐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他不由眼角轻抽,扫过帐壁上挂着的重弦弓,走近两人幽幽道:“亏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是特意背着弓出去打鸟吃去了。” 长孙祈沐头也没抬,认真瞅着面前的棋盘,景染倒是“嗯?”了一声,夹着棋子歪头问道:“霞峰岭的鸟和别处的鸟有不同之处?” “还真有不同之处。”裴劲松见没人招呼,自个儿找了处地方坐了下去,下意识摸着腰间的荷包道:“霞峰岭地处极北极寒之地,能在这里生存的鸟本就不同寻常。更何况这处北邻甘丘,这种鸟整日里往返两地去吃甘丘泉池边的甘青草,因此烤起来极为好吃,还颇俱药效。” “吃甘青?”景染挑挑眉,将手中棋子落到棋谱上,嘟囔道:“这鸟倒是有福气。” 长孙祈沐瞅着景染一副俨然心思跑远的模样,莞尔道:“想吃?” “唔,”景染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摆摆手,“岳麋山上的鸟也成了精,整日里偷吃臭老道的珍贵药材,所以烤鸟肉我早便吃腻歪了。” 第178页 她说着又落下一子,长孙祈沐垂眸看了眼棋盘,似笑非笑道:“所以你与我下棋也下腻歪了?” 诶?景染歪头,裴劲松也不明所以地凑上来看了看,哈哈嘲笑道:“小染,你上一步可是就下到死路上去了,这步还走个什么劲儿。” 景染听到这个称呼刚眼角一抽,长孙祈沐便挑指出手,只是轻轻一勾,裴劲松腰间的荷包便跑到了她手上。 裴劲松:“……” 长孙祈沐拿着荷包闲闲翻看了片刻,好整以暇道:“都知道殊鸾是自小在我手下教养长大的,如今却连个荷包都绣不好,瞧这歪歪扭扭的针线,瞅起来便忒是丢人。” 没等裴劲松开口,长孙祈沐又冠冕堂皇地轻飘道:“所以这个便先放我这里罢,等回头督促她学好绣艺了,再重新缝个能拿出手的给你。” 裴劲松眼巴巴盯着那个荷包,苦着脸求饶,“公主……” 长孙祈沐不应声,只是笑吟吟捏着荷包,歪头看景染。 裴劲松顿时福至心灵,转向景染拱手卖惨,没等他说话,景染便轻飘飘一抬袖,止住他弯腰行礼的动作。 “他本身就是个棒槌,你还可着劲儿地欺负他。”景染义正言辞地忍笑点了点长孙祈沐的额头,从她手中取回荷包递给裴劲松,怜悯道:“虽说这个荷包丑是丑了些,可你要是偷偷揣怀里也没人能看得到。” 裴劲松往腰间去挂的手霎时顿住,抬头挖了眼一丘之貉的两人,扭头便走。 “等等,”景染从背后将气成葫芦的人叫住,“你方才进来是做什么的?” 裴劲松没好气转头,瞪着两人,“向九公主汇报收编之事的。” “那便汇报罢。”长孙祈沐好整以暇地点点头,指节倒扣着桌面敲了敲,“有特殊情况么?” “特殊情况倒是没有,四十万兵马已经悉数接收归降。”裴劲松正了神色,沉声道:“只是未曾找到一直没有消息的六皇子,军中也无人见过他,看来他并非是如前些日子的传言,被太子所俘。” 长孙祺泓不见了?景染挑了挑眉,她现在还能回忆起第一次见长孙祺泓时的模样,那个被非太子党的青越朝臣寄予厚望的六皇子殿下,一眼看起来便不会是平庸之辈。只是倘若四十万的大军都未能囚捏住他,若非是长孙祺灏太过草包,便是其中另有隐情。 “不用管他。”长孙祈沐干脆利落地下令:“着顾景舟重新接编原本驻守漠北的三十万兵马,在新的镇北将军到任前这三十万兵马由他悉数统管。” “是!”裴劲松领命退了出去。 景染偏头瞅着身边的人,“你知道长孙祺泓去哪儿了?” “不知道。”长孙祈沐想了想,摇摇头,伸手去拽景染起身,“走,去霞峰岭。” “……我不想吃。”景染绷着脸。 “可我想。”长孙祈沐不由分说拽着景染往外走,不忘顺手取下帐壁重弦弓,一边走一边弯眼笑着点头道:“嗯,就是我想吃,劳景世子陪我。” “……”景染斜眼,用余光睨了一眼身边的人,也无声勾起了嘴角,脚步更见轻快。 两人出帐便有人将已经备好的马牵了过来,长孙祈沐看了那马一眼,忽然抬眼唤了声“云影。” 景染心下一动,偏头看她,“绵儿知道云影?” “自然知道。”长孙祈沐看着一片雪白云朵极快地由远处奔腾而近,牵着景染点足跃身,轻飘飘上了云影背上,摸着它火红的鬃毛道:“这个小东西可是时时都跟着你,我如何能不知道。” 景染看着她,攥着缰绳“嗯”了一声,随即便控着云影朝霞峰岭奔驰而去。 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云影便撒欢儿跑上了峰顶,只是眼前再无去路,它只能停下,垂头狂刨着脚下的泥土。 两人翻身下马,景染好笑地摸着云影的脑袋,低声安抚道:“下次定让你跑个够。” 云影马眼一亮,乖乖不再动作,甩着尾巴跑到一边儿低头吃草去了。 景染牵着长孙祈沐随意走了两步,四下看了看,霞峰岭不低,四周有薄雾缭绕。在云蒸雾绕间,果然盘旋着不少鸽子大小的鸟雀,这些鸟雀毛羽瑰丽,看起来五彩斑斓。 “这种鸟名唤青雏,因喜吃甘青,只活雏鸟而得名。”长孙祈沐只解释了一句便提弓而起,只是未曾搭箭便拉弦射出。景染挑眉仰头,果然见一整排青雏应声直直坠落,然后被身边这人悉数扫袖招到了手中。 景染新奇接过一只,摸着它还在眨眼的脑袋问道:“为何只活雏鸟?” “因为它的血液含有剧毒,所有成年的青雏但凡在孕育后代之时,便是令彼此中毒之日。”长孙祈沐也用指腹摸了摸青雏的脑袋,低声道:“所以在它们勉力孵出雏鸟之后,便会毒发而死。” “世世代代,命定如此。” 景染闻言沉默下来,将手中这只小东西又往高託了托,见它虽眼神儿迷瞪,却并未受伤,很显然身边这人刻意将气劲控制的很好。 “啾,啾啾啾。” 第179页 伴随着不满的啾鸣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云灵迅速炮弹似得射近景染,一双碧眼波光流转,垂着脑袋就要去啄她手心的青雏。 景染躲了一下,将手中的青雏轻轻放到地上,接住云灵好笑数落,“你这臭东西,跑哪儿撒野去了?” 云灵好似满意蹭了蹭景染手心,昂着小脑袋去指东北的方向,“啾,啾!” 刚将手中青雏也轻放下地的长孙祈沐,抬头看了眼景染手中的云灵,随即也转头看向了朔北的方向。 南疆,朔北和西延三小国中,以朔北最为安分守己也最为国力出众,它多年界临青越的漠北边疆却从未犯过分毫,而如今—— 景染望着朔北的方向,凝眉运起了灵术,而长孙祈沐拢在袖中的手指也悄然动了动。 铁骑争鸣,大地震动,绝不会下于二十万的兵马正朝着漠北的方向涌动而来。 景染缩眸,刚转头和长孙祈沐对视一眼,罗译忽地飘身而落: “公主,奚太子来信,说是为您送来一份大礼!” 长孙祈沐挑眉,接过信笺看了看,忽然对着朔北的方向展颜一笑。 第83章 出使乌荔 “大礼?”景染挑眉, 伸手道:“我看看。” 长孙祈沐将信笺递给她, 眺着朔北的方向没说话。 景染接过信笺, 先是嫌弃了一番它的花花绿绿, 才闲闲翻开,只是短短两句有用的话, 却被姜柏奚这个死丫头罗里吧嗦了一大堆。 景染瞅着信笺最末尾画着的那只大手臂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道:“这个死丫头是在给我们找事儿做?” “找事儿倒是找事儿, 不过也确实是助我们一臂之力。”长孙祈沐收回视线, 也斜瞥了那只大手臂一眼, 拉起景染,“走罢, 收服朔北是大事儿, 若不好好利用,岂不是辜负了小姨子的一番心意。” 景染跟着走了两步,垂眸看了眼还赖在怀里的云灵, 没好气地将它一把扔了出去,“懒鸟!” “啾啾啾啾啾!” 原本她扔的方向该是云影厚密的鬃毛, 谁知云影也并不想接这只臭东西, 只是轻轻闪身, 云灵顿时被扔到了地上。它弹起身后炮弹似得对着云影和景染各自狂骂批判了一番,独自抖着羽毛扬长而去。 长孙祈沐难得笑出了声,偏头低低忍着。 “……”景染挣开两人牵在一块儿的手,偏偏将她的脑袋扳了过来,板着脸瞪她。 长孙祈沐无辜, 拉着景染跃到了云影背上,一拉缰绳轻哄道:“纵然会忙些日子,但若是由你收服了朔北的消息传开,我们之后的大婚便再无人有藉口阻挠。” “……”景染不由惆怅,想着姜柏奚那个死丫头哪里是存了这样的好心思,怕是明明见不得她们两个悠闲罢了。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死丫头,刚翻身下床便没来由得连打了三个喷嚏,末歌脚步一顿,回头觑她,“说了昨夜霜雪大寒,你偏偏还要胡闹。” 她虽是低声数落的语气,却是迅速自衣架上取下了火红狐裘,转身将姜柏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姜柏奚咧开嘴笑,从裘领中挣出脑袋,垂眸看着末歌打理系带的动作,想要凑近去吻她,被末歌没好气地一指弹开,“昨日便没走成,今日还想不想走了?” 姜柏奚撇撇嘴,偏头去看窗外漫天萦绕的大雪,良久之后才面无表情地低声道: “甘丘近些年的气候愈加异常,是时候该要准备迁都了。” 迁都,何尝容易,末歌也偏头看了看那片好像永久如此的银白,伸手去牵姜柏奚,“走罢,好在乌荔还算暖和。” 暖和么?姜柏奚不动声色地阖了阖眼,两人一同出了长安殿。 图方四百三十四年四月初一,乌荔以立太子,大宴四方观礼,甘丘皇太子携礼仪队赴荔。 同日,因青越国内祸乱,小国朔北欲以二十万兵马来犯,青越德钦王府世子景染孤身北上,未费一卒;于天险清百溪布下阵法,以一己之力破兵退敌。随后,抚定漠北祸乱的九公主长孙祈沐率兵三十万与之汇合,共同讨伐朔北,长驱直入。 短短十日,朔北皇太子晏怀于皇城下投递降表,举世譁然。三日后,青越群臣于朝堂之上联名奏请越帝立嫡女长孙祈沐为储,帝欣然,准奏。 至此,图方格局骤改,新权交接伊始。 在从漠北回程的路上,恰逢四月春雨,一路淅淅沥沥,没完没了。 “公主,奚太子又有来信。” 景染垂眸看了眼腻在怀里,连眼皮儿抬都没抬的人,将手中卷籍包进她手心,挥手挑开了马车帘幕。 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顿时扑面而来,夹杂着柔和芬芳的花香。雨丝细密,绵绵软软,一片肆意祥和的宁静。 接过信笺后,景染又望了望掩在薄雾烟雨中的树木山帘才放下窗幕,拆信挑眉道:“这个臭丫头说去乌荔京城正好要途径醉城,便在那里等着我们,到时候一同进去看看。” 长孙祈沐一声没吭,动作不变,景染将信纸丢到一旁,垂头去捏她的脸颊,“公主殿下,你可是越来越懒了。” “懒也是你惯的。”长孙祈沐这才圈着她的腰抬头,眉轻目软。 第180页 “我惯我的妻子天经地义。”景染反以为荣,将她搂了搂得意扬眉,“更何况,你也只让我惯着。” “世子,明明是你和公主,你们两个互相惯着。”罗曦在这时候挑帘跳上了马车,抱着一堆密函微妙道:“您以前是什么模样我虽未见过,可我问过清池。而我们公主,原本一年到头都是惯常待在书房的人,现下竟连平日里批个奏函都得我和罗伊换着法子来催。” “是这样?”景染露出反思的样子。 “自然是的。”罗曦趁热打铁,“您看现下,公主被立为了太子,事务骤然增多起来,一天批阅的奏函反而更加少了,我和罗伊都快要累死了。” “唔,”景染诚以为然地点点头,在罗曦喜上眉梢的时候凉凉摆手道:“你们两个嫌累便回去赏花弄草罢,我回头给绵儿找两个好用的婢女来。” 罗曦骇了一跳,连忙将眼前的密函怎样放下去便怎样抱了起来,跳下马车大声道:“奴婢这就去做事!” 长孙祈沐自始至终抱着书卷一动不动,只是窝在景染怀里抬眼瞅了瞅。 景染好笑拍拍她的脑袋,“绵儿,你这幅样子像极了云灵。” “云灵懒还是我懒?”长孙祈沐忽然抬头。 “……”景染摸了摸怀里这人的腰身,实诚道:“自然还是云灵懒,你虽胖了一些,可远不及它。” 长孙祈沐捂了捂眼睛,瓮声瓮气好似有些惆怅,“我也觉着我愈发懒了。” 景染笑,指着桌角的高高一摞,“那便起来批密函,有些事儿罗曦和罗伊能帮你处理,有些事我能帮你处理,可剩下这些,还是非得由你亲自过手不可。” 长孙祈沐挪开手,看了景染半晌,幽幽道:“我不要。” 景染:“……” “你为何不能都帮我处理?”长孙祈沐又往景染怀里赖了赖,彻底将巴掌大的小脸埋进了雪蚕丝锦里。 景染还是第一次见她这幅一赖再赖的样子,新奇地瞅着怀里没说话。 “绵儿,你是不是葵水快要到了?”景染想了想,福至心灵地低头摸了摸怀中之人的小腹。 长孙祈沐身子一僵,顿时就要起身,景染由着她,垂头去看,果然见腿上的衣摆将将染上了一小块儿难以言说的血迹,好似刚刚绽开的红花。 景染抬头,看着长孙祈沐不断变幻的小脸忽然好笑,柔声问道:“第一次?” 长孙祈沐神色奇妙,堪堪绷着脸没说话。 “傻姑娘。”景染温柔拉过她的手挑开帘幕看了眼,这会儿刚刚行进在两城之间的官道,前方便是泸城,依队伍的行进速度来看,应当还需两个时辰才能到,不过随行的驿站是早早便传令安排好的。 景染唤过罗伊低低嘱咐了几句,将两身衣物和原本只是自己用的东西带好,便抱着身边耳朵微红的人极快地飘身出了马车,直直朝泸城而去。 外面的雨丝虽细密轻柔,可总归带着寒气,景染看了看怀里小脸清透的人,用灵力在周身撑起了一道透明的屏障,将淅沥烟雨隔绝在外。 到了泸城之后,景染却并未选择驿站,而是飘身拐向了泸城的花满楼,直接从窗户进入了天字一号房。 将人放上软榻,景染扯过毯子,摸摸她的脑袋嘱咐道:“别乱动,我去唤人抬东西进来。” “好。”长孙祈沐只露出脑袋,乖巧应声,目光追随着景染换好外衣出了房门后,陡然深暗了起来。 等了一会儿后,长孙祈沐偏头对外唤了声“罗译。” “公主?”罗译并未进来,只是在窗外低低应声,他的轻功原本就和景染天差地别,只是在她武功只剩半数的时候才能堪堪跟过来。 “六皇兄现下走到哪儿了?” “刚出东海边界。”罗译低低回了句,问道:“公主可要传信?” 等了一会儿,长孙祈沐才低低出声,“不用,下去罢。” 窗外很快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房门被轻轻推开,景染挥袖将屏风挪到软榻前,才对身后抬着火炉的人嘱咐道:“进来。” 没有感受到原本以为的水汽,屋内却是忽得暖融融起来,长孙祈沐眨眨眼,看着从屏风后绕过来的景染,问道:“不沐浴么?” “沐浴的话不大好,待屋子暖和了你换身衣物便好。”景染在软榻旁坐下身,摸着她的小腹,“可有感觉不舒服?” 看她摇头,景染手心还是出现了一团光晕,随即庞大温暖的软流如同泉水一般丝丝融进了小腹,长孙祈沐的眸光忽然变得深远,一动不动地看了景染半晌才将她的手攥回手心,轻声道:“够了。” “嗯,”景染依言收回手,起身去拿衣物,袖摆却是忽得被拽住,她转身挑眉。 长孙祈沐捏着手下的袖摆拈了拈,勾出一个笑,松手道:“去罢。” “傻姑娘。”景染俯身亲了下她的眉心,将东西取过来放在软榻边,好似有些不好说地低声问道:“这个用来垫……嗯,你会用么?” 长孙祈沐微妙地颤了颤长睫,几不可闻地点点头。 第181页 “嗯。”景染好似还有几句想要叮嘱,想想又作罢,起身朝外走,“我去叫他们送些饭菜过来,马上便回来。” 长孙祈沐目送着房门关上,笑着起身收拾妥帖,两人吃过晚饭后,景染思衬道:“泸城离京城只八百里地,最多后天便能到。而赴荔的礼仪队已经准备周全,约摸是等我们回去便出发。如此折腾的话,不如我们明日就直接自泸城走江澄运河南下,让顾景舟带长孙祺灏回京述职后领礼仪队出发,最后自乌荔京城外汇合。左右姜柏奚那个臭丫头还在醉城等着我们,随行礼仪队走的话总归是个累赘。” 长孙祈沐指节倒扣桌面想了想,点头应道:“可以,不过走水路的话——” “嗯?”景染看她,福至心灵道:“云影也带上船便好。” 长孙祈沐微妙看了景染半晌,笑着点头,“好。” 第84章 互相争宠 江澄运河历代以来都是青越的命脉, 它不仅拥有从京城长驱南下的干流, 还有数条繁杂庞复的支流从主流分出, 一一辐射分散到全国的每一个地方。 而且江澄运河历代以来皆不设官禁, 与朝廷每日往来漕运的官船一道,数千艘的民船亦会自这条集运输, 灌溉,分流和给水为一体的运河上来往熙熙。 在此刻泸城城郊的码头, 一艘虽大却并不惹眼的船舫刚刚起锚, 一道颇为惹眼的骚包身影便极快地蹿了进去。 “来得真快。” 调侃的轻笑声懒懒响起, 麟琴落地,狠狠瞪了一眼悠哉喝茶的景染, 也挪过去一屁股坐到了桌边。 “你倒是大言不惭, 本公子接到你的信便马不停蹄地跑了过来,腰都快断了!”麟琴大声不满,自顾自地抬手给自个儿倒了一大杯茶灌了下去, 咂摸了片刻才回味道:“云雾山天阶峰顶的雪山银针,你们两个真是好福气!” 长孙祈沐挑着手下的琴弦头都没抬, 景染眨眼轻笑, “不及你家娇娇亲手泡出的树叶子。” 麟琴一噎, 站起身瞪眼道:“你寻本公子来就是找磕碜的?” “自然不是。”景染无辜,昂昂下巴,“坐。” “快说!什么事儿,我家娇娇还就等着我回去呢!” “两件事儿。”景染随手敲了敲桌面,笑道:“第一, 你家娇娇已经被我派去别的府邸唱曲儿了。第二,”景染眸光流转,眨眼道:“你从即日起便跟在我身边。” 麟琴斟茶的手腕儿一抖,似乎不知道这两件事儿的关联,想了想,只得先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回春楼——” “回春楼暂时关门避风头。”景染睨着他,“你当我当真不知道回春楼是你的势力?你家娇娇原本就是云水涧的人?” 麟琴只是轻微诧异,便很快轻哼道:“也没想着要瞒你。” “你倒是想瞒也瞒不住了。”景染瞥了他一眼,转着手中的玉杯,看杯中的翠色在玉璧泛起涟漪,“你接连暗中操控了漠北的暴/乱和背了截杀青越九公主的名头,青越皇室的暗卫早就盯上了你和回春楼。即便越帝现在已经力不从心,但他总归还在那个位置上坐着。先前有绵儿在京牵制,这次趁她离开,越帝必定会出手肃清回春楼。” 麟琴懊恼,“早知道我就——” “活该。”景染白了他一眼,“让你住花满楼你偏要去回春楼。” 麟琴翻了个白眼儿,自我安慰道:“幸好察觉的早,虽然损失了一个暗桩据点,但总归其中势力是全部及时撤出了,就算他现下去清扫也只剩一个空壳子了,不算太亏!” “等靠你察觉黄花儿菜都凉了。”景染懒得理他。 “反正我手下的势力也都是你的,要损失也是损失你。”麟琴死猪不怕开水烫,又拧头问道:“那你让我跟在你身边做什么?” “隐卫。”景染头都没抬地蹦出两个字。 “隐卫?”麟琴不服,“本公子掌管偌大云水涧你竟让我给你做隐卫?!” “做不得?”景染闲闲睨他。 麟琴顿时焉儿了下来,扁嘴咕哝道:“自然是做得的。” 别说隐卫,以这人的身份,让他做个婢女他也能做来。不过—— “这回正好沿河南下到醉城,醉城又背靠云水涧,你要顺道去云水涧瞧瞧么?” 一直百无聊赖撩拨琴弦的长孙祈沐忽然在这时抬头瞥了一眼麟琴。 麟琴丝毫未觉,只是巴巴看着景染。 景染却是觉察到了身后极微的波动,不动声色阖了阖眼,忽然喊道:“麟琴。” “嗯?”麟琴抬眼。 “你到底为何要认我为少主,或者说——”景染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麟琴忽然勾唇笑了一下,去瞟长孙祈沐,在景染凤眸轻缩的时候抬手一指,大咧咧道:“因为那块儿玉。” 景染挑眉回身,见长孙祈沐不知何时取出了怀里的墨暖玉盘在手心把玩儿,她招招手,“绵儿过来。” 长孙祈沐依言起身,坐到景染身边,将玉递给她。 第182页 景染摇摇头没接,将她的手握进掌心,扬眉问道麟琴,“所以你识得这块儿玉?清楚它是什么来历?又是如何到了我手上?它代表着什么?能做什么?这些——” “你都一一清楚?”景染挑眉。 这次显然不再像从前几次那样好糊弄,或者说,景染终于不再默许他糊弄。麟琴抿唇,看着长孙祈沐手中的玉,这块儿玉虽为墨色,却并不是单纯的墨黑,而是氲着丝丝缕缕水墨色的玻璃飘花,极为好看和尊贵。 这样的玉,一眼看起来,就和它的主人一样,绝不会是尘世能够孕育出的东西。 麟琴挪开目光,正准备开口说话,罗曦脚步匆忙地跑了进来,“世子!” 景染抬眼,“怎么了?” “您快出去看看,您的马……它,倒了,又不许奴婢几个近身……反正,看起来好似不太好!”罗曦一番手足并用的语无伦次还是没能说清楚。 景染皱眉,拉着长孙祈沐起身,麟琴也迅速跟了出去。 眼下已经行走到夹山曲折处,入眼处皆是一望无际的河水,两岸是青翠茂密的森林,云影就气息奄奄地耷拉在船身甲板上。 原本想着它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这艘船也足够巨大,景染便未曾多管,任由它在上面随便跑跑,只是没想到才开船短短两刻钟的时间,便出了这样的状况。 云影身边围绕了几个人却又不敢上前,见到景染和长孙祈沐出来齐齐躬身行礼,“公主,世子!” “免礼。”长孙祈沐随着景染走到云影身边,看她似乎想要伸手为云影诊脉又无处下手的样子不由好笑。 麟琴也哈哈笑了声,一边撸袖子上前一边建议道:“翻眼皮儿看看罢。” 只是没等他近身,云影便忽得一蹄子踹了出去,麟琴顿时小腿一软,扑通跪地。 “噗!”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哈哈大笑声,连长孙祈沐都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景染绷着脸撇了眼满脸怔愣的麟琴,暗想这小东西还能踹人,想来是没有多大的问题。 轻飘飘扫袖抬起麟琴,将他甩到后边儿,长孙祈沐倾身摸了摸云影的脑袋,轻声哄道:“乖。” “……”景染眼角一抽,莫名觉着身边这人好像哄孩子一般。她伸手撑开云影的眼皮儿,果然见那双惯常澄澈的马眼此刻满是迷离晕乎。 “是晕船。”长孙祈沐奇妙笑了下,肯定了景染的猜测后,便立即转头对身后的罗曦吩咐道:“去拿把甘青过来。” 罗曦没想到一匹马竟然也会晕船……神奇地看了云影好几眼才返回船舱。 又不知从哪儿蹿回来的云灵上下翻飞地扑棱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啾啾啾个没完,好似幸灾乐祸地报了昨日的一箭之仇。 景染偏头看长孙祈沐,“绵儿何时准备的甘青?” “甘青是上好的药材,能治百病,解百毒,我出外惯常会带一些的。”长孙祈沐没抬头,只是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摸着云影的脑袋,好笑道:“云影自然服不了药丸,甘青也是能缓解晕船的。” 难受极了的云影许是被长孙祈沐摸地舒服,亲昵又虚弱地在她掌心蹭了蹭。 景染深深看了长孙祈沐一眼,又看向云影的动作,轻轻应了声“嗯。” 待罗曦取来甘青,云影似是不喜欢,不仅别开了脑袋,还低低嘶鸣了一声,鼻孔轻嗤出两团白气。 “……”景染没好气地伸手弹它脑袋,正要数落,长孙祈沐笑着攥住景染的手,极轻摇头道:“要哄的。” 她说着又摸了几下云影的脑袋,柔声道:“这趟至少要走半个月,你若不吃的话,不仅日日难受,等到了地上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恢复过来,到时候我们一路便要骑别的马了……” 云影忽然又嘶鸣了一声,极力睁开马眼,瞅了瞅长孙祈沐又瞅了瞅景染,极不情愿地偏回脑袋将那把甘青卷进了嘴里。 景染静静偏头看着长孙祈沐的侧脸,看着她往日里清透濯然的五官在此时散发出无比柔和的软意,就好像是这个世上任意一个在疼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忽然之间有些好笑又有些涩意,这个人啊,不仅用全部的柔情在疼爱着自己,也疼爱着它身边这时刻相随的两个小东西。 “从明日起,你便每日餵它一小把。”长孙祈沐刚站起身嘱咐罗曦,一团雪白的小炮弹便嗖地射进了怀里。 云灵被捞住后立刻仰起小脑袋,跟个话唠似地啾啾啾啾啾个不停。 长孙祈沐:“……” 罗曦顿时笑出声,好像觉着云灵可爱极了想伸手摸摸,又怕它啄不由作罢,只是抬手指了指长孙祈沐怀里又指了指云影,感慨道:“公主你可真是个香饽饽,竟连只鸟都会吃你的醋。” 景染撇撇嘴,伸手去捞云灵这只臭东西却被长孙祈沐闪身躲开:“……” 长孙祈沐垂眸,眼里蕴着笑意,任由云灵叨叨不休,勾着唇不说话。 一旁的景染不由头大如斗,惆怅望天—— 照这个趋势下去,她怕不是有朝一日还要落得个跟这两只臭东西争宠的境地?! 第183页 作者有话要说:  嗨呀,我是早更的作者菌【挥手绢儿】 第85章 祭祀花神 碧水轻拍, 花树倒飞。 景染跃身坐在船舱二层的桅杆上, 双手分别撑在身侧, 越过前方灯火通明的醉城, 静静凝望着乌荔京城的方向。 等过了这座醉城,便是乌荔的疆土了, 这个终归是会来的地方等待她的是什么,那个千方百计引她来的人会做些什么, 消失的凤皇后在哪儿, 八大世家可能找到她爹娘, 这些都如同身边浓稠的暗夜,划拨不开。 “在看什么?” 听到软糯的声音, 景染刚低头, 薄离的雾色中便有衣袂旋飞,只一瞬便落到她身侧,随即轻暖馥郁的气息从身后拥了上来。 景染身子放松, 往后靠了靠,看着醉城的方向轻声道:“在想醉城果真名不虚传, 三面环水, 一面靠山, 城墙高不可催,壁垒坚若固堡。这样的城池,妄说攻破,就是想毁掉也难以插进分毫。” “它能独自屹立千年,不受朝代更迭的影响, 自该是有独到之处的。”长孙祈沐也透过层层夜色看着醉城的方向,揽着景染忽然轻笑,“不过有一样东西,任它再坚不可摧,也是挡不住的,你可能猜到?” 景染挑眉,闻着混合在暖润空气中的幽幽酒香,笑着伸手去捏她的脸颊,“猜到了,你这个小酒鬼。” “你竟说我是酒鬼。”长孙祈沐蓦地倾身,低笑着咬了咬景染的唇角,下一瞬便忽地将她揽腰揽起,直直自桅杆飘身而下。 醉城醉城,城如其名。 据有典籍记载开始,这座神秘又古老的城池便以高绝独到的酿酒工艺闻名于世,每逢春季百花开时,启封美酒飘香千里,千里之内的人马牲畜,花草树木,无不熏熏欲染,飘飘欲醉。 但让世人意外的是——独独醉城之人,人人千杯不醉。 而且醉城虽神秘莫测,却历来不拒外者,六道城门永久大开大敞,其内酒楼茶肆,街市闹坊,无一不缺,无一不少,其繁华程度不输三国京城分毫。只要无兹意闹事者出现,醉城和其余城池几无差别。 长孙祈沐动身之间,船舫已然靠岸,船上的人大都已经聚集在船头,神采之间俱是兴奋期待,一来终于要结束为期半月的水路之行,二来下岸之后便是直接踏上了传言中神秘的醉城地界。 待船刚刚挺稳,第一个迫不及待从船上冲下去的——却是云影。 景染好笑,抬袖对云影指了指。长孙祈沐便揽着她直直拐弯儿,稳稳落到了正纵蹄奔驰的云影背上,不攥马缰,也不下命令,就这样任由着它撒欢儿狂奔。 飞速跟在两人一马身后的罗译急得要死,不停地在满城的飞檐儿上点点落落,生怕一个眨眼便将人给跟丢了。 大半个时辰一恍而过,待云灵终于绕完满城跑了一圈儿之后无聊慢下来时,罗译已经累得快要吐血。 从一片浓雾中显身的罗诺同情看了他一眼,纵身而起,“你下去吧,我来跟。” “绵儿,你可看到姜柏奚那个臭丫头了?”随着云影踢踢踏踏地慢下来,景染收回四下搜寻的目光,偏头问道身后的长孙祈沐。 长孙祈沐摇摇头,“未曾。” “近日正是醉城一年一度的百花节,那个臭丫头指不定跑哪儿凑热闹去了。”景染在鼎沸的嘈杂声中稍稍提高了声音。 醉城的百花节是这座城池一年中最为繁华热闹的节日,每逢此节日,全城开酒赏花,人流络绎不绝,日夜热闹不息,庆祝半月有余,堪比外界的上元佳节。 “城中央应当是在祭花神,那处当属最热闹的地方,我们过去瞧瞧。”景染看着沿街通亮的梧桐灯又道,这些各色摆放的花灯比各处盛开的百花还要潋滟璀璨,将整个醉城照的亮如繁星白昼,难怪方才还在船上远远看着时便灯火通明。 “好。”长孙祈沐也微微提高声音,伸手拍了拍云影的脑袋,“去城中。” 云影听到指令昂了昂脑袋,似是应声,紧接着便扬蹄驰起,极快地沖了出去,长长的尾巴在身后甩地簌簌作响。 固然它的外形足够惹人注目,可在醉城这样的地方,大多数人都只是随意多看了两眼便自然挪开了目光,足以看出这处地方早已包罗万象。 快到城中的时候景染对云影吩咐了句“自己去玩儿罢”便揽着长孙祈沐飘身而起,远处高搭的祭台十分显眼,而祭台周围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云影显然是挤不进去了。 景染极快地飘身插进人群,身边人因为大多在仰头看台上,并未注意到身旁凭空多出了两个人。她伸手将长孙祈沐护在怀里,与身旁的人流隔绝开,偏头低声问:“习不习惯?” 长孙祈沐笑了下,回牵住她的手,“还好。” 景染点点头,听周围忽然爆发出极为热烈的欢呼声,她回身看向台上,见两队紧密拍着腰间腰鼓的裙衣女子依次自帘幕后罗贯而出,一队穿着粉色衣衫,衣袂飘飘;一队身着绿色罗裙,长袖翩翩。 两队姑娘很快以合抱之势将台上围起,随即周边响起丝竹幽幽之声,台上之人开始轻歌曼舞,身姿妖娆,台下顿时响起更加热烈的欢呼叫好声。 景染却是没看那些姑娘,目光定在了挑樑上的两个梧桐花灯上,贴着长孙祈沐道:“绵儿你看那对花灯,不仅是用琉璃玉做的,而且上面的纹饰,当得是内力绝顶之人才能以指法勾勒而出。” 第184页 “传言醉城每年祭花神所用的一对儿花灯皆是亲自出自城主之手,但城主本人却从未露面过。”长孙祈沐也看向那对儿花灯,偏头询问,“你可是想要?” 景染摇头,寻思道:“既然城主无人见过,那这对儿花灯是如何传出来的?祭完花神后又会送往何处?” 长孙祈沐没说话,看了台上片刻才道:“醉城每年祭祀用的花灯,在祭祀结束后便会放在那里,任凭本事高绝者自行去抢,就如同抢绣球一般,谁最后抢到便可带走,以求博个好彩头。” “竟还有这样的规矩。”景染唔了一声,又多看了那对儿灯两眼,任心下的熟悉感再三加重,随意道:“这灯上的纹饰不同寻常,我们一会儿抢来看看。” 长孙祈沐可疑地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我曾抢过这样的花灯。” “……”景染挑眉,“你来过醉城?什么时候?” “八年前。” “那花灯呢?” “被我和靳鞅一人一只给毁了。” “……” 景染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在围观人群中一一搜寻,在看了大半圈儿也没看到熟悉的面孔时,四下原本喧嚣杂陈的氛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漫天的花瓣如同雪花一般洋洋洒洒落了下来,景染嘴角一抽,不动声色地用灵力避开了这些花瓣。 “绵儿,别吸气。”她握住长孙祈沐的手掌紧了紧,在她耳边低低嘱咐。 长孙祈沐轻轻回握了下景染的手掌,示意自己知道了,面色却是分毫不变地盯着台上。景染则是迅速环视了一圈儿周围,发现那些寻常的百姓皆是神色自然,未曾受到丝毫影响,她顿时眯了眯眼睛。 这时鼓声忽然大作,火光蓦地低暗,伴着翩旋而下的花瓣,一袭华贵张扬的身影从天而降,火烧云的长袖衣衫几乎在瞬间便燃透了半边天空。 景染看着那张扣着一片儿薄薄白玉的面孔,忽然气地翻了个白眼儿,放松身子枕在长孙祈沐的肩上臭骂道:“这个死丫头,装神弄鬼做什么花神,难怪半天找不着人。” 长孙祈沐却是仍旧一动不动地望着台上,眉眼极微地蹙了蹙,好似在想什么东西。 台上的华衣女子在落身之后便立刻挥起长袖扇舞,控着原本已经落在台上的厚重花瓣重新飘掀而起,在空中蓦然凝聚成一条百色花龙,带着凛冽之气直直扑向了景染和长孙祈沐的方向。 这一出起的突然,人群顿时譁然出声,与此同时,长孙祈沐已经揽着景染飞身而起,不退反进地逆着花龙的方向直直逼近。 只是顷刻之间,原本迅速凝聚的花龙又迅速离散开来,在触到景染和长孙祈沐周身无形的屏障后,极快消融不见,两人也一路顺着花龙直直落到了台上,华衣女子看着两人落在面前,嘴角勾出一个清辉的笑意。 景染刚要没好气的臭骂,头顶的两盏花灯便被两个人同时取下,一同交到了对面面具女子的手上,而女子接过后又微笑着递给了景染和长孙祈沐二人。 “醉城的规矩年年如此,这百花今年既由二位出手湮灭,祭了花神,这花灯也自该送给二位。”面具女子身侧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在此时出声解释道:“花神大人在祭礼时不便说话,还请二位见谅。” 台下在安静了须臾后顿时又是一阵譁然,隐隐伴随着“那两个不是青越的景世子和九公主殿下吗”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景染对着对面儿的人翻了个白眼儿,伸手去接。 “玉美人儿!”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至为熟悉的声音,同时姜柏奚的身形飞速自人群后掠了过来。 长孙祈沐和景染蓦然凝眉,瞬间同时出手,快若闪电地去擒对面面具女子的手臂。 作者有话要说:  emmm虽然刚回家就当了两天提夫,但还是回家好吖回家好? .? ? 这是一更,二更在下午六点。 第86章 两盏花灯 女子立即飞身退开三尺, 躲开二人联手一击后便要飘身离开, 可见武功极高, 深不可测。 景染和长孙祈沐自然不会放她离开, 同时追身而起再次去截。 面具女子从台上跃起时陡然回身,将手中两盏带了卓然气劲的花灯朝景染和长孙祈沐同时掷出, 景染身形丝毫未顿,只是挥袖一扫, 便将空中的两个花灯借劲甩到了身后, “接着!” 刚追上来的姜柏奚闻言顿时伸手, 却是被灯上的两股气劲打得一个趔趄,被落后一步的末歌身后揽住。 只是这微微一顿, 前面的三人便瞬间没了踪影, 姜柏奚顿时恼怒,将两盏花灯提起看了看,竖眉大骂, “要这两盏破灯有何用处?!” “……既让你接住,自然是有用的。”末歌看着三人消失的方向, 出声安抚道。 “那个不是奚太子吗……” 因这变故呆滞了片刻的人群中, 刚有人指着台上犹豫出声, 姜柏奚便扭头竖眉,语气不佳道:“什么奚太子?不是本太子!” 她说着飞身而起,袖摆狂甩,将这一片的灯火三两下全部熄灭,弄得漆黑一片后, 臭着脸扬长而去。 末歌嘆了口气,从怀中捞出枚可照亮方圆百米的夜明珠扔到人群中,才起身追了上去。 第185页 清风霁月,云暖星稀,丝丝打在脸上的春风都似乎带着温润的暖意。 姜柏奚带着末歌一路追到了一处背山溪流旁,月下的浅溪正流泻着波光粼粼的水银光泽,如同天蚕丝锦织就的绸带,静谧中泛着丝缕的柔和。 而溪流岸上的巨石旁边却只背站着两个人的身影——景染和长孙祈沐。 听到来人的窸窣声,两人转过身子,长孙祈沐看了眼姜柏奚,又淡淡扫过她身旁的末歌,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人呢?”姜柏奚落地看了看两人,又特意绕到巨石后看了看,才不可置信地皱眉问:“你们没截住?” “没有。”景染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同样看了眼末歌后转向姜柏奚,“不过我们掀了她的面具,你猜猜是谁的脸?” “本太子方才又不是瞎了,自然是我的。”姜柏奚翻了个白眼儿,将手上拎着的花灯一股脑塞给景染,臭脸道:“你的破灯!若不是为了接这个,加我追上来,她如何能跑得了?” 景染幽幽看了她一眼,倒也不急于解释,接过灯后提起来,认真地上下打量。 “你喜欢便留着洞房花烛夜当灯笼用!”姜柏奚看景染还在看两只破灯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凉凉瞪她。 “我觉着甚好。”长孙祈沐在这时忽然闲闲出声。 末歌嘴角一抽,在身边的人炸毛之前拉住她的手,出声道:“这世上就算再为精妙的易容术又如何能同时瞒过景世子和九公主两个人的眼睛?更何况是易容成你的样子,她们对你如厮熟悉,自然更不该认错。” 景染从花灯上挪开视线,对末歌温声道:“唤我名字便好。” “怎敢。”末歌似有放松,笑了下道:“你是阿奚的姐姐,倘若有朝一日有福气,我便随她一起唤你姐姐。在此之前,我还是唤你景世子罢。” “也好。”景染又认真看了眼她,点点头算是应允。 “自然有福气的。”姜柏奚不满,伸手弹了弹末歌的额头,轻哼道:“不过她哪里有给我当姐姐的样子,你随我一起叫玉美人儿还差不多。” “她是我的人,做什么要给你当姐姐。”长孙祈沐将手上看了半天的碎布扔掉,抬步走到了景染身边,接过了她手上的一盏花灯。 姜柏奚顿时剜她一眼,“死心眼儿,你边上这个臭美人儿有什么好!” “她不好你将你的给我。”长孙祈沐也拎起梧桐灯打量,头也不抬地淡淡呛她。 姜柏奚顿时一噎,看着眉毛陡然翘起的景染呕道:“可美死你了罢,再臭也有人要!” “你也可以美。”末歌哄孩子一般搂了搂姜柏奚,轻声笑道。姜柏奚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得意地将脑袋枕在末歌肩上,神气问道:“所以你们方才揭开她的面具,看到了可是易容?” “不是。”景染干脆利落地回答,伸手去摸灯上的纹饰。 不是易容那便是原本长着这样的脸了,而和她长着一张极为相似的脸,又惯常喜欢穿红色衣衫的人还能有谁。 姜柏奚沉默了片刻,扫着地上那片儿火烧云的布帛,忽然咬牙切齿道:“没想到那个死女人的武功这么高!” “她不是死女人,是娘。”景染幽幽撇着姜柏奚纠正,忽然也对天翻了个白眼儿,“不过那个死女人方才是对我耍了一个小手段才趁机熘走了,如若不然,我非得把她浑身的衣服都扒光不可,让她跑。” 姜柏奚瞅着地上只有巴掌大的那片儿碎布忽然乐了,好奇问道:“什么小手段?” “你确定你想知道?”景染睨着姜柏奚,笑得奇妙。 姜柏奚顿时犹豫,踌躇半天还是熬不住心下翻滚的好奇,点头肯定道:“确定确定,你快说!” “她方才被我抓住时,忽然喊了三个字。”景染倏然降低的声音包含着些许奇异,奇异中又夹裹着许多难以言说的复杂。 “哪三个字?”姜柏奚等了半天,见景染还是在自顾自地神色变幻,作势要伸手打她。 “三个字是——乖女儿。”景染被长孙祈沐轻飘飘从左边挪到了右边儿,稳住身形,幽幽出声。 “……”诡异的沉默后,姜柏奚忽然大怒道:“她凭什么只对你一个人说?!这个死女人,我日后非得让她对着我说十遍,一百遍不可!” 景染:“……不要脸。” 姜柏奚气地岔气,酸道:“我哪里不要脸了,上一次是那个死女人偷偷救了你,这一次又是她扮做花神,跟你说话,送你花灯!而我呢,我却连她一面见都没见过,我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我……” 姜柏奚说着说着忽然红了眼睛,别过脸不再开口。 末歌心口紧了紧,侧身将她抱进怀里,一下一下摸着她的脑袋不说话。 长孙祈沐好似也有些意外,挪开视线看了眼有些懵的景染,松开她的手朝姜柏奚的方向点了点下巴。 景染提着花灯走近姜柏奚,从末歌怀里将她接管过来,轻拍着她的背嵴,幽幽道:“臭丫头,真小气啊……” “你才小心眼儿!”姜柏奚刚吸了下鼻子准备去抱景染,顿时被她气到,张嘴就对着眼前的肩膀一口咬了下去。 第186页 长孙祈沐眸光一闪,袖中的手指动了动却没出手。景染顿时嘶气,好似想抬手重重对着姜柏奚的脑袋拍一下,碰到时却改为了轻拍,她顿时无奈嘆惜:“我真心软啊……” “不要脸。”姜柏奚破涕为笑,将这句话还了回去,吸熘了下鼻子还仍旧牢牢抱着景染不松手。 长孙祈沐看了看两人,抿唇,又看了看,移开视线,将手上花灯提到眼前细细看了起来。 “花灯送你,要不要?”景染甩了甩手上的这盏灯,偏头问道姜柏奚 姜柏奚故作嫌弃的撇撇嘴,“本太子才不捡别人不要的破烂儿。” “臭丫头,不识好歹!”景染这下没心软地一巴掌拍了下去,没好气道:“松手!我腰都快被你勒断了。” “……” 一旁的末歌轻轻笑了声,唇边掬起的两道梨涡温柔异常。 “绵儿可看出来这对儿花灯有何玄机?”景染又将手上的花灯提着一甩一甩,走到长孙祈沐面前歪头问她。 长孙祈沐巴掌大的小脸从灯后挪出,上下看了看景染没吭声,只是好似随意地拂袖在她身上扫了扫。 景染差点儿笑出声,似乎能想到姜柏奚又要炸毛的样子,她往前又走了一步,点了下长孙祈沐的鼻尖儿,轻笑道:“嗯?听到我问话没。” “听到了。”长孙祈沐好似有些不开心地点点头,提起花灯正要说话,两道纯灵无比的冰青冷焰蓦然自两盏花灯中同时蹿了出来,不给两人丝毫反应的时间便直直钻向她们的心脉。 景染脸色一寒,蓦然抓住长孙祈沐的手臂,周身溢出层层叠叠的青光将两道青焰抵抗在外。 就在这时,二人身后的巨石猛然间爆裂开来,一袭黑色锦袍,雅致无双的人突然从天而降,掌心金焰在瞬间将长孙祈沐打了出去,直直落到景染面前。 景染来不及撤回灵力,伸手就去去捞长孙祈沐,却是蓦地被靳鞅扯住了手臂,只是一瞬间,两道精纯青焰便找到契机,直直顺着二人的命门冲进了体内。 “靳鞅!”惊异无比的姜柏奚刚扑过来便眼睁睁两道冷焰钻进二人体内消失无形,她扭头便对靳鞅噼出一掌。 靳鞅面无表情地侧身躲开,刚刚站稳身影,一柄冰色剔透,毫无纹饰的短剑便直直抵在了胸前。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告别颜文字【再见】 第87章 伤上加伤 盛春的夜晚, 空气格外清冽, 辉冷月色将这片山涧牢牢笼罩在怀中, 万籁俱寂。 靳鞅垂眸看了眼抵在胸前的短剑, 毫不在意地抬头看向景染,雅致入故道:“师姐, 好久不见。” 姜柏奚脸色刚一寒,面无表情地长孙祈沐便直直将手中短剑推进了一寸, 殷红的血液顿时自剑尖一点一滴涌了出来, 将靳鞅绣了黑金色暗纹的衣襟丝丝渗透。 靳鞅眉目纹丝未动, 只是深寂幽潭的眸光直直看进长孙祈沐眼底,一字一句道:“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就算你还想死, 我也不愿意让……” 清脆的碰撞声骤然响起,景染弹指打掉长孙祈沐手中的冰瑰,在她握剑的手微微轻颤的时候, 挥袖将手中冰璃抵在了靳鞅的心口,扯了扯嘴角, 看着她道:“是很久未见了, 只是未曾想到, 刚一见面,你便送了我如此一份儿大礼?” “这对花灯是云姨送你的,如何能是我。”靳鞅沉默了一瞬,忽然一笑,“师姐若愿收我的礼, 我备锦绣江山相送又何妨。” “那你将灯里蹿出来的东西截到你体内,又是想做什么?”景染挑眉,好似未曾听到后半句话,声音凉如清水,“可别告诉我,是什么同心蛊咒之类的东西。” 靳鞅忽然抿起唇角,静静注视着景染,一声不吭。 死一般沉寂的涧谷只有冷风在无声穿梭,景染毫不犹豫地端着冰璃再往进送了一寸,扬眉重复道:“嗯?” 靳鞅本就黑寂的瞳目深若幽潭,半晌后从景染脸上收回视线,垂望心口,忽然轻笑道:“师姐这剑可用得顺手?” 景染挑眉,“也是第一次用来捅人心窝子,不若拿你来试试?” 她说着便没有丝毫停顿地将冰璃往里一推,腰身却是忽地被一双柔软有力的手臂牢牢缠住,熟悉透骨的声音低哑响在耳边,“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你别害怕。” 景染手下一顿,垂头看了看腰间缠着的手臂,眸光忽然变得柔软。她回头将长孙祈沐微微颤抖的身子搂进怀里,轻抚着她温柔道:“我倒是不害怕,只是绵儿——你在害怕。” 旁边一直紧绷的姜柏奚看长孙祈沐的样子忽然皱紧了眉头,袖中锦练闪电般蹿出缠住靳鞅脖颈,冷声问道:“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靳鞅面无表情地从景染和长孙祈沐身上挪开视线,本就白皙的脸色莹白如玉,她闭了闭眼睛,声音有些平静的低沉,“她是我的师姐,是我喜欢的人,欺负我便也就算了,而你——” “你以为本公主是来任你欺负的么。”她话落睁开眼睛,绵密纯净的金光骤然自掌心溢出,一声不吭便对着姜柏奚打了过去。 景染头也没回,掌心青焰拍出,两道灵力在空中两相碰撞,砰然炸开巨大的光晕,将这片谷涧照地漫天透亮。 第187页 一旁的末歌无声收回袖中将要出手的动作,姜柏奚勾紧手中锦练,嘲讽道:“不知乌荔将要扶立的皇太子今日若是折在此处,你的锦绣江山可是能经地住本太子的泱泱铁骑。” 靳鞅似乎是看了眼末歌,又似乎没看,懒洋洋对着姜柏奚道:“奚太子口气倒是不小,只是恐怕能力不到。” 她说话间脖颈间便无声溢出了层层叠叠的墨兰花瓣,令姜柏奚手中方才还紧紧缠绕的锦练像勾到了什么丝滑的东西一般软软掉了下来。 而这些兰花花瓣随着姜柏奚的银练滑开后便极快地消失无形,姜柏奚桃花眼眯了眯,收回银练冷声道:“靳长公主这妖术倒练的不错,只是不知能不能突破万箭穿心。” 暗处闻声的蓝歌听到这话伸手一压,百十人的黑衣隐卫顿时现身,齐齐拉起弓箭对准了靳鞅。 “奚太子无知就不要多言,仔细风大闪了舌头,这种妖术你就是想要也是没有的。”靳鞅平静抬眸缓缓看了看周围,面无表情道:“本公主今日来的本意,只是想接接师姐,见见她,虽知不会得到好脸色——”她顿了顿,目光落回姜柏奚,“但也不是来送死的。” 她话落身后忽然如潮涌一般围上了大批隐卫,凌决带领着三倍的人手将靳鞅牢牢护在了半圈之内。 靳鞅不再看姜柏奚,对着景染的背影开口道:“我纵然今晚打了她一掌,但也算因势所起,既然师姐你要替她讨回来,我便受了这一剑。” 景染没有说话也未曾转身,抱着长孙祈沐一动不动,靳鞅等了一会儿,继续无波无澜地开口,“如此也算两相抵消,如今还在醉城,并不算乌荔的地界,等真正踏入了乌荔的疆土,我还亲自迎你。” “至于那两道青焰,虽不是什么阴损的东西,可也只能入你我二人的体内。” “无论如何,我不会害你。” “我不想你死。” 她这番话说完便直接转身,一步一步自相反的方向离开了这片溪涧,笔直的背影如同劲柏一般逐渐融入浓浓夜色,孤傲又冷寂。 姜柏奚脸色不佳地看着靳鞅缓慢离开,挥手摆了摆,身后隐卫顿时收起弓箭,又悄然隐了下去。 “你倒是心宽,不在意自己体内钻进了什么玩意儿都要先替这木头人儿讨一剑?”姜柏奚扭头,盯着景染凉凉开口。 景染未曾应声,神色寡淡地摸了摸软软枕在肩侧的脑袋,忽然将人打横抱起,姜柏奚这才发现不对,变色道:“她怎么了?” “你以为我那一剑,是白讨的么。”景染匍一开口,声音便哑到极致,她垂眸看了看怀中乖巧垂睫的人,一言不发地将她搂紧,点足离开。 末歌脸色也变了变,伸手去拉姜柏奚,“走。” 两人一同飘身跟了上去。 待一路回到原本订好的醉仙阁,神色惴惴的掌柜却将景染拦在了木梯前,不安歉声道:“小老儿知道是本店德行有亏,但实在是有贵客强行将整座酒楼包了下来,我们也无法……要不您去隔壁看看可还有空……” 景染只是淡淡抬眸看了掌柜一眼,便一言不发地转身,待她一步一步地沉稳走出大门后,身后的醉仙阁没有任何预兆的,轰然倒塌。 刚刚落地的姜柏奚和末歌面面相觑,两人手上动作比表情更快地将掌柜的和几个小厮捞了出来。末歌自怀中摸出一片金叶子扔给脸色苍白的掌柜,留下句“损失多少,拿这个自去销金窟兑换”便闪身离开。 街上来往驻足的行人皆是神色骇然,看着已成一片废墟的醉仙阁和摇摇欲坠的掌柜站在一旁低低议论。 待姜柏奚和末歌再次离开后,满地废墟之中有一道略显瘦弱的华服身影破土而出,丝毫不顾满头满脸的尘土,直直看向了景染离开的方向。 “主子,您可有受伤?”稍后一些爬出来的书童打扮的小太监紧张地打量了一遍身旁男子,见他除了满身尘土并未受伤,顿时放松下来大骂道:“什么人这么野蛮,竟然敢……” “柏生。”男子打断小太监的话,收回视线,低头拍着身上的尘土,平静道:“她还真没什么不敢的,你若是知道她的身份……” 男子说到这里却是停了下来,抬头又往远处张望了一眼,轻嘆道:“走吧。” 小太监看着男子离开的背影咽了咽口中的话,也连忙跳下废墟跟了上去。 男子离开后,醉仙楼隔壁二层的临街窗户边,两个女子并肩而立。 “公主,这回西延王可算是触到霉头了。”稍稍站得朝后的女子看着窗外轻笑了一声。 站得朝前的罗裙女子却没应这句话,思衬着吩咐道:“下去查查,看是否能查出青越九公主发生了何事。” “是!”女子收敛神色,恭敬应了一声。 罗裙女子再未发话,移开视线朝北看去。 这一处城西发生的变故随着路过行人增多愈发热闹起来,而另一边的景染却已经抱着人一路飘到了城北,直直落到一处小院后,走进了正中的一间屋子。 姜柏奚好不容易追上人,刚准备亦步亦趋地跟进去,却是差点儿被猛然合上的房门拍到脸上。 第188页 她神色一呆,瞪着眼前的门板刚要出声,末歌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朝后退了一步对着里面温声道:“景世子,阿奚几月前送我的一株极夜冰昙可以入药,你需要的话我先去取来。” 两人等了等,屋门重新无声打开,景染的声音低低传了出来,“多谢。” 末歌松了口气,示意姜柏奚先进去,自己转头再次离开。 姜柏奚轻手轻脚地踏进去,一言不发地立在床边儿看了片刻,见景染始终面无表情地样子忍不住轻声问:“不太好吗?” 景染抬头看了她一眼,收回手指,从长孙祈沐怀里掏出枚信号弹递给她,“将这个放出去。” 姜柏奚点头应声,伸手接过后走到窗边扬手掷上天空,随着信号粲然炸开,一路跟随的罗诺极快赶了过来。 他进屋后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长孙祈沐脸色一白,跪地道:“世子,公主她……” “她无大碍,你去将岳麋山取回的药材拿过来。”景染没回头,摸着长孙祈沐的脸颊吩咐道。 罗诺和一旁绷了半晌的姜柏奚顿时神色一松,罗诺连忙起身,又听景染道:“等等——” “再去查查,今日的醉仙楼和隔壁极乐坊都住进了何人。”景染面无表情地抬了一下眼。 “是!”罗诺再不敢耽搁,飞快离开。 姜柏奚看了看窗外又看看屋内,也动手拖了把椅子坐到景染身边,打量着长孙祈沐白若透明的面色皱眉道:“姐,这种灵术如此厉害?” “她两月前在桐城与靳鞅交手,所受的伤原本就未曾好全。”景染将长孙祈沐的手掌轻轻包进手心,靠在床头低低道:“而方才那一瞬,她是想推开我,靳鞅却是动了杀心。” 姜柏奚冷艷的桃花眼泛过冰色,点点头不再出声,只是微微轻蹙着眉梢,独自思索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祝有狗的节日好,没狗的节日更好,就酱~ 第88章 八年纠缠 月上中天, 淡淡的月光自窗户流泻进来, 如同轻浅的温溪清泉, 一路静谧又柔和地流淌到床榻之上。 姜柏奚定定看着床榻之上一躺一倚的两个人, 两人皆是长发随意披散着,一动不动, 分不清谁的面色更加瓷白如玉,斐然剔透一些。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芝兰苑见到景染的时候, 她故作闲适地坐在软榻上看着这个和自己有着最为亲近血脉关系的人一点一点推门踏进来, 那时候她就想着, 这个有着倾城绝色和睥睨尊华的人当该比自己更适合当一个帝王。 只是没想到这个她该喊姐姐的人只是微微扫了她一眼,便自顾自地跑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又认认真真看过德钦老王爷的病症才重新转向自己。那时候看着她戛然而转的背影姜柏奚又想着, 这样一个温润中透着柔暖的人,当该是不愿意去坐那个历来为人称孤道寡的位子的罢。 想到这里姜柏奚忽然笑了笑,也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 刚刚落到院中的末歌看着忽然敞开的窗户愣了愣,随即对着窗后的姜柏奚温柔一笑, 端着手中盒子走了进去。 “景世子。”看着半倚在床榻, 微微阖眼的人, 末歌轻声唤了句。 “嗯。”景染也低低应了声,睁眼将长孙祈沐的手妥帖放进被里,才轻巧起身,接过末歌手中雕了龙纹的红木暗盒,再次点头重复了一遍, “多谢,日后若……” “这冰昙本就是阿奚送我的,它虽贵重,但总归是用来入药的东西,你须臾多言客气。”末歌摇摇头,牵起姜柏奚的手,“我和阿奚就在门外等待,你若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喊我们。” 景染点点头,道:“等一下。” 姜柏奚和末歌顿住脚步,看景染走到桌边开始压着袖摆磨墨,姜柏奚连忙走过去,殷勤道:“我来我来。” 或许是整晚上的气氛都太过压抑肃沉,景染偏头看了看姜柏奚这幅难得小心的模样,嘴角才勾出一点笑意,道:“你紧张什么,我说过了并没有大碍。” “你也就骗骗罗诺而已,若没有大碍的话,你做什么一晚上都弔丧个脸。”姜柏奚似乎想故作轻松,又觉着鼻子有些不好受,垂着头将手上的墨磨地飞快,不看景染。 景染看着姜柏奚的动作也不再多说,只是轻嘆道:“好了,够用了。” 姜柏奚停下磨墨,将手边毛笔递给景染,景染接过后低头抽出一张宣纸,手下动作不停地写出一张药方递给末歌,“这些药材你都识得,一会儿罗诺回来劳烦你帮忙煎药。” “好。”末歌接过药方后大致看了一眼,点点头,伸手拉过姜柏奚走了出去。 姜柏奚扭头看了眼合上的内门,才偏头看着末歌手上的药方开口道:“我不懂医术,你快仔细看看。” 末歌没再依言看药方,而是挥袖在台阶上扫了扫,拉着姜柏奚坐下身,才仰头看着无边夜色低低道:“筋脉重损,五内亏空,差一点儿武功全失。” 姜柏奚脸色瞬间难看,末歌垂眸遮住眼中复杂,牵着她的手紧了紧,道:“不过她自己护住了心脉,若好好调养——”顿了顿,又道:“好好用好药调养两个月,应当无碍。” 第189页 “两个月。”姜柏奚恼怒夹紧了眉,冷声道:“那尊金秧子真是好本事儿。” 屋内的景染在外面两人的低低对话声中走近床榻,静静看了会儿,俯身在床上之人略有温凉的唇上亲了亲,才将手中木盒的暗扣拨开,随即指尖溢出一缕气线,将盒中泛着幽幽冷气的冰昙挑指而出,慢慢融进了长孙祈沐的心口。 柔和圣洁的白光渐渐自屋内,姜柏奚置身白光中回头看了看,才偏头问道末歌,“极夜冰昙的药效,可能比得千年火雪莲?” 末歌知晓她的小心思,温柔笑着安抚道:“极夜冰昙虽不及千年火雪莲贵重,但火雪莲偏重调理,若只论药效,还是极夜冰昙更胜一筹。” 姜柏奚听到末歌的话才放松了些许皱巴了一晚上的眉头,软下脑袋枕在末歌肩上咕哝道:“这个木头人儿平日里如此厉害都中了那尊金秧子的暗算,可见这种莫名的灵力当真是不好相与的。” “正所谓关心则乱,九公主方才是为了景世子才中了这一下,要不然未必不能躲过。更何况她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自己护住心脉,必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末歌伸手搂过姜柏奚,低声道:“更何况,世间万物相剋相生,既有出处,就必有化解。她有她的灵力,你又何尝没有你的武功。” “说得对!”姜柏奚桃花眼亮了亮,忽然凑近亲了下末歌的侧脸,扬眉道:“她就算有万千妖术,本太子自有一道签化解,何必在这时就忌惮了她。” 末歌脸颊泛起轻微的红晕,又搂了搂姜柏奚不再开口说话。 姜柏奚又想了想,抬头对着暗处吩咐道:“蓝歌!去搬个熬药的小炉子过来。” 暗处的蓝歌无声领命,极快地将小炉子和熬药用的砂壶,蒲扇等一应东西摆到了小院子。 “做得不错,该奖!”姜柏奚扬扬眉,对着蓝歌道:“回头让末歌给你炖药膳吃。” 蓝歌闻言,脸上一僵,连忙装作没有听到般隐了下去。 末歌:“……” 姜柏奚哈哈笑了声,看着远处房檐已经飞快赶过来的罗诺,起身拉末歌,“这药一副得熬多久。” “首副得六个时辰,之后每副三个时辰,一日需四副。”末歌走过去接过罗诺手中的药,瞭然地对他道:“所以这些药并不够,你不必帮着熬,再去取些过来便好。” 罗诺连忙点头,只是忽然变色道:“这些都是珍稀的药材,是取自景世子的师门岳麋山,岳麋山距这里几千里之遥,而寻常药铺又无……” 末歌又自袖中取出一枚特殊的金叶子,与景染的药方一同交给罗诺,道:“你带着这两样东西去找到任意一家回春堂,只要将东西交给掌柜的,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罗诺向来冷然的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对着末歌郑重行了一礼才郑重带着东西又走了。 末歌打开罗诺取来的药材看了看,蹲下身开始处理,姜柏奚也走近她身边,瞅着那些枯枝干叶感慨道:“看来你平日里种的花花草草还当真是金贵的。” “你才知道,”末歌笑着抬头看了她一眼,温声道:“你这些年可是随手揪掉我很多片金叶子了。” “我日后再帮你种回来。”姜柏奚笑着揉了揉鼻子,静静看着末歌将药处理好,又一一分开,配好,最后熬进砂壶,她垂头嘆气道:“这药得熬六个时辰,那个也木头人儿定不会醒地早了,我姐这个玉美人儿怕是又得不眠不休陪上好几……” 她话音还没落,身后的屋内便嘎吱被拉开,衣容如故的景染缓步走出门,看了眼姜柏奚和末歌,又回身妥帖地将门合上。 “姐!”姜柏奚刷地站起身,只是好似久未站立般恍了恍才快步走向景染,打量着她的脸色踌躇道:“你……你……” “我脸上开了花?”景染抬眼,看着姜柏奚骤然放松的神色柔软又好笑道:“我哪有你想得那般纸片人儿,玻璃心。” “也不知是谁方才一晚上都板着脸。”姜柏奚低低嘟囔了一句,问道:“那你出来做什么?” “自然是吃饭。”景染好似看傻子般看了眼姜柏奚。 姜柏奚:“……好罢好罢,吃饭。” 末歌笑了下,抬头道:“你陪景世子去罢,这药得看一会儿。” 景染也未曾拿捏,颔首道:“多谢,一会儿我来换你。” “别再客气过来客气过去了。”姜柏奚终于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儿,拖着景染的胳膊就走。 “这处院子是你何时准备的?” “八年前。”景染穿梭在廊下的眉目有些低暗,走了一段又低声道:“八年前在这里,我救了靳鞅,绵儿救了我。” 姜柏奚意外挑了挑眉,跟着景染走近进正屋,看着满桌已经准备好的晚膳,才又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八年前就认识她们两个了?” “嗯。”景染点了点头,也不招呼,在桌前坐下身,拿过酒壶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音色愈加暗哑道: “只是八年前,我不知道靳鞅是乌荔的长公主,也不知道救我的人是绵儿。” 第190页 “倘若我知道——” “我绝不会救靳鞅,绝不会——与她开始纠缠。”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守岁拜个年,大家狗年大吉,咩~ 第89章 竹篮打水 听到景染的话, 姜柏奚心情顿时又有些不好, 她揉揉脸挨着景染坐下身, 一把将她手中的酒杯抢下来, 语气欠佳道:“所以八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师姐?” “……”景染瞟她一眼, 将酒杯夺了回来,也不倒酒, 只是用指腹抚了抚杯沿儿, 微微低头道:“我记不清了。” 姜柏奚作势打她, 眉头竖起,“你怎么事事都糊弄我?” “没糊弄你。”景染转头认真看着姜柏奚, “我当真记不清了。” 姜柏奚夹紧了眉头, 脑中飞快摸索着景染话中的意思没出声。 景染又瞥了她一眼,目光放远到桌面,微微阖眼似是回忆道:“我只记着, 八年前我接臭老道师命外出游历到醉城,因知晓这里神秘莫测便在城北买了这座小院子, 一为长住方便, 二为埋势在此。” 听她开口, 姜柏奚静静听着没有出声疑问也没有打断。 顿了顿,景染又道:“我在这里待了五日,将醉城每一个角落都来回探查了多遍,却从未发现任何特殊可疑之处,连那个神秘莫测的城主住宅和传说中的百万雄兵的影子也未曾摸到。” “在我准备离开的前一日晚上, 我随意跃身到城楼高墙上闲坐喝酒,那几日正逢隆冬,所以街上并无几人。我在高墙之上远远看到靳鞅的时候,她正被一个武功极高的黑衣人追在身后,我当时虽好奇观望,可并无意多管,只是——” 景染说到这里指腹忽然用力,眸色变暗,“只是在靳鞅出剑抵挡的时候,我一眼便认出,她所使的招式——是岳麋山一派的不二剑决,所以她定是我师门的人。” “然后你便出手救下了她?”姜柏奚忍不住想翻白眼儿。 “即便认出她是我师门的人,我也未曾想过要露面。一则她的师傅早已被臭老道逐出师门,我若救她只为拔刀相助,不为师门情义。二则我当年第一眼见到她这个人时,便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景染瞥了眼姜柏奚,忽然将手中酒杯一扔,重重朝后靠在椅背上,“醉城平日里虽无明卫,但它在八个扇形方位上都隐有暗卫,倘若有人闹事,这些暗卫便会极快地现身而出。我前几日已经试探过,所以当时我依例只是引出了醉城的暗卫,想借他们的出现逼退黑衣人,黑衣人也如我所料被惊走,只是走前他虽未能杀了靳鞅,但到底还是给她下了噬心蛊。” “噬心蛊亦是南疆王室的不传秘术,我当时在暗处等了两刻钟的时间,见并未有人来带走靳鞅,再多拖一炷香的时间她便再回天无力,只能现身将她带回这里,立刻替她逼压噬心蛊的蛊毒,却没想到——” “等等,你会解蛊?”姜柏奚听到这里适时插话。 “只是暂时逼压,”景染摇摇头,“我当时并未见识过这种南疆王室蛊术的厉害,也是尝试之后才发觉并无解法只能压制。” “那你又是如何帮她逼压的?”姜柏奚显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再问。 景染忽然沉默下来,半晌后才极低道:“引三成功力,逆走回灵台至靳鞅心脉,归拢回压。” 姜柏奚忽然皱眉,“引功力逆走回灵台,需两人都脱光衣物,你……” “以当时的紧迫,我没有别的办法。”景染眉目暗沉,一字一句道:“而且虽脱了衣物,但我并未睁眼看她分毫,她亦昏迷不醒人事。” 姜柏奚呼出一口气,显然有些放松,咕哝道:“我还当你们两个就是因此……” 景染忽然转头,狠狠瞪了姜柏奚一眼,吓得姜柏奚花容失色,连忙识相地紧紧闭住了嘴巴。 只是心里仍旧腹诽道:做什么那么大反应,定是有什么…… 下一刻她便听景染含着复杂懊恼的声音低声道:“只是我没想到,那个黑衣人并未死心,会去而复返。在我刚刚帮靳鞅压住蛊毒还未收手的时候,一道银光便忽得破窗闪了过来,在那一瞬,我只来得及挑被将我和靳鞅包起来,刀尖便已经到了眼前。” “所以那个木头人儿便是这时出现救了你?”姜柏奚再次不要脸地出声猜测。 “是。”景染这次没再凉嗖嗖地瞥她,反而是眸光不自觉变得温柔,下一瞬又被无边涌出的懊恼和怜惜涩然的情绪层层包裹,哑声道:“我院中布置有人手,所以只要猝不及防的一击未中那人便再难得手。当时绵儿用了弓箭,在我眼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射偏了那把刀。她彼时虽还年幼,但内力已然不俗,那一箭带了凛冽之气,黑衣人一惊之下,未经犹豫便破窗走了。” 姜柏奚桃花眼忽然眨了眨,莫名赞嘆道:“那个木头人儿本就擅于使弓。” 景染又瞥了她一眼,没出声探究,只是道:“还听不听,不听便吃饭。” “听听听。”姜柏奚忙不迭应声,偏头招过一盘鱼摆到景染面前,又拿了筷子塞进她手里,殷勤道:“来来来,饿了就一边吃一边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本太子从不讲究那些个。” 第191页 “……”景染没好气地撩开她的手,倒了杯酒,继续道:“当时我只盯着黑衣人刚走,便有一团小小的身影自窗户极快闪了进来,落在床榻前的屏风后。我当时虽心下讶异,可也并未出声,等着看她想要做什么。因为她虽救了我,但这处是我的买下的私院,她出现在这里本就不同寻常。”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黑心的。”姜柏奚忽然啧啧了几声,“对待恩人竟如此……” 景染猝不及防地抬手打了姜柏奚一下,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样子,才好似有些好受道:“我当时并不知道日后会如此疼爱这个人,倘若我能知道,我定然会自那时起,便好好待她。” 姜柏奚看着景染如此认真的样子,想要故意露出个牙酸的表情却也露不出来,只好眨着桃花眼感兴趣道:“所以你当时是放她进去,让她看到你和靳鞅光裸裸地共处一被的样子了?” 景染又要抬手打姜柏奚,姜柏奚有了防范,轻松躲过,闲闲竖眉道:“本太子这脸如花似玉,你也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下得去手?” “不要脸。”景染干脆利落地嗤了声,收回手闭眼道:“当时我虽并未拦她,可她走到屏风转角时却忽然自己停了下来,好似想要转身离开,却又不知为何地长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未曾出声。” “我等了好一会儿,见她纹丝不动,我问话也不应声,便只好动手穿衣,只是我一直用余光若有似无地撇着屏风后,见她听到我穿衣的窸窣声时才好似也极轻地偏了偏头,透过屏风看了眼,同时握着手中大弓的手指紧了紧。”景染声音愈加低哑。 姜柏奚一脸活该的表情,只是还记得方才景染的话,道:“你连这样的小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楚,如何能是记不清了?” “你等我说完。”景染凝眉看了眼姜柏奚,继续道:“待我穿好衣物准备从屏风后走出去时,一道天青色的袖摆陡然挡在了我的面前,明显是小孩子的声音说出了四个字“你别出来”,彼时她声音虽还软糯,却已然能听出清冽的音色。” 姜柏奚咯咯笑了声,“这木头人儿原本打小就是个冰块儿,说起话来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不过我只知晓她木得很,并不知道她竟还如此闷,负气不想见你却又待在那里不捨得走,哈哈哈。” “我当时还以为是她不愿意让我知道她是谁,查到她的身份。”景染有些怅然,“所以我便瞭然地应了声,问她是不是不想我见到她,她虽然明显犹豫还是点了点头,明确应了声是,我便只好答应她不出去。” “之后我问了她几个问题她都一一搪塞了我,不过她并未有丝毫恶意这一点,我已然很能清楚确认。” “而且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亦不为过,但我却并不知该如何报答她才好。她的衣物华贵,显然并不缺金少银,而那一箭,亦是武功高绝,并非我能指点一二。想来想去,我便只好再问——你为何会救我? 原本我第一遍问时,她便搪塞了我三个字——我喜欢。等到我坚持第二遍的时候,原本以为她会多解释几个字,谁料她竟还精简了一个下去,不改其音地言简意赅道——喜欢。” 姜柏奚听到这里顿时哈哈大笑,似是想到了什么,满口附和道:“这个我可知道,她自小就这个德性,五年前在漳州的诗词大会上,她——” “德性!”景染打断姜柏奚的话,又竖眉抬手打了她一下,姜柏奚顿时讨饶,“好好好,不说你的小心肝儿了,她哪儿哪儿都好行了罢,你接着说接着说。” 景染又弹指打了姜柏奚一下,才正色道:“我思来想去,想着若是小孩子,应当都是喜欢听故事的,便挑了两个并不是这……便挑了两个并不是人人都听过的讲给她听,后来我记着我们两个都站累了,便一同斜倚着屏风坐到了地上,再后来……” 景染说着便眯了一下眼,“再后来,我便不记得了。” “什么叫你不记得了?”姜柏奚诧异,“不记得之后发生什么了?” “对。”景染点点头,瞳孔微缩,“我再次有记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我醒来时便躺在软榻上,身上妥帖盖着被子,她们两个却已经都不在了。当时我以为是我讲着讲着故事便睡着了,而那时天色已晚,确实当该是一日中最睏乏的时候。” “我醒来后想了想,猜测她们两个应当原本就是认识的,绵儿来的目的或许正是为了带走靳鞅,而救我只是顺手,便也释怀了,未曾再查探下去。” “她们两个自小便水火不容,那个木头人儿如何会跑去救那尊金秧子。”姜柏奚嗤了声,却显然已经听明白,敲着桌面道:“所以那晚其实有诸多猜测,比如你救靳鞅并不是巧合而是由她故意图谋;再比如那尊木头人儿是察觉到了靳鞅的动作,便顺势追了过来将她弄走了,让她人还没醒便竹篮打水一场空。再比如你其实并不是当真睡着了,而是因为某些情况,不得不睡便是了。” 景染也伸手敲了敲桌面,抬起眼睫,“所以我才说,那晚我并记不清楚了。而至于其它的猜测,现下既然无法确定去解开,我便并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我和靳鞅为何会有这诸多纠缠,这些道不清的纠缠,又该当从何处解开。” 第192页 姜柏奚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声,大咧咧道:“既然理不清也解不开,快刀砍断便是了,那尊金秧子再有执念,也不至于去抢夺有妇之妇。” 景染忽然一噎,挖了姜柏奚一眼,姜柏奚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故意道:“快刀斩乱麻,我哪里说得不对了,她师姐?” 她这一番巧言诡辩,竟一时让景染反驳不出话来,说不对也不是,说对也不是。 她不由臭骂了一句“臭丫头”,姜柏奚见好就收,笑嘻嘻将筷子再次递给她,随口问道:“那个木头人儿何时能醒?” “或许过一会儿,或许百日后。”景染手臂顿了一下,抿唇去夹菜。 姜柏奚顿时暗自懊恼,弥补出声道:“那你当时给她讲了两个什么样的故事,可能也讲给我听听?” 景染睨了她一眼,还没说话,一道清清凉凉的声音便伴随着轻浮的脚步声从远处传了进来: “不准讲。” 姜柏奚桃花眼顿时一亮,咋咋呼呼站起身就去拉门,“竟当真醒得如此快!” 景染眨了下眼睫,上面氤氲的雾气顿时弭散开来,她极轻的声音几近低喃,却又包含着难以形容的动容和愉悦: “我故意不在她身边陪着,她若想要找我,自该早点儿醒过来才能够。” 第90章 不及你甜 “你倒是成精了。”姜柏奚嘴上虽仍惯常没谱, 不过脸上却是笑眯眯的, 手上动作也格外轻快。 门被拉开后, 夹杂着花香的暖润气息扑鼻而来, 姜柏奚探头看了看还在数步开外的人,仰头看了眼天色, 咕哝道:“好像又要下雨了。” “下雨的话,倒是格外合适窝于屋子里听故事。”长孙祈沐较平常脚步略快地走到门口, 越过姜柏奚看了眼屋内的景染后, 才收回视线对着姜柏奚温柔一笑, 音色愈发轻软,“我说得可对, 她妹妹?” “……”姜柏奚笑脸一僵, 极快地大踏步跨出门槛儿,一边甩着袖子离开一边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自然不对不对的, 我的末歌还在风里雨里替你煎药,本太子怎能待在屋里去听什么劳什子的故事?不能的!” 景染没有起身, 透过廊下灯笼轻微摇曳的红光去看静静站在门口的人, 看她随意披散着的长发垂直而下, 看她濯然清透的脸颊映出暖光,看她微微抿着的薄唇勾出些许温柔的弧度。 忽然间喉咙有些发紧,她动了动唇,抬起双臂,看着长孙祈沐轻声开口道:“过来。” 长孙祈沐好似极轻笑了下, 如她所言般动脚走进屋子,走近景染身边。 景染仰头看着她,轻轻挥袖将屋门扫上,仍旧张着手臂轻声道:“来,坐我怀里。” “好。”长孙祈沐又笑了下,往景染身边再走近了一步,景染一把拥住她,将她牢牢抱进怀里,贴着她的脸颊轻轻蹭着。 长孙祈沐伸手搂住景染的脖颈,任由她轻蹭了一会儿才微微低了头去看她精緻的五官,来来回回,往往复复,眸光温柔又细緻。 “在看什么?”景染眨了眨眼眶泛起的潮意,温柔抬袖,将怀里这人有些凉意的小脸包进掌心。 长孙祈沐微微勾了下嘴角,因着受伤的缘故声音格外软糯又轻仄,“看我媳妇儿好看。” “你也好看。”景染轻轻笑起来,指腹贴着她的脸颊抚了抚。 长孙祈沐弯了下眼,眸光挪向桌上的酒杯,轻声开口道:“我也想喝。” 景染顺着她的眸光看了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挪开了右手,轻轻搭上她的手腕。 长孙祈沐乖觉不动,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把脉,长长半阖的睫毛柔软又乖巧地投合而下,在眼睑上映出温柔的剪影。 过了一会儿,景染重新将手掌贴上她的脸颊,极轻揉了揉,眼里和声音都含了笑意,道:“这坛酒不如我在三色枫林里埋的胭脂醉,你今日倘若喝了它,我日后开胭脂醉便没有你的份儿了。” 长孙祈沐好似有些不开心地阖了阖眼,不改其音道:“想喝。” 景染忍俊不禁,温柔在她薄唇上亲了亲。一手揽住她的腰往怀里紧了紧,一手伸过去拎起酒壶,澄澈的酒液很快在空中拉出细长的酒线,落进白瓷杯后又有细小的水珠轻微弹起。 “不过你今日如此乖,我是当该奖你。”景染笑着捏了捏长孙祈沐的脸颊,端过倒好的酒液再次一饮而尽后,温柔摸着怀中之人的脑袋吻了上去。 长孙祈沐长睫极轻颤了下,立刻拥住景染回吻。 浓郁的酒香几乎在转瞬之间便弥散绵延,顺着轻轻探入,温柔缠挲的舌尖传递到每一处柔软清甜的地方,景染在呼吸间能清晰闻嗅到每一丝融合了冷馥雪莲的气息铺洒在鼻息和唇边。 暖玉温香,萦绕满怀。 柔软的唇舌紧紧相缠,口中因着浅薄的酒液缓慢摩挲起细微的灼热。景染轻柔牵住长孙祈沐的手掌十指相扣,缠绕的舌尖退开些许,在她同样柔软的唇瓣上轻轻点了点。 两人同时缓缓启开微阖的眼眸,内里清透温亮的水波倒映在彼此眼底,来来回回,永无尽头。 景染牵引着长孙祈沐再次进入,轻轻含咬着她的唇瓣和舌尖点点吸吮,长久的亲吻缓慢又温柔,含着无端缠绵的温暖与静谧。 第193页 “尝到了么。” 长久的亲吻之后,两人抱在一块儿浅浅喘息,景染伸手抚了抚长孙祈沐的唇角,无限怜爱地贴着她的额头轻声笑问。 “尝到了。”长孙祈沐亲昵地蹭了蹭景染的鼻尖儿,声音糯地像要化开一般软软道:“不及你甜。” 景染轻笑,染了薄醉的嗓音微哑道:“那定是还未曾喝够。” 她说着伸手招过酒壶,就着壶身喝过一口后,再次偏头吻了上去。 长孙祈沐柔软的睫毛刷过景染眼睑,两人更加紧密地贴合在一起,景染细腻扫过唇边薄薄的唇瓣,将舌尖抵在长孙祈沐的唇齿之间,指引着她轻轻吮吸,缓慢触碰。 “这回呢,可尝到了?”景染在长孙祈沐唇角点了点,再次退开些许。 “还是不及你甜。”长孙祈沐搂住景染的脖颈,整个人好似要蜷进她怀里般蹭了蹭。 景染愈加柔软的轻笑,手臂往她背嵴搂了搂,好让她抱地更加舒服一些,低头,凤眸璨若星辰地凝着她,“那定是因为这酒不够好,等回了青越,我便带你喝胭脂醉。” 她今日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那坛数次想要开启,却因时机不对而屡屡搁置的酒,其中意味再为明显不过。 长孙祈沐贴着她的心口点点头,“好。” 景染满足地替她整理好方才亲吻时微微散乱了的襟口,拿起筷子夹满了一小碗的菜色,用内力微微加热,一一餵她。 “你也吃。”长孙祈沐鼓着脸颊含糊开口。 景染笑着应声,就着手中的小碗和筷子,餵她一口再自己吃一口。 碗中菜色过半时,长孙祈沐终于忍不住轻轻拉了拉景染的袖口,指着碗中的鱼肉低低道:“这个,我也想吃。” 景染莞尔,用筷子尖儿拨了拨鱼肉,低哄道:“鱼肉会和药力冲突,你不能吃。” 长孙祈沐似乎瘪了下嘴,犹豫了一下,又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挪向桌面再指,“那……那个牛肉……” 景染似乎想笑又觉着怜惜,亲亲她的眉心,道:“荤腥都不可以。” 长孙祈沐:“……” “……好罢。”眼角刚刚拉下,一块儿晶亮剔透的鱼花便送到了嘴边,长孙祈沐刷地抬眼眨了眨,满脸无辜,“不是不可以?” “唔,”景染似笑非笑地将筷子挪向自己,颔首道:“难得你今日乖巧到底,那就……” “……”长孙祈沐似乎有些急地抬手,又拉了拉景染的袖摆。 “想不想吃?”景染挑眉。 “……想。”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 景染笑弯了眼,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将鱼肉餵进她嘴里后,又夹了块儿牛肉送到她嘴边。 这个人啊,顿顿不离地喜欢吃肉,她是早早便看了出来的。 “还可以么?”长孙祈沐这回是当真有些犹豫,不过还是紧紧拉住了景染的袖摆才出声问。 “自然可以,”景染斜睨着她的小动作,将牛肉餵给她,笑着抚了抚她的嘴角,又夹过一个水晶虾饺,“想吃便吃罢,我有办法的。” “好的,”长孙祈沐眉梢漾起细小的弧度,尾音微微扬起,板直身子又朝桌面指了指,糯糯道:“那我还要那个,那个,那个,还有那个,我都要。” “……好好好。”景染袖手一招,那个,那个,那个,还有那个都一一跑进了碗里,长孙祈沐眨眨眼,跟个孩子似得扒着碗沿儿瞅了瞅,抿起嘴笑。 景染有些微妙地将怀里的三岁餵饱后,摸着她鼓鼓的肚子,唤了声“绵儿?” “嗯?” “你是不是醉了。”景染瞅着她的眼睛。 “怎会。”长孙祈沐笑起来,乱七八糟将脑袋埋进景染颈窝,蹭过来蹭过去。 景染:“……” 她搂住怀里这不安分姑娘的脑袋,任由她蹭着,将视线落到桌面的剔瓷酒壶上。 上好的瓷器壶璧轻薄剔透,纹理明晰,可以清楚看到里面清透的酒液。 ……好似方才那一口是喝了不少,景染想着殊鸾曾经说过的两杯醉,心下一时奇妙不已,垂眸又瞅了瞅怀里两杯醉泛起微粉的脸颊,笑着抱她起身。 “去哪里?” “吃饱了去睡觉好不好?”景染抱着人跨过门槛儿,看了眼庭院内果然落下的细密雨丝,转身拐向廊亭。 清凉的气息混杂着愈发芬芳的花香随风扑面,打在探头不久的嫩绿枝叶上显得愈发轻软。景染话音落下好一会儿,才感受到怀里的人在她胸前缓缓蹭着,好似在摇头。 “不要,你讲个故事来听。” “……”景染呼吸极轻滞了滞,将她往上揽了揽,让她蹭在心口上,幽幽嘆气道:“可以,但是你要乖一点,不许乱动。” 长孙祈沐闻言果然停下了动作,一动不动,还好似睡着一般乖乖阖起了眼眸。 景染低头,温柔看了她一眼,搂紧手臂后,一路轻缓又稳妥地拐过了廊角。 第91章 陡然塌陷 第194页 从偏屋走出来的一路夜色宁静, 淅淅沥沥的声音直入人心, 景染抱着怀中极其柔软的身子, 不时低头去看她, 想着这片江南温柔的烟雨果真是能够使人魂牵梦萦,柔肠绕结。 悠长的回廊上方一路挂着各色各样的花灯, 随着轻风微徐不时从廊檐下摇曳而出,接受着绵绵细雨轻软洗礼, 以期展露出它原本最为干净和清透的面目来。 景染抱着人拐过最后一个廊角, 远远看着正屋房间的门口雾气裊裊, 药香扑面,两个斜倚而坐的人正围在熬药的小砂炉前, 低低说话。 “隔壁有空房, 你们两个去歇着罢,药交给罗译来熬便好。”景染抱着人走到门前,看了眼砂炉的火力, 对姜柏奚和末歌点头道。 “左右也无事,我来熬的话能够最大控制药力。”末歌抬头笑了笑, 顺势看了眼景染怀里的长孙祈沐, 道:“更何况这三千江南的绵绵梅雨, 最是清新轻软,能赏到是福气。” “那便劳烦你了,对面有小厨房,前院里有平日打理这处院子的人手,倘若饿了的话, 你们两个自便就好。”景染点点头,看着药炉又补充了句,“对了,过两个时辰后,再往里面添半钱的水泽兰和三株凤荆草。” 末歌怔了一下,很快点头应声。 景染再无话,抱着人转身进了屋子。 姜柏奚细緻的眉毛形状奇怪地拧了拧,盯着大门合上后便连忙迫不及待地转向末歌,凑近她压声问道:“突然添这两味药是做什么的?” “是忌解荤腥,维繫药力的。”末歌看了眼姜柏奚,用指腹将她拧巴到一块儿的眉头抹平,“阿奚,你这样整日拧眉,是要早早变老太婆的。” “……我变了老太婆你便不要我了?”姜柏奚闻言,刚刚平下去的眉头又不自觉竖了起来。 末歌笑,点头,“对啊,到时候我……” 她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姜柏奚猝不及防地偏头凑近,挑眉咬她,“你还想去寻别人不成,谁若敢要你,有一个本太子打一个,有两个本太子串一双。” 末歌嘶了一声,无奈抚着唇嘆气,“这样的话,那我便不去祸害别人了。” 姜柏奚乐了,得意地将眉梢扬上天,“所以总归有人要,本太子还愁什么,想挑就挑,想拧就拧!” “对对对,你就可着劲儿地强买强卖,欺负我罢。”末歌倾身,将熬药砂壶的盖子揭开,闲闲应付她。 “你这是什么语气!”姜柏奚不满,追上去捏她的脸,“这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功名利禄和权势皮囊不过熙熙攘攘,谁还有不老不死的时候,本太子哪里说得不对了,你竟然应付我!” “太子殿下,你这样子是蓄意报复。”末歌任由姜柏奚扯着脸,转过去幽幽盯着她的眉毛,“别以为属下不知道您的小心思,您就是想着到时候您自个儿额头要长纹了,所以现在也要将我的嘴角扯地稀松才好。” 姜柏奚气结,手下松也不是,拧也不是,一时间脸上颜色分外精彩。 末歌嘴角轻微勾出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似是觉着欺负够了,才开始顺毛道:“不过,我的命都是你救的,你现在让我往东我自然不会往西,你日后让我长皱我自然不敢紧皮的。” 她一面说话,一面温柔地将姜柏奚捏在自己脸颊两边的手取了下来,合在一块儿包进手心轻轻揉捏。 姜柏奚被她气笑,看着她眸色温柔,笑意盈盈,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的样子忽然间就觉着心口软地踏了一块儿,含含糊糊地任由她暖着手,别脸咕哝道:“死丫头。” 末歌微笑,将三个字照单全收,顺着她一同看向庭院细密落下的雨丝,轻嘆道:“这场梅雨不知要下多久,在雨停前我们怕是都要待在这里了。” 姜柏奚缓缓正了神色,思衬了一下后,目光变得深邃幽远,“窝在这里也不代表什么都做不了,某人想要入主东宫,是时候要还给她一份儿大礼了。” 末歌没有接话,也没有转头,神色平静淡泊地看着院角的一株海棠安然沐浴在绵密细雨里。 姜柏奚垂了下眼睫,转回头,道:“对了,你方才说得忌解荤腥,维繫药力是什么东西?” 末歌笑着看她一眼,“意思便是,一般服药期间都要饮食清淡才好,倘若食用了荤腥的话不仅不利消食,还易与药效沖抵,事倍功半。” “而景世子方才让过会儿加进去的两味药,合起来的话能够反过来沖抵荤腥,不解药力。而且这两味药与原本的十几味药材还互无抵消作用,却是极妙。” 姜柏奚想了一下,才受不了地对着屋檐儿翻了个白眼儿,“不就是她纵着那个木头人儿吃了肉么,亏她也能想得出来。” “岳麋山一派的医术自然不是徒有虚名的。” “可把那个木头人儿美死了,有这么个懂医术的媳妇儿。”姜柏奚轻哼一声,语气有些发酸。 “阿奚,我说过了,你也可以美的。” 末歌笑了笑,摸着鼻子道:“我的医术虽不如景世子,但也是能拿得出手的。” 姜柏奚桃花眼刚一亮,末歌又道:“你若出去跟人打架,被打了个鼻歪眼斜的回来,我也定能帮你扶正。” 第195页 “……” 姜柏奚抬手就是一个弹绷儿,再次扑过去咬人。 末歌轻轻笑着接住人,拢她入怀,将这个炸毛的吻一点一点变得温柔起来。 瞅着屋外终于有所安静,景染放下捂在长孙祈沐耳朵边的手掌,心下臭骂了姜柏奚几句。 真是没出息的死丫头啊,被吃得死死的。 她低头看着长孙祈沐,将人揽进怀里刚刚闭眼,原本以为已经乖乖睡着的人却是忽然出声道:“故事。” 景染:“……” 她半撑起身子,看着身边这人明明是迷糊却不容糊弄的眸子忽然有些好笑,“不睡觉么?” “不睡。” “故事。” “好,故事。”景染无奈揉了揉眉心,微微坐起来倚在床头,侧身揽过长孙祈沐,想了想道:“这回讲个长的给你听好不好,每天讲一点儿。” “好的。”亮晶晶的眸子似是满意,连语气都重新变得软糯起来。 景染笑着伸手覆上她的眼睛,道:“闭上眼睛听,要不然待会儿听得再睡不着了可如何是好。” “好。”绵软的睫毛在景染手心刷了刷,最后乖觉闭了起来。 景染笑着移开手,缠了她的一缕发丝绕在指间后,才低低缓缓地开口,“ 诗曰: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闢从兹清浊辨。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她并未特意改用讲故事的语气,而是就照着平日里说话时浅浅流动的嗓音,微微减慢了速度和声调,一字一句地极为好听,好似吟唱。 长孙祈沐刚听完这首诗便笑了起来,道:“是和你平日里爱看的那些话本子一样的奇闻野谈。” “对,”景染手指在她唇上抚了抚,低笑,“不许说话。” “不说。”一本正经的点头,连嘴角的弧度都剎那间收了起来,好似在执行什么重要的命令。 景染快要被她逗乐,挪开视线看着床幔才继续开口:“盖闻天地之数,有十二万八千……嗯……十二万九千几百岁——” “是八千还是九千?几百又是多少?”不说话的人又忽然出声,还睁开了眼睛眨了眨。 “……说了不许说话。”景染微郝,绷着脸去蒙她眼睛。 长孙祈沐眼波晃荡地觑了她一眼,嘴角勾了勾。 “黑心眼儿。”景染刮刮她的鼻子,莞尔道:“我记不大清了,总之你晓得是很多很多岁便是了。” 长孙祈沐抿起嘴乐,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知道了。 景染继续讲起来,“感盘古开闢,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世界之间,遂分为四大部洲:曰东胜神洲,曰西牛贺洲,曰南赡部洲,曰北俱芦洲。这部书单表东胜神洲……” 随着故事的深入,长孙祈沐的呼吸声渐渐趋于平和,景染轻轻拍着她的身子,声音一点一点放轻,最后自然而然地停了下来。 长孙祈沐没有动,眼睫也乖乖贴着眼睑,景染看了一会儿,俯身在上面亲了亲,躺下身子将她搂进怀里。 “景染。” 过了许久,一直没有睁眼的人忽然低声出声。 景染揽着她的手臂动了一下,应道:“嗯?” “有没有什么要问我。” 窗侧种植的大片紫竹和着仍旧淅沥的雨丝沙沙作响,景染在无端静谧的柔和中想起当日在德钦王府的芝兰苑,她曾问这人想问什么,这人却只字未提,只是轻轻给了她一个吻的触碰。 那是她们之间的第二次亲近,也是让她心口陡然塌陷的一次亲近。 “没有。” 景染感受着怀里的身子几不可查的放松,无数种复杂的情绪瞬间交织为一种名为怜惜的情感,她紧了紧手臂,声音轻若呢喃,“乖,睡罢。” “好。” 第92章 暗中依附 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夜未曾停歇, 暖润的空气中终于有了些许微薄的凉意。 三更天的时候, 景染听着身边均匀的呼吸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了无睡意的眸子一动不动看着头顶轻薄的帷幔。 窗外的竹林摇曳声沙沙作响, 景染静静睁了一会儿眼,周身无声溢出温暖雾霭的青色光晕, 她未曾偏头,任由这些青雾丝丝缕缕地扩散, 最终将身边的人缠绕包裹起来。 两人的面容逐渐在雾霭的笼罩中趋于模糊, 景染在被中寻到长孙祈沐的手掌轻轻牵住, 再次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直绵延的雨势似有减小,声音逐渐势微。 第二日的辰时过半, 长孙祈沐才在略微转亮的光线中醒了过来, 身旁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床铺摸起来只余淡淡残凉。 她缓缓坐起身,柔软的长发均匀铺洒而下, 落在耳边肩头,令她原本清透的容颜在浅淡昏暗的床幔之间看望不清。 “睡够了么?”床幔忽然被无声轻轻挑开, 随之温暖的手掌贴上脑袋摸了摸。 长孙祈沐偏头看向景染, 唇边弯起淡淡的笑, 她歪了歪脑袋,问道:“你去哪儿了?” “去接替末歌和姜柏奚熬药了,她们一夜未睡,刚刚歇下。”景染倾身搂住她,低头问道:“起不起?” 第196页 “起。”长孙祈沐点点头, 下一瞬便被一件薄薄的风裘包裹起来,随即跑到了景染怀里。 她眨眨眼,看着景染的下巴,“药熬好了么?” “好了。”景染抱着她绕过屏风时顿了顿,偏头想起什么般笑了笑,才继续抬步。 “那,苦不苦?”长孙祈沐又继续问。 景染垂眸睨了她一眼,抬头笑,“约摸是苦到没边儿的。” 长孙祈沐:“……” “不过我给你准备了蜜饯,要不要?”景染又道。 长孙祈沐笑了起来,乖巧颔首,“要的。” 景染倾身亲了下她的脸颊,笑着将她放上软榻,正在洗漱时,窗外忽然传来罗译刻意压着的声音,“世子!” 景染将浸在清水中的帕子捞起来拧干,扭头挥开了窗户,“何事?” 罗译一夜未睡的面孔现身在窗外,他看到景染身边的长孙祈沐,先是愣了愣紧接着面色一喜,行礼道:“公主!” 长孙祈沐点点头,重复了一遍:“何事?” 她话音刚落,景染便转身将帕子覆到了她的小脸上,轻轻抹了下才旁若无人地细緻擦拭起来。 罗译嘴角一抽,连忙撇开脸,禀报导:“您昨夜让我查的事情属下已经查出,醉仙阁与它隔壁清音坊昨日分别落住了西延王康谷,和南疆的大公主叶玫。” “知道了,”景染看着手底下的小人儿不说话,想了想出声道:“你先下去罢。” 罗译应声退了下去,景染又将帕子放入清水中拧了一遍,才转头问道长孙祈沐,“你原本可是打算收拢这二人,藉以掌控南疆和西延?” 长孙祈沐眼前一黑,等到景染手中的帕子挪到下巴才睁开长睫,只是幽幽看着她不说话。 “嗯?”景染等了半晌没听到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后,手下动作不停地轻笑了一声,“放心罢,你再怎样露出小媳妇儿的模样,他们几个也是不敢笑话你的。” 长孙祈沐:“……” “现在可是我当家做主,谁敢笑话你我罚她进密室好不好?”景染一脸无辜,又补充了一句。 “……”长孙祈沐微瞪了她一眼,换来景染低低的笑,她转身将帕子妥帖搭好,走过来弯腰歪头,在面前人的小脸上吧唧亲了一下,柔声道:“乖,我哄你。” 长孙祈沐:“……你哄我的话,便餵我喝药好不好?” 她声音放地极轻,这个“餵”字也说得别有深意,听得刚刚准备敲门的罗伊脸色一红,连忙转身推攘着身后的罗曦离开,“走走走。” 罗曦:“???” 屋内的景染也是身子轻微一僵,罕见地迅速摇头拒绝,“不好!我可是专门让云灵去千里之外的颍川,给你叼回来了一小包颍七婆亲手做出的蜜饯,你定要好好尝尝才是。” 她正说着便有一团胖滚滚的白糰子不知从屋内哪个角落陡然升了起来,嗖地一声直直冲进了长孙祈沐怀里,仰着小脑袋“啾啾啾啾啾”个不停,似在讨赏。 长孙祈沐接住云灵,垂头瞅着它:“……” “你这胖东西,快去睡觉!”景染不满,一把上前将云灵捞了出来,扬手轻飘飘地掷进了床边的绵窝,同时反手将长孙祈沐揽进了怀里。 云灵从窝中挣扎而出,一双碧眼看了看已经被景染搂进怀里的人,又啾啾啾啾了一番,才好似不甘心地重新窝了进去。 景染顿时对着鸟窝得意挑挑眉。 长孙祈沐:“……” “是不是在想我小心眼儿?”景染拉人起身,替她细细整理着身上的轻薄风裘,故意学她以前的话低笑。 长孙祈沐莞尔,被景染拉着往外走,似乎心情愉悦地甩了甩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一对儿小心眼儿凑在一起,正是说明极为般配。” 景染被她逗乐,空闲的一只手抬起点了点她的鼻尖儿,“就你歪理多。” “哪里是歪理,是正理。”长孙祈沐固执纠正。 “好好好,是正理。” 景染笑,拉着人出门。门口的回廊下已经放置好了一整套的紫竹桌椅,桌面上摆放着一个还在冒着热气的小砂锅和几道看起来便颇为精緻清爽的小菜。 景染掀开砂壶盖子,舀了两碗清粥,用勺子将其中一碗舀地凉了些才推给长孙祈沐,挑眉道:“必须吃够两碗才能喝药。” 长孙祈沐眸光柔软地看着景染始终细緻妥帖的小动作,乖觉地点点头,将两碗特殊准备的药膳一一吃完。 景染满意摸了摸她的脑袋,紧接着将已经倒好晾温的药碗推给她。 长孙祈沐瞅了眼旁边放置的蜜饯,端起药碗闻了闻,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景染,“果然很苦。” 景染看着她的样子顿时心软起身,长孙祈沐却在她挪过来时忽然将碗端到嘴边,一口气喝完后便猝不及防地伸手搂住景染的腰,凑近吻了上去,柔软的舌尖长驱直入,恶劣地将景染口中的每一处地方都一一扫过才罢休。 景染顿时:“!!!” 离得极近的长孙祈沐能清楚地看到景染每一根眉毛都立即炸起的样子,她顿时眉眼弯弯地退开身子,一脸无辜地将桌上蜜饯给景染嘴中塞了一个,另外自己含了两个,鼓着腮帮子一咬一咬地看着她笑。 第197页 景染长长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之人弯成月牙的澄澈眼眸,觉着竖得再高的炸毛都要一一融化进去,只得无奈问道:“什么时候知道我不爱喝药的?” 长孙祈沐只是笑,“南冥二老刺杀你那次,你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都不愿给自己开药方,不是不爱喝药是什么。” “所以你竟如此黑心。”景染见她难得乐成如此模样,宠溺地伸手颳了刮她的鼻子。 长孙祈沐还是笑,含含糊糊地重复了一遍以前说过的话,“不黑,红的。”顿了顿,又道:“你说了要嫁于我,这世间凡为夫妻之道,自当同甘共苦,所以我方才所做,哪里不对?” “……真该让姜柏奚那个臭丫头出来看看你哪里木了,明明巧言善辩的很。”景染嗔了长孙祈沐一眼,抬手去捏她脸。 长孙祈沐任由她捏着脸,勾着嘴角唤了句“罗诺!” 想比罗译一直较为冷木的罗诺此刻脸上也微微隐了笑,出现在两人身侧行礼道:“公主,世子!” 景染见到罗诺出现,果然下意识松开了手,长孙祈沐顿时得逞般勾了勾嘴角,转头对罗诺道:“你不许笑,去给南疆的叶玫公主传话,朔北已经举国倾覆,下一个或许就是南疆,也或许是西延,留给她再观望的时机不多了。她若考虑好了,便过来找我谈。” “是!”罗诺接到命令后片刻不停地便飞身离开。 景染看着他的身形自蓑雨中消失不见,转头问道:“只传给叶玫,西延王康谷呢?” “西延早已经暗中依附乌荔了。”长孙祈沐又捏了个蜜饯放进嘴里含咬了一会儿,皱巴着眉头道:“酸。” “……”景染倒了杯清水给她,微微蹙眉,“西延已经依附了乌荔,什么时候?” “很早之前了。”长孙祈沐接过清水却没喝,如玉的手指在蜜饯里翻了翻,重新找出一个甜的来餵进嘴里,这才舒展了细緻的眉梢,道: “西延先王晚年久缠病榻,手下一堆王嗣斗地一塌糊涂。康谷当时身份卑微,身后又无母族和朝臣支持,靳鞅却偏偏在那时选了他,以一瓣千年雪莲让西延王多吊了几年的寿命,因此康谷才得了西延先王的青眼,最终得了王位。” 在去年冬日青越的宫宴上,景染当时便多看了两眼这个在坊间有着颇多传言的人,只是未曾想到原来他蛰伏成功的背后还有着这样一层缘由。 康谷登基至今已近五年,所以这场以天下为棋的谋局,到底是早早便已经拉开了序幕。 景染眉目染上昏暗,长孙祈沐也不再开口,静静喝着手中的茶水。过了约摸两炷香的时间,西侧的紫沙竹林忽然传来了一阵颇为轻巧的空气波动。 作者有话要说:  短道速滑真是看醉了。。。die 第93章 订立盟约 “倒是来得挺快。”景染瞧了眼西侧竹林, 回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清水。 长孙祈沐没接话也没吭声, 景染倒完水后抬头看了她一眼, 发现她又变回了端正而坐, 一脸冷淡的样子。 景染:“……” 隔壁房间,站在竹帘窗幕后的姜柏奚笑得歪倒在了末歌身上, 对她咬耳朵道:“这个木头人儿真是黑心透了。” 末歌不置可否,将她脑袋掰直, 两人一同透过窗帘往外看。 来的人确实是南疆的大公主叶玫, 她穿了一袭便装罗裙, 腰上缠着九节软鞭,轻功显然不错, 直直落身到了景染和长孙祈沐身侧的庭院, 身边并未带随从。 罗诺将人带到,便重新隐了下去。 此刻外面仍旧下着细密的雨丝,叶玫落地后却没动脚, 就站在雨中,目光自景染和长孙祈沐的身上来来回回, 眼中有一瞬的瞭然一晃而过。 她能够沉得住气, 廊下的两人自是更加静态自若, 景染没偏头,自顾自端着杯子慢慢喝水,长孙祈沐更是忽然面无表情地伸手,又准确捏了块儿最甜的蜜饯吃进了嘴里。 “……”姜柏奚差点儿背过气去,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儿, 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这两个人到底还能不能行,本太子都快要困死了。” 末歌摸摸她的脑袋示意她稍安勿躁。 外面的雨丝仍绵绵软软地下着,不一会儿叶玫的睫毛上便落了一层厚厚的水雾,令眼前闲态自若的两人逐渐看将不清。 她忽然动了下眼睫,眨掉睫上水雾,只是刻意挺着的身板依旧笔直,直直盯着长孙祈沐出声道:“九公主这般态度似乎并不是待客之道,看来我今日是来错了。” “何为待客之道?”长孙祈沐并未在意她强硬的语气,神色淡淡的反问。 叶玫神色不动,听着那道清清凉凉的声音紧接着又淡淡道:“客随主便是待客之道,宾客尽欢也是待客之道,客满而归亦是待客之道,所以——” “叶长公主想要哪种待客之道,在问这句话前可是想清楚了?”长孙祈沐拧头看着人,将指节倒扣在桌面随意敲了敲。 景染随意垂眸扫了一眼桌面,心下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人好似每次谈正经事情的时候都会习惯做这样的一个小动作。 叶玫却是没有这样乱想的闲适心情,她在长孙祈沐三言两语的几句话落便忽然紧紧抿起了唇,倔强地一言不发。 第198页 长孙祈沐这次没再给她多考虑的时间,扬眉提声道:“看来叶公主还未曾想好,罗诺,送客!” 叶玫脸色蓦地一白,一直仿若未曾参与到这场无声博弈中的景染,却在这时忽然出声道:“等一下!” 屋内的姜柏奚噗嗤一下笑出声,搂着末歌的腰懒洋洋趴在她肩上笑眯眯道:“这俩人都黑心透了,一个唱白脸儿,一个□□脸儿,妇唱妇随地欺负小姑娘。” 末歌本来没什么表示,听到最后才偏头拍了下姜柏奚的脑袋,“哪里是什么小姑娘,叶玫今年已经双十了,比景世子还要大上两岁。” 姜柏奚故意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嘴里咕哝道:“你这个死丫头,下手真狠,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我,你看看那个木头人儿是怎样疼我姐的。” 她嘴里虽这么唠唠叨叨数落着,手上动作却是半分没松,仍旧紧紧搂着末歌的腰。 末歌被她气笑,方才的假拍变成真拍,打得姜柏奚果真疼地嘶了一声后,才出声道:“你怎么不学学景世子,一天多让人省心,就你咋咋呼呼不安生。” 姜柏奚正要竖眉与她理论,景染凉凉的声音便传了进来,“臭丫头,你还不出来。” 叶玫猛然抬眼扫向剩余的几间屋子,在看到姜柏奚那张笑眯眯的桃花脸从门后闪出来时,下意识地小指微动。 姜柏奚和长孙祈沐这样的两个人能够共处在一个屋檐下,这代表了什么,其中的意味再为明显不过。 姜柏奚没错过叶玫的小动作,桃花眼闪了闪,大咧咧地打招呼道:“叶大公主好久不见啊,你上次跟本太子推荐的做鸡之法果真妙不可言,本太子还想着什么时候若再见面,定是要好生答谢你一番的。” 叶玫:“……” 景染嘴角抽了抽,做鸡……这臭丫头。 不过臭丫头是果真喜爱吃鸡,当日她赖进德钦王府住时景染便看出来了。 末歌也是脚步一顿,伸手往后拧了把姜柏奚的腰,姜柏奚顿时脸色一黑,被末歌托着又往前走了几步。 “叶长公主。”末歌对着叶玫微微点头示意后,便拉着姜柏奚一道坐到了竹桌前。 她笑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温柔,恬淡柔和,不似姜柏奚,整日里对着所有人都一副灿然的桃花脸,脸都快笑烂了。 景染从末歌身上挪开视线,又看向叶玫,道:“叶长公主是明白人,有些东西总是要眼见为实,如今我们为主的诚意既已让你看到了,想必便不需要我再多言。” 景染顿了顿,看着叶玫的脸色微有变化,才又继续道:“我只提醒你一点,你现下固然有两个选择,可以选沐儿,或者是靳鞅。而我们也未必只有一个。毕竟如今的南疆除了你,还有个二公主叶瑰在。” 眼见叶玫脸色又是骤然一变,景染丝毫未停顿地继续道:“所以如果你今日来的本意是想跟沐儿谈条件,我建议你还是就此走人,将你的条件留到乌荔去谈,而靳鞅不一定应你,开弓没有回头箭,到时你若再想回头,未必还有你容身之地。 但如若你现下是抱着足够的诚意来投诚,等你和沐儿订立盟约之后,你再行请求,她未必不会应你一事。” 面色淡淡的长孙祈沐始终将眸光落在景染身上,见她不再开口,面上现出一丝柔软,倒了杯清水递给她。 姜柏奚桃花眼眨了眨,往末歌身上一歪,故意捏着声音说了句“末儿,我也想喝水。” 景染端着杯子的手一抖,捏起块儿蜜饯就朝姜柏奚的桃花脸上丢了过去。 姜柏奚笑吟吟地躲也不躲,末歌在最后一刻伸手,截住那颗蜜饯餵进了姜柏奚嘴里,又无奈地倒了杯水给她备着。 姜柏奚桃花眼顿时惬意地眯了起来,餍足地咽下蜜饯后满意点评道:“果真很甜,难怪你们二人平日里这张嘴好似抹了蜜一般,听得本太子……” 眼看景染又要丢她,这次丢的却是实打实的杯子,末歌连忙将倒好的水塞到姜柏奚嘴边,将她絮絮叨叨的话堵了回去。 似乎被几人忘记了的叶玫静静站在雨中,看着眼前这几个几近站在天下权势之巅的人相处起来却是如此的轻松惬意,内心最后的一丝犹踌在突然间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落在身上的绵绵细雨一般的柔软。 其实何尝不明白景染的恩威并施,但如此条理清晰,晓之以情的恩威并施,实在是难以让她抗拒。 叶玫忽然间动了动脚,一直分散着余光的姜柏奚以为她终于决定要走过来,刚得意地挑眉扭头,却见叶玫突然间就屈膝半跪在了原地。 姜柏奚骇了一跳,长孙祈沐倒是仍旧淡然地轻飘抬袖,隔空将叶玫扶了起来。 她虽昨日才受了重伤,可这轻飘飘的一扶仍旧让叶玫没有丝毫坚持的机会。叶玫神色变了一瞬又极快放松下来,就势站起身,改为郑重地弯身行礼,一字一句道:“我方才的失礼之处,还望九公主殿下见谅。” 长孙祈沐点点头,算是应了。 叶玫神色丝毫未放松,继续郑重出声道:“既如此,我叶玫今日以南疆王室血脉为誓,倘若将来战起有需,我南疆将举国相投九公主,若有违誓,不得好死。” 第199页 顿了下,叶玫又道:“还有,我自知能力有限,但总归自小从来未曾胆敢懈怠地修习了一些东西。九公主倘若看得起,我日后必定肝脑相随,万死不辞。” “叶公主这话就言重了,搞那么严肃做什么,来来来,快来这里坐。”姜柏奚不声不响地改了称呼,又勾起笑烂了的桃花脸,对着叶玫热情地勾了勾手,“你看看,在雨中站那么久,都淋湿了。” “……”景染白了她一眼,也出声道:“叶公主过来坐罢。” 她话落自然而然地起身坐到了长孙祈沐身边,腾出一个位置,长孙祈沐也自然而然地微微挪了一下,放在桌下的手轻轻牵住景染。 景染偏头看了眼她面上仍旧一脸淡淡的神色,不由觉着好笑。 既已起誓,叶玫也不再拿捏,点头走了过来,坐下身。 “叶公主有何请求,现在不妨直说。”景染端起杯子垂眼喝水,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叶玫神色微动,看了眼她又看了看长孙祈沐,心下忽然间掠过极为恍惚的羡慕,又觉着一直困惑着的事情似乎终于能够得解。 如此一个百般通透,又温润体贴的人,能够属意她,不足为奇,而能够得到她,也却是福气。 长孙祈沐瞥了眼叶玫,扣在桌面上的手指忽然又敲了敲。 叶玫闻声收回眸光,也偏头转向院角那株开得正好的海棠,开口道:“我有三个条件。” “叶公主的条件倒还真不少。”姜柏奚开玩笑般挑挑眉。 “不,我说错了。”叶玫收回目光,认真道:“是请求。” 长孙祈沐点点头,“请讲。” “第一个,是我个人的一点好奇。我知道朔北明面上虽是战败,无奈亡国。实际上却是藉此契机,以这种方式举国相投,我知道这其中必有隐情,奈何以我的能力,无论是猜测还是探查,眼下都做不到。”她说着停下来,看着长孙祈沐。 长孙祈沐点了点头,算是肯定她的猜测。 叶玫也点了下头,说出她第一个条件,“我明白我如今即便已经举国投诚,也许也不足以现在便知道这个隐情。我只请求,有朝一日如果到了能让我知道的时机,倘若那时我还活着,九公主能够解我疑惑。” “这个我应你。”长孙祈沐没有丝毫犹豫。 姜柏奚细緻的眉梢难以察觉地动了动。 “第二个,便是如若将来四海归一,九公主如愿君临天下。我不要高官厚禄,也不要封王拜侯,只求九公主派我在原南疆疆土上治理驻守。” “当然,也是倘若我还活着。” 长孙祈沐似乎随意瞥了眼姜柏奚,再次颔首,“这个我也应你。” “好。”叶玫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眉目却更加凝肃,声音也蓦然降低,“第三个,是请九公主帮我除掉南疆暗中的帝师,也是实际上早已暗中携天子以令诸侯的——南疆夜帝。” 一直神色浅淡的末歌都在瞬间抬眼,和姜柏奚,景染,长孙祈沐几人一同转头看向叶玫。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可能更不了,要拍拍屁股去上班儿了,emmm 第94章 南疆王蛊 南疆这个一直隐于人后的夜帝, 是景染近半年前便开始着手查的人。这个人, 无论是她父王二十年前所中的南疆王蛊, 还是八年前靳鞅中的噬心蛊, 亦或她回京之后所遭受地三番两次的刺杀,都跟这个见不得人的帝师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人年岁不在百岁之下, 武功绝顶堪比无回道长和慧忍大师,他屡屡暗中对数人动手, 目的恐怕已经不仅仅只是局限于南疆的弹丸之地。 “去年腊月, 你们进青越京城时, 你身后那辆马车中坐的就是这位南疆夜帝?”景染忽然问。 叶玫顿了一下,肯定道:“是, 叶氏原本历代都有两位帝师, 相互制衡。到了这一代,另外一位帝师数十年前便已死了,之后南疆王室子嗣凋零, 剩下这位便逐渐坐大,而我父王缠绵病榻半辈子, 等我能够掌势时, 王室已是表面光鲜亮丽, 实则大权旁落,早已无力回天。” 景染没接叶玫之后的一段话,偏头对长孙祈沐和姜柏奚道:“所以当日南疆进京,我们在花满楼想要揭开那辆马车帘幕时,对面第一楼天字一号房内横空阻碍我们的两个人, 一个是靳鞅,另一个便是西延王——康谷?” 长孙祈沐不置可否,姜柏奚倒是桃花眼眯了眯,啧啧道:“那个瘦秧子,没看出来还有如此武功,那尊金秧子倒是真会拉拢。” 靳鞅暗中拉拢了康谷,长孙祈沐便明里收服了叶玫,两人这一局,算是棋行各半,不分胜负。 所以景染没有在意这个,只是道:“靳鞅为何会帮这个南疆帝师遮掩,总得有原因。” “原因无非也就两个。”姜柏奚不以为意地闲散道:“第一,这个神神叨叨的帝师原本就是那尊金秧子的人,他进青越京城或许就是奉了靳鞅之命,增加去年冬日将你从青越带走的砝码。而且如果真是这样,那尊金秧子八年前在醉城自导自演被下了噬心蛊,故意引你去救的戏码,也就说得通了。” 她说着滑了长孙祈沐一眼,见长孙祈沐面色淡淡,半丝波动也无,不由撇撇嘴,继续道:“第二,那辆马车中原本应当坐的是南疆的二公主叶瑰,当时既然莫名换了人,那替马车中的人遮掩便是替叶瑰遮掩。而去年南疆进京前几日,乌荔的驿馆前与乌荔三皇子纠缠不清的女子,经你查实过就是叶瑰。由此证实,那尊金秧子早早就选中拉拢了叶瑰,因此之后帮她遮掩,也能解释过来。” 第200页 景染听姜柏奚说完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继续看着叶玫问:“叶公主,据你所知,这其中又是怎样的?” 叶玫似乎认真想了一下才摇摇头,“帝师势大,早已脱离王室掌控,他是否已经依附了靳长公主,我确实不知。至于叶瑰,是去年我率使团入青越,原本未曾打算带她,可后来临出发时她也执意要一同出使,便临时加了她的马车。后来路行一半,她人又忽然不见,我只得一边先以空马车遮掩,一边暗中派人追寻,发现她早已暗中提前到了青越京城,之后我进京时,她便偷偷回了驿馆,至于别的东西,我也未曾查探出来。” 姜柏奚瞥了叶玫一眼没理会,自顾自抬手给自己和末歌倒了两杯水,景染看着她的动作,开口道:“所以叶瑰是否早已和靳鞅有了联繫,你也不知?” 叶玫头摇地很干脆,“叶瑰自小聪明机灵,远甚于我。所以我虽大她几岁,她的势力却与我不相上下,因此她暗中所做的事,我自然查探不到。” 景染点点头,没再追究,问道正事,“叶公主,那你作为南疆的嫡系一脉,对南疆王蛊掌握多少?” 长孙祈沐淡淡抬眼,姜柏奚也停了喝水的动作,几人再次一同看向叶玫。 谁料叶玫又是摇摇头,“南疆王蛊原本是南疆王室的不传秘术,可是自我父王那一代,他因自小病弱并未修习,而到了我和叶瑰这一代,帝师已然势大,并未传给我们。” “叶公主这公主当得还真是当得舒坦,以身作则地示范了什么叫做徒有虚表。”姜柏奚突然被气笑了,嘲讽道:“如此这般,叶公主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学到,那若如你所言地除掉了南疆帝师,你南疆传承千年的蛊术自此之后岂不是要自这世上失传了,你就不犹豫,不心疼?” “南疆蛊术众多,大部分有用的医蛊我已悉数修习,至于像王蛊那一部分,多是害人的术蛊,失传也罢。”叶玫只是抿唇看了姜柏奚一眼,神色还算平静,并未因她的话而恼怒。 反倒是景染虽面上虽未显情绪,手上还是抓了一把蜜饯塞进姜柏奚嘴里,示意她少说话。 姜柏奚不高兴地鼓着腮帮子,大力咬合,好似嘴里咬地不是蜜饯而是叶玫。 “你虽并未掌握,可南疆一直以擅蛊着着,王蛊是万蛊之王,你总该比常人多了解一二罢?”景染这次并未再淡淡揭过,再次开口问道。 叶玫应声:“王蛊所涉甚多,你们未曾修习蛊术,有些东西难以三言两语说清楚,景世子具体想知道哪方面,可以问我。” “好。”景染颔首,直直问:“我只想知道,南疆王蛊是否当真如外界所言,并无解法?” 叶玫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平静的神色略有波动,虽然有些犹豫,还是诚实肯定道:“无解。” 姜柏奚的桃花眼骤然变冷,叶玫未曾注意她,话落后又紧接着道:“不过这种术蛊,需母蛊和子蛊配合使用,只要子蛊一直离母蛊不远,中蛊之人便无性命之忧。” “子母蛊?”景染突然凝眉,紧接着转向长孙祈沐,又看向姜柏奚。 三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南疆帝师以身养蛊,而子蛊又下在德钦王体内,所以若是这样的话,不仅这些年来德钦王和德钦王妃的隐情下落得解,亦说明南疆那个帝师现下就在醉城。 叶玫虽不懂三人反应为何,还是识相起身道:“既如此,我是俗人,还望九公主给我个信物安心,我今日便不叨扰了。” “还要什么信物,饮酒盟誓便是了。”姜柏奚收起脸上神色,大咧咧地提议。 古人重礼重誓,饮酒盟誓的庄严确实不输信物,叶玫点头应允,“我随九公主,九公主若可以我自然愿意。”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姜柏奚摆摆手,立马扭头吩咐道:“蓝歌,搬一坛酒来!” “你说可以管什么用。”长孙祈沐不理姜柏奚,牵着景染的手转头笑吟吟看她,软声道:“可不可以?” 景染挑眉,“喝多少?” “一杯。”长孙祈沐笑意盈盈。 景染不为所动,瞅着人不说话,长孙祈沐垂头轻轻嘆了口气,眼底仍旧勾着笑意,“那只一口,行不行?” 景染笑起来,虽仍旧没吭声,却是挥袖将蓝歌搬来的一坛酒招到了手上,拍开封泥后倒满两杯,紧接着往第三个杯子里看数倒了一口。 她放下酒罈后,右手指尖儿溢出一缕气线,将左手划开一道口子,将血滴进了两个满杯。 长孙祈沐垂眼看着面前分到的一口:“……” 叶玫眸色也略显奇妙,看了两人几眼后,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巧的匕首,也割开手掌往两个杯子滴了几滴血。 “沐儿刚受了伤,叶公主昨晚也看到了。这杯酒我来替她喝,是一样的。”景染没有询问任何人的意见,就这样理所当然,又自然而然地滴血入杯后,将酒杯端了起来。 长孙祈沐偏头看她,眼里涌出无限柔软的波光,乖巧将眼前的酒杯端了起来。 叶玫又看了看两人,笑着点头,三人一同举杯饮酒。 姜柏奚故意露出一脸牙酸的表情,啧啧啧了几声,见没人搭理自己,岔气地扒拉过酒罈给自己和末歌也倒了一杯。 第201页 然而她正要喝时末歌却忽然拉住她的袖摆,温柔笑了笑,将自己面前这杯与她手上那杯调换了一下,轻声道:“我不喝,你喝这杯。” 姜柏奚顿时眯眼,瞟向长孙祈沐,“木头人儿,你竟敢又给本太子下药?” 长孙祈沐没搭理她,看了眼她身旁的末歌,拉着景染起身,递给叶玫一片极为轻薄的花梨木的木牌,道:“叶公主先回罢,我若有事自会找你,你若是找我的话,寻到天下间任意一家第一楼,将这块儿牌子交给掌柜的便可。” 叶玫接过木牌,点头示意后,便点足离开了。 长孙祈沐也不管屋外二人,拉着景染便进了屋子,一路直直绕过了屏风。 景染扫了眼还未曾打理的床铺,想着再睡的话倒是方便,不由轻笑一声。 长孙祈沐整了整被子,铺平后掀开一个角,转身坐在床塌边沿儿,对景染招手,轻声道:“过来。” 景染挑眉,依言走近她,低头笑问:“你这个小酒鬼,今日是想喝点儿酒做什么,嗯?” 长孙祈沐软软抱着她的腰,仰头道:“想睡觉,这个可不可以?” 景染抬手摸了摸她略微有些热起来的脸颊,指尖儿忽然瑟缩了一下,伸手去解她的外衫。 “乖,你先睡,我去熬下一副药。” 长孙祈沐松了下手,乖乖任由景染脱下外衣后又立即缠上的腰,摇摇头,“让罗伊去熬,你不陪我,我便不睡。” 景染好笑,俯身将她塞进被子里。长孙祈沐顺势搂住景染的脖颈,眸光潋潋,凑近了去亲吻她。 景染心下一软,配合地低下头与她接吻,这人生病的样子如此软糯黏人,讨人怜惜讨人疼。 两人这般吻着吻着,景染又被褪去了衣衫腻上了床,她在迷迷糊糊间将手从这人襟口收了回来,半压着她的动作,亲昵轻喘道:“你瞒了我第一楼是你的产业,将她开在花满楼对面儿与我抢钱,这件事儿我还未曾与你算帐,你竟又将我拐上床,嗯?” 长孙祈沐又勾下她的脖颈,缠着她亲了亲,才将脑袋蹭在她的脖颈,轻笑道:“我说过了你若嫁我,都是你的。” “那你也是我的,合该听我的话才是。”景染点点她的鼻尖儿,抽身离开,去披外衣。 “去哪里?”眼见袖摆又被攥住,景染心口软成水一般低头给她理了理被沿儿,“去嘱咐罗伊熬药,另外吩咐麟琴立即去南疆——拿到南疆玉玺。” 长孙祈沐闻言松了手,一动不动看着她,“我等你回来继续给我讲西游记。” “好。”景染笑着点点头,抬步走了出去。 第95章 天道轮回 景染推开门, 迎面的草木幽香醒人肺腑, 门口的竹桌前还坐着姜柏奚和末歌。 她想了想, 转回去将窗户打开了一扇才再次走了出来。 姜柏奚端着杯子喝水, 顺带睨她,“我还当你进去便出不来了。” 景染居高临下地侧目, 在桌上所剩不多的蜜饯里挑出了最后一个方才长孙祈沐一直吃的那种餵进嘴里,才随口道:“不是困了, 还不去睡?” 她漫不经心的动作和语气, 气地姜柏奚一把将剩下的蜜饯全部扒拉到面前, 也胡乱塞了一个进嘴,瞪她, “你眼里现下除了那个木头人儿还有没有别……嘶……” 景染好整以暇地上下欣赏了一遍姜柏奚戛然定格的脸色, 看着她拧巴成一坨的脸色就觉着舒心。 她轻笑一声,好心递给姜柏奚一杯水,胳膊肘压着她的肩膀低头道:“长孙祺灏被俘那日曾对我说了一句话, 你猜猜是什么?” 姜柏奚吐出酸不拉几的蜜饯,喝水的动作一顿, 景染拍了拍她的肩膀, “放松。”然后继续道:“他说, 我一日不死,他一日便坐不上那把椅子。” “我的好妹妹,你说说,他这句话什么意思?” 景染说完直起身子,姿态闲适地睥睨着姜柏奚。 姜柏奚桃花眼转了转, 打量了一遍景染看不大透的脸色,含糊道:“就那个意思呗。” “那个意思是哪个?”景染不接受糊弄地反问,同时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你说,他若是知道暗中还有个你的存在,还会不会一门心思地想着除掉我便万事大吉了。” 姜柏奚安静了须臾,忽然有些懊恼地揉了揉皱巴的脸,语气不佳道:“你怎么不去逼问你媳妇儿,凭什么所有的事儿都得本太子背锅!” 景染用鼻子哼了声,一巴掌豁上姜柏奚的脑袋,半分没有留力,“所以你现下眼里还不是只有她,哪里还有我这个姐姐?你们暗中传信也好,结盟也罢,再加上商量什么事情全部都是背着我的,我还没有找你算帐,你倒敢整日里跟我咋呼,臭丫头。” 姜柏奚原本多多少少的不服气,这下顿时被景染一巴掌给打地焉儿了下来,再不能憋屈地揉着脑袋一言不发。 景染看她老实了,又轻哼了一声,抬步走出檐下,远远懒散地丢下句,“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姜柏奚气地要死,望着她清隽的背影融入雨中,小声骂道:“这个死女人不知道随了谁,整日里那么聪明做什么!” 第202页 末歌无奈起身,替她揉了揉脑袋后拉人起身,“走罢,去睡觉。” 屋内的长孙祈沐睁眼听着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逐渐消弭不见,直直望着幔顶的脑袋忽然偏过埋进了枕头里。 养伤的日子过得格外快,用姜柏奚吟诗弄月的话来说便是,时光飞逝,月流如水。 十日后,仿若缠绵了整个春季的细雨终于将将停歇下来,姜柏奚沐浴在庭院和煦的日光下,手舞足蹈地表示:如此大好风光,定要好生庆祝一番。 末歌眼角一抽,走上前制止了她更加丢人的动作,牵着这只被憋坏的小动物,转头对廊下的景染和长孙祈沐询问道:“九公主,景世子,我带阿奚出去转转,你们可要一同?” “一起一起啊!”姜柏奚从末歌身后探出脑袋,着实活像只动物似得咧咧道:“好不容易那个什么劳什子的百花节过去了,现下正好是四月庙会,我们今日转上一日,明日便启程出发如何?” 长孙祈沐偏头看景染,虽然面上惯常是待万物皆不上心的清清淡淡样,可景染如何能不知道她的姑娘最是喜欢这些小热闹。 她认真想了下,牵着人一同下了台阶,对姜柏奚和末歌道:“现下南疆那个帝师说不定还在醉城,我们不要走散。” “什么劳什子的帝师,不就是个玩儿蛊的。”姜柏奚嗤了一声,几人一同抬步往外走,“他要是出现作妖,本太子就将他剁了餵蛊。” 景染瞪了一眼她嘴上惯常没谱的样子,“正是因为那个蛊,爹和娘这些年来只得到处跟着他,却始终无法动手去除他。同样我们若和他打了照面,他能没有顾忌地对我们下死手,我们却杀他不得。失之毫釐差之千里,这一来一去,我们便落了下手。” “更何况,即便知道他在醉城,这近十日来我们却始终没查到他的落脚之处,足以说明他的能耐不可小觑。”景染听着外面街道上隐隐传进来的熙攘声,又补充了一句。 姜柏奚小声咕哝了两句,转瞬就好似被风吹得无影无踪了,景染偏头看了她一眼,几人再未开口说话。 到了门口大街,人流果真潮涌熙攘,嘈杂之声不绝于耳,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前些日子夜晚的百花节祭花神。 “眼下全天下到处都是农忙时节,这醉城可倒好,百姓是一个热闹换着一个热闹来,也不知道到了秋末是不是都要一起去吃土。”姜柏奚侧身躲着身边拥堵的人流,语气不免有些咋舌。 末歌拧了她一下,“醉城以酿酒之艺闻名于世,其好酒有市无价。现下全城所储的经年陈酿,不说全部拿出来,就只单单拿出十坛,所能换回的粮食也够全城百姓吃上百年无忧了。” 姜柏奚撇撇嘴,桃花眼变得深邃,“所以如此一座不算大的城池,既兵强马壮,又富可敌国,如何能不是一个异数。” “而且能统领这样一座城的背后之人,又如何能是泛泛之辈。” 几人都知道她的意思,却默契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姜柏奚昂头看了眼四周,拔高声音道:“人流大多都在往城西走,约摸那边儿有城隍庙,过去看看?” 她虽是询问的语气,却在话落后便直直拔地而起,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末歌无奈地起身跟上。 长孙祈沐偏头问道景染,“你的武功恢复到几成?” 景染看着姜柏奚离开的方向,道:“七成。” 长孙祈沐没再说话,却十分自觉地将手伸到了景染手里。 景染轻笑了一声,拉着她同样点足起身,朝城西飘了过去。 姜柏奚已经不见了踪影,城西的半坡斜山人山人海,坡顶几座接连而踵的寺庙中传出阵阵梵音,诵经吟唱声不绝于耳。 整座寺庙连同寺前大院的一座九层宝塔周围都萦绕着缭绕的香火雾气,到处都是跪拜祈福的百姓。 “这臭丫头。”景染飞快扫过一颗颗接踵的人头后直接上了坡顶。 姜柏奚闲闲拽着末歌挂在寺后的一棵歪脖子树上一荡一荡的,看着景染跟上来后便笑吟吟地跳下了地。 景染瞪她一眼,拉着长孙祈沐紧接着坐上了还在摇晃的树枝,抬眼朝寺前的大院眺望。 大部分人流主要集中在三个地方,一个寺庙内的神像,一个不知供奉了何处佛骨舍利的九层宝塔,另一个便是院西背山处的一棵极为枝繁叶茂的祈福树。 “走,我们去瞧瞧那棵树。”几人自是对祈神拜佛不感兴趣,姜柏奚见景染朝西处看,便也远远瞅着那棵树兴致勃勃地提议。 景染没搭理她,将视线落在了树后连绵起伏的群山上,重重峰尖身影朦胧,周身云雾缭绕,宛若九天仙境,如梦似幻。 这处云雾山,便是三国交界的地方,也是麟琴再三提起的——云水涧的所在地。 不过据麟琴说,云水涧藏址隐秘,其内合纵连横,其外布阵众多,百折连环,若无人领路,绝非常人得以探寻进入。 而现下麟琴已被派去南疆暗夺玉玺,这个原本打算顺路去探望一次的地方,註定这个要落了空。 长孙祈沐也顺着景染的视线看了眼云雾山,神色淡淡,半丝波澜也无。 第203页 “玉美人儿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姜柏奚见景染半天吭也不吭,不满地仰头竖眉。 “走。”景染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拉着长孙祈沐的手跳下树枝,四人一同朝祈福树走了过去。 这棵树与其他的祈福树并无多大的区别,是由信徒在特殊的纸条上写出想要留下的笔墨,之后再将纸条挂上树枝。由于这棵树十分粗壮又很是枝繁叶茂,虽然来树下祈福的游人信徒络绎不绝,但树上仍有许多空余的地方等待着去承载一个又一个的虔诚心愿。 长孙祈沐静静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忽然拉着景染朝一边的香案前走。 “绵儿可是想写?”景染看长孙祈沐往案上留了香火钱,又取过两张纸笺后,偏头问她。 “你写不写?”长孙祈沐眼里带笑,静静看着景染。 景染总觉着她近日好似因着受伤的缘故格外乖觉暖润,不自觉引得人想抱了抱她,亲一亲她,疼一疼她才好。 她也笑了笑,从长孙祈沐手上接过一张纸,“绵儿写我便写。” “好。” 两人各自在案前铺纸执笔,景染随意抬眼看了下四周,大部分人都在以最虔诚的姿态,写着最坚忍的祈愿。 她忽然想起佛家最常说的众生皆苦,而苦有形形色色,最是求而不得。 她收回视线,见长孙祈沐也在看着那些人,许多人将东西写好后,便悄然折了起来,好似不示于人前,便能够愈加灵验。 “绵儿写什么?”景染看着她的侧脸,下意识地轻声问道。 长孙祈沐收回视线回望景染,不假思索地轻轻一笑,“我们一起写,写完再看。” “好。”景染笑着点头应她,两人一同偏回头落笔。 景染刚刚写了一斜撇的时候,长孙祈沐却忽然头也不抬地出声,“绵奕。” “嗯?”景染偏头,看她已经在纸上写出了一个景字,不由笑着回头,依言将长孙的长字换成了绵,将原本要写的祈沐换成奕。 她写完回头,见长孙祈沐已然落笔,微微偏过的脑袋笑意温柔,如纸上的绵奕二字一般,整个人都被无比柔和的日光包裹笼罩。 而她面前的景染二字,端端正正,入木三分,在最后的一捺末尾,有着收笔时独有凝聚的细小墨迹。 景染将两张纸笺一同提起,来来回回看着上面并排的两个名字,轻轻勾起了唇角。 这世上权势高位熙熙,犬马声色攘攘,而她们唯一所求,却独独只有彼此罢了。 “我去挂起来。” 她说着便要点足而起,长孙祈沐忽然拽住她的袖摆,柔声轻笑,“要搭梯子上去挂才会灵验。” “这样?”景染挑挑眉,如她所言朝树下走去,“那便搭梯子。” 长孙祈沐站在树下,定定仰头看着景染将两张纸笺并排挂起,暖金色的日光透过树叶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柔和的光影,温暖异常。 “你以往偏是不信这些姻缘道法,如今又如何信了?”景染下了木梯,宠溺地颳了刮长孙祈沐的鼻尖儿。 长孙祈沐笑着回望景染,轻轻捏住她的手腕,“姻缘道法我却是不信,不过天道的轮回命数,就姑且再信一回罢。” 她今日笑得比往常平日里加起来都多了许多,末歌都看得心下柔和起来,她偏头问姜柏奚,“阿奚,你想写么?” 姜柏奚一脸不以为然地嗤道:“什么姻缘道法,天道轮回,本太子偏是不信,都贵在人为罢了。” 末歌似乎有些惋惜地看了眼树顶,提议道:“那便随意走走罢。” 几人点头,一同顺着偌大的庭院随意走走停停,在经过一棵老榆树下算命的摊位前,景染忽然停住脚步,偏头看了过去。 第96章 遗漏一签 今日大大小小的摊子前都是人流穿息, 络绎不绝, 唯独这处冷冷清清, 只有一个头上斜斜插着木簪的老道随意坐靠在老榆树下, 身上道袍松松垮垮,皱皱巴巴, 连鬍子都翘地乱七八糟。 树下只随意靠了一支竹架道藩,而这老道正神神在在地将一柄拂尘揣在怀里, 倚树假寐。 景染只偏头看了一眼, 便牵着长孙祈沐走了过去。 诶?姜柏奚看了看景染, 也拉着末歌也跟了上去。 “几位请回罢,我老道只堪合眼缘之人。” 几人往树下走了没几步, 原本在假寐的老道忽然睁开眼睛, 闲闲瞅了几人一眼,将拂尘甩起来摆了摆。 景染顿住脚步,挑眉指了指身旁的长孙祈沐, “她不合你眼缘儿?” 老道懒懒打了个哈欠,扬起宽大的袖袍摆了摆。 “那她们两个呢?”景染指向身侧的姜柏奚和末歌, “可合你眼?” 老道似乎懒得应声, 重新闭上眼睛, 随意摇了摇头。 景染眉头挑得更高,“那我呢?” “不合。”老道歪着身子,懒洋洋哼唧了一声。 景染忽然笑了,噼手就对着老道挥出了一掌。 老道的身影眨眼间自原地消失不见,姜柏奚桃花眼眨了眨, 景染拉着长孙祈沐一边转身一边对着身后再掌噼出一掌。 “臭丫头!”老道臭骂了一句,蓦地腾空而起,手中拂尘轻轻一甩便化解了景染噼出的力道。 第204页 他落地后翘着本就乱七八糟的鬍子瞪眼道:“你还懂不懂尊师重道,毁了师门卦藩还要杀我老道不成?” 姜柏奚一双桃花眼登时眨地更欢,感兴趣地来来回回瞅了老道几眼后不由嘴角一抽,原来全天下人都传得神神叨叨的无回道长竟是个干巴老头儿。 “我不是不合你眼缘?”景染冷哼了一声,再次毫不留情地抬手去噼,“不合你眼缘你将我拐上山做弟子!” 无回道长气结,顿时飞身而起,破口大骂,“臭丫头!你再不懂得尊师重道,为师就将你逐出师门!” 景染丝毫不为所动,跟没听到一般一掌噼完再来一掌,而且隐隐带了灵力,一时将无回道长打地上蹿下跳。 姜柏奚顿时笑出声,笑眯眯地咧嘴点评道:“没成想这玉美人儿的师父竟还如此有趣。” 无回道长顿时瞪了她一眼,“你这毛丫头才多大,竟敢说风凉话?” 姜柏奚桃花眼一眯,忽然扬手也跟着景染一起噼出一掌。 “……”末歌连忙拉回她的手,顺带对着她腰后拧了一下。 “……嘶。” 看着姜柏奚龇牙咧嘴的样子,无回道长顿时乐了,只是嘴角刚咧开景染的掌风顿时便到了眼前。 “臭丫头她媳妇儿,你还想不想要见面礼。”似乎是躲累了,无回道长这次无赖一般直直往地上一坐,面无表情地对着天上翻白眼儿。 一直安安静静的长孙祈沐闻言眨了眨眼,轻轻牵着景染的手心挠了挠。 景染顿时停下动作,偏头看她一眼,见她神色温柔的样子不由紧了紧手掌,看回臭老道,扬眉道:“岳麋山都快被你败光了,你还有拿得出手的见面礼?” 无回道长不满地白了景染一眼,鼻孔朝天,“你这臭丫头如此有钱,得了个媳妇儿更是有钱,还至于惦记着师门那点儿底子?” 景染顿时又被他气笑,长孙祈沐则是嘴角抽了抽。 “你这次下山做什么?”见那臭老道故意拿乔,景染偏不顺着他的意拐了话题。 “你这臭丫头能满天下的游山玩水,还不兴我老道也下山来找找乐子。”无回道长脸不红气不喘地咧咧。 景染见周围已经有人注意过来,顿时压抑住翻白眼儿的冲动,拉着长孙祈沐往前走了一步,板着脸伸手道:“那就赶紧给见面礼,给完走人,去问你的花寻你的柳。” “见面礼也是给我徒媳妇儿的,你个臭丫头伸什么手!”无回道长意有所指,一巴掌将景染的手打了回去,就大咧咧坐在地上上下打量着长孙祈沐,一双老眼精光四射。 景染顿时不喜,再次扬手拍他。 长孙祈沐拉住人,沉静地低头看着无回道长,唇边鞠出一窝笑,“见面礼也得看什么东西,是否值当。” 无回道长哼了一声,手中瞬间出现一个东西竖在眼前,晃了晃才悠悠道:“这是半年前你们在慧忍那老和尚那儿摇的那筒卦签,这臭丫头没摇出来那支,你说值不值当?” 姜柏奚顿时想起当日慧忍大师说有一支签被无回道长早早拿走了,她凝目看过去,见果然是当日那副卦签中,最终缺少的那支。 长孙祈沐将目光落在卦签上看了看,忽然笑着撩起衣摆,跪地对臭老道行了三拜礼,笑着随景染唤了声“师父。” “这样才乖……”没等臭老道美多久,景染不高兴地拽着人起身,替她扫了扫衣摆,语气不佳地瞪着臭老道,“礼都受了,赶紧给东西!” “臭丫头。”无回道长眼珠子一转,看到景染顿时咕哝着破口大骂,将签子递到长孙祈沐面前,意味深长道:“这支签在这儿总不会跑了,就跟这签上的命数一样,无论怎样逆天去改,也是一早便定好的,你看与不看,何时去看,也总归是一样的。” 长孙祈沐接过签子后用指腹摩挲了一下背面繁复的花纹,若有所思地将它直接收了起来。 还等着看上面内容的姜柏奚一愣,顿时出声道:“木头人儿,你不看?” “至少现下,先不看。”她低低的声音好似在隐忍什么。 姜柏奚拧了拧眉头,又转向景染,“玉美人儿,你也不想看?” 景染从长孙祈沐脸上挪开视线,撇了眼姜柏奚,“不过是支签子,半年前抽的时候也没见你如此在意。” 姜柏奚顿时一噎,剜她一眼,“这支可不是普通的签子。” 景染笑了一下,“有什么不普通的,不看的话,我还能不是我了不成。” 姜柏奚竟然觉着她这两句话无可辩驳,只好轻哼一声,压下心中好奇,将两只袖摆甩地左右飘舞,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末歌往长孙祈沐怀里看了看,没说话。 “既然见了徒媳妇儿,我老道便走了。”无回道长似是欣慰地胡乱缕了缕鬍子,直接从地上飞身而起。 “等一下!”景染说话间见人半丝不停顿的已经飘出了一丈,顺手拉出姜柏奚袖中长练便缠了出去,勾住无回道长的腰,提声问道:“你去哪儿?” “自然是去寻花问柳。”无回道长身形被勾地一顿,顿时翻了个白眼儿。 第205页 不正经地臭老道!景染没好气地继续道:“南疆有个擅蛊蹿权的帝师,而且近日来了醉城,你可知道?” “一个痴心妄想要靠玩儿蛊夺天下的臭老头儿而已,我知道他做什么!”无回道长似是嫌弃地嗤了一声。 景染顿时神色一禀,和姜柏奚几人对视了一眼,又道:“那他近日来醉城是想做什么?” “臭丫头,你哪儿那么多问题!”无回道长转身瞪了景染一眼,这次没再跟她逗着玩儿,直接轻飘飘一弹指,便将腰间锦练弹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景染拉回锦练,看臭老道飞到半坡后,才传音回来了一句话,“管他想做什么,你若是连那老不死的都对付不了,趁早给我滚出师门,少给我老道和岳麋山丢人。” 姜柏奚和末歌齐齐咋舌,想着有这样一个师父在,景染也是难得还未曾被拐歪。 景染早已见怪不怪地将锦练塞给姜柏奚,抬头看了眼天色,道:“走罢,也没什么好看的,回去了。” 几人无异议,一同回了城北的小院。 穿过垂花拱门后,景染看着脚下的青石小路想了想,道:“我买下这院子时,之前的院主人曾留了两坛约摸百年的好酒在此未曾带走,至今还在地底下埋着,你们可想喝?” 姜柏奚桃花眼顿时一亮,道:“百年陈酿不算少见,好酒更是多如牛毛,不过这醉城的百年好酒,怕是真真千金难买一坛,有白来的自然要尝尝的。” 景染白了眼姜柏奚,又问了问末歌才对身后吩咐道:“罗译,去那儿挖酒。” 姜柏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是墙角那株开得正旑丽的海棠花底下。 几人一同在院中的景亭坐下身,斜斜的日光均匀投撒而下,温暖柔和,仿若能看到空中绚丽多姿舞动的尘灰。 罗译将酒罈摆上桌后,几人一同看过去,小小的酒罈并不大,坛身的作工却极为精緻,坛底印有醉城独有的标志和酿酒工匠的名称。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如此匠心,醉城的美酒焉能不名扬天下。 景染嘱咐院中厨房做了几道小菜后,将酒罈托到了手心,美酒一经开启,立即四散飘香,酒香清冽馥郁,酒液澄澈清透,泛着琥珀色的波光,是真真绝顶的醉城百年陈酿。 姜柏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景染将酒倒入四个翠玉酒爵后,便迫不及待地端起杯爵抿了一口,赞美道:“果真名不虚传!浓郁酒香中还混合了清冽的海棠香。” “这酒本就名唤海棠雪,所以要埋藏于海棠树底下。”景染端起一盏酒递给长孙祈沐,笑着对她道:“你只有一杯,喝完便没有了。” 长孙祈沐唇角弯了弯,轻声歪头,“那便喝你的,给不给?” “你若开口,我自然给的。”景染轻笑,用指背轻挨了一下她的额头,无可奈何地口气道:“所以你不许开口问我要。” 长孙祈沐眉眼弯弯,抱着酒杯浅浅喝了一口,不再说话。 “把她的那份儿全都留给我!”姜柏奚连忙替自己多订下两杯,又品了一口后,看着院角的海棠慨嘆道:“说起来,我虽也喜爱喝酒,可这辈子还未曾好好地醉过一次。” 末歌喝酒的手一顿,几人都转眼看着姜柏奚,听她又道:“我自出生起便受太/祖母教导,事事严苛,不能有丝毫差错。我记不清几岁的时候,有一次实在好奇,偷偷喝酒,喝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便被她扔到了冰天雪地里,生生冻醒后又在祖祠的殿外跪了三日三夜。”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一下,紧接着声音变低,“除此之外,她还打杀了长安殿整整一殿,未曾劝阻谏言我的宫人。她在满目飘雪的祖祠前用冷冽的声音告诉我,为君者,必当自律才能自省,克己才能及人。” “自此之后,我除了宫宴,再未多碰过一滴酒。” 景染忽然有些难过,看着姜柏奚晦暗不清的面容久久说出一个字来。 不管往日的事情已经过去多久,不管现在的权势是否早已独当,在那样一个太/祖母教养下长大的姜柏奚,身上终究是留下了岁月长久烙印的痕迹。 这样骨子里流淌的皇室血脉和教养的姜柏奚,让她如何能不去一争天下。 末歌弹了下杯璧璧身,也轻声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姜柏奚和景染都听得认真,这一刻,无人去在意她背后隐匿的身份和立场,也无人去探究这些话中的真真假假。 之后便是景染,她好像随意说了一些,又好似说了许多,长孙祈沐始终安静抱着酒杯,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眼底倒映着景染清透的身影。 直至浅夜,几人挥别最后一杯酒和冉冉升上的月光,早早洗漱完毕后上了床榻。 今晚的月光好似格外温柔。 末歌摸了下姜柏奚的脑袋,无奈替她将刚刚踢到小腹的被子又拉了上来。 “不用盖,热。”姜柏奚看了眼屋顶,再次一脚将被子踢开。 “要盖。”末歌固执地起身,又伸手去拉被子。 姜柏奚忽然拽住末歌的手臂,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下一下蹭着她的脖颈,低低轻笑道:“那做点儿什么的话,便不会着凉了。” 第206页 末歌呼吸轻微一滞,又极快放松下来,看着黑暗中姜柏奚亮亮的桃花眼,勾手配合着她的动作吻了上去。 另外一边的长孙祈沐,乖乖坐在床上待景染走过来后便搂住了她的腰,低声道:“今晚不想听故事。” “嗯?”景染任由她搂着,笑着掀开被子上了床,轻车熟路地凑近亲了她一下,随口一问,“那想做什么?” 长孙祈沐忽然搂住景染浅浅一吻后便要离开的身子,重新偏头吻了上去,极快地扫过她的唇齿以后便软软探寻进去,极为温柔和缠绵地勾挑。 景染下意识地扣住长孙祈沐的腰身,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同时搂住她的脖颈好让她吻地更加舒服一些。 空气中的冷馥和炙热点点交替上升,察觉到景染难以抑制的回应,长孙祈沐一面继续吻着她,一面手指渐渐游走到景染襟口,掀指挑开的衣襟探了进去。 景染忽然睁开眼,长孙祈沐一手移上来覆到她的眼前,一手落在她胸前,顺着柔软的弧度和肌肤来回抚拭。 “想这样,可不可以?”听到景染低低压抑的含糊轻吟,长孙祈沐将她的衣衫将半褪到腰间,炙热温柔的吻顺着她的脖颈一路下滑,点过翩纤的锁骨,落在那团绵密的柔软上轻轻含吻。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景染又极轻喘了一声,将人往怀里再次紧了紧。 是可以的罢,可以的,有一段日子的刻意克制,未曾有过这样的亲密了。 她也想她。 感受到景染寸寸滚烫起来的身子和默许,长孙祈沐一点点褪去她软薄的衣物,牵引着她的手指覆上自己的衣襟,眸光如水道:“不是说要好好疼我。” 景染深深看过她眼里恍若荡漾了千万年的雾霭和柔波,顺从地将这朵绝世绽放的雪莲层层剥开,让她一寸一寸地开于手心,绽于身下。 “好,我疼你。” 作者有话要说:  拜一拜,阿门。 第97章 二人棺椁 第二日虽然是启程的日子, 但是直到临近晌午的时候, 两道房门仍旧紧紧闭合着, 里面毫无动静。 罗伊, 罗曦和罗译几人早已习以为常,心知肚明地凑在景染几人昨晚坐过的景亭内喝茶。 一脸懵逼的蓝歌再三在景亭和门口之间飞来飞去, 扰得罗译终于受不了地拉住他,也塞给他一杯茶。 “……”蓝歌手悬在半空, 尴尬举着茶杯, 看身旁几人淡然的脸色, 欲止又言道:“会不会是出了何事,我今日总是感觉——” “要不你进去喊喊奚太子?”罗曦往嘴里餵了块儿点心, 笑地意味深长。 蓝歌:“……” “我还是去检查打点一下马车罢。”耿直护卫蓝歌坐不住地再次飞身而起。 罗曦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撑着下巴看蓝歌离开的背影,点评道:“果然是奚太子养出的人,这性子和她一般闹腾, 半点儿都闲不下来。” “啧啧。”难得空闲下来喝茶的罗译嘴毒道:“那我们公主如此聪明,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笨蛋!” 罗曦一噎, 拿手中的点心去丢罗译, 半途被罗伊截住, 谆谆善诱道:“尽管我们公主有钱,可等这回回去她和景世子成了婚就要养家了,我们要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罗曦和罗译:“……” “噗。”门口那边儿突然传来一声噗笑,同时伴随着两道开门的声音。 三人同时站起身看了过去。 姜柏奚怀里抱着脸颊微红的末歌,一边跨过门槛儿一边儿满脸深以为然地对三人夸赞道:“说得真好!我要是你家公主殿下定得赏你们才是!” 景染同时抱着长孙祈沐走了出来, 身后屋门无声合上,她听到姜柏奚的话也笑了笑,低头问道怀里的人:“你说赏不赏?” 长孙祈沐:“……” 景染看着她奇妙变幻的小脸愉悦笑了几声,抬头对正朝这边儿走来的三人道:“院中剩下的那坛海棠雪就赏你们了,过去挖罢。” 统共只有两坛的醉城陈酿,昨日喝了一坛,剩下的一坛就这么被轻飘飘的赏了出去,姜柏奚顿时一噎。 而罗曦几人却是意外之喜,一个个眉开眼笑地行礼道:“谢世子赏!” “嗯。”景染点点头,眉眼弯弯地抱人抬步往外走,好整以暇道:“所以你们要明白,不仅你们公主有钱,我也极是有钱的。我们大婚后她若养不起我,我便养她,所以你们不必替我省的。” 姜柏奚顿时哈哈大笑,跟上景染,瞅着她怀里不作声的长孙祈沐意味深长道:“看来我姜氏祖坟的风水还是极好的。” “……”景染也回望了眼姜柏奚怀里的末歌,将末歌看得耳朵都红起来后才将视线上移向姜柏奚,似笑非笑道:“祖坟风水是极好,出了你这么个闹腾精。” 姜柏奚顿时不喜竖眉,还没等她嚷嚷景染便不感兴趣地抱着人上了马车。 “……死女人。”姜柏奚咕哝了一句,也抱着末歌跃了上去。 马车仍旧是德钦王妃给姜柏奚留下的大到离谱的那辆,驾车之人仍旧是蓝歌,四人一同上车后,蓝歌挥鞭驾驶着马车离开了这处小院,朝乌荔京城而去。 第207页 刚刚行使了没几步,帘幕忽然被挑开,景染握着一柄巨大的青铜古剑,挑眉问道蓝歌:“谁送来的?” “哦,属下忘记说了,是无回道长早上亲自送来的,说是即日起便正式传给景世子防身用。”蓝歌驾车的空余回头看了眼巨大剑身的流畅暗纹,有些歉然地应声道。 景染撇撇嘴,放下帘幕,随手将古剑扔到了桌面上,震得桌子差点儿散架。 说是送来,她还能不知道那个臭老道,定是随手一扔甩进来的。 姜柏奚一惊,垂眼看了看,摸着剑上的繁复优美的花纹啧啧称奇,“这就是你们岳麋山的传派之宝罢?果然够大够威武!” “……”景染白了姜柏奚一眼,斜眼睥睨着那把剑,道:“巨剑虽好用,却携带不便,我并不喜欢。而这把剑虽自上古众神蛮荒时便传了下来,但这十几年来我也没见臭老道用过它哪怕一回,所以它的威力实际上也就和那些破铜烂铁一般了。” “什么歪理。”姜柏奚白回景染,似是喜爱地又摸了摸剑身,打商量道:“你不要的话便送我罢。” “想得美。”景染毫不留情地撩开姜柏奚的手,挥袖将剑放到了车尾。 姜柏奚扁扁嘴,赖回了末歌身上。 临出醉城边界的时候,景染挑开帘幕往外看了一眼,前面不远处有一座石碑屹立在隔界之处,过了这座石碑,就正式踏进乌荔的疆土了。 那日靳鞅离开时所说的话还历历响在耳边,景染一时看着那座石碑半晌未动。 “在看什么?”伴随着咋咋呼呼的声音,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凑了过来。 景染一手将姜柏奚凑近的脑袋拨到了一边儿,一手放下了帘幕,淡淡道:“看路边儿的桃花儿开了。” “路边还有桃花儿?”姜柏奚一愣,感兴趣地重新皆开帘幕,看了半天满目的杂草后回头剜了景染一眼,“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要闪也先闪你的。”景染将长孙祈沐指节明晰的手指置于手心,低头闲闲把玩儿。 姜柏奚气结,用力坐回身子,翻着眼皮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方才在想哪个野女人。” 靳鞅是野女人……末歌顿时抽了抽嘴角。 长孙祈沐忽然抬起眼皮儿看了姜柏奚一眼,姜柏奚身子莫名一僵,改口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她受你那一剑可是捅在心口,不好好养个个把月是出来作不了妖的。” 景染不置可否,只是眉目不可自抑地染上一层暗沉。 她那一剑是刺地不轻,若是寻常人,丢了性命也不足为怪。不过靳鞅如何能是寻常人,在长孙祈沐完好的时候两人尚且只能互相牵制,不分伯仲。如今她身边的人受了那样的重伤,她们又要踏上乌荔的地盘,靳鞅若是不也损个几分,她们几个如何能全身而退。 景染正低头想着,马车外面忽然传进一道从未听过的低沉声音,“主子!” “说。”一直神色淡淡的长孙祈沐应了一声,神色未动分毫。 来人武功高绝,轻功更是出色,他出声之前景染甚至未能察觉到他的靠近,足以证明这个人丝毫不弱于罗译和罗诺,应当是长孙祈沐一直养在暗处,连她都未曾见过的人。 景染看着她,听马车外的人又禀报导:“属下找到了人,就在距这处十里外的无雪干谷,不过已经……” 景染呼吸忽然一滞,长孙祈沐要找的人,除了半年前忽然自青越皇宫消失的凤皇后,还能有谁? “继续说。”长孙祈沐沉默了片刻,再次出声,长密的眼睫全部纤垂而下,看不清眸中情绪。 姜柏奚和末歌脸色也不好,听车外的人继续恢复了无波无澜的声音,“荔贵妃也同在,守着二人的棺椁不让任何人近身,因此属下没能把人带回来。” 长孙祈沐又阖了阖眼,纤薄的唇瓣动了一下,低声道:“下去罢。” 车外再次归于无声无息,姜柏奚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个人的武功之高,不过她显然更注意另外一件事,皱眉问道:“二人的棺椁?哪两个人?除了凤姨还有谁?” 长孙祈沐没应声,忽然闭眼靠在了车璧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了浓重的暗影。 景染将人轻轻揽进怀里,抚了抚她清瘦的背嵴,声音中也含了某些不知名的情绪,低声道:“乌荔国中凡是能排得上号的人倘若身殒,我们便能收到消息。而如今,这个人除了是一直存活于世人口中,却已经整整十六年无人真正见过的晏贵妃,也就是——靳鞅的母妃,还能有谁。” “她们二人怎么会……”姜柏奚惯然地话出一半儿之后才忽然停了声,紧紧拧着眉没说话。 其实景染说得已经足够明显,几月前她们三人也曾提到过此事,彼时只当凤皇后倾心于靳鞅父皇,所以这些年虽嫁了越帝为后,却一直暗中注意着乌荔皇宫的一消一息,同时与当年同为德钦王妃侍读,却嫁了乌荔皇帝的靳鞅母妃素无往来。 如今想来,凤皇后这些年来真正挂念怕不是乌荔那个糟老头子,而是真真正正有着超越了青梅之情,却最终只能隔着遥遥万里,记惦,或记怨的晏贵妃。 第208页 “拐道去无雪干谷。”景染忽然对驾车的蓝歌吩咐了一声,同时揽着长孙祈沐的脑袋摸了摸,柔声道:“乖,睡一会儿。” 长孙祈沐没说话,紧紧回揽住景染的腰身,靠进了她怀里。 姜柏奚也皱着眉闭上了眼,末歌一言不发,同样靠上了车璧。 一路再无人说话,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剧烈摇晃了一下。 长孙祈沐轻轻蹙眉的同时,在眨眼之间伸手将自己与景染掉了个来回,揽着她护在怀里,自己砰腾一声撞上了车璧。 作者有话要说:  wuli小公举这个人怎么说,她就是受了也是以攻的气势受的,略略略●v● 第98章 无雪干谷 “混帐东西!”景染往她背后垫的手臂慢了一步, 听耳边的人好似低低闷哼了一声, 顿时恼怒地挣起身。 长孙祈沐被景染骂地怔了怔, 好似有些不开心地将虚张着的手臂收了回来, 墨黑的眸子里晕霭了温柔的波光,一动不动看着景染, 笑着点头,“嗯, 我是混帐东西。” 景染顿时气急, 想打打不得, 想骂又捨不得,只得又怒声地重复了一遍“混帐!” 她这么说着, 手底下却是丝毫没有停顿地去攥长孙祈沐的手腕儿, 将手指搭上她的脉搏。 猛然一晃之后的姜柏奚没心思先去管二人,立刻挑开帘幕问道:“蓝歌!怎么回事儿?” “太子!”已经下了马车的蓝歌正站在两匹马身侧查看,听到姜柏奚的身影立马回身, 脸色不好道:“此处不知有何古怪,这两匹马——已经死了!” 姜柏奚眼睛一眯, 看了眼没有丝毫异样的两匹马, 脸色难看地拉着末歌下了马车, 亲自上前查看。 “我不碍事儿的。”待到马车帘幕刚一落下,长孙祈沐便忽然朝前倾身,凑近了景染,温柔看着她,“你莫把我当纸片儿人。” 温软馥郁的气息几近打在鼻息间, 景染心下一软,手指自长孙祈沐手腕儿上离开,“我如何是将你当纸片儿人,你不知道自个儿原本受了多重的伤么,这种碰撞对我来说根本……” “我自然知道的。”长孙祈沐忽然将景染要离开的手指轻轻攥进手心,一路送至唇边轻轻吻了吻,看着她的眼睛轻柔道:“不过你是我媳妇儿,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该护着你,我也想护着你。” 她的手心的唇瓣都温暖如斯,可说出口话却令刚刚软化下来的景染蓦然抬眸,“混帐!” “我是你媳妇儿,你想护着我,你该护着我。那你呢,你就不是我媳妇儿么,我……” “我自然不是你媳妇儿的,”长孙祈沐忽然打断景染的话,故意殇着眼角,低低道:“我是混帐。” 景染差点儿背过气,恼怒道:“你就是!” “就是什么?”长孙祈沐忽然又凑近了景染,将额头亲昵贴到她额上,眼底蕴了深深的笑意,好整以暇道:“是媳妇儿?” “是混——唔……”含含糊糊的声音忽然被吞没,长孙祈沐倾身而下,将半跪着的景染整个人捞进怀里,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细细密密的亲吻极快深入唇舌,虽然不由分说却温柔异常。景染刚要软下来回应,长孙祈沐却是翩然离开,稍稍退后些许蹭了蹭她的鼻尖儿后,才再次歪头凑近,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着她的唇瓣,清透的眼睛里再次蕴了柔软的笑意,软软糯糯道:“我知道了,是混帐媳妇儿。” “……”景染蓦然仰头咬在她的唇角,一边不舍地舔舐轻吻一边含糊道:“你是混帐,我才是媳妇儿。” 长孙祈沐眼里忽然涌出细碎的波光,景染却是话出口后才身子一僵,随即陡然转身掀开了马车帘幕。 长孙祈沐展臂一捞,将景染要下车的身子重新揽回来,紧紧箍在怀里,自后贴着她的脸颊轻轻蹭着,压抑且深邃地低喃,“那就依你,你是我媳妇儿,可定要记好了。” 景染心下一颤,刚要说话,前方的姜柏奚转头喊道:“这处设了屏障阵法,你们过来看看。” “走罢。”景染还在犹豫,长孙祈沐便自身后松了手,抬眸看了眼前方。 景染轻轻垂睫遮了下眸中情绪,牵着长孙祈沐下了车。两人一同走到姜柏奚身边,还未等姜柏奚开口,景染便微微抬手,触了一下眼前几近透明的屏障。 这道屏障似乎是用纯净的内力凝结,触之无形无色,却有轻微的空气波动。人若往前走上一步,立刻会被强大的波动反弹回来。 “怎么样,可看出来了?”姜柏奚皱眉看着景染,“这处设了什么阵法我倒是知道,可这道似有若无的屏障,却不像是常物,倒像你体内那种莫名的灵力。” “那你待会儿便破阵。”景染随意抬眼看了下四周,只对姜柏奚吩咐了一句,便松开长孙祈沐的手回了马车,又很快跳了下来,只是手上多了一样物什——岳麋山传派的青铜巨剑。 姜柏奚略有讶异地抬了抬眉,诚然赞美道:“无回道长果真名不虚传,料事如神。” 景染没应声,托着长剑延屏障的纵向左右走了走,似是在丈量距离,巨剑的剑尖与地面不断摩擦出四溅的火星。 第209页 “劳你护着她。”没过多久,景染走回来,单手持剑微微悬空,对末歌点头道。 “好。”末歌应了声,转头看向长孙祈沐,“九公主,我们先往后退退。” 长孙祈沐看了眼景染,点头与末歌一起往后退了数十步。 “待会儿听我信号。”景染仰头对姜柏奚吩咐了一句后,便直直跃身而起,拎着巨剑在空中来回对屏障做难以琢磨规律的黎割,很快平静的空气中开始有凌乱的空气波动四下飞散。 末歌释放出内力,将自己和长孙祈沐护在其内,抵挡住这些蹿飞的气劲。 景染来回划了九十九道后,骤然飞身到屏障最中央,对姜柏奚扬声道:“破阵!” 姜柏奚闻声飞身而起,明黄色的衣摆在空中袂袂飘飞,她直直掠到针眼的方向,一掌打了过去。 同时景染在屏中割完九阶矩阵后,双手握剑,骤然和姜柏奚一同朝下噼开。 “砰”地一声,噼天盖地的巨大轰鸣骤然响彻云霄,十里之内的旷野上下布满了凌空飞蹿的气线和内力碎片。 景染和姜柏奚飞身后退,两人一同在末歌和长孙祈沐的身旁落下。 随着屏障破开,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幻,原本草木葱郁的旷野眨眼之间变为了一片荒芜的山谷,山谷顶端有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却未及落地便直直化为无形。 姜柏奚桃花眼眯了一下,抬眸看了看漫天飘雪又看了看干燥无异的地上,突然笑道:“这就是无雪干谷,名字便是这么来的?” “走。”景染一手牵起长孙祈沐,一手随地脱着青铜剑当先抬步走了过去。 姜柏奚撇撇嘴,对身后的蓝歌吩咐道:“你就在这里守着马车,另外将那两匹马厚葬了。” 蓝歌犹豫了一下,还是领命道:“是!” 姜柏奚转身,和末歌也一同走了过去,四人刚刚踏过方才那道隐形屏障的位置,铺天盖地的冰冷狂风顿时宛若刀子一般化了过来,同时在空中漫扬的雪花落到身上冰凉刺骨,几欲将人冻成冰雕的寒气一瞬间从脚底升腾而上。 景染皱了下眉,一掌将剑拍立在地上,手掌翻转,掌心顿时溢出纯净清灵的青光,极快将四人包裹起来后,青色逐渐褪去,只剩透明的屏障。 姜柏奚眉目间凝结的白霜化开,周身也重新暖和起来,她顿时带着羡慕赞美了句“这灵术果真好用!”同时再次表达了不满,“凭什么同一个爹娘生的,我就没继承到。” 景染淡淡看了她一眼,出声唤道:“云影!” 等了等,并未见到云影的身影踏空而来,景染又唤了一声后,还是未曾出现。 “你的灵马指不定又跑哪儿野去了。”姜柏奚压指吹了个口哨,唤来了几个月前从青越回甘丘时几人骑过的踏雪和银锥,道:“先骑我的马罢,走!” 她话落直接拽着末歌飞身上了踏雪,两人周身的灵力屏障也如影随形。 景染沉默了一下,同样牵着长孙祈沐飘上了银锥的马背,将人妥帖搂进怀里。 蓝歌看着四人两马很快消失了视线,返身将马车前的两匹马卸下厚葬后,便回了车内等待。 银锥和踏雪一直跑了一个时辰,四周仍旧只有嶙峋的怪石,并未见到半个人影。 姜柏奚皱了皱眉,偏头对景染喊道:“这处山谷有多大,这么跑着还不跑到地老天荒去?” “快到了。”景染没偏头回看姜柏奚,只是盯着远处一团还非常小的黑影回声道。 “嗯?”姜柏奚偏回头看了过去,果真将一团模糊的黑影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以小变大。 她顿时一喜,催着踏雪跑地更快了些,嘴里咕哝道:“这破地方,也不知有什么古怪,明明身处四季如春的乌荔,却在四月飘着洋洋洒洒的妖雪,我们赶紧跑一遭离开。” 景染不置可否,控着银锥也跟了上去。 四人很快到了一处笔直垂直于地面的峰岩下,踏雪和银锥同时停下,几人抬头去看,方才那团渺小的黑影正是这处峰岩顶上的一处岩洞。 若和岳麋山,玉雪山这样的高山相比,这处峰岩算不得高。景染和姜柏奚未曾打招呼便同时蹿身而起,一人牵着一个踩岩而上。 一炷香后,四人落到了岩洞门口,里面不知有多深,看起来极黑。 景染只看了一眼,便直接牵着长孙祈沐走了进去,姜柏奚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也和末歌一同走了进去。 “帮我拿着剑。”黑暗中景染随手一扔后才出生,姜柏奚连忙伸手去接,被剑身的重量压地双手往下沉了沉,她咋舌道:“这剑加了什么东西,光是青铜铸造能有如此重?” “加了一张你的嘴。”景染似是觉着姜柏奚吵闹,淡淡磕碜了她一句,腾出的手掌燃起了青色的掌心焰。 这种掌心焰之前长孙祈沐和姜柏奚都曾见过,所以不足为奇,但姜柏奚好像发现,景染这次的掌心焰比之前的颜色好像更加纯灵了一些,她不由盯着景染的手掌多看了两眼。 一直安安静静没有存在感的末歌,只是略微看了一眼景染的手心便收回了视线,眼中也没有丝毫意外。 姜柏奚盯着景染的手心看了半天后“嘶”了一声,道:“弱美人儿,我好像发现……” 第210页 “别说话。”景染无情打断了姜柏奚的话头,姜柏奚以为她又嫌弃自己聒噪,刚要恼怒理论,前方忽然有无数细小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打了过来。 第99章 幽兰遍地 姜柏奚刚要动手, 景染已经轻飘飘挥袖, 将这些东西全部打落在地。 几人垂眼, 只见将地上细细密密覆满的东西, 在青焰的照耀下泛着微亮的光泽,姜柏奚忽然笑了声, “这是投胎做了几辈子的绣娘,竟有如此多的绣花针。” “原来是奚太子。”黑暗中, 一个举着火把的人从暗处一点一点走了出来, 明亮的火光旁边是一张结满了白霜的脸颊, 眉毛睫毛,无一不白, 让她看起来几乎像戴了一张冰霜面具, 原本的面目半分不显。 不过这道声音自然是几人都曾熟悉的——荔贵妃。 她的声音十分沉静,却饱含着几分了无生气的死寂,姜柏奚挑了挑眉, 打量着她没说话。 “九公主和景世子也来了。”荔贵妃走出暗角后,便不再往前走, 同样打量着景染几人又说了一句话, 只是似乎没看见末歌一般地忽略了她。 景染只是看了一眼荔贵妃, 便将视线转向了她身后,淡淡道:“你想阻止我们进去?” “我自知没有那个能力,所以想和景世子做个交易。”荔贵妃似乎蒙了冰霜的眼睛看着长孙祈沐,却是对景染说道。 景染没应她的话,只是淡淡挑了下眉, 忽然问道:“你喜欢晏贵妃?” “是。”荔贵妃似乎并未觉着有任何不妥,大方点头承认后,忽然奇异笑了下,眸光滑过景染和长孙祈沐牵在一起的手,“景世子和九公主不也如此,甚至奚太子——”她又看向姜柏奚,深邃道:“也同样。” 姜柏奚忽然眯了眯眼,合掌赞嘆道:“前辈果然不是等闲之辈,知道如此多的隐秘,不若都带进土里,给晏姨陪葬如何?” “奚太子说笑了。”荔贵妃极微顿了一下,半丝血色也无的唇瓣淡薄轻启,“颜儿生前心里有的人不是我,死后等了十五年的人自然也不是我,我若给她陪葬,岂非违了她的意愿。” 她口中的颜儿,必然就是晏贵妃的名讳,景染看着荔贵妃的模样,一时没有说话。 “如此深情明理,真是可歌可泣。”姜柏奚的声音骤然变凉,“所以你便引了凤姨前来,取了她的命给你的颜儿陪葬?” 荔贵妃一直没有情绪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莫说她自该去陪,就算她不愿,我就取了她的性命又如何?” 一直未曾说话的长孙祈沐忽然掀袖朝荔贵妃打了一下,她虽受了重伤,这一下仍旧将荔贵妃的身子重重打到了崖壁之上,一撞之后又直直落下。 荔贵妃匍匐在地,喘了两口气后将面前结成条缕的发丝拨开,爬起身坐靠在崖壁上,笑着嘲讽道:“九公主好大的脾气,若非颜儿当年遵旨入了乌荔皇宫,以一己之身保全了八大世家和你娘,你娘之后如何又会也遵旨入了青越皇宫,如今又如何能有你的存在。” 景染一直看着荔贵妃的眼中忽然现出一丝悲悯,她一言不发地拉起长孙祈沐的手抬步往内走。 “景世子不想知道我说的交换条件吗?”荔贵妃握紧了拳头,盯着景染出声。 景染一直走近荔贵妃眼前,自上而下地认真看着她,声音温和又沉静,“无非是‘女帝,本贵’的预言,与‘子嗣衰,江山竭’的传论。”她看着荔贵妃脸色骤然一白,又道:“老一辈的恩怨与你无关,同样,你和晏姨,凤姨那一辈的情仇也与我们无关。但凤姨总归是沐儿的娘,晏姨是我母妃的手帕之交,所以我们应当进去祭拜。至于别的,我亦遵从她们的意愿,不会妄动分毫。” 荔贵妃紧绷的身子突然放松下来,两行眼泪顺着结霜的眼眶长流而下,“原来我枉活这一辈子,自以为替颜儿嫉恨讨回的这十五年,到头来,终究是不如景世子活得通透。” 景染没再说话,也不再看荔贵妃,拉着长孙祈沐绕过她走了进去。姜柏奚蹙眉看了眼景染的背影,又看了看荔贵妃,也拉着末歌跟了进去。 并不大的天然洞穴,到处悬空凝结着五色琉璃的天然冰晶,其内散发的柔和晕霭,将这处空间温柔笼罩在内。 景染微微扫视了一圈儿后,将视线落回正中巨大的冰棺上,透晶的寒冰四散挥发着裊裊寒气,里面相拥闭眼的两人,面容却平静又柔和,好似只是双双睡着,与世长眠。 凤皇后褪去了惯常穿的皇后凤服和装束,浑身上下只着素薄里衣,她侧身而卧,手臂轻轻揽着晏颜,嘴角微勾的笑意满足又温柔。 景染眼眶忽然泛起潮涌般的湿意,这样的生未能同床,死便做同穴,总是比能携手一世的感情,多了一笔永无挽回的遗憾和残缺。 她又拉着长孙祈沐往前走了几步,两人在冰棺前跪下身,一同对着棺内的两人俯身扣头。 姜柏奚皱了皱眉,也走了过去,大喇喇跪下了身。 景染偏头看她,被姜柏奚瞪了回去,“看什么看,凤姨和晏姨都是娘的手帕之交,我作为晚辈,自该祭拜。” “没说不让你拜。”景染淡淡看了她一眼,拉着长孙祈沐起身后又半蹲下去,为她轻轻拍着膝盖。 第211页 长孙祈沐垂头,温柔看着景染的动作,眸中潜藏至深的情绪,几乎就要压抑不住,喷涌而出。 一直未曾说过话的末歌也忽然走近姜柏奚身边,跟着她一同跪下身,俯身磕头。 景染淡淡瞥了末歌一眼,站起身看着长孙祈沐轻声道:“这处也算地貌灵秀,千年寒冰的冰棺亦坚不可摧,既然凤姨是愿意的,便将她留在这里罢。” “好。”长孙祈沐轻声应允。 景染点点头,复又看了一眼棺中二人,几人一同抬步走了出去。 荔贵妃仍旧坐在出口处,维持着背靠崖壁的姿势,景染没有再理她的意思,绕过她直直就走。 荔贵妃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哑声开口道:“景世子杀了我吧。” 景染停住脚步,转身看她。 “我怕我最终还是因为嫉妒,进去毁了她们二人的遗骨。” “所以,请景世子赐我一死,让我就在这里,做她们二人的守山人。” 荔贵妃曾经艷美不可一世的面容与神色都已不复存焉,有的只是景染也看将不清的万念复杂。 荔贵妃以为景染会拒绝,淡淡笑了一下正准备再开口,景染忽然挥袖,一团精纯的灵力在眨眼之间便打进了她的体内,也将她嘴角淡淡勾出的笑意永远留了下来。 今日一直格外话少的姜柏奚如今才真正沉默下来,她侧身看着荔贵妃淡淡勾起的嘴角,分不清这个笑容终究是得偿所愿的知足,还是永久遗憾的嘲悔。 景染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一直牵着长孙祈沐走到崖壁洞口时,才睥睨着崖下满目涌动的黑影淡淡出声,“就算我不杀她,这些蛊也让她活不到明日。” 姜柏奚往前跨了一大步,低头看向顺着崖壁密密麻麻爬上来的虫蛊骇然道:“这些东西竟然长得这么丑。” “……”末歌伸手拧了她一下,“正经点儿。” 姜柏奚撇撇嘴,抬手就呼出一掌,同时嘴里咕哝道:“怎么不见那个玩儿蛊的,竟放这些丑东西来……” 这一掌之后她才忽然住了口,同时眯眼再次对着脚下的崖壁挥出了一掌,这掌用了十成十的功力。 然而这一掌仍旧如同扇风乘凉一般,好似对这些顺崖而上的蛊虫没有丝毫威力,连它们细长的触鬚都未曾煽动。 末歌也皱眉试了试,和姜柏奚同样,毫无作用。 “弱美人儿,用你的灵火试试!”已经将崖壁布的密密麻麻地虫蛊几近就要爬到脚下,姜柏奚这下才真正骇然地跳了跳脚。 景染未曾如姜柏奚所言施用灵力,只是偏头淡淡看了她一眼,伸手道:“剑给我。” 姜柏奚将剑递给她,景染接过后噼手一划,未曾触及那些虫蛊,它们便大片大片掉了下去。 “果然是神器!”姜柏奚脸色一喜,眉飞色舞地再次赞美。 景染没有搭理她,忽然跃身跳下,反身顺着崖壁下落的方向极快噼手连挥了数十剑,最后落地对着身后大弧一扫。 崖壁和地面的虫蛊顿时被清扫到百米之外,景染仰头对着上面的三人道:“下来!” 几人一同飘身而下,景染仰头看着长孙祈沐略微慢下来的身形忽然点足而起,跃到半空将她接进了怀里,同时手中巨剑噼手一挥,庞大的剑气恰到好处地将崖壁洞顶之上的巨石噼下落于洞口,彻底将那一方岩洞堵死。 姜柏奚落身后嫌恶地看着前面又密密麻麻潮涌而来的虫蛊,清厉道:“哪个丑八怪在背后作妖,快给本太子滚出来,藏在背后用这些丑东西将人噁心死算什么玩意儿!” 她这一骂倒是没将丑八怪骂出来,反倒是踏雪和银锥听到她的声音后忽然打着响鼻从左侧的巨大岩堆后跑了过来。 景染看到两匹马从左侧出来,立即抬手对着右边的岩石噼出一剑,岩石立即应剑气而碎,噼天盖地的碎石爆裂四散,同时两道灰色的身形从巨石后骤然飞出,极快地朝四人的方向沖了过来。 景染同时飞身迎了上去,姜柏奚狠狠皱眉后,也一边破口大骂着一边跃了过去。 “不是说玩儿蛊的死了一个么,怎么如今有两个一模一样的!” 末歌脸色不好地看着景染和姜柏奚,出声对长孙祈沐道:“九公主,南疆一个帝师尚难对付,如今竟是有两个,我们恐是遭了暗算。” 长孙祈沐没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景染。 南疆的两个帝师面容和身形都与寻常老叟无异,只是已近百年的内力和修为果真已经登峰造极,姜柏奚与其中一个交手数十招后忽然被一掌打出,直直从半空掉了下来。 末歌脸色一变,飞身去接却营救不及,景染偏头扫了一眼,单手噼出一剑后纵身将姜柏奚接进怀里,扔给了身后赶过来的末歌。 以一对一尚且不及,景染忽然闭了下眼,身形如幻影一般眨眼间便蹿到了南疆二师身前,双手紧握剑柄,对其中一人的右臂狠狠噼了下去。 二人面色忽然一变,另一人连忙朝景染出手,景染未曾躲避,将一人右臂噼下的同时用背嵴去接另一个人的掌风。 “九公主!”千钧一发的时候,末歌忽然急声唤了句,连忙放下姜柏奚朝同样幻影移出的长孙祈沐追了过去。 第212页 景染骤然回身,颤抖着手去接已经在耳边闷哼的人。 南疆的两个帝师,一人手臂被砍下后血流如注,顿时从空中落了下去,另一人骤然暴喝一声,再次朝景染打了过来。 景染只来得及摸了下怀中人已然发白的脸颊,便将她扔给了身后的末歌,再次挥剑去迎。巨大的剑气和掌风顿时将这一处震地天地变色,满目的虫蛊已经被内气扫到无影无踪。 再次用尽全力噼出的一剑后,南疆剩下的这位帝师被砍下一臂一腿的同时,景染被未曾躲避的凌厉掌风打出数十丈,踉跄落地后拄剑倚身看了眼三人的方向,才垂头吐出口中甜腥,轰然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除了心口若有似无的心悸,景染感觉周身并未别的不妥,甚至五感通透,内力纯灵。 她动了动手指,睁开眼睛,滚着暗纹的黑金床幔正随着窗户飘进来的轻风微扬,巨大的床铺只有她一个人睡着,身边没有旁人。 她撑起身子,身上的薄被应声滑落,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物,顿了片刻后掀开床幔,缓缓扫视了一遍屋内并不张扬却难言贵气的摆设,最后定格在床侧镂了滚花稻秧的金色屏风上。 听到屋内的响动,门外有一个宫女打扮的人推门看了一眼后,立刻出声道:“快去禀报皇上,人醒了。” 景染感知了一下,殿外有细微的空气波动离开,看来是一个武功高绝,并不次于罗译和罗诺的隐卫。 没过多久,另一道更加轻灵的波动由远及近飘了过来,景染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口,随着屋门被轻缓推动,绣着稻秧腾饰的墨色衣摆如同幽兰遍地一般,缓缓开了进来。 第100章 白云苍狗 外面一直有柔润的暖风吹拂, 将靳鞅的发丝微微扬起, 她在门口顿住脚步看了眼景染, 才再次抬步走了进来。 景染面无表情看着她走近, 仰头挑眉道:“皇上?” 靳鞅忽然笑了一下,嘴角微微勾出一弯月牙形的弧度, 让她整个人也显得如玉般暖润。她略微垂眼,一探再探地深深看着景染的眼底, 缓缓道:“我以为你醒过来, 第一句话会问她。” 景染不置可否, 微微撇开眼去看窗外,外面碧海蓝天, 如云水洗, 她平静淡声道:“我问她,你便会告诉我么?” 靳鞅歪了下头,负手挑挑眉, “我若原本就想告诉你呢?” “那我便不想知道了。”景染忽然倔强地偏了下头,沉默地看着窗外不说话。 靳鞅眸中一瞬间滑过莫名的情绪, 她静默了一下问道:“师姐, 你其实都是知道的, 对么?” 景染未曾应声,只是转回视线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十五日。” “十五日?”景染扬眉。 靳鞅嘴角勾着的笑意敛了敛,有些无奈道:“整整十五日,你还嫌短了不成。” “只是十五日, 我身上的伤便好到如此地步了?”景染眉梢高挑不减半分,“还是我竟未曾看出来,你有如此医术?” “我乌荔皇宫的好药可是被你用了一大半儿。”靳鞅忽然笑了下,语气变低,“师姐,这世上不仅她愿意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我也愿意的。” 景染不说话,只是眯眼看着靳鞅,片刻后,骤然抬手扯上了她绣着滚纹蟠龙的衣襟。 因着这个动作靳鞅的身子猛然朝前倾了倾,她眸光闪动,俯身极近地看着景染去抽她腰带的动作,仍旧将双手牢牢负在身后,未曾动手阻止。 景染抽了两下未曾解开后,直接动用内力将手下的腰带毁成了几截,靳鞅身上的墨彩锦云锻顿时散落敞开,露出里面明黄色的丝绸中衣。 景染手下动作不停,扔掉手中断成几截的腰带,再次直接伸手覆上了靳鞅的襟口,施力去扯。 靳鞅眸中色泽加深,仍旧任由着景染将中衣也扯开,如花瓣一般徐徐堆叠在腰间。 仅剩一件贴身丝薄的雪白里衣,妥帖勾勒着靳鞅腰身朦胧的曲线和胸口若隐若现的弧度,景染面色毫无变化,手下仍旧毫不犹豫地再次搭上她里衣的襟口。 靳鞅在最后一刻忽然伸手握住景染已经覆在襟上的手腕儿,眸深如潭地俯视着她,骤然轻笑道:“师姐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我宽衣?” “自然清楚。”景染还她一个没有丝毫笑意的轻笑,手腕儿微微动用了内力,扬眉道:“我身上的衣物俱是你换的,如今我为你宽衣,又有何不妥?” 靳鞅笑意敛去,仍旧深深看着景染,手下也施加了内力,未曾松动。 景染回看靳鞅,手腕一动之后忽然溢出缕缕柔和的青色光晕,靳鞅神色不变,同样回以灵力。 半晌之后,景染忽然撤了灵力和内力,直接噼手去撕手下的衣襟。靳鞅神色一变,垂眼看着手中已经被攥青的手腕儿,忽然松了手。 更为刺耳的“嘶拉”声顿时响到了门外,门口守着的宫女太监连忙垂下了头。 景染沉默地看着靳鞅心口上一道已经结痂癒合的伤口,久久未动。 靳鞅面上凝结的某些东西忽然散去,深海渊池般幽寂的眼底涌出浓烈厚重的情感,她仔仔细细将景染脸上的寸寸情绪都印进眼底后,骤然转身,缓缓拉起中衣裹住光裸的身子,淡声道:“师姐可看够了?” 第213页 “第一次用掌心血,第二次用了心头血,下一次——”景染倚身床头,忽然重重闭了下眼睛,声音中的厚重情绪浓到化冽不开, “下一次,你准备用什么再救我?” 靳鞅拢上襟口,指腹缓缓压过上面的滚纹,转身看向景染,微妙道:“她告诉你的?” 景染没说话,本就昏暗的面色又沉寂了一分。 靳鞅瞭然笑了下,双手交叠于身前淡淡拍了拍,听不出情绪地点了点头,“的确不该是她会做的事情。” 景染一言不发。 “那你——”靳鞅好似想再问什么,看着景染闭眼沉寂的样子忽然便住了口,轻嘆着暖声道:“饿了么,可要用膳?” 景染睁眼,偏头静静看着靳鞅,良久后点了下头,“好。” 有些东西,好似终究随着这声“好”,有了不动声色的改变。 靳鞅眼中泛出柔软的神色,嘴角轻轻勾了勾,对门外吩咐道:“来人,送两套衣物进来,同时吩咐御膳房传膳。” “是。”门口很快有宫女应声,送来了一黑一白的两套衣物。 景染将视线落到白色的落云锦上,忽然出声道:“换套黑色的来。” 靳鞅有些意外,动了动眉梢后,还是依她所言,直接将手中黑色的衣物递了过去,道:“宫里没有特意为你做的尺寸,你便先穿我这套,约摸会小一些。” 她的衣物上俱都绣了代表乌荔独一份尊贵的蟠龙与腾秧,虽然颜色未曾换成明黄,但到底仍是真真正正的龙袍。 景染“嗯”了一声,未曾犹豫地接过靳鞅手中的衣物,将里衣放在一边,起身套上了中衣与外衫。 “再取一套我的衣物来。” 靳鞅又对门外吩咐了一句后,静静转身看着景染穿衣,眼底淡淡复杂的情绪逐渐被温柔如水的轻暖覆满,她忽然动脚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替景染整了整襟口和袖摆。 景染微微低了头看她,稍稍抬高双臂配合着她的动作,靳鞅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细细整好后又往后退了两步,仔仔细细地将景染上下打量着。 “好看么?”景染问。 “好看。”靳鞅歪头笑了下,似是有些遗憾,“就是小了些。” “那便再做几套大一些的。”景染不以为意地收回手,忽然问道:“你去无雪干谷将我截回来的时候可和南疆两位帝师交手了?” “未曾,”靳鞅顿了一下,笑了笑,“即便他们已经与你交手后显露狼狈,但以我当时伤后存余的几分功力,怕是仍然难以拿捏住她们。” “那你是如何将我带回来的?”景染又问。 靳鞅未曾隐瞒,“我动用了桐城的十万兵马。” 景染恍然点点头,视线落回到靳鞅心口,“你现在伤可好全了?” “你方才不是看到了。”靳鞅偏头,难得眉目雅致地幽默道:“再者我的好药都被你用光了,我无药可用,自然未曾好透。” 景染微微扬眉,似乎并未觉着有什么不妥,她走近两步,伸手搭上了靳鞅的手腕儿。 靳鞅没动作,任由她把脉。景染把了一会儿后松手道:“药方是你自己开的?” “对。”靳鞅颔首。 景染扬了扬眉,“我再给你开一副。” “也好。”靳鞅顿了一下后笑着点头应允,“师姐的医术是精湛于我一些。” “倒不是这样的。”景染摇头否认,扫视了一遍屋内的摆设后,走到桌边捉笔蘸墨,一边在纸上落字一边闲散道:“而是你有所不知,岳麋山的好东西历代以来都是只传长不传幼的,所以你自然没学到精髓。” 靳鞅:“……” 她这段话说得慢之又慢,说完之后便落笔将药方拿起来看了看,挑眉递给了靳鞅。 靳鞅接过药方,低头看了一遍后眸光闪了闪,扬手将宣纸从敞开的窗户甩了出去,吩咐道:“将我先前那个药方换下来,今后按照这幅熬。” “是!” 景染偏头,看着窗外的凌决夹住药方后妥帖折起放进了怀里,顿时有些恍惚,数日前在醉城的溪涧,她曾亲手往靳鞅的心口里捅了一剑,如今只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便站在了靳鞅的皇宫内,甚至于站在靳鞅的身边,为她诊了脉,开药方。 只能说世事无常,白云苍狗。 门外传来低声的问询后,便有大批的宫女罗贯而入,很快便摆上了满满一桌的菜色。 景染笑了下,坐到桌边,“果真做了皇帝便不一样了,这些菜如何吃得完?” “这些都是循例的规仪。”靳鞅也坐下身将筷子递给景染,半认真半深邃地看着她,“有些东西能轻易改,但有些东西,改起来却从来都不容易。” 景染握着筷子摩挲了一下,似在思索,靳鞅伸手取过她面前的小碗,极快地挑着夹了几样菜色后推回给她,“不是饿了么,吃罢。” 景染垂眸,看着碗中每一样都是自己平日里惯常爱吃的菜色,沉默地夹起一筷子鱼餵进了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是在收尾了,不过大概还有多少章完结我也估摸不出来个具体emmm 第214页 第101章 八大世家 靳鞅握着筷子的姿势始终不变, 却并未随景染一同吃几口, 只是看着景染碗里少了什么菜色的时候, 动手给她添上。 如此来回几次, 景染抬头问道:“你不吃么?” “我吃过了。”靳鞅嘴角微弯。 景染颔首,再次低头, 夹起新添进碗里的春笋后忽然开口,“我杀了你姑姑。” 靳鞅顿了顿筷子后“嗯”了一声, 并不意外地继续给她夹菜, 过了一会儿才出声道:“她的命也是你救的。” 说到这里, 景染将碗里的鱼肉拨了拨,心知肚明地抬眼问道:“末歌是你乌荔的人。” “是。”靳鞅仍不意外地点头, 回望景染。 “她自小便近了姜柏奚身边, 所以应当不是你的安排?” 靳鞅又点头,“是我父皇。” “那姜柏奚体内中的毒便是她经年累月下进去的。这种毒,为你乌荔皇室所独有, 若控量极好,平日里几难察觉, 且中毒者与常人无异。但若有药引催发, 只需顷刻——” “顷刻间, 她轻则昏迷,重则丧命,端看你想要她怎样,对么?”景染虽然说得连贯,语气却稀松平常。 靳鞅歪头想了想, 不否认道:“大部分是这样。” “小部分呢?”景染挑眉。 “小部分便是,现下这个药引恐怕是不由我控制了。”靳鞅也略有深意地挑了挑眉。 尽管她都悉数认了下来,但是景染心里再为清楚不过,以着靳鞅的骄傲和自负,这种流于面下的诡暗手段,她是决然不会去触碰的。同样的,长孙祈沐和姜柏奚,俱是有着这样骄傲的人。 于是景染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重新道:“当初在青越,我和臭老头同时遭到刺杀那晚,我回芝兰苑后便曾诊出,他所中之毒和姜柏奚体内的毒一模一样。当时我曾怀疑姜柏奚,但还未和她对质的时候,景珂便禀报将你带了进来,你用融了千年雪莲的血,解了那个臭老头的毒。” 靳鞅神色有些微妙,没应声。 景染继续道:“姜柏奚固然存疑,可你主动出现的时机仍旧巧合,若说当时我还未曾想通,但随着之后我从长孙祺灏送给姜柏奚的两个剔瓷瓶知道他和乌荔皇嗣勾结,又知道乌荔擅布暗桩之后,便彻底明白了过来。” 靳鞅听到这里也已经明白过来,无奈笑着嘆了声,“师姐,你如此聪明做什么。” “既然臭老头所中之毒就是源自你乌荔皇室,你作为乌荔长公主,又精通岳麋山医术,如何会不知道解毒之法,或者说没有解药。”景染没有应声,看着靳鞅,平静地下了结论: “所以当时,你真正想趁机用一碗血救的人——是我。” 靳鞅未开口,只是细微探究地看着景染的眼睛。 景染未曾回避她的视线,仍旧平静道:“那么当时你救我,是因为看出我动了情,还是因为,让我动情的人不是你?” 靳鞅仍旧抿唇沉默。 见她还不开口,景染挑眉道:“当初在甘丘的青怀山,你曾引我下密道,但被——”她顿了顿,才道:“被破坏后,便在虞城郡守府当我面使出灵力,又说总有一日我会再回到你身边,这些种种都俱是想告诉我一些事情罢,如今却反而瞒着不说了?” 外面温柔拂面的轻风夹杂着簌簌花落的声音传了进来,让长久的沉默显得更加寂静,靳鞅歪头看了看景染,听不出什么情绪道:“既然师姐心下俱都清楚明白,还要再向我求证什么。” 景染也忽然沉默下来,偏头看了窗外许久,转回来,道:“景珂也是乌荔埋在德钦王府的暗桩?” “对。”靳鞅仍旧承认的干净利落。 对面这个人,尽管同样心思长远,隐瞒诸多,但对于她每一个开口所问的问题,都会毫不犹豫地实话相答。景染扬眉,“这回是你父皇还是你?” “是我。”靳鞅看着景染扬起的眉头点了点头。 “难怪你当初在青越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景染斜睨了靳鞅一眼。 靳鞅打量了下她面上神色和语气,略微放松下来,有些不好意思般,笑着摸了摸鼻子。 “那你……”景染还准备再说什么,门外忽然有人低声禀报导:“皇上,右相派人来问,说诸位大人还在议事殿侯着您。” 景染瞭然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现在不过刚过辰时,应当是刚刚下朝,一些重臣和皇帝移脚议事殿再行商议朝事的时辰。 想必是听到自己醒过来的消息,靳鞅便将一群朝臣扔在议事殿自己跑了过来,景染忽然问道:“你动用了十万兵马将我截回来,朝中就无官员谏言弹劾?” 靳鞅笑了下,点头道:“正是该肃清换新的时候,我倒巴不得他们弹劾。” 有道是新官上任都三把火,更何况是新皇登基,景染嘶了声,睨着靳鞅勾唇道:“小算盘儿倒是打得挺好。” 靳鞅却没笑,倒是揉了揉额头,好似有些苦恼,景染看她这幅模样,莞尔道:“不想去议事?” “是不想,你睡了整整十五日,才刚刚醒过来。”虽是这么说,靳鞅还是站起身走近了软榻,毫不避讳地转身换衣,将身上只余完好的中衣缓缓褪了下来。 第215页 景染也未曾刻意偏头,浅浅将视线落在她光裸的背嵴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逐渐变得恍惚。 靳鞅未唤宫女进来侍候打理,慢条斯理地将衣物一一穿好,周身妥帖束裹的墨黑龙袍虽然未曾换成明黄的颜色,但仍旧将她整个人趁得尊贵天成,分外威仪。 这样的靳鞅,雅致无双,宛若腾龙,她转过身,一边走近景染一边道:“这处是我母妃曾住过的宫殿,你先安心住在这……” “皇上。”这时,又忽然有人在门口通禀道:“宣王妃在殿外求见景世子。” “宣王妃?谁?”景染闻言扬眉看向靳鞅。 “长孙祈淳。”靳鞅答道。 景染恍然,长孙祈淳当初随靳鞅一起回了乌荔,和亲于乌荔二皇子。而如今靳鞅已经继位,想必这位乌荔二皇子也封了宣王,长孙祈淳便成了宣王妃。 靳鞅垂睫想了想,看了景染片刻,问道:“你想见她么?” “虽然算不得故人,但见见也无妨。”景染看着门外,忽然笑了下。 “好。”靳鞅依她点点头,对外吩咐了声,“让她进来。”然后重新转向景染,微微低了头看着她轻声道:“我一会儿再过来,这宫里你可以四处随意转转。” 景染点点头,目送靳鞅走出去,听着门外传来长孙祈淳的请安声后,纹丝不动地等着她走进来。 也不算久日未见,不过今日的宣王妃,到底不再只是故日青越皇宫的八公主了。 景染看到长孙祈淳下一手掀珠帘一手下意识放在小腹的动作,忽然眯了眯眼。 省去多余的寒暄,景染从饭桌上起身坐到软榻边,任由长孙祈淳探究的视线随意打量。淡淡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推出一杯后,头也不抬地开口道:“宣王妃如今似乎过得不错。” “是挺好。”长孙祈淳未曾拿捏,却也未曾去动景染推过来的茶水,只是仍旧探寻地在她面上来回打量。 “挺好便好,这世上熙熙攘攘,风云变幻,都敌不过好好地活着。”景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将视线自然落于前方地面,道:“我脸上并不会开花,宣王妃别看我了,喝茶罢,我与你无冤无仇,不至于给你下毒。” 长孙祈淳尴尬了一瞬,伸手去捧茶杯,景染又忽然抬起头,嫣然一笑,“不过谨慎些,总归是没错的。” 长孙祈淳刚触到茶托的指尖霎时一顿,这下端起来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脸上神情不由裂开了一半儿。 景染这下似是才觉得心下舒心了一些,摩挲了一下杯沿儿,周身闲散的气息骤敛,让长孙祈淳心下一紧,却并不开口说话。 任是谁被这样收收放放,都再难把持下去,长孙祈淳眸色复杂地看着景染开口问:“我猜皇上并不会主动告诉你,所以景世子便不想知道这些日子以来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儿吗?不想知道……九皇妹现下在何处,做什么吗?” 景染垂着眼,随意用指尖儿敲了敲桌面才抬头,一瞬不瞬地看进长孙祈淳眼底,淡淡道:“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宣王妃为何要特意来告诉我?” “因着我欠九皇妹一份恩情。”长孙祈淳并不挪开视线,和景染对视道:“当初在青越,我母妃死的那晚,九皇妹曾为我说话,免我去了祖祠禁足,可为母妃净身守灵,送她最后一程。” 景染眯眼想了想,将眸光放地空远,不置可否地没有应声。 长孙祈淳等了半晌,也不知景染是否在想什么事情而没有作声打扰她。 又过了许久后,见景染仍旧不出声也无动作,她才抿抿唇,再次开口,直接道:“十五日前,皇上突然现身于无雪干谷,动用了桐城十万兵马将你从九皇妹手上截了回来。当时天下譁然,九皇妹却并未对外发声。” “五日前,青越和甘丘的礼仪队同时进京,九皇妹和奚太子却并未出席当晚宫宴,只差了使者代行,说是身子抱恙。我心下存疑,便去了青越驿站探望,见九皇妹果真昏迷在床,未曾醒来。” 景染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三日前,太上皇在原定的封太子大典上禅位于皇上,独自去了九台山寻道。当日九皇妹曾和奚太子一同出现观礼,乌荔群臣多有防备猜测,甚至在宫外调了十万兵马以备不测。九皇妹却未有任何发难之举,只淡淡观了礼便离开了。”长孙祈淳继续道。 见景染仍旧垂睫不吭声,长孙祈淳一口气道:“之后的两日,我曾再去青越驿馆,想要探寻,九皇妹却并未见我。今日一早,青越和甘丘的礼仪队已经同时离京回国了。” 景染听到此处忽然坐起身,长孙祈淳住了口,定定看着她。 景染却并未如她所愿地发问,而是神色淡淡地偏头将茶盏端起来喝了一口,便再次倚身靠在了椅背上,好似并不在意长孙祈淳在说什么,只是在懒散地听着闲话家常一般。 长孙祈淳眼中略过复杂,难辨,泄气,微恼的种种情绪,最后一一被景染这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闲散态度压于无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指腹压着杯身道:“不过我方才进宫前接到消息,九皇妹已经暗中离开了青越的礼仪队,折返去了八大世家。” 第216页 或许不指着景染再回复,长孙祈淳继续独自猜测道:“八大世家距乌荔京郊不足千里,所以九皇妹应当是去了凤皇后的母族寻助,或者藉以收服八大世家来与皇上抗衡,接你回去,你——你是清楚的吧。” 景染不发其音地淡淡看了长孙祈淳好一会儿,见长孙祈淳也终于不再开口,清了清嗓子,对她道:“宣王妃说完了便请回吧。” 长孙祈淳忽然感觉胸口憋闷的厉害,定定分辨了许久景染眼中愈加深邃氤氲看不清的情绪,终于拧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景染目送着长孙祈淳离开,重新将头偏向窗外,望着院角的一颗紫竹看了许久后,深深闭上了眼睛。 第102章 夜闯宫殿 一日时间, 淡淡流过, 宫廊上柔晕的暖色琉璃灯, 将靳鞅绣了祥云图腾的龙袍映照的忽幻明灭。 她一路没有丝毫停顿地走进倾颜殿, 伸手推开门,身后的宫人也未曾出声通禀, 一应规矩地排在门口等候。 景染听着这样轻微的声音丝毫未动,仍旧懒懒地阖眼而躺, 好似睡着了一般。 靳鞅透过珠帘去看随意倚在软榻上的人, 看了片刻后挥手去掀珠帘, 手上和脚下的动作都未曾刻意放轻。 景染姿态闲散,神色平静, 靳鞅站在榻前, 微微低头看了她片刻后将视线移到了旁边高脚方桌上的药碗,挑眉出声,“不想喝药?” “不喝。”景染睁开眼睛, 眸色清明,瞅了眼靳鞅, 断然回复。 靳鞅眉头挑地更高, “无论如何也不喝?” “不喝。”景染毫不犹豫, 不改其音。 靳鞅不知想到了什么,斜斜睨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南海胭脂鱼,身长三寸,麟若薄玉, 肉似雪松,化而为汤,齿颊留香。” 景染淡敛的神色忽然动了动。 靳鞅将她细微的变化尽揽眼底,眸中藏着笑意继续道:“所以若用胭脂鱼化的药汁,你也不喝?” 景染没出声,神色淡淡,好似并不感兴趣。 “不喝便不喝罢。”靳鞅看着她忽然嘆了口气,无奈地对外面吩咐了一声,“抬桶水进来。” “你要在这里沐浴?”景染抬眼,说话间靳鞅已经两步走到屏风后褪去了外袍,理所当然的声音传了出来,“这宫里处处都是我的地方,在哪里沐浴都是一样的。” 这样说的话。 确实如此。 景染半坐起身,也不以为然地挑挑眉,偏过头去睨桌旁那碗药。 正在窸窸窣窣脱衣的靳鞅忽然自屏风后探出了脑袋,看着景染将鼻子凑上了药碗的动作,好整以暇地对着她挑了挑眉。 景染:“……” 这种好像做了贼……确实是做了贼,又被抓现行的感觉怎么如此煎熬。 靳鞅忍俊不禁,看着景染瞬间绷起的脸,体贴回了屏风后,继续一边脱衣一边莞尔道:“胭脂鱼离了南海的活水片刻便死,所以运到京城的也不多。前些日子你昏迷,我便将就着将药给你灌进去了,今日还未来得及吩咐去换。” 景染偏头看向屏风后的朦胧身影未曾出声,眸中情绪深敛邃然。 “传旨下去,将景世子的那副药换为用南海胭脂鱼的鱼汤来熬。”靳鞅不在意景染是否出声,一边缓缓将身子埋进水流,一边对放好浴桶后要出去的宫人吩咐。 “是。”宫人应声后妥帖将殿门合了起来。 景染听着屏风后轻轻拨动的水流声忽然重新躺上软榻,闭上了眼睛。 半晌后,她低声道:“靳鞅。” “嗯?” “你这样对我的话,你说明天之后,天下间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言该会怎样传,是说我狐狸精,还是红颜祸水?” “……”靳鞅提醒她:“师姐,你现下是女扮男装。” “行罢,可以的,嗯……”景染自顾自地对着殿顶翻了个白眼儿,“那便是男狐狸精。” 靳鞅好一会儿没有声音,片刻后忽然穿戴妥帖地自屏风后走了出来,微微低了头看着景染,嘴角弯弯,“你在意这些传言?” “自然在意的。”景染好似有些苦恼地皱着脸,“倘若羽毛能是白的,谁愿意让它变黑。” “明显白色是比黑色更好看一些的。”景染顿了顿,补充。 靳鞅:“……可是你明明不愿穿白色的衣物。” “那是因着我以往所穿白衣,皆为仙衣坊的雪蚕丝织就,这种雪蚕丝倘若上色便会易了质感,穿起来失之舒适。” “……”这是在说什么,靳鞅想了半天,诚恳地问道:“所以你以往惯常穿白衣,到底是因着白色好看,还是雪蚕丝穿起来舒适?” “自然是因着……”景染抬眼,看着靳鞅身上轻薄柔软的睡袍忽然道:“你这种面料也极好。” “……这是彩晕锦墨香锻。” “嗯,极好,我也想要。”景染点头。 靳鞅垂眼看她,“你也要沐浴?” 景染又点头。 “好。”靳鞅又吩咐门外的宫人抬了一桶水进来,同时取来了一身彩晕锦墨香锻的睡袍来。 第217页 景染从榻上起身,如靳鞅一般进了屏风后褪衣沐浴。 靳鞅偏头看了屏风后许久,负手走到桌角的香炉,不紧不慢地添了几勺香料进去。 丝丝缕缕的香雾很快顺着腾龙的口中裊裊升起,清雅却不失芬郁的墨兰幽香一点点浸润到景染的发肤之间。 普天之下能压得过龙涎的帝王之香,除了墨色幽兰,便只剩——透冰雪莲。 景染闭眼,指尖儿勾挑着一缕发丝放到了鼻下。 她身上的雪莲香,早已淡了。 看着景染穿着同样的彩晕锦墨香锻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来,靳鞅站在窗边侧过身,笑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勾唇道:“果然不管是什么样的衣物,师姐穿起来都更为好看一些。” 景染没羞没躁地点点头,诚然道:“我生了副好皮囊。” “所以天下人又如何会骂你。”靳鞅仰头看着弯钩月色,沉静道:“师姐若是愿意,我便帮你恢复了身份又如何。” 景染顿了一下,看着靳鞅笔直清隽的背影,走到窗边与她并肩,视线却是落到了院角的那株紫竹上,问道:“‘女帝,本贵’的预言是你师父为青越长孙氏卜的?” “对。” “所以我自小便得女扮男装,还是託了你师父的福?”景染挑眉。 “没有我师父也会有别人。”靳鞅似乎笑了一下,挽唇看着中天道:“近百年前的青越圣宗皇帝之时,九天曾显运势星图,长孙氏诸星匿坠,孤象难为,实乃亡国之兆。” 景染也将视线从紫竹移向天上的星象,静静听靳鞅继续道:“之后圣宗皇帝之子继位,谥号德宗。德宗皇帝至情至性,独宠皇后,果真膝下只单薄一嗣,是为生来富贵花,宿无龙凤命。”顿了顿,靳鞅偏头看了眼景染,“德宗皇帝唯一的那个皇嗣,便是你祖母。” 当日在裴劲松和殊鸾大婚那一晚,长孙祈沐曾在马车上告诉景染,长孙氏德宗皇帝专情至性,一生只娶了容皇后一人,也只得了青越先皇一子。而她祖母,是出身于与长孙氏先祖一母同胞的并肩王一脉。 而如今,这两人的身世明显是有出入的。 靳鞅看了眼景染,瞭然继续道:“容皇后自小体弱多病,生你祖母时便九死一生,所幸得了高人保命,母女平安。但也因此损了根脉,之后一生都再无可能有子嗣。 所以当时,德宗皇帝思量再三,终是逆了长孙氏原本的命脉。彼时,一则你祖母随了容皇后的体质,自小体弱,恐难养大;二则帝位艰辛,他未必想让自己唯一的女儿走上这条路;第三,则是圣宗皇帝时所卜的,已经实现的‘子嗣衰,江山竭’的预言。” 说到这里,景染又如何能再不明白,之后定是德宗皇帝便暗中抱了并肩王府一脉的子嗣,也就是如今的青越先皇入宫抚养,之后继承了长孙氏的大统,登基为帝。而自己唯一的女儿,便被换到了并肩王府,作为并肩王府的嫡女,一路平安长大。 所以如今青越真正的皇室一脉,应当是她祖母之后的子嗣,也就是这一辈的她,和姜柏奚。 这也是她当初再三思量却始终无法真正触摸到的,老皇帝势定要除掉德钦王府的那根逆鳞。因为自始至终老皇帝和长孙祺灏忌惮的便是她祖母留下的正统皇室血脉,而不是那个糟老头子。 如此一来,姜柏奚身上并流着青越和甘丘两国皇室的正统血脉,所以青越和甘丘将来若是举国联合,名正言顺。 “只因‘本贵’预言,德钦王府便被暗中忌惮了三代,又加上‘女帝’星象,德钦王府若有女嗣诞临,必难逃劫难。”靳鞅声音平静,道:“所以不仅你出世起便被迫女扮男装来抚养,在二十年前,你更是有一个姑姑一出世便被德钦老王爷秘密送回了甘丘,长大后嫁于了朔北,也就是如今刚刚举国相投青越的——朔北王后。” 景染听到这里虽仍意外却不觉诧异,当初姜柏奚安排朔北的举国相投,她本就觉着暗有隐情,甚至连叶玫都有所猜测。原来只是因着,朔北的原太子晏怀,也有着德钦王府的血脉,本就是她们的表弟罢了。 所以早已从百年前,从祖辈起便留下了这些无数比环环相扣的糊涂帐,导致今时今日,诸多事情搅和在一起,剪不清,理还乱。 景染忽然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靳鞅偏头看了眼她,负在身后的手抬起合上了窗户,将轻风隔绝在外,柔声道:“困了便歇着罢,你的伤还未曾好全,当该多卧床休养才是。” “你不也一样。”景染不以为意地极轻笑了下,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问道靳鞅:“你睡哪里?” 两人之间仅仅隔着三步的距离,靳鞅深深看进景染眼底,却觉着那双凤眸中的情绪无论如何都探望不清。片刻后,她轻声开口,“我回帝寝殿,明日要早起上朝,我便不扰你了。” “也好。”景染随意点点头,绕过屏风后躺到了床上。 桌角细沙流下的声音格外清晰,朦胧夜色如水清凉,安静了须臾后,靳鞅沉稳缓慢的脚步声逐渐离开,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之后数日,乌荔皇宫内风轻云淡,井然有序。景染在闲适的气候与氛围中安然养着伤,每日陪下朝后的靳鞅用膳下棋,赏花品茗,无限安然。 第218页 在除开乌荔皇宫这块儿安静之地的天下,各种消息却已经被传的沸沸扬扬,轰轰烈烈。 从乌荔新皇动用兵马从青越九公主手上截人开始,每日都会有全新的消息和猜测如同雪花一般飘满天下,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和酒楼茶肆间最为沸腾的谈资。 随着景染醒来后未曾大发雷霆,却主动撕了乌荔新皇的衣物;到她摒弃了曾让天下男子争相效仿的白衣如雪,改穿靳鞅御用的墨彩锦云锻;再到两人一同沐浴,同衣而穿,同膳同寝,出双入对。天下的百姓一次比一次震惊,一次比一次譁然。 就连乌荔的文武百官都曾于朝堂上多次提起试探,却被靳鞅不动声色地轻飘飘挡回。一无名分,二无说法,所有人都摸不清当事两人的心思,更未曾有人,能够探听出那位好似已经在世间消失的青越九公主的片缕消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下百姓从一开始的诸多震惊猜测变为了单纯的唏嘘艷羡。 因为世传,乌荔新皇待景世子如珠似宝。景世子不喜服药,荔帝便万里铁骑运回南海胭脂鱼为其做汤熬药;景世子喜看奇闻怪谈,荔帝便下令搜罗举国话本,曾为天下间所有文人雅士所贬低不齿的俗物一夜之间身价翻百,成为千金难买的皇室独本;还有景世子喜爱以一种紫竹做的纸笺摺纸叠罗,于是漫山遍野的紫竹顷刻之间成为山野乔民争相抢夺的发家之物。 如此种种,不剩枚举。景染的一举一动被传出后都引起天下众人的争相模仿,于是乌荔商市的发展在短短数日内达到了建国四百余年来的巅峰,甚至有隐隐引导影响其余诸国的迹象。 所有人在这样的氛围中都忘记了事情本该有的猜测和发展,就连景染本人,也好似在日复一日的闲适中逐渐忘记了原本的身份和生活。 天气晴好的春末,气候逐渐趋于初夏。景染躺在整座乌荔皇宫最高殿塔的塔顶上闭目小憩,刚迷迷糊糊睡了没多久,便有宫女的声音逐渐将她唤醒。 “景世子,皇上说今日早朝结束的时间难料,传话让您暗时用午膳,不必等她。” 景染从脸上取下用来遮光的话本子,偏了偏脑袋看下去,刚刚睡醒的声音还含着半丝慵懒,闲散问道:“早朝有何要事?” 传话的宫女也不避讳,仰头恭敬道:“昨夜有贼人擅闯皇宫,帝师与其交手,纠缠半夜,毁了几座前朝的宫殿,皇上正在工部商议该如何修缮。” “哦?”景染眯了眯眼,看着巨大的瞳日耀出炫目的金边儿,仍旧懒洋洋道:“什么贼人?帝师又是谁?” “帝师便是皇上的师父,而贼人,是——”宫女好似有些犹豫,景染不动声色地安抚她:“大胆说,恕你无罪。” “是您的师尊,无回道长。”宫女回话。 景染“唔”了一声,咕哝道:“原来是那个臭老道。” 宫女在底下侯了一会儿,见景染再无吩咐,刚准备转身离开,景染懒散的声音便传了下来,“去向你们皇上传话,就说让她准备一万人的弓箭手,箭头上抹上青樱花的花粉,那个臭老道再敢来,便用万箭射他。” 宫女好像呆滞了一下,才立即应声,“是。” 景染不以为意地侧身曲腿,担在塔沿儿,懒趴趴地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整整一日的时间,靳鞅都未曾空闲出现,景染踏着刚刚洒下来的水银月色回了倾颜殿,在伸手去推门的时候忽然顿住了动作。 无端静谧的月光满地流淌,照得整座宫殿温柔祥和。殿内跳跃的烛火映照而出,在窗纸上投影出陆离斑驳的影子。 景染维持着推门的姿势一动不动了许久,才终于抬步走了进去。 在清辉月牙和暖温烛火交映的光晕之下,一袭天青冷色的清隽身影正端直站在光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唔唔唔,明天返校可能没有时间更了,卡在这里不知道会不会被打死【捂着锅盖跑~ 第103章 拨云散雾 万籁俱寂的皇宫笼罩在浓浓夜色中, 站在光下的人久久未曾发出声音, 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景染。 景染也淡淡投望过去, 见那人身上亘古不变的青衣表面流转着九天孤月一般的冷光, 原本就只有巴掌大的小脸似乎变得更小了一些,瘦没瘦倒是看不出来, 只是好像长高了一点。 除此之外,便是那些好不容易被自己日日夜夜, 点点滴滴, 暖在怀里才化开的濯凉, 又悄然间泛上于那人眉梢眼角。连带着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好似少了曾经那些让人感觉到心口发烫的灼热。 “青越九公主果真手眼通天, 这乌荔皇宫也是想来便来。”景染看了长孙祈沐许久, 才终于勾了勾嘴角,抬步跨进门槛儿,反身合上了屋门。 长孙祈沐清透的眸光骤然碎开, 她抿唇看着景染的动作,看她将门合上后, 又重新一动不动地站定在原地, 不再抬步。 原本就暗自隐忍的东西好似在剎那间决堤, 长孙祈沐忽然笑了下,压声开口道:“你叫我什么?” “你听到了。”景染淡淡掀眸。 “穿了她的衣物,住了她皇宫,便是她的人了么?”长孙祈沐蓦然抬手,一股凌厉的气劲骤然朝景染打了过去。 第219页 景染一动不动, 任由这股气劲将身上百金一匹的墨彩锦云锻在瞬间缭割成碎片,簌簌落下。 她淡淡垂眸看了眼身上贴身而着,却分毫无损的里衣后,忽然勾了勾唇,对外扬声道:“来人,给我重新拿套衣物进来!” 殿外有宫女应是的声音传进来,紧接着便是极为轻浅的脚步声快步离开。 长孙祈沐本就泛着清霜的眸色蒙上一层凉意,她隐于袖中的手指动了动,未曾去阻止离开的宫女,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景染。 暗色光晕下,那人的一眉一眼,虽俱如往日,清晰入骨,但却没有了彼时那些浓郁到几近化抹不开的柔情。 一分也没有。 一寸也没有。 她忽然垂睫,敛了敛眸中情绪后才抬头,低声开口问道景染:“恼我了么?” 景染没理会长孙祈沐这句话,瞥了她身后的屏风,淡声提醒道:“你现下若想离开,尚且来得及。” “我若想要带你一起离开呢?”长孙祈沐眯了眯眼,清冽的五官如水温凉。 景染定定凝视着她,暖润的轻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暗寂的烛火在这张濯然清透的脸上肆意跳跃,让往日噬骨的熟悉变得陌生而恍惚。 她嘴角微启,淡淡勾唇道:“你带不走我。” “是我带不走你,还是你不想走?”长孙祈沐骤然往前走了一步,凌厉的目光透进景染眼底,几近要将她缭绕成灰。 “你可知我这些日子都是怎样过过来的?可知道我去八大世家都做了何事?可知道我日日夜夜闭眼时都看到的是什么?可知道我有多想——” 长孙祈沐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声音低哑下来:“而你呢,你怕是从来便没想过我,念过我罢。倘若我不来,你还打算在这里留到什么时候?” 景染没有应声,眼中极快划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却是快到一闪而逝,捕捉不到。 “不说话?”长孙祈沐等了一瞬后忽然抬步朝景染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看着她道:“你是不想说,还是不敢?” “你都敢将我送来这里了,我又有什么不敢。” 只是淡淡的一句话,便让长孙祈沐倏然间顿住了脚步。 景染看着她下意识的动作,眸中划过难以言说的孤寂和轻嘲,她忽然不想看这个人一般,别过头转向了窗外,紧抿的唇角锋利又冷硬。 殿外有类似盔甲摩挲的声音在微风中窸窸窣窣,让长孙祈沐本就低冽的声音更显凉薄,“她告诉你的?” 景染半声不吭,眸光浅浅落在窗外那个分外威仪尊贵,正缓步朝殿内走过来的身影上。 “她说的你便信?”长孙祈沐凤眸骤然紧眯,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低声重复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跟我走,还是要留在这里?” “九公主殿下倒是真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堂而皇之地跑到朕的皇宫来,还想要带走朕的人?”靳鞅清晰的脚步声从门外传了进来,沉缓的声音格外平静。 她刚伸手推门,一股凌厉的大力忽然从门内打了出来。 “我倒不知道她何时成了你的人!” 靳鞅飞身退开三尺,挥袖扫开已经四散炸裂的殿门,先是看了一眼仍旧站在门口的景染,随即毫不客气地同样大力打了回去,冷眼看向长孙祈沐,“她是不是我的人,你当如今还由你说了算?” 她话落便飘身落到了门前,伸手拿过一旁宫女取来的墨彩锦云锻,旁若无人地给景染披上了身。 “你敢穿!”长孙祈沐右手挡住靳鞅打回的大力,左手手心忽然溢出一大片冰蓝色的光晕,极快地凝拢成团。 景染将目光定在长孙祈沐手心,冷静地眯眼开口道:“我虽从未正统修习过灵术,但总归是神祇一族的少主,你最好别在我面前妄动灵力。” 长孙祈沐展平的手掌收缩了一下,随即掌心的光晕骤然增大,她毫不犹豫地一掌打向靳鞅,睥睨着景染冷硬道:“你还想护着她跟我动手不成?那我便好好看着!” 她话落那团光晕便已经直直掠到了二人眼前,景染忽然动身往前走了一步,与此同时靳鞅突然抬手,手中灵力瞬间脱出迎了上去,与冰蓝色的光晕两相冲击,在空中炸开剧烈四散的光星。 景染眯了眯眼,等待炸散的光星湮灭后才重新看向对面神色冷硬的人,虽在以往数十个半梦犹醒的夜里,她都顺从地任由着这股冰蓝色的灵力悄无声息地渗入体内,带给四肢百骸灼热一般的暖意。可今日到底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这个人果真是从未居于人下过。 如此精纯的灵力,如何又能差了她和靳鞅。 景染任由着刚刚披上身的墨彩锦云锻被两力碰撞的冲击重新震落,就只单单穿着里衣站在风里,仰头看着两道身影极快自平地蹿上了半空。 巨大的碰撞声和光波接二连三自半空炸开,将整座乌荔皇宫映照地亮如白昼,所有人都面色骇然地抬头朝空中仰望,却被刺眼的光晕照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万人弓箭手齐齐合眼躲避,手中紧紧拉着的长弓却未曾松开半分,身上整齐划一的暗色盔甲折射出凌沉肃杀的冷光。 唯独景染睁眼站在光下,没有分毫要开口与动身的意思,只是眸色温凉地看着两人,分外平静的面色寡淡如水,在清凉的夜风中沉敛着难以捉摸的缥缈。 第220页 一旁紧紧握剑的凌决再三试图看向空中后收回了视线,刚想偏头询问景染,快出口的话却顿时收了回去。 因为景染已经骤然动身,点足跃上了半空。 灼亮的光线刚刚暗寂下来,另一道明黄色的光影便飞速自万人眼前闪过,极快自倾颜殿蹿向了高空。 姜柏奚接住长孙祈沐落地后,对抱着靳鞅的景染气怒瞪眼道:“你是不是瞎了眼?可看清楚了你接的是谁!” “我自然还清楚。”景染好似对姜柏奚的出现毫不意外,也不在意她的话,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便低下头,来回打量着靳鞅的面色。 姜柏奚忽然恼怒,“那你还接她!” “我不接的话你会接么?” 姜柏奚顿时嗤声,抱着长孙祈沐嫌恶道:“本太子接她做什么?不噼死她便是好的了。” 景染没再应声,垂眸对上靳鞅睁开的眼睛,温声问她:“可能站得住?” 靳鞅看了看景染,嘴角勾出个极轻浅却温雅的笑,轻轻应声道:“可以。” 景染点点头,弯身将她放下地。 姜柏奚看着两人一问一答的样子,忽然气不打一处来地破口大骂道:“你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这才短短多长时间,你知道你自己如今在做什么?!” 景染好似懒得理会姜柏奚,只是淡淡瞥了眼她怀中一动不动的长孙祈沐,便反身欲走。 姜柏奚被她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弄得一怔,随即勃然大怒,腾出一只手便甩袖欲打。 景染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淡声提醒她,“你敢动一下,仔细我让你走不了。” 她话落周围早已黑压一片的万人弓箭手顿时将剑弦拉到了最饱满的状态,时刻准备着脱手而射。 姜柏奚闻声顿了一下后便毫不犹豫地甩出袖中银练,极快地缠住景染的腰身勾手一拉,冷嗤道:“你当本太子是泥捏的不成?我今日还就非要看看你是不是从今往后都六亲不认了!” 她袖中锦练缠住景染勾回的同时,第一批羽箭已经铺天盖地地射了下来。姜柏奚满脸轻拽地挥袖一扫,这些羽箭顿时折返方向射了回去,还增带上了凌厉的气劲。 当前的一批弓箭手顿时被齐齐射中落地,他们空出的位置却极快被填满,第二批羽箭已经在瞬间拉满欲发,靳鞅看着被拉回的景染抬袖命令道:“住手!”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都退下。” 万人顿时撤箭收弓,如同潮水涨落般有序地退下撤离,只有凌决带领的隐卫,仍旧重重环伺在周围。 景染站在姜柏奚三步之外,低头看了看仍旧紧紧缠在腰间的锦练,忽然动指将它弹开,微微睥睨着姜柏奚,凉凉道:“我若是六亲不认,你这臭东西早该万箭穿心了。” 姜柏奚第一次没有被骂臭东西之后的翻白眼儿,而是皱巴着眉头去探究景染眼底,看来看去也看不清个所以然之后,有些烦躁地将长孙祈沐往起抬了抬,示意道:“那你这是做什么?” “你想知道?”景染没有垂眼去看,在姜柏奚瞪眼时重新转身,声音蓦然低沉地一字一句道:“可是我不想说,你怎么不去问问你怀里的人都做了些什么。” 长孙祈沐紧抿的唇角更显冷硬,姜柏奚低头看了一眼后将她放下地,大步跨上前扯住景染的袖摆,不以为意道:“她即便做了什么又如何,还能是十恶不赦的事情不成?姐,你好好想想从半年前到如今,她做的哪一件事儿不是将你捧在手心里来疼的?” “你明明知道不止半年,而是两世了。”景染任由她拽着衣袖,眼中原本铺天翻滚的巨浪,在偏头侧身时重新归于平寂,她淡淡看着姜柏奚明显一僵的神色沉静道:“所以有些东西,你明明是清楚的,还是帮她瞒了我。你如此向着她,护着她,还喊我姐做什么?不如喊她便好。” “要不是因为你我向着她做什么!”姜柏奚顿时恼怒,对着景染大骂道:“两世又如何,所以你如今是想留在这儿还你上辈子的债不成?!” 景染不理会姜柏奚,抬步便走。 “你给我站住!”姜柏奚重新粗鲁地将景染扯了回来,竖眉轻叱道:“你到底想怎样?那尊金秧子对你千般好万般从又如何,你如今进了她的宫,吃了她的鱼,便当真忘了你的身份了?忘了你身后那个人?你好好的闹腾什么!” 景染又被扯地身形一顿,她转身挑眉道:“你当真不放我走?” 姜柏奚怒其不争地捏了捏手里的腰带,真恨不得当场就将景染噼死算了。 景染无视她眼里的怒意,蓦然低声道:“那好,我就告诉你我在闹腾什么。” 姜柏奚看着她眼里陡然出现的轻嘲皱了皱眉头,偏头瞥了眼定定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长孙祈沐,抿唇意有所指道:“要说你也跟我回去说,站在这尊金秧子的皇宫里唠嗑算个什么事儿。” 靳鞅忽然眯了眯眼,也不上前,只是攥了攥袖中微颤的手臂,定定站在十步之外看着景染。 而原本就在严防紧守的凌决闻声顿时率领身后隐卫将这处宫殿层层围了起来。 姜柏奚瞥着周围隐卫,刚张扬地挑了挑眉梢,景染开口道:“与靳鞅也有关的事情,站在这里说也无妨。” 第221页 她这一句话落,靳鞅和长孙祈沐的神色都未曾有丝毫波澜,或许有波澜,也惯常不视于人前的敛在了暗下。只有姜柏奚皱眉道:“什么玩意儿?你还当真上辈子欠了她的风流债不成?” “我有没有欠债,我自己也是不清楚的。”景染在长孙祈沐和靳鞅脸上各自看了一眼,淡淡道:“因为只有她们两个有着上辈子的记忆,而我没有。” 姜柏奚顿时眯起了桃花眼,瞥了瞥同时抿唇的两人问道:“那你又是如何……” “如何知道的?”景染接住她的话头,忽然低头笑了一下,低敛的声音格外平静,“当然是得益于我原本就不平凡的身世。” 姜柏奚不解明显,景染看着她道:“我之前也曾不解过,就好像我不知道我体内天生便有的灵力是从何处来的。” “年初,在从青越回甘丘的路上,我曾对你们说过我对它的一知半解。那个时候我其实心下已经有了猜测,但我的猜测也只是窥得冰山一角,没有丝毫的线索能够去证实和探究。或许有一点儿线索,但是那个时候我想着,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它或许只是一种血脉的传承,再加上我那时已经有了想要在意的人和事情,便未曾再……” “等等。”姜柏奚插话,“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猜测的?” “从去年下了岳麋山,回到德钦王府开始。”景染看着她,“你怕是未曾注意过你长安殿的书架上,有一卷青灰色的薄本儿,那上面记载了在青越,乌荔与甘丘三国交界的地方,有一方与世隔绝的异族,这个异族是上古诸神的后裔,他们在世间繁衍了千万年,族主与神女一脉血脉尊贵,掌有通灵神力。” “通灵神力?”姜柏奚重复了一遍,道:“你是说,你身上的灵力和书上记载的这个异族有渊源?” “一半是罢。”景染面容平静,“另一半,是我从麟琴那里一点一点知道的。” 虽然未曾对几人多余介绍过麟琴这个人,可是景染心下明白,她们都必然清清楚楚的很,于是她直接道:“麟琴是在八年前,我在醉城救了靳鞅之后,他主动找到我的。那时候他只是向我说了这世上有一处叫做云水涧的地方,那个地方网罗了天底下所有的秘辛。他是云水涧的少掌使,而我——是他一直要找的少主。 当时对于我所有的问题,他都避而不答,只是一口咬定他绝对不会寻错人。我什么都问不出来,只能试探了他的武功,却并未发现他的体内有任何灵力存在的痕迹。于是我便想着,他或许单单只是爹和娘当年留下来的人,而云水涧是爹和娘留给我的势力,便也由着他认主了。 在之后的几年里,我陆续用了他几次,知道了他嘴中的云水涧位于三国交界处,但是我一直以为它只是一处存放情报的地方,而岳麋山距那里算不得近,所以从未抽空亲自去看过。直到去年我下山回了德钦王府,在紫竹林的书房看到了那本记载异族的薄本儿。” 姜柏奚一直静静听着,听到这里时已经瞭然,如此便算书中记载的异族与通灵神力,已经一一能够和麟琴所说的云水涧与景染自身存在的灵力相对应,所以那本书其实并不是奇闻异志,而是真正的实录。 姜柏奚又问:“德钦王府也有着这本薄本儿?和我殿内的一样?” “是一样的。”景染淡淡点头,道:“因为它原本就是娘找来看过的,约莫是她当初在德钦王府未曾看全的时候,便诈死去了甘丘找爹,所以之后在甘丘皇宫又搜罗了一本一模一样的,看完之后留在了那里。” “在来甘丘找爹之前连一本书都未曾看完?”姜柏奚想了想,道:“按时间来看,那个时候爹应当是中了南疆的王蛊,那个死女人是没有闲心看不相干的话本子的。她特意找了这本书来看,必定是有着特殊的目的,所以按照那本书的内容,她是想了解这种通灵神力,为爹解蛊?” 景染不置可否,再道:“我当日在德钦王府看到这本书时,并未知道之后的事情,想的是娘既然收录了这本薄本儿,便可能是她也身负着这种通灵神力,那我便是理所当然地继承于她。娘出身八大世家,八大世家又于数千年前便一同隐世,同属一脉,所以这样按照血脉传承的话,”她顿了顿,看向长孙祈沐和靳鞅,面无表情道:“她们两个也应当是身负这种灵力的。” “于是在去年从伽龙寺赏梅回来后,我便暗中查了她们两人身上的伤势从何而来。当时从玄魅探得的消息来看,她们应当是在我下山那日,于出青越京城必经的一处京郊马场外围的空旷原野交了手。那时正值隆冬,她们交手后用厚重的积雪将地面搅得面目全非,什么都查探不出来。可是我用灵力将积雪全部扫开后,发现方圆十里的草地,全部在隆冬大雪的时节,长出了满目葱郁的牧草。” 景染将视线落到月色下的草木上,淡淡下了结论,“神祇一族的灵力取自山川万物,自然也能滋养万千生灵。所以这种异象,与她们二人那日交手时动用了灵力逃不开关系。” 这便是间接证明了二人确实身负灵力,靳鞅的面上忽然现出一丝奇异,长孙祈沐却仍旧面无表情地冷硬抿唇。 第222页 原来景染竟知道的如此早,姜柏奚闻言也略感意外地看了看长孙祈沐和靳鞅,没有心思理会她们分外的沉默,只是来回翻转了几下手心,低头皱眉道:“可是我是真的没有,难道我不是娘生的?” “不是娘生的你如今如何能坐上甘丘的太子之位?” “那可不一定,我是爹和别的野女人生的也说不准。”姜柏奚忽然翻了个白眼儿,“要不然如何解释我就没继承到灵力。” “那个死女人如何会让他的男人去找野女人,更何况爹生你可是在中了王蛊后,娘又在身边陪着的。”景染瞪了姜柏奚一眼,抿唇道:“你没继承到,自然是因为娘本人原本就没有,你又去何处继承?” 景染看着姜柏奚呆怔的样子继续道:“你怎么不想一下,娘若是自己就拥有这种灵力,为什么不直接便给爹解了蛊,而是还要去百般探寻?”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娘若无灵力,你又是如何得来的,还有她们两个?”姜柏奚又看了眼面色淡淡的长孙祈沐和靳鞅,有些莫名地甩了甩袖摆,“难道八大世家的人并不是神祇一族的后裔,你们是继承自父辈?” “我原本也一直想不明白,直到在无雪干谷的岩洞时,听到了荔贵妃说晏姨为保全八大世家,而遵旨入了乌荔皇宫。”景染的声音寡淡如水,“那本卷本上记载,只有神祇一族的族主和神女一脉,才血脉尊贵,掌有通灵神力。可是其余族人仍旧钟灵毓秀,凡人难以企及。所以八大世家确实是神祇一族的分支一脉,也正是因为有了他们血脉的后嗣钟灵毓秀,天资聪颖,所以乌荔和青越皇室,才会在十六年前,分别威逼晏姨和凤姨进了皇宫,生下有神祇一族血脉的子嗣,以求图谋天下。” 姜柏奚脸上忽然泛上寒意,神色复杂地偏头看了靳鞅和长孙祈沐一眼。 “所以这种通灵神力,一定有一种凌驾于血脉传承之上,却依附于血脉而传承的方式。这种传承方式,既然跳脱在了血脉之外,就等于跳脱了这世间最基本的生老病死。”景染声音忽然变轻,坦然转身看向长孙祈沐,“当初在醉城百花节祭花神那晚,娘既然用了两盏注有神祇一族灵力的花灯来试探于我们两个,必然证明她已经摸到了神祇一族的一些门道,认定了我和你,可能就是神祇一族的族主和神女一脉。” 长孙祈沐神色不再冷硬,也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默然地回看景染。 “但之后在我们追到云雾山下的溪涧时,靳鞅突然出现,将其中一盏花灯内蹿出的灵力截进了自己体内。当时你就在我身边,我出手抵挡住了两股灵力的侵入,你并未分心分毫。所以在靳鞅突然出现时,你没有任何理由察觉不到,或者说接不住她的一招。可事实就是你确实被她打了出去,受了这一掌。原因是因为你知道这股灵力是什么东西,只能藉机任由着靳鞅将它截进了体内,对不对?” 姜柏奚听得骇然,看着没有言语的长孙祈沐惊疑道:“什么叫只能进靳鞅体内,为什么?” “说得对,为什么?”景染声音忽然变轻,仰头看着中天的孤月,对姜柏奚道:“你不是自小便知道她们两个水火不容,势不两立,那你可知道她们会这样的原因?” 姜柏奚皱眉,还未应声,景染便看向长孙祈沐,继续平静道:“从去年回京,我未曾对你动情之前,便能察觉到你对靳鞅与我靠近的处处防备,之后我一点一点喜欢你,满心满眼都是你的时候,你仍旧未曾将这种防备卸下分毫。你对我那么好,将我捧在手心里,泡在蜜罐里,我虽然心中清楚犹疑,还是心甘情愿地处处顺着你,由着你,答应你与靳鞅划清界限,不让她靠近我一分一毫。可即便如此,你那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防备仍旧从未消弭过,而我也一日一日察觉到,与其说是防备,不如说你是忌惮。因为倘若我和靳鞅但凡有所交集,所会触发的东西,是你根本就无法掌控的对不对?” 长孙祈沐仍旧未曾出声,只是没有丝毫情绪地看着景染,好似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那本卷本上最后记载,神祇一族的最后一任族主和神女在百年前相继陨落,之后天降异劫,举族全灭。” “当初我在九公主府一眼喜欢,你却不愿送我的那把短剑,其实原本就是我的罢?如若不然,你明明知道它和靳鞅的短剑是一对,又如何会不喜欢它,却偏偏要留着它。”景染如长孙祈沐所愿,一字一句地最终压声道:“所以其实神祇一族真正的族主和神女一脉,是我和靳鞅,而让你一直忌惮的东西,便是连生老病死都已经跳脱在外的——轮回,和天命,对不对?” 景染接连问了三个对不对,长孙祈沐始终半声未吭,反倒是姜柏奚惊骇莫名道:“什么样的天命?还有天劫?” 景染挺直的背嵴忽然变得孤寂,她别过脸不想再开口,长孙祈沐更是如雕塑一般站在原地没有丝毫波澜,一片死一样的沉寂中,靳鞅淡淡站在十步外,负手开口道:“同生共死的天命,若有违背的天劫。” “同生共死?”姜柏奚虽然已经听得清楚明白,可仍然难以接受道:“什么样的同生?” “还能有什么样,神祇一族每一任的族主和神女本就是连理双生,同为一支,生当同时,死为同穴。要不然你以为,她会把人送到我这里来?”靳鞅神色平静地淡淡挑眉。 第223页 姜柏奚显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地问道长孙祈沐,“这种鬼东西就没有办法除掉么?” 长孙祈沐神色动了动,好似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动口。 靳鞅忽然抬眸看了她一眼。 “你不是自小便知道她心思深沉,沉如无底深渊。所以你以为倘若你问了,她便会告诉你?”景染侧身看着倾颜殿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嘲讽道:“她与我在一起数十个日日夜夜,宁肯每夜都悄无声息地耗损灵力化我寒疾,也不肯在白日里显露分毫;她等我下山的十数年,宁肯每年里都偷偷去岳麋山送药看我,也不肯让我知道她的存在;而如今,她更是甘愿将我送上别人的床后再接我走,也不肯跟我商量半分。” 长孙祈沐忽然抬起长睫,“你知道我将你送来——” “我自然知道。”景染侧回身子,暖色的凤眸低寂又恍暗,“我们在一起半年的数百个日日夜夜,你次次都能忍得住不要我,你是想忍着做什么?”顿了顿,又道:“还是想忍着留给谁,嗯?” 长孙祈沐眸中骤然泛出清霜,景染看着她不反驳的样子勾了勾嘴角,却没有分毫笑意道:“或许你原本有过办法,也或许只是在一一尝试,但之后在云雾山下的溪涧,那股灵力进了我的体内后,你最终还是清楚,你不得不去走这百般不愿,却毫无办法的一步了。” “你在城北小院养伤那段时日,百般乖觉,我只当你是受伤后的黏人,但其实是从那个时候起,即便再捨不得,你也已经下定决心,要将我送来了罢?” “我七岁上岳麋山,拜那个臭老道为师十数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性情。这世上若无泼天的大事,他是决计不会踏出岳麋山一步的。所以当日在醉城的城西佛寺,我看到那个臭老道的第一眼,便知道他的忽然出现绝对不会寻常。之后他假装从未见过你,以下山看你的名义受了你跪拜,送了你签子,从那时起我便心知肚明,他其实就是你自溪涧那晚后,便暗中请下山助你的罢?” “你以往偷偷上过岳麋山那么多次,虽然俱都瞒过了我,可你如何能瞒得过他?那个臭老道的武功,可是早都已臻化境,所以你能进岳麋山,必定是他默许的,这也就证明,他原本就是认识你的。所以那日他装作从未认识你,以下山见你的名义出现在城西寺庙,其实是不得不找理由将那把青铜剑带过来送到我手上,因为在之后,我必须用到那把剑。 长孙祈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看着景染。 “在城北小院养伤那段时日我未曾见过罗诺,是因为你派了上过一次岳麋山的他去接了那个臭老道,所以之后来禀报凤姨消息的也换成了另外一个人。而这个消息之所以会在那时送来,也是你提前布置好的。” “当时来人禀报消息时,说得是荔贵妃守着凤姨和宴姨二人的棺椁不让他人近身,这也就说明,他已经进了无雪干谷,甚至到了岩洞。而当我们到了时,那里却出现了阻拦的屏障,以一个隐卫的武功如何能破开那道屏障?所以当时应当是那个臭老道就在附近,刚刚将那道屏障结上去的,而他非要将那把剑送到我手上,也是因为破除屏障必须用到那把剑。” 姜柏奚显然诧异异常,眯着桃花眼,想了想道:“所以又要布屏障,又将剑送到你手上让你破除,这一来一回是想搞什么?”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损耗我的功力,我倘若有十成的武功再加上灵力,与五个南疆帝师一起缠斗也是在伯仲之间的。”景染面无表情,看着长孙祈沐,“你每一步都算的精准异常,顺理成章地引我去无雪干谷,又藉由南疆两位帝师与我交手,趁我重伤昏迷时,天衣无缝地任由靳鞅将我截走。” “还有在进入无雪干谷前,我未曾唤出云影,也是你做的罢。”景染虽是问句,却语气瞭然:“云影和云灵都是异兽,倘若有它们在,没有人能够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我截走。同样,平日里也没人能够近了它们的身,除了你。” “当初在德钦王府,靳鞅用了掌心血救我,在无雪干谷之后,她又用了心头血。所以你应当是想将我送到她的床上,任她得了我的处子血之后再让那个臭老道闯进来将我带走罢。那臭老道武功高绝,就算有着靳鞅在的乌荔皇宫,他若想来想走也无人拦得住。” “只是你未曾料到,你所有的谋算我都早已心中有数,我只是在等,等你是否真的能狠下那个心,将我送到别人床上。”景染声音忽然变轻,“我当时倒下前的最后一刻,我虽模模糊糊未曾看清楚你的脸,但是我想着,你那样爱我,那样疼我,总归是不捨得,不甘心的罢。” 长孙祈沐忽然受不住般往前走了一步,景染蓦然退后一步,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可你到底是狠下了这个心,你之前算计了我那么多,从我在乌荔皇宫睁眼的那一刻起,我都不想再追究了,可是你既然已经将我送给了别人,我之后便由不得你再算计。” “你想让那个臭老道带我走,我偏不如你愿,他武功已臻化境又如何,这世上照样有人能缠得住他。就算靳鞅的师父差了一招半式,我也还有抹了青樱花粉的万箭候着他。你一日日等下去,听着天下间散如雪花一般的消息,终是坐不住,亲自来了这里。” 第224页 “因为你哪怕能忍得了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别人得去了,也受不住我日日夜夜心甘情愿地留在别人身边,对不对?” 长孙祈沐一看再看地深深望进景染眼底,那双往日里总会清晰投映着她身影的眼睛,如今除了无边无际的轻嘲之外再看不到别的东西,半分也没有。 她忽然紧紧抿唇,默然看着景染。 “若非真的毫无办法了,她又如何会这样做。”一张桃花脸变来变去的姜柏奚终于忍不住地替长孙祈沐开口道:“姐,你知不知道她准备了……” “既然毫无办法,便这样算了就好,你们还来做什么。”景染忽然转身,头也不回地抬步走向靳鞅。 “你说算了?”长孙祈沐忽然扯出姜柏奚袖中锦练将景染缠住,声音低哑如厮道:“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允过的诺,都能算了?像大风颳过一样,算的干干净净?” “我们之间不俱是由你说了算,你做的那些事情也是由着你算计,如今还跑来问我做什么。”景染声音平静,毫不犹豫地低头打开那条锦练,继续抬步。 “将云灵放出来罢,我想它了。” 长孙祈沐冷硬抬袖,在一瞬间扯出另一条锦练缠了上去,却是在刚刚触及景染腰身的时候便被靳鞅截了下来。 “九公主似乎太嚣张了一点儿,朕如今似乎就能让你葬在这里。”一直分外安静的靳鞅直到此时动身站上前,一手攥着姜柏奚的锦练,淡淡眯眼看着长孙祈沐。 眼看两人又要交手,周围暗影环伺的隐卫也蓄势待发。姜柏奚暗自瞥了眼长孙祈沐微微颤抖的手臂,忽然蹿上前压声问道:“她们两个一个族主一个神女,那你是什么?可能打得过?” 长孙祈沐抿了下唇,未曾应声,直直看着景染愈走愈远的身影,只是毫不犹豫地抬袖欲出手。 姜柏奚看着长孙祈沐的样子便觉不靠谱,于是干脆果决地抬手,比她更快地下手一噼,下一瞬便将人捞起,直直消失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我圆熘熘的回来了咩~ 希望这章不会让你们感觉反转太快就像龙捲风 第104章 难以兼顾 眼下虽不是青天白日, 但到底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姜柏奚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抱着人, 消失了。 凌决顿时一惊, 想追又不知追向何处,连忙看向靳鞅, “皇上……” 靳鞅的脸色在月光下透白异常,她偏了偏头, 直到此时才俯身吐出一口血, 淡淡吩咐道:“不用追了, 下去罢。” 凌决连忙抬手挥退隐卫,上前一步焦急道:“可要传太医?” 他话音刚落, 景染已经搭上了靳鞅的手腕, 沉缓平静道:“还照我之前开的那个药方熬药,再往里面加两株百年的血参,一会儿便送来。” “是!”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 凌决对景染的话已经很是信服,未经半分思索便连忙领命下去了。 “我的人如今倒是听你话。”靳鞅看凌决的样子失笑, 好似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景染淡淡挑眉, 不置可否, 从一旁的宫女手里接过了绢帕,替靳鞅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靳鞅一动不动,任由景染动作,静静看了她片刻后将目光移向她身后,看着已经坍塌的倾颜殿温声道:“今晚跟我睡?” “好。”景染未经犹豫便点了点头。 靳鞅眉眼似乎弯了弯, 伸手牵住景染的手,两人一同缓步走回了帝寝殿。 两处宫殿相隔不远,但一路上看到二人携手的宫人却是惊骇莫名,还未来得及置信两人便已经进了殿内。 “景世子从今日起便住在帝寝殿,吩咐下去将一应物用全部搬……”靳鞅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对守在门口的宫女道:“将一应物用重新准备一套拿过来。” 宫女低垂着脑袋应声,很快便将旨意传了下去。 靳鞅拉着人进了帝寝殿,景染随意看了看,四下与一般的皇宫并无二致,只是多了些许异域的风情,更添生气。 看到桌案上高高摞起的一堆奏摺,旁边还有已经摊开,显然是正在批阅的那些。景染转头对靳鞅道:“你合该是清楚你如今伤势的罢?” 靳鞅也看了眼那些奏摺,笑了下牵着景染往内走,“那便明日再批。” “明日?”景染挑挑眉,伸手拨开珠帘,“你当是睡一觉便能好了,至少十日。” 靳鞅无奈按了按眉心,道:“近日政务众多,十日怕是不……” “那便一会儿拿进来,我帮你批。”景染不以为意,扫着内殿的布置淡淡出声。 靳鞅忽然止了声,偏头看了景染片刻,点头道:“好。” 景染淡淡笑了下,出声吩咐宫女将一应奏摺都搬进了内殿,靳鞅问道:“在这里批?” “在床上。”景染嗯了声,扫袖将软榻上放置的小桌凌空招到了床上,自顾自穿着里衣上了靳鞅巨大的龙床后,闲散歪头道:“最近怕是被你养懒了,总想赖在床上才舒坦。” 靳鞅目送着她倚靠上床头,忍俊不禁地笑了笑,“那便在床上。”顿了顿,又轻声道:“我先去沐浴。” 第225页 “好。”景染应声,随即懒洋洋闭上眼睛,“那我先眯一会儿,等你出来再批,有些事情我不熟悉,怕是要问你。” 靳鞅无声点点头,又看了看景染,转身出了内殿。 静谧的室内兰香裊裊,烛火轻跃,将景染笼罩在明亮光线下的容颜,映照得昏暗明灭。 不多时,靳鞅带着身上还尚残的水汽重新进了内殿,景染在她踏进来的第一步便睁开眼睛,对着门口笑了笑,温声道:“你睡里面。” “好。” 今晚的两人好似都格外温柔,景染待靳鞅躺好后,便坐直身子,当先翻开了方才那本本就摊开的奏摺,随即执笔的手顿了顿。 靳鞅静静偏头看着她,眼睛里绽出笑意,浅声中含了一丝微妙的愉悦,“奇怪我的字为何跟你一样?” 景染也偏头,居高临下看着她,淡淡挑眉。 “因着我的字原本就是你教的。”靳鞅嘴角弯弯,“你原本就是我的师姐,我的一笔一划,都是自小照着你写出的字帖临摹的。” 这个“原本”的意思,现下已经再清楚不过,景染静静听她说完,敛去眸中情绪点了点头。 手下这本奏摺是工部所呈疏,奏禀京城东西两片坊市的排水沟渠年久失缮,恐难防今夏潮涝。景染照着靳鞅批了一半的意思补齐了另一半,一新一旧的两行硃批除了颜色,笔迹和风骨都一模一样。 放下这本奏摺,重新抽出一本后,景染才边下笔边道:“难怪那个臭老道要将我拐上山做弟子,感情是重活一世,还对我念念不忘。” 靳鞅笑,“神祇一族每一任的少主和神女自出生时便经天定,受天命,与生身父母拜别,被接入灵山教养。你一直便是无回道长自襁褓中一手养大的,他待你很好。” 景染哼了一声,倒没反驳这句话,只是低低骂了句“臭老道。” 靳鞅忍俊不禁,不再多说,只是在景染开口问询一些事情的时候,将乌荔的一些朝堂之事和来龙去脉讲给她听。两人一问一批,分外默契,很快便将剩余的奏摺处理过半。景染也渐渐手熟起来,不需要再多开口问。 靳鞅便一直侧头静静看着她,眸中情绪如同潮涨潮退一般交替来回,最终归为沉寂。良久之后,她动了动手臂,轻轻将景染垂放在被面的那只手牵进了手心,低低开口唤了句“师姐。” 景染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任由靳鞅牵着手,偏头道:“嗯?” “就想叫叫你。”靳鞅紧了紧手掌,嘴角勾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景染挑挑眉,重新偏回头落笔,温声道:“困了便睡罢,剩下的也不多了。” 靳鞅这回良久没有应声,在景染以为她已经睡着,随意偏头去看时,脖颈忽然被环了起来。 暗影中靳鞅的眸色格外璨透,缭绕的幽兰香气瞬间浓郁起来,景染低头看着她,抿唇不语。 沙漏的点点流下的声音异常清晰,仿佛妥帖摩挲过心口,不知过了多久,靳鞅再次开口唤了声“师姐”,声音仿若沾染了浓郁水汽又有半丝分辨不清的低哑。 景染捉着笔桿的指尖用力捻了下,正要开口动作门外忽然有宫女低声通禀道:“皇上。” 半晌未曾听到回复后,宫女又踌躇犹豫道:“皇上?” “什么事?”靳鞅闭了闭眼,将手臂缓缓放下搁在身侧,只是仍旧轻轻牵着景染的手。 景染半垂的睫毛使她眸中的神色看探不清,她沉默看了靳鞅一眼,便继续回身落笔,好似方才并未发生何事。 宫女听到靳鞅的声音,在门外恭敬回复道:“宣王,觐王,禹王和一些朝中大臣,此刻正在帝寝殿外求见皇上。” 景染瞭然,笔下不停。方才倾颜殿那处的动静足够惊天动地,不光倾颜殿遭了殃,周围比邻的一应宫殿更是塌了个七七八八,这些乌荔朝臣怕是吓了个胆战心惊,如何还能睡得住,不进宫来看看。 靳鞅揉了揉眉心,沉稳吩咐道:“你出去告诉他们,只是后宫的宫殿塌了几座,让工部连同前些日子坍塌的宫殿一同整修了便是——”顿了顿,道:“倾颜殿不用重修了,就让它塌在那儿罢。其余事宜明日早朝再议,让他们都回去。” “是。”宫女应声后出去传话,景染很快便听到了几道不同的声音接连响起,过了一会儿后是低缓的脚步声一同离开,再接着四下周围重新归于平寂。 她合上手中最后一本奏摺,挥袖将它们连同小桌一起送回软榻后,转了转手腕儿问道:“倾颜殿底下修了密道?” “自古以来,哪个皇宫没有密道。”靳鞅笑了笑,伸手将她的手腕接过来轻轻揉了揉,道:“倾颜殿的密道是凤姨当年进宫见我母妃时走过的,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景染没什么表示地点点头,侧了下身子去熄火,道:“睡罢。” 靳鞅点点头,等着她躺下来。景染却是顿住袖摆没有动作,因为殿外刚刚离去的脚步声重新返了回来,因为频率变快的缘故听起来更为焦急。 景染维持着挥袖的动作眯了眯眼,靳鞅的面色也瞬间变凉。 “皇上,八百里加急递回奏报,岭南十九城一夜之间遭受洪灾,举城被淹。” 第226页 来通禀的宫女这回没了方才的犹豫踌躇,匆匆敲门后便急忙禀报。 这样的急奏让景染想起了年初在甘丘,甘丘的淮川十三郡同时爆发疫疾的消息,这样一夜之间的洪灾和瘟疫何曾相似。按照性情来看,姜柏奚如何能是白吃暗亏的人,如今时隔半年,她若出手,也当在预料之中。 “敲钟,上朝。”只简短吩咐了四个字,靳鞅便起身穿衣,景染抿了下唇,同样下床穿戴整齐,两人一同携手上了朝堂。 短短时间已经全部排列整齐的乌荔群臣,显然不是刚刚听到敲钟声才动身的,看来是正好赶上了今晚接二连三的变故。 看到景染与靳鞅一同上朝,这些人来不及惊骇多久,便连忙投入了紧急的朝事。 按照之后才接连传来的几道加急奏报来看,甘丘应当是在横贯图方大陆南北的湘江上游布置已久,同时在一夜之间利用隐卫破坏了乌荔数百道水防江堰,令湘江潮洪在同时之间直肆而下,将整个乌荔岭南以南的地区全部沖毁覆没。 等到十几城所有的奏禀送达京城,所有人都发现了其中的不对之处,按说水火无情,若直流肆虐,岭南十九城所有的田地人畜都会没有半分逃生之机。 可实际情况却是,随着大片大片的土地和城池被缓慢淹没,这些地方的所有百姓都在傍晚将睡未睡之际有所察觉,甚至还有闲余时间将牲畜和主要家当一起带着避上了高处。而大水也非常有分寸的在淹了半城后便停了下来,并未波及到已经避逃的百姓。 已经在高堂坐了一夜的景染听完最后一道奏报后挑了挑眉,如此精准的时间和分寸拿捏倒是仍旧令她熟悉异常,就好像甘丘的疫疾虽波及甚广,最终却也无一人丧命一样。 景染忽然笑了下,同时心下涌出淡淡的复杂,靳鞅和姜柏奚这两个人,虽都为了各自的目的使了波及甚广的手腕,但到底未曾做到伤天害理的地步。 也或许是如今的局势,还不到真正动手的时刻。 得到了暂时未曾有人伤亡的消息之后,乌荔群臣顿时松了一口气,可是即便如此,岭南乃是乌荔主要的产粮之地,经此洪涝,今秋的岭南将颗粒无收。朝廷不仅会减收大量赋税,还需自国库拨款拨粮来赈灾,这一来一回,不仅无形间削弱了国力,还徒添了许多相应变故的事端需要一一解决。 于是只是暂时的松气之后,上到靳鞅,下到乌荔百官的每一个人都忙了起来,连同景染,也光明正大的随靳鞅坐在了乌荔的御书房,陪她一起批起奏摺。 一日时间极快而过,随着赈灾的朝令一道道自御书房下达,举国百姓刚刚惊慌起来的情绪很快被安抚下来,岭南的这一灾事也在一日之内便开始了有效的赈抚。 待到月上中天,御书房才终于安静下来,靳鞅放下御笔后按了按眉心,起身往对面走了两步,抽走景染手中的奏摺,低头歉然地轻声道:“走罢,先睡觉。” 景染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看了看靳鞅略显透白的脸色,点了点头站起身。 两人刚刚回到帝寝殿还未褪衣,凌决便蓦然落到窗外,声音有丝紧迫道:“皇上!” 景染搭在衣襟上的手指一顿,阖了阖眼睫。 靳鞅抿唇平静道:“说罢。” “刚刚接到消息,青越九公主已经暗中收服了八大世家中的七家,只有晏家未曾服从,现被围困,老家主紧急派人暗来求助。” 景染忽然笑了一下,她倒不知道那个人竟当真能有如此手腕。八大世家距乌荔京城不足千里,暗里应当一直是被靳鞅掌控在手下的,如今却被那个人自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动了手。 凤家是凤皇后的母族,被长孙祈沐收服名正言顺,其余几大世家应当是以云家牵首。如此说来,那人应当是先动了云家,而剩下的晏家,是晏贵妃的母族,无论如何有个靳鞅在,也没有道理被长孙祈沐收服。 “她人现下在哪里?” 凌决自然知道靳鞅问的是谁,然而只能抿唇道:“没有查到。” 靳鞅沉默了一下,淡淡笑了声,没有立即下令,而是让凌决先下去。 凌决欲言又止,似乎还看了眼景染,最终还是退下了。 靳鞅也偏头看向景染,嘴角勾着淡淡温柔的笑,“她的目的来来回回无非就是想带走你,师姐觉着该当如何?” 景染不置可否,晏家之所以目前是被围困,而不是已经被肃清,自然是还有着它的用处,所以靳鞅自然不急。而在那人的围困下,能够救晏家的无非就是两个人——靳鞅,或者她。 要么是靳鞅离京,那人趁机再闯乌荔皇宫,要么就是她自己,顺理成章被那人引过去。 所以眼下,长孙祈沐是走了让靳鞅无论如何都左右难以兼顾的一步,最终到底谁更棋高一招,全凭猜心。 景染淡淡挑了挑眉,平静道:“晏家肯定不能不救,既然如此,我们便一起去。” 靳鞅笑了下,歪头想了想后应声道:“好。” 景染低头,重新拢整齐已经微微散开的衣襟,当先抬步道:“走罢。” 靳鞅定定看着她的背影,眸中敛过一丝难言的情绪,随即动身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咩 第227页 第105章 十里樟林 夜风习习的空旷山谷, 姜柏奚听完蓝歌汇报八大世家的消息后, 拽了拽手中的桃花枝, 低骂道:“死女人, 没出息!” 蓝歌一脸莫名,这件事儿涉及了三个人, 也不知道自家太子殿下在骂哪一个,不过总归不会是她身后的末歌就是了, 于是他视线转了转, 木着脸给末歌使了个眼色。 “……”末歌看了他一眼, 上前一步,将姜柏奚手中的桃花枝解救下来, 问道:“怎么样, 去不去接应九公主?” “那个死女人有的是本事儿,还用得着本太子接应?”姜柏奚挑眉,语气不以为意:“她既然半刻都等不了, 就由着她折腾去罢,反正死不了。” 末歌和蓝歌:“……”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末歌又问。 “走哪儿去?”姜柏奚忽然笑眯眯, “这处山清水秀, 地貌风灵, 难得乌荔京城内还有这种宝地,我们自然要多待两天,待够本儿再走。” 蓝歌眼角又抽了抽,一言难尽地提醒道:“……太子殿下,乌荔今日午时已经昭告天下, 与甘丘势不两立,即日宣战。现下外面都是搜寻您的隐卫和兵马,这处山谷又与乌荔皇宫只实际背隔了条溪流而已,我们也藏不长久,还是早点儿离开好。” “这处山谷谷口布有阵法,你以为是那些隐卫跟兵马好进来的?”姜柏奚眯眼看向乌荔皇宫的位置,一片灯火辉煌的宫殿清晰可见,她忽然哼了哼,道:“那尊金秧子如今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个死女人,还捨得离开?她要是来了才好,正好让那个死女人被接走。” 蓝歌:“……” 真的很不明白到底有几个死女人。 “可是……” “哪儿那么多可是,啰嗦!”蓝歌还要开口,被姜柏奚转头瞪了一眼,语气不耐烦地吩咐道:“你去给那个死女人传信,让她负责来接本太子!” 蓝歌硬朗的面容一僵,犹豫道:“哪……个死女人?” “还能有哪个?自然是那个木头人儿!”姜柏奚又瞪了蓝歌一眼,接着似乎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儿,“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蠢东西,要不是为了她,本太子如何会蠢到选择这个时机发难,又如何会被困在这里?她敢不接我,本太子便让她的大……” “你还不快去传信!”姜柏奚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口,又转回头对蓝歌竖眉。 蓝歌这下没有半分犹豫地便闪下去传信了。 末歌同情地看着他好似被追赶离开的身影,道:“九公主殿下现下怕是分身乏术,我们当真在这儿等着?” “不等着又如何,离开可也不是那么好离开的。”姜柏奚将面前的桃花枝弹开,再次撇了一眼乌荔的皇宫,拽着末歌的手离开这处高岩,“走,我饿了。” 末歌无奈反手牵着她,将她引到一处水泊旁,挽袖道:“这处的鱼不错,现下吃着些许还能隐隐残余些桃花香。” 姜柏奚拧眉朝四面的坡谷看了看,微微一哂道:“满山谷的桃花儿都凋完了,还吃什么桃花鱼,鸡,我要吃鸡。” 末歌:“……” “那去打山鸡?”末歌偏头,看着那人像拨浪鼓一样一点一点的脑袋,宠溺道:“那你是跟我一起,还是回小屋子等我?” 姜柏奚昂头看了看不远处草草搭设的小木屋,又看了看面前的湖泊,只见潭水碧波清澈,还倒映着静谧的月光,她伸手指了指,“这湖可能沐浴?” 末歌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点头道:“可以,乌荔气候暖润,湖水也是不凉的。” 姜柏奚忽然歪了歪头,嘴角微弯,“你可是在此处洗过?” 末歌看着她弯成月牙的眼睛,笑着点点头。姜柏奚拉着她的手就往湖里走,“那便一起罢,待会儿洗完再一起去打猎。” 末歌被她拖着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觉着手心有些发烫,她嗯道:“你去罢,不是饿了,我先去打猎。” 姜柏奚顿住脚步,转了转桃花眼,偏头扫过末歌因为紧张而不自觉抿起的嘴角忽然有些好笑,松开手刮刮她的鼻樑,“好罢,那你快点儿回来。” 末歌抿唇点点头,看着姜柏奚走近湖中,将衣物缓缓褪下后,点足离开了这里。 夜晚仍旧格外忙碌的乌荔皇宫灯火通明,比之平日里多了一丝忙碌的喧嚣。 景染和靳鞅刚走出后宫,便有一个类似那日在无雪干谷外,向长孙祈沐禀报消息的隐卫现身道:“皇上,靺公主求见。” 靳鞅脚步微微一顿,极快地停顿后吩咐道:“让她在御书房等我。” 隐卫无声领命离开,靳鞅转头对景染道:“凌决已经在宫门口备好了马,我很快便过去。” 景染瞥了眼于夜色中迅速消失的隐卫,没有多问地点点头,当先出了宫。 靳鞅拐步进了御书房,看见已经端直跪在御案下的笔直身影时顿了顿脚步,回身合上门后走到她面前,低头平静地问道:“你想好了?不后悔?” “我这辈子,自出生起便没有过想争,想夺,想要的东西。可如今我想要她,还请皇姐能成全。” 第228页 末歌一如往昔温柔的面色沉敛着坚毅和平静,她一字一句缓缓说完后,俯身对着御书房上首龙椅的方向叩首而下,一动不动。 靳鞅抿唇沉默看了末歌片刻,弯身将一个透晶白玉的小瓷瓶放在她身侧,未置一言地转身离开。 末歌看着那个小瓷瓶眸光涌动了一下,偏头看向靳鞅离去的背影,低声道:“皇姐既然受了重伤,还是乘马车去罢。” 靳鞅搭在门框上的摩挲了一下,将门拉开走了出去。 已过中天的月色亮地发透,末歌重新回到山谷时,姜柏奚仍旧还在湖中泡着。 清透乌黑的发丝贴靠在锁骨出,纤巧的背嵴射着微微的淡光,她忽得忍不住,自背后一点点走近湖水中,伸臂将那人环进了怀里。 姜柏奚一直闭着眼睛,感知着她一点一点的靠近,松了身子窝在她怀里,嘴角勾了勾,“不是说不下来?” 靳靺没有说话,一只手抬起拨开姜柏奚脖颈的发丝,将微微发烫的唇瓣印了上去,然后寸寸向下。 姜柏奚小腹一紧,嗓子哑了下来,压声道:“这么一会儿就变得如此大胆了,嗯?” 靳靺没有回话,将姜柏奚的身子转了过来,手掌贴住她的脸颊,眸光从她的面上细细扫过,落在唇瓣上,伸手用大拇指寸寸摩挲。 姜柏奚桃花眼眯了眯,末歌便已经倾身靠近,捏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有清凉芬芳的液体缓缓渡进了口中,姜柏奚睫毛动了动,并未动作。片刻后,末歌微微离开,指腹在她的唇角拭了拭。 姜柏奚挑了挑桃花眼,“什么东西?” “糖,”末歌又凑近亲了亲她,“甜不甜?” 姜柏奚眸中飞快闪过微灿的灼亮,温柔的情绪爬上眼角眉梢,“不及你甜。” 末歌眸色深了下来,继续低下头去凑近她的唇瓣,姜柏奚轻笑一声,将她往怀里揽了揽,加深这个吻。 过了片刻,末歌在水中的手抬起,摸向她的腰身,轻轻抚慰,摩挲,渐渐抵达一个温热的地方。 到了这一步,姜柏奚不允许她再含糊,忽得攥住她作乱的手,“想做什么?” 末歌抿唇,声音好不到哪儿去,抵着姜柏奚的额头低声道:“阿奚,你是真的喜欢我么?” 姜柏奚又气又笑,松开手伸出水面,照着靳靺的额头弹了一下,没好气道:“臭丫头,一天到晚地都在胡想些什么。” 她张扬的语气中包含着从未示于过人前的温柔。末歌手臂紧了紧,重新低头吻住她的唇角:“阿奚,我想要你。” 姜柏奚好似犹豫了一下,“……在这里?” 靳靺忽然抱着怀里的人发力,飞身而起的同时用岸边的白狐风裘将二人紧紧裹了起来,随即运起轻功极快地回了屋内。把白色狐裘铺上床榻,将怀里的人轻轻搁置上去,半撑在她的身上,轻声喑哑:“可不可以?” 姜柏奚将她润湿的长发往起拢了拢,来来回回看着她的眼睛勾唇道:“末歌,我今天很高兴。” 末歌神色涌动,还未出声时姜柏奚便猛然环住她的肩颈,默许般压向了自己。 如钩月色,缠绵缭绕。 等在宫门口的景染收回仰头望月的目光,回身看向背对皇宫走过来的靳鞅,温声道:“好了?” 靳鞅点点头,上前牵着她走向另一处宫门,那里停着一辆通体乌黑的马车,车前站着方才出现,禀报消息的隐卫。 靳鞅拉着景染上了马车,开口吩咐道:“青桑,驾车。” 外面的隐卫没有应声,只是驾着马车快而稳地走了起来。 “凌决被你派出去了?”景染歪头想了想,问道靳鞅。 靳鞅点点头,似乎无意多解释,只是看着景染,轻声道:“困了便先睡一会儿,大概一日两夜能到。” 若是快马不停,也得颠簸一夜的路程,如今换了马车,景染往后靠了靠,懒洋洋道:“我倒是不困,该睡的是你才对。” “我也不困。”靳鞅笑了下,从车璧的暗格中取出那副琉璃玉的棋子,“那下棋罢,好不好?” 景染眯眼看了她片刻,应允道:“好。” 马车沉稳行走在静谧的夜色中,两人隔桌对弈,一夜未眠。 第二日晨光熹微的时候,马车微微停顿了一下,在膳食被摆上来后又开始行走起来,未曾停歇。靳鞅饭后又抽出两本话本子,将一本递给景染,两人一起坐在桌边静静看书。 一日又很快恍过,到夜色渐深的时候,靳鞅终于受不住般往后靠了靠,景染垂睫敛了敛眸中情绪,开口道:“困了便睡罢。” “可是我想看。”靳鞅笑了笑,将话本子举起来动了动,歪头轻声道:“师姐。” “嗯?” “你念给我听好不好?”靳鞅嘴角笑意不变,浅淡温柔。 “好。”景染应声,接过她手中薄本,揭过第一页,缓缓出声念了起来,声音轻缓又宁静。 靳鞅一动不动地歪头靠在车璧上,静静眯眼看了她许久,渐渐仰躺下身,又过了一会儿轻轻出声道:“师姐,到了你喊我。” “好。”景染再次应声后,仍旧声色不变地读着话本。 第229页 靳鞅勾起嘴角,闭了闭眼睛,缓缓睡了过去。 景染在车内的呼吸声趋于缓和之后渐渐停下声音,伸手旋暗车内的光亮,一动不动地将视线落在靳鞅脸上,一夜未动。 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马车沉稳停了下来,还未等景染出声,靳鞅便睁眼坐了起来,看了眼景染后挑帘看向窗外,平静道:“下车罢,师姐,下去还得走一段儿。” 景染嗯了声,两人一同下车,她随意打量了一下,四周满目青翠,十里之内都屹立着同一种景染未曾见过的,苍翠欲滴的高大樟木。 靳鞅没有过多解释,当先抬步,一路勾勾转转,好似在蹋着什么阵法,景染也未曾多问,只是跟着她。 约摸两个时辰后,转过最后一棵樟木,一道噬骨熟悉却微有异别的声音轻快响在了耳边: “靳鞅,你来得可真慢。” 两人同时停住脚步,抬头看了过去。 一袭青衣未变的人正撑手坐在正前方高大樟木的树枝上,歪头看着两人。 景染仰头看着她嘴角浅浅勾着的笑意,轻轻眯了眯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本身想让小公主的登场再骚包一点儿,想想还是算了,不符合她一贯高木冷矜的人设[滑稽] 第106章 混帐东西 如烟细雨中, 那人的容貌并未掩映半分, 只是向来清透的眸光无端多了几分张扬之气, 眉梢高挑, 衣袂飘飞,就连景染, 也好似未曾见过她这样的一面。 靳鞅忽然抿了抿唇,静静看着闲坐树枝的人。 长孙祈沐也居高临下地回望, 嘴角弯弯勾着, 只是睨着靳鞅, 未曾挪动视线看向她身旁的景染。 她身后就是合纵连横的八大世家,一应房屋田舍如同九天棋盘一般, 星罗密布, 井然有序,并未有半个人影出来走动,静谧异常。 没有埋伏陷阱, 没有阵法布置,甚至没有一个隐卫, 连罗诺和罗译都不见身影。 所以挡在二人眼前的, 只有高挂枝头的那一个人, 她就姿态闲适的坐在那里,青衣入木,却尊华如画,分外醒目。将她背后的十里樟林,都映成了烟蒙浅淡的背景。 三人对峙许久, 靳鞅一时没有动作,长孙祈沐更是不急,将她上上下下都看过之后,才闲散出声提醒道:“十里樟林的雨可不比它处,靳鞅,你不顾忌你身边陪你淋着的那个人,本殿主可还疼她。” 只是声音不高不低的一句话,便让靳鞅忽然间缩了缩瞳眸。 景染自然也未曾听漏她话中的殿主二字,还未抬睫,长孙祈沐便撇了撇靳鞅,撑手坐着的身形拔然而起,与此同时亮眼的寒光直直刺到了靳鞅面前。 清脆的碰撞声眨眼响起后,凌决带领的隐卫才堪堪现出身形,他纵身挡在靳鞅身前,暗自庆幸地看了眼景染手中的薄雪短剑。 长孙祈沐反手接回冰瑰,也垂眸看着景染手中的冰璃,凉凉挑眉道:“用我送你的剑跟我动手,你也能做的出来?” 景染没吭声,只是眯眼看了看她半阖的长睫。 然而不等她看清,长孙祈沐又骤然动身,这次是直接持剑朝她而来,旋飞的衣角袂扬飘飞。 景染冷静抬手,端剑相迎,只是在两把剑尖刚刚接触的时候,长孙祈沐忽然间收了手,任由景染的短剑刺向了心口。 布料撕裂的声音刺耳响起,一众隐卫刚刚下意识地瞳孔微缩,景染便猛然顿手,稳稳端剑停了下来。 长孙祈沐一错不错盯着她眼睛的凤眸中乍然间挣破出乌云探月的光彩,嘴角勾出这些天来第一个弯翘的弧度,柔声道:“捨不得便跟我走。” 景染眸色几不可闻地动了动,垂睫收手道:“休想。” “由不得你。”长孙祈沐在她撤手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向前一步,猛然抬手点住她心口穴道,顺势去勾她的腰身。 靳鞅骤然动手,却因凌决挡在身前的缘故慢了一步。长孙祈沐一手揽着景染,一手将一条光彩大盛的锦条链锁忽然自手中抛掷而出,静静悬浮在了半空。 链锁色彩斑斓,周身泛溢着晶莹剔透的九彩灵光,很似用灵力凝结而出的一般,头尾隐不可见。 靳鞅猛然间顿住脚步,看着面前的链锁攥手沉声道:“你竟敢私自动用缚灵锁!” “我都敢陪她死两次,还有什么不敢。”长孙祈沐忽然勾勾唇,凉凉一笑后,灌注内力喊了声:“青鸾!” 靳鞅猛然抬眼看向她身后,与此同时,静谧无声的十里樟林忽然如同排山倒海般,狂风大作,一众隐卫惊骇无比地看着一只巨大的鸾鸟自平林骤然升起,庞大的身躯却拥有如同闪电的速度,眨眼间便升到了半空,展开了巨大轻薄的翅膀。 方圆几里的光线骤然昏暗,牢牢笼罩在了巨大鸾鸟的羽翼之下,它身姿轻灵,姿态睥睨,周身洋溢着流彩乍泄的青色光晕,好似上古洪荒的神兽,微微低了脑袋,俯视着长孙祈沐的方向。 景染仰头看着巨大的鸾鸟,刚动了动手掌,还未等灵力溢出,长孙祈沐便忽然动指将悬在空中的缚灵锁无形捆到了她的身上。 靳鞅立即动身,却仍旧慢了一步,亲眼看着长孙祈沐搂着景染直直飘身而起,跃向了青鸾之背。 青鸾在二人落脚的即刻便垂翼而起,极快蹿上了高空,长孙祈沐将景染轻飘飘甩到一旁,负手站在了边沿。 第230页 靳鞅站在十里樟林的正中,仰头眯眼道:“弓箭!” 长孙祈沐同时俯身开口,沉稳道:“六哥。” 她话音刚落,那把往日里射过长孙祺灏的重弦弓便极快自景染眼前甩过。景染忽然回头,便见狂乱的大风中,一袭湖蓝色的身影正平静站在一旁,身姿挺拔,容貌俊逸,衣袂飘飞——正是数月前消失的长孙祺泓。 景染未来得及再看第二眼,巨大亢鸣的金属碰撞声便骤然自空中炸开,压过了耳边极速的风啸。 一箭碰撞之后,靳鞅和长孙祈沐接连拉弓,各自三箭再次弹弦而出,两箭自空中碰撞抵消后,各自一箭射向了对方。 靳鞅未曾躲避,在这一箭射进肩头的时候紧接着拉弓再射,却是在刚刚触及青鸾边翼,便卸力掉落而下。 她紧紧捏着手中长弓,抿唇看着两人一鸟逐渐变小,极速飞向了青越的方向。 长孙祈沐漠然站在鸟背边缘,凤眸微眯,直至靳鞅手中的长弓垂下,才扔了手中弓箭,反身看向景染。 因被缚灵锁初次捆绑的人已经不知何时晕了过去,平静躺在鸟背上的容颜一如往常,只是透着轻微的莹白之色。 长孙祈沐动身走到她身边,低垂着眉睫看了看,忽然开口道:“六哥。” “嗯?”长孙祺泓也从景染身上挪开目光。 “你去接姜柏奚罢,直接回京城。”长孙祈沐一错不错地低头看着景染,平静吩咐。 “好。”长孙祺泓看了眼她正在流血的手臂,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点足飘向了另一只比邻的青鸾,纵着它返向了乌荔京城的方向。 “青鸾,慢一点。”长孙祈沐再次开口,身下的巨大鸾鸟闻声立即乖巧地放慢了速度,耳边极速的风啸声骤然减弱,周边乍然静谧下来。 长孙祈沐一点一点蹲下身,骨节明晰的手指触上景染的眉眼,轻轻抚摸了许久后伸手穿过她的背嵴,将人搂抱起来,妥帖环进怀里,温柔又眷恋地贴上了她的脸颊。 景染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时已经是漫天星光,周围仍旧是呼啸的风声,不过听起来小了很多,看来仍旧还在青鸾的背上。 她身上裹着的是一件白毛风裘,原本的墨彩锦云锻不知道已经被褪下来被甩去了哪里,里面倒是还贴身留着里衣。 而做这一切的人正闲散坐在她几步之外,浅浅曲膝,手里来回把玩儿着一只红色的香囊,香囊的两面分别绣了身下的鸾鸟和不知名的藤蔓,和她身上那只如出一辙。 却并不是她的那只。 见景染一直望着香囊,长孙祈沐淡淡挑了下眉,“你想看?” 景染瞬间挪开视线,冷淡地望着远处不说话。 长孙祈沐凤眸眯了眯,忽然抬手将香囊朝她脸上丢了过去,“我偏要让你看。” 景染只得抬手将东西将东西攥住,瞪了长孙祈沐一眼。 长孙祈沐看着她的样子忽然勾了勾嘴角,显然心情愉悦。 “知道是谁绣来送我的么?” 景染仍旧不看香囊也不说话,甚至轻哼一声别过了脑袋,只是很快便被一双温凉的手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扳了回来。 不知何时已经蹿到身边的人居高临下瞅着她,凉凉道:“不敢看?” 景染忽然心头火气,仰头恼怒瞪着长孙祈沐,“你这也敢,那也敢,什么都敢,我凭什么不敢?!” 长孙祈沐微妙阖了阖眼,好整以暇地看着景染,颔首道:“好,那你说说我都敢些什么?” 景染压抑的眉心跳了跳,偏偏不如她所愿的开口,而是低头拉开了香囊封口的丝线。 长孙祈沐眸色加深,静静看着她的神色。 无论是布料,丝线,还是纹饰,俱都和她身上妥帖放置的那个一模一样,甚至内里装的东西——也是一枚结发而编的同心结。 景染唇角几不可闻地抿起,长孙祈沐抬手指了指,“认出来了?” 也不管景染出不出声了,她紧接着道:“所以是你先送我一针一线绣的香囊的,是你搂我在怀里教我怎样编结的,是你信誓旦旦说要和我永结同心的,到如今,你敢不认?” “是你先……” “我先怎么样?”长孙祈沐挑眉,“我先说算了的?我先为了不相干的人跟你动手的?还是我先不要你的?” 景染抿抿唇,“那你将我送——” “我将你送去乌荔皇宫做什么?”长孙祈沐又毫不客气地截断她的话,“你不是不听我说?任由着她引导你,任由着自己乱猜?” 微微呼啸的风声有所增大,身下的青鸾好似在一路下降。 景染凝了凝眸光后忽然仰头看着长孙祈沐,眸中第一次露出一种格外软弱的情绪,她定定看着长孙祈沐低声道:“是你那么久都不来接我的,我醒来的第一日就撕了她的衣裳,穿了她的衣物,让消息都传出去,想让你着急,想让你坐不住,我一日日的等着你,盼着你,你都没来——” 长孙祈沐一直凉凉垂睫的眸光中忽然现出一丝柔软和怜惜,她微微俯下身,刚要伸手,景染便接着道:“而后你来了,我猜的那些东西,你却俱都没有反驳。” 第231页 长孙祈沐面上的一丝柔软倏地烟消云散,她重新直起身子,看了景染半晌,忽然被气笑一般伸手捞起她的身子,一把扔了出去。 “你倒是敢试探,敢猜!” 极速的下坠让景染还未及反应,便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四周似乎有极为清新芬芳的花香,但紧接着响在耳边的声音却含着似笑非笑的凉嗖: “我看你才是个混帐东西,让你给我好好醒醒。”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今天一米八! 第107章 你最混帐 湖水很深, 水温却是让人感到舒适的温凉。 景染从水下浮上后的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站在岸边闲闲睨着她的人, 她剔透如玉的眸子深邃清透, 嘴角还挂着似笑非笑的凉嗖。 刚刚软化下来的恼怒好似瞬间又自胸口升腾而起, 景染瞪着长孙祈沐,抬臂就想用手中东西砸她, 快出手时又猛然顿住了动作,瞥着手中的香囊半晌未动。 长孙祈沐静静瞧着她的动作, 墨玉般的凤眸几不可闻地略过一丝笑意。 “嗯?怎么不扔?”长孙祈沐故意挑眉, 睨着景染, “难不成是捨不得你送我的东西?” 景染从香囊上收回目光,又瞪了她一眼! “难不成是捨不得我?”长孙祈沐又好整以暇地问。 景染顿时扬袖掀起湖面水波朝长孙祈沐打了过去。 长孙祈沐隔着水帘凉嗖嗖撇了眼她, 连根手指头都未动, 本就力道柔缓的水波便调转方向朝景染打了回去,速度却是快了一倍不止,顿时将景染仅露在水面上的脑袋从头泼到脸。 “该清醒的是你, 你泼我做什么。”长孙祈沐声音越发凉嗖,出口的话却是慢条斯理。 景染气地要死, 抬步就朝岸边走。 “不准上来。”慢腾腾的声音又凉凉响起, “把你身上沾染的东西都给我洗干净了。” 景染充耳不闻, 身形不停。 长孙祈沐眯了眯眼,那条透彩的缚灵锁又骤然凭空出现在了景染的眼前,令她顿时停住了脚步。 “你到底想怎么样?!”景染勃然恼怒,想也不想地将手中攥着的香囊朝长孙祈沐那张脸用力砸了过去,“你骗我, 瞒我,算计了我多少?我都没跟你追究!你现下将我截回来竟还没完没了的欺负,还说我是混帐,还对我百般威胁,我看你才最是混帐!!” 长孙祈沐轻飘飘抬手,将香囊接进手里摩挲了一下,上面还存留着暖热的余温,她略有微妙地阖了阖眼,瞅着湖中那个好似被欺负地狠了的人,压眸道:“我欺负你哪里了?” “你欺负了我哪里……你欺负了我多少你自个儿不清楚么?!”景染抬手去拽漂浮在眼前的缚灵锁,却如同触到虚无般摸也摸不着,她顿时更气,“你看看你如今,将我扔进水里,还不准我上去,你不是欺负是什么!” 长孙祈沐嘴角忽然轻轻勾起一抹极为愉悦的弧度,柔声道:“这湖里的水不是普通的水,你多泡一会儿,对身子好。” 景染从被扔下来时便恼怒到无暇顾忌周围境况,而后更是被岸上张扬痞气的人气到七窍生烟,这下听到她蓦然温柔的话,才火气微熄地拧眉看了一下四周。 非常空旷清灵的四山合抱之谷,清亮的圆月好似直接挂在了一处高高的峰尖,看来是在位置不低的山顶之巅,但气候和湖水却是异常迥异的温热。 而且方才被扔下时隐隐闻到的花香不是来自四周山谷,而是——湖底。 景染诧异低头,表面卷着层层波纹的湖水清透异常,湖中游鱼清晰可见,最特殊的是在湖底,竟然长着成片成片泛着淡青萤光的小花。正是这些湖底花,散发出了异常清新的芳香。 “你乖乖多泡一会儿,我来烤鱼。”长孙祈沐指尖儿溢出内力将手中香囊烘干,收进怀里看了眼景染后,便忽地招袖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个烤架。 景染感受着体内明显正在缓缓充盈的灵力,一时没有动作,看着长孙祈沐招出烤架后又袖手自湖里招出了几条形状奇特鱼,用手中荷叶左右兜了个满怀。 心口处方才灼热到要燃烧的恼怒好似就在这片刻间已经挥散了个干干净净,景染静静看着长孙祈沐在一旁的泉涧将鱼处理干净后,又熟练地洒好各种香料,裹进了採好的半枝莲里。 这个人总是有这样儿的本事将自己的一分一寸都拿捏妥帖,景染兀自翻了个白眼儿,抬眸看了看好似挂在眼前的巨大盘月,问道:“这是哪里?” “碧波粼之糊。”长孙祈沐将处理妥当的鱼全部放上了烤架,面向着景染的方向坐到了湖边的一块儿石头上。 景染又瞪了她一眼,这回却没了方七窍生烟的恼怒,道:“我是问地方。” 长孙祈沐手臂撑在身子两侧,歪着脑袋来来回回看了景染好一会儿,才餍足浅笑道:“不恼我了?” 景染撇了眼她嘴角弯弯的弧度,轻哼道:“我怎么敢?我又是被捆,又是被骂,又是被扔的,我看我现下的境遇还比不得那些烤架上的鱼,蹦哒不起来的。” 长孙祈沐似乎被她逗得弯了弯眼睛,忽然起身走下了湖,朝景染身边走了过去。 湖水粼巡,映照着姣白月色,朦胧夜色中,那张濯然清透的脸比月光还要温柔。 第232页 景染一点一点看着她走近,忽然难以抑制地伸出手去碰她。 她的手指被长孙祈沐包进掌心揉了揉,那人就停在她面前两步的地方,歪头浅笑,一动不动。 景染唇角抿了抿,再次伸出另一只手去牵她,又被长孙祈沐握住,包进了掌心。 景染忽然瞪她一眼,“你到底过不过——” 她话音未落,长孙祈沐便双手握住她的手蓦然凑了过来,阔别久日的雪莲香薄若无形地缥缈笼罩,几乎让景染下意识地心下一颤。 长孙祈沐将她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收尽眼底,墨玉般的眼眸沉霭着无限温柔的波光,似开心又似压抑地低声轻问道:“想不想我?” 景染眨了眨水中雾气,有些别扭地偏过了脸,想了想,又一点一点别了回来,好似负气又仍旧捨不得地瞪着面前的人,“你都不想我,我做什么要想你?” “我明明想极了,谁说我不想。” 景染眼中又是一潮,嘴上偏偏道:“你就是看准了我,拿捏住了我,知道我哪儿好欺负,又知道我怎样好哄,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骗我瞒我欺负我,你这个骗人精,假正经,满言满语的蜜罐子……” 长孙祈沐听着她这一连串的数落,眸中笑意更甚,她忽然紧紧攥住景染的手掌,倾身凑近,鼻尖贴在她的脸侧轻轻嗅了嗅,才好似满意地微微退身,凑近吻了上去。 景染越说越哑的声音戛然而止,几乎在瞬间便启唇回应,一边含含糊糊地缠吻还要一边低骂道:“骗子!欺负我……” “……我只骗你一个。”长孙祈沐心软地加深这个吻,轻笑着松开手掌,自水中一路上移,搂住景染的腰身往怀里带了带,拥着她抵舌相缠,亲昵缱绻地低喃,“那你便欺负回来。” 温热缠绵的雪莲暗香和融于唇齿的蚀骨低喃让景染难以抑制地抬手去抱她,却在触及长孙祈沐手臂的时候感觉到抱着她的人微微躲了一下。她顿时睁开雾湿的睫毛,低低隐忍地错过这个吻,偏头去看。 长孙祈沐沾染着温凉水渍的手掌贴上景染脸颊,将她浅浅扳了回来,重新偏头缠了上去,指腹轻抚着她的脸颊忍耐道:“不准动,不碍事儿。” 景染又浅尝辄止地回吻了两下,安抚般地将吻移到她的唇角亲了亲,抬手去摸她的手臂。 “专心点儿。”长孙祈沐好似不乐意地缠咬了一下景染的嘴角,拿捏回她的手臂,牵引着放到了自己的腰侧,音色中压抑着低低的情动哑声道:“抱着我。” 景染手臂一颤,下意识地听话又小心地避过怀中之人的手臂,紧紧环住了她纤柔的腰身。 长孙祈沐满意又餍足地重新勾着她柔软的唇舌来回缠吻,手下也缓慢轻柔地摩挲到景染的腰身,轻轻揉捏和来回抚慰。 醉人心骨的情/欲升腾地急促又炽烈,许久未曾亲近的肌肤在贴缠间有着欲要将人烫化般的滋味。 景染微微仰头,顺从又乖巧地任由着欢愉战慄的亲吻蔓延直脖颈,长驱直下。她翩然阖了阖眼,轻轻抬手将吻在颈侧的脑袋往肩窝送了送,压抑着急促的喘息抬手去扯长孙祈沐湿润凌乱的襟口。 好似微微沁出薄汗的指尖儿被忽然攥住,景染缓缓抬眼,看着那双萦绕在月下,明明已经情动到不行却还要压抑隐忍的瞳眸,忽然恼怒道:“到了现下你还不肯要我?你到底要忍着——” 温暖灼热的唇舌骤然间再次吻了上去,长孙祈沐将景染的身子更紧地搂进怀里,贴着她的滚烫的唇角低低笑道:“你自己看看,我们眼下是在哪里?” 景染被搂在怀里的身子几不可闻地僵了僵。 长孙祈沐再次低低地笑了声,疼爱又亲昵地贴着她的脸颊蹭了蹭,哑声道:“我自然想要你,想要极了。可是我想着,既然已经忍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还是姑且再忍一忍,留到大婚的时候罢。” 顿了顿,她又允诺似的补充道:“而且大婚,不会太……” 景染睫毛眨了眨,正等着她说完,一股瀰漫的焦糊味儿陡然间随风飘了过来。 长孙祈沐的话头戛然而止,立即翩然地松手转身。 第108章 万里锦红 长孙祈沐才刚往前走了一步, 就被腰间蓦然缠上的一双手臂重新捞了回去。 她弯了弯眼睛, 微微偏头贴了下凑在肩膀上的脑袋, 柔声道:“不是不愿意跟我走?现下捨不得我了?” 景染没说话, 只是将手臂紧了紧。 长孙祈沐又往后偏了偏,亲了亲她, 笑道:“还想不想吃鱼?” 景染回赠般地轻碰她的耳廓,脸颊, 和鬓角的发丝, “我还要泡多久?” “我们等天亮了再走, 你再多泡一会儿好一些。” “多久?”景染轻轻咬了下她的耳朵。 长孙祈沐的身子极轻微颤了一下,她忽然转身, 直接搂着景染的腰身从湖里跃上了岸边。 唯一的一件白色狐裘被裹到了身上, 景染眨眨眼,看着长孙祈沐身上已经烘干的衣物,指着自己问道:“我就裹着这个回去?” 长孙祈沐随手招了块儿石头到烤架旁, 坐下身,翻了翻上面的鱼, 阖眸道:“你还想我让我去给你扯一匹墨彩锦云锻不成?” 第233页 “我的意思是, 你来接我都不带些我的衣物。”景染偏头瞅了她一眼, 莫名觉着她这幅样子有些乖,便忽然弯下身亲了她一下。 长孙祈沐顺势将人搂抱进怀里,圈着她继续翻鱼,轻描淡写道:“回去给你穿更好看的。” 景染显然想到了什么,禁不住挪了个舒服的姿势, 搂着她的脖颈低头问道:“你方才……是想说什么?” “说给你穿好看的衣裳。” 就知道她会故意拿捏,景染戳了戳她浓密的睫毛,“我的意思是,说大婚。” “大婚。” “……不是这个大婚。”景染捏了捏她的脸颊。 “那你还想要几个大婚不成?”长孙祈沐轻笑了一声,任由她捏着脸,将一串鱼抬了起来,举到她嘴边。 景染垂睫看了那鱼一眼,并没有凑近吃,而是看着长孙祈沐,蓦然低了声音,问道:“我们有过几个大婚?” 长孙祈沐周身披胧了一层淡淡的月光,她眸中跳跃着身旁的火光,也沾染了一丝恍惚看着景染, “没有过,这是第一个。” 景染沉默下来,垂睫拉过她的手指包在手心攥了攥,“会顺利么?” “会。”长孙祈沐不假思索,毫不犹豫。 景染这才轻轻笑了下,低下头去吻她。 长孙祈沐无比配合地将鱼重新放回烤架,顺从地抬头与她接吻。 尽管方才还刚刚亲密过,甚至指尖发丝沁出的薄汗还未曾挥散,但这样时刻都渴望的温柔贴近,在如今是如此的难以自抑。 一旁架内的火舌肆意蹿燃,周围灼热的气息将两人的脸颊都薰染的浅粉暖热。 景染紧紧搂着长孙祈沐的脖颈,与她额头相抵,轻声道:“绵儿,你手臂的伤口又裂开了。” 长孙祈沐偏头看了一眼,不以为意道:“没关系,它自己会好的。” “可是还是要包扎才行。”景染又碰了一下长孙祈沐的唇瓣,稍稍退开些许,将她的手臂拉了过来。 三寸被利箭贴外臂划过的伤口,并不很深,却因为泡了水的缘故呈现着淡淡的粉白。 景染抿了抿唇,利落地抬手去撕已经破开口子的衣袖。 长孙祈沐虽由着她,还是出声提醒道:“我也未曾带多余的衣物,你要是撕了它,我就连里衣都没得穿了。” 景染手下顿了顿,将手指挪到了她的襟口,如脱衣一般将衣物一一褪下。 腰间的衣带并未解开,三层衣物都剥散堆叠在腰间,层层叠叠宛若流光湖泊,映照的光裸着半个身子的人美丽异常。 景染眸色清明,并未恍神半分,自袖中取出冰璃,将它的剑尖放到了火舌上蹿卷,又撕了条里衣的袖摆,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将这些都准备好,她抹了抹长孙祈沐一直弯弯翘着的唇角,问道:“你为何不学医术?” “因为学不会。”长孙祈沐似乎并未觉着有什么,从善如流道。 “你如此聪明,这世间的东西样样都会,却独独学不会医术?”景染挑眉。 “许是因着学医的天赋都给我媳妇儿了。”长孙祈沐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眸光莹莹地轻笑。 景染没应她的不正经,只是用两只手将她的脸颊都包裹进掌心,轻轻揉了揉,道:“你是因着学不会,还是故意不学,好次次找藉口,赖着我给你上药?” 周围火舌噼啪的声音好似瞬间寂静下来,只有两道骤然清晰的心跳声一来一回地响彻在两人耳边,在长久的来回中逐渐趋于统一。 长孙祈沐忽然笑了起来,眼中闪着璀璨灼人的晶亮,她仰头看着景染,问道:“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景染嘴角也浅浅勾了勾,故意阖眼道:“我做梦梦到的。” 长孙祈沐不买帐,好似极开心地摩挲了下景染的脸颊,柔声道:“除了这个,还想到什么了?” “想到你自小就是个骗子,无赖,假正经。”景染声音有些哑,用力揉了揉长孙祈沐的脸颊,温暖的凤眸里泛起一层水色。 “我不骗子,无赖,假正经,如何能求到你,得到你。” 长久以来如同迷雾一般的东西终于拨散开来,长孙祈沐释然又缱绻地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景染的眼睑,眸中晃荡着温柔至极的水波,似开心又似庆幸地喟嘆道:“你那么好,还好是我赖到了。” “骗子,就知道哄我开心,骗我心软,一点儿一点儿赖着我。”景染勾着嘴角别了别脑袋,手下地搂抱却是更紧了一分。 “你明明乐意被我哄,被我骗,被我赖。”长孙祈沐又摩挲了几分她的脸颊,墨玉般的眼睛亮的不像话,好似不知还要怎样表达开心一般,扳过景染的脑袋就还想凑近吻她。 “不准动,你伤口还没包扎。”景染挑眉,手指点住长孙祈沐的眉心,将她定住后,伸手取过一旁的冰璃,给她清理手臂的伤口。 长孙祈沐不再乱动,垂着浓密地睫毛看着景染剑下精准的动作,看了好一会儿,才好似想聊点儿什么般轻描淡写道:“疼。” “……”景染睨了她一眼,手上动作未停,甚至还坏心眼儿地用力了几分。 第234页 长孙祈沐顿时挑眉,不高兴地再次出声提醒道:“你对我温柔点儿。” 景染轻哼,扔掉冰璃,没用药粉,而是将一瓶散发着草木香的晶莹药液悉数倒在了长孙祈沐的伤口上,任由这些药液迅速渗入。 “你都不对我温柔,反而给我捆缚灵锁,我做什么还要对你温柔? ” “缚灵锁原本就是用来捆你的,不对你用对谁用?” “我是神祇一族的少主,你竟敢捆我?” “掌神殿历来与掌生殿平齐,你还想给我当少主不成?”长孙祈沐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景染。 “即便平齐,缚灵锁也是掌神殿用来约束掌生殿的,我作为少主,未曾犯下过错,你怎能捆我?!”景染手下包扎的动作快速利落,拒理力驳。 “缚灵锁可锁灵脉,归掌神殿掌管;而你是我媳妇儿,由本殿主掌管,我媳妇儿犯了错,我用我的东西锁她有何不妥?”长孙祈沐逻辑清晰,当仁不让。 景染怒目而视:“……什么歪门邪理?” “此理天经地义。” “……” 景染瞪了长孙祈沐好一会儿,长孙祈沐始终一副满脸无辜的样子,她只得泄气地凑到她脖颈咬了一口,问道:“缚灵锁可锁灵脉,所以掌神殿掌灵脉,而掌生殿掌血脉。依附于血脉传承,却凌驾于血脉传承的传承方式——就是灵脉传承对不对?” “对。”长孙祈沐随意点点头,侧身重新拿起一条鱼,递到景染嘴边,“这鱼很好吃,你咬一口,没有刺的。” “我在问你话,你专心点儿。”景染竖眉,手下不满地去拧长孙祈沐,嘴上还是实诚无比地凑近咬了一口鱼肉。 然后…… 这也太……好吃了罢。 景染连忙又垂睫去看那条鱼,长孙祈沐似笑非笑地瞅着她的动作,好整以暇地将鱼挪远,故作正经地颔首道:“我很是专心,你还想问什么?” “我……”还想吃鱼。 景染抿抿唇,想让她把鱼挪回来却又觉着有些赧然,只好也拿捏地发问道:“你掌灵脉,所以当时在天劫之前去了青越伽龙寺,住下了那棵扶桑树,留了我们两个人的灵脉在那里,以求来世在青越对不对?” “对,但是树是我们两个一起去种的。”长孙祈沐将鱼挪回来,就着景染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微微鼓着脸颊道:“伽龙寺是真正的千年传承之寺,那处小院又是慧忍大师的地方,寻常人绝难靠近半分,是最安全的地方。” 藉由千年古寺来庇佑灵脉,确实是上上之策,不过—— 景染垂眸睨着她几口吃掉半条鱼的样子,斜眼瞥了瞥烤架上还剩下的几条,才微微宽下心问道:“所以为何你们两个会有上一世的记忆,而我没有?” “自然是因着你的记忆被封印住了。”长孙祈沐敛了敛卷密的长睫,想了好一会儿才抬眼,心软地将鱼凑近景染嘴边,下了决定般柔声道:“吃罢,别问了,待到我们——” 她顿了顿,刻意略过这句话,接着道:“待到过段时间,我带你去解除这个封印。神祇一族的人,本就灵魂不死不灭,能进灵山的一脉,倘若无接连三世的飞来横祸,应当是能记得三世的记忆的。” 说到这里,长孙祈沐又挑了下眉,“由你自个儿想起来的东西,总归要比从别人嘴里听到的要真上几分,也比任由着你自己,在那里胡思乱猜要来的好。” 景染将她这番话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好似有些歉疚地抵着长孙祈沐的额头,声音愈发轻软,“所以你将我送到靳鞅身边,不是为了——” 她自己说到这里顿了顿,好似有些说不出口。 长孙祈沐又心软又凉凉地挑眉,搂着她的手臂往怀里捞了捞,“现下说不出来了?当时不是挺敢猜敢想的,嗯?” “……我知错了。”景染气弱地贴近长孙祈沐的唇瓣亲了亲,舌尖儿软软探出,在她微微包含着烤鱼香的唇齿间讨好般地巡梭了一圈儿。 长孙祈沐享受般眯眯眼,被亲的舒服的嘴角勾了勾,摩挲了下景染的侧脸,道:“好了,快吃鱼。” 景染微微抬起身将鱼接过,一边吃着一边打量着四周问道:“这是哪儿?” “云水涧。” 景染微有诧异,倒也瞭然,若非出了乌荔的地盘,她们现下如何会悠闲地坐下来烤鱼吃,不过,“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等一个小东西。” “云灵?”景染偏头问。 “云灵原本就一路跟着。”长孙祈沐话落,果真见一团白色的炮弹一如既往地不知从哪儿射了过来。 景染轻车熟路地接住它,低头亲昵地弹弹它额头,“你这臭东西,又吃胖了。” 云灵流转着波纹的碧眼好似翻了翻,原本在蹭景染手心的动作戛然而止,轻灵地跃到长孙祈沐怀里,又仰起头对她“啾啾啾啾啾”个不停。 景染脸色古怪地看了一人一鸟一眼,未曾多想地又细细打量起周围,“所以这里便是神祇一族的地方?” 第235页 难怪周围的树木都好似泛着青光,而湖里的鱼也格外好吃,湖底生长的莫名小花还可以补充灵力。 谁料长孙祈沐却轻笑了一声,道:“神祇一族怎会只有如此弹丸之地,这里确实只是一处存放情报的地方罢了。” 景染忽然转回头,“那真正的神祇一族在哪里?” “在东海之外的碎叶岛。”长孙祈沐抚了抚景染的发丝,轻声为她解惑,“碎叶岛才是真正属于神祇一族的异境,它绵延数万里,千万年来都漂浮隐匿于东海之上,自成一隅,是真真正正的凡人难以企及之地。” “那这处又是哪儿来的?那本话本子的记载又是怎么回事儿?” 长孙祈沐犹豫了一下,道:“这处最早是神祇一族的人所开闢出来的,确实只用于存放情报。而那本话本子——是我写的。” “你写的?”景染忽然明白了什么般眯眯眼,“为了迷惑世人?” 长孙祈沐应了一声,点点头,将她手中吃完的鱼骨换了下来,重新递给了她一条。 景染讶异了半天才挑挑眉,咬了一口鱼肉道:“所以你早料到入了乌荔便难脱身,于是早早派了长孙祺泓去碎叶岛,带了青鸾和缚灵锁回来。” “差不多罢,不过缚灵锁是用灵力凝成的,它本无形,是和我的灵脉同属一宗的。” 景染基本上明白地点点头,想着这世间还真是有着这样一个如此神秘莫测的异族,也有着诸如神兽和灵力这样已经违背了常理的东西所存在。 她想着长孙祈沐说过段时间去给她解除封印,恢复记忆,便没再多问,而是只关心道:“我们现下在等什么东西?” “夜灵草。”这次长孙祈沐没等景染发问,便主动解释,“夜灵草是由灵脉的一部分化成,拥有灵脉的人,每个人都会有一株独属于自己的夜灵草在,即便转世轮回,夜灵草始终不受影响。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倘若灵魂也灰飞烟灭,夜灵草便会枯死。” 景染本就聪明,想了想,便道:“所以我们的夜灵草是上一世便被从碎叶岛带了出来,放到了这里的云水涧?” “是。”长孙祈沐抬眼看了看渐渐变淡隐匿的月光,移开眸光看向景染背后,道:“它来了。” 景染闻言一个差点儿从长孙祈沐的怀里掉下去,它?一株草?来了? 一株草怎么来?长了脚走来不成?! 长孙祈沐突然忍俊不禁地笑了笑,稳住她的身子示意她往后看。景染扭头,果然见尚且朦胧未亮的夜色中,有一株,或者一团溢散着极为美丽精灵的青光的草株一蹦一跳地缓缓挪了过来。 景染脸色古怪地不得了,待它再挪近一点儿才看得更清楚,顿时摸出怀中香囊比对了一下,眨眼道:“原来香囊正面的鸾鸟就是青鸾,背面的藤蔓是夜灵草。” 长孙祈沐笑着点头,景染又道:“所以青鸾和夜灵草是神祇一族的图腾么?” “差不多罢,等解开封印你自己便想起来了。”长孙祈沐打断了景染好奇宝宝一般的问话,拉着她起身,“走,过去摸摸它,它很久没见你了。” 景染被牵着往前走了几步,脸色神色变幻,更加奇妙。 而夜灵草看二人起身,便不再动作地立在原地,周身每一根藤蔓都好似开心地扭了起来,散发着更加柔和美丽的青光。 景染低头瞅着它:“……” “它也是自你一出生便有了,基本上一直跟着你,比云灵和云影还要更加亲密一些。”长孙祈沐俯身,伸出指尖点了点夜灵草藤蔓上小小拇指状的叶片,好似在和它打招呼。 夜灵草回应一般地捲曲着顶端缠了缠长孙祈沐的指尖,而后松开倾向景染。 景染看着它好似求抱的动作,忽然忍俊不禁地蹲下身去摸它,虽然这只是一株植物,或许并不是普通的植物。但长孙祈沐说这是她的,是比云灵云影还要亲密一些的小朋友,又如此姿态可爱,她顿时觉着亲昵。 向来爱吃飞醋的云灵也如同见到老朋友般绕到了夜灵草周围,和景染一块儿逗着它的藤蔓缠绕。 长孙祈沐神色柔软,任由一人一鸟一草玩儿了一会儿后,看着隐隐亮起来的天色道:“走罢,该回去了。” 她话落,地上的夜灵草忽然藤蔓同时一弯,下一瞬便如同弹簧一般弹起,稳稳跳到了景染肩头。 云灵有样学样,扑棱着翅膀跳到了景染另一边肩头。 景染:“……” 忽然觉着自己好像个江湖卖杂耍的。 长孙祈沐却显然习以为常,伸手牵住她唤出了青鸾。 青鸾巨大的身姿腾空而起,景染用指腹摩挲着手里香囊表面的绣纹,看着它感慨道:“原本以为这种鸾鸟是一种小巧的灵兽,没想到它竟如此大。” “香囊上是它小时候的样子。” “难怪……”景染点点头,长孙祈沐的声音又和着风声传进耳里,“它小时候又仙鹤那么大。” 景染瞭然的神色一僵。 长孙祈沐眸中现出有趣的神色,笑着拉她飘上青鸾的背嵴,吩咐道:“走罢。” 青鸾顿时煽翼,再次扶摇直上。 第236页 景染在风声中忽然问道:“你的那株夜灵草呢?” “实不相瞒,我那株比较害羞,喜欢在深山老林里独处,带不走的。” 景染:“……” 长孙祈沐忽然笑出声,往下扫了一眼后,便一错不错地偏头看着景染的神色,眸中蕴藏着微妙温柔的波光。 景染一开始还莫名异常,再三回看了长孙祈沐好几眼后又不知所云地挪开,不敢再看。 因为她觉着自己的眼睛是万万比不过对方那么亮的。 …… 随着青鸾高度的上升,景染眼前开始是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一点红光,紧接着变成一角亮眼的鲜红,随之这一角的范围越阔越大,逐渐铺延成片,好似华贵的锦缎缓缓展开,绽发出炫目的光彩。 在如此高度能看到一大片纯净的颜色显然不同寻常,景染愣了愣,忽然好似想起来什么般动脚往前走了几步。 长孙祈沐勾了勾嘴角,牢牢牵着她的手掌也往边缘走了几步。 于是一望无际的鲜红就这样一点一点出现在了景染的眼中,随着青鸾快速的翱翔而久久不变,在她眼底真真正正地倒映出了万里锦红的模样。 景染的手心忽然泛起潮热,她在满目只剩鲜红的颜色中,不自觉地哑声问道:“什么时候准备的?” “准备很多年了。”长孙祈沐看着景染的神色忽然笑了起来,攥了攥她的掌心,另一只手去搂她的腰身,眉眼弯弯,好似最美的月牙一般道:“在我们离开青越动身去乌荔的时候,便开始动手挂了。” 景染还是觉着嗓子灼热,不敢移开眼地看着那些连成片的红绸,哑声再问:“想要做什么?” “想娶你,想和你成亲。”长孙祈沐的声音也忽然有些哑,她紧紧握着景染的手松开,蓦然抬手托着她的脸颊吻了上去。 肆意燃烧的亲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的激烈和灼热,两个人在满目鲜红的背景下都牢牢深陷其中,哪怕几近燃烧成灰也甘之如饴。 长久的亲吻之后,长孙祈沐紧紧贴在景染因为沁汗而快要融化一般地锁骨上低低喘息了一会儿,忽然轻笑道:“你不是昨晚便等不及了。” 景染身子紧了紧。 长孙祈沐又轻笑了一下,噬咬着唇下的锁骨低低哑声道:“我也等不及了,所以——” “青鸾,快一点!” 巨大睥睨的鸾鸟闻声骤然煽动羽翼,在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风声中带着两人以一动十里的速度迅速朝青越京城翱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猝不及防地成婚要来了,咩~ 公主心机girl,把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拐人【滑稽】 第109章 异族情歌 清濛灵动的夹岸山谷, 在雨中挥泛着清新草木的怡人气息。 姜柏奚百无聊赖地站在破洞窗前插了会儿腰, 翻着白眼儿头也不回道:“你说那个木头人儿到底还能不能行?怎么到现下还没来?怕不是已经被靳鞅给剁了?” “……”末歌在火架上倒腾的手一顿, 无奈地走过去将人拽过来, 撕了片儿烤好的鸡翅膀递给她,轻轻柔柔道:“你望眼欲穿也没有用, 不想走就在这儿老老实实住着,不是说喜欢这里?” 姜柏奚垂眼看了看手中单薄的鸡翅膀, 毫不留情地将它退回给末歌, 自己扯了个鸡腿下来, 一口咬上去,咕哝道:“再喜欢住个三两天也待腻了, 更何况现在外面儿的桃花儿都谢了, 让本太子待在这儿赏什么去?” “那就走罢,会折损些势力便折损了,再慢慢补回来便是。”末歌想了想, 建议道。 姜柏奚桃花眼转了转,一副拒绝地样子坐到了床边。说是床, 不过是在上面铺了狐裘的简易的木塌, 她故意在上面闪了两下, 才拽拽道:“若是平常,本太子还用得着她接?不过是这次她非得以主人的身份来请本太子去观礼罢了。” 末歌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思,她处理好手边的东西,也坐了过去,偏头道:“观礼?” 姜柏奚扬扬眉, 简明道:“那个死女人背着我姐将大婚的一概事宜都准备好了,连该请的人都悉数请到了,就等着拐人回去入洞房了。” 入洞房……末歌眼角抽了抽,诚恳道:“景世子好福气。” “你福气不好?”姜柏奚一听就有意见了,转过头在末歌身上嗖嗖扫视,意有所指道:“我哪天晚上让你不满意了?还是你忘了那种滋味,想现下再体会一回?” “……”末歌将手中鸡翅塞进她嘴里,道:“……我满意的很,不准再说了。” “这还差不多。”姜柏奚又拽起来,三两下啃完鸡翅,将骨头随手掷了出去,随后盯上了屋内唯一的一张桌子。 末歌刚顺着她的视线道:“你看出来了?”姜柏奚便猛然抬手一噼,将那张桌子噼了个七零八落,然后转头纯真道:“嗯?看出什么?” “……看出,那张桌子是乌水沉香木做的了……” “啊?”姜柏奚皱了皱眉头,看回去,“乌水沉香木?和那尊金秧子的马车是一种木料?” 第237页 “应当是一块儿木料,这种木料在天下间已经绝迹了,如今只剩这两块儿了。”末歌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无奈道:“所以这屋里除了这张床便是这张桌子了,你将它噼了做什么?” “自然是做些玩儿的东西来消遣。”姜柏奚不以为意,盘腿坐上床,将地上的断裂整齐的碎木招了几块儿上来,摆弄道:“我们一直待床上就好了,要桌子也无用。再者它既然跟那尊金秧子的马车木同属一宗,今生今世只做个桌子岂不辱没了身份。” 末歌:“……”什么叫一直待在床上。 姜柏奚看她的薄脸皮又猝不及防泛粉起来,挑眉笑睨道:“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怎么比那个死女人还想的多?” 末歌瞪了姜柏奚一眼,道:“哪个死女人?” 姜柏奚扁扁嘴,低头一边鼓捣着木块儿一边咕哝道:“自然是我那恨嫁的好姐姐,那个木头人儿可是自制自负的很,到如今都没碰她。若是不在一处也就罢了,偏偏她们两个几近夜夜都同床共枕,亏她也能忍得住……” 她说到这里没再说下去,指尖儿溢出一缕气线,专心雕割起手下的木块儿,末歌抿抿唇,也没再多问。 不多时,一副完好的象棋被雕琢而出,末歌捏着这些圆圆的小木块儿问道:“这能用来做什么?” “下棋。”姜柏奚一把将末歌也拉上床,眉飞色舞地给她介绍,“这是那个玉美人儿教我的一种下棋方法,我们在这破地方还不定得待多久,总得找点儿事情来消遣消遣。” 少顷,末歌已经能够陪姜柏奚对弈起来,她走了个马后炮后,笑道:“景世子倒是会不少东西。” 姜柏奚没多在意她的话,眉开眼笑道:“到底是本太子的皇姐,如何能差了去?她还教了我好几种,跳棋,五子棋云云的,我们先玩儿这个。” 末歌若有所思地垂了垂睫,推着棋子走了一步后,道:“嗯。” 两人不再说话,专心厮杀起来。姜柏奚的棋风如其人,一水儿的大杀四方,偏偏她是天生的棋艺高手,激进中不失沉稳,一连十盘都没让末歌讨到半点儿好处。 “……”末歌无奈地看了眼又被吃掉的帅,无语凝噎道:“还是……算,算了罢。” “嗯?”姜柏奚正杀地起劲,闻言刚竖起眉头,巨大的空气波动和啾鸣声骤然响在耳边。 两人眯眯眼,一同闪身蹿出了屋外,仰头去看。 巨大的鸾鸟缓缓降低,在低空盘旋,鸟背边缘站着一个湖蓝色锦袍的人,低头看到姜柏奚时似乎笑了一下,飘身跃下,弯身行礼道:“见过奚太子。” 姜柏奚被他这正儿八经的阵势惊了一下,才甩袖挑眉道:“六皇子殿下?” “是我。”长孙祺泓看了眼姜柏奚身边的末歌,微微一笑。 “久未蒙面,六皇子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姜柏奚随口假笑了一声,指着半空的青鸾道:“那个木头人儿派你来接我们的?” “是。”长孙祺泓微微怔了一下,点头。 “她接着那个……”姜柏奚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迅速改口道:“她们两个已经已经回去了?” “是。” “那便走吧,有劳了。”姜柏奚说着便牵起末歌的手,点足飘上了青鸾的背。 想了想又扬声道:“蓝歌!将那副棋子给我带上。” 长孙祺泓看着一瞬间空空如也的面前笑了下,也点足上了青鸾的背上,待蓝歌也上来后,出声道:“青鸾,走吧!” 姜柏奚眨眨眼,牵着末歌走到边缘,一边低头看着迅速变小的木屋和山谷一边赞美道:“这个木头人儿还算有几分未雨绸缪的本事儿,我就说怎么人都爬上别人的床了,她还佛祖坐禅似的,不急不缓。” “……”末歌又伸手拧了一下姜柏奚的腰,换来她的轻嘶声和不满瞪眼。 “九皇妹自然有本事儿的。”长孙祺泓看着两人的背影和小动作,应了一声后便不再开口。 姜柏奚也不再说话,只是好似随意般一直牵着末歌的手未曾松开,两人远远站在边缘。 在大片大片的鲜红开始映入眼帘的时候,姜柏奚惯常张扬的脸上也显露出几分微妙的动容,她身边的末歌看着那些红绸,轻声开口道:“九公主待景世子之心,这世间无人能敌。” 姜柏奚不置可否,任由这些鲜红在眼底飞了一会儿后才低声道:“本太子就这么一个姐姐,若不就是看在她这份儿求了几世的心意上,如何能当真任由她拐着人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末歌显然想到了什么,偏头看了眼姜柏奚略显昏暗的面色,抿唇不语。 又过了一会儿,姜柏奚才轻哼道:“千里风光,万里锦红,将这些都踏在脚下,尽收眼底,可美死那个玉美人儿了。” 末歌也忽然笑了下,感慨道:“能得一人如此对待,即便只看一眼也知足了。” 姜柏奚第一次没有轻嗤她的伤春悲秋,只是眯眼沉声道:“同生共死固然可歌可泣,可若能好好的活着在一起,谁又真正愿意去死。” 第238页 末歌微微紧了紧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掌,不再开口。 青鸾稳稳振翅翱翔在九天之上,不断将绵软的云朵甩在身后。 景染站在青鸾的背嵴边缘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后,长孙祈沐终于好笑地亲了亲她的侧脸,柔声道:“先回去睡一会儿罢,回京得三日才能到。” 若是在地上,骑快马自云水涧回青越京城,也得至少十日左右的日夜兼程才行,如今三日已是很快。 但正是因为如此,景染在黄昏的光晕里摇了摇头,沙声道:“这些都是你为我铺的,我想看。” “我铺的多了,甘丘,朔北,南疆俱都一一铺到了,你莫非也要专程过去看不成?”长孙祈沐莞尔,不容分说地拉着人往里走。 景染被她牵着走了两步,想起什么般往身后乌荔的方向看了一眼。 长孙祈沐似有感应的顿步转身,眯了下眼后将抬手扣住景染的腰,将她往怀里搂了搂,贴着她的脸颊低声道:“将你的小心思都给我收起来,不管你原本还打算留在她身边做些什么,我都不准。” 景染垂睫,没有吭声也没有动作。 长孙祈沐手臂更紧了一分,重复道:“听到没有?” 景染仍旧没有回话。 长孙祈沐的手臂一紧再紧,片刻后轻声喟嘆道:“你什么都不用管,有我在的。” 景染忽然抬手回搂住长孙祈沐,将脑袋埋进她颈窝,闻着冷馥的雪莲香轻声道:“我只是在想,你可将乌荔也铺上红绸了。” 长孙祈沐忽然轻笑一声,将人放开,搂着景染的肩膀将她转了半个方向,从身后重新搂抱上去,伸手握住她的手缓缓抬起,指着一个方向道:“那里的东海之巅,是我说过的碎叶岛,是我们真正的故国。它的大小,是青越,乌荔和甘丘加起来,也远远所不能及,你说我将那里都铺上了红绸,够不够抵乌荔?” 尽管顺着她指的方向只能看到一片虚无,但景染还是感受到一阵潮涌般的感动,她眨了眨眼睛里又泛起的雾气,哑声道:“够了。” 长孙祈沐温柔笑了下,重新拉着人往里走了几步,随意坐下身,将她搂进怀里后,才不知从哪儿凭空变出了一包肉干,捏了块儿递到景染嘴边,柔声道:“尝尝,很好吃。” 景染低头,乖觉地自她指尖将肉吃进嘴里,嚼了两下后问道:“灵山的雪鹿肉?” “嗯,这些雪鹿这些年未经驯养,将云影喜欢吃的凤兰草都吃光了。”长孙祈沐待景染吃完,又餵了一块儿给她。 “雪鹿是外间难得一见的灵兽,你带了多少出来?” “带了不少,你往日最是爱吃这个。” 景染动了动眉梢,“我不是喜欢吃鱼?” 长孙祈沐情绪有些微妙,抚着景染的嘴角道:“其实以往惯常喜欢吃鱼的,是我。” 景染眨了眨眼,又吃了块儿鹿肉后,略微含糊道:“所以是因着你,我才喜欢吃鱼?” “还有一个原因,你最爱吃的雪鹿肉外面可寻不到。”长孙祈沐轻笑,一边答着一边又捏了块儿肉出来,却并不急着餵到景染嘴边,只是等她嘴里那块儿快吃完时才适时递上去。 景染看着她妥帖的动作,心下温柔似水,也俯身捏了一块儿,“你也吃。” 长孙祈沐低头,舌尖儿捲走肉干后忽然攥住景染要褪回地手指,温暖的薄唇在她的指尖轻轻亲了亲。 景染顿时轻轻瑟缩了一下,却任由着手指被攥住没有收回,只是在温热的视线中“嗯嗯”开口道:“云影……云影,现下在哪里?” 长孙祈沐看着她宛若乖巧白猫,骤然受惊后却又无比信赖的模样,餍足柔声道:“我已经将它送回去了。”顿了顿,她又握了景染的指尖送到唇边轻轻亲吻着,呓语低喃道:“它很想你,我也很想,很想你。” 不知是因为她的动作,还是因为她的话语中的无限柔软,景染低低垂睫的眼中情绪愈发微妙,滚烫的心口被勾起潮涌一般的灼热。 她定定看了眼搂抱着她的人纤长轻阖的浓密睫毛,忽然反身扣住她的肩膀,低头吻了下去。 长孙祈沐极轻地“嗯”了一声,顺从地配合着景染的动作抬头接吻,随即慢慢后仰,一点一点躺了下去,伸手牢牢扣住身上人比以往更加纤削的背嵴。 天色暗下来了,有耀眼的星辰漫天挥洒着碎光,长孙祈沐看着景染眼中比星光还要明亮的光泽,默许地将她从两肩柔顺垂下的发丝拨到一侧。 景染定定看着那双倒映了漫天星辰的清亮凤目,偏头如她方才对自己所做般亲了亲她的手指,随即眸光下移,伸手拉开她的衣襟。往下俯了俯身子,一边轻轻抚慰一边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问:“冷不冷?” “不冷,很热。”长孙祈沐任由着景染身上的白色狐裘将两人包裹起来,隔绝住外面穿梭的轻风,伸手拉开她里衣的衣带,也探挲着摸了进去。 灼热的情动终究还是要在这样温柔又细緻的触碰中得到满足,景染在最后一刻来临前安抚般地轻吻长孙祈沐的眉心,贴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我也想你。”随即缓缓按压到一点: 第239页 “我爱你。” 随后的两日,长孙祈沐都将景染抱在怀里低低说话,云灵也一直兴致勃勃地飞在青鸾脑袋旁叽叽喳喳个不停,而脑袋有它数十倍大的青鸾也好似饶有兴趣地不时低鸣,好似在和云灵友好交谈着。 景染看得好笑,莞尔道:“这两只怎么好像好朋友一般,它们以前就认识么。” “你说对了。”长孙祈沐搂在景染身前的手指无意识划着名圈儿,轻轻挑了挑一侧眉,“青鸾是由我驯养长大的,它小时候最是喜欢被云灵带着到处跑去野。” “难怪。”景染歪了歪头,随口道:“云灵那个臭东西,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眼睛已经兴奋的放绿光了。” “它们在讨论一会儿去郊外的山头啄葡萄。” “……这臭东西,明明不吃——”景染在瞪着云灵骂了一句后话音戛然而止,骤然偏头看向长孙祈沐,“你说什么?” 长孙祈沐勾了勾她的嘴角,不以为然地重复了一遍:“说它们两个一会儿要去郊外的山头搞破坏。” 景染好似想到什么,神色好似停滞了一下,道:“你能听得懂它们说话?” “自然能,掌神殿不仅掌灵脉,还掌神兽的。”长孙祈沐看着景染的面色忽然轻笑了一声。 难怪从这一世的初见到以往那么多次,云灵总是惯常喜欢扑到这人怀里仰头啾啾啾啾啾个不停,原来是在跟她说话么??? 也难怪这人总是神色微妙地垂眸听着,以往一直觉着只是她对那只胖鸟格外宠爱,如今……景染顿时有些凌乱。 长孙祈沐看着她愈发凝成雕像的面容忽然哈哈笑了一声,轻轻拍着她的脸颊,柔声道:“回神了,再这么呆下去云灵又该笑话你了。” “它竟敢笑话我?!”景染眉头动了一下后又耷拉下来,抿唇磕巴道:“那云灵,嗯……平时里都跟你说些什么?” 长孙祈沐嘴角果然勾起了难以言说的弧度,好整以暇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我也想听听。”景染看着她嘴角揶揄的弧度,总觉着这个假正经又在骗人,于是不死心地开口。 长孙祈沐好似因着景染的小心思,有些不开心般阖了阖凤目,凉凉道:“它说你还没离开青越去甘丘的时候,便偷偷画了我的画像,藏放在床头的暗格里。” 景染本就复杂的神情顿时裂开一半儿。 “还说,你在我从甘丘返程的半路上,给我写了厚厚两匣子的情话,没有交给我。” 景染剩下的一半儿神情也随之裂开。 她连忙道:“不……不是情话,就是普通的信。” “哦?那信上写了什么?” “写了……”景染睁着眼睛说瞎话,“写了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 长孙祈沐静默了一下,道:“我给你唱情歌罢。” “???”景染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给你唱情歌罢。”长孙祈沐面不改色。 景染虽觉莫名,可心下还是莫名的欢喜,“好的。” “那你信上写了什么?” “……” “想不想听情歌?” “想……” “写了什么?” “……情话。” 景染终于败下阵来,长孙祈沐满意地挑挑眉,吩咐道:“回去之后交给我看。” “……” 也不管景染是否答应了,长孙祈沐颳了刮她的脸颊后,假正经的神色瞬间敛起,贴近她耳边柔声道:“我要唱歌了,你听仔细了。” 景染下意识地要坐直身子,被长孙祈沐搂回来拍了拍,示意她放松后,轻轻柔柔的异族歌声便低低响在了耳边。 景染顿时停住了动作,靠在长孙祈沐怀里一动不动。 她唱的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景染从未听过的异族语言。 她低冽的音色中包含着柔情万千的轻暖,字字句句映照日月光华。 她的手轻轻扣在景染身前打着拍子,一字一句宛若誓言。 连一直凑在青鸾耳边叽叽喳喳的云灵也忽然转了下脑袋,随即炮弹一般地直直冲了过来。 长孙祈沐却第一次没有伸手接它,只是仍旧轻轻将景染抱在怀里,凑在她耳边轻吟浅唱,诉说情深。 景染忽然闭了闭眼,一直静静等着歌声停止后才蓦然转过身,贴着长孙祈沐的额头哑声道:“你怎么这么好?” “这便欢喜地哭了?”长孙祈沐指腹在她脸颊拭了拭,抱着人蓦然起身,低头勾着嘴角道:“我还有让你更欢喜的。” 她话音刚落,景染便感觉到青鸾开始下降,她偏了偏头,在明亮的夜色中,青越皇宫愈发显眼,随之便是京中各府勛贵的宅子逐渐显露,再接着,便是熟悉又恍惚的德钦王府,已经近在眼前。 长孙祈沐抱着人如同一丝轻风般安然从青鸾背上飘起,接着稳稳落在了一处走兽的飞檐上。 景染这才真真正正的看清楚,整个德钦王府,连带着与清液阁仅仅一墙之隔的九公主府,在此刻应当万籁俱寂的安寝时辰里,全部灯火璀璨,热闹喧腾。 第240页 而在数千个照亮了两府繁华光景的火红灯笼上,都不约而同地贴上了一个字: 囍。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本身想着这一章能顺利成个亲,结果还是拖到下一章了emmm 第110章 拜堂成亲 万千灯火里, 那些囍字和华贵的红绸一同映射着璀璨斑斓的光彩, 如同炙热的火焰, 将景染暖棕色的凤眸灼烧滚烫。 长孙祈沐神色温柔, 静静牵着景染的手,随她一同将眼前的方方寸寸都尽收眼底。 夜色如水温凉, 却在这样喜气的包裹中有了让人感觉到无比柔软的暖意。 景染看了片刻后,忽然转身抱住长孙祈沐, 贴着她的额头, 低而哑地问道:“你是不是想今晚便成——” 她话音未落, 一道炸雷般的声音蓦然响在耳畔:“臭丫头!想成亲没那么容易!” 景染眉头一皱,还未动作便被长孙祈沐原地抱起, 紧接着飘到了另一处房檐上。她顿时头也没抬地翻了个白眼儿, 对长孙祈沐道:“你将那个臭老道接来做什么?” 无回道长顿时大怒,一巴掌又豁出一阵狂风,朝二人扫去。 景染丝毫不以为意, 软软搂着长孙祈沐的腰,甚至将脑袋也垫在了她肩上。 长孙祈沐好笑, 再次搂着她飞身而起, 唤了声师父“师父!” 无回道长暂时收手, 看着景染的样子仍旧气不打一处来,臭骂道:“臭丫头!联合外人用青樱花的花粉对付我,胳膊肘子往外拐,你还回来做什么?!” 景染在长孙祈沐怀里哼了声,道:“不让我回来, 你还做什么要跑去截我?” “你还有理了?!”无回道长似乎又要抬手打她,看了眼将她护在怀里的长孙祈沐又觉徒劳,顿时转移火气道:“你这个丫头也是眼拙!你看看你怀里这个臭东西,我老道教养了十数年,却教出个脾气又大,被别人一拐就拐跑,还目无尊师的臭玩意儿,你还要她做什么?!” “瑕不掩瑜,我自然是要来好好管教。”长孙祈沐笑了下,摸着景染的脑袋,好脾气地给无回道长顺毛道:“她纵然不乖了一些,但若您今晚放我们顺利成了亲,她自明日起便有我管着了,您日后岂不省心,逍遥自在?” 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无回道长的火气顿收,一双眼睛甚至隐隐有些发亮,道:“那你可要管教好她,你保证!” 景染顿时又是一个白眼儿,长孙祈沐将她的脑袋往怀里压了压,莞尔道:“我保证。” “这还差不多。”无回道长满意地翘了翘鬚眉,从屋顶跳下去的时候还不解气地回头臭骂了一句,“臭丫头!” 景染也轻哼,不搭理他,从长孙祈沐怀里抬起脑袋,轻声问道:“你说今晚成亲?” 长孙祈沐挑挑眉,“择日不如撞日,你不愿意?” 她的语气虽然闲适自信,搂着景染的手臂却还是下意识地微微收紧了一些。 景染心口顿时砰砰跳了起来,刚要回话,又是一道张扬明快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两个还能不能行?下不下来了?是要留在屋顶拜堂还是入洞房啊?” 这一道大大咧咧的话音刚落,顿时有几道不同的温和轻笑声应时响起。 景染偏头去看,她们两个落身的位置正是德钦老王爷的芝兰苑,此刻正殿的屋檐之下已经站齐了一排人,均微微抬着脑袋朝她们看了过来,显然是刚从屋内出来。 鬍子一翘一翘的德钦老王爷站在最前面,他身边是无回道长和慧忍大师。左侧站着姜柏奚、末歌和殊鸾,右边站着一对并排而立的年轻男女,光看容貌丝毫看不出他们的年岁。 景染忽然在这二人的脸上顿住了目光,凤目动了动。 长孙祈沐轻搂着她的手臂在背后拍了拍,安抚她微微僵硬的背嵴松了下来。 “站那么远有什么好看的?你不会下来站到面前看?”姜柏奚似乎受不了般,再次翻着白眼儿出声。 景染没说话也没动作,长孙祈沐温柔搂了搂她,抱起她飞身而下,落到了几人眼前,和慧忍大师几人打过招呼后,干脆利落地出声道:“这是爹,和娘。” 景染原本复杂莫名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甚至眼角抽了抽。 其实看到二人的第一眼,她便自然而然地反应过来了他们的身份,甚至连猜测都没有。如此容貌,又出现在这里的人,除了她父王和母妃还能有谁? 姜柏奚似乎噗嗤笑了声,被末歌掐了下后开始龇牙咧嘴。 景逸和云倾棠一同看了眼姜柏奚,又转回景染,云倾棠和姜柏奚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笑眯眯地弯了弯,正要开口,景染忽然偏头问道长孙祈沐:“你为何会比我先叫爹娘?” 长孙祈沐:“……” 景逸和云倾棠:“……” 姜柏奚伤疤还没好便忘了疼,捏着手中的一本物什当扇子似得扇了扇,同样咧着嘴笑眯眯道:“自然是因着这个木头人儿等不及洞房了,明明放到明日里大婚刚好,她偏偏传信说今晚便到了,让我们所有人都不许睡,聚到这里来观拜堂礼。” 景染这才看清她手中拿的正是一本老黄历,顿时一把抽了过来,低下头翻看。 第241页 “果真明日才宜大婚,怎么办?”似乎当真认真看了片刻后,景染转向长孙祈沐无辜道。 长孙祈沐顿时凉凉看了眼姜柏奚,牵着景染的手握了握,传音入密道:“不碍事儿,明日宜大婚,今日宜洞房。” 景染:“……” 面前的几个长辈内力都比二人深 厚,所以尽管是传音入密,几人还是听进了耳里。而姜柏奚和末歌,殊鸾,虽然未曾听到,但光用眼睛看二人之间的氛围,便足够瞭然于心。 于是不仅景染,几人同时嘴角抽搐了一下。 偏偏长孙祈沐还满脸清冽正经,好似在谆谆善诱着什么要紧的事情一样。 不过也的确,很是要紧就是了。 景染感受着自手心骤然流传到心口的灼烫,指尖儿顿时轻轻瑟缩了一下,于是几人神色更加微妙。 德钦老王爷对景染笑骂道:“你个臭丫头还拿捏什么,难为沐丫头准备了这么久,将方方面面都掌控的铁板一块,救了你父王和母后送她们回来,接了无回道长和慧忍大师前来,最后还要去捞你这个不省心的。” 景染扬了扬眉梢,不置可否。 德钦老王爷再次大手一挥,拍板道:“我看今夜拜堂就极好,早成早安心!那些个规仪礼数什么的,我老头子从来都不放在眼里,若是在意,明日或者日后再补也不迟!” 长孙祈沐顿时眉眼弯弯道:“多谢爷爷!” 景染却是心思一动,偏头去看身边这人坚毅的侧脸。这个人,从来都是惯常将所有的事情都在背后解决干净,准备妥帖了,才会让她知道,不会让她费上一丝一毫的心。 这么好的一个人,她如何能不想着早日和她有名有份的在一起,如何能不想着从今往后让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将她们两个的名字放在一块儿提起,如何能不想着早日去得到她,疼爱她。 长孙祈沐本就敏锐,感受到景染微妙地情绪变化后,再次眉眼弯弯的柔声问道:“愿不愿意?” “我原本就乐意之至。”景染也勾了勾嘴角。 无回道长和慧忍大师对视一眼,深邃的眼底闪过共同的情绪,最后释然温和地笑了笑。 一直慈爱看着两人的景逸忽然如同姜柏奚一般闪了下腰,被景染余光注意到,歪头看了看他和云倾棠。 云倾棠顿时将伸到背后的手自然而然地移了回来,放到身前拍了拍,笑眯眯地看着景染柔声道:“乖女儿,你还没喊爹和娘。” 她倒是没有丝毫的隔阂,这声乖女儿也是叫的再自然不过。 景染神色有些微妙,觑着她没说话。 反倒德钦老王爷哼了一声,道:“她这十几年俱是由我和无回道长教养长大的,也没见你们两个照管过一日,喊什么喊?” 云倾棠顿时垮下了脸,没有寻常勛贵人家儿媳对待公公的严谨礼数,而是撒娇一般道:“父王,您明明知道我前几年每年都回来看她的。” 姜柏奚闻言顿时不喜竖眉,语气不佳地质问道:“那我呢?你去甘丘看我了么!” “自然也看了的。”云倾棠没有被质问的气恼,反而喜滋滋地伸手去摸姜柏奚的脑袋,柔声道:“你八岁那年发浮花,我是日夜不离地将你抱在怀里照顾的。” 姜柏奚原本竖起的眉头改为轻扬,昭示着心情的陡然愉悦,偏偏嘴上还要轻哼一声。 云倾棠更加美滋滋的摸了摸她,她这两个孩子都不是普通的女儿家,像姜柏奚这样斤斤计较的,是在在意她。 不过安抚了小的也不能忘了大的,于是云倾棠继续转向景染微笑道:“你也一样,我走的前两年每年都会偷偷回来住一段日子,看看你。不过你爷爷说你自小就六根通透,能感知灵识,所以我都是趁你睡着了才偷偷将你揽进怀里抱一抱,未曾露面。” 景染本就微妙的面色又动了动。 于是云倾棠再接再厉道:“不过后来你上了岳麋山,我每年去看你的时候你基本都在专心练武,也未曾察觉,这个无回道长知道。” “还有你身边的沐儿,我还在山上遇到过她一次。” 长孙祈沐:“……” 景染眯了眯眼,终于开口了: “死女人。” 云倾棠愕然:“……”岂有此理??? 她不够柔情么! 姜柏奚忽然伏到末歌肩上,哈哈大笑地眉不见眉,眼不见眼的,乐道:“我可没跟她串通,这足以说明你就是个死女人罢了。” 云倾棠顿时羞恼,转过头瞪了姜柏奚一眼。姜柏奚毫不在意地挑眉,无辜道:“你方才不是还说我们两个是乖女儿,天底下有一边儿夸自己女儿乖一边给她瞪眼看的娘吗?” “……” 德钦老王爷也毫不留情地补充叱道:“你爹也好不到哪儿去,夫妻两个一双半,这些年也不知道瞎跑些什么!” 一直俊逸温和的景逸闻言脸庞也抽搐了一下,无言以对。 “父王教训的是,今后不再胡跑了。” “不胡跑又如何?你以为这两个丫头现下还需要你们操持?大的马上就嫁出去了!” 景染:“……”为何要如此说,她和绵儿两个人,嫁和娶有何区别??? 第242页 景染觉着自己还是能说上一句,然而德钦老王爷这句话落,周围竟然可怕的并没有辩驳的声音,甚至众人的脸上都没有任何不妥的神色。 ……还是,算了叭。 在这人面前,她确实只有嫁的份儿。 云倾棠明媚瑰艷的脸上爬上忧伤,气弱道:“乖女儿,真的不需要娘吗?” 景染脸上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她终于知道姜柏奚的戏精本质是源自哪里了,不过她的道行,简直还不够给这个女人配音的。她转向长孙祈沐,道:“不是要拜堂,走罢,喜服和礼堂准备了吗?” 云倾棠:“我他妈?!?” 长孙祈沐忍俊不禁,似乎想笑又端正绷着脸,点头道:“自然准备了的。”说着唤了声,“青棠,将喜服送过来!” 暗处有隐卫无声离开,景染似乎想起那日靳鞅有一个隐卫叫青桑,而这个叫青棠。 德钦老王爷似乎也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了景逸和云倾棠一眼,摆袖招呼道:“道长和大师这边请。” 三个老的一同悠哉悠哉地当先抬步,随即几人一同跟上。 景染顿时问道:“他们去哪里?礼堂设哪儿了?” “九公主府。” “可我看他们是走向清液阁的方向。”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长孙祈沐话落牵起景染,也抬步走了过去。 德钦王府子嗣凋敝,一直以来都算不得热闹。不过府中留了许多当年跟随德钦老王爷征战沙场的孤寡老人,如今再加上一直跟随着几人的侍卫,隐卫,丫鬟,僕人,一路走过去竟是意外的喧腾非常。 景染紧紧牵着长孙祈沐的手走在青石板路上,心下的感动与复杂难以言说。 身边这人虽张扬的铺了万里锦红,宣告天下。却在真真正正的成婚仪式上,不走常理,不按规制,避绝了那些因势而为和途看热闹的人,只真真正正的请来了这些俱都知道她身份,并且真心祝愿她们的亲近之人。 这个人啊,不仅爱她,疼她,也是懂她的。 “在想什么?”长孙祈沐一路上也分外安静,感受着景染的情绪轻声开口。 景染牵着她的手甩了甩,看着前方独自一人的殊鸾道:“在想你做了那么多,今夜定要顺利才是。” 长孙祈沐嘴角勾了勾,道:“会的。”又道:“今夜谁若是敢来搅弄,我怕是不会放过他。” 她这一句语气虽波澜不惊,却寡淡温凉。 景染暖了暖她的手,笑道:“裴劲松去了桐城镇守,可吃不上我们的喜酒了。” 长孙祈沐也笑了笑,还没说话,已经等在清液阁门口的罗曦便笑嘻嘻沖了上来,喜气洋洋道:“世子您不知道么?公主已经下令举国大摆流水宴十五日,就算裴将军人在桐城,这杯喜酒也是照样能喝得上的!” “大摆流水宴?还是十五日?举国?”景染讶异地挑了挑眉梢。 “对啊,”罗曦点点头,道:“不过一应开支都是公主自行划拨的,而且这个流水宴大多照顾了穷困的百姓,实为善举。” 即便如此,举国大摆十五日的流水宴该是何等的花销,再加上漫天遍野的红绸。景染顿时笑出声,偏头颳了下身边人的鼻樑,莞尔道:“殿下,你如此大手笔的花销,可别等我嫁过去了反而养不起我了。” 长孙祈沐似乎被她那声“殿下”喊的心软了一下,阖了阖微深的眸色,才不以为意道:“我若养不起不是还有你,那便换你养我。” “那可不成,想让我养你,得你嫁我才行。”景染挑眉拿捏,两人一同走过了梅林中间的拱桥。 罗曦和罗伊,罗译几人,都跟在身后喜气洋洋的听着。 长孙祈沐似乎垂眸思索了一下,道:“那今夜你先嫁我,我养你,待我养不起了,再换我嫁你一次。” “……” 罗曦顿时笑出声,连带着罗译,罗伊也轻声笑了起来。 “本世子竟未看出你还有这般心思?”景染低笑着在长孙祈沐手心挠了挠,道:“那便宜都被你先得了我可不干,你实在养不起了我们便吃差点儿,如此一来,光是将外面儿铺的那些红绸变卖了也够你养我一辈子了。” “世子,那可不行。”罗译又适时插话了,替长孙祈沐开口道:“前些日子属下在铺红绸时,就有一些人家在我们前脚铺,她们便后脚偷偷取下几匹,说是公主殿下的大婚,她们想藏点儿东西留下来给儿孙们,到时候成婚时也沾沾世子和公主的喜气。” “……”景染顿时莞尔,其实青越的百姓最是淳朴,也足够爱戴身边这人,从这件事儿就能看出一二端倪。就好像当初裴劲松和殊鸾大婚,便未曾听闻有这样的事情。 “然后属下禀报给公主后,公主当即就允诺,只要这些红绸挂到世子看到和你们顺利成婚后,将全部分文不取地送给那些想要和需要的百姓们。”罗译又补充道。 景染心下顿时软了一大块儿,目光柔软地去看安静走在身侧的人。 这人在做如此前无古人的事情时,不仅做到了分毫未曾劳民伤财,反倒处处照拂百姓,心存善念。 第243页 她这是在积福。 景染忽然停住脚步,侧身将人紧紧抱住,在她耳边低低压抑道:“绵儿,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即便有千千万万世的天劫和轮回,我都会找到你,嫁你。” 身后跟着的几人本身饶有兴趣地听着两位主子说话,见到景染的举动俱是一懵,不过景染在长孙祈沐耳边说了什么,他们倒是未曾听见。 长孙祈沐眉睫动了动,回搂着景染拍了拍,柔声哄道:“别害怕,不会的。”顿了顿,轻声道:“我会有办法的。” 景染一声不吭,压抑地在背过几人的地方碰了碰长孙祈沐的脸颊,退开身子拉着她继续走。 几人还当景染是忽然的感到感动,在二人重新走起来后也抬步跟上,喜气地笑了笑。 清液阁并不大,穿过梅林走几步便到了前院的堂屋,长孙祈沐刚准备拉着人进去,姜柏奚张扬无比的笑声顿时从后院传了出来。 景染动了动眉,显然想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刻姜柏奚便哈哈哈地乐道:“真是有这个木头人儿的,从前是将府邸建在一墙之隔的隔壁,好堂而皇之的爬墙。如今竟还光明正大的开出个门来穿墙,这日后德钦王府和九公主府还有何差别。” 长孙祈沐眯眼往后院看了看,神色颇是有些凉凉。 景染也暗骂了句臭丫头,主动牵着人进了屋,刚要柔声说话,便被端整放在软榻上的鲜红喜服吸去了眸光。 她神色动了动,牵着人缓缓走过去,先低头看了看,偏头问:“这是你准备的?” 长孙祈沐点头。 景染伸手摸了下,又问:“红颜锦?” “是。”长孙祈沐轻轻应声。 红颜锦,取神祇一族灵山之巅的唯一一颗上古扶桑神木的顶叶为食,餵养神祇一族的辟族先祖手下的两只灵物血蚕,经年累月,得锦两匹,是为红颜。 屋内烛火轻熏,整齐叠放的喜服洋溢着灵动的流光溢彩,随着景染将它缓缓提起展开,陡然在暗色的屋内绽放出一片火烧云般的九彩霞光。 美到迷眼,红到炫目。 眼前蓦然被照亮的罗曦忍不住赞美道:“如此美的喜服,当得天下无双!” “你错了,它就是成双的。”罗译也觉着这件喜服漂亮极了,感慨道:“公主那件也是这样的,两件一模一样,甚至连剪裁样式都无丝毫差别。” 后进来的清池和液池“嗯?”了一声,也定睛去看,同样忍不住赞美道:“果真样式独特,不是传统的喜服和凤冠霞帔,却好看极了。” 景染眸光静静定在这件喜服上,听到几人的话勾了勾嘴角,忽然命令道:“你们先出去。” 几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齐齐喜洋洋应声道:“是!” 随着屋门被关上,景染将目光从喜服挪到长孙祈沐脸上,细细看了半晌,指着喜服道:“你亲手做的?” “对。”长孙祈沐眨眨眼,声音微哑。 “你那件呢,也是我亲手做的么?”景染又问。 “是。”长孙祈沐清透凤目泛起一层水雾。 景染忽然凑近贴着她的额头,沙声道:“多少年前?” “六十八年。” 景染手指忽然攥紧一分又陡然松开,将长孙祈沐牢牢搂进怀里,久久未曾出声。 她的绵儿那日说,她们没有过大婚,一次也没有。 所以这是她们等了六十八年,迟了六十八年的大婚,今晚若是再有人搅弄,她也必定不会放过,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 “公主,世子,再耽搁下去就要赶不上吉时了!”将耳朵贴在门上的罗曦,安静听了一会儿后,见屋内没什么特殊的动静,放心大喊道。 “进来罢。”长孙祈沐敛了敛情绪,抚着景染的背嵴松开了她。 罗曦眉开眼笑地禀报导:“公主,都准备好了,沐浴的水也准备好了,可要抬进来?” “抬进来。”长孙祈沐简明地吩咐了一句,又道:“一会儿不准施粉黛,不准馆发,直接用银色的发带拢束起来便好……” 景染忽然攥住她的手,“你要去哪儿?” 长孙祈沐笑了笑,道:“我去公主府沐浴换衣,一会儿过来接你。” 景染长睫动了动,将喜服举起来轻声道:“你不亲手替我穿上么?” “我会亲手替你脱下来的。”长孙祈沐忽然凑近景染,轻笑着指腹抚了抚她的脸颊,低哄道:“乖,等我过来。” 景染想了想,松开她的手,道:“好。” 长孙祈沐又摸了摸她的脸颊,转身脚步不停地走出了清液阁。 景染静静听了一会儿,直到她的脚步声听不见,才道:“抬水进来罢,沐浴。” “是!” 浑身上下都换上了喜庆服饰的罗译和罗诺亲自将沐浴的水抬了进来,水中放有一些特殊的花瓣和物什,景染走近闻了闻,是熟悉噬骨的雪莲香。 她顿时笑了笑,缓缓褪衣漫了进去。 沐浴后便是更衣束发,喜服早已准备妥帖,而束发更是容易简单。 云倾棠走进来的时候顿了顿脚步,看了看景染,又扫了眼目光惊艷的清池几人,歪头臭美道:“我的女儿果真是随了我,我当年大婚的时候便是如此美丽迷人。” 第244页 景染:“……” 云倾棠轻轻笑了声,神色变得柔和,走到景染身后,接过喜婆手中的梳子,亲手替她温柔束发。 景染看着铜镜中的女人,和姜柏奚有八分相似,五官却更加艷丽,分毫看不出她的真正年岁。 这样的女人……竟然是她娘。 她安然坐在那里想些乱七八糟的,云倾棠却是捧着手中的长发,一下一下一梳到底,惆怅不已,嘀咕道:“我好好的女儿,还没喊我娘呢就要出嫁了。” 她这句话的本意是诱拐景染喊她一声娘,谁知景染被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拽出来后,下意识地回道:“我是从墙的这一边嫁到另一边,很近。”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笑倒一片。 云倾棠愕然地张张嘴后,也忍俊不禁地拿起早已备好的银色发带,将手中柔顺的长发束到了一起,自然地垂拢着。 景染抿抿唇,掀起眼皮儿看着镜中的自己。 明明是丝毫未施粉黛,她的脸却红起来了…… “九公主来了!” 喜气的高喊声顿时将景染从不敢回头的诡异中解救了出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偏头看向了门口,方才还宁静如常的院子里顿时喧腾起来。 一箩筐不带重样的吉祥话跟随着那人略显急切的脚步声清晰起来,景染又骤然听到了心口处砰砰清晰的心跳声。 缓缓推门的那个人,今夜将真正成为她的妻子,从今往后,不管是上泉碧落下黄泉,她们都正式冠了彼此的姓氏,永不分离。 景染忽然站起身,一瞬不瞬地看着门外那个同样穿着大红喜服的人缓缓出现,随之眉眼轻弯,直直抬步,走向自己。 她往常惯常爱穿天青冷色,衬得眉目纤薄清透,贵气天成。 而如今这样的红衣如火,更是将她明明是清冽与潋滟的两种风情,勾画包裹成难以言说的瑰艷峥嵘,华贵灼眼。 灼了她的眼。 景染定定看着长孙祈沐走到眼前,忽然也眉眼弯弯的轻声开口道:“你在哪儿找的喜婆,很喜庆。” 长孙祈沐挑了挑精緻的眉梢,微微偏头看了眼景染说的十全十美的喜婆,也忽然扬声道:“赏!” 景染顿时眉眼更弯,满屋的喜婆更是欢欢喜喜地同声道:“谢公主赏!” 罗曦和清池几个看着在满屋鲜红中脱颖而出的两人,心下慨嘆不已,如此锦衣艷华,玉质天成的人,除了彼此,再难有旁人可堪般配。 长孙祈沐忽然当众凑近景染,轻轻亲了亲她,同时伸出手,在一片陡然的欢呼声中,歪头柔声道:“少主。” 景染清晰的听到了心口处陡然塌陷的声音,她深深将眼前人的容颜映进眼底,缓缓将手放到了她的手心。 满屋的人在欢呼与道喜声中腾出一条道路,长孙祈沐牢牢牵着人走到门口后,忽然偏头,低声问道景染:“我等不及了怎么办?” “什么?” 未及景染想明白,她忽然牵着人飘身而起,瞬间飘过了曾经隔着两人的一堵院墙,低低欢愉的轻笑声响在景染耳边,“我说走着太慢,我等不及了。” 被甩下的一众人等顿时愕然呆愣了一下,随即便是同时在地上一窝蜂地跑着涌进了九公主府。等了一晚上就是在等这个拜堂之礼,自然不能错过分毫。 “笨蛋!”罗诺和罗译看着也准备拔腿而跑的罗曦,罗伊,顿时一人提起一个飞身追了过去。 长孙祈沐拽着人直接从窗户飘进礼堂时,已经在座的几人顿时齐齐无语凝噎。 德钦老王爷放下顿到嘴边儿的茶盏,咳了一声,瞅着堂前计时的沙漏,微妙抽搐道:“离吉时还差半盏茶的时间,若是走过来的话刚刚好。” 长孙祈沐:“……” 她们这个大婚,不遵规仪之事十之八九,可若是时辰还差的远,长孙祈沐定会毫不犹豫地枉顾吉时。可如今只是差了这么小半盏茶,顿时让人犹肠百结。 景染看着她淡淡打量着那盏沙漏,好似在思索能否将它拨快一些的样子,顿时莞尔地挠她手心道:“小半盏茶很快。” 长孙祈沐顿时放弃了想法,也不再盯着那盏碍眼的沙漏,重新看回景染,眸光温柔透亮。 两人还未说话,忽然又破窗而入一人,大红色的衣物骚包至极,只是容貌稍显凌乱,一副风尘僕僕的样子。 见屋内众人都盯着他不说话,麟琴也不在意,十分自然地一屁股坐到了殊鸾身边空着的椅子上,一边大口倒茶喝水一边数落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本公子千里迢迢地赶回来观你们的大婚礼,你们还不款待我?” 景染忽然笑了一下,道:“岳麋山通天峰的极品鸳鸯醉,够不够款待你?” 麟琴眼睛顿时亮了一下,问道:“你亲手酿的?” 景染挑挑眉,算是默认。 麟琴顿时美滋滋道:“管饱就够!” 景染嘴角勾了勾,“管的。” 麟琴顿时满意,这时,从窗户又飞进一人。 屋内几人波澜不惊地看过去,晏怀的脚步顿时戛然而止,有些尴尬的招呼道:“无回道长,慧忍大师,爷爷,还有舅舅,舅妈……小表姐,额,大家有礼了。” 第245页 “原来是朔北的小太子,老衲也有礼了。”慧忍大师温和地双手合十,还了一礼。 姜柏奚“嗖”地扔出个橘子,挑眉道:“来的可真慢!” 晏怀武功本就不如她,连忙凝神接住橘子,苦笑道:“小表姐……我一路跑瘫了两匹马都未曾下马背,可是累死了。”又转向慧忍大师,认真道:“大师,朔北如今已经举国相投青越,我已经不是太子了。” 慧忍大师笑着点点头。 晏怀又捧着橘子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景染和长孙祈沐的眼里划过一丝惊艷,微微点头行礼道:“大表姐,有礼了。” “……” 虽然已经知道了原朔北的王后是自己的姑姑,晏怀便是自己的表弟,但景染此时还是忍不住地微微抽搐了一下嘴角。 今晚倒不像是自己的大婚仪式,而是像一个认亲大会。 不过眼前这个少年看起来礼貌乖巧的很,应当也是特意为她赶来,于是景染又温和笑了下,道:“赶来贺我可备了礼物?” “……”晏怀顿时一呆,顺手举起了手中的橘子。 堂内众人又是笑倒一片,德钦老王爷笑骂了一句“臭丫头”,随即招手道:“晏怀过来,坐你小表姐旁边!” 堂内因着接连赶来两人,瞬时热闹起来,景染勾勾嘴角,招手将一块儿紫色的玉佩扔给了晏怀,简洁道:“见面礼!” 晏怀接住凤纹紫玉后,捧着看了看,似乎有些犹豫。 末歌也偏头看了眼那枚玉佩,轻轻抿了抿唇。 坐在高堂上的德钦老王爷往下扫了一眼,不以为意地应允道:“那本就是你外祖母的东西,那个臭丫头也用不到,给你你便拿着!” “好的。”晏怀这才乖乖将玉佩揣进了襟口,道谢道:“多谢大表姐。” 景染点点头,随意般看了眼姜柏奚腰间的龙纹紫玉。而姜柏奚正懒懒靠在椅背上,神色百无聊赖。 小半盏茶的时辰很快过去,吉时已到。 景淮亲自递上红绸花团,一端交给长孙祈沐,一端交给景染,微微动容地笑道:“世子,老奴为您贊礼。” 景染在人头攒动的门口缓缓扫视了一眼,果然已经不见了景珂的身影,她看着景淮温声点头道:“多谢淮伯。” “哪里。”景淮连忙摆摆手,蓦然站直了身子,高喊道: “吉时到!一拜天地!” 景染和长孙祈沐都攥紧了红绸,转身对着天地弯身拜下。 “二拜高堂!” 两人转回身,同时掀起衣摆,跪地扣首。 高堂上坐着的,是德钦老王爷,无回道长,景逸,和云倾棠。放着的,是凤皇后的牌位。 这几人,是她们或生,或养的高堂之亲,却独独没有那个已经病入膏肓,为父不尊的越帝。 然而没有人在意和提及他,堂上的几人都微微动容,尤其是德钦老王爷,甚至抬手按了下眼睛,骂道:“臭丫头!” 景染垂睫轻笑,两人一同起身,景淮再次道: “两人对拜!” 景染和长孙祈沐转身,同样眉眼弯弯的对望一眼,低头拜下。 “礼成!” 随着景淮最后一声高喊,所有人绷着的一口气顿时化为了齐声欢呼,高声道喜:“恭喜九公主,恭喜景世子!” 周围成片的恭喜声连绵不绝,喜气洋洋,伴随着鞭炮的噼啪声,一片喧腾。 长孙祈沐定定看着景染,忽然凑近她,垂袖遮住了两人脑袋,轻轻抵上了她的额头。 一阵更加剧烈的欢呼雷鸣随之响起,连姜柏奚也咧弯了嘴,倒在椅背上“啧啧啧”个不停。 外面山呼海啸,只有景染知道——眼前这人在哭。 她在哭。 心下忽然酸软的厉害,景染动了动哽咽的喉咙,轻颤着抬手,紧紧将人搂进怀里,微低了头,一点一点顺着她湿软的睫毛,亲吻而下。 这一刻,无人出声打扰,也无人开口催促。 夏蝉冬雪,世世轮回一瞥。 “抱紧我。”外面的欢呼道喜声仍旧络绎不绝,长孙祈沐轻轻勾了勾嘴角,悄声对着景染嘱咐。 景染眨眨眼,刚依言搂紧她。下一刻两人已经猝不及防地拔地而起,眨眼间便飘到了门口。 然而一道长丝拂尘却还是后发制人的极快追上,勾住两人的腰,将人拽了回去。无回道长鬚眉高挑,笑得两眼放光,哈哈得意道:“两个臭丫头,还没敬酒便想熘去洞房,哪儿有那么容易哈哈哈?” 慧忍大师温和笑了下,点头附和道:“老衲也觉着是这个理,千里迢迢赶回来,可不能连九公主一杯喜酒都讨不到。” “……”景染第一次觉着这大和尚脸上的笑容怎么这么假! 姜柏奚乐不可支地歪倒在了椅子上,笑地爬不起来道:“这下还不用本太子出手了,哈哈哈哈哈!” 景染凉嗖嗖往姜柏奚身上瞥了眼,心下好好给她记上了一笔,然而面上还是要假笑道:“诸位的喜酒自然是备好的了,罗曦,还不带路!” “你个臭丫头这就想糊弄为师?想得美!”无回道长立马拒绝,笑嘻嘻地不罢休道:“喜酒是喜酒,你们两个可还是要敬酒的!” 第246页 方才长孙祈沐为什么要抱着她开跑,景染心知肚明,然而在座的除了殊鸾,可是无人知晓的。 这一圈儿人虽然不多,可是以这人的酒量,一一敬下来…… 她的洞房花烛夜可不得泡了汤。 景染登时也拒绝,将人拉到身后,眨眼道:“你这个臭老道再为老不尊可仔细鬍子,你一个人焉能喝下两个人敬的酒?我敬你便是了!” 她说着对身后吩咐了一声“拿酒来!” 堂上几人都是人精,看景染的样子和动作顿时神色微妙,德钦老王爷到底是亲爷爷,跳出来护短道:“你们两个老道和尚,平日里都是要清修之人,如何能多饮酒?我老头子看这样,也不能不敬,也不用多敬,就让这两个小的一人一杯,把我们一块儿敬了便是!” 景染掂量了一下堂上几个人精的武功,顿时放弃了趁机再跑的想法,偏头跟长孙祈沐咬耳朵道:“绵儿,怎么办?” 长孙祈沐觑着已经搬上来的好几坛极品鸳鸯醉,无奈低笑道:“打不过,便只能喝了。” 景染顿时轻哼一声,凑近她压声道:“你等着,改日我把那个臭老道的鬍子都给你揪下来绕着玩儿!” 无回道长正兴致勃勃地跟德钦老王爷斗嘴,两人都没注意到这边儿,反倒是慧忍大师没有鬍子的嘴角陡然抽搐了一下,心道好险,还好方才没太得罪景染。 下一刻景染便蓦然转了头,对着慧忍大师温和地假笑了一下。 慧忍大师:“……” 酒罈被拍去封泥,长孙祈沐红袖一招,符合今日喜庆的上好红玉杯顿时被一字摆开,她指尖溢出冰蓝色的气线,将澄澈的酒液化为十数道均匀的酒线,自酒罈中勾挑而出,缓缓落入杯中。随即亲自扫袖,将酒杯送到了几人手里。 在场众人顿时欢呼起来。 “好!”德钦老王爷接住酒杯,也大赞一声。 无回道长也跟着喊了一声,贊道:“小丫头武功不错!” 长孙祈沐笑了笑,招过剩下的两个杯子,将一杯递给景染。两人敬完这杯酒后,才被勉强放过。 德钦老王爷站起身,再次招呼道:“走走走!沐丫头可是特意摆了宴席,跟我老头子走!今夜不醉不归!” 几人一同站起身,德钦老王爷走到门口,对着聚拢的众人,不管是僕人,丫鬟,还是侍卫,隐卫,同样大手一挥道:“你们一样,入席!今晚都不准睡!” “谢老王爷,恭喜老王爷!”众声喜气洋洋,道喜道福。 长孙祈沐待大部分被德钦老王爷招走,笑着偏回头,忽然将景染打横抱起,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景染眨眨眼,抬手搂住她的脖颈,轻声问道:“不是着急回去,现下不急了?” 两人身后还簇拥尾随着贴身的婢女和隐卫,闻言顿时齐齐轻笑。 长孙祈沐一边稳稳走着,一边低头看着景染,嘴角始终微微弯勾,道:“我瞧着你穿这身喜服好看,我想让你多穿一会儿,我多看一会儿。” 景染忍不住在她心口前轻轻蹭了蹭,哑声道:“你也好看,好看极了。” 长孙祈沐眸色顿深,陡然加快了脚步。 “现下竟还不懂得讨赏,你们这些蠢蛋!” 听着这道张扬明快的声音,几人都抬起了头。不远处的洞房的房顶上,高高坐着姜柏奚。她一袭明黄色的太子锦袍,绣着张扬翱翔的金丝祥龙,明艷的容貌丝毫未被黑夜掩盖。 姜柏奚倒抱着一个酒罈喝了口酒,居高临下地远远眯着几人,再次出声对清池,罗曦几人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那个木头人儿好东西可多了去了,你们还不抓紧点儿!” 清池眨了眨眼睛,顿时福至心灵地当先一熘烟儿挡到了长孙祈沐和景染身前,嘴甜道:“祝公主和世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长孙祈沐脚步顿了一下,挑挑眉,道:“赏!” “多谢公主!”清池顿时眉开眼笑地让开了道。 罗曦一见,也连忙跑上前,道:“祝公主和世子白头偕老,吉祥如意!” 长孙祈沐刚走了两步又顿住,嘴角微勾,“赏!” “祝公主和世子天长地久,并蒂荣华!”液池拉着罗伊也喜气地凑了上来。 长孙祈沐眉角扬起,“赏!” 眼见着短短一段路却始终走不完,远处房顶的姜柏奚看得桃花眼眯眯笑,满脸狐狸样。 “祝公主和世子福禄天缘,我想要清晏阁那把长苏剑。”出人意料的罗诺也从天而降到两人面前,正经冷硬的脸上一丝不苟。 长孙祈沐脚步不停,眯眼看了看他,笑出声道:“赏!” “还可以求赏东西?!”罗译顿时不干落后,连忙也飞身上前,语速飞快道:“祝公主和世子茂兰千载,琴瑟百年,我想要那块儿松香玉!” “赏。”长孙祈沐分毫不犹豫地赏了一连串,景染乖乖靠在她身前也勾起了嘴角,感受着抱她在怀的这个人,今日无与伦比的欢愉与暖融。 眼见着人已经走进院子,姜柏奚扣着酒罈将蓝歌一脚从房顶踹下,“你也去!” 蓝歌反应不及,从天而降,堪堪在落地时才稳住身形。 第247页 正准备跨上台阶的长孙祈沐顿时闪身后退,眯眼挑起了一侧眉。 蓝歌拄着剑,觉着身上凉嗖嗖的好像在被下刀子,连忙磕巴道:“祝……祝公主和景世子……” 方才一大堆的吉祥话都被前面几人说了个干干净净,蓝歌结巴半天,终于顶不住长孙祈沐愈发凉凉的气息,连忙道:“……祝你们洞房顺利。”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后面的罗曦,清池,罗译几个笑成了一团,抬袖指着蓝歌道:“那你还不让开?这是在做什么?” “……啊。”蓝歌红着脸赶忙闪到了一边,长孙祈沐嘴角也勾了勾,抱着景染重新跨上台阶,好心情道:“赏!” “谢九公主。”蓝歌抹了把汗。 “他们都赏了,本太子呢?”姜柏奚瞬间从房顶飞身而下,提着个酒罈子,软趴趴倚到了门上。 景染偏头瞅了眼她身后贴着的大红喜字,顿时想翻白眼儿。 长孙祈沐低头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哄道:“乖,今日我们大婚,明日再翻。” 她话落抬头,觑着蛇精似得姜柏奚,挑眉道:“你想要什么赏?” 姜柏奚嘴角不着痕迹的弯了弯,道:“本太子就不要你的赏了,但你是不是该敬我一杯。” 她说着将酒罈往起提了提示意,桃花眼闪的媚眼如丝。 景染刚动了一下,就被长孙祈沐搂了搂,安抚般的摸了摸脑袋。她也微微闪了下凤目,挑眉道:“我方才可是敬过了。” “方才那杯是敬长辈的,本太子可够不上那个辈分。”姜柏奚指了指自己,笑得开怀,“难不成你想敬本太子为长,本太子也是愿意的。” 景染顿时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她就说这臭丫头方才怎么如此乖巧,未曾作妖,原来是还在这儿等着。 长孙祈沐静默了一瞬,没说话。 姜柏奚打量着她眸中神色,笑得好不得意,伸手朝斜侧一指道:“虽说在你的地盘,收拾一个本太子绰绰有余,可你看看,现下可不止我一个哦。” 景染微微撇了下眸光,果然在西侧的房顶上,看到了同样一人抱着一个酒罈子的末歌,麟琴,和晏怀,她顿时眼角一抽。 长孙祈沐倒没转头看,阖了阖长睫后轻笑道:“罗曦,拿杯子来。” “不用不用,本太子可早都备好了。”姜柏奚满意于她的识时务,对侧屋的几人扯着嗓子大喊道:“还不扔下来!” 景染无语凝噎,看着杯子和酒罈子一块儿齐飞下来,被一个明黄色的袖摆接了过去。 姜柏奚扔了手中喝剩下的酒,重新倒出两杯,一杯递给长孙祈沐,自己捏了一杯端在身前,看了看她怀里的景染后,才半真半假的简略道:“本太子就这么一个姐姐,你既然如今娶了她,从今往后可要护好她了。” 长孙祈沐没说话,忽然弹指将手中的玉杯弹出,与姜柏奚手中的杯子清脆碰撞后,弹回接住它,当先一饮而尽。 姜柏奚桃花眼眯了眯,也笑着喝了酒,痛快地飞身离开。 长孙祈沐低头看了看景染,搂紧她推开了房门。 屋内喜烛燃烧,红绸绕樑,窗台和床头都贴着大红的囍字,床上铺着鸾鸟叠被,千层锦果,桌上放着两个显眼的脂晕杯,和一壶酒。 长孙祈沐走的极慢,一步一步走到屋子中央,直接将景染放到桌上,然后静静抚摸着她的脸颊不说话。 景染也微微低了头,同样静静看了她片刻后,忽然倾身缓缓凑近,轻轻的,一下一下,温柔又细緻地舔吻着她方才饮酒时,尚且残留在纤薄唇瓣上的醇香酒液。 长孙祈沐的指尖滚烫起来,微微阖了眼,并不动作,任由着景染这样缓慢又并不深入的亲吻。 她身上的气息馥郁缠醉,是混杂了酒香与雪莲的低低清冽,是让凡人难以自控的无尽迷醉。景染只是来回吻着她的薄唇,一边轻碰,一边不断地低声道:“绵儿……你已经喝了两杯酒……可还能喝?” 长孙祈沐忽然搂住她往怀里压了压,贴着她的脸颊来回轻蹭,沾染了酒液的声音同样缓慢而低声地沙哑道:“你说说……今夜是我们的什么日子?” 景染不满足这样的触碰,微微偏头,亲吻着她的脸颊,轻声回覆:“洞房花烛夜。” “既然是洞房花烛夜……如何能不喝合卺酒。”长孙祈沐低冽的呼吸愈发轻浅,她轻轻垂睫,拎起了酒壶。 景染能清晰听到酒珠落到杯内又弹起的声音,亦能清晰听到搂她在怀的人心口处有力的心跳。 她闭眼轻轻闻了一下,问道:“胭脂醉?” “是。” 景染顿时轻笑起来,“你这小贼,偷挖我酒。” 长孙祈沐也微微笑了笑,低垂的长睫捲曲迷人,她轻轻展开景染的手指,将脂晕杯放到她手心合了合。 “我们如今已经拜了堂,我算不得小贼。” 景染顺着长孙祈沐的动作抬起手,与她交臂相缠,澄亮的酒液倒映出两人眼底无限温柔的波光,随着酒杯的倾斜,逐渐合为一体。 第248页 合卺合卺,合二为卺。 有什么东西随着清酒入腹逐渐趋于灼热,景染能够清晰地看见抱着她的人凤目里逐渐涌起的热潮,可偏偏她压下来的亲吻却是如此缱绻温柔。 胭脂醉,醉如胭脂,两人的脸颊伴随着酒液的升腾和亲吻的炽烈缓慢染上迷人的胭脂晕色。景染在缓慢温柔的亲吻中逐渐不满足地顺着长孙祈沐的背嵴缓慢而下,伸手轻轻拉开了她的腰带。 红火的喜服应势敞开,微散凌乱,长孙祈沐轻轻动了下眉梢,松开了拿捏住景染下巴的手指。 景染眨了眨雾湿的睫毛,缓缓睁眼,这一刻,站在自己身前的人,瑰艷风情,难以言说。 她忽然伸手去扯长孙祈沐的衣襟,长孙祈沐低低笑了声,拿捏住她的手臂环上脖颈,再次凑近与她接吻,同时手下缓缓下移,捏住衣带。 摸索半晌,长孙祈沐低低“嗯?”了声,歪头去看。 景染自顾自碰着她的唇瓣,微微眨着眼睛小声道:“不是说要亲手帮我脱下来。” 长孙祈沐嘴角浅噙轻笑,指尖来回勾挑着去解手下格外复杂的衣结,在景染凑近耳边时,格外缓慢地浅浅出声道:“坏人。” 她话音落下便将景染陡然抱起,手下艷丽的喜服同样畅散而开。景染一面承受着她低头的亲吻,一面轻轻柔柔道:“……你还没……跟我说好听的话。” 长孙祈沐眼里有着浅腾迷醉的雾霭,她低低笑了声,轻轻蹭着景染的额头,“你想听什么好听的话?” “是,不仅她愿意将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我也愿意的,嗯?” 景染眨了眨眼,面色无辜,主动伸手搂紧了她的腰。 长孙祈沐嘴角更弯,凤目霭霭轻阖,“算你识时务。” “原本没想着这么轻易放过你的。”挑挑眉,“不过又想想,罚了你还得我心疼,岂不是不划算。” 景染眉眼刚刚弯起,长孙祈沐便陡然动身,一边朝床榻走着一边压声道:“所以还是给你攒着,换种方式来罚罢。” 景染身子微微一僵,连忙讨好道:“这样罚我太厉害你也心疼的,不如慢慢罚。” 长孙祈沐脚步顿了下又极快抬起,微微殇了眼角好整以暇道:“你倒是也拿捏住了我。” “那是因为你爱我。”景染刚刚笑起来,便被轻柔地放置到了暖棉的床榻之间,随之铺天盖地的炽吻和雪莲香袭卷而下,将她所有的思绪燃烧成灰。 “我是爱你。” 在迷迷糊糊的那一刻来临之前,长孙祈沐低低伏在景染耳畔,轻轻低哑道:“所以,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 景染紧紧收紧手臂,在半梦半醒的恍惚之间,长久又餍足地看着身上之人,如愿以偿地轻勾嘴角道:“坏人。” 长孙祈沐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喑哑应声: “好,坏人。”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天没码完,想了想,还是今天一起放到一章叭,喵喵喵~ 第111章 洞房花烛 一夜沉浮, 红烛燃尽。 天色昏昏暗暗, 将明未明的时候。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景染, 才被身上终于餍足停下的人温柔搂起靠在了怀里, 开始给她穿衣。 “去哪儿?”景染挣扎半晌,将湿缕的睫毛睁开一条缝隙。 长孙祈沐手上动作不停, 声音暖如三月春风,柔声道:“抱你去洗洗, 乖。” 她话音落下, 景染便重新一声不吭地倒进了她怀里。 长孙祈沐低头, 心软的亲了亲她的发丝,随即抱着人, 如一缕轻风般消失在了屋内。 两人刚刚离开, 喧腾的了一夜的九公主府和德钦王府也将将安静下来,一辆挂着青越官员牌子的马车便停到了九公主府的门口。 礼部尚书隆裕刚刚掀开车帘便心惊不已,差点儿被门口悬着的两个大红灯笼刺瞎了眼, 忙不迭地转头呵斥道:“你还不快点儿!” 一旁随从连忙站直了身子,高亢悠长地喊道: “圣旨到, 九公主接旨!” 德钦老王爷和无回道长几人已经被送下歇息, 景逸和云倾棠半夜就不知所踪, 姜柏奚几人更是不会理会这劳什子的圣旨。于是苦命的罗曦和罗伊,只能拖着薄醉的脑袋前去应对。 这二人是长孙祈沐自小便亲自挑选的贴身侍女,青越朝中无人不识,甚至平日里见到也是要礼让三分。因此隆裕一看到她们二人身着喜庆无比的服饰从府里跨出来,便连忙颤抖着抬手问道:“您二位……二位为何如此打扮?” 罗伊和罗曦对视一眼, 由罗曦脸上堆出一个假笑,语气客气道:“隆大人您不是收到消息才匆匆赶来的吗?又何必多此一问。” 隆裕得此肯定,几近晕厥。 自半年前长孙祈沐屡次向越帝请旨赐婚,却屡不遂愿开始,青越朝中所有的老狐狸心下便就有了一桿秤——那就是越帝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之后种种变故,这当事二人几近未曾安生下来,而是不断周转于列国,而越帝也陡然卧床,一病不起,众人也就理所当然的认为此事暂且搁浅了下来。但是只有作为礼部尚书的隆裕,在越帝昏迷不省人事之前——接到了一份密旨。 第249页 自从接到这份儿圣旨,越帝再未曾清醒过来,隆裕也就压上了这份托旨的重担,令他这几个月过得苦不堪言。尤其是察觉到长孙祈沐竟然开始举国铺就红绸之后,更是惊得他日夜难寐,这显然是在准备着大婚之礼啊!奈何他虽时刻警醒,却始终见不到长孙祈沐的人,这又让他如何去照越帝的旨意宣旨阻挠! 如今更是好了,这二人竟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一回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了大婚之礼!越帝的圣旨俨然已经成废纸一张,且是废在自己手上,如此延误圣旨的大罪,他还焉能活命?? 眼看着隆裕脸色越来越白,手也抖得越来越厉害,甚至去看身边随从腰上的佩刀,罗伊终于同情地出声道:“隆大人。” “啊……啊?”隆裕眼神失焦,又竭力镇定下来。他祖上三代为官,自己也好歹是朝中一品大员,就算罪到临头,也该撑顶着家族门楣才是。 罗伊嘴角几不可闻地抽了一下,从袖中抽出一张卷遮整齐的明黄色绢帛,道:“公主现下不便接旨,想必隆大人也明白,你手中的圣旨现下宣与不宣已无区别。而公主不好让隆大人空手而归,这里也有一份儿圣旨交给你。” 她话落便有侍卫恭敬地双手接过绢帛递送给了隆裕,隆裕连忙展开,看了一眼后蓦然跪地惊呼“竟是先皇遗旨!” 他此言一出,周围全部人等即刻通通面向明黄色的绢帛,跪地叩首。 当今越帝虽已重病不省人事,但尚未退位也未曾薨逝,所以隆裕口中的“先皇”,便是越帝的父皇——圣宗皇帝。 放眼青越,能逾越和大过当今圣旨的东西——唯有先皇遗旨了。 罗伊和罗曦也跟着众人的动作跪地,只是神色没有众人那样恭敬和不可思议,罗伊平静道:“隆大人既然已经看过遗旨的内容,想必心下有数了。历代圣旨的材质、玉玺、和皇上的私印都是无一可仿的,再加上每一道圣旨宫内都会有备份,隆大人大可查验。确信之后该如何做,端看大人的了。” 隆裕呈着圣宗遗旨的双手虽然仍旧还在颤抖,却是有了陡然不同的意味。长孙祈沐既然能够拿出这样一份遗旨,罗伊又能够说出那样的话,其实足以证明这份遗旨十有八九便是真切不疑。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连同全天下的人甚至越帝都可能未曾料到,已经逝世三十年的圣宗皇帝竟然会留了这样一份遗旨——一份赐婚于长孙祈沐和德钦王府后人的遗旨! 如此一来,只要靠他之手证明了这份遗旨的真伪昭告天下,长孙祈沐和景染的大婚即刻便是名正言顺!而他自己延误越帝圣旨的死罪亦自可不逃而脱,所以这是一动双惠的事情,他如何能不乐意之至。 隆裕神色复杂的站起身,恭敬将圣宗遗旨放进袖里。对罗伊和罗曦微微弯身示意道:“老臣定当不负九公主信任,会妥帖办好此事。” 罗伊和罗曦也站起身,还礼道:“如此便好,公主说事后还有喜酒请隆大人喝,大人还请慢走。” 隆裕放下马车帘幕的手一顿,再次神色复杂地往九公主府内看了一眼,点头离开了这里。 如此手腕了得,又事事卜做先机的九公主殿下,当今皇上这一生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都难以是其对手,更遑论如今已经老而迟暮,缠绵病榻。 天色微微亮起来了。 景染感觉到周身渐渐被暖融融的水流轻柔包裹起来,眼也不争的问道:“这是哪里。” “流云殿。” “……嗯……”景染顿了一下才继续问道:“为什么跑过来?” “这药泉能松劲活骨,想让你舒服些。”长孙祈沐有问必答,睫毛翘翘的捲曲而上,手下力道适中地替景染揉捏着折腾了一夜,而酸软无比的身子。 景染被她侍候的舒服,满意地低声咕哝道:“算你还有良心……” 长孙祈沐见她实在困的不行,爱怜地搂紧她,软声道:“乖,想睡便睡一会儿罢,我抱着你。” 景染迷迷糊糊觉着她这句话有哪里措辞不对,奈何抵不住实在汹涌的困意,贴在身后的身子又柔暖异常,便哼也不哼地睡了过去。 长孙祈沐见她果真瞬间便睡了过去,似乎有些遗憾往下扫了一眼,又紧紧将她搂了搂。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轻恍而过,长孙祈沐睁眼瞅了瞅睡得香甜的景染,犹豫了片刻后又闭上了眼睛。 再过了半个时辰,怀里的人似乎越睡越香,半丝没有醒来的迹象。长孙祈沐再三睁眼后,终于忍不住地低头凑近她。先是亲了亲景染的唇瓣后,见她毫无所动,又微微加深地将柔软的舌尖探了进去,浅浅探挲。 “……唔……”景染睁开眼睛地时候便对上了一双晶亮璀璨的眸子,里面倒映她迷糊到不行的眼神儿。 “???” 长孙祈沐如愿将人弄醒后,微微退开了一些,讶异道:“咦,怎么醒了,睡够了么?” 景染瞧着这假到不能再假的假正经,对她瞪眼。 长孙祈沐不满地凑近咬了景染一口,刮她鼻子道:“我想你醒过来吃点儿东西再睡,你看看你,想到哪里去了?” 第250页 是这样?景染狐疑地往她身后看了一眼。 长孙祈沐顿时忍俊不禁,搂紧人轻嗔道:“你看我身后做什么?我又没长尾巴。” 景染哼了一声,看着果然摆放了一池池边的膳食道:“我看你就是个大尾巴狼。” 长孙祈沐低低笑了声,直接端过旁边的一个盘子,背搂着景染在怀里,一口一口餵给她吃。 景染又被她侍候地软化下来,鼓着脸颊满意点评道:“还是个懂得讨好媳妇儿的大尾巴狼。” “是是是,大尾巴狼以妻为纲。”长孙祈沐周身彻底暖化下来,整个人笼罩着无比伦比的柔和。 景染惬意的眯起眼,一口一口地又吃空了大半的盘子后,长孙祈沐才摸摸她的肚子,将盘子放了回去。 “你不吃——嗯……嗯嗯?”她刚话说一半,便陡然竖起眉头,缩着身子怒道:“这是谁的大尾巴又开始摇了???嗯?!” 长孙祈沐无视了景染的后半句话,继续细细密密地亲吻着她的蝴蝶骨,低笑含糊道:“……你的大尾巴。” 她说着将怀里的人翻了个身,又低头噬咬上那对蹁跹的锁骨,景染身子惯常地轻颤了一下,才恼怒道:“你……唔!!!” 她的恼怒刚刚出口便化于无形,长孙祈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得逞般地闪了闪长睫,才缠着轻轻含住的柔软吸吮挑挲。 原本就温热的身子逐渐趋于滚烫,景染在再一次忍耐不住的低喘出声后,无可奈何地伸手搂紧了身前这个尾巴越长越大的大尾巴狼。 天色在这样旖旎的气氛中逐渐完全明亮了起来,长孙祈沐听着耳边愈加急促的喘息声,手下也随之加快了力道和频率,低哑着凑近景染,轻哄道:“乖……我喜欢听……” 景染在她这样翻来覆去的给予和游曳中趋于溃败,已经扣紧到极致的手臂难耐地摩挲到长孙祈沐的腰间,来回揉捏。 长孙祈沐也受不住般将脑袋埋到景染的颈窝低低喘息,雪莲的香气蒸腾而上,带着两人一起欢愉又满足地攀上天山之巅。 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和下来,长孙祈沐从景染颈窝抬起脑袋,爱怜地碰了碰她的唇瓣,将她湿润凌乱的发丝微微撩拨后,抱着人回到了内室。 匍一沾染床榻,景染便翻转了身子沉沉睡去。尚且站在床边的长孙祈沐看着她如同泛了一层瓷釉的皮肤和身上隐隐约约沾染的斑驳暗迹,忽然加深了眸色,却长久地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景染面朝内里睡了片刻后,下意识地再次翻转身子,朝着惯常依赖的怀抱蜷缩而去。 长孙祈沐眸中一瞬间升起晃荡雾霭的水波,她上前一步,将原本打算心软放过的人,再次紧紧缠进了怀里。 ……唔……??? !!!! 食髓固然知味,但景染实在受不住了。 在瞪眼无果后,她软软地抬手搂住长孙祈沐的脖颈,讨好一般地主动地凑近吻她。 长孙祈沐手下动作缓缓停了下来,微微阖了眼,似是餍足又享受地一动不动,任由景染乖巧吻着。 吻了片刻后,景染软声道:“绵儿,我想睡觉。” 长孙祈沐微阖的长睫动了动,好整以暇道:“乖,天还亮着。”她说着手下又片刻不停地拿捏抚慰了起来。 景染难以抑制地曲了下腿,怒道:“天还亮着你又是在做什么!” “自然是好好疼你,疼到天黑好睡觉。”长孙祈沐半分不改其音,侧倚着身子,直接撩拨着滑了进去。 …… 又是一日艷阳天,窗外有夏蝉鸣叫的声音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渲染出无比充实紧緻的一天。 景染偏头看了眼落在窗柩上的美丽霞光,轻颤着拉住长孙祈沐的手,讨饶道:“绵儿……这已经是——” ……这已经是,她都数不清了!! “嗯?”正在小腹上舔吻的脑袋蓦然间凑了上来,亮晶晶地看着景染,无辜眨巴道:“乖媳妇儿,你是想说——已经第十次了?” 景染差点儿背过气,将手臂遮在眼前,恼怒道:“所以你究竟还要欺负我多少次?!” “我如何能是欺负你?”骤然正经的声音后,长孙祈沐拿开景染遮在眼前的手臂,眸光灼灼地故意哑声道:“你先前统共欺负了我多少次,你自个儿算算?” 景染四顾茫然,“……我……” “你什么?”长孙祈沐又蓦然凑近,轻轻咬了一下景染的耳朵,又啄了两下,直至看着她变为粉色后,才满意地稍稍褪开,喜笑颜开道:“你定不是那种占了便宜不还的人,我知道的。” “……”景染徒劳地闭上了眼睛。 长孙祈沐得意地挑挑眉,重新寸寸温柔地吻着她的身子覆了下去。 一日一夜,片不停歇。 如此“刻骨铭心”的洞房花烛夜,最终是教会了景染: 什么是狼,什么是狼狗!!! 第112章 为你归来 这一觉, 景染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来的时候天色仍旧是漆黑的, 窗外有着明亮柔和的光晕。 第251页 是青越皇宫的宫灯。 看来仍旧还在流云殿, 不过让景染略感意外的是——睡过去前感觉到已经快要散架的四肢和身子, 此刻竟是通体轻盈。 她动了动腰,也没有半分酸软。 “醒了?”吧唧一口亲到脸上的人, 墨玉般的眼睛比宫灯还璀璨灼亮,半倾着身子便凑到了景染眼前。 景染看着这张明艷艷的桃花脸就背气, 忍着想把它给揉皱巴了的冲动, 哑声开口问道:“靳鞅没来么?” 长孙祈沐登时不满, 又凑近咬了她一口,“你还盼着她来不成?” 景染瞪她, 她哪里会盼着靳鞅来?只不过是觉着她们的大婚未免太过顺利了一些。尽管身边这人暗中调动了青鸾一路回来, 算是猝不及防地摆了靳鞅一道。不过以着靳鞅的性格,就算当下措手不及地难以赶上,事后也是不会如此便轻易地善罢甘休的。 “不准想她。”长孙祈沐似是看透景染所想, 愈加不满地将一块儿绢帛吧唧盖到她脸上,不以为意地挑眉道:“她要是来了才好, 正好看看本公主给你铺的万里红绸。” 倒是不知道这人还存着这点儿小心思, 景染没好气地将遮在脸上的东西拽下, 再次问道:“我睡了多久?” 只是她匍一开口,声音实在嘶哑至极,长孙祈沐心软地一手将人半捞起搂进怀里,一手倒了杯水递到她嘴边,“乖, 喝水。” 景染瞪了她一眼,将水喝完后没好气道:“再来一杯。” “好的。”长孙祈沐嘴角弯弯,偏身再去倒水,眉目间的柔艷如同三月桃花,灼灼耀眼。 一连喝了五杯,景染才将从脸上揭下的绢帛拿到了眼前,看了一眼后挑眉道:“你方才在看这个?” 长孙祈沐打量着她的神色,笑道:“不惊讶?” “有什么好惊讶的,这不就是你当初从那个臭老头那儿求来的东西么。”景染又展平绢帛来回看了看,道:“这份儿只是拓品,而且应当是从哪儿揭下来的,所以这道遗旨现下已经传开了?” 长孙祈沐眨眨眼,低头亲她,“我媳妇儿自然冰雪聪明。” 景染伸手弹开她,继续拿着绢帛念道:“长孙氏两代以后,得九女,赐名沐,赐婚于德钦王府世子。” “九、沐,凑成染。所以我的名字,就是为你而起的?” 她的声音虽还含着些微的沙哑,却轻柔异常。长孙祈沐更是眸光温柔似水,微微低着头,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景染的脸颊,点头道:“对。” 原来所有的一切,果真都是有着定数和天命的,冥冥之中,她就是为着这个人而回来的。 景染忽然笑了下,抬头道:“我饿了。” 长孙祈沐眨眨眼,偏头对外喊了声:“罗曦,把饭菜端进来。” “是!”早就侯在门口的罗曦闻声喜洋洋地大声道:“早就将饭菜给世子准备好了!” 她话音刚落便伸手推门,长孙祈沐垂睫看了眼景染,眸光闪了闪,扫袖将一旁的屏风招到了床前。 罗曦似乎有些惋惜什么都未曾看到,不过还是迅速地安排着人将膳食都摆放整齐后,规矩地退了出去。 长孙祈沐待屋门重新合上后,侧身去捞景染。 景染却总觉着她眼里方才好似闪着什么不得了的精光,连忙闪身躲开,瞪眼道:“我自己吃,不用你。” “你瞧你,却又想到哪里去了?”长孙祈沐一脸无辜,收回手臂,懒洋洋地靠上了床头,却不知从哪儿变出面镜子,举到景染面前,耷拉着眼角好整以暇道:“乖媳妇儿,你自己好好瞧瞧,你现下这幅模样,可如何好去见于人前?” 景染依言去看,这一看登时无言以对。 原来让她背气到想给揉皱巴的桃花脸,此刻也长到了自己脸上。 景染默默无言了片刻,目光下移,满脖颈暧昧旖旎的暗红印记让她霎时感觉到一股从指尖直达心口的灼热弥散开来。她连忙挪开视线,看到脖颈之下整齐拢着的衣襟时算是松了一口气。 算这人还有良心,知道给自己穿上衣物。 景染偏头看回长孙祈沐,见她身上也穿着一模一样的轻软睡袍,颜色也是如出一辙的枫红瑰艷,倒是符合刚刚新婚时候的装束。 “看到了?”似是为了增加自己话中的可靠性,长孙祈沐收起小镜子,再次扫袖,将屏风扫到了一边儿。然后猝不及防地偏头对着景染的脸蛋又吧唧亲了下,笑吟吟地柔声道:“即便你现在出去见人也是美极了,可我偏是不愿,恨不得将你藏起来才好。” 景染嘴角几不可闻地勾了勾,轻哼一声后,自己翻身下床,“那我也不用你,大尾巴狼。” 长孙祈沐看着人从自己的身侧翻下床似乎有些扼腕,又有些好笑,揉了揉鼻子后也下床跟了过去。 “真不用我?” 这人敛去笑意的时候真是正经到不能再正经,偏偏景染已经吃够了这幅假正经的亏,斜眼睨了她一眼,轻哼着自己拿起了筷子。 “……好罢。”长孙祈沐故作不开心地殇了殇眼角,自顾自地伸手招过一盘鱼,一块块儿地挑指剔去鱼刺后,再自然而然地夹到景染的小碗里。 第252页 景染看了半晌,终于没好气地松口道:“过来。” 长孙祈沐登时眉开眼笑,凑过去将人重新搂抱进了怀里,接过她的筷子柔声道:“我餵你。” 景染绕过她的手,板着脸挑眉道:“不准动,我餵你。” 她还不知道这人,若是餵了她,自己便吃不了几口了。 “好。”长孙祈沐更加乖巧地点点头,搂着人不再动作。 一顿风捲残云,两人一人一口,无比默契地将桌面的大半膳食再次扫空。 景染放下筷子时抽了抽眼角……总觉着自从和这人在一起后,自己好似能吃了许多。 “乖,没胖的。”长孙祈沐适时地出声,摸着景染的脑袋道:“还困不困?困了再睡一会儿?” 景染看了眼外面浓郁的夜色,一面想着自己怎么总是半夜醒过来,一面回忆道:“我睡了一日一夜?” 看长孙祈沐点点头,她又问:“你用灵力帮我按揉了身子?” 长孙祈沐眨眨眼,又点头。 她就知道这人,尽管索要时没完没了地像只小狼狗似得,但总归是疼她的。 景染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总算不背气地笑道:“那我如何还能睡得着。” 长孙祈沐眸光闪了闪,在景染心下又顿时警铃大作的时候,拉着她飞速从窗口掠了出去,轻飘飘道:“那我便带你去看星星罢。” ??? 景染还没来得及开口,两人便已经直直从上空飞出了青越皇宫。不过方才一瞬间出殿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左右相带领着一帮青越朝臣正步履匆忙地朝流云殿赶去。 景染若有所思地拧回头看了一眼,问道:“你在躲那帮老头子?” 长孙祈沐静默了一瞬,好似不太想承认“躲”这个字眼儿,于是纠正道:“是在避。” 景染笑着偏头看她,想着方才看到的右相手上好似拿着一道圣旨,于是道:“你不想接旨登基?” 当初她尚在乌荔皇宫帮靳鞅处理朝务的时候,就看到了越帝到底没撑到长孙祈沐回去,便病入膏肓,不省人事的消息。当时她以为靳鞅怕是会趁机做些什么,不过现下看来,怕不是靳鞅不想做,而是越帝早已做好十全的准备,留着后手,就等着长孙祈沐回来接旨继位了。 对于景染的问话,长孙祈沐只是“唔”了一声,还没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一丝不苟,却理所当然的声音,“殿主自然不必屈就着去做这个皇帝,掌神殿的殿主之位比这个位子尊贵百倍。” 他的话乍一听高傲无比,但景染心下却下意识地觉着并无不妥。 而且她自然知道身后跟着的是谁,于是挑挑眉道:“你也是神祇一族的人?” “回少主,属下是掌神殿少掌使青棠!” “少掌使?”景染扬了扬眉梢,又问道:“那麟琴便是掌生殿的少掌使了?” 青棠看了一眼长孙祈沐,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回道:“是!” 难怪,景染想着她当初派麟琴去南疆暗夺南疆王印,暗理说最多只需一月时日,麟琴却消失弥久,原来是他作为掌生殿的人,故意避开了靳鞅与长孙祈沐的暗中较量。 这时,长孙祈沐却偏头看了景染一眼,道:“尽管同属掌生殿,但靳鞅有自己的少掌使,叫青桑。麟琴确实只是你的人,只听命于你。” 景染眯了眯眼,又想起从她当初从甘丘回来,再到之后赴乌荔的一路。当时的长孙祈沐显然是想瞒着她关于神祇一族的所有事情,然而她身边偏偏有个麟琴已经找上了门追随于她。所以长孙祈沐才会在当时百般刁难麟琴,暗中警告他。 正在景染垂眸思索的时候,身后的青棠却忽然一言不发地拔出了手中长刀。 长孙祈沐也骤然眯眼,搂紧景染极速飘身后退,堪堪躲过了已经噼到眼前的两道凌厉掌风。 景染抬头看过去,只是一眼便缩了下瞳眸——这两道掌风的主人,竟是在无雪干谷之后她便再未腾出空去追查的两个南疆帝师。 而且,彼时这二人明明一人被景染砍下了一条手臂,一人被砍下了一臂一腿。 而如今——他们看起来竟然分毫未损! 第113章 木蛊之人 南疆二帝师一招不得, 即刻变幻身形再次掠了上来, 宽大的暗袍在极速飞蹿中猎猎作响。 不知为何, 景染总感觉他们的身形较之上次交手, 竟然莫名快上了许多。 两人身后的青棠已经点足跃起,直直持刀逼了过去。 似是看出景染心中所想, 长孙祈沐搂着她分毫未动,只是看着青棠与二人缠斗在一起, 慢条斯理地为她解惑:“南疆有些蛊术阴邪至极, 不说衔接一臂一腿, 就是凭空造出一些与常人无区别的木蛊之人,对他们来说也不在话下。” 景染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看着青棠身形如鬼魅般游走在二人之间, 算是游刃有余,才眯眼问道:“可是目前看来,并未听说有木蛊之人面世, 他们为何不造?”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造?”长孙祈沐也冷笑着应了声,下一刻又带着景染凭空掠起。 她身形更是轻盈之极, 只是轻轻一抄, 便将如闪电般蹿过来的南疆帝师恍了过去。 第253页 青棠漏过一人, 有条不紊地弯刀回锋,再次将他逼了回去。景染赞嘆道:“武功不错,在麟琴之上。” “麟琴还未曾得你正式点承灵脉,较之自然天差地别。”长孙祈沐笑了下,盯着前方又道:“况且这二人上次与你交手后元气大伤, 现下顶多只恢复了七成而已。” 即便二人只有七成功力,合起来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了。青棠一人便能够与他们周旋,足以证明他的实力。不过—— “既然他们旧伤未好,还来做什么,送死么?”景染忽然挑了挑眉,语气间颇有想上去送二人一程的意思。 “他们自然不是来送死的,而是——想让你死。”长孙祈沐再次避开跃过青棠猛蹿过来的人,冷声开口。 景染凝了凝目光,终于发现了不对。 这两个南疆帝师无论是从刚刚出现便杀过来的两道掌风,还是之后每一次突破过青棠而蹿过来的骤然出手,全部都只是对准了她一人! 再往之前想,从无雪干谷的缠斗,到她去年回京后曾遭遇的两次刺杀,再到八年前的醉城。只要是每一次跟南疆帝师有关的交手,不管因由如何,他们真正的杀招全部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但她可以确定,这一世,绝对未曾和二人打过任何交道。所以他们千方百计想杀自己,为什么? 景染刚刚捕捉到一些东西,身旁的长孙祈沐便忽然出手了,但也只是轻飘飘扫袖挥开了已经袭到青棠背后的掌风,未曾抽身过去。 景染抬起眼睫,忽然没有笑意地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今日便彻底送这两个老不死归天如何。” “不如何。”长孙祈沐忽然搂进了景染的腰,难得的没有顺从她,而是沉稳道:“这两人虽然恨极了你,但总归不是无脑平庸之辈,他们敢堂而皇之的来,必然还留有后手。再者,就算青棠有灵力互体,也不足以能抵挡他们如此之久,保不准他们就是在等着你亲自出手,所以你不准靠近。” 景染看着两个帝师果然隐匿了三分功力的出手和招式,刚要开口,长孙祈沐又扬眉道:“既然来了便出来帮忙,还等着看戏不成?” 她话落,两道明黄色和大红色的身影便相继蹿了出来。 姜柏奚先是对二人只穿睡袍便跑出来的行为表示了光明正大的啧啧啧,又意味深长地扫着景染的全身上下表示了隐晦的啧啧啧,最后才拽拽地跟长孙祈沐讨价还价道:“本太子若是帮你们收拾了那两个老不死,你该如何答谢我?” 长孙祈沐漠然道:“不如何,你上次只三招便被他们给打的晕了过去,今日算是给你自己报仇。” 姜柏奚顿时瞪眼,恼怒道:“本太子上次是顾忌着身后还有你这个拖油瓶在,才中了暗算!” “反正也是你中了暗算又不是我。”长孙祈沐无所谓地应声道:“所以你去不去报仇?” 姜柏奚磨牙,丢下句“你这个黑心的总有老天来收!”便闪身加入了战局。 耐心等着姜柏奚讨价还价结束的麟琴,这时安静拢着袖上场了,笑眯眯道:“那我呢?本公子收费可是很贵的,不接受轻易打发。” 长孙祈沐余光注视着前方,轻飘飘道:“我看这些年就将你惯着了,竟敢跟主子讨价还价,嗯?” 她语气虽然与惯常无二致,却无端产生了一股高山逼顶般的威压。麟琴差点下意识地腿软跪地,气势上一下就弱了几分,小声嘟囔地转身道:“小气……” 景染差点儿笑出声,开口道:“等等。” 麟琴转过身,见景染已经抽出袖中冰璃,将右手食指的指尖划开了一道口子,出声道:“过来。” 长孙祈沐似是有些不高兴,偏头看了眼景染不住往外冒血的指尖,声音凉凉的对一时呆愣的麟琴道:“你还不赶紧过来,不想点灵?” 神祇一族,等级鲜明,除开掌生殿和掌神殿一脉的少主几人,天生继承灵脉,可自由出入灵山。其余想要进入灵山之人,即便是两殿的少掌使,也必须要接受侍奉殿主的点灵之后,才能够获得灵脉。 景染之前探查过麟琴体内无丝毫灵力存在的痕迹,原因便是在此。 而能够被选中点进灵山之人,这是他们的无上荣耀。 麟琴突然敛起了脸上永远风流郎当的笑意,肃穆庄严地单膝跪地道:“属下麟琴,恭受少主点灵!” 景染没说话,直接将指尖抵上了他的额心,同时周身溢涨出一大圈陡然灵盛的纯净青光,逐渐一一汇聚到指尖,再由指尖鲜血凝拢起来,点进了麟琴的额心。 整个过程很快,景染未曾收手,偏头问道长孙祈沐:“可是这样,我没记错罢?” “没有。”长孙祈沐脸色不好地将她的手攥了回来,给她指尖洒上药粉后才低头淡声道:“原本用不了这些血的。” 麟琴已经加入了战局,景染微微垂睫看着长孙祈沐细緻的动作,忽然笑了起来,轻声道:“当初在灵山我初次选少掌使点灵,你看不得我流那么多血,便私自用了你自己的血来代替,结果将那些人全部点成了你的不说,还被禁足神殿思过了一个月。” 第254页 长孙祈沐手下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嘴角弯了弯,仍旧低着头,柔声道:“少主,忘了那一段罢。” “不忘。”景染温柔笑着,道:“其实没有告诉过你,自那次起,我便——”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道响彻天际的爆炸声砰然裂开,在尚且安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惊天动地。 景染猛然抬头,长孙祈沐却是在第一反应便抽身后退,紧接着才抬头去看。 浓郁夜幕中,似乎有因爆炸而碎开的东西伴随着浓郁的血雾漫天掉落,而血气中还隐隐夹杂着难以分辨的异香,而方才五人缠斗的地方,此刻竟已经空无一人! 长孙祈沐忽然抬手捂住景染的口鼻,带着她再次飘身退开三丈,避开了那片异物掉落的范围,紧接着立马伸手朝她的怀里摸去。 “……”景染刚下意识低头,长孙祈沐便已经掏出了一个小玉瓶,将一颗药丸倒出递到景染嘴边,贴着她的耳边轻浅道:“吃下去,先别说话。” 是暖香丸。 景染依言屏息吃下,见长孙祈沐自己也吃了一颗,才紧接着转过头,眯眼看向前方。 方才的异动声已经惊醒了全城尚在睡梦中的百姓,万家灯火极快亮了起来,不过赶在百姓们聚群前来查看之前,她们两人的隐卫会快一步赶过来。 两人都武功高绝,夜里视物不在话下,漫天的碎片还未掉完,景染便陡然缩了缩瞳眸。 那些和着浓烈血腥气的东西,果然是—— “靠!!!”远处房顶的一处暗影里忽然发出一声咆哮,紧接着蹿天而起一个明黄色的骚包身影——姜柏奚。 景染眨眨眼,眸光奇妙地落在她在浓郁夜色中仍旧显得煤黑至极的脸蛋和一头被淋的湿哒哒的发丝。 很显然,姜柏奚是从烟囱里出来的。而将她满头发丝都淋的湿哒哒的东西,全部都是血。 虽然方才只是大致一扫,看到那些碎片里没有明黄色,大红色和雪青色的衣物,景染便已经微微放下心。但是眼下亲眼看到姜柏奚这幅样子,她忽然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果然,姜柏奚连最注重的脸蛋都未曾先管,便连忙伸手去摸头顶,这一摸之后顿时噁心的俯下身——狂吐不止。 景染又眨了眨眼,有些同情地准备过去看她,长孙祈沐却是拉着她拐向了另一个方向,道:“先管这两个。” 两人落身在一株巨大的榕树后,同样满身满脸都是血的麟琴和青棠正躺在树后,已经晕了过去。 景染连忙蹲下身为他们把脉,长孙祈沐趁机将两块儿雪白的绢帕叠覆在了二人的手腕上。 景染搭在上面把完脉,确认二人无事后,才取下绢帕好笑道:“只是血而已,我碰过很多。” “不一样。”长孙祈沐立刻拉她起身,将两块儿沾了血的绢帕扔掉,寻了块儿脚底稍稍干净的地方站定,才沉声道:“这些血不一样,是专门用来对付你的。” 景染本就聪明,看了眼除了噁心坏了,已经完好飞奔向德钦王府沐浴的姜柏奚,又看了看不远处昏迷在树下的麟琴和青棠,道:“那二人不惜以身藏毒自爆,灵力越高深之人越难以抵挡对么?” “后一句是对的,第一句却不对。”长孙祈沐牵着她的手,眸光冷冷的看向远处另一颗榕树下,两颗正在跳动的鲜红心脏。 这两颗东西乍一看与寻常心脏无异,但是实际上,它们却是用木块儿精准雕琢的!而它仿佛在跳动的样子,实际上只是内里有着两条正在蠕动的蛊虫罢了! 所以——这两个并不是真正的南疆帝师,而是他们造出的木蛊人! 景染看着那个东西忽然蜷缩着紧了紧手掌,长孙祈沐立马将她紧紧抱进怀里,摸着她的脑袋拢在肩头道:“别看,别害怕。” 景染顺从地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轻轻吸了一口好闻的雪莲香,垂睫道:“我倒是不害怕,又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只是一些阴损的东西罢……” “正是因为阴损至极,我才不能准你靠近。”长孙祈沐又陡然紧了紧手臂,沉声却温柔道:“不管厉不厉害,你都不准再跟那二人亲自交手,记住了,好不好?” 景染静默了一瞬,轻轻蹭着长孙祈沐的脖颈,低声问道:“绵儿,他们两个以前——是不是算计过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愁肠百结,抓心挠肝,进退两难……!我,我应不应该加几章前世番外emmm 第114章 敬茶奉礼 “不是算计, 你怎么会被算计。”长孙祈沐似乎想按住景染作怪轻蹭的脑袋, 又捨不得地改为了轻摸, 温柔道:“已经作古的前尘往事都已经过去了, 不要太在意,现下我在的。” 景染这下没有犹豫地应道:“好。” 两人等了片刻, 罗诺和罗译就已经带领隐卫赶了过来,看到长孙祈沐和景染无事站在一边先是松了一口气, 接着看到树下倒着的青棠和麟琴后又是脸色一白。 “他们无事儿, 安排人抱回府里。另外, 将这处暂时封锁,处理干净后再打开。” “是!”罗译应声去戒严, 带领人手收拾这处。 第255页 罗诺一人抱起青棠和麟琴点足飞向了德钦王府。 长孙祈沐吩咐完, 便牵着景染离开了这里,两人的枫红软衫,比周围满目斑驳的暗色血迹更加艷红。 已经快到盛夏的季节, 暗夜里的微微凉风刚刚舒适,路上也无行人。两人这次未曾动用轻功, 就这样安静地牵着手慢慢朝回踱步。 待回到德钦王府时, 姜柏奚已经重新换上了轻袍缓带的装束, 只是发丝还微微湿着,浑身上下散发着沖天的龙涎香气。 见她横叉在门口,景染在台阶下就停住了脚步,远远打量着她挑眉道:“你倒是洗的挺快,看你方才吐的架势, 我还当你得泡个一日一夜都出不来。” 姜柏奚将雾湿的发丝往后撩了一把,翻着白眼儿随口道:“你当我是你身边那朵纤尘不染的雪莲花。” “嗯?”景染看了看身边的人,对姜柏奚扬眉道:“你说什么?白莲花?” 她这反问的语气颇有着要暴揍姜柏奚的意思,门口的侍卫顿时感兴趣地绷起了脸,反倒长孙祈沐一脸漠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姜柏奚翻了个更大的白眼儿,转身就走,“本太子说的是实话,又没有嘲讽她。你看看你如今,这幅妻奴的样子,还好意思回来。” 得,倒是没有嘲讽身边这人,是在嘲讽她了。 不过景染反以为荣地扬扬眉,也牵着人走了进去。并且她发现,身边这个自方才起情绪便温凉如水的人,此刻有了微微的暖意和愉悦。 景染好笑的勾了勾唇,牵着她一路跟着姜柏奚。 此刻不过寅时,府中尚且静谧的很。几个老头子喝多了酒,这几日睡得不比景染少。而姜柏奚特意等在门口,肯定不是闲的没事儿干,十有八九是等着她们回来一块儿去见景逸和云倾棠。 因为若论对南疆这两个以往隐匿至深的帝师的了解,恐怕无人比得过一直被迫跟了他们二十年的景逸和云倾棠。 姜柏奚走了一段后,才好似终于憋不住地拧头瞟着景染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何说她是雪莲花?” 景染不感兴趣地回望她,嘴皮子都懒得掀一下。 姜柏奚顿时生气,自己跟自己较劲儿道:“我偏要说给你听!” 景染微微一哂:“你又没有不让你说。” “……”反正已经被气成了葫芦,姜柏奚冷然地转过头,道:“也就你是个眼瞎心大的,在她身边待了这么久,你没发现她可曾让别人近过她的身?” 景染眉梢挑了挑,没说话。姜柏奚又紧接着道:“别说近她身了,这世上不管男男女女,除了你,别人连她哪怕一片儿衣角都碰不到,这不是纤尘不染的雪莲花是什么?” 长孙祈沐好似并不在意姜柏奚的话,面上半丝波动也无。景染偏头看了她一眼,虽好笑却也不以为意,这人确实是清冽孤高的,不过她倒也见过昔日的凤皇后揉她脑袋就是了。 “所以!”姜柏奚好似更加生气,冷怒道:“你知道当时为何是由我动手,令乌荔江南水患,而拖住了那尊金秧子一夜一日?” 景染莫名:“我知道这个做什么?” “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你如何能不知道?!”姜柏奚转头瞪她,不满道:“你自己说说,当初要不是我们接连拖住那个金秧子,你是不是就已经睡到她的床上去了?!” 景染顿时眯眼,长孙祈沐周身气息也骤然降低,抬眼睥睨着姜柏奚。 “你对我下刀子做什么?是本太子将她送到别人手上的还是本太子让她爬床的??”姜柏奚好似总算扳回一城,丝毫不畏惧地回睨二人。 她这句话看似随口反驳二人,实际上给一人打了一巴掌,也将二人心照不宣地埋起来,不愿再提的一根刺明晃晃地拨了出来。 可是有些坎儿,如果不去跨。有些刺,如果不去拔。就会像今日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什么地方,就会被轻轻拨出来,动辄扎上两人一下。看似不痛不痒,实则磕碜至极。 “你也说了,我是这世上唯一能够近她身之人。所以她有多高傲,有多爱我,有多珍重我——我比谁都清楚。”景染认真看着姜柏奚,却是攥紧了手掌一字一句道:“我更清楚,她但凡在当时还有一丝一毫的办法,便绝对,也无论如何都不会走了那一步。” “所以——我恼的从来都不是她将我送近靳鞅身边,而是她明明能在我昏迷的时候便将我接走,却偏偏要拖那么久。”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又轻又慢,却是将那些日子日日夜夜的煎熬、复杂与难言,都全部翻开的淋漓尽致。 长孙祈沐猛然顿住脚步,不管不顾地将景染紧紧抱进了怀里。 姜柏奚似乎也有些讶然,扫袖将四下明里暗里守着的侍卫全部转了个来回,自己也转过身子,轻哼道:“你们少叽叽歪歪一会儿,眼下都被人无声无息地蹿进老巢了,可不能整日里再没羞没躁的了。” “……” 两人刚刚深入的亲吻顿时变为浅尝辄止,景染无奈地挪到长孙祈沐的唇角亲了亲便退了开来,安抚般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姜柏奚倒是说的没错,按道理来说,青越京城可是长孙祈沐掌控最牢固的地盘。如今进了木蛊人这样的东西,她们却都未曾接到过丝缕消息。 第256页 两人继续朝前走,姜柏奚见她们跟上,才继续哼哼唧唧道:“我方才还未曾说完,你知道我出手阻挠的一日一夜,这个木头人儿做什么去了么?”话落,她自问自答道:“竟是因着闯宫那晚她和靳鞅交手从空中掉下,本太子好心接了她,她却嫌弃似得回去泡了一日一夜的花瓣澡!!!” “……” “真是岂有此理?!”姜柏奚又怒道。 “……”说是花瓣澡,这些花瓣定是前日成亲那晚,自己也曾泡过的那种纤薄如冰的雪莲瓣。这人身上长年好闻的香气八成就是来自于此,不过…… 景染偏头看了长孙祈沐一眼,长孙祈沐立即抬眼,道:“我并非是因为你,而是因为和靳鞅交手,也不可避免的要碰到罢了。” 她虽开了口,面上却仍旧是一脸漠然,连装都不愿意装,自然这番话也是骗鬼都没鬼信。然而她到底算是做了解释,姜柏奚又毫无办法反驳,只能翻着白眼儿再言语上谴责了几句。 景染好笑,却又无比真实的觉着,眼下的日子幸福至极。 三人一路拐了许久才到了西棠苑,西棠苑是当年景逸和云倾棠住过的院子,不过待二人相继离开后便早早封存了。景染这些年未曾来过几次,倒是还没有隔三差五从甘丘跑回来探寻的姜柏奚熟悉。 方才姜柏奚第一时间蹿回来将闻声准备过去的二人拦了下来,告诉了他们景染和长孙祈沐并无事。因此这两人现下虽穿戴整齐,却是一派悠然地坐在桌前喝茶。 姜柏奚当先大喇喇跨进去,挥着袖子将二人面前的茶壶挪到了另一处圆桌,一屁股在桌边坐下没好气道:“你们两个为老不尊的真是好兴致。” 景逸和云倾棠顿时可疑地沉默了一瞬,刚准备进门的景染和长孙祈沐:“……” 景染目光复杂地在云倾棠的脖颈来回扫了两眼,景逸连忙试图转移话题道:“你这个小兔崽子说什么,我和你娘还年轻,什么为老不尊?” 长孙祈沐倒是也看了一眼,没有发言。景染拉着她跨进屋,一边朝姜柏奚坐着的圆桌走一边想着,她这个父王真是演技拙劣,远不及剩下的戏精母女俩儿。 也不知是不是报应,她刚想着,云倾棠便粉墨登场了,毫不避讳地瞅着景染所有裸露在外面的肌肤,笑眯眯道:“我的乖女儿虽说不那么争气,但是好歹比娘强,娘当年大婚,睡了三日才能走下床。” 景染去捏茶杯的手顿时一抖,被长孙祈沐轻轻握住,微妙道:“当心些。” 她顿时收手入袖,恼怒地瞪了眼云倾棠。 一则这几日,她不说脖颈,现在哪怕是手腕儿手背上,都全部是某条小狼狗留下的印记。二则,她清楚的知道她能这么早无碍的下床,是身边这人用灵力给她舒缓了的缘故,要不然……她恐怕是得在床上远远地躺上不止三日。 云倾棠过来人一般的眨了眨眼,好心地放过了景染不去看她,而是对长孙祈沐招手道:“小丫头,来,给娘敬杯茶。” 景染眼角顿时又是一抽,附带着连姜柏奚和长孙祈沐本人也是脸色古怪。 按道理,敬茶一般是成婚第二日一大早,由媳妇儿向丈夫家的高堂亲人跪敬,她们现下敬茶……也不知是敬个什么劲儿…… 长孙祈沐到底当先反应过来,从容地拎起茶壶,自顾自走过去将云倾棠和景逸已经喝了半杯的茶盏添满,一手托着一杯,干脆跪敬道:“爹,娘,请喝茶。” 景逸和云倾棠:“……” 姜柏奚:“……” 景染憋着笑沉默不语,仰头看向天花板。 云倾棠一呆之后便是咧嘴笑,似乎有些格外疼爱地点了点长孙祈沐的额头,双手接过茶盏似怀念又似怅然道:“你这小丫头,虽跟你娘性情上天差地别,但总归是有些相像的。”她说着一口喝了杯中茶,自己斜着杯子吩咐道:“再来一杯!我替你娘也喝了,让她在天之灵,也高兴高兴。” 景染偏回头,微微动容。长孙祈沐一言不发地再次添水,待云倾棠和景逸都喝完后,却没起身。 云倾棠瞅了瞅她,乐道:“你倒是比那两个臭丫头聪明一些!”她说着踹了景逸一脚,“快些给敬茶礼!” 景染愕然于云倾棠比姜柏奚还要粗鲁的性子,动不动就是先踹上一脚再说,而且这个踹的人还是自己的夫君。姜柏奚却是感兴趣地等着看景逸会拿出来什么样的敬茶礼。 不过她倒是没如愿,因为景逸掏出来的——是一个只有拇指般大小的小小物什,看起来好像是一个精緻的小葫芦瓶子,材质似玉非玉,透晶非晶,倒是格外玲珑可爱。 姜柏奚一眼还没看清,长孙祈沐便闪了闪眸光,将东西握进了掌心。 “这是什么玩意儿?做什么用的?”姜柏奚顿时问道。 景染虽然也没看明白,但是递给走过来的人一杯茶,顺口道:“又不是给你的,你知道怎样用又如何。” 姜柏奚顿时不满地对景逸和云倾棠怒目而视,“你们两个老不羞还记得自己生了两个么?凭什么什么好东西都给这个玉美人儿了!” 第257页 云倾棠微笑地将她桃花眼中哗哗哗射出的刀子弹了回去,从容道:“乖,你是小的。” 姜柏奚顿时一口闷气郁结在心口。 景染乐了,得了便宜卖乖地对姜柏奚补刀道:“平日里不是挺能说的,舌灿金花?如今却连个死女人都顶不过,看来真是个没用的臭丫头。” 姜柏奚大怒,作势要去打她。长孙祈沐轻飘飘抬袖,将景染捞进了怀里,适时提醒道:“天色不早了,先说正事罢,说完好让爹和娘继续睡觉。” 景逸:“……” 云倾棠:“……” 景染顿时好笑地回头看着长孙祈沐,想着这人哪里是纤尘不染的雪莲花,明明就是朵内里小心肝儿都黑透了的黑心莲。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殿下的二两小黑心2.0【滑稽】 第115章 三生有幸 云倾棠故作镇定地咳了一声, 垂眸瞅着茶杯里的浮叶镇定道:“那从哪儿说起?” “就直接说那两个老不死有何弱点, 如何除去就行了!”姜柏奚嫌恶的捋了捋头发, 显然被方才糊的满头血噁心的不轻。 长孙祈沐也不置可否, 没有表示。 云倾棠拧头看着姜柏奚,“你个臭丫头, 口气倒是不小,说除就除, 如何能有那么容易?” “那是你这个死女人没用罢了。”姜柏奚冷淡的瞥回去。 云倾棠被气笑了, 竖眉嗔道:“我没用你个小兔崽子还跑来找我做什么?” 姜柏奚忽然一笑, 毫不客气地将长孙祈沐方才的话照搬挪用,道:“自然是看你被那两个老东西坑苦了二十年, 给你个机会报仇。” 云倾棠顿时被噎的无话可说。 景染心下奇妙, 想着身后这人平日里话虽不多,但一开口便是黑心至极,一句话便能坑上一箩筐。 姜柏奚得意挑眉地同时, 不忘转向长孙祈沐眨眼致谢。长孙祈沐头也没偏地开口道:“据我所知,但凡蛊术, 施蛊之人在操纵时都必须隐在附近, 即便是南疆帝师, 最远也不过数十公里。” 景染眯了下眼,数十公里算不得远,如此说来,这两人现下就应当就在青越京城了。 “不错。”云倾棠点了点头,道:“这也与我和你爹这些年来不得不一直近身跟着他是一个道理, 不过就算人在京城,既然连沐儿都未曾察觉到他悄无声息的来了,想除掉他又如何容易,从何下手?” 景染敏锐地察觉到云倾棠一直说的是“他”,而不是“他们”,顿时抬眼问道:“只有一个南疆帝师?” “对,只有一个!”云倾棠也敛起了惯常笑眯眯的样子,道:“另外一个是他花了数十年精心做出来的木蛊人,已经以假乱真到难以找出分毫差别的地步,遑论别人,就是他们两个自己私下里,也已经‘主僕’不分了。” “而我能发现这个,也是因为当年你爹中的王蛊。我们明明一直跟着他从未出错,你爹却有一次蛊毒发作,我才发觉,是真正的他暗中离开,放了这个一模一样的木蛊人代替。” 姜柏奚顿时脸色不佳,景染神色也好不到哪儿去。当初两人在无雪干谷都与那“二人”交过手,景染甚至砍下了他们两臂一腿,竟都丝毫未曾察觉到有哪个不似真人。 “所以南疆的蛊术没有你们想的那样容易对付,南疆区区小国,能在三个大国的夹缝中始终屹立不倒也是这个原因。”云倾棠继续道。 姜柏奚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道:“那就任由他这么作妖下去?到时候再做上成批成批的木蛊人,这天下最终得乱成什么样子?!” 景染感慨了一下姜柏奚果然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先站在帝王的角度考虑天下,才道:“我猜那种木蛊人也不是随便轻易便能造出来的,否则的话,现在不至于一次才派出了两只。” “对。”云倾棠点点头,“若想木蛊人与寻常人看不出差别,且听令于自己,是要以自身精血去点活的,所以自然造不了多少。” 这半晌长孙祈沐都未曾开口,只是搂着景染静静听着,此时才道:“不过只要有时间,精血便可以养回来。所以现下趁着他刚刚损失了两只,正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顿了顿,她又分毫不容置疑地补充,“不容易也要除掉,必须去除。” 景染刚动了一下,便被长孙祈沐扣紧了腰身,听她低冽的声音又继续道:“我不能再任由着他主动出手了,这一次,我要主动。” 云倾棠若有所思地看着长孙祈沐,道:“其实我和你爹也正有这个意思,不过是一解了蛊便被你接了回来,暂时还未腾出手。既然那老东西如今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倒确实不用客气。” 姜柏奚挑眉,云倾棠又寻思道:“京城到底是你的地盘,你负责将他的落脚之地找出来,其余的——”她忽然灿然一笑,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被你请来喝喜酒的两个老头子可是一毛未拔,没送贺礼罢?极品的鸳鸯醉可是好酒,你说说,如何能凭空便宜了他们?” 她说着对景染和长孙祈沐眨眨眼,景染也眨眨眼回应过去。想着若是这两个老不羞加上臭老道和慧忍大师,这天底下确实还没有除不去的人。不过—— 第258页 那日在醉城,她像那个臭老道问起南疆帝师时他满是嫌恶,恨不得连提提都避而远之才好。以景染对他地了解,这其中定是有些不为人知的原因的。倘若这次想说动这个臭老道动手,怕是得费一番周折。 这一点,恐怕云倾棠是不知道的。景染想到这里,顿时脸色又奇妙了起来。 长孙祈沐却是在这时微微一笑,直接牵着人起身道:“如此便劳烦爹和娘了,我先下去查人,尽量早些动手,尽早不尽晚。” 她虽说是如此,不过景染却觉着这人在来之前一准儿就是怀揣着这个心思,于是微妙的偏头看了她一眼,换来长孙祈沐的勾勾嘴角。 “……” “好!”云倾棠笑眯眯地满口应承,又转向姜柏奚,变相赶人道:“你这个臭丫头眼下都有青影了,还不快去歇一会儿?” 姜柏奚懒得理她,直接翻着白眼儿起身离开。 出了西棠苑的院门,姜柏奚想了想,偏头道:“既然没我什么事儿,待天亮我便出发回甘丘了。” 景染怔了一下,回看她,“天亮便走,如此着急?” 姜柏奚又翻了个白眼儿,道:“你算算我们这趟出来已经几个月了,更遑论前些日子,乌荔可是对甘丘宣战了。”顿了顿,她眯眼道:“虽然那尊金秧子现在还未曾真正动手,但离这一日已经不远了,总得早做准备才是。更何况,国内朝局得时时把控,离开太久容易滋生事端。” 这些俱都没错,不过景染还是下意识地生出了几分难言的不舍。从去年一开始多出一个妹妹的莫名,到如今这几个月的一路相处,姜柏奚的轮廓已经逐渐在她的心底清晰起来。这个明明是她妹妹的人,其实一直是想护着她的。 景染看着姜柏奚思衬的侧脸,忽然走过去将她搂进怀里抱了抱,拍着她的脑袋道:“我掐指一算,我们不久就会再见面。” 姜柏奚噗嗤一笑,难得没有翻白眼儿地回搂了景染一下,批判道:“我看你就是个神棍。” 她说着便主动松了手,看了眼景染又看了眼她身后的长孙祈沐,摆手张扬道:“不必送了,反正总是要再见的!”说着便抬脚两步拐离了这处,背影潇洒至极。 景染扁扁嘴,正要偏头说话,罗诺忽然飘身而落:“公主!” 长孙祈沐主动牵回景染的手握在掌心,平静道:“何时?” “梧城今日子时发兵了,裴小将军不敌,损失六千人马后,已经退到了三十里外的冷峰岭。”罗诺道。 景染想着终于来了,不过战场上能令裴劲松都不敌的人,这世上屈指可数。 长孙祈沐挑眉道:“何人带兵?” “荔帝本人!” 果然是靳鞅,景染转头问道长孙祈沐,“靳鞅对桐城发兵,用何藉口?” “不用藉口。”长孙祈沐牵着景染继续往前走,一边走才一边道:“你在乌荔皇宫的时候,青越便已经向乌荔宣战了。” 景染诧异异常,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丝毫不知情。显然是不仅长孙祈沐未曾向她提起,当初靳鞅也是特意瞒着她。 “为何急着宣战?”难怪那些青越朝臣急着找长孙祈沐接旨继位,景染低头想了下,又道:“现下并不是起战的好时机。” “你在乌荔皇宫,我若要去截你,总得有个藉口。”长孙祈沐声音虽沉静,可也分外低冽,“这天下总会金戈铁马,这六千人,不过是个开始。” 景染心下忽然紧了紧,也难怪姜柏奚会急于回甘丘,青越对乌荔宣战,乌荔对甘丘宣战。如此一来,青越与甘丘现下已经是一种微妙的不结而盟的状态。而她们现下大婚,靳鞅必定会做出动作,如此一来,甘丘无论如何都会被拖下水。 这也就意味着,她们这场大婚,终究是掀开了平静四百余年的三国之间,真正的铁与血的较量。 “你瞎想什么?”长孙祈沐忽然抬指弹了弹景染的额头,睨着她柔声道:“没有你,没有我们的大婚,起战也不过是早晚之事。三国加上诸小国这百余年来,面上一派平和,实则暗下已经诡谲暗涌。这些年,不说多少人为了表面的和亲联姻无端葬送了一生,就是边境滋生的流民,大小不断的摩擦,和背后阴损隐秘的较量,令所无辜者捲入者,就已不计其数。所以—— 起战之后的统一,才是长久的平稳之策。” 景染如何能不知道这些道理,不过是想着无论将来是靳鞅,长孙祈沐,还是姜柏奚得了这个天下。后世史官在记载这场令天下烽烟起的导火索时,都会将自己的大婚写成浓墨重彩的一笔,便不由得有些难言复杂。 “放消息出去,第一:甘丘的青怀山乃是前朝皇陵所在地,而传国玉玺正是随晏女帝长埋在了青怀山之下。第二:我和景世子大婚后,已经马不停蹄地启程赶往了青怀山。”长孙祈沐拉着景染重新抬步后,随口对着罗诺吩咐道。 这两条消息综合在一块儿是什么意思,相信没有人会不明白。得传国玉玺者得天下,如此一来,即便靳鞅还坐得住,她手下的乌荔百官和士兵百姓,也定然已经无心作战。桐城之危,不战自解。 第259页 而青怀山是前朝皇陵的事情,这人以前确实是对自己说过的,可见不是假消息。不过景染还是偏头问道:“传国玉玺也当真在里面?” “不知道。”长孙祈沐答地不以为意。 景染:“……” “真假参半的消息才最真。”长孙祈沐意味深长地偏头瞅了景染一眼,忽然拉着她飘身而起,极快地飞身坐到了一处屋顶上,自身后将景染搂进怀里温柔道:“说好了要带你看星星的,现在还有半个时辰才天亮,尚且将就着赏两眼罢。” “……”景染好笑,挪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心靠在她怀里仰头去看。 果然漫天星辰仍旧繁密,只是光晕有些略微黯淡,不及深夜的璀璨明亮。 “而且,原本想着以天子之礼和你成婚,送你锦绣山河,接受万民齐贺。不过后来想想,那个位子坐上去了便难以甩掉,日后会处处拖着我没法儿好好疼你,岂不是不划算。”长孙祈沐又开口,仍旧轻柔的声音含着三分懊恼,三分轻笑,三分喟嘆,最后一分贴着景染耳边的温柔:“所以就是这样的大婚,便也劳你屈就着嫁我罢。” 景染映着漫天星辰的眼底忽然氲上一层水雾,这人给了她万里锦红,给了她三拜之礼,还给了她不世疼爱后,却还仍旧地觉着,这样是屈就了自己。 竟是屈就了自己。 这样的人,让她如何是好,让她何处去找。 景染忽然转身,牢牢搂住长孙祈沐的脖颈,一下一下地轻蹭着她哑声道:“哪里是屈就,又如何能是屈就,明明是我—— 三生有幸。” 第116章 赴青怀山 “别乱动。”长孙祈沐低笑着将景染轻蹭的脑袋固定住, 牵引她继续看向天上, 好整以暇道:“虽说应了你看星星, 但你若是现下更想我即刻便带你回去做些别的事儿, 我也是乐意的。” “……”景染登时将身子转了回来,还调整了随时可以脱身的姿势。 这人真是……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啊, 明明以前还是会面上装装假正经的! 长孙祈沐挑眉,将人重新搂抱妥帖, 故意含着笑意轻嘆道:“你瞧瞧, 哪儿有你这般防媳妇儿像防贼一样的道理?” 景染轻哼一声, 刚想开口历数她的罪证,又忽然想起了这几日这人在耳边花样百出的诡辩, 顿觉徒劳, 遂,作罢。 长孙祈沐又得意挑挑眉,贴着景染的脸颊道:“知道错了就好, 晚上可要好好补偿我。” ! 景染对着天上大朵的星云翻了个白眼儿,装作听不见听不见。 长孙祈沐偏了下脑袋, 含着她的耳垂轻轻噬咬了一下, 也故意装模作样道:“咦, 没听到?驸马你是不是耳朵进风了?” “……”景染身子登时轻轻一缩,无言以对。 这个人不仅仅是个大无赖,假正经,大骗子,如今成了婚, 还展现出了破天荒的恶趣味。明明在大婚后吩咐纠正了罗曦几人的称呼,让她们继续喊景世子不用喊驸马,却偏偏在这几日的私下里,贴着她的耳边喊的比谁都欢。 “在想什么?”轻柔旖旎的吻不知不觉已经转到了颈后,秉性顽劣的人仍旧是含着笑意的嗓音。 景染似乎是觉着这样下去不行了,颇有气势的拧头恼怒道:“你再敢胡动一下之后半月就给我滚出去睡软榻!” “……”这后果可严重了,长孙祈沐已经贴到景染腰身摩挲的动作登时戛然而止。她眨眨眼,低笑地看着怀里这个好似被欺负的狠了的人,无辜抗议道:“我们才刚刚大婚,你竟要跟我分房睡,岂有此理?” 景染看她老实下来,才面色冷酷的轻哼道:“此理好的很,像你这种总也餵不饱的小狼崽儿,就得要控制节食才好。” “……” 长孙祈沐皱巴起好看的眉头,思衬了半晌,才好似勉强妥协般地轻蹭着景染的脸颊道:“好罢好罢,这几日就依你,我不胡闹了,就只抱着你睡觉好不好?” 景染老觉着她还有什么后招,警惕问道:“那之后呢?” 长孙祈沐忽然轻笑了一声,抬起脑袋不满地弹了下景染的额头,轻轻浅浅道:“你瞧瞧你,还当真提防上我了不成?你当初疼我是初次,我如今还能不知道疼你?再说了,你都要跟我分房睡了,我如何还敢造次?” 她墨玉般的眼睛澄澈至极,像月下浅浅流动的小溪,长长微阖的睫毛乖巧的不得了。景染心下一软,主动抱了抱她,咕哝道:“你就知道哄骗我。” 长孙祈沐顿时轻笑,顺势将她牢牢搂进怀里,低头温柔道:“我哄骗你,你却也是乐意喜欢的,你也纵着我。” 景染又轻轻哼了一声,勾着嘴角看向了稍远处一间院子。 这间院子正是那日洞房时长孙祈沐抱她进的那间,而那日受到姜柏奚的搅和,她倒是未曾注意到门口挑檐上挂着的这两盏透亮晶莹的花灯。 “确实是醉城那两盏。”长孙祈沐顺着景染的目光看过去,开口道。 景染嘴角抽了抽,想起这人那日里,确实是随意说过要将这两盏花灯带回来,新婚之夜挂在门口做灯笼的。 第260页 “好不好看?”长孙祈沐又贴着景染问。 景染凝视过去,一时没有说话。透晶的梧桐灯壁若琉璃,流光璀璨,在轻风的拂动下来回轻旋。 好看是好看的,不过也是因为这两盏灯,让那两股灵力蹿进了她和靳鞅的体内,让她后来这几个月,不得安生。 “那两股灵力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她本身就是你和靳鞅转世前留下的灵识。”长孙祈沐远远看着两盏灯,凤目微微眯了眯,声色平静道:“再说 了,灯有何辜,你这个小气鬼。” 景染好笑,挪开视线。 其实她自己也能感觉的到,自从体内融进了这股灵力,她才好似真真正正的触摸到了神祇一族灵术的脉络,和它庞大的本源。 而且,她若真是小气鬼,此刻早都嗖嗖出手,将那两盏灯给爆地寸缕不留了。 想到这里,景染顿时又问:“你好不容易收服了八大世家,就这样带着我回来,不管了?” 长孙祈沐不以为意道:“八大世家数千年来一直隐世在乌荔,他们的根基和能用的东西都在十里樟林,等于就在靳鞅的眼皮子底下,就算收服了也带不走,又有何用?” 景染一愣,仰头道:“如此说来,你收服八大世家只是幌子,为了引我和靳鞅前去带我走?” “不全是幌子。”长孙祈沐轻轻挨了下景染的额头,道:“八大世家属云家牵头,晏家一家不值一提。当初我解了爹中的王蛊后,云家家主——也就是外公,便表示若将来战起,他们虽不会帮我,但也不会去帮靳鞅,算是站身中立罢。” 她外公么?景染眨了眨眼,想着当初凤皇后说过,她娘当年为了嫁给她爹已经被云家自族谱除名了,没成想后来这二十年,她这个素未蒙面的外公还是出了势力保护他们二人,果然是血浓于水。 而且八大世家传承千年,根基不可小觑,论起来起码不亚于一小国实力。如今既然表明了不会去淌天下这趟浑水,对青越和甘丘来说着实是利好的。 景染正想着,长孙祈沐又沉静开口道:“而且,八大世家本来就是隶属于靳鞅接手统管的。” 景染顿时抬眼,“八大世家和云水涧一样?是神祇一族在这里的分支?” 长孙祈沐低头摸了摸景染的脑袋,颔首道:“对。八大世家隶属神女一脉掌管,云水涧属于掌神殿直接统领。” “不对。”景染忽然问道:“那为何麟琴作为云水涧的少掌使,却是我的人?” 长孙祈沐忽然静默了一瞬,有些闷道:“那是因着,我从前并不知道点灵必须用自己的血才行,所以用了我的血替你点,便也将你的人点成我的了。” “后来没办法,便只能派他去掌管云水涧了。” 景染都忘了还有这一茬,看着长孙祈沐难得瓮闷的样子,忽然笑个不停,乐道:“那我呢?我掌管何处?” 长孙祈沐眸光闪了闪,摸着她笑得弯弯的眉眼,柔声道:“我不知道,少主。” 景染双手抬起,捏了捏她的脸颊,好笑道:“你这个骗人精,竟说不知道?” “我当真不知道,也只是猜测罢了。”长孙祈沐任由景染捏着脸颊,继续柔声道:“神祇一族掌有灵力的只有少主,神女和掌神殿三脉,而千万年来在外埋下的分支却众多。光我在此所掌管的就远不止云水涧,还有凰坞,燕都等等。 而且未防止越权霍乱,神女,少主,和掌神殿殿主所掌管的势力都是互相隐秘,独自统领的。” “这样?”景染眨眨眼,想着这人当初在说库房的凤凰锦时的确是提到过凰坞之人,于是便想了下,未曾再问。 夜色开始恍惚朦胧起来,长孙祈沐看了眼远空尚且稀薄的卷光,低头问道景染:“离姜柏奚出发应当还得一会儿,想不想喝酒?” 原来这人是在抱她等姜柏奚,景染歪了歪脑袋,问道:“什么酒?” “我们成亲那晚喝的胭脂醉,还有半坛,要不要?” 景染看着她眼中隐隐约约的晶亮嘴角一抽,拉着这个小酒鬼飘身而起,极快落到了德钦老王爷的芝兰苑屋顶。 长孙祈沐睫毛上下轻闪,安静坐在房樑上看着景染的动作。 景染手中灵力翻转,指尖微动,一团纯青色的光晕便凝化成了一把铲子的模样,随着她抬袖一扫,直直落到了芝兰苑的一株木槿树下,开始撅着泥土上下翻飞。 长孙祈沐眨眨眼,忽然勾起了嘴角。 灵力幻化的铲子三两下便挖出了一个深坑,坑底有类似酒罈子的东西极快露出了封泥。 景染又是扬袖一扫,铲子顿时凭空消弭,而那坛被挖出来的酒也悄无声息从坑里升了起来,随着景染勾勾手指的动作,翩然落到了她的手心。 她回头,看了眼长孙祈沐亮晶晶的眼睛,又袖手自一旁的露天水苑内招来了两个杯子。 长孙祈沐伸手将杯子接住,景染拍去封泥,倒出了两杯泛着碧青色波纹的酒液。 长孙祈沐眸光闪了闪,抱着杯子轻声道:“偷酒贼?” “你这小贼做贼的次数还少么?”景染好笑地刮刮她的鼻子,柔声道:“尝尝。” 第261页 她说着自己当先喝了一口,长孙祈沐笑起来,也浅浅呷了一口,软声贊道:“好酒。” 景染发觉她但凡沾了酒,整个人便会格外软糯起来,而且酒色上脸很快,会将脸颊染成浅浅的淡粉,分外惹人怜爱。 “好酒也只给一杯。”景染又举杯喝了一口,用指侧颳了刮长孙祈沐的脸颊,低低轻笑。 长孙祈沐抱着杯子,嘴角弯弯,讨价还价道:“半杯也不多给?” 景染晃了晃杯中的碧酒,低头看着她卷密的长睫,轻摸问道:“你可知道这酒叫什么名字?” 长孙祈沐眨了眨眼,摇头。 “景芝。”景染开口,轻嘆道:“景芝是祖母的字,这酒是她当年专门为臭老头酿的,所以便用了她的字给这酒命名。” 说话间长孙祈沐已经将酒喝下半杯,景染看着她小馋猫一般的模样,笑着又道:“正是因为祖母的字叫景芝,所以那个臭老头隐姓埋名跑到青越来,才改姓景,院落也叫芝兰苑。” “以你之字,冠我之姓。”长孙祈沐面上现出一丝恍惚,抱着酒杯摇了摇。 “对。”景染笑起来,凑近她的嘴角亲了亲,将手里的半杯酒留给她后。便用灵力重新封存剩下的大半坛酒,又悄无声息的埋进了木槿树下,嘆道:“臭老头可宝贝这酒的很,当初祖母过世时,为她酿留了整整一院子,如今也所余不多了,都留给那个老头子罢。” 她将酒埋好后,坐下身将长孙祈沐搂进了怀里,两人靠在一块儿低低说了会儿话,住在清雅轩的姜柏奚便收拾妥当,先去了不久前去过的西棠院,紧接着便悠悠踱着步朝芝兰苑而来。 “你们两个倒是好兴致。”姜柏奚远远抬头对着二人闪了闪桃花眼后,也直接点足跃上了房顶,看着二人不躲不避的样子挑眉道:“你说那个臭老头儿要是知道你又偷了她的酒,这次会臭骂你几个时辰。” 景染无所谓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若骂我我回隔壁住就是了。” “……”姜柏奚翻着白眼儿又跳下了屋顶,批判道:“祖坟的青烟快因你而断了。” 景染看着她进了那个臭老头的屋子,忽然低头对长孙祈沐乐道:“你说这个臭丫头是不是赖皮,我如今嫁了你,自然也拜的是你的祖坟,她自个儿不争气,如何能赖我?” 长孙祈沐哈哈笑了半天,同意道:“对极了,她是个赖皮。” 景染得意挑挑眉,对着又出来的姜柏奚重复了一遍这几句话,换来姜柏奚一个更大的白眼儿后,目送着人出府坐上了准备妥当的马车。 直到这时,景染才敛了脸上的笑意,有些惆怅道:“她这一走,还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捨不得?”长孙祈沐问。 景染难得直白点头,“是有些捨不得。” “那我们便跟她一起走!”长孙祈沐忽然拉着景染飞身而起,极快地自屋顶飘向了姜柏奚已经走动起来了的马车。 “???”景染怔懵了一瞬,才偏头诧异道:“你说做什么,一块儿走?” “对!”长孙祈沐拉着人眨眼间蹿进车内,落在姜柏奚对面坐下后,嫣然一笑道:“我们现下便去青怀山,为你解开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我可是饿了几十年,得餵几十年才能饱【滑稽】 第117章 前朝皇陵 车内已经拿起了一本奏函的姜柏奚, 看着骤然出现的二人显然有些意外, 眯眼问道:“你们做什么?” 景染看了她一眼, 偏向长孙祈沐:“你说做什么?” 姜柏奚:“……”于是她也看向长孙祈沐。 长孙祈沐脸颊上还沾染着因饮酒而氲出的薄薄绯色, 甚至往常清澈异常的眼眸也略显迷离,这让她此时看起来非常的不靠谱。 当然, 说出的话更是不靠谱: “我说现下便带你去青怀山,解开记忆。”长孙祈沐非常缓慢地对着景染眨了眨眼, 又转向姜柏奚, 也眨道:“蹭下你的车?” 景染:“……” 姜柏奚:“……” “你将那个臭老头的酒给她偷了多少?”姜柏奚看着长孙祈沐, 将奏函放到桌面敲了敲,忽然对景染笑道:“所以你该不是怕那个臭老头子找你算帐, 这是要跑路了?” 马车没有受到影响, 仍旧在稳稳地跑着。景染没空先回复姜柏奚,抬手固定住长孙祈沐有些歪的脑袋,认真分辨着她眸中神色, 挑眉道:“醉了?” 说起来也是好笑,景染关于这个人是否醉酒的反应从来就未曾摸索清楚过, 之前一直想着殊鸾说过的两杯倒, 可是如今她似乎发现, 这个人但凡沾了酒,哪怕只是沾一点儿,就会变得和平日里不一样起来。 而且她每一次喝完酒的反应都不是千篇一律的,就好像前日里成亲那晚,明明是喝了三杯, 却并没有倒。而且面上看起来还比在醉城时喝一杯的样子正常许多,然而实际上—— 实际上景染一点儿都不想去想,她差一点儿就给散架了,怕不是就託了那三杯酒的福。 “怎会?”长孙祈沐也学着景染的样子挑了挑眉,微笑道:“我清醒的很。” 第262页 “……”姜柏奚手中正在转悠的毛笔打了个颠倒,推理接话道:“她哪儿有那么容易醉,我可是亲眼见过那尊金秧子千杯不倒,这个木头人儿不肖说,酒量自然也好的很。” 景染侧目,端着脸没发言。 长孙祈沐是能处处都跟靳鞅棋逢对手,论起谋略,才华,样貌,手腕儿来,样样都不会差了。不过酒量这种事情,如何能如此类比。 长孙祈沐也忽然偏头觑了姜柏奚一眼,微微倒阖了下长睫,和往常一般不动声色地漠然不语。 姜柏奚抬起笔尖儿点评道:“而且你看看,她学你挑眉学的多像,这如何能是醉酒的人能做出来的。” 景染:“……” 虽然没有说服力,不过她算是看出来了,身边这人就是故意的,无论她醉了与否,还是轻醉薄醉,都不会轻易教人看出来。 于是景染想了下,将她拉进怀里搂着,摸着她的脑袋低头道:“你早就计划好了,对不对?” “唔。”长孙祈沐没否认。 姜柏奚大概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儿,看了一眼磨叽的两人后,低头一边处理着手上奏函一边听。 “那我们就如此走了,南疆帝师的下落如何去查?”景染又问。 长孙祈沐嗯嗯了两声,轻巧道:“我早便查出来了。” 果然。 这个黑心到不行的人,景染登时好笑地抬手想弹弹她额头。不过看着她困困顿顿,随时要睡过去的样子,又心软地放下手,道:“那就这样罢,你想睡便——” “早便查出来了?”姜柏奚显然也想到了什么,打断景染的话,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怀里软趴趴的长孙祈沐,道:“所以方才那俩儿是假货,你也早知道了,还诓本太子去被炸了一头血?” 长孙祈沐埋在景染心口前的长睫闪了闪,没抬头也没说话。 姜柏奚顿时眯眼,指尖儿溢出一缕气线朝长孙祈沐飘了过去。 景染偏心眼地截住那股气线,将长孙祈沐安然搂在怀里,转移话题道:“怎么没见末歌,她人呢?” 姜柏奚眉梢挑了挑,收回手继续低头批奏函,没什么额外的情绪道:“走了。” “走了?”景染顿时皱眉,“什么叫走了?走哪儿去了?什么事儿?” “你真是操不完的婆婆心。”姜柏奚头也不抬地扔了手中奏函,又换了一本继续翻阅。 “你当我愿意操心?”景染瞪她,“你这个臭丫头是不是将人欺负走了?” “你才臭。”姜柏奚翻了个白眼儿,凌厉落笔,“是她自己说有事儿要先走,便走了呗。” 景染顿时会意,面色不太好地眯眼道:“光说了个走就走了?没说其他的?” 姜柏奚忽然笑了下,手下动作不停,声音却听不出情绪地平静道:“这世上有几人能像你们两个一样,方方面面都百般契合,形影不离。或许爹和娘可以,那个臭老头和祖母也是,不过我们这一辈,有你一个也就足够了。” 顿了顿,姜柏奚又道:“她知道回家就好。” 景染忽然沉默下来,其实姜柏奚是什么都懂,什么都通透的,既然如此,她又能再插言什么。 不过这世上的许多情理黑白都难辨如斯,她们又身处不同寻常的位置,点滴的行将踏错,都会万劫难复。 景染深深看了姜柏奚一眼,也沉默地靠着车璧闭上了眼睛。 一连五日,行途平静。姜柏奚已经忙到脚不沾地,各种奏摺,奏函,密疏,如同雪花一般整日里不间歇地飘进马车,经姜柏奚一一阅过批奏后,又极快地传出下发下去。 长孙祈沐在睡了一日一夜后,也归于了这样久坐不动的状态。甚至刚开始的两日,比姜柏奚还要繁忙几倍,想来应当是大婚这几日的倦怠,累积了不少东西下来。 景染看得心疼,左右看着两人,不知去帮哪个好。 姜柏奚本就聪明至极,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故意捏着笔轻笑道:“甘丘的事物你可不熟悉,而且我猜那个木头人儿现下处理的东西也是早早便筹谋布置了十数年的,你若想插手也不容易。不如帮我们想想,之后联军征伐的兵策。” “征伐?”景染挑眉,“你准备主动出兵?” 姜柏奚点点头,微微皱眉看着手下这本奏摺,好似有些为难,嘴上却道:“青越这些年内战不断,国库空乏;而甘丘原本兵力就不足,现下虽是未动真格,但小摩擦不断,损失一批人马便少一批。所以那尊金秧子,如今是在跟我们打消耗战,与其如她意这般耗着,自然不如主动出击。” 景染闻言想了想,看向长孙祈沐。虽说世间三姝,姜柏奚在谋略和策论上肯定不会差了靳鞅,不过若论这个世上真正对靳鞅有十成十了解的人,一定是非身边这个人莫属的。 长孙祈沐听完二人这番话,不置可否地从奏摺中抬起眼,先从一旁抽出了一副精确的地形图递给了景染。 因着精准,连一片方圆只有百米的雾瘴之地都未曾漏过,所以这幅地形图十分巨大。景染眨眨眼,从长孙祈沐手中将它接过来后,便挪到长桌的另一边看去了。 第263页 于是接下来的五日,几人都各自忙了起来,为着即将到来,或已经到来的天下交锋,铁血争鸣,做着最后的布置与筹谋。 十日的风平浪静,并未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 除了每日都会传来消息禀报靳鞅在边境的一些小动作,便是第七日,景染收到了德钦老王爷大骂特骂的一封信,她丝毫不以为意地挑眉看过后,随手扔到了一边儿。 第八日,南疆有位不为人知的帝师被诛杀于青越京城的消息,在先一步传到长孙祈沐和景染,姜柏奚的耳里后,于一个时辰之后又迅速开始传遍天下。 景染稍微讶异地挑眉道:“南疆这个帝师死倒是死地轰轰烈烈,天下人为他送行,不过是由谁发起的?” “还能是谁?”长孙祈沐不甚以为意地觑了景染一眼,忽然伸手捞住她的脑袋,将她揉进怀里温柔吻了片刻,嘱咐道:“不准想她。” 景染回味着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好笑地挑眉道:“霸道。” “你们两个当本太子死了吗?”姜柏奚抬头瞪了两人一眼。 长孙祈沐和景染都不以为意,各自重新干着手下的事情,头也未抬。 第九日,南疆忽然传出消息,二公主叶瑰代南疆王昭告天下,言帝师修为百年,武功绝顶,死于青越绝非寻常。所以南疆势于青越不相两立,不日将讨伐青越为帝师报仇! 景染听完禀报只觉着好笑,长孙祈沐不以为然地挑眉问道车外:“叶瑰代南疆王昭告天下?她凭什么代?” 罗诺回道:“南疆王原本就缠绵病榻几十年,近日更是病情恶化,昏迷不醒,也未曾留下口谕。南疆朝中以丞相为主的多半数大臣均属意二公主叶瑰,所以意欲拥立她监国代政。” “南疆王还没死,轮得到他们拥立!”长孙祈沐忽然弯了弯唇,却没有分毫笑意地停笔又问:“叶玫现在在哪里?” 罗诺正要回复,罗译忽然飘身而落,从车外送进来一块儿花梨木的木牌儿,道:“公主!南疆的大公主叶玫传来信物求助,请您出手救醒南疆王,好让她拿到光明正大继位的手谕!” 救醒?景染忽然眯了眯眼,想着这个南疆王病了几十年了,早不倒,晚不倒,偏偏这个不省人事,着实是太巧了一些。 看来还是叶瑰手中有能人,谋略也更强一些。 长孙祈沐指节倒扣在桌面敲了敲,思衬道:“叶玫可说了,她有什么把握光明正大地拿到继位手谕?” “未曾说!” 那等于白说,景染忽然揉了揉额头,想着若无外力插手,叶玫的确不会是叶瑰的对手。 “暗派潘轻衣即刻启程,赴南疆救治南疆王。”长孙祈沐只思索了一瞬,迅速下令。 潘轻衣作为药王谷的大弟子,医术了得,早已被长孙祈沐收到手下。这些年一直看顾着越帝,如今越帝已经彻底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他自然也用不上了。 景染想了下,补充道:“既然麟琴已经醒了,便派他与潘轻衣同行罢。一则潘轻衣没有武功,他可以随行保护。二来,麟琴手上握有南疆的王玺,关键时候他也可以随机应变。” “正好。”长孙祈沐点点头,对罗诺道:“去罢!” 罗译见没有指示了,便和罗诺一同隐了下去。 一直没有出声的姜柏奚忽然笑道:“早知道当初让麟琴去南疆夺了王玺便不必回来了,何必折腾一趟。” 景染想着麟琴就是个爱折腾的性子,就是早知道了,也还是赶回来跑一遭她和长孙祈沐的大婚的,于是挑挑眉不置可否。 长孙祈沐也低头落笔,不再开口。 第十日,在离青怀山只有百里路程的时候,忽然传来消息:西延王康谷在今晨昭告天下,与乌荔结盟之后,迅速出现在西延与甘丘的边境,带领十万兵马一举攻陷了甘丘的西防边城——怀阳城! 姜柏奚脸色难看地放下了手中毛笔,迅速打开了地形图。 长孙祈沐和景染也一同看了过去,怀阳城是甘丘与西延边境的屏障之城,之后西境几十城全部坐落在一马平川的旷野之地,既无天险又无绝地,怀阳城若沦陷,就等于是大开了攻破甘丘的西路大门。 景染皱眉,指着怀阳城道:“你明知道这处是屏障之地,又与西延交界,布防了这么久为何还是如此薄弱不堪?” 姜柏奚抿了下唇,道:“这处平日里并非薄弱不堪,只是甘丘兵马向来不足,这处原本布防的兵马因为近日与乌荔交界的云中城开战,暂且调了一半儿过去。另外便是这处原本是江淮川镇守,我出京后又将江淮川调了回去监国了。” 西延这一战能一举攻破怀阳城,确实大部分靠在出奇制胜。而且若是怀阳城的兵马和镇守有一样未曾调动,西延也未必能够得手。 只能说康谷,或者说康谷背后的靳鞅,太会抓时机。 姜柏奚扔掉了边境图,又换了副天下地形图上来,迅速确定了此处到怀阳城的距离,又对比了甘丘京城赶到怀阳城的距离后,果断做出决定:自己亲赴怀阳城阻绝反击康谷。 景染也看了眼地形图,从此处赶到怀阳确实比甘丘京城赶到怀阳要近上许多,所以姜柏奚亲征,确实是比紧急调江淮川赶赴怀阳,自己再回京坐镇要来的快一些。 第264页 “我倒要看看,是谁给康谷的狗胆。”确定了行程后,姜柏奚凉凉笑着挑了挑眉。 姜柏奚若是亲去,康谷绝不是她的对手。不过不管是谁给康谷的胆子,如今西延已经与乌荔结盟了,对付西延,背后自然会有着靳鞅的牵扯。 景染想着局势一时没说话,姜柏奚动身道:“马车留给你们?” “不必了,此处距青怀山不过百里,你将车留给我们,我们到时候给弄哪儿去。”长孙祈沐拉着景染也下了马车,唤道:“云影?” 此处是一片青翠的林地,长孙祈沐话落,一团开在白雾之上的火烧云便飞快地跳跃着蹿了过来。 云影分别打着响鼻用脑袋蹭了蹭景染和长孙祈沐,表达了自己的想念。 长孙祈沐笑着摸摸它的脑袋,拉着景染翻身而上。 姜柏奚挑眉也上了踏雪的马背,点头道:“也好,有什么事儿给我传信!” 虽然知道姜柏奚不会有什么问题,景染还是点头嘱咐道:“好,你也一路小心些。” 姜柏奚大咧咧地摆了摆手,当先一挥马鞭,扬尘而去。 马车有专门的人留下,负责慢慢赶过去。 正午日光正盛,长孙祈沐一挥袖覆在景染脸上,也控着云影飞速朝青怀山奔去。 一个时辰后,四周逐渐被茂密清幽的林木覆盖,再过了半柱香的时辰,长孙祈沐控着云影进了青怀山背坡一片隐秘的山谷。 山谷草丛浓密,遮天蔽日,靠近谷口西侧的岩壁之上,各探身生长着两株经年古柏,枝形好似千里迎客,又好似将军守陵。 长孙祈沐带着景染翻身下马,两人往内又走了数十里,越走两边的山谷越趋于闭合,直至尽头,一袭黑衣黑发的人,正端正如柏的站在原地。 ——靳鞅。 第118章 解开记忆 景染几乎是立刻便顿住了脚步, 看着前方的靳鞅沉默不语。 近十日以来, 每日都会有不间断的消息禀报靳鞅在乌荔与青越边界的一举一动。而且青怀山距梧桐城万里有余, 绝非一朝一夕能够赶到。 所以, 梧城那个靳鞅只是个幌子和替身,她自己其实一早便动身等在了这里。 不过这样的把戏和行踪能瞒得过长孙祈沐? 景染偏头朝身边这人看过去, 长孙祈沐果然神色淡淡,并无表示。 靳鞅忽然笑了一下, 隔着十步之遥在景染和长孙祈沐枫红色的衣物上随意扫过, 挽唇对着景染道:“看来即便成了婚, 师姐还是整日的被枕边人蒙在鼓里。” 长孙祈沐二话没说,手腕轻抬, 纤长透薄的冰瑰直直刺向了靳鞅面门。 靳鞅不以为意地反手噼转, 袖中腾剑同样出手,将冰瑰原样打了回去,眯眼嘲讽道:“我可不是专程来陪你撒气的, 都已经到这儿了,你还想多拖着喝盏茶不成?” 长孙祈沐收回冰瑰, 反唇相讥, “我拖着又如何?当初到十里樟林, 你没有故意换乘马车,拖着我的人多陪了你两日?” 长孙祈沐话落握了握景染的手,忽然牵着她重新抬步朝前走去。 景染沉默不语,面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靳鞅看了眼她,也收剑入袖, 道:“你倒是大言不惭,那时候未曾大婚,她如何是你的人?而且即便如今我放了你们大婚,她也不一定永远都是你的人。” 长孙祈沐忽然再次噼手挥出一掌,这次用了十成十的功力。 因为已经走到近前,靳鞅即便堪堪躲过,但身后的石壁还是砰然一声四散炸开,露出了一株巨大榕树的树身。 景染打量着那棵树身,忽然笑着开口道:“你放我们大婚?换她应你带我来恢复记忆?” 长孙祈沐纤薄的唇瓣抿起,猛然用力紧了紧手掌又缓缓松开。 景染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仍旧维持着牵手的姿势,靳鞅视线在两人的手上扫过,大方承认道:“师姐自然是聪明的。” 景染歪头,一错不错看着她,“所以——我若恢复了记忆,对你有何好处?” 靳鞅没应这句话,只是当先走进了洞里,好似触动了什么机关,使巨大的榕树树身从中间规整裂成了两半儿。 她转身道:“师姐在害怕什么?恢复了记忆,你不过是不必事事猜测询问,不会再受任何引导欺瞒,但你总归还是你自己而已。” 景染深深眯眼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你倒是算盘打的好。” 所以从一开始,长孙祈沐处处瞒着她,避着她去接触和了解神祇一族,除了直接上是想要她远离靳鞅,其实间接上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不愿让她想起前世的记忆。 而靳鞅,显然从半年前在青怀山将她炸下密道开始,就是为了让她恢复记忆,奈何三番五次,都被长孙祈沐插手阻挠了。 所以她们的大婚能够如此顺利,其实是这二人早已不动声色地在暗中达成了协议,各取所需罢了。 而且姜柏奚忽然在离青怀山只有百里的距离被迫离开,怕也是这两人联手算计的。因为倘若姜柏奚闲着,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跟下来凑一番热闹的。 景染转向长孙祈沐,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长睫,微微低头道:“所以我恢复了记忆会怎么样,绵儿你来说?” 第265页 长孙祈沐顺从贴阖的长睫颤了颤,忽然转身抱住景染,在她耳边哑声压抑道:“不管会怎么样,不管如何,你若恢复了记忆,才是真正的你,完整的你,我信你,你也要信我才是。” “好。”景染未曾犹豫,抬手回抱她,毫不避讳地将她搂在怀里偏头吻了下,才勾勾嘴角道:“你现下是我的妻子,说的我都记着了。” 靳鞅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忽然转身,当先跃进树干跳了下去。 长孙祈沐骤然用力,重重将景染的脖颈勾搂而下,压着她吻了许久才松手哑声道:“走罢。” 景染任由她拉着跃下了树洞,眼前光线豁然转暗。长孙祈沐将景染重新搂进怀里,抱着她在洞壁间不时旋转踩按。 看来又是条暗道,而且路程不短。虽然适应了一会儿后已经能够看清周围,但景染还是懒洋洋地窝在长孙祈沐怀里,暖色的眸子分外平静。 “绵儿?” “嗯?”长孙祈沐刚刚应声,搂在景染腰上的手便被轻轻拿捏住,握了起来。 景染牵引着她的指腹落在自己唇瓣上,一边带着她轻轻抚摸摩挲着方才亲吻时留下的炽热和微肿,一边低声笑道:“是有些日子,为了赶路未曾亲近过了,今晚上我允你,要不要?” 长孙祈沐的指尖几乎是在瞬间便轻瑟蜷缩了一下,景染将它们握住,又往唇边送了送,舌尖儿也微微探出包裹着点了点,低哑着再问道:“要不要?” 身子已经紧绷的厉害,从指尖传至四肢百骸的滚烫好似让长孙祈沐难以开口,不过她忽然将脑袋埋在景染颈窝处涌出的潮热,已经不言而喻。 景染无疑是了解这个人的,她如今的种种反应,和当初在醉城准备默许靳鞅将她带走之前何曾相似。但她俨然也是聪明的,许多事情发生过的意义,就在于它要教会人们反思,和改变。 而怀里这个人也无疑是让她疼爱和怜惜的,她所有示于人前的淡然和随性,在面对这个人时,都会自然又不自觉地转化成为另一种妥帖的温柔与顺从。 疼爱与被疼爱,从来便不是流于表面的界定。 长孙祈沐在转过最后一个方向后,在景染耳边温柔答道:“要,但这次你可不准罚我分房了。” “不会。”景染轻笑着挑眉,低声道:“会用另一种方式罚。” 她话音落下,密道便已到头,但预计而来的落地倒是没有如期。长孙祈沐点了下地面左下角的凸起后,两人被一股大力重新打起。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豁然从另一处弹了上来。 面前的靳鞅已经燃起了金色的掌心焰,景染随意看了眼四周狭长的甬道,这次倒是和上次从青怀山直接被炸下来的地方一样了。 “为何要多绕这么一大圈儿?”景染随口一问,挑眉将暗戳戳跟了进来的云灵隔空抓进了掌心。 “上面的入口被毁了,可不是得绕一大圈儿才能进来。”靳鞅看着长孙祈沐道。 长孙祈沐没理她,将啾啾大叫的云灵从景染手里解救了出来,垂睫轻笑道:“你乖一点儿,再添乱的话我可也不管你了。” 云灵又仰头对着长孙祈沐啾啾啾啾啾了一番。 景染眯眼问道:“这个臭东西在说什么?” 长孙祈沐伸指弹了一下云灵的脑袋,扬手将它掷了出去,才道:“没什么,骂人罢了。” 景染:“……” 靳鞅已经走远了,长孙祈沐也抬手托起了冰蓝色的掌心焰,另一手牵着景染道:“走罢。” 景染念念不忘道:“它竟敢骂人?骂我??!” “是骂你。”长孙祈沐忍俊不禁地笑,“但也就你会被骂骂,旁的人若是惹它不高兴,它都是直接上去啄的。” “……岂有此理?”敢情被骂了,还要跪下谢恩不成,景染顿时挑眉眯眼。 长孙祈沐继续打击她不留余地,“它这幅样子都是你往日里惯出来的。” 景染登时无言以对。 想了想长孙祈沐平日里地样子,又指控道:“明明也是你惯的。” “是我。”长孙祈沐乐了,笑着点头没有否认。 景染满意,看着云灵哼了一声,没再开口。 很快到了第一道石门前,靳鞅立在一旁没有说话,长孙祈沐从怀里掏出景染的墨暖玉扣了上去,石门应声打开。 三人进门,长孙祈沐和靳鞅不约而同地走向左侧的石门,这次是靳鞅取下了脖颈红色的玉珏,扣上后石门打开。 看来底下的密道是需要三个人同时在才能够全部打开,从而进到最关键的地方,景染眸色平静没有说话。 又进了一间密室后,景染同样从怀里取出了长孙祈沐的羊籽脂玉,扣了上去。 之后一路接连穿过了上十道各不相同的石门,除了玉佩的暗扣之外,石门上还相继出现了一些对应的血槽,而每一间密室的正中都端放着一台仿殿堂玉棺,四周的石壁上有着大幅的彩色壁绘。 每一幅壁画都仿若刚刚雕绘而上,栩栩如生。而画上之人——全部是龙凤之姿的一对女子。 景染眯了眯眼,将视线从壁画挪到了室内的玉棺上。 第266页 “这些都是神祇一族历代在此掌权的少主和神女遗骨。”靳鞅顺着景染的视线看了一眼,神色淡淡。 所以倘若没有意外,百年后躺在这里的会是她和靳鞅,墙上的壁画也会如此一般,雕绘上她和靳鞅在此的一生。 “过来。”长孙祈沐没有看那些壁画,也未曾看向玉棺,对着景染轻声道。 景染也神色淡淡的收回视线,顺从地走到长孙祈沐身边,对她弯了弯眼睛。 长孙祈沐清冽的眸光瞬间柔和,牵住她的手覆上血槽,滴血入内后迅速用灵力将她的伤口凝裹了起来。 靳鞅挪开视线,同样滴血入槽后将玉佩扣了上去。 长孙祈沐最后覆槽扣玉,随着她的动作,最后一扇石门,缓缓打开。 这一间密室和其他每一间都不同,它的正中央——放着两具棺椁。和前面同样的玉棺旁边,额外摆放着一具黑曜石晶棺。 而且四周壁绘上的两人,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身着黑白衣物——而是一个白衣,一个红衣。 景染看了黑曜石晶棺一眼,下意识地偏头看向长孙祈沐。 “别害怕。”长孙祈沐握紧她的手,开口道:“这处是晏女帝的墓室,她也是神祇一族,第三十二任少主——晏焱。” 原来四百年前,统一了这片大陆,并且开创了百年盛世的人——就是神祇一族的前任先祖。 长孙祈沐话落,拉着景染俯身跪拜。景染顺着她的动作一同叩首起身后,看着壁绘中与晏焱并肩的天人之姿,瑰艷峥嵘的红衣女子问道:“那这位呢?” 长孙祈沐牵着她的手,轻柔温和道:“她是掌神殿的第三十二任殿主——颜潋。” 景染静静看着颜潋的眸光忽然幻灭了一瞬,这个女子,不仅仅是将红衣穿出了这世间无人能够穿出的绝代风华,更重要的是——她是掌神殿的殿主,是一路过来,唯一一个能够代替神女,与少主所并肩的人。 “她们……”景染轻声开口,声音有些哑。 “她们自然是灵魂灰飞烟灭了,要不然你以为,为何会产生下一任的少主和神女。”靳鞅音色温凉的接话,眸光平静如水。 景染忽然止了声,神祇一族是传世上古诸神的后裔,若非三世违逆天命,不得好死,灵魂自是不死不灭的。传世至今,也不会拥有三十多任少主,和随之的神女与掌神殿殿主。 长孙祈沐冷眼看了靳鞅一眼,半搂过景染道:“乖,别多想,世事无常,即便是神祇一族,许多事情也是没有定数的。” 景染看了她一眼,眸光转向靳鞅,道:“既然前面十几任的少主和神女都是合葬的,那她们又是如何魂飞魄散的?” “师姐怎么知道那些俱都是少主和神女?”靳鞅忽然挑眉。 “难道不是?”景染回以挑眉,“掌生殿一脉进灵山后,均师从九仙峰,九仙峰是传师道门,道袍非黑即白,和你我一样,我说的不对?” 靳鞅抿唇看着景染,点头道:“对是对,不过——”她眸光转向景染身旁的长孙祈沐,似笑非笑道:“掌神殿历来神秘,师姐怎知她们不也是师承道门?” 景染压了下眸,看向身旁的长孙祈沐。靳鞅说的没错,掌神殿一直以来是神秘的很,关于她们的每一任殿主,包括长孙祈沐师承何处,她竟然也分毫都不知晓。 长孙祈沐没理会靳鞅这番话,从黑曜石晶棺上收回目光,坦然地回看景染,抬手柔声道:“闭上眼睛。” 景染垂眼看着自她手心缓缓绽出的三朵透冰雪莲,抬眸道:“三蒂雪莲?” “对。”长孙祈沐笑了下,重复道:“闭眼睛。” 景染又问:“你去八大世家,就是为了取回这个?” 长孙祈沐眼睛弯了弯,没有否认地抬起另一只手覆在景染眼前,迅速点血化莲,将它缓缓融进了景染心口。 景染的四肢百骸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感觉到了从内到外冰冻般的寒意,但也只是仅仅一瞬,由这股寒意带来的凝固,便将所有的疼痛都冰封成了无法感知的木然。 “别睁眼。”隐约中,有仿若被无限拉远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哑低柔的吩咐,紧接着唯一包裹着她手心的暖热陡然离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儿温暖有余,却坚硬圆韧的玉石出现在手心——她的墨暖玉。 景染顺从地未曾睁眼,却灵感通透地将眼前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甚至方圆百里的一草一木,一墙一瓦,此刻都清晰如画的映出在她的脑海里。与其说是看到,不如说是感知,这是真真正正神祇一族的灵术,与世间万物的感知。 而方才一直牵引她的人,将她引到了这具黑曜石晶棺前,给她留下墨暖玉后,便一步一步地后退,回到了原地。 “别回头!”长孙祈沐攥紧蜷在袖中的手指,在景染下意识地要回身看过来时,柔声低哑道:“将玉扣上去,别害怕。” “也不会疼的。”顿了顿,她又紧连着沙声补充。 景染的身子动了一下,因她的话又戛然而止,用力握了握手中的墨暖玉后,应声将它缓缓扣上了黑曜石晶棺顶侧唯一的缺口上。 第267页 随着暖玉入扣,石棺内渐渐溢出了两团清灵无比的至纯青光,这两团光晕,比景染以往任何一次见过的都要纯净灵和。 随着青光缓缓上升,逐渐自眉心融入景染体内。砰然一声,仿若是汹涌的洪水倾闸而出,景染忽然低头,伸手紧紧撑在了黑曜石晶棺上。 长孙祈沐和靳鞅同时猛然迈出一步,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景染撑压在晶棺上的手掌一按再按,往常白皙分明的指节几近透明,脑海中千千万万个潮涌而出的画面如同滴水汇成江海,在她的脑中奔腾而下,激流澎湃,永无尽头…… 长流的源头,是一座入天通灵的麋峰,它自万山从中云腾雾绕,深谷狭峰古藤如织,周身千里包裹着流溢青光,灵气逼人,不可方物。 随着峰顶缭绕了一月之久的紫气逐渐消弭,包裹着灵山的透青屏障豁然打开,两团等候在灵山屏障之外的小棉被一大一小的两双手同时抱了进去。须臾,约摸只有三岁大小,身穿白衣的小姑娘皱眉看了眼怀中粉雕玉琢的小婴儿,又转头跟身边的师叔再三确认后,低头碰了碰怀中青色棉被小婴儿软软的脸蛋,抿唇将抱错的她交给了另一双手。 眨眼之间,三年前从灵山外接回来的另一个小婴儿已经长到了和白衣小姑娘当年一样的年纪,她容貌绝色,清和温雅,整日仰头喊着“师姐”,聪明绝顶,乖巧无双。白衣小姑娘从将她捞在怀里餵吃读诗,到包着她的手习字练剑,从教她习衣观星,到布阵机关,一晃经年,匆匆而过。 经年之间,每日习武的灵涧拐溪之下,会有一个青衣小姑娘,自傍晚起便等在溪边,她眉目如画,却自小老成,拥有一对贴身短剑,剑身轻薄,冰色剔透,与她清冽的质貌,相得益彰。 她手中常年攥着一株连根而拔的透冰雪莲,冷香馥郁,瓣瓣剔透。雪莲化疾,百病可医。青衣小姑娘却长年在此,带着一整日习武后的斑驳伤口,将它养于流溪之中。若等来白衣小姑娘为她包扎伤口,便以雪莲回赠。若未曾等来,便待月上中天,雪莲化溪,带着满身伤口,孤傲离开。 …… 五岁那年,她第一次孤傲离开的背影,在刚刚下山的景染眼中逐渐化抹清晰。神祇一族,能够进入灵山之人,皆是自小五感剔透,赋禀通灵,这个小姑娘,是自当年透青屏障开启时的一错之抱,便记住了她。 未及多想,她被小师妹拽着下了灵涧,踏着月色回了掌生殿。 第二日,青衣小姑娘仍旧等在溪旁,她小小身子,单薄消瘦,一道三寸斜长的剑伤,从背心直跨左肩,伤口已经凝结,却仍旧渗血。今日早早完课下山的景染,吩咐了小师妹先回掌生殿后,轻车熟路地为青衣小姑娘包好伤口,拿剑起身。已经送过了两朵的雪莲,第三次被捧到眼前,景染垂眸看了眼,笑着问道:“为何不自己习医?”,手捧雪莲的小姑娘微微仰头,如画的眉目清晰淡冽,她答:“掌神殿未曾教授医术。”,“这样?”景染虽挑眉,还是伸手接过了雪莲,未曾多问,笑着离开。 后来,她逐渐每日按时下山,为她包扎伤口…… 后来,原本少言寡语,从不多话的小姑娘开始试探与她说话…… 后来,见黑衣小姑娘整日喊“师姐”,就能被她带在身边时,青衣小姑娘略微羡慕地阖了隔眼,长密的睫毛捲曲弯翘,也犹豫地喊她:“……师姐。”。彼时她尚且年幼,虽性格老成,却格外软糯。她虽觉着她可爱至极,还是出声道:“我们并非师拜同门,你不能喊我师姐。”。青衣小姑娘卷翘的长睫失望贴阖了一会儿,再次糯声试探道:“少主?”,她虽心下好笑,还是低头道:“你是掌神殿的殿主,不必喊我少主。”。 青衣小姑娘清透如溪的凤目逐渐湮灭下来,抿唇离开。她忽然心软地上前两步,拉起她尚且绵软的小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下“景染”二字,认真歪头道:“这两个字念‘景染’,是我的名字,你可以叫我的名字。”,青衣小姑娘一眨不眨地看了手心许久,眸光亮亮的抬头看着她,攥起小手捂在心口,唇角弯弯又一字一句地糯声道:“好的,景染。” …… 后来,她逐渐带着青衣小姑娘一起习武练剑,让她与小师妹不时切磋,比试轻功…… 后来,她不时带着青衣小姑娘一起上山下河,射鸟捉鱼,她箭术极好,弓无虚发…… 后来,她收到的透冰雪莲种满了整整一池自己所住的松苑…… 一晃数年,弹指而过。 再后来,她十三岁那年,被封印灵术,奉师命下万丈天池,闭关修炼,与世隔绝。万丈天池下不见天日,寒冷异常,寸草不生,万物不长。但下来的第一日,她在彻日彻夜的练功之后,竟在崖壁边发现了一株只有掌心大小的倒挂雪莲,它的根须上繫着一根冰蓝色的透晶丝线,丝线通向崖壁之上,仍旧紧紧绷着。 她忽然勾唇,高高仰头,伸手捏住冰蓝色的丝线,轻轻拽了拽。丝线的另一头极快有人回应,同样拽了拽后,还顺着丝线传来了极细微的灵力波动。她忽然潮了眼眶,上面的小姑娘还不知道天池底下有着强大的灵力结界,所有的传音和传力,都无法突破结界,被传达进来。 第268页 不过能被传进来的,还有许多东西。之后的五年,她将每日都送下来一朵的透冰雪莲同样种满了天池池底。从此万物不生的地方,开始有了一些弥足贵重的东西,与这些雪莲一同,悄悄的种在了心底,生根发芽,再逐渐长成参天大树。 五年时间,除了雪莲,她还会每日换着收到诸如烤鱼,烤鸟和雪鹿肉之类的吃食。其实天池高逾万丈,底下又冰寒至极,这些精心准备的好吃的,在送下来之后,大多都已硬如冰块,铁石难锤。不过上面有个人,愿意每日花上数个时辰,将万丈长的丝线递到她手里,陪她长久,这份情意,她三生有幸。 除了这两样东西,她在前两年还会极少的收到她送下来的薄薄信件,信上字迹端正清隽,一如其人。内容大多写了灵山和神祇一族近来发生的事情,还有一些写了云灵那个臭东西又新闯了哪些祸,干了哪些坏事,未曾有别的只言片语,她往往看得忍俊不禁后,又微微失望地将信纸妥帖折好,揣进怀里。 第三年,那根陪了她两年有余的冰蓝丝线,忽然整整消失了一月时间。她百般猜测,耐心等待,终于知道了原来是那个整日里在崖边偷偷陪她的小姑娘,被发现违背族规后,被罚于神殿禁足一月。她心疼好笑之余,以指力刻冰传话,问她可有后悔,换来她整整三十几页纸的长篇赘述:不后悔,怎会后悔,哪儿哪儿都不后悔…… 第四年,她终于收到了她的“只言片语”——“景染,我很想你。”,从来未曾感觉到的酸软一瞬间自心口瀰漫开来,她摩挲着这六个字看了许久,终于决定日夜不休地闭关练功,早日出去…… 第五年,她打破天池结界,成为神祇一族历任少主中,最快从万丈天池下修习出关的人。上崖那一日,整个灵山除了臭老道之外的人,都聚在了天池峰顶。她远远看着那个身量已经拔高到与自己所差无几的清隽身影,正准备掠过众人截她离开时,却从师妹手中接到师命,紧急出灵山处理族务…… 再回来已经是一月后,神祇一族在图方大陆的分支一脉受蛊术迫害,传信求助于灵山。她只得一次点灵数名少掌使,尽数派遣。点灵是为神祇一族的无上灵术,点灵一人,便耗损庞大,但被点者可与少主灵脉相通,音讯相连。数日的忙碌后,她刚有短暂的闲暇抱酒找她,她所点遣的少掌使却尽数灵灭,尸骨无存…… 准备再次点人亲自出岛的时候,那个还未曾修习过点灵一术的小姑娘,偷偷用自己的血帮她点人,结果违背族规,被罚跪神殿一月…… 一手除掉所有的木蛊人后,她刚对现下掌握了阴损蛊术,却曾经是师门最小师叔的南疆帝师闪现善念,便失之寸微,遭他暗算。倒下之前,忽然细密包裹而上的冷馥雪莲香,让她知道接她入怀的人是谁,她虽安心地不再强撑,却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个蠢姑娘,私自离岛,又要被罚跪禁足了啊…… 再回灵山,她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进神殿看她,罚跪半月,即便灵术天成,也天人难撑。她推开门,看着跪在寒冰上的人瞬间挺直的背嵴,忽然心酸又好笑地第三次低头问她“可曾后悔?”,昔日尚且能够看出绵软软糯的人现下已然五官清冽如厮,纤薄紧抿的唇角坚韧冷硬,在列祖列宗的神位前轻描淡写,却掷地有声地回道:“不后悔。”顿了顿,还补充:“永远都不后悔。” 她一错不错地低头看她半晌,第一次郑重地应声道:“好。”,看着被罚跪之人猛然抬起的头,她却未再发一言,转身出了神殿。之后半月,她将神祇一族千万年来所有的族规和卷籍悉数翻遍,未曾寻到解开少主与神女宿命的只言片缕…… 半月后,她等在寒冰细雨的神殿之巅,亲手将挪出殿门的人抱进怀里,搂紧她一步一步走回了灵山的掌生松苑…… 后来,她带她掠过一线天赏三月桃花,带她攀上通天峰看最近星辰;与她分抢烤鱼,共醉坛酒…… 后来,她偷学针线,送她香囊…… 后来,她搂她在怀,斜靠床头,教她用两人的发丝,互相缠绕,同编而结,告诉她这是“同心结”,告诉她永结同心…… 后来,她取下红颜锦,两人一针一线,亲手做出彼此大婚的喜服…… 后来……后来发生了许多事。 再后来,天降异劫,众数难逃。她以一己之身,散尽毕生灵力,截下天劫,护佑子民。 再后来,她带她最后乘翔青鸾遨游天下,带她去十里醉城喝百年的酒,带她去千年古寺种上古扶桑,带她去万古凰坞许永生心愿…… 再后来,她随她而死,她们一同转世轮回…… 时光荏苒,前世的岁月,瀰瀰如梭。 之后德钦王府的出世,上山拜师的十年,回京诸多的算计…… 再之后天下烽烟,金戈铁马,铁血争鸣…… 百万雄兵隔岭对峙,天下一统四海归一…… 四海归一……四海归一! 脑中有什么瞬间清醒乍破,景染猛然睁开眼睛,原来不是一世!她们不止活了一世,而是两世,整整两世!! 第269页 第一世的在劫难逃之后,她们的第二世,仍旧难以违逆百般桎梏的天命。 从掌心血,到心头血,再到靳鞅最后一次攥着她的衣袖哑声道:“师姐,下一世,你喜欢我……好不好?” “……好。” 好。 景染猛然转身看向靳鞅—— 好。 她应了好! 作者有话要说:  嗯对的,一世轮回,一世重生。 将原本打算的番外体改成了回忆体,虽然效果上差了点儿,不过意思还是这个意思emmm 作者菌已阵亡。 第119章 桃花源地 七月流火, 凉风阵阵。 青灰色的天空, 笼罩在流溢波动的青光屏障之上。细雪不间断地飘飘而下, 未及触及这道屏障便轻轻融化。 沙沙的竹林内淌出温泉沁流, 顺着百花盛开的遍地青草,细细融入翠波轻泛的清澄碧湖。 ——岳麋山。 景染自从睁开眼后, 便面无表情地看着谷顶的结界屏障,一动不动。 “臭丫头, 醒了就滚起来!” 一道不耐的声音忽然自身旁响起, 眯着眼的无回道长转头瞥了眼景染, 将手中的烤鱼娴熟地翻了个面儿。 景染没动,仍旧躺在原地, 看着云灵不时在谷顶屏障之上扑棱着翅膀, 将四周岩壁上的积雪扬起洒下,乐此不疲。 “为师让你滚起来!”无回道长忽然扬袖将景染从巨石上掀了下去,往常乱糟糟的鬍子拢得异常整齐, 对着景染冷叱道:“臭丫头,还没死, 像什么样子!” 景染不避不闪, 任由着这股大力将她从躺着的巨石上掀扫下地。完好的肘弯顿时磨压出一片擦伤, 从雪白的衣袖之下渗出缕缕殷红。 无回道长脸色一变,忽然更加恼怒地抬脚一勾,一块儿拳头大小的卵石,顿时自地面直直朝景染清淡的脸上砸了过去,伴随着无回道长冷怒的声音:“只是恢复了记忆便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为师还教养你这个蠢东西做什么!” 卵石快要砸中景染面门的时候,忽然一道白光闪过,景染从容抬手,将那块儿石头攥进了手心。 无回道长紧抿的唇角忽然动了动,隐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掌陡然松开,似乎懒得看她一般别开脸冷哼了一声。 景染从地上缓缓站起身,低头看着手心里光滑圆润的卵石摩挲了一下,忽然扬手将它对着头顶的结界屏障狠狠砸了出去。 数十年来一直流溢着淡淡青光的结界屏障陡然间被砸出一个窟窿,云灵刚刚扬起的漫天积雪顿时顺着那个窟窿落了进来。于此同时,谷内盛开的百花,青翠的草地,和绵延数里的翠竹林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枯萎起来,连那口方才还泛着轻波涟漪的碧湖也在眨眼之间便自湖面上结上了薄薄一层薄冰。 还在上面扑棱的云灵顿时定住了动作,一动不动。无回道长脸色骤变后,猛然挥袖,一团至纯青光乍然沖至屏障处,极快绵延散开,将被景染砸出地窟窿重新填堵了起来。 方才枯萎衰败下来的百花青草和翠竹,顿时又重新返青苍翠,继续自微风中展现着勃勃生机。而湖面结起的薄冰,也眨眼间春暖化开。 “混帐东西!灵力大成了就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在这里撒气做什么?!” 景染无视无回道长冷怒竖起的鬚眉,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将他刚刚烤好的鱼拿进了手里,低头垂眼道:“那你又将我截回来做什么,嗯?” “你自己昏迷了你不知道?”无回道长一把将鱼抢回来,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破口大骂道:“我不去将你截回来,还任由着那两个臭丫头将你抢成两半儿不成?” “哦?”景染挑眉,隔空勾指将无回道长已经送到嘴边儿的鱼重新挪到了自己手里,深邃眯眼道:“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是又受了谁所託?” 无回道长也不去抢鱼了,同样眯眼看了景染一眼,懒得理她般低头重新烤上了一条。 景染一动不动地拿着鱼低头半晌,暖润的凤目里渐渐氤氲上沼泽烟漳般的雾气,她看了无回道长许久,轻启唇角喊了句:“师父。” 无回道长手腕一抖,低垂着眼皮儿未曾抬头。 景染沉默了片刻,继续哑声道:“第二世未曾引发天劫,靳鞅便因为我耗光心头血死了,所以逆天改命,将我送去异世渡劫,是用的谁的命?” 无回道长有些烦躁地直接将鱼一把戳进了火里,语气不佳道:“你个臭丫头既然都知道了,还问什么问!” 景染这次一言不发了更久,忽然沉默地转身,边往山谷外走边平静道:“即便如此,有些事情也不该由她和你便定了算,也该问问我和靳鞅,是否同意。” 无回道长脸色难看地目视景染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向崖壁密道,忽然和缓了怒气冷哼道:“即便那个小丫头心疼你,在解开记忆的时候用了三蒂雪莲冰封了你的经脉和穴道,让你感觉不到疼痛。但冲击总归还是冲击了的,你只休养了半月,此刻内腹仍旧薄弱不堪,一个月内都给我谨记了不准妄动灵力!” 景染没应声,只是在进密道前忽然转身道:“醉城的城主令给我。” “你想做什么?”无回道长远远眯眼,语气不贊同道:“你别忘记了上一世醉城最后的下场,你还想将它卷进去不成?” 第270页 景染垂睫想了想,倒没有反驳地转身,只是留了句“她们已经谋过了,如何还会再谋一次”后,便从密道内消失了身影。 无回道长将那条一怒之下戳进火里,已经烧成的黑炭的鱼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抖眉咕哝道:“臭丫头!” 出了密道后,景染轻车熟路地将云灵接进怀里,直接飘身跃下了岳麋山,未曾再中途不时地于岩壁上轻轻一点。 那两团承载了她两世记忆的灵力,本就是她体内分割出的灵术本源,如今回归后,她的武功和灵术已然大成,较为之前提升的不是一星半点。所以臭老道结的屏障才能被她轻易便用石头打开,这也间接说明,她和臭老道的武功已经在伯仲之间,或许再加上精纯的灵力,她还要在他之上。 一路未曾落地的在红木枫林内飘出十数里,景染陡然在隐秘连成两条线的枫树上来回点踏了数十步后,直直拐身闪进了林侧突然挪开的两座夹峰峡谷内。 只容一人通过的夹缝在景染进去后便陡然合上,两座相邻的山峰之间连半丝缝隙也无。 岳麋山是这处绵延百里山脉的第一高峰,在它两侧还有许多仍旧高耸入云的山峰陡峭屹立,互相合抱之间又有许多风景秀美的崖谷隐藏在崇山峻岭之间,不为外人所知。 景染进了夹谷之后,先是一路弯弯绕绕地走了半个时辰,紧接着花了两炷香的时间跃上一处峰顶,拽着它背坡崖壁上的野藤飞身下蹿了三分之二后,忽然闪身跳进了有藤蔓遮挡的崖壁洞口内。 之后的崖道被她休整的和岳麋山内的密道极为相似,密道两侧每隔几步便点着一盏油灯,岩壁之上还刻有各种招式的武功和心法。 景染一路目不斜视地快速走过,在旋开密道最后一条出口的石门机关后,眼前豁然开朗。 百米之下的世外桃源,碧湖清幽,屋舍俨然,草木葱郁,阡陌交通,半山崖弯处有一口瀑布正飞流直下,在金色的日光中折射着炫目的光彩。 随着石门打开,景染的身影豁然出现在崖口时,底下正怡然自得地一通人等全部扬起了脑袋,欢呼道: “是主子,主子来了!” “快去喊大师兄来!” “还有小七呢?主子最疼爱的小七去哪里了?” “……” 景染弯了弯眼睛,看着自屋内,田间,湖边,山上,各方各处齐齐跑过来的人,飘身从崖上跃了下去。 每一个心中都有一片世外桃源,这处地方是她自小发现后,便隐瞒了所有人,连臭老道都不知道的一片所在。而这里的这些人,都是她在各种机缘之下所遇到的,救过的,带回来安置的有缘之人,也是她在这世上的另外一些亲人。 景染刚一落地,便被一个容貌分外乖巧地小姑娘跑过来抱了个满怀。 “小七长高了。”景染眉眼弯弯地抬手,摸了摸去冬离开岳麋山时才和她肩头平齐的小姑娘的脑袋,好笑道:“不过再撒娇下去,一会儿你两个师兄又该笑话你了。” “大师兄现下在的,我不怕他们。”虽然长高了一些,但还是得仰头看着景染的小姑娘,嘴里是这么说,却还是乖巧地从她怀里退了出去,也弯着一双杏眼道:“主子明明说好了让我们跟着一起回京的,却一次都没有用到我们,大师兄都不高兴了。” “他敢不高兴?”景染顿时挑眉,跟围上来的众人随意聊着天儿往回走了一会儿后,看着远远那个踏着屋顶飞蹿过来的身影扬声道:“阡陌,你怕是想再上山砍一个月竹子给大家修屋顶?” 还在屋顶上飞蹿的湖蓝色身形顿时戛然而止,随之改为了蹿上屋舍门前的树顶一路点足跑了过来,落在了景染面前。 景染毫不保留地夸赞道:“轻功有长进!现下已经不输皇室的隐首了。” “不止大师兄有长进,我们也长进了。”一旁一个刚刚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顿时糯声接话。 “是啊是啊,还有我们……” 一群人顿时接二连三地出声,很快热闹成一团。 景染乐地一人揉了下脑袋,夸奖道:“都很乖。” 被称作大师兄的少年刚刚二十出头,长相端正利落,眉宇间颇有几分暗敛的凌落贵气,他上下打量了景染一眼,肯定道:“你受伤了?” 这是唯一一个肯遵从景染的话,不喊她主子的人,景染倍感亲切,略微疲惫地伸手揉了揉眉心,不否认道:“受伤倒是未曾,不过确是内腹受损。” 阡陌眉头皱了下,未曾开口询问,也知道景染自己医术绝顶,便对身边另外两个人吩咐道:“阡一陌一,你们两个将我刚刚打回来的山鸡和野兔处理一下,加紫菱罗炖两锅药膳端过来。” 景染心下一暖,补充道:“我还要吃鱼,今天想喝鱼汤。” “好嘞!”半年前被景染双双烧掉眉毛的两个少年,此刻活宝一般翘着新长出的眉毛当先嬉笑着跑远了。 其余人在和景染说了一路话后,也懂得分寸地没有继续扰她,重新散了开去。 这处地方风景绝美,气候温润,景染大多数时候来,都是因着来享受它的安静清幽。所以这里也有她单独的屋子,一处建外溪流水涧之上的青翠竹舍。 第271页 屋子搭建特殊,虽处在溪流之上,却没有分毫潮气。阡陌,阡一,陌一和小七几个陪景染吃了一顿饭后,小七纵然犹豫还是筹措着开口询问道:“主子,您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因着……” 阡陌看了小七一眼,未曾阻拦。 景染见她话说一半儿的犹豫模样,好笑挑眉道:“我为何不能现下过来?” 小七见她语气稀松平常,阡陌也没有责怪之意,顿时放心道:“您不知道么,现下各大小国已经彻底划为两个阵营,出兵交战起来,而且青越的九公主殿下和乌荔新皇各亲自带兵五十万人马,在两国交界处的玉柏坡已经焦灼对峙了十数日,两人打地如火如荼,互有胜负。” “你倒是会用成语。”景染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小七的鼻子,微微疲惫地阖眼道:“所以这处的世外桃源未曾被战火波及,才格外珍贵。” 小七抿唇还想再说什么,阡陌看着景染眼下的青影起身道:“累了的话先去睡罢,明天我亲自下厨给你做鱼片儿。” “好。”景染眼睛弯了弯,看着小七被阡陌带走,起身进了内室。 现下气候刚刚凉爽下来,外面的草木清冽气息分外清新宜人,竹窗微微支开了半扇,室内又点着淡淡好闻的薰香。景染褪去外衣躺上床,拉过薄毯盖到心口后,便沉沉闭眼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是很好,景染迷迷糊糊间觉着身子忽然如坠云端,从高高的空中陡然掉进了两座相隔极近的山谷夹缝中,谷底一片漆黑,深不可见。 正当她深深闭眼,放弃挣扎的时候,两条手臂忽然被一左一右地紧紧拽住,两座山峰的崖壁边上各有一个青衣如画和黑衣风华的人牢牢抓着她往上拉。两人一同出现,一同用力,景染浑身上下感觉到快要被撕裂般的灼热疼痛,想要开口说话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徒劳地阖起了眼,任由着两人长久无用的拉扯,最终她们三个一同从悬崖上掉了下去,掉进了足够粉身碎骨的漆黑深渊…… “主子,您做噩梦了么?” 轻柔的声音响在耳边,景染迷迷糊糊被推醒,看着半弯身端着药碗站在床边的小七,微微撑起身子倚靠在床头上,接过药碗看向窗外,问道:“几时了?” “刚刚寅时一刻,大师兄说您内腹受伤要服药才行,让我将刚熬好的药给您送过来。”小七声音也刻意放到最低,体贴道:“还早呢,您喝了药再睡一会儿。” 景染透过窗户,静静看了好一会儿墨黑夜空中正逐渐淡敛下来的漫天星辰,才敛了敛眸中情绪,转头轻笑道:“我知道了,你也去睡一会儿罢。” “好的,我暂且就睡在外面,您有事儿喊我。”小七乖巧答了一声,不放心地又看了看景染后才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景染笑了笑,端着药碗一动不动地阖眼在床头靠了许久,才起身走到窗边,彻底撑开窗户,掀起药碗将药缓缓倒进了溪流之中。 有些凉意的夜风中包裹了些许初秋的萧瑟,朦胧夜幕衬托着远山巨大的薄影投出轮廓,夜色苍茫如昔,草叶沙沙作响。日升月落间,一线模糊的光亮,从卷边的薄云后挣扎而出。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能够自万般压抑中从心口出突破这一线灼亮,才是所谓的不枉此生罢。 景染长久地斜靠在窗口一动不动,轻浅微阖的睫睑下,掩映着再未曾遮掩的倦意和脆弱。 天色亮起来了。 阡陌如昨晚所言早早下湖捉了鱼,亲自下厨给景染做了一盆五彩鱼片,他虽面上看着如同贵气的勛贵子弟,实则在厨艺一技上,实在是天生的适宜掌勺之人,厉害非凡。 景染独自一人霸占吃光了一盆鱼后还意犹未尽,感慨着自己前世今生加起来到如今,她所吃过的最好吃的鱼竟不是任何一个厨子做出来的,而是出自一个若无家族变故,生下来就该习武论兵掌军策的杀伐之人。 想到这里,她抬眼看着眼前的阡陌,出声问道:“当年我救你回来时,你已经五岁,想必是记事了。虽然这些年我未曾跟你提起过,但你是清楚知道自己身世的罢?” “自然知道。”阡陌倒了两杯茶,推给景染一杯,声音淡淡,没什么额外的情绪。 景染沉默了一下,又看着他脖颈坠着的翠玉道:“但是当年我救了你之后,再返身回去救一路护卫你的人,却未曾救下来。他应当是你家族的长兄,他当年将你们家这枚传家玉佩和一句话一起託付给我,让我传达给你。彼时我念你年幼,便只给了你玉佩。如今你已然成年独当一面,我想这句话还是应当告诉你。” 阡陌指腹按压了一下杯壁,只是道:“他是我二哥,我大哥那年随父亲一起出征,遭灭口前,就已经战死了。” 景染静默了片刻没说话,当年她救下阡陌的时候,其实也并未曾知道这背后的纠葛。他本姓郑,其父郑衍,是青越当年赫赫有名的一品司马大将军,十九年前随她父王一同平定青越九王叛乱,立下赫赫军功。之后又协助她父王逼退了南疆等众小国的合力围攻,却不想只因为老皇帝对他父王下手不成,便满门遭到灭口。 “你二哥当年留下的话是——不求再次光耀门楣,但求得报血海深仇。”景染静默了一会儿后低声开口,声音分外平静道:“如今青越的老皇帝已经病入膏肓,或许下一刻便自己死了,你想杀他报仇已经没有了意义,而且也难以做到。如今青越是——长孙祈沐代政,即便她未曾正式登基,但到底是子承父业。” 第272页 景染看着阡陌还算平静的样子,有些欣慰道:“古来便有父债子偿的说法,你若想找长孙祈沐报仇也说得过去。但你自小算是我亲自教养长大,你父亲为人开阔豁达,胸中有天地。不论私心,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够成长为像他一样的人。” 阡陌安静听景染说完,稍显秀气的眉梢扬了扬,道:“古来虽有子承父业,父债子偿的说法。但也有生恩不及养恩,养恩不及救命之恩的说法。遑论大义,就说你对我之恩,加上你如今已经与她成婚,是为一体,我如何还能对她报仇。” 景染敛了敛眸中情绪,嘴角浅浅弯了下,不置可否地认真问道:“大丈夫顶天立地,你自小习武兵策都高人之上,如今天下烽烟已起,你可想出去建功立业?” 阡陌这下低头喝了口杯中的茶,没有立即回话。 景染瞭然道:“如今青越已经改权易代,所以无论你是想要继续避世,还是出去子承父业,端看你的意思,我都会助你一臂之力。” “好。”阡陌认真地点头后,忽然看向窗外嘆气道:“这处实在是风貌灵秀的养世之地,待久了还真容易让人懒散。” 景染笑了笑,也看向窗外,不置可否。 一连三日,安逸而过。这处安静之地好似当真隔绝了俗世十丈软红,只独独偏安于一隅。 但景染清楚地知道它并不是消息闭塞之地,非但如此,这处甚至是另一个云水涧,十数年来一直是密切关注,并搜集着天下的一切大事消息的。 不过景染未曾主动开口问过,也就无人在她面前提起如今外面境况的只言片语。 直到第三日的傍晚,小七终于忍不住地跑来犹豫道:“主子……” “想说便说罢。”景染看她这幅模样,瞭然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是我想说,而是——”小七皱眉看着景染,道:“而是小七知道您已经和青越的九公主殿下大婚了,我虽然未曾跟在您身边,不清楚个中详由。但小七明白,您既然愿意跟她成亲在一起,定然是十分在意她的。” 景染微微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小七又语气有些急道:“所以现下虽不知您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来了这里,但是我刚刚接到消息,九公主殿下和乌荔新皇忽然共同出现在梧城并且交了手,乌荔新皇已经重伤昏迷,九公主殿下更是不知所踪,而梧城可是乌荔的地盘,您——” 听到这里,景染垂拢在袖中的手掌忽然蜷了蜷,未曾犹豫地转身唤道:“云灵!”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很久,觉着这章过渡还是要有的,就过渡一章叭,mua~ 第120章 不得安生 云灵立即应声从窗口飞了进来, 一路叽叽喳喳个不停, 语气颇是有些急切。 景染却没有伸手去接, 眯眼看了它一眼, 直接脚步不停地走到了桌面,极快捉笔写了十几样东西, 伸手递给阡陌,问道:“这些可能立即找齐?” 阡陌也正了脸色, 低头极快地看了一眼后, 眸光闪过一丝诧异, 看向景染敛眉道:“其余的没有问题,只是青脂丹寇是凰坞才有的东西, 就算是快马加鞭去求, 也得半月有余才能拿到。” “那便不要了。”景染极快吩咐,道:“把剩下的都给我找过来,每样不要太多, 弄一点儿便够了。” “好。”阡陌点点头,亲自捏着纸出了竹苑。 景染从桌面翻起盏干净的小杯子, 拿到云灵面前, 低头道:“放血。” 云灵碧绿翡翠的眼睛转了转, 还没啾出声景染便抬手拍了它一下,“快点儿!” 小七站在一旁,亲眼看着一只鸟好似瘪了瘪嘴,然后听话地低头,用锋利的小嘴在小腿上迅速划了一道。 透亮的血液瞬间便流了出来, 景染接了几滴后摸摸云灵的脑袋,柔声道:“够了。” 云灵闻声,立即收爪卷了卷,方才还涓涓流血的小腿顿时自己凝合起来,连半丝伤口都不见。 小七顿时惊奇,想要走过去亲自摸摸看看,云灵却是一双碧眼流动着浅浅波纹,俨然已经摆好了去啄她的姿势。 “小七。”景染拦住她,问道:“姜柏奚现下在哪里?” 小七顿住脚步,顺答如流道:“近日开战,甘丘国内朝臣和民心不稳,奚太子解了怀阳城之危后便立即启程回京了,现下应当在甘丘皇宫。” 景染低头想了下,又问:“那姜柏奚身边有个近身医女,名叫末歌,可能知道她现下在哪儿?” 小七这下有些犯难,看着景染犹豫道:“主子,云谷此前并未收集过有关于这个医女的讯息,她可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景染敛了下眉睫,转头看向窗外,摇头道:“不重要,你先下去罢。” 小七欲言又止,看着景染略微晦暗的侧脸还是依言下去了。 景染将云灵揣进怀里,静静摸着它的脑袋一言不发。 月上中天。 还在甘丘御书房议事的姜柏奚揉了揉眉心,从椅子上站起身,没什么情绪地对殿下端正立着的一干人等下旨道:“既然如此,就这样定下来,淮川明日便点兵出发罢。” 第273页 “是!”殿下的江淮川低头领命后,他身旁的长青侯却抬手恭身请旨道:“太子殿下,开战乃是国之大事,尤其现下,已经平稳了四百余年的天下乱象已显,我们若想一举逐鹿,此战便非一年半载能够拿下,民心向背尤其重要,所以——” 他抬起头,庄重凌然道:“臣请旨,请太子殿下不日登基,或者立行大婚诞下皇嗣,以鼓舞我甘丘军民士气,上下一心!” 他话音刚落,殿下的一干甘丘朝臣均禀了禀心神。人人都知道,如今的甘丘虽说已经全权任由姜柏奚处理政务和把权国事,但在明面上,甘丘的皇上仍旧未曾退位。而他只要一日不曾下旨退位,姜柏奚便一日不能登基,古往今来,只有先皇主动禅位,倘若姜柏奚强行登基,便是篡位,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现下,其实长青侯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就是要力逼姜柏奚成婚,纳立后宫了。 其实甘丘历代以来一直子嗣单薄,如今更是姜柏奚一脉单传,她前些日子亲上战场虽实属权宜,却仍旧结结实实地触到了甘丘上下朝臣和举国百姓一直紧绷的那根心弦。现下皇室一脉薄弱不堪,若有丝毫变故,举国立马就会陷入兵荒马乱,确实难以安抚民心。 而姜柏奚的大婚人选,理所当然的首选便是甘丘群臣已经心下有数十余年的,现下亦统兵五十万的大司马大将军——花青墨。一则二人这些年实属青梅竹马,天作自合。二则花青墨少年将军的名声响彻天下,他若和姜柏奚夫妻一体,甘丘举国的士气必然一举达到顶峰! 殿下的甘丘百官现下基本上都是文臣,武官已经大多派遣出京,点兵出战了。所以在电光火石之间,这些虽大多迂腐却脑子灵光的文臣们已经心下有了计量,于皇嗣一事上,太子殿下是该为皇室开枝散叶了。 见姜柏奚离开的背影略微顿了一下,没有像往常每一次被请旨大婚时候的张扬冷怒,也没有心情略微好时的曲折拖延,而是微微转了头看着长青侯,面无表情地负手不语。 长青侯面色仍旧庄重肃穆,郑重地跪地再请道:“请太子殿下安抚民心,开创我甘丘千秋基业!” “请太子殿下安抚民心,开创我甘丘千秋基业!” 站在长青侯身后的太尉太傅此时也忽然随长青侯跪地俯身,郑重请旨。 “请太子殿下安抚民心,开创我甘丘千秋基业!”很快又有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接着同时跪地。 有这几人开头,很快殿下剩下的一干人等均都随之哗哗啦啦地跪倒一片,齐齐高呼请旨,喊声震耳发聩,直冲殿顶。 姜柏奚微微偏着脑袋,面无表情地扫着那些人,又看了看唯一端正立着,未曾一同跪地请旨的江淮川,直接充耳不闻地转回头,抬步离开了大殿。 跪在首位的长青侯直起身,面色还算沉静地看着姜柏奚缓步离开,其余百官则是相互搀着站起身,复杂垂望,面面相觑。 姜柏奚虽自小便心情张扬,懒散不羁。可在朝政一事上还从来未曾如此一言不发地便抬步离开过,她如今是何意思,不免让人揣测不得。 江淮川低头看了眼仍旧跪地的长青侯,未曾去搀扶地也干脆转身走出了大殿。 已经是夜半时分,深宫内苑格外寂静。站在长安殿窗前的末歌,从一只形似鹰鵰的异兽脚上取下卷得极细的纸笺,便将它放离了这里。 飞鸟身形极快,来去无影,悄无声息地自甘丘皇宫上空飞出,向南方而去。 末歌只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展开的纸条,便催动内力将它化成了细灰,顺着指缝流散而下,飘散在微冽夜风里。 姜柏奚一路面无表情地回了长安殿,推开殿门看到末歌的时候怔了一下,微微勾嘴道:“在等我?” 末歌往门口走的脚步也明显滞了一瞬,一时抿唇没说话。 姜柏奚看着她的反应,又扫了眼她身上穿戴妥帖的装束,浅淡的笑意敛了下去,眯眼道:“你去哪儿?” “有一点事,出宫几日。”末歌滞了一瞬后重新抬步,自然而然地走近姜柏奚,将身上的白色狐裘脱下来给她披上身,语气无奈道:“说过多少次近日又寒凉起来了,出门必须披上外氅。” 姜柏奚清艷的面容被白色绒领包裹起来,眉目低敛沉静,一动不动地任由末歌将系带打好,低声道:“你才刚刚回来,又要走?” “我很快便回来。”末歌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又不够似得收回手,偏头凑近亲吻了一下。 姜柏奚在她错身而过的时候,看着她的手掌忽然道:“你知道近日……” “我知道。”末歌重新顿步,侧过身将她抱进怀里搂了搂,贴着她的发丝柔声道:“我知道近日事物很多,你很累,早点儿歇着,穿厚点儿。” 姜柏奚在她怀里闭了闭眼,面无表情地垂睫道:“若我留你呢。” 末歌沉默了一瞬。 姜柏奚又低声重复:“若我想留你,陪我一起睡呢。” 末歌拢在袖中的手指捻了捻,再次低头亲了亲姜柏奚的眉心,抽身离开,“乖,我很快回来。” 姜柏奚没有再开口也没有转身,一动不动地在门口站了许久,往常张扬的背影清傲孤寂。 第274页 隐在暗处的蓝歌忽然现身,再三看了看末歌离开的身影,深深拧眉飘身落地,低声道:“太子,进殿吧。” 姜柏奚又沉默了片刻,仰头看了看雾黑夜色中化抹不开的阴翳,张了张嘴,哑声道:“蓝歌,你说是不是又要下雪了。” 蓝歌握紧了手里的剑柄,“太子……” “我到底还是不及……”姜柏奚低头吸了一口气,没再说下去,转身沉默地跨进了殿内。 蓝歌看了看紧闭合上的殿门,紧抿着唇角重新隐了下去。 需要的东西已经全部找来,阡陌看着景染手上不停的动作,低头道:“这样的方子,若是传开……” “不会传开。”景染未曾抬头,将两种粉末添到一起,平静道:“只要你不传出去,便不会传开。” “你知道我不……” “我知道。”景染再次打断他的话,低眉敛目地沉声道:“我往里面加了云灵的血,云灵是神祇一族的护灵神兽,所以若得造化,不会有人死。” “靳鞅也重伤昏迷了,你没想过,以她的能耐,现下在那座城里,她怎会受制于人?”阡陌帮着景染将东西分好,还是分析道。 “梧城是乌荔与青越交界的边城,那座城里有靳鞅暗埋下的一支皇室隐卫。再者,玉柏坡还有乌荔的五十万兵马在那儿。”景染眯了眯眼,忽然低声道:“况且,她不是受制于人,她是受制于我。” 阡陌想起景染与靳鞅同生共死的天命,忽然顿手道:“是我糊涂了。” 这就好比当初在无雪干谷景染和南疆帝师交手,如今的靳鞅和长孙祈沐也是一样的道理。长孙祈沐顾忌着景染,是每招每式都可能失之毫釐,便差之千里的。但靳鞅却不一样,她不仅没有丝毫顾忌—— 她是真的对长孙祈沐三番四次地动了杀心。 想要她的命。 景染想到上一世,眉目晦暗下来,没再说话,将东西全部配好后,包成了一个小包,招过来云灵,摸着它的小脑袋,低声道:“她平日里那么疼你,这次该你去救她了。” 云灵仰头对着景染啾啾啾啾啾了一番,景染低笑吩咐道:“知道了,快去罢。” 云灵再不说话,满意地叼起面前的小包,飞速自窗户掠了出去,极快消失了身影。 阡陌看着景染也往外走的身影,忽然嘆气道:“带上我罢。” “你这幅嘆气的模样,分明就是不想出世,我带你做什么?”景染挑眉。 “我是不大乐意出世,但受人之恩,总是该还的。”阡陌走上前,直接拽着景染点足跃上了半山崖的密道,旋开石门道:“你若是昨晚喝了那碗药,现下功力好歹还能恢复一些。” 景染脚下动作收了一下,无奈地抚额没有吭声。 她原本还想着能在此多待一些时日,但事实证明,那两个在世人眼里云端高阳的人,其实是时时刻刻都黑心黑肺地不愿放她多安生上一日。 阡陌显然也想到了什么,有些同情地瞅了眼景染,安慰道:“好歹如此便说明,这处隐世之地仍然还是隐蔽着的,她们失去了你的踪迹,又一时脱不开身来亲自找寻,便只能逼着你自己动身出去了。” 说话间密道已经到了尽头,景染被阡陌拽出来后,凉凉睨着数十步外一棵红枫树的树干后,没好气道:“你这个乌鸦嘴,现下不隐蔽了。” 阡陌皱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将周围一大片红枫都看过后,又莫名转回来,“你说什么?” “说你乌鸦嘴。”景染平静地回复了一句,陡然扬声道:“出来罢,青棠!” 第121章 接你离开 景染话音落下, 四下安静了好一会儿, 红枫树背后才转出一个身影, 绷脸严肃道:“少主。” “过来。”景染扯了扯嘴角, 没好气地眯眼道:“谁让你等在这儿的?” “自然是殿主。”青棠一脸肃穆,好似觉着没有半分不妥。 “你可有她的消息?” “属下只知道殿主在梧城, 身负重伤,下落不明。” “那你不去找她, 跟着我做什么。”景染忽然挑眉。 “对于属下来说, 跟着少主与跟着殿主是一样的。”青棠面无表情, 却对答如流,“在殿主心里, 您重若性命。所以倘若您有任何不妥, 殿主定然也是活不下去的。” 景染:“……” “而且。”青棠又道:“属下知道,在您心里也是爱重殿主的,无论如何, 是否恼她,都定然不会放她不管。” 景染:“……” “她倒是会调/教下属!”景染忽然被气笑, 瞪了眼青棠后, 出声唤道:“云影!” “云影被殿主骑走了, 现下不在这里。”青棠又道。 “……”景染凉凉眯眼道:“我只能确保梧城七日内无人可进,如今云影不在,七日之内如何赶到梧城?” 青棠忽然抬手吹了个口哨,背后红枫林的深处很快冲出了两匹宝马,一黑一白, 格外高大。 第275页 白马当先冲到景染身边,白如云朵的鬃毛缓缓落下,亲昵地低了头去蹭景染的脸颊。 青棠拽住黑马的缰绳,偏头指着白马对景染道:“这是殿主的马,名唤青影,与云影同宗同族,同为异兽,您可以骑这匹。” 他说着利落点地,翻身上马。 “……” 连着两世,她竟然从不知道那人背着她养了这么匹小东西,而且她给另一匹起名叫云影,这匹就叫青影,真是…… 景染摸了摸青影不住亲昵热情蹭下来的脑袋,无言以对地翻身上了它的马背。 异兽都是认主的,从未接触过的小东西待自己如此亲昵,想必也是敏锐地从她身上闻到了那个人留下的熟悉气息。 景染心下忽然翻涌出一股浅淡的微妙,她摸了摸青影的鬃毛,指着阡陌,对青棠道:“带上他。” 青棠端坐马背,无法再漠视地看了眼阡陌,绷脸回复道:“少主,我的马和青影都是认主的,恐怕是带不了。” “……她倒是当真会调/教下属,自己身上那么多优点没让你们学到,偏偏让你学到了个小心眼儿。”景染翻了个白眼儿,睨着青棠没好气道:“他只是我自小便从刀口下救回来的罢了,如今负责掌管着我手下建立的一方势力,我们这一路定然不会顺利,你确定不带上他?” “少主,属下并非小心眼儿,只是依殿主之命看着您。而殿主自然也不是小心眼儿,她是在意您。”青棠绷着的脸稍稍放松下来,固执纠正了一番后,仍旧话音不改道:“这一路上属下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您可以放心。” “即便这样,梧城可是乌荔的地界,你又知道那里等着什么?”景染板起脸,眯眼道:“再通灵的马也是服主的,你确定你不带的话,我便带他。” 她话落,青棠抿了抿唇,利落甩出长鞭,将阡陌卷了上来。 景染没好气地不再开口,纵着青影当先跃进了红枫林。 青棠和阡陌随即打马跟上,沖入浓浓的黑夜中。 一连三日,寸步未停,景染当先纵驰的背影笔直清隽,好似永远不知疲倦。青棠在勉强跟了一路后,终于受不了倒了下去,被他身后的阡陌刚刚好地接进了怀里。 景染转头看了眼青棠微微发白的脸色,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扔给阡陌,头也不回道:“餵他一颗,再往前三十里有条溪涧,到那里再歇会儿。” 阡陌无声点点头,接住瓶子后倒出颗药丸塞进了青棠嘴里,随即将他放在马背上,自己攥起了缰绳。 万里之外的甘丘皇宫。 姜柏奚也是一连三日,寸面未露。刚开始还心下各有猜测的甘丘群臣终于接连再坐不住,齐齐惶惶不可终日地涌到了长安殿殿外,跪地求见。 眼下时局焦灼异常,在这个敏感当口,把持一国朝政的太子殿下竟然闭殿罢朝了,这可让他们如何是好啊! 长安殿的殿门由蓝歌握剑亲自把持,他自小便是姜柏奚身边最为贴身的近卫,历来只听姜柏奚一人的命令,有他一言不发地冷脸站在那儿,就是天子亲来了,也休想踏进分毫。 眼见着跪地半日,齐呼无果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地挪到长青侯身边,措辞道:“侯爷,您看是不是前日晚上,将太子殿下逼得过于紧了……” “老臣以为是这样。”身后忽然有另一个朝臣接话,侃侃而谈地分析道:“太子殿下毕竟是女子,纳立后宫一事实在兹事体大,而且……” 他话音未落,长青侯便已经站起了身子,一言不发地走向殿内。 蓝歌面无表情,直接拔剑而出,挡在了长青侯身前。 长青侯垂眸看了眼横在脖颈之前的锋利长剑,忽然抬步继续朝前走,蓝歌握剑的手也稳稳把持,分毫未动。 “……侯爷!” 眼看长青侯的脖颈已经抹上剑锋,众人顿时齐声惊喊。 就在这时,蓝歌身后的殿门忽然无声打开,长青侯微微一顿间,众人也都连忙抬头看了进去。 偌大空旷的主殿光线昏暗,摆设平常,并未是有人想像中的被砸地一片狼藉。但受限于视角,也未曾见到姜柏奚的身影。 但是不见其人,但闻其声,姜柏奚比平时里略显喑哑却格外沉稳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稳稳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宣,礼部尚书尚齐。” 不仅被点到的礼部尚书尚齐微微愣了一下,没有动作,连包括长青侯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了片刻。 “尚齐,进来。”姜柏奚又平静重复了一遍。 呆愣的礼部尚书连忙起身,朝前走了两步后,看着蓝歌张了张口。 蓝歌收剑入鞘,侧身挪离了殿门。 尚齐入殿后,众人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过在看到长青侯脖子上,已经被划出的一道细长血线后,又立即紧绷了起来,抹着汗暗道好险。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尚齐便一脸古怪地从殿内走了出来,面对着众人想问又不太敢开口问的神色,主动开口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下旨,即日起由礼部开始准备大婚事宜,举国贴旨,昭告天下,一月后……大婚。” 第276页 群臣大惊,面面相觑。连长青侯也微微动了下鬚眉,冷静问道:“太子殿下可说了,与谁大婚?” “与……”尚齐还没开口,姜柏奚的声音又平稳传了出来:“蓝歌,宣行一。” “是!” 他话音落下,一直没有动静的侧殿殿门忽然被拉开,从内走出一个穿着紧身黑衣的年轻男子。 众人顿时惊骇莫名,纷纷抬眼盯着行一,越看越觉着他的面相实在眼熟。 “长青侯府嫡长孙行一,在外流落多年,即日起着令归府,认祖归宗。”姜柏奚不等众人想起来,便平地出声,炸起一波惊雷。又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继续道:“另封行一为左前骑大将军,认祖归宗后立赴云中城,接管大司马大将军花青墨所统领五十万兵马,令花青墨,立即回京。” “臣接旨。”行一走到殿前,平静地看了眼面前的长青侯后,侧过身跪地接旨。 跪在殿前的文武百官,倏然间爆出了热烈地讨论声。 “不准吵,都退下。” 刚刚闹腾起来的长安殿,因着姜柏奚这句声音并不大,却灌输了内力的一句话,霎时重新寂静了下来。 众人看了眼一动不动的长青侯,当先三两结伴地悄然退出了长安殿。 大婚昭告天下的旨意很快自甘丘京城传出,一路策马疾奔七日,终于到了桐城的景染,忽然在马背上转身问道:“你说什么?” “甘丘奚太子下令,与少年将军花青墨一月后大婚,已经举国昭告天下。”对阡陌稍稍改观的青棠坐在他身后,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对景染重复道。 景染忽然勒住马僵,紧紧皱眉问道:“甘丘近日来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青棠想了一下,道:“以长青侯为首的文武百官,在几日前曾齐齐跪谏奚太子登基或者大婚,昭告天下,安抚民心。” 景染转过头,远远看着梧城笼罩在大雨之下的高耸城楼,冷声道:“姜柏奚还不至于受了那帮老东西的威胁,即便如此,光明正大的登基,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青棠不置可否,没有言声。 “立刻派人去查,到底发生了何事。”景染低头思衬了片刻,侧身吩咐道:“另外给我爹娘传信,让他们立刻启程去甘丘皇宫。” “是!”青棠领命后,立即对暗中跟上的隐卫吩咐了下去。 “走!”景染话落,轻夹马腹,三人两马直直穿过桐城朝梧城而去。 一路上的桐城百姓和巡城兵只来得及看着两道飞快的光影自身旁蹿过,还未等开口便不见了两匹马的影子,只得看着他们朝桐城而去。 待出南城门的时候,几人同时被封闭的城门和守城兵拦了下来。 青影高高扬蹄停下,未等守城兵仰头开口,一块儿晶莹剔透的羊籽脂玉便直直悬在了眼前,玉佩内里用内力化出的一个“沐”字郝然映入眼帘。 就是没有长孙祈沐的这块儿玉佩,凭藉马上之人的贵气和无人能穿出冰雪之色的白衣,守城之人也能极快猜出她的身份,于是立即敛了神色恭身行礼道:“景世子!” “开城门。”景染摩挲了下玉佩收进怀中,简短吩咐。 守城士兵虽立即挥手示意打开城门,但还是恭敬禀报导:“世子,对面的梧城近日不知有何变故,于七日前突然变成了一座死城,无人走动。而且但凡靠近那座城的人,进去一批倒下一批,现下已无人敢靠近,您……” “无碍。”景染待城门打开,便直直纵马跃了出去,又忽然想到什么般收了一下,转头问道:“桐城现下有多少兵马镇守?” “原本有三十万,九公主殿下二十日前调了十万驻扎附近的玉柏坡,现在还有二十万。”士兵回道。 景染安静听完,又问:“用方才那块儿玉佩可能调动?” 历来兵马的调动都是需要圣旨再加上能对应的兵符,但是守城的士兵在景染话落后,立即道:“可以。”顿了顿又补充道:“九公主殿下的贴身玉佩虽可以调动举国兵马,但桐城是边城,情况特殊,若非持玉佩之人是景世子,仍旧无法调动。” “很好。”景染嘴角忽然勾出了些许温柔的笑意,敛眉吩咐道:“立即点兵出城,跟在我身后向梧城进发。” “是!” 景染不再说话,当先纵着青影蹋进了滂沱大雨中。 三刻钟的时辰后,在离梧城还有十里的地方景染忽然拉住了马僵,青棠和阡陌也随之停了下来。 “少主,前方果然有兵马挡路。” 景染点点头,并不意外地转身看了眼身后已经火速跟上的二十万兵马,回头道:“走!” 二十万兵马中有五万是特意准备的骑兵,他们当先组成了方阵,纵马跟在了景染身后。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数十万人的兵马已经郝然出现在了眼前,人人盔甲银光,闪闪发亮,气氛肃穆,杀气凌冽。 五万左右的铁血铁骑于最前方一字排开,清一色的银盔黑甲,铁戟□□,在滂沱大雨中分毫不动,飒扬凛然。 当前领头一人锦衣华袍,身姿挺直,端坐马背上看着百米之外停下的景染,音色沉稳道:“景世子别来无恙。” 第277页 ——西延王,康谷。 景染面色不变,恍若并未将他的话听在耳里,淡淡握着缰绳道:“你要拦我?” “西延已与乌荔同结共盟,如今青越的景世子要踏进乌荔疆土,我自当拦截。”康谷看着景染,又看了眼她身后的青棠和康谷。 景染忽然挑眉,淡声陈述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个我知道,”康谷平静点头,道:“但我还是想试试,用手上握着的几股势力,能拦住你几日。” “我猜你一日都拦不住。”景染忽然眯眼,直接扬袖朝康谷打了过去。 尽管康谷身下的坐骑猛然退后了几步,但他还是安稳坐在了马背上。 “她倒是信任你。”景染眯眼看着忽然出现,化解了她大半内力的青桑笑了下,扬声道:“青棠!” “在!”青棠领命,抬手一扬,他所率领的人手顿时跟青桑对立了起来。 康谷纵然面色沉稳,但稍显苍白的脸色还是让他此时看起来无比羸弱。 景染没有说话,待身后的五万铁骑刚刚跟上,便忽然纵马直直朝对面掠了过去。 康谷瞳眸中的白色身影迅速扩大,他开口唤了句“松生!” “阡陌。”景染马蹄未停,跟着开口。 西延王室暗卫接着和阡陌带领的人手对在一起。 三十米…… 两方的五万兵马忽然同时动身,齐齐打马冲上。 二十米…… 剩下的十五万人马,刀枪碰撞,铁剑嘶鸣。 十米…… 景染忽然抬手,至纯的青色灵力直直穿过了康谷身前的近身护卫,猝不及防地打向了他的心口。 几人大骇,来不及回头便立即挥剑朝景染刺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又是青桑从天而降,堪堪截住了那团青光,自己俯身吐出一口鲜血。 康谷接住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透亮。 “你是布置好了势力和兵马,但是只剩你,不是我的对手。失之毫釐,差之千里。”景染纵着青影端着从康谷身侧穿过,淡淡掀唇道:“青棠,走!” 青棠看了眼已经昏迷过去的青桑,重新落回马背,纵马跟上了景染,道:“世子,就这样放过这二十万兵马吗?” 景染扬袖一扫,一股冰凉刺骨的寒风顿时朝前方刮去,所有的兵马都被一掀数丈,让出了前方十米有余的宽阔道路。 她面色淡淡地紧握缰绳,没有回话,青影仍旧扬蹄奔驰着。今日是拿下了这二十万兵马的好机会,但是她没有耐性和时间再磨在这里,她在意的是那个人现下怎么样了,想要做的也是早点儿见到她,好好抱抱她。 数日不见,在她刚刚醒过来,万般疲累地躲去云谷,谁也不想见时,还不觉然。如今越来越近,离那个人不过十里之遥时,她却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了心头的滚烫和灼热。 她想她了。 “你知道你若不想要我这二十万兵马,你今日带来的这二十万人便是来送死的。”康谷将已经昏迷过去的青桑交给别人,转身看着景染离开的背影抿唇道。 “我看他们不是来送死的,是来绞杀你的。”青影一跃三尺,带着景染清淡的声音迅速自滂沱雨帘中模糊了身影。 在她刚刚离开的空地,忽然大地震动,铁骑飞驰,任有哗哗啦啦大雨,也无法遮掩住他们磅礴而来的滚滚烟尘。 另有二十万精兵铁骑,以合围之势飞驰而至,联合桐城的二十万兵马里外联手,对康谷的兵马展开了绞杀之势。 震天的肃杀呼啸逐渐远去,一片萧瑟的梧城近在眼前。 到处都是随时随地倒下的普通百姓和士兵,有些屋顶和暗角还有身着黑衣,手握刀剑的隐卫暗卫,他们随地倒着,面容平和,好似只是睡着了一般。 青棠看着四周,心下感慨异常。景染却是一路目不斜视,攥着缰绳抿唇道:“带路,快一点儿!” “是!”青棠收回目光,飞快地打马自城中穿梭。他是长孙祈沐亲自点灵的少掌使,能够与长孙祈沐灵脉相通,音讯相连,感知到她的存在。 很快二人打马来到了一处极窄的悠长巷子尽头,巷宽只堪堪容一人通过,景染看了青棠一眼,二人同时飘身下马,运起轻功掠了进去。 在两座门庭堪堪对着的门口,青棠落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少主,是这里!” 景染也落地,浑身锦袍已经湿透,未曾停顿地抬手推门,一推未开后直接抬手去噼。 门板四碎裂开,哗啦落下,但两人依旧未曾踏进去——门口结了阵法。 而且不是普通的阵法,是浅浅流溢着灵净青光的屏障阵法。 景染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掌心溢出青光。 “少主!”青棠忽然拦住她,自己动用灵力破开了屏障,道:“您本来一月内不能动用灵力,方才已经用了一次,现下——” 他话音未落,景染已经直直走了进去,这次再未曾由他带路,而是自然而然地下意识走向了庭院左边一间普通的厢房。 青棠张开的嘴巴戛然而止,无奈跟上。 这间厢房的布置十分简略,一里一外被大半块儿甲板隔开,外间只有一张圆桌和些许摆架摆件,并无特殊的东西。 第278页 景染一边细緻地扫了四周一眼,一边脚下极速不停地朝内走,去掀珠帘的手微微颤抖。 但是珠帘掀开,屋内却没有那个人。 不见那个人。 景染忽然顿住脚步,抿了抿唇。 青棠跟进来,看了一眼后也皱了皱眉。屋内装饰比外间还要简单,就只是靠里墙支着一张床,靠窗出放置着一张软榻,并没有大的摆件,甚至连可以藏身的桌子也没有。 “就在这里,我能感觉到殿主的气息,不会有错。”青棠大致扫了一眼后,就转头去挨个敲四周的墙壁。 景染敛了敛眸中神色,先动身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凉的。又转身走到了软榻边,同样伸手摸了摸后瞳眸微缩。 还是温热的,甚至有些暖意,很显然上面方才躺着的人刚刚起身离开,或许就在他们破开阵法的时候。 景染触摸着温热的指尖蜷缩了一下,忽然有些懊恼地抬眼看着软榻边半开的窗户,伸手撑了上去。 在她刚刚准备同样翻窗离开的时候,身后却忽然响起了熟悉入骨却微微哑涩的声音: “景染……你是来……接我的么?” 景染顿住身形,猛然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诶嘿嘿,大概还有个位数的章节完结,我尽量每天多更一些,mua~ 第122章 想不想我 并不大的床榻上, 那人脸色莹白, 发丝微乱地倚靠在床头, 胸前大片的暗迹已经干涸, 眉目间的清透宛若冰雪。 即便是再不得已的时候,景染也未曾见过她如此苍白凌乱的模样, 一眼所见,便知道她如今的伤势有多重。 景染忽然紧紧抿唇, 未曾说话也未曾上前。 长孙祈沐眸光黯了黯, 受不住地低垂了眼睫, 手指蜷缩着再次开口问:“是不是……来接我的?” “不接你,接谁?”景染忽然抬步, 走到床前低头看着榻上之人眸中瞬间涌上的水光, 压抑地低声命令道:“青棠,出去。” “……是!”还呆立在墙侧的青棠闻声,连忙收回手指退了出去。 长孙祈沐仰头, 仔仔细细地确认过景染眸中的情绪后,微颤着抬起手臂, 哑声道:“……我要你抱我。” 景染没动作, 一动不动地低头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 忽然弯眼低笑:“你将自己弄成了现下这幅模样,还敢要我抱你?” “丢脸便丢脸。”长孙祈沐拉了拉眼角,浅声哑涩道:“我就要你抱。” 景染没再开口,忽然弯腰俯身,捞着长孙祈沐的背嵴和腿弯轻轻一抄, 将她牢牢搂进了怀里。 这个人……又瘦了许多。 心口处浅淡撩拨的疼意陡然间剧烈起来,景染低头看了怀里的人半晌,忽然闭眼垂头,将脸颊与她冰凉的小脸贴在了一块儿。 蹭了一会儿之后,景染的嗓音也沾染着浓浓沙哑道:“混帐东西……你是在折磨你自己还是在折磨我。” 没有应声的声音响起,怀中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熬不住地晕了过去。景染紧了紧手臂,克制地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敛声唤道:“青棠!” 青棠连忙进屋,第一眼看到景染怀里已经晕过去的人,神色一禀。 景染看着床榻,简洁吩咐道:“床榻有机关,罗诺和罗译应当在下面,将他们带出来,走。” “是!”青棠连忙上前摸索,他是长孙祈沐最贴身的隐卫,自然是机关巧术,样样精通。很快摸索着打开了床板,罗诺和罗译果然齐齐晕倒在下面。 景染看到二人,便挪开了视线,在屋内巡梭了一圈儿后,直接走到软榻边,用火红的狐裘薄毯将怀里的人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青棠也已经带出罗译罗诺,景染摸出三颗药丸,递给青棠两颗,道:“给他们餵下去。” “是!”青棠接过药丸,塞进了罗译和罗诺嘴里,利落地用手指微卡下颚,让他们咽了下去。 “闭眼。”景染又浅声道。 青棠一愣,连忙闭眼,似乎是觉着不够般又转过了身子。 景染低头,吻上长孙祈沐的唇瓣,缓缓将药丸推了过去,贴着她的薄唇柔声道:“是我,咽下去。” 怀里一动不动的人,闻声无意识地喉咙微动,听话地将药丸咽了下去。 景染温柔地亲了亲她的唇瓣,直身搂紧她,“乖。” 青棠耳庞微热,听到景染说“走”,连忙转过身,抱上罗译和罗诺跟了出去。 外面的瓢泼大雨片刻未曾停歇,天色昏暗的厉害,伴随着不时的轰隆雷鸣,将世间万物肆意洗刷。 一路来时未曾在意雨水的人,用灵力撑开了屏障,将萧瑟冰凉的冷意隔绝在外。 点着屋檐极快地飘身蹿出长巷,景染刚刚落上青影马背将人搂好,对面的巷口忽然传来极其轻微的马蹄摩擦声。景染攥着缰绳回身去看,微微眯了眯凤眸。 ——末歌。 青棠脸色骤变,将罗诺和罗译叠放上马背,刷地抽出了银色长刀。 景染倒是神色淡淡地从末歌怀中之人和身边的隐卫身上扫过,最后定到她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地压眸缓声道:“你果然也是神祇一族的人。” 第279页 末歌没有反驳,拉住了身下坐骑的缰绳,一手微紧地搂着靳鞅,一时没有说话。 景染又眯了眯眼,隔着淅淅沥沥地雨帘再三将末歌看过,眸中情绪模糊难辨。 末歌心口忽然没来由地紧了一瞬,她也微缩了瞳眸,分辨着景染眼中一闪而过地悲悯,抿唇开口道:“景世子别来无恙。” “怎么人人都爱寒暄这句话。”景染忽然轻笑了一声,低头看着怀里乖巧闭眼的人,音色敛着温柔道:“我的妻子现下受了这样的重伤,我如何还能无恙?” 有刺眼的闪电自头顶转瞬噼过,末歌面色无痕地看了眼景染怀里的长孙祈沐,又挪回到她脸上,不置可否道:“九公主好福气。”顿了顿,轻嘆道:“既然如此,景世子自行离开,带九公主回去休养罢。” “你不拦我?”景染抬眼挑眉。 “我拦不住你。”末歌音色如常地同样挑眉,脸上是往日里在姜柏奚身边从未有过的强硬神采,她看着景染,忽然低嘆道:“你同样拦不住我,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各退一步罢。” 景染没应这句话,眸光似有若无地瞥过末歌怀里的靳鞅,忽然紧紧锁向她的眼睛,压声道:“你担心我对她动手,为什么?” 末歌搂着靳鞅的右手几不可闻地收紧,忽然纵着缰绳转身,打马离开,“景世子后会有期。” 她身边的隐卫立即转身,紧随而上。 “世子!”青棠握紧了刀柄,转头看向景染。 景染眯眼目送着末歌纤细笔直的背影逐渐融入雨中,消失不见,同样纵着青影转身,道:“走罢!” 青棠收刀入鞘,抹了抹脸上雨水,将罗诺和罗译固定好后,打马跟了上去。 一路疾奔到玉柏坡,末歌脑中不停地回想着景染眼中方才一闪而逝的悲悯,忽然纵马停下,唤道:“凌衍。” “在!” 末歌低头看了眼靳鞅,将她抱起交给凌衍,吩咐道:“将她亲手交给宣王。” “是!”隐卫恭敬地垂首接过靳鞅后,抬头犹豫地问:“二公主,您……不进去么?” 末歌没再开口,看了眼近在眼前的乌荔五十万人马驻扎大营,转身调头离开,飞扬的马蹄贱起朵朵泥花。 半日一夜后,随着地势逐渐偏于西北,雨势渐渐减小,气候却愈加寒凉。 末歌拢了拢身上的轻裘,端直坐在飞驰的马背上看向云中城的方向,笼罩在薄雾中的云中城城楼巍巍耸立,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远远可以看到城墙上有一人身着黑色锦衣,负手而立。 不是花青墨,花青墨在军中惯常爱穿白色银甲。 末歌微敛了敛心神,仰头看着那张陌生的面孔,纵马进了城门。 没走几步,四下街头百姓不时讨论的内容让末歌忽然攥住了马僵,转头看向了城楼上高高贴着的明黄圣旨。 云中城是边城,倘若无举国大事,圣旨不会昭告到这里,更不会高高贴上城楼。 她忽然自马背上凭空掠起,将那张圣旨揭了下来。 “什么人,胆敢私揭圣旨!” 刚刚落回马背,守城的卫兵顿时齐声高喝。 末歌低头看着明黄色圣旨上的笔迹,本就苍白的唇角紧紧抿了起来。未等卫兵齐齐包涌而上,她用力攥着圣旨和马僵,极快飞驰离开。 “不用追。”不知何时从城楼外侧挪到了里侧的行一,静静看着末歌远去的身影,负手吩咐。 “是,将军!” 连绵了几日的大雨终于过去,天色亮起来了。 桐城的总兵府安静异常,里侧的小院更是无人走动。灼亮的光线自床幔微微透进来时,长孙祈沐醒了。 她睁眼的一瞬间便动手去摸身侧,凉的,想见的人没在身边。拉开床幔,极快扫视了一圈儿后,她立即翻身下床,却扯动了心口处的伤口,微微顿了一下。 房门被应声推开,穿着雪白锦袍的人眉头蹙了蹙,将药碗放上桌子,极快走了过来。 长孙祈沐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忽然弯了弯嘴角,顺势在床边重新坐下了身。 景染走近,低头看着长孙祈沐心口处又渗出的血迹,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伸手搭上了她的衣襟。 长孙祈沐嘴角弯弯的弧度未曾落下,任由着景染瞪她一眼,任由着衣襟被温柔扯开,任由着裂开的伤口被重新上药包裹。 她忽然抬手搂住景染的脖颈,浅浅歪着脑袋,哑声问道:“想不想我?” 景染手下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将手中的药液倒上伤口,涂抹均匀。 长孙祈沐细细巡梭着景染的五官,将她的眉眼,她的鼻子,她的薄唇,都一一看过,再次眸光莹莹地轻声开口道:“想不想我,嗯?” 景染仍旧不答话,手下缠绕绷带的动作微微用了力。 长孙祈沐这才低头看了一眼,轻轻握住景染的手,将它包裹在手心带到唇边亲了亲,弯眼柔声道:“不管你想不想我,我很想你。” 景染由她握着手,忽然低头挑眉道:“你是当真想我?而不是不敢见我?” 长孙祈沐微微殇了殇眼角,低低敛下的长睫乖巧贴阖。 “我想你,与不敢见你,却是不矛盾的。” 第280页 景染心下软的厉害,伸手摸着她绵软的睫毛,点头嗯道:“是不矛盾,不敢见我,便将你自个儿弄成这幅模样,算计我主动来见你。” “我如何还敢算计你。”长孙祈沐骤然抬眼,长长的睫毛小刷子一般自景染指腹轻刷而过,她微微仰着头,低声道:“是她打我,我却又打不过,只得受了重伤,等你来接我。” 景染忽然笑了起来,没好气地将指尖儿挪到她的额头点了点,低头柔声道:“她打你,你打不过?” 长孙祈沐不满足地伸手抱住景染的腰身,将脑袋贴在她身前点了点头,好似有些闷道:“你知道的,她敢打我,我又不敢打她。” 景染眼下闪过末歌抱靳鞅离开的身影,脸色暗了暗,抬手搂住乖巧贴在怀里,宛若小动物的人。 “不准乱动了,躺下去。” “你陪我一起。”长孙祈沐眸里水波轻恍,轻声对着景染讨价还价。 “我不陪又如何?”景染忽然伸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捞在怀里,低头挑眉。 长孙祈沐眉眼弯弯,顺势勾着她的脖颈糯声道:“不陪我便不松手,就这样抱着你。” “赖皮。”景染宠溺地贴上她的额头,低低轻蹭着凑近吻了上去。 长孙祈沐搂紧景染的脖颈,纤薄柔软的唇瓣微分,牵引容纳着她的进入,细细回应。 这样细緻的接吻,温柔,轻暖,带着几分贴近的想念与缠绵,如同三月轻柔的烟雨,细细濛濛,润泽万物。 固然渴望情动,但景染还是未曾多余动作,最终浅浅挪到长孙祈沐的脸侧吻了下,弯身将她放上床榻,低头轻哄道:“乖,喝药。” “你餵我。” “好罢,我餵你。”景染似是无法抗拒她如此软糯好似撒娇的模样,无奈地勾了勾嘴角,招过刚刚好晾温的药碗,低头问道:“想怎么餵?” 长孙祈沐凤目眨了眨,伸手将景染的手臂抬起个半弧,主动偏身靠进她怀里,就着她的手将药碗凑近嘴边,一口气喝了下去,乖巧道:“自然是这般餵便可以了。” 景染忍俊不禁,将药碗放下,用指腹拭了拭她的嘴角,也褪去外衣上了床,将人搂进怀里,闻着她身上独有的冷馥香气,满足道:“算你还有良心,懂得疼我。” “不是这样说。”长孙祈沐依偎在她怀里,将被子往上扯了扯,又将手拢回被中,搂住景染柔软纤细的腰身,才从她肩头探出半个脑袋道:“乖媳妇儿,你内腹空虚,可是也要服一个月的药的。” 景染:“……” “倘若我让你……”长孙祈沐故意顿了顿,仰头看着景染因为刚刚亲吻还暖润殷红的唇瓣,好整以暇道:“让你‘那般’餵我的话,我们两个服的药,岂非会有些许冲突。” 她故意把“那般”两个字咬地格外婉转和特殊,景染登时低头瞪她。 “你瞪我做什么?”长孙祈沐在她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偎着,长长的睫毛一翘一翘,纯良无害道:“之前半月是我不在你身边看着,如今我在的,你是个乖媳妇,合该要听话才是。” “……” 作者有话要说:  叮~系统提示:您的撒娇小公主已上线,请端好碗注意查收~ 另外三好模范乖媳妇的柿子也一起上线了,请给她一碗苦汤药。 诶嘿嘿 第123章 欲擒故纵 景染瞪眼了半晌, 无话可说, 只得恶狠狠地将人箍进怀里, 板着脸低头道:“睡觉!” 长孙祈沐懒洋洋地用鼻子出了声气, 半倚半靠地歪在景染怀里,绕了她的一缕发丝在指间婉转来回, 阖眼道:“乖媳妇,你这样恶狠狠地箍着我, 实在硌得慌, 我如何能睡得着?” 景染凉凉哼笑了一声, 低头睨着她,将手臂放地松软轻柔, 挑眉问道:“殿下现下可满意了?” “也不甚满意。”长孙祈沐拿捏地阖眼, 淡淡道:“你瞧你这人,都不晓得拍拍我,唱支歌来哄哄我, 往常姜柏奚还老喊我木头木头的,我瞧着你才是块儿木头。” 景染:“……” “怎么, 我说得不对?”长孙祈沐乍然抬头, 眨眼道:“那你便唱首歌来听, 边唱边拍拍我,指不定我被你拍着拍着便睡着了。” 景染低头恼道:“大婚之前我怎么不晓得你如此难伺候?” 长孙祈沐冷冷笑了声,手指蓦然探进景染的衣襟,回睨着她的视线,道:“怎么, 明媒正娶回来的,景世子还想不要了不成?” “不准闹!”景染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将她不安分地手攥了出来,无奈妥协道:“家有悍妻,我不敢的。” “你竟说我是悍妻。”长孙祈沐没被攥住的那只手又就近贴着景染的腰身掐了一下,眼波晃荡好似嗔怪,似笑非笑道:“乖媳妇儿,你可知道,悍妻现下要怎样罚你?” “我不想知道我不听。”景染嘶了一声,迅速将她另一只手也拿捏了起来,低头怒目道:“我看你才要被罚,你现下赶紧给我好好睡觉,否则——” 第281页 “否则,怎样?”长孙祈沐眸光轻觑。 否则也不会怎样。 景染板着脸,低霭的眸光忽然变得深邃,压声道:“否则你便别睡了,倘若一会儿求饶,也是……不给睡的。” 长孙祈沐感受着突如其来摩挲到腿侧的指尖:“……” 景染只是轻轻勾挑了一下,触到瞬间几欲化在指尖儿的暖润时,也:“……” “你方才就在想什么,嗯?”情绪更加微妙地顿了须臾,景染低头,贴近长孙祈沐长阖的眼睫,低声问道。 长孙祈沐微微侧开了脸,没有答话。 景染故意将她往胸前的柔软处搂了搂,闻着她身上干净清爽的馥郁香气,指尖细微动了下,吻她道:“不说话?” 长孙祈沐身子僵了下,忽然猝不及防地也伸手探进了景染的贴身软袍内:“……” 景染:“……” “乖媳妇儿,你是想……摸到什么?”景染忽然笑了起来,好整以暇地瞅着长孙祈沐脸上不动声色的僵硬,手下坏心眼儿地又动了动。 长孙祈沐脸上第一次显现出景染未曾见过的神色,只能用……微妙来形容。 她忽然别了别脑袋,阖眼低低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数日未见,我想和你……做一些亲密的事情,有何不妥?” “想和我亲密,自然没什么不妥。”景染怜惜般地将她捞了个舒服的姿势,似乎是践行一般,手下一面轻柔地抚慰起来,一面贴吻着她的薄唇含糊道:“不过,你可不是个实诚的好媳妇,方才明明还假正经地要我唱歌哄你睡觉的,是也不是?” “……”长孙祈沐静默了片刻,忽然翻身而上,撑在景染身侧,不欲答话般地低头吻她。 “不准乱动!”景染立时敛了脸上神色,强硬捞住她柔弱无骨的腰肢,将她重新放进了怀里。 想了想,又不放心般地拉开衣襟看了看她心口处的伤口。 长孙祈沐:“……” 景染让她避开伤口枕在左侧肩上,已经离开的右手索性拽住被沿儿往上拉了拉,含笑低头道:“不承认没得亲。” 亲密数次,两人早已熟悉如斯,景染一路轻松妥帖地将怀中之人仍旧不安分的手脚依次拿捏起来,空闲出一只手,有分寸地探进她的睡袍,有节奏地游走抚摸。 长孙祈沐垂眼看了看完美避开伤口,在胸前柔软处轻拢柔捏的手指,终于放弃般地窝进景染怀里,呼吸微乱地任由着她动作。 景染现下偏偏不放过她,并不进去,只是在外间勾挑撩拨着哑声道:“绵儿,你说,你方才是不是欲擒故纵?” “是又如何?”长孙祈沐尽管轻轻隐忍地吸着气,还是凑近景染的锁骨吻咬了一下。 景染极轻地“嗯”了一声,不似应声,倒像是同样情动难抑时地低低轻吟,她敛了敛眉睫,低眼轻垂,细细緻致地看过怀中之人微微泛粉起来的脸颊,脖颈,和纤透玲珑的锁骨…… “不如何,只是……”在足够轻暖温润的地方滑进去,两人同时低低细碎着吟嘆了一声,景染搂紧了长孙祈沐,低头吻咬着她的耳垂,微喘柔声道:“只是想起来,趁我如今失去记忆的这段时日,你百般欺负我的法子,嗯……可都是我从前,教给你的。” 长孙祈沐彻底将脑袋埋进景染肩窝,随着她的动作含糊低喘。 屋内早早点起的火炉微暖轻熏,将外间雨后的寒凉隔绝在外。 景染长久满足地轻吻着蜷缩在怀中之人的发丝,挪到她的耳畔柔声道:“再叫声师姐……我听听。” 长孙祈沐清透的凤目漾起温暖雾霭的波光,沁湿的长睫颤了颤,未曾吭声。 “嗯?”景染往外退了退,阖眼低声道:“喊不喊?” 她的柔软,她的宠溺,她不为人知的风情妩媚,她三世凉薄秉性下所仅有的微薄情意,都通通给了,如今妥帖拿捏着她的这个人。 所以还有什么不能给她,还有什么不能办到。 唇边勾起轻柔温软的笑意,长孙祈沐动了动薄唇,糯声道:“……师姐。” 景染眸色顿深,一直温柔细緻摩挲的动作陡然用力,深深地,纠缠着,探了进入。 …… 一念纵容,一晌尽欢。 待到并不长久地浅浅结束,怀中本就强撑着的人已经疲累难挨地睡了过去,景染低垂眼睫,扫过她心口前未曾触动的伤口,将人轻轻抱了起来。 看到屋内再次有人走动,青棠才微热着耳廓落在窗外:“少主。” 景染低头看了眼怀中人沉沉睡着的面容,偏头问道:“什么事儿?” “有两件事。”青棠透过窗影看到两人一站一抱的身影,连忙别开视线道:“第一,我们绞杀西延王康谷的二十万兵马并未得手,南疆的二公主叶瑰在关键时候突然也率领二十万兵马加入了战局,将西延王救了下来。我们折损了三万兵马,西延和南疆最终折损六万。” 景染虽然略有意外,不过还是点头道:“知道了。” 第282页 她原本的目的便不是插足战事,她想要的,不过是将怀里这个人顺利接回来罢了。所以不管是何人想要阻挠,她都分毫不会手软。 不过桐城的二十万兵马也不能白送给康谷做了下酒菜,所以她又出其不意地调动了长孙祈沐埋在边界的二十万私兵,对康谷双倍绞杀。 叶瑰的出现算是意外,不过在没有人领导指挥的一场交手下来,青越也算是小胜一场,并未亏损。 青棠见景染并没有特殊指示,便道:“第二件事,是我们截下了一只方才刚刚从玉柏坡飞过来的青鸟,它好似是来传信的。” 玉柏坡是乌荔和青越各自五十万兵马驻扎的大营,看来靳鞅,刚刚也醒过来了。 而她醒过来。 也便意味着——知道了自己所选。 景染看了眼怀中之人微微颤了一下的长睫,抬袖扫开窗户,眯眼看了过去。 青棠手上捉着的——是靳鞅的青隼。 而青隼脚下所坠——是她曾经送给靳鞅的及笄之礼,一枚红色的护身符。 这也是她送给靳鞅的——唯一一件东西。 她似乎还能想起来,多少年前,刚刚及笄不久的小师妹,低头将这个东西妥帖收进怀里时,眼角眉梢噙满的弯弯弧度。 如今在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之后,这个总归是承载了她一份情意的东西——终究还是退回到了她的手上。 景染唇角微抿,长久地将视线落在青隼的脚下,眸中情绪雾霭难辨,纹丝未动。 青棠显然也明白了靳鞅的意思,心下轻嘆地捧着青隼,看着景染出声道:“少主……” “将东西解下来,将青隼放回去。”景染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句,头也不回地抱着长孙祈沐走进了屏风后。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不会被咔咔,拜一拜,阿门 第124章 越帝驾崩 初秋, 近午的日光不似夏日般灼烈, 柔和地透射过浣纱格窗, 落在斑驳屏风上。 屏风后并不大的空间内, 水汽弥散,氤氲如雾, 蒸腾出霭霭的雪莲香,好闻至极。 景染直接抱着长孙祈沐一同跨进了浴桶内, 将人搂靠在身前, 低头撩起温水, 为她清拭着欢好后格外疲软的身子。 水声轻响,四下静谧。 景染手下不停, 动作轻柔, 看着长孙祈沐始终乖巧贴阖在眼睑下的长睫,平静低声道:“困了便睡罢。” 长孙祈沐沉默片刻,仍旧垂着头, 自水中轻轻攥住景染的手腕,轻声道:“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不曾有呢。”景染低笑了一声, 沾染了温水的手掌轻轻摸了摸怀中人的脸颊, 再次放软了声音道:“乖, 睡罢。” 长孙祈沐再不说话,任由着沐浴完毕,身子被轻柔地捞起来,擦干,妥帖换上干净轻软的薄衫。 景染抱着人重新回到床榻上, 将长孙祈沐轻轻放到里侧,自己贴着外侧躺了下去。 “不抱我么?”长孙祈沐轻声开口。 景染原本平躺的身子侧向里面,看着眼前如月般清华的人,轻笑道:“怕碰着你的伤口。” 从去冬的皑皑大雪,到如今萧瑟初秋,这个人因为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势,从未好全过。 “抱着我。”长孙祈沐再次开口。 “好。”景染往前凑了凑,将朝里侧躺着,微微蜷缩的身子,完整妥帖地契进了怀里,手臂轻轻环着她柔软的腰身。 日光逐渐高照,总兵府内却分外静寂。 不知过了多久,景染静静搂着长孙祈沐,眸色平静道:“睡不着的话,我便给你唱歌罢。” 长孙祈沐没有回话,呼吸轻浅可闻,直到景染轻轻唱起那首曾在青鸾背上听过的异族情歌,她陡然回身,将纤刃的薄唇轻轻贴上了景染微微开阖的唇瓣。 咸淡温暖的液体入口凝涩,景染探出舌尖点了点,低声道:“哭什么?” 没有应答的声音响起,无声无息的泪水却更加瀰漫积散。 景染忽然紧紧贴住长孙祈沐的额头,牢牢将她箍进了怀里。 分开的这些时日,她昏迷被带去岳麋山的日子,她醒来躲去云谷的日子,她没日没夜纵马赶向梧城的日子,她度过的每一个煎熬的日日夜夜,怀里这个人,又何曾比她好过过。 “我以为,你至少会恼我。”过了许久,长孙祈沐轻轻伸手环住景染,将头枕在她的肩膀上。 景染低头看着她,沉默不语。 “你知道你在岳麋山昏迷的那段日子,我在想什么?” 景染未曾回话。 “你知道你失去消息那几日,我又在想什么?” 景染仍旧未曾吭声。 “你知道你解开记忆那一刻,你住进靳鞅寝宫的那一刻,你应了她‘好’字的那一刻,我都在想些什么?” 景染忽然深深闭了下眼,“你在窥探我的心思。” “对,”无声无息的泪水顺着清透的脸颊长流而下,长孙祈沐忽然紧紧攥住了景染的衣摆,声音低哑如斯:“在这个世上,最难违背的是天命,最不可测的是人心。你往常为我所做的许多事情,俱都曾为靳鞅一一做过,这世上人人都说我心思深沉,沉到深海渊池里,可是就在我的枕边,在我的眼前,我竟然从未曾,真正窥破过你的心思。” 第283页 景染紧紧抿起了唇,一言不发。 “所以,倘若没有我不惜动用灵力,截你回来;没有我逆天改命,重来一世;没有我封住你的记忆,让我们从头来过;你是不是——便允了她。” “不会。”景染忽然深深吻住长孙祈沐,再次哑声道:“不会……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允了她。” 长孙祈沐沉默半晌,忽然笑了起来,“所以,你是不是也在窥探我的心思,也在算计我?” 景染搂紧长孙祈沐,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哑声道:“你说得对,这世上最难猜测的是人心,最难违背的是天命。我曾问过你三次,可会后悔,彼时想着,倘若我三世都逆不了这天命,待死前再问你三次,你也能原谅我。” 颈窝同样传来的潮意让长孙祈沐环住景染脖颈的手臂轻轻颤了起来。 “你方才说,我往常为你所做过的许多东西,俱曾为靳鞅一一做过,这却是不对的。”景染声音仍旧低哑:“至少这三声地‘可会后悔’,我未曾问过她。” 长孙祈沐紧紧搂住她,有些话,亲耳听到和心知肚明,到底差了一些东西。 “我以往惯常以为,倘若不喜欢,不爱,便要触之有距,退之有寸,也惯常是这样做。哪怕再凉薄,再寡义,也要这样做。” “可靳鞅总归是与我命脉相连的人,她因为我的牵连,已经在这个世上已经死了两次。我如何还能在她死前,说出那个‘不’字,让她难以瞑目。” 其实在彼时那样的情况,在还有一世未曾纠缠的时候,靳鞅如此问,又如何算得上不是在算计景染。 不过两人都未曾去开口猜测,长孙祈沐只是偏头贴着景染的脸颊,道:“所以你便算准了我,料定了我,会有办法让你不用允诺,不用还债?” “世世轮回,我亦没有办法,如何去算准你。”景染声音淡敛了下来,道:“彼时不过是想着,倘若当真到了下一世,到了再没有办法的那一步,就灰飞烟灭了,却又如何。” 长孙祈沐手臂陡然一紧,景染又道:“寻常人常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们在本质上,却又有何不同。我既然爱你,心下只有你,便永远都是你。这世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所有的泯然,大义,信诺,轮回;凡此种种,全部加起来,在我这里,也远远不及你一人。所以即便是言而无信,即便是欺天盗地,我都不会负了你,绝不会负你。” “所以我恢复记忆后,第一时间想的不是纠缠不休的天命,而是忽然有些庆幸,庆幸你逆天改了命,让我们还在这一世,还未曾到下一世。”景染低头笑了一下,往常敛着的情绪再未遮掩,完完本本的,释然开来。 “景染,”长孙祈沐紧紧贴着景染的脸颊摩挲了许久,偏头吻上去,微哑道:“我爱你。” 景染轻轻笑了一下,还未曾回应,长孙祈沐便偏身离开,低沉了声音道:“可是这种天命,它是强加来的,即便是生,是死,是纠缠不休,亦或转世轮回,它都未曾问过你我的意愿。它没有道理,它不公。” “所以即便不因为靳鞅,我也要逆天改命,重来一世。” “我不愿意你被左右,被推搡,被牵绊着走。我宁愿封了你的记忆,从头来过。” “我想你自己选,永远按着自己的心走。” “所以倘若是这般,完完全全由你所选,即便不是我,我也认了。” 景染心下忽然酸涩的厉害,比起这个人所做的一切,所承受的一切,这世间所有的东西,又有何轻重。 “少主!”窗外忽然又传来青棠的声音。 景染偏头看过去,没有吭声,伸手揉了揉潮湿的眼眶。长孙祈沐同样眨了眨雾湿的睫毛,两人一时都未曾应声。 “……”青棠只得硬着头皮再喊了一声:“少主,殿主?” 他虽听不清楚屋内的二人方才在说什么,但好歹是能知道二人并未曾睡着,而是清醒着的,所以一接到这个重要的消息,便思衬了一下来禀报了。未曾想……这怕不是又扰地不是时机。 …… “何事?”景染敛了敛嗓音应声,却是一开口仍旧沙哑异常。 青棠心道果然,顿时莫名地垂下头不敢往里看,一面心下想着殿主重伤至此,两人竟还如此节制不住……一面嘴上连忙禀报导:“刚刚传来消息,越帝驾崩了。” 景染忽然皱起了眉,偏头看向长孙祈沐。 长孙祈沐长睫黯敛,看不清眸中情绪。景染偏回头,对青棠道:“知道了,传令给裴劲松,近日不卸军甲,不换兵防,严密注意边境的异动。” “是!”青棠领了命赶忙离开。 景染素来对越帝无分寸好感,他的驾崩有之前一段时日的残喘拖延,如今也不算多为意外。而怀里这个人向来清冽凉薄,再加上老皇帝屡屡对自己动手,比之和凤皇后的几分母女之情,越帝实在微不足道。 但帝王驾崩,是国之大丧,即便越帝这一生再为父不尊,为君不仁,长孙祈沐终究是他的子嗣,继承了青越的国祚。所以怀里这个人,是无论如何都得回去主持丧事的,而如此一来,先皇驾崩之后的新帝登基便再难避过,即便再不愿坐上那个位置,如今也是走到这一步跟前了。 第284页 “原本还想让你卧床养个几天,现下怕是得一路颠簸了。”景染怜惜地亲了亲长孙祈沐的眉心,低头问道:“可是吩咐下去立即启程?” 长孙祈沐摇摇头,将景染往怀里拉了拉,“正式的疏函还得几日才能送过来,京中又有六哥在,礼部布置丧仪还需得一段时日,回去早了也无用,先住几日罢。” 景染还没说话,长孙祈沐便凑近,学着她平日里的样子,在她睫毛上亲了亲,轻声道:“你跟我一起睡。” 景染顿时好笑,怀里这个人,其实是在疼她这些日子日夜赶路,也未曾休歇过片刻。 “好。”景染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搂了个舒服的姿势,两人一同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还是让老皇帝领盒饭叭,毕竟饿了很久了,咩~ 第125章 双生之子 淡淡霜寒。 车身轻轻震晃, 景染将长孙祈沐捞在怀里, 手臂圈着她, 手中捏着一本话本子, 不时翻过一页,两人一同垂眼安静看着。 不过即使是在归途的路上, 也没有如此清闲的道理。除了边境每日定时送来的战报,朝中竟然也终于积压不了地送来了大批的奏摺。 景染听着罗曦的声音, 皱眉问道:“先皇殡天, 应当是罢朝的, 哪儿来这么多奏摺?” 罗曦想着只要是景世子和公主殿下在一起的时候,这二人就倦怠到好似生活在消息闭塞的蛮荒之地, 只能无奈道:“回世子, 即便罢朝,各地呈奏而上的紧急事务也是要处理的。之前公主虽一直在外东奔西跑,但也没有一日是清闲下来的, 跟上朝处理朝务没什么两样,只是近日才断了一段时间。” 景染顿时将怀里的人圈了圈, 冷淡道:“既然能断一日便能断两日, 拿下去, 她现下还得养伤,就得清闲着。” 罗曦:“……” 长孙祈沐却开口道:“抱进来。” 景染顿时竖眉。 长孙祈沐没看掀帘幕进来的罗曦,仰头搂住景染的脖颈道:“我的意思是你帮我批。” 景染眨了眨眼,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道:“后宫不得干政,你想那帮老头子弹劾我?” 长孙祈沐也眨眨眼, 道:“可是我如今跟你在一起,若是积压怠惰了朝务,你便算是魅惑了我的红颜祸水,那帮老头儿还是会弹劾你。” 景染:“……” “而且,”长孙祈沐又补充:“若是这样,外间便会开始流传我也是个没登基的昏君,你捨得天下这样传我?” “……”景染忽然乐了,将手中话本子包进长孙祈沐手心,扯过一旁的奏摺道:“我若是一国帝王,定是一个亡国之君。温香暖玉萦满怀,从此君王不早朝。” 长孙祈沐捏着话本子轻轻甩了甩,显然心情愉悦,她细细看着景染的眉眼,弯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十三年前平定西北动乱,集制兵权;十年前修复岭南洪灾,修堤筑坝;八年前江南革吏,寒门任贤;七年前隔治兰城鼠疫,使数十万人免遭封锁坑埋;三年前一夜暗杀北疆三十多名贪官,使得无人敢贪敢拿,让当年朝廷拨下的赈旱灾银粮,全部得以送到百姓手中;去年你回京前……” “好好好,打住。”景染原本一开始还稍稍有些诧然,极然后快转变成笑意,低头看着怀里这个人一一罗列,又见她大有不说完不罢休的姿态,才打断她的话头,低头吧唧一口亲到她的脸颊上,道:“我知道了乖媳妇儿,你这些年都一直悄悄看着我,如何能不知道我做了些何事。” 长孙祈沐扬了扬眉,显然是少有的显露出情绪的骄傲,柔声道:“除了这些民生民策,都是你一一传信给爷爷,以他之手呈奏所做的。还有江澄运河的举国扩幅,开工纳私,发展商航;越直道的开创修建,迅速集军运资,维护北疆稳定;整改土制,修建梯田……” “知道了知道了。”景染好笑地捏了捏长孙祈沐的脸颊,道:“以往还从未曾听过你一次话如此多,再说下去,我可快要成被供起来的千古名君,流芳百世了。” 青越数百年来,一直内斗不断,勛贵连横,国力早已大不如前。她自小便知道那个臭老头之所以还留在青越,就是惦记着这是她祖母的家国,不愿让它衰败消亡。所以她当初做这些的时候,并不是冠冕堂皇地为了黎民百姓,为了江山大义什么的,她只是简单地因着那个臭老头和祖母的缘故罢了。 “我的女人,本来就是极好的。”长孙祈沐薄唇弯弯地抿了抿,将景染闲余的左手握进了手心。 景染勾起嘴角,低头浅浅吻了她片刻,音色沙沙道:“你也是我的人。” 长孙祈沐又去勾景染的脖颈的手臂被拿捏住,景染捉着笔好整以暇道:“不过你的女人可不想当红颜祸水,现下须得好好批奏摺了,你不要魅惑我才是。” 长孙祈沐忍俊不禁,收回手,自己安静地看起话本子,嘱咐道:“都听景世子的,不过你不准模仿我的字迹,就用你的字。” 景染顿了顿,看着笔尖儿下的朱红字迹,乐道:“我还偏要用你的字迹,我要偷偷做王背后的女人。” 第285页 长孙祈沐也乐了下,从话本子上挪开视线,看着景染状似无奈道:“好罢好罢,左右我们现下成婚了,是为一体,是一样的。” 景染没转头,挑挑眉,不置可否。 其实她何尝不明白怀中这个人的心意,不过有些东西,诸如天下人怎样看待她,她是当真不甚在意。更何况有些麻烦,还是能免便免了。 一日时间,匆匆而过。 傍晚用膳的时候,被景染打发回德钦王府传信的云灵竟然又跑了回来,一落上桌便用蜡红色的小尖嘴去啄杯里的酒液。 “你怎么又跑回来了?”景染放下筷子,亲昵地弹了弹它的额头,“调皮。” 云灵将小脑袋搁景染掌心蹭了蹭,才转头对着长孙祈沐啾啾啾啾了一番,长孙祈沐原本含笑的神色顿时古怪起来。 景染挑挑眉,看了眼云灵又看向长孙祈沐,问道:“它说什么?” 长孙祈沐想了下,垂眼看向云灵,道:“你再说一遍。” 景染:“……” 云灵好似有些不高兴,碧绿色的眼睛转了转,又极快啾啾啾啾了一遍,这次好像说地更久。 长孙祈沐眼角抽了抽,安抚般地摸了摸它,抬头对景染意味深长道:“它说,娘有身孕了。” 景染:“??!” “还说是姜柏奚的嘱咐,让爹和娘现下就留在德钦王府,封住消息,不要外传,所以爹和娘才派了它来传信。” “……”景染缓了好一会儿,脸色才从乍然的讶异转换为……古怪。 长孙祈沐面色已经恢复过来,捏了捏景染的脸颊,好笑道:“回神了,毕竟娘还年轻,爹又刚解了王蛊,有身孕是正常的。” 景染也到了眼角抽了抽的一步,然后眯眼道:“前世的时候,娘最后怀了身孕么?” 长孙祈沐也眯了眯眼,敛声道:“至少前世这个时候,是没有的。之后有没有,我们也未曾看到。” 景染声音沉了下来,抿唇道:“也就是说,这一世,也许很多东西都提前了。” “别多想。”长孙祈沐立即将景染的手攥进手心紧了紧,眯眼看向窗外西北的方向,“还有很多事情也推后了,比如前世的这个时候,末歌的身份已经大白于天下,不在姜柏奚身边了。” 景染忽然想到了什么,摸在云灵脑袋上的手掌用力了几分,同样转头看向甘丘京城的方向,道:“所以现下这个孩子,来得很是时候。” 长孙祈沐没吭声,很多时候,时机都是相对而言的,但有些原本就要发生的事情,无论是趁了什么时机,总归都改变不了。 深夜的甘丘皇宫万籁俱静,因着气候迅速冷寒下来的缘故,更显萧瑟。 往常在甘丘皇宫畅行无阻的人第一次被拦在宫外,末歌抿了抿唇,直接自马背上飞身而起,跃向宫墙。 暗夜里极快有层层叠影的隐卫倾身而出,将闯宫的不速之客挡在眼前。 末歌只顿了一瞬,袖中短刃脱鞘而出,闪身而上。 半个时辰的时间,从宫墙跃进皇宫,再从皇宫一路到了长安殿殿外,挡在眼前的最后一个人——是蓝歌。 连日不下马背的往返奔波,再加上一路闯过来的内力消耗,让眼前之人看起来好似下一瞬就要倒下。蓝歌向来冷硬的面庞几不可闻地动了一下,看着末歌苍白的脸色和轻颤的手臂,面无表情地握剑往身侧退了一步。 末歌唇瓣动了动,哑声道:“多谢。” 夜色阴霾,杳无星辰。 姜柏奚负手站在大开的窗户前,隽直的背影清傲冷冽。 末歌站在门口看了她许久,忽然抬步,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本太子竟从不知道,你武功如此之高,连闯进长安殿来,也是易如反掌。”姜柏奚没回身,飘零在夜色中的声音有些恍惚。 末歌脚步顿了一瞬,沉默地走到她身后,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试探地伸手,自后将姜柏奚搂进怀里,贴着她的脸颊哑声道:“站在这里做什么,脸都冻凉了。” 姜柏奚没有动作,任由她抱着,看着无边夜色,眉目低暗道:“自然是站在这里,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末歌抿了抿唇,喑哑道:“阿奚,我不知道……” 姜柏奚忽然转身,桃花眼眯起,细细打量着末歌的五官,嘲讽道:“靳长公主手眼通天,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嗯?” 末歌喉咙动了动,忽然没了声音。 “若不是十六年前,晏姨生你们那一晚,双生子相携下凡,却只能保其一的星象。其实现下乌荔真正的长公主,和应该继承皇位,与我为对手的人,都是你罢——靳靺。”姜柏奚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人,淡淡掀唇。 “我不会与你为敌。”末歌在姜柏奚深不见底的眼中再也看不见分毫往日的熟悉,她不愿再看般偏了偏头,低声道。 “那你到我身边来是做什么。”姜柏奚眸中深暗一望无际,在末歌要开口的时候声音忽然暗沉了几分,冷声道:“别跟我说你在进宫前,我救你的那一次你便喜欢上我了,你既然跟她同胎双生,也是天生继承了灵力,通灵禀赋,有着上一世记忆的罢。” 第286页 末歌不答话。 “所以在十年前,我在你眼里不过是个孩子,你会爱上我?”姜柏奚的声音无波无澜。 末歌没有反驳,姜柏奚又道:“所以哪怕之后,我长一岁,你也会长一岁,我在你眼里永远都只是个孩子罢。” “你不是孩子,”末歌抬眼看着姜柏奚,声音极哑道:“你不一样。” 姜柏奚嘴角勾出一点凉薄的笑意,自怀中掏出了一枚血红色的玉珏,低头面无表情地摩挲了一下,“再不一样,也重不过你的皇姐罢了。” 末歌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眼泪突然间掉落而下,低头哑声道:“阿奚,这是最后一次了。” “是么?”姜柏奚将玉珏放进她的襟口,平静道:“可是我不想再互相试探了。” 末歌身子一颤,忽然抬手去搂她,姜柏奚没有退身,轻飘飘抬袖,泛着冷光的短剑稳稳抵上了末歌心口。 “是你不要的。” “我没有不要。”末歌低头看了一眼,固执地伸手去抱姜柏奚。 噗嗤一声,姜柏奚手中的短剑分寸未挪,稳稳刺进末歌心口,开出大朵鲜红的血花。 殿内忽然响起一道轻嘶声,姜柏奚眸色平静地开口道:“洗好了就滚出来。” 末歌身子忽然狠狠一颤,抬眼看向殿内,金丝的暖帐屏风内,一袭轻袍缓带,发丝湿缕的人,正一面打理着腰间系带,一面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阿奚……”心口处疼得厉害,末歌抬手去摸,只能摸到一把冰凉的短剑。 窗外有风,带着浓郁到化抹不开的凉意一同吹进屋中,冰凉刺骨,一如人心。 花青墨眼底泛起几丝迷离与悲悯,微微低头看着末歌挑眉道:“泼猴子,好不容易养大的花花,当真就给辣手摧了?” 姜柏奚面无表情地眯眼道:“永远都养不家的白眼狼,本太子还留着做什么。” 末歌低下头,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她颤抖着手攥紧姜柏奚的袖摆,沙声道:“……养得家的。” 姜柏奚没说话,骤然抬手,自末歌心口抽出短剑,利落地将袖摆割裂而下,对窗外扬声道:“蓝歌!” 蓝歌飘身落进殿内:“太子!” 姜柏奚将短剑凌厉甩定到他脚下,冷声道:“再有一次,你跟着她一起滚。” 蓝歌脸色一白,垂首应声道:“是。” 姜柏奚骤然转身,看向窗外,冷声下令道:“将她扔给乌荔埋在皇宫的暗桩,再将她的身份公布天下。” “是!”蓝歌看着姜柏奚冷硬的背影,抿唇接旨,将胸前已经被鲜血染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的末歌拎了出去。 “花青墨接旨!”姜柏奚继续沉声开口。 “臣在。”花青墨敛起情绪,恭敬垂首。 “即日起,带领皇室隐卫和你的乌衣骑,全力截杀乌荔长公主,沿途清除乌荔隐埋在甘丘的所有的势力和接应暗桩,一律拔除干净,杀无赦!” “臣领旨!” “自此之后,我要甘丘再没有别国的分寸势力潜留。” “臣领旨。” “领旨了还不快去!”姜柏奚忽然转回头,对着花青墨踹出一脚。 花青墨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呲牙咧嘴地无奈道:“我回来陪你撒气打了一天一夜,这遍体鳞伤的淤青可还没消。” 姜柏奚没有任何笑意地勾了勾嘴,再次毫不留情地踹出一脚,挑眉道:“你以为皇夫是好当的?” 花青墨呕了声,拍了拍锦袍上的脚印转身往外走,翻着白眼儿道:“你当本将军愿意当你的皇夫。” 姜柏奚看着他的背影洒脱走出殿门,收回视线,重新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无边夜色。 第126章 祭拜祖祠 仅仅两日, 由甘丘京城掀起的风暴, 伴随着乌荔深埋长公主为暗桩的消息再次譁然天下。甘丘举国上下一心, 铁血手腕全面肃清, 短短一月内,将乌荔建国四百余年来, 于甘丘长久布置的暗桩势力掀翻一空。 景染合起手中密函,面色有些不好地倚靠在车壁上, 敛眉沉声道:“末歌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后, 甘丘便再容不下她了, 她还如何再回到姜柏奚身边。” “别多想。”长孙祈沐将景染手中的密函抽出,扔到桌角, 道 :“姜柏奚看似张扬, 实则做事最有分寸,最会给自己留后路。” 即便如此,在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的情势下, 任是局外的她,也看不清她们两个未来的路在哪里。 景染按了按眉心, 伸手将长孙祈沐捞进怀里, 下巴挨着她的额头不再说话。遑论姜柏奚, 她和怀里人的未来又在哪里,她又还有多长时间的命,去谈未来。 甘丘的全面肃清并未遭到乌荔势力的大范围反扑,青越也未曾受到两国暗中较量的影响。景染一路上大多时候都在批阅没完没了的奏摺,深切感受了一把长孙祈沐不愿坐上那把椅子的心情。除此之外, 她大多数时间都是搂着怀里的人,两人抱在一起说话补觉。 十日之后,马车到达青越京城。 犹记得大半年前她从岳麋山回京的时候,青越京城繁华如斯,往来人流络绎不绝。而如今,城门紧闭,街头萧瑟,城楼上守城的士兵,人人手臂上繫着一条白布,面上表情分外凝重肃穆。 第287页 景染刚刚放下帘幕,城门便自内迅速打开,守城士兵通通跪倒在地,叩首行礼道:“皇上!” 马车帘幕又重新掀起,景染的声音应声传出,“你们喊什么?” “回景世子,右相于半个时辰前遵先皇遗嘱,在朝阳殿前宣读了遗诏,遗诏言:先皇一生兢兢业业,唯图江山稳固,后继有人,知九公主之大孝,因此传位于她,令其不必守孝守灵于堂前,待遗诏宣读之时便即刻登基!” 长孙祈沐神色淡淡未曾说话,景染倒是忽然被气笑了,老皇帝汲汲一生倒是真的,死前也放不下他惦念了一辈的江山基业,宁肯违背祖宗礼法,也要把长孙祈沐捆绑上那把椅子。 而且这遗诏早不宣晚不宣,偏偏掐在她们进京前半个时辰昭告天下,还真是把控地好得很。 不过怀里的人面色过于淡然了,景染想了想,低头问道:“是不是提前知道遗诏的内容?” 长孙祈沐摇摇头,清风霁月道:“提前知道了也不做什么,我若是感兴趣,将遗诏内的内容换一番都可以。” “……”景染忽然乐了,想来也是,这个人如何是那么好被算计的。她抬指弹了弹长孙祈沐的额头,低头看着她道:“你不是不愿登基,如今这份遗诏一大白于天下,你该当如何?” 长孙祈沐搂了搂景染的腰,将整张脸都埋进她怀里,瓮声瓮气道:“不如何,既然遗诏已经大白于天下了,那有些原本早该大白于天下的事情,也该大白了。” “你是在绕口令不成?”景染刚刚好笑地歪了歪头,便忽然想到什么般停住动作,低头问道:“什么该大白于天下的事情?” “爷爷的身世,祖母的身世,姜柏奚的身世,都该大白于天下了。” 景染眯了眯眼,“你准备让青越与甘丘合併?” 长孙祈沐没说别的,只是道:“姜柏奚是青越和甘丘的正统嫡系皇嗣,名正言顺。” “合併之后呢,你准备做什么?”景染又轻声问。 “自然是好好陪你。”没有半分犹豫的声音。 景染一言不发。 长孙祈沐难得嘆了口气,从景染怀里抬起头,捏着她的脸颊柔声道:“青山绿水,泛舟碧湖,逍遥自在,你不愿意?” 景染仍旧不说话地看了长孙祈沐半晌后,忽然同样伸手捏住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我自然愿意得很,不过绵儿,你当真是如此想的,嗯?” “我比谁都想。”长孙祈沐一避不避地回望进景染的眼底,动了动喉咙,重复道:“倘若可以,我比任何人都想。” 景染忽然抬手蒙住她的眼睛,低低俯身,在她眉心吻了一下,声音极低道:“你若当真想,便可以。” 长孙祈沐长密的睫毛蜷在景染掌心颤了颤,两人不再说话,待马车停在宫门口时,一同下了车。 宫门口挂起了高高的白帆,守宫门的士兵亦是人人素缟,面色凝重。长孙祈沐未曾开口,面无表情地牵着景染的手,两人一路走到了朝阳殿。 眼下刚刚入秋不久,气候不冷不热,倒是没太苦到黑压压一片的跪丧之人。 景染目光从满朝文武,后宫嫔妃,和一干皇嗣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定在朝阳殿内的金丝楠木棺上。 里面那个人,她曾排斥过,厌恶过,憎恨过,但终究因着身边人的关系,也曾出手保过他的命,如今他汲汲营营的一生结束了,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随着二人来到,妃嫔哭丧的声音顿时洪亮起来。长孙祈沐目光只淡淡在棺木上扫了一眼,便拉着景染径直进了内殿,未曾扫向跪地的众人一眼。 内殿之内,一身丧服的长孙祺泓,手上拿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正和面前的左右相几人说着什么,见到长孙祈沐进来,几人同时跪地行礼,“参见皇上。” 长孙祈沐目光在长孙祺泓,左右相,文渊侯,武安侯和顾景舟身上一一看过,没有开口让他们起身,而是忽然道:“你们知道这声皇上喊得是谁?” 左右相几人脸色微微变了变,右相看了眼长孙祺泓手中的遗旨,抬头道:“皇上,先皇遗旨在此,言……” 长孙祈沐未等右相说完,便打断他的话,道:“都起来。” 左右相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长孙祺泓和顾景舟面上没有多余的神色,几人一同站起身。 长孙祈沐当先拉着景染抬步往外走。 “皇……” “喊什么,跟上来。”长孙祈沐偏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 景染微微侧目,眼角抽了抽,身边这个人倘若正经起来,真是再唬人不过。 几人连忙跟上,看着长孙祈沐散发着无边清冽的背影,想要开口问的话顿时咽了下去。 宫内一路挂满了白帆,入目萧瑟,安静异常。景染跟着长孙祈沐走了一会儿,看着四周眯了眯眼。她虽自小未曾进宫几次,但当初趁住在宝香宫救治荔贵妃那几日,将青越皇宫除了流云殿的大小宫殿全部摸了个遍,所以眼前这条路,只通向一个地方——皇宫的祠堂,也是历代青越帝王的祖祠。 左右相几人面面相觑,来到祠堂门口,长孙祈沐清声道:“开祠堂。” 第288页 “皇上!”右相骤然站出来,拱手凝神道:“宫内祠堂历来无大事不得擅开,敢问皇上以什么理由开祠堂?” “开。”长孙祈沐再次吩咐了一声,才转头看向右相,又一一看了遍眼前的几人,平静道:“世人都知,青越有一王二相三诸侯,而你们为何为帝王臂膀,青越肱骨,外人不清楚其中隐秘,你们自己心下该是有数的。” 一直面色淡然的长孙祺泓和顾景舟微微讶异了一瞬,其余四人更是脸色骤变,极其隐晦地看了眼长孙祈沐身边的景染,不敢肯定道:“皇上……” 长孙祈沐未曾再跟他们打哑谜,转头看着已经自内打开的祠堂门,面无表情道:“请族谱。” 祠堂内长年专门负责把守看管族谱的暗人,闻声自内缓缓现身,双手捧着一本厚重的灰色卷籍,站在门口,对着长孙祈沐一言不发地弯身行礼。 皇室的祖祠,是宫内数一数二的重地,除了层层隐卫和御林军之外,自然也有高人把守。而这个人,穿着一身同样灰色的长袍,长须拖地,下盘却稳健至极,可见武功高绝。景染当初探到祠堂的位置,却未曾能悄无声息的潜进去,就是暗中受了他的阻挡。 左右相几人再不抱侥幸,察觉到长孙祈沐的意图后,齐齐跪地道:“皇上,不可!” 长孙祈沐牵着景染的手,头也不回地道:“于明,她是我明媒……是与我明媒大婚了的,于暗,你们心中清楚她的身份。所以我要带她入祖祠,现下可还有不妥?” 古人多重仪式,倘若是明媒正娶的大婚,都是要入祖祠跪拜,请见列祖列宗的,是为再郑重不过的规仪。 左右相几人看了眼长孙祈沐不容反驳的身影,又看了眼祠堂内暗人手中的族谱,再不言语。 长孙祈沐也不再说话,拉着景染,光明正大地抬步走了进去,在她们身后,大门无声关上。 殿内光线陡然变暗,长孙祈沐握了握景染的手,安抚道:“只是想带你进来拜拜祖母,很快就出去。” 原来这里也供奉了她祖母的牌位,如此一来,她祖母的尸骨想必也是入了长孙氏的皇陵。 “我还以为你方才便当真要公布天下了。”景染笑了一下,看向侧前方缭绕在香雾中的层层牌位,问道:“他们几人都知道皇室的秘辛?” “青越的肱骨不光是个名头。”长孙祈沐点点头,拉着景染向内走,道:“方才一是想吓吓那几人,二是想光明正大带你进来,第三,隐瞒了数十年的事情,总是要再见天日的,先让他们心下有个底。” 长孙祈沐话落停下脚步,拉着景染转过身子,景染看向面前,正是她祖母的牌位。 脑中忽然响起年幼时臭老头曾对她说过的,德钦王府的人死后葬于青山,不设牌位。其实那个老头子当初是没有办法,只能任由她祖母的尸骨入了长孙氏皇陵,任由她的牌位摆在了皇宫的祖祠罢。所以才甘愿继续留在青越数十年,留在离她祖母最近的地方。 长孙祈沐亲自上前执起两炷香点燃,递给景染一支,两人一同跪下叩拜了三次,起身离开了这里。 祠堂外的几人仍旧留在原地,长孙祈沐扫了一眼,下旨道:“先皇殡天,遵照遗旨封六皇子长孙祺泓为怡王,暂掌一应丧宜事务。” “臣领旨。”长孙祺泓朝前走了一步,微微颔首。 长孙祈沐只吩咐了这一句,便拉着景染头也不回地出了宫,一路畅行无阻。 重新坐回马车后,景染看着窗外道:“去哪儿?” “回府。” “德钦王府?”景染挑眉。 “回我们的府邸。”长孙祈沐纠正了她一句,笑道:“再者,德钦王府和九公主府如今已经相通了。” “你这小贼,先前背着我偷偷在墙上开门。”景染也笑着颳了刮她的鼻子,忽然看着她的五官微妙道:“按照血脉说来,我们两个竟还算是一祖同宗?” “四百年前的一祖同宗,如今早就淡了。”长孙祈沐不以为意,将她的手包进手心,道:“你现下应该想的是娘肚子里面怀的那个,那个才是和你同一血脉。” 景染闻言顿时“嘶”了一声,翘着眉梢道:“所以那段时日大婚的是我们,有身孕的却是那个死女人?” 长孙祈沐:“……” 哈哈哈。 景染欣赏了一眼长孙祈沐古怪的面色,一脸正经地靠在车壁上不再说话。 过了许久,长孙祈沐才幽幽说了句,“……我看真正的神棍不是慧忍大师,而是我的乖媳妇儿你才对。” 神棍就神棍,景染反以为荣地挑挑眉,拉着人跳下马车,径直跑向了西棠院。 离院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有隐隐熟悉的声音大大咧咧地传了出来,景染和长孙祈沐对视一眼,飞快走过去,抬脚跨进了屋门。 和往常没什么二致,穿着明黄色骚包衣物的人,闻声转身看了二人一眼后,十分冷淡地又转了回去,重新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云倾棠的肚子。 景染顿时竖眉,走过去将她推到一边儿,也低头盯向云倾棠的肚子,嘴上却道:“你个臭丫头,怎么在这里?” 第289页 姜柏奚:“……” 作者有话要说:  不方方,都是he。姜柏奚那么神棍,我怎么捨得【滑稽】 第127章 开闢异世 “娘有了身孕不能奔波, 我跑来看她有什么奇怪?”姜柏奚翻了个白眼儿, 盯着景染伸手把脉的动作, 道:“怎么样?” “正常。”景染收回手, 神色凉凉,睨着云倾棠道:“不过恰好是我成婚那几日怀上的。” 姜柏奚:“……” 云倾棠:“……” 长孙祈沐见她又提起, 不由上前默默掐了一下她的腰。 “我自然知道正常,我手下的人还不至于连个脉都把不了。”姜柏奚半古怪半微妙地瞅着景染, 道:“我是问怀的是男是女?” “现下脉象不显, 还把不出来, 得再等两三个月。”景染垂眼,仍旧看着云倾棠的肚子, 不知在想什么。 姜柏奚皱了皱眉, 和她动作一模一样,表情颇有些嫌弃道:“可千万别是个臭小子。” 云倾棠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景逸额上的青筋也跳了跳,望着两人, 嘴角微动了半晌,才将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还是长孙祈沐觉着这样下去不行了, 于是走上前来, 一手一个将她们扯离了云倾棠面前, 解放了她的肚子。 云倾棠顿时感激地对长孙祈沐眨眨眼,长孙祈沐刚回以半个微笑,穴道便猛然被点住,站在原地一动一动。 屋内静默了一瞬,姜柏奚一脸诧异地转头看向景染, 问道:“你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景染反问。 “别说是来看娘的鬼话,”没等姜柏奚开口,景染又打断她的话,看着长孙祈沐眯眼道:“是她传信让你来的罢?” 被猝不及防点住穴道的长孙祈沐凤目动了动,宛若幽潭地回望进景染眼底。 姜柏奚一时沉默,未曾开口。 “是让你来见我最后一面,还是接手之后的事务?”景染又问,看着姜柏奚不开口的样子,转向景逸和云倾棠,平静道:“你们两个也是知道的罢?” 景逸同样未曾说话,云倾棠抿唇看了景染一眼,张了张口,声音有些低道:“你虽然是我们的女儿,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但是我和你爹俱都心下清楚明白,你的身世特殊,并不是寻常人。” “神祇一族神秘不可莫测,我这些年为了你爹所中之蛊,虽然竭力探寻了几近二十年,但仍然对它一知半解,所以——”顿了顿,云倾棠抬眼,继续低声道:“爹和娘分寸都帮不了你,但是我们清楚,沐儿待你之心这世上再无人能及,她是真的对你好,我们是信她。” 景染沉默了一会儿,好似想开口又不知说什么,最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长孙祈沐打横抱起,对姜柏奚道:“跟我来。” 姜柏奚神色算不得好,看了景逸和云倾棠一眼,抬步跟了出去。 景染径直走向九公主府,一路上都未曾开口,姜柏奚看着她方圆十里,生人勿近的背影,不由翻了个白眼儿。 将人弯腰放上软榻,景染居高临下看着长孙祈沐,轻声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你不该不跟我商量。” 长孙祈沐眸中氤氲起深邃的色泽,景染静了片刻,又点头道:“对,即便你跟我商量了,这条路我也不会同意。” 姜柏奚:“……”说什么东西。 “所以——”景染抿了下唇,忽然直起身子,再不看长孙祈沐,抬步朝外走。 姜柏奚撇了眼景染的背影,又看向长孙祈沐。 “不必看了,这是神祇一族的点穴术,你解不了。”景染走出门外,正午明媚的阳光均匀打下,却仍旧照不暖她身上的濯凉。 “出来。”景染又出声。 姜柏奚从长孙祈沐脸上挪开目光,走了出去。 “她跟你说,只有这一种办法?”景染见姜柏奚出来,偏头看了她一眼,继续抬步往外走。 姜柏奚跟上去,忽然有些恼怒道:“难道还有千千万万种不成?若当真有那么多办法,你们还会死了两世?” 景染又偏头看了她一眼,认真道:“不管她是怎样告诉你的,但是神祇一族的少主是我,以你的聪明当该明白,总归有些东西,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她不知道,靳鞅亦不知道。” 姜柏奚眯了眯桃花眼,好似在思衬着景染是不是在说什么鬼话。 景染瞥了她一眼,沉静道:“我虽未曾跟你详细说过神祇一族的事情,但你应该知道个大致。” 姜柏奚没说话,静静听着。 “神祇一族存在了千万年,是在这世上繁衍了最久的种族。它在外人眼里确实神秘莫测,不可捉摸,甚至很多人捕风捉影,却根本连它真正的所在地都摸不清。” 可不是摸不清么,拜了那本话本子蒙蔽世人的福,很多人终其一生,连云水涧都未曾摸进去过。 “所以传到如今,不仅外人难以窥清它的面目,很多东西,就连我们自己也都已经不清楚了。”景染声音低了下来。 姜柏奚抿抿唇,没有发言,神祇一族确实太过神秘,但有些东西诸如灵术,也确实太过违背常理,可它又真实存在,不受着任何掌控。 第290页 “她当初虽和那个臭老道一起封了我的记忆,但所用的手法总归是神祇一族的灵术。我是神祇一族的少主,体内天生继承的灵术本源,强过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景染抬起眼,又道:“所以,这种灵术本源,总归会压过封印我记忆的灵术。通俗些来说,就是即便我的记忆不专程去解开,我也会一点一点想起来,就是会花上漫长的时间,又很零碎罢了。” 姜柏奚好似想到了什么,还没细想,景染便直接点了出来,道:“前世今生,我是因为这种没有道理的天命死了两次,那是因为我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哪怕死,我也不会跟靳鞅在一起。” “我两辈子都未曾做过的事情,在住进乌荔皇宫后,自然也不可能做。”景染温声下结论道:“所以,当初你们第一次闯进乌荔皇宫未曾带走我后,她百般的找茬阻挠,自然也不是担心我睡上了靳鞅的床。” 姜柏奚本就聪明,瞭然地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是她担心你当时已经想起了什么,所以非要留在靳鞅身边,用你的方法解决——”好像不知道怎么形容,姜柏奚顿了一下,措辞道:“解决绑着你和靳鞅的东西?” 景染又沉默下来,姜柏奚刚刚舒展的眉头重新皱起来,瞪眼道:“你这么一看就不靠谱的样子,刚才唧唧歪歪半天又是在说什么?” “她给你说的就靠谱?”景染回看了姜柏奚一眼,伸手推开了面前的殿门,姜柏奚跟进去扫了一眼,排排木架罗列整齐,正是当初长孙祈沐抱景染进来的储物殿。 景染扫过那把仍旧在木架上搁置的,她前世所用的短剑,将目光定在了屋角一尊巨大的塑像上,看了片刻后,扫袖掀开了遮在她脸上的丝光锦。 塑像本就传神至极,栩栩如生,她遮掩在丝光锦之下的五官更是潋滟绝色,嘴角微微勾起,是一种绝然不同于姜柏奚的张扬和洒脱。而即便只是一尊塑像,她所散发的强大和自信,也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 姜柏奚屈指可数地真心点头赞嘆了一句“天人之姿”,然后偏头道:“你家木头儿金屋藏娇?” 景染没接她的话头,而是温声道:“她是神祇一族第三十二任掌神殿殿主,颜潋。” 姜柏奚敛了面上惯常不正经的神色,看着塑像,好像在考虑要不要上去拜一拜。 景染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又道:“她也是在我之前,神祇一族唯一一个灵术大成的人。” 看姜柏奚好似不太明白的样子,景染解释道:“神祇一族分少主,神女,和掌神殿殿主三脉,共同天生继承灵术本源。但灵术再神秘,它也是一种术法,可以后天修习增进,能够大成者,才真真正正拥有开闢时空,通天彻地之能。” 姜柏奚点点头,桃花眼闪了闪,道:“你如今大成了?” 景染仍旧没接话,只是沉声道:“即便能开闢时空,通天彻地,可神祇一族总归是存在在这个世上,而不是异世,不是其它任何,别的地方。” “同样,我和她亦是这个世上的人,原本就不属于她告诉你的异世,又如何去到那里,好好活下去。”景染看向姜柏奚,压眸道:“你该知道,万事万物,都自有其规律和平衡,如若打破,会发生什么,没有人可以预料到。” 姜柏奚沉默下来,景染又看向高大的塑像,一字一句道:“就如同四百年前的掌神殿殿主潋滟,纵然最后再无办法,选择殊死尝试,开闢时空,带着晏炎去了异世,可她们之后如何了,谁都不知道。” “而那个异世,便是我前世死了之后,她送我所去渡劫的地方。”景染眸光变得恍惚和渺远。 姜柏奚显然不知道这一茬,诧异了半晌,看向景染问道:“你不是说灵力大成者才能够开闢时空,她如何送你去?” 景染指了指眼前的塑像,道:“灵术既然是这个时空的东西,颜潋走后自然留下了已经大成的灵术本源和一部分灵识,就存于这尊塑像内。” 姜柏奚瞭然,点点头,忽然有些唏嘘,咕囔道:“那个木头儿人果然心思深沉,沉如无底深渊,一早就将你……” 景染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是正是因为她已经被送去尝试过了一次,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知道了这样会如何,才不能同意这种办法。 因为没有人知道,她最终,是如何回来的。 也因为,她们归根结底,不属于那里。 景染再次掀袖,将丝光锦重新盖上了颜潋的脸,抬步朝前走。 姜柏奚偏头看了一眼,跟上问道:“做什么?” 景染凭藉记忆,分毫不差地走到当初存放天地真经的木架前,毫不意外地看着木架上已经空空如也的格子,平静开口道:“在你那里罢?” 什么佛门古籍,明明就是神祇一族开闢时空,通往异世的灵术术法卷籍。 姜柏奚扫了一眼木架其它格子内的卷籍,自然清楚了这个架子是用来存放什么的,终于不再掩饰,牙疼地翻着白眼儿骂道:“真是什么样的人进什么样的门,你们两个一模一样的心思深沉,狡诈若狐!” 景染不置可否,眯起眼,好似在回忆一般。何止狡诈若狐,如果当初不是靳鞅自伽龙寺取走了这本东西,她现下根本都无从知道它的存在。而当时,她从甘丘回来后随意想起问到的时候,那个人的反应可谓是再自然不过。她是一早便算好了自己一定会问起,又知道如果是遮掩的话,反倒会让自己起疑。于是便一早提前故意将它折损成了破旧不堪的样子,既让自己顺势自然地看到了,却又无法翻开去具体查看。 第291页 而且当初那个人可是一脸正经地解释,这是什么上古经籍,拿着倒读可以洗涤心灵…… 想到这里,景染顿时也是又莞尔又微妙地弯了弯嘴角。 不过她看起来丝毫并不介意姜柏奚在咕哝什么,只是微微低头,伸手道:“拿来。” 以那个人对自己的了解,既然瞒着她,就必然是知道她一定不会同意去异世的这个办法,也一定知道青越藏不住自己要找的东西,所以索性便将它放到了姜柏奚那里,自然是上策。 姜柏奚看了景染一眼,摇头正色道:“你也说了我并不熟悉神祇一族,所听到的东西都是你们各自要让我听到的,也就是片面之词。你们既然意见不统一,我又无法真正衡量其中利害,自然不能偏信任何一个,东西便不能给你。你若不愿意用这个方法,便应该去找她商量,而不是单一地强制性决定不用它。” 景染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想了想,收回手,忽然勾起嘴角道:“既然这样,那我便不强迫。不过你这算是帮了她一个忙,那我呢?” 姜柏奚心下忽然泛起不妙的感觉。 景染将她骤然蹿起,意图逃跑的身形轻松扯了回来,面无表情地眯眼道:“你是我妹妹?” 姜柏奚一个白眼儿翻上屋顶,佯装恼怒,语气不好地认栽道:“你让我做什么?!” “做你该做的。”景染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笺举到她面前,纸页通体馨香,正反两面都印有淡淡的粉青色花瓣。 这种纸,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会用。 姜柏奚只看了一眼,便淡淡眯起桃花眼,面无表情道:“她给你传的信?” 景染看着她的神色,摇摇头,“是我先给她传的信。”顿了顿,道:“你该知道,她和靳鞅同胎双生,也是神祇一族的人。” 也就是说她也知道一些连景染都不知道的东西,姜柏奚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倦声道:“我还真知道的不久。” 景染默然了一瞬,将信纸塞进姜柏奚手里,低头看着她道:“那你总归也知道了,当初晏姨生她们两个那晚,靳鞅的师父就于殿外,给彼时的荔帝进奏解析了当晚的星象。说一山不容二虎,二帝星相携下凡,将来必生内斗,是为不祥,只能保其一。” 姜柏奚沉默,景染又道:“所以即便当时早早便诊出了晏姨肚里怀的是双生子,为她们起好了名讳和封号,但荔帝还是弃了末歌,选了靳鞅。原本那夜便是要直接杀了她的,但是千钧一发的时候,靳鞅用自己的灵术本源救了她一次,然后晏姨反应过来,用了自己的命将她保了下来,换留她一命,但是并不为世人所知,将她捨弃在外,听天由命,自生自灭。” 姜柏奚抿紧了唇,景染轻嘆一声,抬起手摸着她的脑袋,道:“所以即便后来,乌荔又知道了她偶然间和你有了牵扯,便重新找上她,安排她进宫潜在你身边,是为暗桩。但是实际上,她只是顺水推舟,借了乌荔的安排,想要进皇宫,近你身罢了。她生下来便被捨弃,是为弃子,和乌荔早无情义,恩义,与牵扯可言,又怎么会为再为乌荔做事。” 姜柏奚没说话,沉默了片刻,低头拆开信纸,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道:“这些我俱都清楚明白,也知道她是从靳鞅手里拿到了我体内所中之毒的解药。所以她与靳鞅原本就是同胎双生,又有欠了她两条命的情意,牵扯如此之深。也就意味着,但凡靳鞅活着在乌荔一日,但凡她还在我身边一日,便永远逃不开这种牵扯和利用。” “而如今已经起战,国内也有诸多牵扯和变故,再加上她的身世始终是一个变数,如果不是由我揭开,到时候一旦——”姜柏奚顿了顿,眉目暗沉地低声道:“我也没有办法。”她话落甩了甩手中的信纸,恢复了惯常的面色,挑眉道:“就如此简单,只换见我一面就可以?” “你若不愿见她,她现下想自己见你一面,可是难如登天。”景染眉目也有些低沉地看着姜柏奚,默然道:“再者,她是清楚除了感情,没有任何条件能够绑住你。” 姜柏奚不置可否,将手中信纸递回给景染,问道:“她现下在兰城,之后再过了梅岭和蓟县便到甘丘与乌荔交界的云中城了,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现在。”景染低头,没接信纸,转身朝外走,道:“留给你罢。”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姜柏奚翻了个白眼儿,利落地将催动内力,将手中的信纸化成飞灰,从指缝流了出去。 景染转回头看了她一眼,无所谓地转身,原路折回了放置长孙祈沐的屋内,姜柏奚没有进去,随意倚靠在门框上,面色清淡地仰头看着天空。 屋内静谧无声,光线柔和。景染走近软榻,低头看了长孙祈沐片刻,低声道:“你既然知道我和末歌通信,就知道我想做什么。” 长孙祈沐一动不动,墨黑的凤目清透无波,直直倒映进景染眼底。 “你也知道这穴道三个时辰后会自动解开,三个时辰足够让你再拦不住我。”景染静默片刻,又低低开口,俯身亲了亲长孙祈沐的眉心,轻声道:“所以乖一点,等我回来再和你谈。” 第292页 长孙祈沐忽然紧紧闭上了眼睛,长密的睫毛贴合而下,在眼睑上覆落下一片阴影。 景染没再开口,再次低头亲了亲她的睫毛,干脆利落地走了出去。 姜柏奚抬了抬眉梢,从门框上直起闲散的身子,两人心照不宣地同时点足,飘身而起。 十日之后,在几人曾共同住过一段时日的醉城城北小院,景染和末歌在屋内谈了不久后,便面色如常地走了出来。 姜柏奚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了几眼,还没开口,景染便直直飘身上了云影的马背,姜柏奚顿时皱眉道:“你去哪儿?” “去见靳鞅。”景染只丢下了一句话,便迅速从姜柏奚面前消失了身影。 第128章 求而不得 景染的身影迅速自院中消失, 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从她方才的面色, 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的情绪。 姜柏奚站在院中, 一时看着门口的方向没有动作,好似在思衬什么。 “她原本就准备要去的, 有些事情拖得够久了,总归是要解决的。” 末歌不知什么何时已经站到了姜柏奚身后, 声音沉缓平静, 唇边两汪梨涡, 在轻声说话时仍旧能够浅浅掬起,一如既往地温柔, 随和。 到底是暖润的江南之地, 暮秋时节,仍旧吹拂着淡淡的暖风。姜柏奚抬了下眉梢,转过身子, 自然随意地端详着末歌的五官,道:“往常不知道时, 从来不觉着你们两个有丝毫相像。如今知道了——”挑眉笑笑, “还是觉着不像。” 末歌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 微微将唇边的梨涡掬地更深了一些,同样细緻地,来来回回看着姜柏奚的五官,道:“你和景世子,也不像。” 姜柏奚不以为意, “像有什么用,都长得好看就是了。”她话落抬眼,扬眉道:“用交易换见我一面,就是想说这个?” “不是想说什么,就是想见见你。”末歌的语调仍旧平静缓和,温柔浅淡地看着姜柏奚的眉眼,不经丝毫特意,仿若就是自然而然地陈述着一个既定的事实,“很想你。” 身后如火如荼的红枫灼灼其华,与姜柏奚张扬明艷的面容相得益彰。但末歌清楚的知道,那只是眼前之人,最惯常随意展露给外人的面容。 终究有些东西是不一样了,末歌默然了片刻,低声开口道:“所以即便,你如今什么都知道了,也还是要大婚么?” “是。”姜柏奚倚在木棉树身上,淡淡开口,却分毫不容置疑。 “断无更改?” “是。”见末歌不再开口,姜柏奚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阿奚。” 随着有些哑的声音,只走了两步的身形戛然而止,姜柏奚一动不动地定立在原地,感知着身后之人,一步一步,缓缓走近。 “谁准你这么叫我?”微微眯起的桃花眼中绽出淡淡嘲讽,声音蓦然低沉,“又是谁给你的胆子,还敢给我下药?” “你准的。”末歌走近姜柏奚身后,就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再次重复道:“名字的事,是你准我的。” 姜柏奚没有开口,末歌又一字一句道:“感情的事,也是一样,你既然准了我,如今想独自抽身离开,我不允。” 姜柏奚眸中清凉愈发低冽,周身气息也蓦然寒了下来。 末歌动了动脚,一点一点从姜柏奚背后挪到身前,微微低了头,看着她的眼睛,再次缓缓重复道:“阿奚,我不允。” 姜柏奚一错不错地看了末歌片刻,眸中情绪骤然散去,瞳眸微眯道:“你拿什么不允?” 末歌没回这句话,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声音极哑道:“我知道,子嗣对你很重要,如果你是想要个孩子,我……” 姜柏奚眸光眯到极致,死死盯着她。 没有人打断,末歌却好似哑到再也发不出声音,她唇瓣轻轻抖了抖,蜷在袖中的手忽然抬起,覆在姜柏奚眼前,低头凑近,去碰她的唇角。 温凉的气息刚刚贴近,姜柏奚忽然动身,头也不回地抬步错身,离开了这里,只有寡淡到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响在身后,“你以为这种把戏,当真困得住我。” 日光很暖,却照不到红枫树下,也暖不暖末歌身上的冷意。 是啊,若是没有那个人长久以来心甘情愿的温柔和纵容,她如何困得住她。 正午时分,在绵延了数十里的玉柏坡乌荔大营,一袭白衣身影安然飘落在最大的一座营帐前的空地。 景染并未刻意避着,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五十万兵马前。 靳鞅的营帐从来不设守卫,周围空无一人。景染眯眼仰头,看了看有些耀眼灼热的日光后,凌决才紧紧握着剑柄,缓缓自暗处现身。 在景染住进乌荔皇宫的那一段日子,在她第一次未曾跟着青越九公主走后,他曾经想过,她会和皇上在一起。 可是终究—— 景染并未动身,也没有开口,就这样静静站在原地,看着营帐。 皇室的隐卫在凌决现身后,齐齐面色凝肃地将景染围了起来,紧接着营帐周围巡逻的士兵,和整个玉柏坡的兵马相继齐齐大骇,握起刀箭。 营帐内始终没有声音传出,景染沉默了许久,忽然动身,所有的弓箭手一瞬间搭弓上弦,齐齐包围的隐卫也举剑指向了景染,却始终没有命令发出。 第293页 眼见着景染泰然自若地越走越近,凌决冷静开口道:“放箭。” 整整三万弓箭手射出的泼天箭雨,瞬间密密麻麻地碰撞而至。与此同时,营帐的帘幕缓缓揭开,黑袍腾龙的靳鞅负手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景染,并未阻止。 景染看向靳鞅,掌心溢出的红光淡了下去,三万支弓箭在空中凝滞而止后,随着她手腕翻转的动作,尽数断成数段,从空中哗哗而落。 五十万人齐齐譁然,连凌决也紧紧抿起了唇角,只有靳鞅和她身后近身跟着的青桑,面色如常,并无变化。 见靳鞅仍旧不说话,景染忽然极快地闪身朝她蹿了过去。 “都不准动手。”靳鞅看着景染手中忽然出现的短剑,眸光极快动了一下,平静吩咐。 “怎么,师姐不是来杀我的么?”看着骤然而动,又骤然停在眼前的身形,靳鞅忽然笑了一下,仍旧浅淡地站在原地。 她的笑,同样美极。 无论有没有惊艷到景染,却是真真正正地惊艷到了每一个,能够在此刻清晰看见她的人。 景染在所有人屏息的一瞬间,忽然出手,拽着靳鞅飘身而起,眨眼便飘到了乌荔的军营之外,落在了云影背上。 先后追上来的青桑和凌决被掀袖打出,云影高高嘶鸣了一声,闪电般扬蹄纵出,带着景染和靳鞅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两边山谷木叶青翠,耳边鸟啼风声呼啸,落在身上的日光斑驳柔和,景染将靳鞅圈在身前,纤薄清透的五官平静如水。 好似没有尽头一般,云影就这样一直朝前跑下去,景染也未曾开口指示。 “第一次,我不希望你主动来见我。”不知过了多久,靳鞅终于一点一点放松了挺直的背嵴,认命般地轻轻往后靠进了景染怀里,声音沙哑异常,“可我知道你总归会来,还是会来。” 景染忽然抿起唇,没有回话,伸出一只手将靳鞅揽了揽。 “那就抱紧我。”靳鞅轻轻笑了一下,也不再说话,安心靠在景染怀里,闭上了眼睛。 景染纵着云灵慢了下来,低头看着靳鞅,抬袖遮在了她眼前。 靳鞅眼睛未睁,勾起嘴角道:“我想晒晒。” 景染放下手,周身溢出青光,在两人周围结了一层纤薄的屏障,使滤落进来的日光仍旧温暖,却不显得耀眼灼烈。 随着山谷越来越深,云灵逐渐跑得平稳起来,靳鞅寻了个靠着舒服的姿势,弯弯勾着嘴角睡了过去。 四周悄然静谧,不时有鸟鸣声啾然空灵。良久之后,景染再次低下头,原本不含任何情绪的眸光落在靳鞅脸上,逐渐变得柔和。 一个时辰后,靳鞅仍旧带着些许困意醒来,身下的云灵还在跑着,四周的景致却无大的变化,只是狭窄的山谷更加开阔了一些,侧前方有一口不大不小的碧湖,正泛着粼粼的波光。 景染任由靳鞅懵懵地缓了一会儿,才低头递给她一个水袋。靳鞅笑着接过来,喝了一口,轻声道:“不跑了,就这儿罢。” “好。”景染应了一声,捞着她的腰从云灵背上飘下,寻了湖边儿一处干净的草地,席地而坐。 “特意将这把剑带出来,是想再教我一次剑术么?”后仰撑地,仰头看了一会儿天空后,靳鞅将目光转向景染的短剑,浅浅歪头笑着道。 景染也歪头挑眉,将剑抽出来,低头摩挲了片刻它的花纹,忽然抬指,猝不及防地弹了弹靳鞅的额头,柔声道:“学不学?” “学得好可有奖励?”靳鞅眸中氤起水雾,轻轻弯唇,抬手摸了摸被弹的地方。 景染“唔”了声,直接上前拽她起身,偏过头看向湖里道:“奖你晚饭能加条鱼罢。” “我要两条。”靳鞅随着她的动作起身,眸光轻柔地看着景染讨价还价。 “能赢我就有两条。”景染轻轻扬眉,将剑平端而起。 靳鞅好似有些未战先颓地垂了下头,下一瞬,手中短剑便出手,带着极细的风丝朝景染逼了过去。 景染眼里掠过一丝笑意,侧身撇手,两把攀绕着一模一样花纹的剑身碰撞在一起,流溢出淡淡青光。 两人师出同门,兵器相同,招式相通,身形极快,一沾既走。 “反身避过二寸,多了一寸。”数十招后,景染忽然右手端剑抵在靳鞅心口,左手夹住了她的剑尖儿,笑着挑了挑眉。 靳鞅嘴角弯弯,也不说话地抽身后退,再次迎上。 “这次是该回身刺喉,却攻了腹下。”又是几十招后,景染扬眉看着靳鞅的脸,手下却是轻巧弹开了她刺向左腹的剑尖。 宝剑铮锵,鸣鸣清脆,靳鞅仍旧不说话,眉眼噙满笑意,再次翻身,噼手而下。 “改噼为挑。” “这招该避身为上。” “这里记得回撇,撤左手。” “……” 日照渐斜,空旷的山谷中央,两道身影越来越快,如同轻燕掠影,弹指飞花。四周因剑气捲起的草木上下翻飞,光影蹿动。 在最后一寸暖橘色的光线隐匿自群山之后的同时,两人背贴而过,靳鞅忽然歪头轻声,好似撒娇道:“师姐……” 第294页 景染身形极细微地顿了一瞬,下一刻,靳鞅已经端剑抵上她的心口,眸中涌动着细碎的笑意与光泽,轻声道:“师姐输了。” “赖皮。”景染低头看了一眼,自然而然地挑眉收剑,语气好似无奈又宠溺。 靳鞅眸光更深地动了动,端剑的手缓缓放下,声音更轻地歪头道:“那奖我两条鱼么。” “胜之不武,奖你两条,但得罚你跟我一起烤。”景染微微低头看着靳鞅,故作板着脸地挑眉,“认不认罚?” “认的。”靳鞅勾嘴点头,乖觉道:“那我去捡柴。” 漫长记忆里的小姑娘逐渐与眼前重合,景染忽然垂睫敛了敛眸中情绪。靳鞅转过身,装作没有看到般随意轻松道:“我很快回来,不会跑远的。” 多少年的那个处处乖觉的小师妹,温和识礼的小师妹,偶尔狡黠的小师妹—— 总归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心底对她起了那些小心翼翼,温柔隐匿的心思,不光是因为天命的束缚,从来——都不仅仅是因为天命。 可她永远不能回应,没法回应,疼爱与爱,终归是不一样的。 景染沉默地看着靳鞅的背影一点一点融入逐渐黯淡下来的夜色,缓缓转身走向湖里。 星星明灭的火堆,自然清香的烤鱼,随意温柔的闲话,还有,黯敛温柔的星光。 时间好似被拉回到很多很多年前,灵山的乌濛峡谷内,轻歌纵马;灵涧拐溪上,衣枚飘飞;夜崖清泉旁,比剑烤鱼;温柔夜色中,安心窝在师姐怀里熟睡的小师妹。 蔚柔的夹谷轻风柔和绵长,木叶拂动声沙沙作响。 静止的时间在并排躺在草地上的两人身上,分寸流过。 良久之后,景染静静看着中天最繁亮的一颗星,缓缓开口道: “靳鞅,解脱罢。” 水波涟漪,木叶无声,景染最后看了天上一眼,缓缓坐起身,将靳鞅一点一点温柔地搂抱进怀里,静静看着远处无边无际的黑暗,平静缓慢道: “下辈子,别再遇见我了。”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以后,还会——” 仿若过了很久,又仿若只在瞬臾之间,经历了靡靡之久,跨越了漫长岁月之后的一句话,终究还是未曾说出来。 终究还是——未曾说完整。 景染深深闭起眼睛,温热的液体瀰漫而下,她轻轻颤抖地收紧手臂,带着三世,带着百年,带着全部的疼惜和温柔,缓缓吻在靳鞅额头: “你永远……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小师妹。” 眼泪在这一瞬滚滚而落,已经积聚了太久太久的温柔,心意,奢望,念想,不甘……在这一刻,再也不经收敛的,尽数垮溃。 靳鞅比以往任何一次,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用力,用尽全力地紧紧抱住景染。 都过去了,再也没有以后了。 那些贪恋,眷恋的日子,终究—— 再也回不去了。 “这辈子……能再得你完完整整陪我一日——” “——我知足了。” 难予疏淡,难在得失。 难是求而 不得。 月落薄雾起,乌濛空灵谷。 大朵白色的绵软云朵自远处逐渐显现,又极快轻灵飘移到眼前。 等在乌荔与青越交界石碑处的青棠,眺着景染由远及近,下意识地在马背上绷直了身子。 景染控着云灵停在几步开外,看了眼他的脸,又眸光下落到他的手里。 青棠喉结动了动,将手中包袱递给景染,硬着头皮道:“少主,殿主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您既然想做便做去罢,不必回去了,也不必见她。她……她不想见您。”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想说话,我想说,以我的笔力虽然没有写出这章该有的情绪。 但我还是一边揉眼睛一边哭得稀里哗啦。 就,很难过。 以后再也不写这么无望的人设了!! 愿大家都能被真正愿意的人温柔以待。 第129章 无言以对 景染垂眼睥睨着那个包袱, 手上挽了一下云影的马鬃, 问道:“她在哪儿?” 见景染不接, 青棠拎着包袱的手收也不是, 继续举着也不是,而且还要回答这个无比煎熬的问题, 一时头大如斗。 “殿主说,您有您的云谷躲避, 她也有她的雾谷……嗯, 让您不必去找, 她不想见您。” “……”景染睨了一眼青棠的样子,悠悠打马上前拿过那个包袱, 侧目道:“下回这种事情, 还是派罗译来比较好一些。” 青棠立马张了张口,好似想说什么,又好似紧接着想到什么般, 闭嘴默然下来。 景染又睨了他一眼,继续慢条斯理道:“她是也来了边境罢, 以她的速度, 罗译和罗诺跟不上, 只有你能跟上,所以便派了你来。” 青棠面如菜色,但依然试图补救一下,绷着脸不吭声。 景染微妙地看了他一眼,纵着云影飞速离开。 她方才那一眼……竟然有些默默地同情。 青棠:“……”他自己也悲情地低头揉了揉脸, 同样转身打马离开。 第295页 一路快奔至军营的时候,他才终于察觉到不对,猛然攥紧马缰,回头看去。 还好…… “我在这里。”雪白的身影一面开口一面飘落在青棠面前的高大榆树上,面对着他转身看了眼身后的甘丘大营,有些意外地问道:“她在这儿?” 被跟踪了一路的青棠,顿时……想死。 景染眯起眼,缓缓扫了一眼身边的军营,敛声问道:“昨晚发生了何事?” 反正都是要死的,遂,青棠不再挣扎,道:“昨晚乌荔悄然发兵,突袭了花青墨将军驻扎在云中城之外的十万先锋兵马。” “乌荔昨晚发兵了?谁挂帅?”景染看了眼乌荔的方向。 “挂帅之人是乌荔二公主,靳靺。”青棠脸色端正起来,陈述道:“近月以来,边境一直小有摩擦,但昨晚的一仗,乌荔二公主险些杀了花青墨将军。” “她能杀了花青墨?”景染再次凝眉,花青墨是扬名天下的少年将军,更是姜柏奚手下最可用的人,能力自然不消多说。而末歌虽说一直隐匿了武功,但她就算拼尽全力,想要杀了花青墨,也依旧不是那么容易的。 果然,青棠道:“据说乌荔二公主昨晚好像是想和花将军同归于尽,没躲避花将军刺向左腹的剑,从而逼身而上,差点儿割断了花将军的脖子。” 景染脸色沉了下来。 青棠又道:“原本昨晚奚太子也在后方军营,但是没有插手去管,而是去找了刚刚到边境的殿下。天亮之时才接到隐卫报回来的消息,未曾来得及去看花将军便朝乌荔后方军营去了。” 景染立马抬头,“姜柏奚现下去了乌荔军营?” “是,走的时候脸色比您现下还沉。” 景染没再回话,眯眼看向了乌荔军营的方向。 一夜厮杀,空中的血腥味儿在天明之后依旧久久瀰漫不散,乌荔的军营和甘丘别无二致,到处在收拾处理着战后的事宜。 最中央的中军大帐内稍且安静,面色有些莹白的靳靺静静躺在床上,睁眼看着白色的顶棚,一动不动。 “公主,医官来了。”守在床榻边的侍女见门口的禀报声落下后末歌并未应声,再次轻声重复了一遍。 末歌眸光微微动了动,吩咐道:“不用了,我自己处理。” “是女医官。”侍女自然知道末歌的医术,但是看着她现下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您伤的是下腹,连起身都困难,还是宣医官罢。” “不用。”末歌还是有些沙哑地开口,看了眼榻边小几上已经放置妥帖的药箱,平静低声道:“你也出去吧。” “……是。”侍女无奈,只得弯身退了出去。 又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末歌才艰难地挪起身,斜靠在床榻上,缓缓褪开了衣物。 伤口很深,也很疼,简单包扎的白布已经被尽数浸透。 末歌面无表情地垂头,一圈一圈儿将白布缓缓解开,熟练处理着伤口,只是往常稳妥的手指有些轻微地颤抖。 那个人最是小气,要在旁的人面前露出身子这种事儿,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末歌想到这里轻轻弯了下嘴角,却又渐渐一点一点敛了下来。 虽然那个人现下不要她了,可她允诺过这辈子只要她一个人,是段段不会像她一样赖皮的,当该为她守身。 处理完伤口后,末歌牵皱了下眉,重新挪躺下了身。外面似乎有霞光升起来了,四周的声音也时隐时现,脑中乱七八糟的,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不知过了过久,外面骤然喧闹起来,伴随着兵器出鞘和重物接连落地的声音,有些刺耳。 帐帘被哗啦掀起,明黄色的身影卷着凌厉的冷风扫了进来。 末歌面色平静地微微偏头,下意识地弯了弯眼睛,轻声道:“你来了?” 姜柏奚桃花眼冷厉地扫向末歌,直接走到榻前,微微弯了身,双手撑在她枕边。 枕边的床榻微微陷进去两块儿,整个中军大帐的气氛陡然凌厉寒凉了下来,末歌的眉睫都好似被冻上了一层冰霜,她仿若不见,只是一动不动看着身上的人,眉眼仍旧微弯柔和。 姜柏奚抿紧了冷硬的唇角,忽然抬起一只手揪住她的衣领,声色俱沉地一字一句道:“就这么为了你的皇姐,为了你乌荔的大业鞠躬尽瘁,嗯?” 末歌没有反驳,静了片刻后轻轻扯了下嘴角,缓缓抬手去环抱身上之人的脖颈。 姜柏奚陡然弯身低头,在离末歌脸颊只有一寸的地方,攥紧了手中衣领,冷冽道:“朕的大司马大将军若是有分毫差池,朕便让你……乌荔所有的皇嗣陪葬。” 末歌忽然攥住她陡然离开的袖摆,看着她低沉如水的面色轻声道:“我今天描了眉,好看么?” 姜柏奚桃花眼眯了一下,冷冽甩袖。 末歌攥地更紧,有些苍白的唇角弯了弯,一错不错地看着姜柏奚,再次轻声道:“好不好看?” 嘶喇一声,裂帛骤响,姜柏奚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再留一会儿罢。”末歌看着姜柏奚利落离开的背影,手下紧了紧,忽地开口,“你再留一会儿,我下令让他们撤退百里。” 第296页 姜柏奚在简陋的桌边停住身形,转回头看了末歌半晌,突然嘲讽一笑,“不怕你的皇姐怪罪了?”脚步倒是没再往前,衣摆一掀,坐在了桌边的椅子上。 末歌有些开心地笑了笑,身子缓慢地撑起。 姜柏奚眯眼扫了遍薄被上渗出的血迹,冷声道:“你想做什么?” 想……离你近一些。 动作微顿,末歌将身子往外挪了挪,搭在半个床边,倚靠在床头,歪头看姜柏奚,轻笑道:“我不是你的对手。” 姜柏奚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你倒是什么都能算计好。” 末歌弯起的嘴角敛了敛,垂头遮住眸中情绪,哑声道:“什么时候,回去大婚?” 姜柏奚面色无波无澜,清冽地看着她,没有开口。 轻轻吸了一口气,末歌重新抬眼,嘴角噙笑地看了姜柏奚片刻,示意她看向身后的帐角,轻柔低声道:“在无回谷那次说过要带你看桃花,桃花开了。” 姜柏奚眸子微微一眯,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侧身后。 一株并不粗也不高大的桃树安然长在帐脚,树身周围用层层架起的火盆包裹了起来,从中探出四散的枝顶,桃花朵朵,灼灼其华。 “好看么?” 姜柏奚眸中有深不见底的深黑情绪涌动了片刻,在重新转过身后归于平静,她再没看末歌一眼,也未曾回答只言片语地站起了身。 “我原本是想杀了他……” 有哑涩的声音自身后传入耳里,良久之后又一点一点低了下去: “真羡慕啊……能够娶你为妻。” 没有人回答。 没有人在意。 临近午时,甘丘的军营升起大片大片的炊烟。古来征战,几人能回,先走一步的亡灵倒下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下去。 姜柏奚一步一步从积骨成山,血染成片的大地上走回来,看了眼百无聊赖在一旁树下刨坑的云影,问道蓝歌:“她回来了?” “是。” 姜柏奚走向中军大帐,上下打量了一眼景染,随口道:“怎么不进去?” 景染没说话,姜柏奚古怪地撩开她,自己伸手去掀帐帘。 一股凌厉的大力不经丝毫招呼从内打出,思绪原本就不太在焉的姜柏奚顿时被打开三丈。 后到一步的蓝歌未曾来得及开口阻止,看着姜柏奚站稳身形后,一瞬间由不可思议转化为种种复杂情绪的脸色,顿时掂量着退了下去。 同样的一股大力分寸没有留情地打向景染,姜柏奚一边冰着脸转身一边冷怒骂道:“两个混帐东西!” 俨然也是心不在焉的景染顿时被姜柏奚打得撞向营帐,她按了下心口,抬眼看向姜柏奚,吃惊道:“你打我做什么?” “你的女人打了人你不该还?” 景染看着她凉凉甩袖离开的身影—— 无言以对。 第130章 九死一生 姜柏奚撩开了副营的帐篷, 眼前一片白花花, 她顿了一下, 又紧接着撩开倒插在门口的拂尘, 才走了进去。 营帐内的花青墨,不仅仅快被割断了脖子, 全身上下亦是多处受伤,被白布包成了木乃伊一般在床上仰面躺着。 姜柏奚进来时, 伤口也快包扎得差不多了, 她一时没有说话, 站在床边儿看着。 花青墨斜了斜眸光,对着姜柏奚挑眉道:“算你有良心, 还知道来关心我。” 姜柏奚回以挑眉, “你可是我的兵马大元帅,你要是羽化登仙了,我靠谁打天下去?” 无回道长绕着手上最后一圈儿白布, 随意插话道:“死不了。” 花青墨:“……” “就知道你唯利是图。”花青墨佯怒地翻了个白眼儿,挑着姜柏奚意味深长道:“不过也是多亏了你还得靠本将军打天下, 所以我这脑袋才能侥幸留得住。” 姜柏奚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眸光眯了眯没有发言, 转而看向无回道长手下的动作,显然心思并不在此。 无回道长将手下的白布断下,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欣赏片刻后,才走到一边的盥盆,一边洗手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你是想问她们两个……她们三个的事情?” 花青墨闻言眨眨眼, 挣扎着偏了偏脑袋,好奇道:“何事?” 他虽因失血脸色苍白,气色不佳,但眉眼间的气度不失分毫。而且从小一起长大,他太了解姜柏奚了,若非比泼天还大的事,她是不会露出眼下这副表情的。 而且听起来,应当是和景染,长孙祈沐和靳鞅有关。这三人的纠葛,虽广传天下,连串街小巷的小孩子都能随口讲出几大篇来,但是姜柏奚最近的反应告诉花青墨,她们三个之间真正的纠缠绝不限于流于表面的那些,她们应当是有更深的牵扯才对。而这种牵扯现下很明显除了当事人和景染的师父,连姜柏奚也不甚清楚。 “别拧了,一会儿又断了。”姜柏奚睨了花青墨一眼,侧目看向无回道长,道:“她是我姐。” 花青墨顿时快要垂死病中惊坐起,跳着眼皮儿问道:“谁是你姐?” 姜柏奚用视线将他固定住,才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景染。” 第297页 “果然!从去年你千方百计要将她从青越带回甘丘开始,我就知道她……哎!我早就想说……猜来猜去……”花青墨一时间想问的太多,导致语无伦次了一会儿,不过还是更关心地急忙问:“那景逸呢?景逸是……是吗?” 姜柏奚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不过没有回答,因为无回道长已经擦干手走了出去。 “明日启程回京。”她简短地对花青墨说了一句,便转身跟了出去。 启程回京做什么他自然清楚,花青墨翻了个白眼儿,他都这样了还不放过他。 甘丘的大营坐落在一马平川地平原坡地,四周长草苍茫,满目的紫色长草随风摇曳,有一种轻柔守望的肃落之美。 两人站在起伏的高坡之上,无回道长利落的黑色道袍被风吹起,使他此刻看起来和平常吊儿郎当的样子大相迳庭,无疑当得起天下第一得道高人的名头了。 姜柏奚跟着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当先问道:“有几成的把握能够活着回来?” “你知道她们要去做什么?”无回道长像一个温和慈祥的老者,转头微微看向姜柏奚。 “我不知道。”姜柏奚看着一望无际的野草,“我只关心她们能不能回来。” “不是她们,是她。”无回道长看了眼中军大营的方向,眯眼道:“不过也是一样的,那个臭丫头倘若回不来了……” 他没再说下去,姜柏奚却抿了唇,敛声道:“只有这一种办法么?” 无回道长微微一哂,不知是在笑姜柏奚的不知者无畏,还是在笑天命的强硬无常,被它主宰的世人,在其中和蝼蚁一般挣扎,却始终难以逃脱。 “神祇一族是上古传承下来的神族,它曾经的先祖们也曾不病不老,屹立长生过,可时至今日,尽管血脉尊贵的一脉仍旧掌有通灵神力,能够历经轮回转世而灵魂不死,但还是说明,它在某种程度上是退灭了的。” 无回道长的声音在轻风中缥缈又恍惚,姜柏奚静静听着: “所以千万年前的先祖尚且不能逆转天命,永固长生,更遑论如今的后人去和天命相悖逆,相抗争。能有这一种法子,也是与天去争的。” “而那个臭丫头想要做的,恰恰是连同这种强加的本源,都一同剥除。” 姜柏奚想了想,似懂非懂道:“如何剥除?” “神祇一族世世代代由灵脉传承,来天定掌有通灵神力的三脉,而少主和神女世代肩负着一同庇族,同生共死的天命。这种天命既然是依附在灵力传承之上的,也就意味着可以用剥除体内灵力本源的方法,也就是主动除掉体内灵力,来将这种天命一同除去。”无回道长长看向远处的天山一线,一字一句地沉稳道。 姜柏奚震了一下,问道:“可以除掉吗?” 她虽并不十分了解神祇一族,可也清楚知道这种神秘莫测的灵术是由一种天定的灵脉传承所决定的,倘若可以人为除去,那和逆天又有何不同。 “可以。”无回道长的声音沉寂了下来,“灵山有一处地方,叫做洗灵池,顾名思义,入池者,除非筋骨得以新生,血肉重新揉筑,才能够走出来——” “九死一生。” 姜柏奚凝起眉,问道:“既然有洗灵池,为何未曾尝试过?” 无回道长突然笑了一下,道:“洗灵池是神祇一族的无上禁地,隐匿在灵山幻境之中,若非通天灵力难以开启,而且已经规避千万年之久,渐渐连本族人都不为所知,只由每代的少主,接天命所守。” 姜柏奚静静听着,因为她直觉不止如此。 果然,无回道长接着道:“而洗灵池的作用,实为执行神祇一族的最高刑罚。千万年前,神祇一族的先祖尚且长生之时,当时的少主因判族罪被送入洗灵池,再未走出,灰飞烟灭,魂灭九天,所以经此一劫,此后神祇一族的后人们,再未曾得过长生,渐渐与凡人无异。” 千万年前尚且长生通天的先祖都未曾能够走出那个地方,灰飞烟灭,更遑论如今的后人。说是九死一生,其实就是在找死。 姜柏奚紧紧抿了下唇,沉默许久后低声问道:“那若照长孙祈沐的方法,离开这里呢?” 无回道长脸上出现一丝怅惘,道:“这是我曾经和那个小丫头能想出的,再没有任何办法之后的无奈之举。而那个臭丫头被送到过异世一次,她既然坚决不肯用此法,必有她的原因和考量。” 姜柏奚再说不出任何话,沉默了很久后,忽然问道:“意思是说,只有她和靳鞅能去,而且两个人都要洗掉灵脉?长孙祈沐不能去?” “掌神殿一脉历来为牵制掌生殿而生,那个小丫头体内的灵脉本源会对二人造成极大的影响和波动,使两人事倍功半,更遑论是九死中求一生的时候。所以她不仅不能跟着去,还要离灵山越远越好。” 等了一会儿,见无回道长只答了后一个问题,而忽略了前一个,姜柏奚顿时转头看了他一眼。 无回道长对她这一眼视而不见,仰头看了眼远空巨大的绚日后,不打招呼地转头就走。 姜柏奚未曾拦他,已经说得够多了,还有什么不明白。 第298页 洗灵洗灵,神祇一族既然为神族的后裔,掌有通灵神力是何等的尊贵,如今要将这种灵力洗去,就算能够九死一生活下来,从此以后也是与凡人无异。即便景染愿意为了长孙祈沐,为了自由和爱去这样做,可这种方法,对于像靳鞅这样傲骨铮铮的人来说,又是何等的不公,甚至残忍。 所以可以想到,哪怕一开始,哪怕已经死了的前两世,景染即便知道这个办法,也从来没有,也从来不愿拉靳鞅去尝试。 而如今,与其说是没有办法了,与其说是自私,不如说是求个三人之间的彻底解脱,彻底释怀罢。 所以古来世事难两全,何以不负如来不负卿。 中军大帐前的景染仍旧静静站在门口,不吭声也不动作。 送完午膳出来的罗曦一直待在边境,未曾跟着长孙祈沐跑来跑去,所以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也没什么办法地凑近景染低声道:“世子,您……您还是跟公主多说些好话罢,她那么疼您,对您最是心软,捨不得您一直饿着晒在外面的。” 景染低低“嗯”了声,待罗曦离开后又恢复了垂头耷脑的样子,看得隐在暗处的青棠慨嘆不已。堂堂的神祇一族少主,甘丘嫡长皇嗣,青越德钦王府世子,何曾显露过这副被欺负受气的模样,又何曾真正地对一个人如此无奈胆怯过。 可偏偏…… 青棠还没感慨完,一道仙风道骨的张扬身影从天而降,无回道长抖着鬍子叱道:“臭丫头,没出息!” 景染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的鬍子该剪剪了。” 无回道长顿时瞪眼,臭骂提醒道:“你还想磨蹭到什么时候,赶紧见一面启程!” 青棠神色一凛,他固然知道一二内情,可是竟然已经到了如此紧急的地步了么。 刚刚走过来的姜柏奚闻言脚步也是一顿,若有所思地往营帐内看了一眼。 景染敛了下眉睫,没有说话,帘帐内也没有动静传来。 无回道长怒其不争地扫袖,咧咧道:“她不让你进去,你不进不就得了!” 他的动作非常眼熟,和曾经掀掉岳麋山那些宫殿的殿顶时一模一样:“……” 景染刚出手化解了他的力道,身子忽然被拦腰卷进了殿内。 第131章 飞化登仙 帐外的无回道长和姜柏奚对视一眼, 齐齐走开, 姜柏奚还顺手捲走了后知后觉的青棠。 看来对于里面青天白日的会发生些什么, 几个人都心照不宣的很。 不过实际上, 景染一被卷进去便落入了一个强硬的怀抱,身后人以从未如此紧的力道狠狠箍着她, 却是久久一动不动,半分转圜的空余都没有。 若是往常, 景染一定会低头笑着说上句“腰快断了”, 但是时至今日, 时至现下,感受着身后人不住细微的颤意, 她再三张口, 只觉凝涩,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有什么办法呢。 有什么办法不用走,可以留下来?不用九死一生, 不用赌一把?不用下狠心,不用捨不得? 没有了。 再没有办法了。 从营帐缝隙内透进的日光斑驳落在两个人脸上, 晦暗异常。 良久之后, 景染垂下眼睫, 低声道:“绵儿,我也想……再抱抱你。” 没有回话的声音,腰上箍着的手臂也没有放松半分,景染等了许久,如在帐外一般垂下脑袋, 低而温柔道:“是在恼我么,所以要罚我。” 长孙祈沐忽然在景染脖颈狠狠咬了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听不出分毫平常的清冽和柔和,一字一顿道:“想抱我,便留着命,自己回来抱。” 景染低垂的睫毛无声无息地覆上潮意,长孙祈沐陡然更紧地勒住了她的腰身,贴在她的耳边低沉道:“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你要走,我便依你,但是这次你若回不来,连尸骨都休想让我为你收,”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哪怕到了黄泉路上,我都绝对不会等你,永生永世,都不会再见你,我说到做到。” 景染心下狠狠一颤,身子轻轻抖了起来。 “哭什么,我都没有强行捆了你,没有一意孤行地带着你去做该做的事情,你还有脸哭,嗯?”带着温热的手指自身后抚上来,在景染脸上轻柔拭了拭,捻着指腹的水渍,道:“这眼泪是为我流的么?你这般强硬,这般坚决,这般有自气,什么都能捨得下的铁石心肠,还捨得为我流眼泪,嗯?” 像是再也受不住,景染忽然强硬地转身,不惜动用内力和灵力也要转过身将身后的人紧紧抱进怀里。 刺喇一声,裂帛骤响,眼前还未看清楚任何东西便陷入一片黑暗。 长孙祈沐将撕裂的布条繫紧在景染眼睛上,一遍一遍描摹着她的五官,平静沉稳道:“我说过了,想抱我便留着命回来抱,你这般聪明,当该知道我的意思。” “你怎么捨得——”景染已经伸出的双手缓缓轻颤着垂了下去,声音一点一点哑了下去,直至再也听不见。 她自然知道这个人的意思,她是想让自己在死前的那一刻,都要遗憾着这辈子未曾抱到她最后一次,未曾再见她最后一面,甚至连死的时候,爱了她三世的人都是在恼着她,甚至恨着她的罢……她就是想要让自己凭着这种遗憾,凭着这股不甘心,再坚持不住的时候,再也活不下来的死寂中,挣扎出一线生机。 第299页 “我捨得的很。”长孙祈沐抿紧了唇,冷硬地盯着她的手臂缓缓放下,嗤笑道:“你都捨得折磨我,捨得让我生不如死,我又有什么捨不得。” 偌大的营帐静如深渊,覆在景染眼前的天青色锦缎颜色逐渐加深,长孙祈沐忽然深深闭了下眼,上前紧紧扣住她的双手吻了上去。 咸涩的液体潮涌一般顺着二人的脸颊长流而下,所有的冷硬,坚韧,狠心,在这一刻,悉数瓦解。 就当是最后一次罢,就在这样的不甘心下,最后一次亲密亲吻罢。 落在二人身上的斑驳日光一点一点转移开来,在地面上折射出炫目的光影,长孙祈沐将脑袋枕在景染肩上,在她耳边平静低喃道:“你知道你在灵山剥除灵脉时,九死一生时,受疼时,我会有多疼。” “我——”景染哑然地张了张口,她不是想不出来,她是不敢想。这样一个连平日里的丝毫苦都不愿意让她受的人,倘若能够陪在她的身边,能够一丝一寸目睹那样的过程,她不是会疼,她是会崩溃。 景染忽然有些庆幸,庆幸这个人不用陪着她,不能陪着她。 长孙祈沐神色没变,缓缓自景染怀里褪开,最后偏头在她唇瓣上轻轻碰了一下,温柔低浅道:“知道就好,早点儿回来,别让我白疼。” 景染静静蒙着眼睛站在原地,紧紧抿唇描摹了一遍眼前之人虚无的轮廓,没有回话,极缓慢地点了点头后,一点一点地转身朝外走。 其实她的灵术已经大成,能够清晰地感应到身后之人缓缓蹲下了身,能够感应到她将手捂在了脸上,能够感应到无声无息的泪水自指缝瀰漫散开…… 外面的日光似有刺眼,景染掀开帐帘的手缓缓绕到脑后,解下了蒙在眼前的裂帛。 还未曾抬步,腰身忽然再次自后被紧紧搂住,颈间传来灼热的潮意。 “方才不是捨得的很,现下捨不得了?”景染勾了勾眉梢,轻轻将手覆上搂在腰腹间的双手上。 没有回话的声音,只有清晰压抑在耳边的哭声和颈窝汹涌的潮热。 景染将长孙祈沐的双手包进掌心,牵引起来抵在唇边,哑声道:“等我回来。” “好。” “你也不准看我离开,等我回来时,再来接我。”尚且沾染着温热潮意的裂帛被反手繫上了长孙祈沐眼前,景染嘴角勾着笑,最后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抬步离开。 “好。” “夜灵草……留给你。”越来越远的声音愈□□缈。 长孙祈沐轻轻垂下头,大滴清澄的液体冰凉落下,在地上四散溅开细小的毛刺: “……好。” 午后的日影温暖又绚丽,姜柏奚挂在树梢枝丫上,上下打量着景染,最后将眸光定在她手上的包袱上,“这么快?” “下来。” 一旁的无回道长被视而不见,顿时长长臭哼了一声。 这么一对比,姜柏奚扬起眉头跳下地,看着景染挑眉道:“我还以为要缠缠绵绵好些……” 故作轻松的声音戛然而止,景染上前将姜柏奚抱进怀里搂了搂,又什么都没说地退开身,揉了揉她的脑袋,抬步离开。 姜柏奚低头甩了甩袖子,道:“非要走这么急?” 景染轻轻笑了笑,转头看着她,“难不成还想让我留下观你的大婚礼不成?” 姜柏奚翻了个白眼儿,故意历数道:“你倒是一走轻松了,那个老头子,死女人,还有这天下大片的狼藉,就压给我一个人。” “你能者多劳。”景染无所谓地扬扬眉,将手上的包袱甩地上下翻飞,“那个老头子在德钦王府窝得够久了,他若愿意,我写信託了慧忍大师带他游历天下;那个死女人有爹陪着,生下来的孩子也是记你名下,你多操劳些是应该的;至于这天下,”景染眸光变得深邃,道:“原本就是你该做的事情,我已经为你整了兵策,统了兵马,垫了后备和粮草,还有长孙祺泓,顾景舟,行一,裴劲松,阡陌,宴怀,叶玫等等这些人,为你誓从,听你调遣,够你用了。” 姜柏奚转身就走,“你倒是算计的滴水不差。” 景染笑笑没说话,最后看了一眼中军大营的方向,随无回道长转身离开。 “待你回来的时候,这里就是一片海清河晏的江山了。”姜柏奚驻足,看着云雾山云巅雾绕的顶峰,抿唇道。 “好。”景染笑着点点头,抬了一下手,其翼若垂天之云的青鸾缓缓自云雾山的方向升起,大片耀眼的日光被隐于翼后,在玉柏坡百万兵马的注视下,在三国边境数座城池百姓的仰望下,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接连跃上神鸟之背,一同缓缓消失在了苍茫的东方。 甘丘肇平九年,农历十一月十一,世所瞩目的甘丘新皇登基大典和大婚仪式,同日而行,甘丘举国欢庆,百姓奔走相告。 在吉日刚刚确定,昭告天下之时,已经被沸沸扬扬讨论了一月之久的玉柏坡事件才总算被稍稍压息下来,毕竟青越景世子和乌荔新皇共乘神鸟飞化登仙这件事儿,受影响最大的是青越未曾登基的九公主殿下,紧接着是乌荔和青越两国的朝局。 第300页 至于甘丘,不仅未曾受到分毫影响,甚至隐隐在乌荔大乱的时候小有获益,尽管乌荔的太上皇很快便重新出现,把持朝政,稳定民心。但在甘丘今日的天时地利和双喜临门之下,举国君民一心,开创盛世的坚定信念已经深深融入到每一个人心里面,直至达到顶峰。 北国严寒,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冰冻三尺,但是即便如此,也挡不住百姓们争相出门观礼的热潮,当绵延数里的仪仗队远远从皇宫出来的时候,整座京城便接连沸腾了起来。这不仅仅是百姓们单纯的凑热闹之举,这些欢呼声中,更是蕴藏了他们对近年来将甘丘上下治理的一片清明的昔日太子,今日新皇的最衷心,和诚挚的信服与祝愿。 他们也同样希望,甘丘能在这样欣欣向荣的光景之中,逐步走向一个崭新的,开天闢地的盛世。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想插播个末歌番外,不感兴趣的不要买,提醒一下么么哒 第132章 末歌番外 我这一觉睡了很久。 甘丘天寒, 屋内火炉暖和, 让人不自觉想有绵软倦怠的睡意。近日除了下榻喝药, 吃些东西, 我大多数时候都蜷歪在榻上,缠绕在无休无止的梦境之中。 因着梦里有雪, 雪里有她。 最是清柔明艷的样子。 这次醒来,也是因着外面骤然沸腾起来的喧闹, 睁眼恍惚了一会儿, 才觉然, 今日是个大日子。 随便扯了件薄裘披上身,我推开沿街窗户。外头的天色灰灰濛濛, 落着簌簌洋洋的雪花, 冷冽的寒风裹着碎雪飘了进来,彻骨凉寒。 可即便是这样的气候,京城主街的大道上仍旧候满了欢呼雀跃的百姓, 他们此刻手舞足蹈,虔诚跪拜, 为了他们的新皇, 也为了甘丘数十年不曾有过的盛景。 那个人有多么受百姓爱戴, 可见一斑。 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天命,姜柏奚就是那个真真正正携带天子之尊而生的腾龙,能够与靳鞅和长孙祈沐同年同月,同日而诞,如何能是平凡人。 这个人, 她註定要亲自去用自己的一双手,来重新铺就晏女帝曾一统天下的荣光,和造福天下苍生的福祉。 所以她如何能被情爱拖累,而我,又如何能够真正杀了那个帮她统兵御策的人。 尽管那个人,如今要娶她。 我轻轻笑了下,牵动了心口处迟迟不见完好的伤口,刺骨锥心。说来也是奇怪,明明下腹的伤口都已无大概了,偏偏心口这处伤却迟迟不见好。 许是那人的那把短刃,太过锋利的缘故。 自皇宫出来的仪仗队绵延数里,整座京城三千街鼓齐声鸣响,尊贵的龙涎香雾第一次走出大内,升腾九天。即便天色阴霾,但被层层包裹在最中央的金色御辇仍旧熠熠放光,金辇所过之处的大街两侧,几乎被跪拜的百姓围堵的水泄不通。 等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在视线中亮亮闪光的一点才终于挪到我下榻的酒楼之下。然而惯常亲民,喜爱露面的人,这次却遮挡在飘扬的帘幕之内,难窥分毫。 我心下失望地阖起窗户,等了颇久,却给我看个破帘子,也不知是何道理。 重新倒上床榻,这般的金辇游街,受万民齐贺,按规仪来说需要磨上个大半日,更遑论之后还要登上通天台祭祖拜天。一整套仪程下来,真正的大婚之礼得待到晚上去了,我还能再睡几个时辰,养足精神。 这般乍然听来,我好像是要待到大婚之礼时破天荒的截人一般,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想再最后见她一面。 或许是为了普天同乐,与百姓更加亲近,大婚仪式也放在了宫外的祭礼天坛之上。这般倒好,倒是方便了我,毕竟隐匿在人群之中,比匿在皇宫之中容易得多。 更遑论如今的甘丘皇宫,早已被那人收拾成了铁板一块。 乱七八糟收拾好,我从酒楼上有些虚浮地走了下来。 倚身在门口远远看热闹的掌柜见到我有些惊讶,毕竟我入住这几日以来,还未曾踏出过房门半步。他大抵一直当我是个病娇体弱,连风都吹不得的林黛玉,哦对了,林黛玉这个名姓是从那个人嘴里听到的,而她从谁那儿听到的么,我想我大抵猜得出来。 “姑娘身子好些了么?”掌柜不是那种精明狡诈的生意人,反而说话很是温厚,又不乏聪慧,在这天子脚下,贵胄遍行的京城里,很是吃得开。 这也从某种程度上说明,在那人的治理下,如今的甘丘子民,是如何的透达通明。 唉,瞧我,现在做什么都能想到那个人,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以后那些没有她的日子,我可怎么过。 见我轻轻点了点头,掌柜的似是也有些高兴,远远看了眼煌亮的灯火,道:“姑娘虽身子轻弱,但像今日这样大喜热闹的日子,出来散散看看也是好的,指不定还能沾染上皇上的喜气,这身子便也大好了。” 我由衷笑了下,点头道:“是,我是想沾染些许她的喜气。” 或许是我声音太轻,掌柜的未曾接着我的话头,而是看我有想出去的意图,妥帖嘱咐道:“今日下了一日大雪,这会儿更见骤急,姑娘倘若想出去凑热闹,可须得穿厚实些了。” 他不担心暮夜里,我一个姑娘家独自出行的周全,却反而嘱咐我披厚些衣物,这般倒是也说明了,在那人的治理下,如今的甘丘…… 第301页 我怎么——又开始了。 抚了抚额角,谢过掌柜,我接了他递过的竹骨伞,缓缓朝祭天坛那边儿而去。 一日踩踏,地上竟还薄薄积上了一层松软的细雪,踩上去轻微吱响,别有风趣。也只有在甘丘这样真正的北境,才能够有如此干净的落雪,我很喜欢。 边低头看着一路踩下的印痕,边想着那个人曾说过要迁都的话,未曾注意到,前面有几个半大不小的孩童,正嬉笑玩闹着迎面跑了过来。 许是我确实林黛玉了,只被一个稍稍有些胖墩的小少年不经意轻轻一撞,我就差点儿从廊桥上掉下数九寒天的冰湖里。 这掉下去可不妙,我连忙足尖轻点,稳住身形,谁知那个小少年竟是下意识伸手拉我拉了个空,自己霎时摇摇欲坠着要掉落下去。 我眉心一跳,眼看心口又要疼起来,只得一把扔掉伞,掠到半空将那个小少年救了上来。 他惊魂未定,年龄也不大,但眉宇间却颇有些从容矜贵的气度,想来是京中哪府富贵官宦之家的公子。我随意打量了两眼,却并未觉着眼熟,便放开他准备去捡伞。 那少年先我一步将伞捡起来,连忙递到我手里,做辑行礼道:“多谢……”他顿了一下,好似在筹措如何称呼,“多谢姐姐相救,可否告知在下名姓,来日亦好登门拜谢。” 我随意看着他,听到这番说辞眼角反而抽了抽,真是……真是好得很,小小年纪,礼数甚是周全,也足够机敏聪颖。 若是被那个人看到,定是要留心留意,随时准备往朝堂上培养的。不过现下是她,便就算了,我笑道:“举手之劳不言谢,快回家罢。” “即便不言谢,也请姐姐告知我名姓好牢记。”小小少年,颇为正经。 中天已经绽开大朵大朵的礼花,看来仪式将近了,我无意多拖,便道:“末歌,我叫末歌。” 话落我便错身准备离开,谁知身后的少年喃喃重复了一遍“末歌”,道:“我自小诵习百家姓,未曾听闻有‘末’一姓,姐姐姓末吗?” 我脚步突然顿住,远远看了看祭天坛上恍惚的人影,抿唇低声道:“我不姓末,我没有姓。” 身后的声音我未曾再听,周围愈加欢呼闹腾的声音却在我耳里逐渐远去。 我曾经,只差一点儿,便冠了那个人的姓氏。不过如今也好,我的名字,至少是她起的。 她为我起名,为我定下与她同日的生辰,为我在雪夜罚跪。 她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亦如此。 她对我的好,我全都知道——铭记于心。 我曾想过无论如何都要留她在身边,哪怕过最平凡最普通的日子,幸福一生,平安喜乐。 可是没办法,我做不到,也过不起。 神祇一族的天命何尝只波及那三个人,躺若进了灵山的两个人此生再也出不来。我亦活不下去。 所以再见她一面罢,再见她一面,我也要回去了。 手中的伞在恍惚中不知已经掉落何处,我随波逐流地往前走着,逐渐被人潮裹了进来。抬起头,眼前便是那张明艷璀璨的脸,这张脸仿若暗夜光,冰中火,照亮了我涸泽几月的心房。 周围的欢呼声愈来愈大,坛上之人尊贵不可方物,沉敛的喜服勾勒着黑金色的滚纹暗饰,更显得她的面容清贵明艷,好看至极。 而她身旁那个男子,甘丘举国上下最为匹配她的人,天纵英才,君子如玉。自小待她如珠似宝,与她青梅竹马,他们合该如此匹配。 我总想着再见她一面,绝我挂念。可如今亲眼看着她嫁给旁的人,我还是觉着可惜,觉着,难过。 她曾救我,试我,探我。 后来又疼我,宠我,纵容我。 再后来,我们在一起了。 她那么好,我三生有幸。 我们曾在甘丘皇宫日日相见,曾在寒霜夜里肌肤相亲,曾在无回谷有过三日三夜的缠绵。 如今,都已是过眼云烟。 我偷偷跟着她潜入甘丘的皇宫,偷偷跟着她来到静谧无人的重华殿,偷偷在暗处看着她自院中挖出酒,看着她靠在雪夜的树身上,喝到伶仃大醉。 周围所有人悉数被屏退,连蓝歌也在这样大喜同盛的日子里,喝到了轻轻薄醉的地步。 我自暗处走出,紧紧搂她在怀,一步一步走向长安殿。我尽量慢一些,再慢一些,可这条终归会有尽头的路,仍旧显得不够漫长。 床上喜被刺眼,鸾凤和鸣,我转身将她放上软榻,在榻边轻轻蹲下身子,将脸埋进她的掌心。 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来不及做,还没学会怎样好好喜欢一个人,还亏欠她那么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第一次,恨起这一生不公的命运来。 再差一点儿,只差一点,我就有个家了。 我曾说过带她看三月桃花,九月青竹,带她走遍河山光景,泛舟碧湖。可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竟然如此短暂,没有福气一个一个实现以前的盼望。 不过还好,这个人曾经说过,她从未真正喝醉过,待到大婚那日,定要醉个痛快,紧紧赖在喜欢的人怀里,由她抱进长生殿,放进被子里。 还好,我尚且做到了这一条。 第302页 殿外响起了宫女此起彼伏轻唤的声音,她们开始找她了。 我该离开了。 再三犹豫,我还是俯身在她人事不省的唇瓣上轻轻碰了一下,以后那么长的岁月,倘若有幸,我总得有点儿念想活下去。 苍茫的大雪,无边无际。 那些曾日日夜夜许下的祈盼,终究是落了空,而并立在她身侧,陪她走完今后漫长岁月的人,也终归不是我。 我静静走在无人踏足的宫路上,满目的鲜红与热闹都与我无关,只有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在我的眉睫和肩头。 我仰起头,漫天的雪花纷舞而落。晶莹剔透的冰晶化在我的指尖,透过毛领融进我的脖颈。 冰凉刺骨。 我瑟缩了一下,将身上的长绒裘领拢了拢。 甘丘的冬日就是这样,在从前那些温暖的日子里尚不觉然。 如今已经过去了,再没有了。 该走了。 身后一连串的脚印很快被填平。 大雪纷纷扬扬。 没有尽头。 曾经亲手推开的人。 再也回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说出来可能显得我丧心病狂,可是这章番外就是我在写文之前就大概写好的诶嘿嘿 其实很喜欢末歌这个人物,没有过多刻画她,却反而觉着她就应该是这种淡如水,透如冰的样子 第133章 找去灵山 甘丘举国同庆, 新皇登基的当日, 乌荔太上皇昭告天下, 宣布重返皇位, 操持社稷。 同一时间,青越昭告天下, 与甘丘互结同盟,共同进退。 那些隐埋了数十年的纠葛秘事终究是未曾在天下人面前揭露出它最原本的面貌来, 但它却以另一种方式, 让种种因果得到了最原本的回归。 青越群臣对此大松一口气, 但人人都心里明白,长孙祈沐坚持不登基, 不称帝, 总归是在本质上,做好了最清楚分明的打算。 两道诏书昭告天下的当日,乌荔太上皇出现在梧城边境, 集结南疆和西延,共百万兵马, 兵分两路, 分别对青越和甘丘大举出兵。 姜柏奚和花青墨均远在京城, 此役由驻守边境的长孙祈沐亲自带兵,严守反击。 这一战,历经六日五夜,双方死伤者不计其数,尸横遍野, 天地失色,三国交界处的白马河,血染成砂。 此役是自天下动乱以来的最大一战,也被视为真正铁与血较量的开端,然后世史官却记载:白马河之役,并无胜家。 这是因为这一战的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无奈复位的乌荔太上皇,竟与世间三姝之一的长孙祈沐打为了平手。 一时间,几近天下所有人都在咋舌于乌荔皇帝的能耐,却只有少数人心里清楚,这不过是由于即便靳鞅离开了,可她之前所留下的种种筹谋与布置,足以令乌荔在短时间内,不至于变得毫无还手之力。 但再耗费心力的布置,若没了真正天纵英才的人统领,总归会在一次次的冲击中趋于溃败和覆灭。 在两方共同休养生息,牵制平衡一月之后,由甘丘皇宫传出了足以令举国真正振奋与激腾的消息:姜柏奚已怀身孕,甘丘有后了! 消息抵达边境的当日,有雪白色的灵鸟自苍茫的东方扑朔而来——景染已经抵达灵山,真正进入了洗灵池。 半日之后,沉寂了一月之久的长孙祈沐骤然向乌荔发难,亲率三十万兵马兵临玉柏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分六路,对其五十万兵马大营进行回转包抄,其后并不攻歼,只在外围设下三重阵法,围困六日之后,下令击杀。 十日之后,乌荔边城守将携二十万兵马回援玉柏坡,途中遭宴怀带兵伏击,损兵八万。同一时间,梧城十万留守兵马遭裴劲松带兵攻城,于半日后不敌城破,十万兵马尽数折损归降。 此役耗时半月,长孙祈沐兵分三路,大获全胜,令乌荔共折损兵马二十五万,损失梧城和玉柏坡一城一关,退兵八百里。 经此一役,乌荔边防和兵马之口被正式撕开,青越和甘丘一路长驱直入,开启了此后长达一年的,对乌荔退守之战的全面溃击。 也是这一役之后,长孙祈沐便不再出现在锋线,而是退居幕后,和姜柏奚一北一南,指挥着这场旷日持久,但最终会以胜利落幕的统一之战。 冬去春来再入冬,甘丘肇平九年的那场举国盛典彷佛还在眼前,世所瞩目的甘丘皇宫,便在第二年刚刚入冬的时候,迎接来了最终会统领它的下一任主人。 产婆和太医早已准备妥当,德钦老王爷更是时隔五十年之后重新回到了甘丘皇宫,甚至连潇洒江湖的潘轻衣与慧忍大师都被姜柏奚从各个地方抓了回来,以备不时之测。 好在云倾棠肚子里的那个臭小子实在温和乖巧的很,未曾多折磨众人一刻便乖乖来到了这个世上,也终于解脱了因假孕而焦躁了十月之久的姜柏奚。 寅时三刻,皇宫鸣钟以告天下,长候在朝阳殿前的文武百官齐齐跪地,面向长安殿的方向长拜叩首-——甘丘社稷,终于有后了。 与此同时的姜柏奚接过刚刚洗白净送来的小人儿,动作颇为熟练地一手将它的小身子连同厚厚的棉被搂在怀里,一手低头戳着他软软的脸颊,挑眉道:“算你识时务。” 屋内众人:“……” 第303页 姜柏奚毫不在意众人的眼光,光明正大地抱着孩子入了祖祠。 屋内的德钦老王爷原本还算平静,独自一人坐了一会儿后,却悄无声息地湿了眼眶,默默扭头看向了远东的方向。 一旁温和立着的潘轻衣正巧看到德钦老王爷偷偷用袖摆拭泪的一幕,心下感慨,荣枯一世,子孙满堂,到头来,这个也曾叱咤过天下的尊贵之人,心里头到底是最为挂念亲自抚养,一手带大的嫡长孙女儿。 “景世子会平安回来的。”潘轻衣轻缓走过去,偷偷递给德钦老王爷一方浅绯色的手帕,温润道:“我数日前刚从九公主处过来,景世子所养的那只灵鸟似乎一直往来于两地,为公主报信。我走时见她神色颇为平静,想必景世子境况尚可。” 其实众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倘若景染境况不好或彻底失了音讯,第一个崩溃的便是长孙祈沐,她只要还在正常理事一日,就说明景染不论境况如何,最起码尚且活着。 不过也已经过去快一年了啊,一年的时间煎熬了多少人,可是同样有着长孙祈沐尚且在默默等候,这一年来她除了每月等着云灵的传信和日日抚弄夜灵草,几近从未表露出分毫情绪,其余的人又何尝再敢主动提上一二。 姜柏奚抱着怀里的棉被重新走了进来,冷不丁来了句:“雁归。” 偌大的屋子内,或坐或站的都不是俗人,无人避讳刚刚生产完,尚且卧床的云倾棠,众人都聚在一处,齐齐转头看过去:“什么?” 姜柏奚跨过门槛儿,眸光在屋内扫了一圈儿,平静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人儿道:“我说这个臭小子,表字叫雁归。” 她很显然一早便想好了,众人也都通透瞭然,这个孩子既然将来接的是姜柏奚的帝位,由她赐表字,并无不妥。更况且这两个字里,亦寄託了对他另一个素未蒙面的皇姐最殷切的盼望。 景逸点点头,握着云倾棠的手道:“好,雁归。” 姜柏奚抬起头,对着德钦老王爷挑眉道:“名字便由臭老头起罢,快些起好,我好下旨上族谱。” 德钦老王爷身为祖辈,为晚辈起名更无不妥,他瞪了姜柏奚一眼,臭骂道:“起名如何能急着胡起瞎起?” 他倒是没说错,寻常人家为晚辈起名尚且讲究五行辈字,更遑论是皇室子嗣。名字中的每一个字都是有着严格的卜算和寓意的,而且怀里这个是未来的天子,更是不能随意便起了。 “罗里吧嗦。”姜柏奚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转向景逸和云倾棠,随意道:“他不起便轮到你们两个了,你们两个随便谁起罢,一样的。” 景逸和云倾棠:“……” 为什么明明是亲生的爹娘,却反而在亲疏关系上最说不上话。寻常人家父母给孩子起名再寻常不过,到了他们这里,前两个没起上不说,这一个也是沦落到好像被恩赐的地步…… 眼看云倾棠又要戏精上身,姜柏奚顿时转向面露同情之色的慧忍大师道:“我们三个出生时大师都在场,算是与姜氏有缘,这个名字不若便由大师起了罢。” 云倾棠:“!!!” 这下连恩赐的福气也没收了吗?! 潘轻衣算是看出来了,一个起名的人选转来转去,实则还是因着,这个孩子来在当下,福泽深厚罢了。 慧忍大师未曾推却,直接了当道:“四百年前,晏女帝开创的盛世光景,让每一个图方的子民深深铭记和荣耀,如今这个孩子来自天将破晓之前,身上又承载了未来河山,海清河晏的期望,便唤做清晏罢。” “清晏。”姜柏奚重复了一遍,低头挑眉道:“听到没,你就叫清晏。” 怀里的小人儿刚出生便睁开了眼睛,一直抱在姜柏奚怀里不哭不闹,乖巧地很。听到她的话后,下意识眨了眨眼。 姜柏奚顿时乐了,咧嘴道:“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屋内人顿时侧目,云倾棠连忙道:“抱过来我看看。” “你会抱孩子吗?”姜柏奚斜斜睨了她一眼,痞里痞气道:“你现在应该想的是好好休养,早些给他餵奶。” 景逸和云倾棠无言以对。 姜柏奚走向德钦老王爷,将姜清晏扔给他,“臭老头你来抱。” 德钦老王爷果然熟稔的很,一手闲闲抱着怀里轻飘飘的小被子,一手还能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人儿,故意抖着鬍子。 许是自生下来便大多被抱在姜柏奚怀里,猛然换了地方,姜清晏顿时扁了扁嘴,下意识去看姜柏奚,看到姜柏奚还站在身边时,才放下心来转回头,漆黑的眼睛看了德钦老王爷片刻,将视线定在他的鬍子上。 德钦老王爷等了半天不见他来抓,顿时嫌弃道:“离那个臭丫头还差一截儿,她当年生下来时,我一抱就懂得揪我鬍子玩儿。” 他虽语气嫌弃,可字里行间却处处饱含着别样的怅惘和怀念,屋内人顿时默然。 景染若再不回来,除了长孙祈沐,第一个要想坏的怕就是德钦老王爷了。 姜清晏似乎知道这个大鬍子是在嫌弃他,顿时小嘴一扁,响天彻底的哭了起来。 “……” 第304页 云倾棠心疼的不行,微微起身道:“赶紧让我抱抱。” 姜柏奚挑眉,自德钦老王爷怀里接过姜清晏,哭声顿时戛然而止,小小的人好似喜欢极了姜柏奚,还对她露出了弯弯的笑脸。姜柏奚眉头挑的更高,依言走过去将他又递给了云倾棠,自己故意转身就走。 快要掀翻屋顶的哭声立马嘹亮响起,云倾棠神色一僵,搂着他哄了几句丝毫不被接受,姜清晏只是尚且艰难地偏着小脑袋,看着姜柏奚越走越远的背影从假哭变成了真哭。 云倾棠受伤得不行,装作泪眼婆娑的悲伤道:“这真的是我生的吗?” 景逸一言难尽地看了怀里一眼,将姜清晏抱起,“我试试。” 试后的结果表明,也不是他生的。 …… 屋内众人顿时脸色古怪有之,受打击有之,惊奇有之,只有姜柏奚乐的不行,重新走过去将那团哭吧精接进了怀里,低头吧唧亲了下他的小脸蛋儿,得意道:“果然跟我亲。” 云倾棠酸的不行,强烈要求又试了几次,最后气成棒槌地翻身朝墙,干脆眼不见心不烦,默默悲伤成河,咕哝道:“不跟我亲便不准给我送来了,吃奶也由你餵。” 屋内众人顿时齐齐抽搐眼角,如此鬼畜奇异的场景怕是天下间只此一家。 “我餵便我餵。”姜柏奚不以为意地挑挑眉,吩咐手下化来了一小碗灵芝露,抱着姜清晏有模有样地给他餵了下去。 原本就亲近她的小东西顿时跟她更亲,吃饱喝足后在她怀里咯咯笑了起来,不过到底是刚出生没多久,没一会儿便又困顿的睡了过去。 姜柏奚低头看了看,将他重新抱起放进了云倾棠身子内侧。 云倾棠翻着白眼儿道:“别给我送过来,他跟你亲。“ “别扭的死女人。”姜柏奚凉凉看了云倾棠一眼,“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两人又准备互掐一番,蓝歌忽然自窗外落下,语气有些焦急道:“皇上!” “什么事儿?”姜柏奚眼皮儿骤然跳了一下。 “祁城一战之后,九公主殿下忽然自营帐内闭而不出,连续三日,未曾有人能够探查出原因,也没有人能够见得到她。但凡有闯营帐者,包括花将军在内,都通通被毫不留情地打了出来!” 蓝歌话落,众人的心齐齐沉了下来,如此变故,除了是事关景染,还能因为什么。 德钦老王爷的鬍子狠狠抖了抖,姜柏奚看了他一眼,立刻抬步往外走,脸色难看道:“那边儿……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么?” “没有,连景世子那只灵鸟,据说也已经两个月未曾回来过了。” “备马。” “是!” …… 天公不作美,在赶赴祁城军营的路上,连绵的大雨片刻未曾停歇过。 原本就已经慌乱了数日的将士,此刻见到刚刚生产完的姜柏奚竟冒大雨连日赶过来,心下更是惊骇不已,纷纷难以抑制地猜测开来。 祁城是乌荔京城之外的最后一座屏障城池,本身青越和甘丘的兵马势如破竹,这一战之后已经将荔帝逼进京城的方圆之地,乌荔也仅仅所剩三十万兵马防守,倘若一鼓作气,彻底结束这场长达一年有余的战争,开创新的伟业指日可待。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生出了不为人知的变故。 军心虽称不上惶惶,可总归是慌乱涣散,不是最后决战的好时机,花青墨已经下令在乌荔京城外驻扎停守,十日有余。 姜柏奚浑身湿透,直接自马背上飞身而起,从百万兵马的头顶飘向了中军大营。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凌厉的大力果真毫不留情地打了出来,饶是姜柏奚,也用尽了十成的功力才堪堪接下来,同时被打退了三尺有余。 百万兵马齐齐譁变,在瓢泼大雨之中发出震耳欲聋的馈声。 姜柏奚脸色难看地再次走近,在下一次大力打来之前,不躲不避地厉声道:“你就是想死,也至少看看她留给你的信!” 强劲的大力在姜柏奚话落后消弭于无形,花青墨拄着剑,抿唇看着姜柏奚走进后,转身指挥起百万兵马。 天色本就昏暗,偌大的营帐内更是寸灯未点,一片模糊。 姜柏奚刚刚走进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缓缓在帐内扫了一圈儿,落在斜面仰躺在软榻上的人。 长孙祈沐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覆下一层厚重的阴影,饶是在暗无光色的地方,也能看出她脸色从未有过的苍白。 姜柏奚沉默了许久,将眸光移向榻边的矮桌,上面有一团轮廓模糊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某种植株枯萎之后的样子。 她身子忽然一震,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夜灵草。 传说中与神祇一族之人命数息息相关的东西,相当于一个人的魂灵,倘若属于一个人的夜灵草枯萎了,那也就意味着—— 营帐内一片死寂,长孙祈沐始终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看起来就好似没有气息一般。 姜柏奚紧紧抿了下唇,忽然抬步走过去,直接将一封信扔到她脸上,冷声道:“一株草而已,能说明什么,你是亲眼见到她的尸骨了还是看到她的魂魄了,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陪她去死?” 第305页 长孙祈沐仍旧没有丝毫波动,也没有抬手去拿开脸上的信封。 等了一会儿之后,姜柏奚刚要再开口,长孙祈沐忽然偏了偏头,脸上的信封长滑而下,她抬起胳膊盖住眼睛,压着嗓子缓慢嘶哑道:“两个月……云灵也未曾来过了。” 姜柏奚嗤笑一声,“这又能说明什么?那只鸟既然是灵兽,自该在危急的时候从旁护着她,而不是来回胡跑。” 长孙祈沐身子忽然颤了一下,姜柏奚紧紧盯着她,继续道:“再者,就算她人死了,你不亲眼看上一眼她的尸骨便在这里要死不活,万一她还活着,你却死了,可能甘心?” 长孙祈沐唇角艰难地动了动,姜柏奚又道:“即便她当真死了,可她留给你最后的话你还未曾看过,不起来看一眼?” 她的声音不含丝毫感情,但冰凉的潮意忽然汹涌而出,长孙祈沐死死盖住眼睛,哑声道:“她想用什么……捆住我?” “她都死了还能捆住你?放心,你们两个这么可歌可泣,你就是被她捆住不去死,我也会送你去死的。”姜柏奚嗤笑了一声,凉凉道:“想知道她留了什么话,自己看!” 长孙祈沐的脸色从苍白趋向透明,良久之后,她缓缓坐起身,手指颤抖地缓缓捏起掉落在榻边的信笺。 封面上熟悉至极的四个字瞬间让汹涌隐忍了一年的眼泪,再也压抑不住,滚滚而出。 ——吾妻亲启。 姜柏奚缓缓闭了下眼,上前一步,将深深弯下身子,哭地声色喑哑的人紧紧抱进了怀里。 阴霾的天色似有感应,伴随着轰隆的大雨,数百年未曾有过的瓢泼大雨如期而至。 手中的信件被攥折到不像样子,长孙祈沐的声音渺远轻浅,仿若自云端传来: “她还没回来,我……不看……我不看……” “好,不看。”姜柏奚晦暗的眼中有光影浮动,紧紧搂着怀中颤抖的身子,抚着她的脑袋低低应声。 天色愈加昏暗,霹雳浮生的山涧远巅有细微的灵动的青光飘忽,随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清晰起来,成为一团清晰的青色光晕,洋溢着点点灵动的青光,在无数人眼前恍惚一闪,直直跑进了中军大营。 昏暗的营帐内光线陡变,姜柏奚刚刚扭头便被一团气劲弹到了一边。一株有着细小叶片的青光植株蹦起又弹下,打开姜柏奚后落在了榻边的矮桌上,它身旁是已经枯萎的夜灵草。 这株夜灵草落上软榻后,便径直延长伸出了一只藤蔓,歪扭地缠住长孙祈沐的一根手指,往身边拉。 长孙祈沐一时没有动作,任由着手指被拉过去。 夜灵草顶端小小拇指状的叶片陡然锋利起来,迅速将长孙祈沐手掌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沁出,长流而下。 姜柏奚眯了眯眼,刚要出手,长孙祈沐拦住她的动作,看着自己的夜灵草,将掌心流出的鲜血滴灌到了景染那株已经枯萎的夜灵草根部。 夜灵草似是高兴,歪歪扭扭地绕了绕身子。 姜柏奚紧紧盯着长孙祈沐的动作,鲜血落上枯根后,迅速被吸收殆尽,未曾流溢分毫。 清浅的凤眸中有细碎的光波涌出,长孙祈沐攥了攥手心,使留下的血更加顺畅,枯萎的夜灵草一一吸收。 过了一会儿,她换了只手准备割开,夜灵草忽然缠住了她的手拉了回来。 “够了么?”长孙祈沐低头哑声问。 夜灵草所有扭绕的藤蔓挺直,紧接着弯了弯顶端,再挺直,再弯,好似在点头一般,分外可爱。 姜柏奚眼睛眨也不眨,长孙祈沐也抿起了薄唇,一动不动地看着枯萎的夜灵草。 看了很久——没有什么变化。 长孙祈沐抿唇,看向自己的夜灵草,喃喃道:“你是说,还得等?” 夜灵草又“点了点头”,长孙祈沐恍惚了一下,忽然也点头道:“好……好……我不怕等,只要……” 只要什么,她未曾说出来。 姜柏奚眼眶酸了酸,再次抬手搂了搂她,嘱咐道:“既然知道还有希望,你就好好的等着,我替你去灵山看看。” 长孙祈沐长睫忽然颤了一下,“你要去灵山?” “对。”姜柏奚点头,眸光坚定,一字一句郑重道:“她身世再特殊,这辈子也是我姜氏的人,所以哪怕死,她的尸骨,也必须埋在我姜氏的祖坟。” “所以——等我传信,和带她回来。” …… 轰隆。 初冬之际,电闪雷鸣,在泼天盖地的雨帘之中,长孙祈沐时隔十日后再一次踏出营帐,默默站在原地,看着青鸾再次带着姜柏奚跃向苍茫的东方。 作者有话要说: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准备下一章完结啵 第134章 大结局 古籍有记, 海外有仙山, 山在虚无缥缈间;山中有神仙, 仙寿三千三百三。 在真正踏上神祇一族的土地之时, 姜柏奚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两句话。 上古仙族遗落之地,族中众人天人之姿。 名不虚传。 整个神祇一族居住在漂浮于海上的一座仙岛, 整座岛的大小大大超过了图方整片大陆,是真真正正的异灵之族。 第306页 灵山位于整座岛屿的最中央, 高耸入云, 仙雾缭绕, 有九天宫阙隐隐可见,整体披笼着淡淡流溢的青光。在整座山的外围, 包裹着异常广阔的青色湖水, 波光粼粼,清光潋滟。 ——仙人之境的岛中岛,山中山。 而且凡是神祇一族之人, 哪怕只能生活在碎叶岛的靠海最外围,也是人人钟灵毓秀, 天真烂漫, 风姿绰约又性格柔和。 一路所过, 姜柏奚接连见到了飞沙走石,怪影迷离的奇异山谷,谷中有好似箭矢般的气流在来回穿梭;还有生长在两岸夹岭之上的巨大花朵,花心好似有神秘的吸引力,引得湖面水流自空中倒流而上, 灌入巨花之间,却又不知所踪;还有整片山坡上与众不同的冰蓝色植物和木叶,穿梭在两岸山涧之中,一跃数丈的雪白灵鹿,从地上长成弯勺子状的异香弯松树…… 种种此类,不胜枚举,却真真正正让姜柏奚看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人杰地灵。 待来到青湖之外,高耸通天的灵山近在眼前,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它的灵气缠绕逼人,尊华不可方物。可是却有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她该如何过湖。 宽阔的粼光湖面一眼望不到头,水面清澈无物,倘若行船亦需几日几夜,更遑论试图用轻功跃过。 身后有熟悉的气息缓缓蔓近,自她上岛以来便跟了她十几日的人终于现身,姜柏奚没有动作,淡淡看着一望无际的湖水。 “阿奚。”轻快的声音和往日略有不同,尾音淡淡扬起,“要过湖么?” 姜柏奚眯了眯眼,转过身。 眼前之人明明还是熟悉的五官,熟悉的面貌,可看起来却偏偏有一种奇异的异族之美。姜柏奚上下打量了末歌一眼,将这种感觉归结为是她鬓角编结了一条细小碎辫的缘故。 “跟了我这么多日,不就是在这儿等着我?”姜柏奚挑了挑眉。 末歌摸着鼻子笑了下,没多说话,只是轻轻招了招手,方才还空无一物的湖面顿时出现了一艘船舫,还在无人撑桨的情况下缓缓飘了过来。 末歌道:“你身体里原本就有着神祇一族的血脉,否则你连岛都上不来。” 姜柏奚扬眉,看着自己飘过来的小船道:“比不得你,原来还是有灵脉的人,灵力如此出众,难为你在我身边隐匿了那么多年。” “我并非故意隐匿,只是觉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影响罢了。”末歌好似并不在意姜柏奚说了什么,当先点足跃上船,对着姜柏奚柔声道:“上来罢。” 姜柏奚也不说话了,眯眼看了看她,随即点足上船,船身自己朝灵山飘了过去。 湖面微风轻柔,气候宜人,空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十分好闻。 两人在船头站了一会儿,互相沉默不言。过了一会儿,末歌看着远处浅浅出声道:“听说仗快打完了。” “你消息自然灵通。” 末歌无奈嘆了一声,哂道:“阿奚,即便有仇,我也还你了。” “谁说有仇?”姜柏奚挑挑眉,看向她的侧脸,“我对仇人向来不手软,都是乱刀砍死的,你若跟我有仇,我还能放你走?” 末歌哑然,轻笑点头道:“多谢你还念我一份情意。” “倒是不用客气,正好不亏欠借你的船一用。” 即便向来便知道这个人伶牙俐齿,但末歌还是被她赌地毫无还手之力,只好闭嘴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又实在忍不住地抿唇轻声道:“听说甘丘有后了,你刚刚生产,该好好将歇着,不该出来奔波才是。” 姜柏奚桃花眼对着湖中的鱼眯了眯,忽然出手以气劲抓出一只,独自到一旁烤鱼去了,理都没理末歌。 末歌垂头,扯了扯唇角,转身看着她道:“船舱内有处理好的凤鸡和灵山特有的雪鹿肉,你饿了可以尝尝。” 姜柏奚不搭理她,兀自利落地处理着手上的鱼,末歌无奈,在船舷坐下身,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看,眉目间还是一如往昔的温柔模样。 姜柏奚自己烤了鱼,吃完后便回船舱了。 一连三日,即便出出进进,未曾刻意避着,但姜柏奚却始终当船上没有末歌这个人一样,对她的人和她的话一同视而不见。 有什么办法呢,没有什么办法的。 从这个人不愿意再疼她纵容她开始,她就对她没有办法了。 第四日,船终于驶进了灵山的夹口,眼前的青光屏障触手可及,和当初在无雪干谷外那层屏障一模一样,却俨然比它纯灵了千万倍不止。 末歌对姜柏奚伸出手,轻声解释道:“这道屏障是灵山的山门,你没有继承灵脉,倘若不由我拉着是进不去的。” 姜柏奚淡淡扬了扬眉,随意地将手放进了她手里。 末歌轻轻攥了攥,牵着她进了灵山。 灵山内外,天壤之别。 原本以为外面便是仙人遗岛,但真正进了这里,才真切地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撼和折服。 缭绕紫气和蔚蔚霞光神圣柔和,纯净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姜柏奚难得赞嘆地挑挑眉,真是恍若云端,恍若梦境的一个地方。 一路走着,末歌一路跟姜柏奚轻声说着话: “这处乌濛灵谷,是当年少主常常带她们两个轻歌纵马的地方。” 第307页 “这处夜崖清泉里的鱼,颇有灵性,十分好吃,被少主和殿主吃过不少。“ “这里是一线天,每年桃花开的时候,美艷至极。” “这处灵溪拐涧,”末歌伸手指了一下,“这块儿石头,就是当年九公主小时候,日日故意带着伤等景世子的地方,她每日会带一朵透冰雪莲,倘若等到景世子便会送给她。透冰雪莲原本是只长在掌神殿的东西,如今少主所住过的松苑却也被种满了。” 姜柏奚自然注意到了她称呼的变化,看了眼溪边的石头,勾了勾嘴角。 “阿奚,”末歌停住脚步,偏过头温柔细緻地看了她一遍,柔声道:“我只能送你到此处了。” 姜柏奚同样偏回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独自走上了眼前的通天峰。 …… 即姜柏奚离开一月又半月之后,长孙祈沐捏着手中的信纸红了眼眶。 又过了半个月,神祇一族颠覆了一年之余的种种异象终于消散挥弥,缭绕在通天峰上成团的灰败郁气重新被柔和神圣的青光取代,一年前与两月前接连回来的两只青鸾,并肩从灵山一跃飞起,载着雪白与明黄的两道身影,缓缓消失在神祇一族的众人眼前。 淡淡坐在青竹竹尖的末歌,缓缓喝了一口酒,一动不动地目送着她们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再次看到眼前熟悉的大片河山之时,景染恍惚地眯了眯眼,一别一年零三个月——恍如隔世。 更加恍惚的,是那个站在千万人之中青衣身影,清濯立世,夺目无双。 跨过生与死的一步之差,跨过剥骨除肉的午夜轮回,跨过眼前千千万万个模糊的幻影之后——她再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她。 不等青鸾飞近,不等景染跃下,千军万马之前,长孙祈沐忽然飘身而起,直直蹿向半空,将景染紧紧接进了怀里。 众人眼前只是青光来回闪过,便已经不见了那两个人的身影。 花青墨看着从青鸾背上下来,猛翻白眼儿的姜柏奚,笑个不停道:“怎么,羡慕?” 姜柏奚凉凉笑了一声,最后对中军营帐翻了个白眼儿,吩咐道:“传旨下去,大军休整准备,明日正式兵发乌荔京城,最后一战!” “大军早休整够了,整整三个月,若不是你下了死令,这会儿乌荔京城不知破了几回了。”花青墨也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儿,神清气爽道:“便宜乌荔那个老头子,多活了三个月。” 复位的荔帝不过四十岁左右而已,在他嘴里就成了老头子。姜柏奚懒得理花青墨,错过他就走。 花青墨百无聊赖在地上划拉着剑尖儿,剑眉飞扬地转身乐道:“你看你,有什么好羡慕的,你也有我!” “你马上就要失宠被打入冷宫了。”姜柏奚兴致缺缺地掀了掀眼皮儿,挥开营帐。 花青墨愣了一下,笑个不停,点评道:“你竟然有新宠了,负心的泼猴子。” “我睡醒之前任何人不准进来。”姜柏奚寡淡的声音从营帐内传出。 “臣遵旨,定为皇上亲守。”大抵是在这个地方待了三个月,实在无聊至极,花青墨嘴上都要长毛了。 姜柏奚闭着眼睛翻了翻白眼儿,捲起薄被翻向床榻里侧,沉沉睡了过去。 光线柔和的营帐之内,景染还未曾看清楚眼前的景致,身子便被轻柔地搁置在了云朵一般的床榻之上,紧接着熟悉的雪莲香覆盖而下,层层叠叠地将她包裹起来。 然而许久之后,眼前之人却是覆在她身上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有脖颈处又传来了久违的瀰漫潮热。 景染轻轻嘆了一口气,心口快要化成轻水一般,怜惜地抬手,轻轻抚摸窝在脖颈处的脑袋,哑声道:“哭吧精。” 哭吧精仍旧不说话也不动作,继续无声无息地哭着,景染双手将她的脑袋捧起来,一言不发地凑上去吻掉她的泪水。 她越温柔地吻,长孙祈沐哭地越凶,好似要将几辈子都没有流过的眼泪一次流完一样,景染也不说话,也不哄她,就眉眼弯弯地一直吻着。 都好似过了大半天,终于将一条河流完之后,长孙祈沐才终于止住了泪,景染挪到她长长湿软的睫毛上,最后轻轻吻了一下,嘆气道:“以前可真没发现,你是个如此厉害的哭吧精。” 她一说话,长孙祈沐顿时好像又要哭出另一条河,景染顿时堵住源头,温柔怜爱地轻轻哄道:“可别再哭了,眼睛都肿了。” 长孙祈沐紧紧抱着她,哑声道:“景染。” “嗯?”景染弯眼。 “景染。” “诶,是我。”好像是许多年前第一次定情的时候的确认,又好像是今生今世在青怀山密道的那次失而复得。 长孙祈沐再次道:“景染。” 景染唇瓣往下,温柔吻住覆在身上的人,嗯嗯了好几声,沙声道:“是我,我在的,我回来了。” 咸涩的液体再次顺流而下,伴随着极哑的声音,恍若低喃,“我等了你……很久。” 是啊,她等了她很久,从前世等到今生,从一次次的离开,等到一次次的回来。 景染紧紧收拢手臂,郑重而怜惜地允诺道:“我不会再让你等了,再也不会让你等了。” 第308页 三生三世,九死一生,她终于有资格,来允这句梦里来回了千万遍的承诺。 长孙祈沐再不说话,缓缓拉开景染的衣带,颤抖着覆了下去。景染弯起的眼睛比以往一次都要美丽,她同样一言不发,熟练地剥开身上之人的衣物,任由情动的亲吻与情潮一同将两人淹没。 肌肤相贴,久违的美好。 有姜柏奚的提前吩咐,这沉沉的一觉并无人打扰。而中军大营即便无人吩咐,也没有人敢前去打扰。 于是——说好的第二天大军开拔,进兵乌荔京城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日上三竿,早已准备好的百万兵马,从清晨的精神抖擞到如今的满脸靡颓,大家一同站在日光之下,齐齐凌迟着花青墨。 “……”花青墨无语凝噎。 直到重新支下营帐,大军午膳的时候,姜柏奚才迟迟被饭香熏醒,朦胧地睁眼道:“吃饭怎么没有人喊我?” 桌边的花青墨翻了个大白眼儿,兀自扯下一只鸡腿啃了起来。 姜柏奚揉着头发坐起身,斜斜瞟了他一眼,“剩下的那个鸡腿给我留着。” 花青墨三下五除二吃完手上这个,偏要再次伸手去扯。 姜柏奚一边洗漱一边头也不回地淡声道:“朕命令你不准吃。” 花青墨的动作戛然而止,恼恨道:“你还知道你是皇上?说好的大军今日开拔你就睡到现下?” 姜柏奚奇怪地反问道:“谁让你等我,你领军开拔便好,将这顶营帐留在原地便是了。” “……”实在不知说什么好,花青墨白眼儿乱飞地起身往外走。 姜柏奚坐到桌前,拔下鸡腿自顾自道:“唔,得留两顶营帐。” …… 接到姜柏奚回来的消息,原本惶惶终日的乌荔顿时戒备森严,谁料又紧接着接到斥候回报甘丘大军开拔后又驻营的消息,想来今日是不会有战了,顿时松了一口气,放松下来。谁知几近傍晚的时候,甘丘百万兵马忽然出现在了皇城之下,打了原本就惊惶的乌荔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就已无悬念的最后一战终以乌荔京城城破而告终,而原本便苟延残喘的荔帝和乌荔众多皇族,宗族,大臣,不少均自刎殉国。 甘丘保持了开战以来的一贯作风,不扰民,不屠城,不坑杀,在大司马大将军花青墨的统领下,完整接收了纳入新盛世版图的最后一座城池。 后世江山志记载:甘丘末代皇帝姜柏奚,为人一生张扬洒脱,行事手笔张狂不羁,用兵如神,出神入化,给一统天下,创造千年盛世的最后一战,点上了轻描淡写,又浓墨重彩的一笔。 …… 留下一部分兵马驻守,剩下的大军再次回转驻营之时,景染和长孙祈沐的那座营帐仍旧没有丝毫要打开的迹象,姜柏奚抽搐着眼角点评道:“上次大婚的时候用了三日才出来,如今已经四日三夜了,小别胜新婚,古人诚不欺我。” 花青墨哈哈笑了几声,也一头栽进营帐内,“这几日你们倒是轻松了,我困死了,我睡醒前谁也不准喊我。” 吃饱睡足的姜柏奚乐地点点头,独自一人飘身跃上了这处背坡山涧最高的山峰,举目睥睨而下。 四海归一,天下一心。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大景·江山志》记载:晏麒元年元月元日,甘丘末代帝王姜柏奚,承接天佑,平定四海,恢复图方大陆割据四百余年以来的分裂局势,一统江山,天下归一,开创新盛世,改称新纪元,定国号:景! 大景新皇于内政选贤举能;于朝堂赏罚分明;于民生轻徭薄赋;于社稷广开纳言;于科举废贵采公;于农桑休养生息;于刑律修法整规;史称: 建国七策。 新皇登基之日,册封太子,广封群臣,追封英魂,尊原青越京城为帝都,建址于原德钦王府之上,奉原甘丘京城为西都,两都并立,共承国祚。 新皇登基两日后,与原大司马大将军花青墨和离,赐其新府,令其今后可自行自娶。 晏麟元年三月一日,群臣再次于上阳殿上表以求皇上纳立后宫,帝欣然,准奏。 三月二日,纳立皇夫的圣旨昭告天下,言其修为品行上佳者,均可毛遂自荐。圣旨下发当日,天下譁然,举国才子学士,开始朝新京城潮涌而入。 夕阳西下,霞光满天,看来明日又是个好天气。 景染闲闲坐在景亭顶上的边沿,看着三色枫林里的云灵和云影互殴互啄,身旁忽然影子一闪,景染连忙伸手,将差点儿掉下去的人捞进怀里,低头吧唧亲了她一口,点着她的额头批评道:“说了不许喝多,你瞧瞧你,方才要是摔下去了便是个四脚朝天。” 怀里的人眼睛亮晶晶地眨了眨,好似听不懂景染说什么般,又举起酒壶喝了一口。 景染:“……” “你这般不听话,我下回可不酿好酒给你了。”看了眼长孙祈沐薄唇上澄澈红亮的酒液,景染就势低下头,轻吻舔舐了片刻。 这壶玉坛香被她蒸馏了纯度,喝起来格外醇厚,但却保留了古代清酒独有的甘冽和清香,并不如现代的酒那样辛辣。 怀里这个小酒鬼曾经的克制早已灰飞烟灭,自从发现景染有酿酒的手艺,且自小藏了不少好酒之后,每日或软磨或硬泡,或威逼或利诱,总之就是要骗到一种新奇的酒,喝到天地不省。 第309页 景染长长嘆了一口气,再次抬眼看向云灵和云影,心下默念着一二三……醉了。 低头看着怀中人浅绯的脸颊,景染又歪头亲了亲她,搂着人飞身回了殿内,心下可惜地想着:姜柏奚明日的金殿招夫,又看不上了。 第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皇宫上阳殿的大殿内,经过几月的文试武功,层层选拔,最终二十名的风流才子齐齐站在了姜柏奚的金殿之上,由皇帝本人亲自过目,从中选定。 二十人中,有如今封官拜侯的长孙祺泓,有承接了长青侯府爵位的行一,还有一个面相清秀,在一众男子中格外显眼的——民间才子。 末歌。 姜柏奚进殿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下意识站直了身子,末歌更是紧紧一僵之后才轻轻吸了口气,转头看了过去。 数月不见,眼前这个人褪去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张狂,变得尊贵威仪,沉稳持重,是一条真正的腾龙了。 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姜柏奚进殿之后都说了什么,末歌未曾听清过一句,在她还在恍惚的时候,姜柏奚已经从玉阶上缓缓走下,一一从二十人的一端走向另一端。 很显然,这是要亲自点人了。 前面的七八人被一一看过,未曾再看第二眼,到了长孙祺泓的时候,姜柏奚忽然停了下来。 末歌蜷在袖中的手指缩了缩。 姜柏奚只是认真看了长孙祺泓一眼,未曾多说什么,继续抬步望天走。 长孙祺泓垂头苦笑了一下,又释然地抬起眼,微笑地看向姜柏奚的背影。 末歌站在二十人的最后一位,随着姜柏奚越走越近,她浑身上下都轻轻颤抖了起来。 金殿上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姜柏奚一直走到最后,在末歌面前站定。 从阙瓦飞檐上折射进来的光影绚丽柔和,大殿之中每一粒飞舞的灰尘都好似清晰可见,姜柏奚侧身站定了许久,忽然转头看向末歌,挑眉道:“君子无故,玉不离身,你不知道么?” 看着骤然自姜柏奚身上跑到末歌身上的龙纹紫玉,满金殿顿时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看来这个就是真命天子了。 末歌低头看着腰间的龙纹紫玉久久未动,这块儿姜柏奚贴身佩戴了十六年的玉佩,这块儿代表了巨大权势的玉佩,这块儿曾经因为猜忌提防她未曾得到过的玉佩—— 如今终于被她的阿奚,亲手送给了她。 殿上的人是怎样褪散的末歌仍旧不清楚,直到姜柏奚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走时,她才抬起头僵立在原地。 姜柏奚快走到门口时好似才发现身后人没有跟上来,转头挑眉道:“还不跟上来,准备留在这里过夜不成?” 末歌抿唇,抬步走到她身边,稍稍落后半步跟着她。 眼下正是四月天,草长莺飞,气候暖润。两人一路静静走着,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一直到看见成片的桃林正明艷怒放之后,末歌才终于眨了眨眼,眼眶忽地有些酸意。 姜柏奚停步回头,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 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带着蚀骨熟悉气息的吻铺天而落,腰身被温热的手臂紧紧搂住,眼前的景象绚丽又模糊。 只是浅浅一吻,末歌刚刚开口回应姜柏奚便退开了身子,原本搂在她腰上的手臂也随之放下。她睁眼,看着姜柏奚眸光恍了恍,下一瞬,原本一直领先她半步而走的人忽然牵起了她的手,将她拽到了身侧并行。 姜柏奚的寝殿仍旧叫长安殿,殿内的一应布置,装饰,包括侍候的宫人分毫未变。 “都退下。” 一直走到内殿,姜柏奚开口吩咐了一句,便放开了末歌的手,独自走向了里面的温泉汤池。 看着姜柏奚缓缓褪去了全身的衣物,一点一点没入水中,末歌好似呆滞了一般,始终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你还不下来?”等了一会儿,姜柏奚忽然转头瞪了门口的人一眼,在她迟钝地反应过来之前,又亲自从水中飘身而起,转瞬便将人同样捞进了温泉中。 衣带被一把抽开,衣襟自温润的指尖层层剥落,身前之人的动作虽利落干脆,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但却一如既往怜惜温柔。 将人缓缓抵在池边,姜柏奚偏头吻了上去,片刻之后尝到咸涩的液体时又陡然停了下来,她睁开眼看着眼前人轻柔的眉眼,挑眉道:“不愿意。” 末歌张了张口,哑声道:“愿意的。” “既然愿意还不抱紧我。”姜柏奚低笑了一声,贴在末歌耳边蹭了蹭。 末歌轻颤着抬起手臂,紧紧搂住了姜柏奚的腰身。 一夜沉浮,註定晚起。 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起来,而身旁却仍旧歪倚着一个百无聊赖,却穿戴整齐的人。 见末歌终于醒过来,姜柏奚转头对她眨了眨桃花眼,浑身好似还包裹在昨晚温热的水流之间,末歌弯了弯眼睛,翻身搂住身旁人的腰身,声音还有些喑哑,“不上朝么?” “不上。”姜柏奚只是言简意赅地回复了一句,便拿过一旁的衣物,将被中人强行拖了起来,为她穿衣。 用过早膳之后,姜柏奚拉着人出了寝殿,走向另一处地方,她没开口说去哪里,末歌也未曾开口问。 第310页 一直等到听到隐隐的婴儿哭声后,末歌才下意识停住脚步,抿起了唇。 察觉到她的微顿,姜柏奚仍旧没解释,只是手下握了握,牵着她走了进去。 在云倾棠怀里已经哭到抽噎的小人儿看到姜柏奚进来,顿时抽搭着鼻子,抬手要她抱。 他如今已经半岁有余,身子渐渐硬朗起来了,见姜柏奚只是站在床边却不接他,顿时一点一点自己朝床榻外沿儿挪。 时至今日,云倾棠已经喝醋喝到失去了味觉,只剩下慨嘆道:“这个臭小子不知什么眼光,跟我和你爹不亲,跟你爷爷不亲,跟你们两个也不亲,”她看了眼景染和长孙祈沐,又转向姜柏奚继续道:“却偏偏跟这个一无是处的臭丫头亲。” 姜柏奚也习惯了她言语之间铺天盖地的酸劲儿,低头戳了戳姜清晏的小脸蛋儿,得意挑眉道:“我的钱跟好东西都留给他了,他不跟我亲跟谁亲?” 景染和屋内几人齐齐:“……” 云倾棠对一旁俨然已经明白过来的末歌招手道:“末丫头过来,看看她跟不跟你亲。” 姜柏奚挑挑眉,看着走过来的末歌,抬手将姜清晏递给了她。 末歌显然从未抱过孩子,生疏至极,手臂僵了僵,姜柏奚乐道:“别紧张,像抱我一样抱他。” “……” 许是身上沾染了姜柏奚的气息,姜清晏一声不吭,好奇地在末歌怀里待了一会儿之后,才拧着身子去找姜柏奚。 姜柏奚没有再接他,而是敛了眉目,认真对他道:“我要出去玩儿了,你想要我抱,便乖乖听话,好好吃奶,等你长大一些了便可以来找我一起玩儿。” 姜清晏顿时扁起小嘴要哭,姜柏奚立即道:“你要是敢哭,或者之后还动不动就哭吧精,以后可连来找我都不许了。” 姜清晏扁起的小嘴戛然僵了起来,想哭又不敢哭,想忍又忍不住,一时间分外委屈。 姜柏奚好笑地扬了扬眉,就着末歌的怀里低头亲了亲他的脸蛋,道:“听明白了就点点头。” 姜清晏即便百般不愿,还是抽搭着鼻子点了点脑袋。 云倾棠眸光微妙地在一大一小的两只脑袋上看过,又移向景染,问道:“你们可是一同走?” “去哪里?”末歌适时看向姜柏奚。 “自然是大好河山,逍遥自在去。”姜柏奚捞起末歌的手,对景逸和云倾棠道:“赶紧给见面礼,给完了我们就走了。” “现在就走?”云倾棠皱了皱眉。 “难不成还等着那帮已经告老还乡的老头子,跑来堵我时再走?”姜柏奚挑眉,一副废话的模样。 云倾棠顿时捨不得,嗔道:“臭丫头,将担子都扔给我跟你爹。” “你还好意思说,本来就是你们两个的担子,我已经替你们担了好十几年了。”姜柏奚一把抢过景逸手中的小葫芦,塞进末歌手里,拽着她转头就走。 云倾棠顿时气岔气,未敬茶未改口,哪儿还有这般强抢的道理。 景染饶有趣味地歪在长孙祈沐身上,跟她咬耳朵道:“差点儿忘记了,那个小葫芦是做什么用的,怎么你收了之后就未曾用过?” 景逸和云倾棠顿时意味深长地朝景染看了一眼。 景染:“???” 长孙祈沐长睫轻阖了一下,低头细细揉捏着景染的手指,轻笑低浅道:“莫急,既然你想知道,我今晚便给你用用。” 景染愣了一瞬,霎时:“!!!” 姜柏奚的脚步也戛然顿住,转头瞪着景逸和云倾棠恼怒道:“……你们两个,老不羞!” 景逸连忙摘干净自己,无辜道:“是你娘让给这个的。” 姜柏奚二话不说,伸手去夺末歌手里的东西,噼手就要扔回去。 末歌拦住她的动作,将小葫芦攥进手心,对景逸和云倾棠轻柔一笑道:“爹,娘。” 姜柏奚:“?!!” 景染瞬间忘了自己的处境,笑得东倒西歪,被姜柏奚狠狠一瞪后,从长孙祈沐身上爬起来,乐不可支地拉着人往外走,“走罢,一起出城。” 姜柏奚摇头道:“真是家风不行,看来还是得找个功夫回去看看祖坟的青烟。” 眼见四人有说有笑,头也不回地就这般走了,云倾棠张嘴喊了句“臭丫头。” 景染和姜柏奚同时顿住脚步,又同时转头,互相对望了一眼。 云倾棠额了声,道:“……我喊大的那个。” 姜柏奚翻了个白眼儿,一边继续往外走一边道:“听到没,还是你更臭些。” “……”景染无言以对,拉着长孙祈沐重新走了回去,低头看着云倾棠。 云倾棠示意景逸拿出了一枚绯色松玉,问道景染:“这是你们的东西罢?” 景染眸光闪了闪,云倾棠又道:“当年容皇后生你祖母时难产,差点儿一尸两命,最后逢高人所救,还得了她一块儿松玉镇邪保身,才母子平安。那两个高人未曾透漏名姓,只这块儿玉佩内里化着一个‘景’字,所以你祖母的表字才会被起为‘景芝’,以感念高人的救命之恩。之后你爷爷亦才会随了你祖母的字,改姓景。” 第311页 听云倾棠说完,景染笑了笑,点头道:“是我的玉,当年那两个高人也是我们两个,我确实,原本便姓景。” 多么奇妙,兜兜转转数十年,姻缘总会转回来。 云倾棠嘆了口气,将玉递给景染:“你祖母一辈子体弱,原本该是早夭之人,后来命中得缘和这枚松玉,才讨了几十年寿命。她铭记感激了一辈子,却始终未曾找到当年救了她的两个人,后来临终时将这枚玉託付给你爹,让他倘若有朝一日还能帮她找到了恩人,便将此物归还,并替她叩谢拜礼。” 景染接过玉后摩挲了一下,将它繫到了姜清晏的脖颈,笑道:“这枚松玉取自灵山通天峰,确实是沾染了些许灵气,能够辟邪保身,”她点了点姜清晏的小鼻子,道:“归你了。” 姜清晏顿时抱着玉咿呀咿呀起来,看起来极为喜欢。 云倾棠摸摸他的小脸,抬头对景染和长孙祈沐微笑道:“逢过节便回来,我们一家好不容易,如今能够团聚下来。” “好。”景染点点头应了,笑着牵起长孙祈沐走了出去。 大景晏麟元年,四月十一,开国皇帝姜柏奚禅位于太子,封原青越德钦王景逸为摄政王,顾景舟,长孙祺泓,江淮川和郑阡陌四人为辅政大臣,几人共同辅佐幼帝,直至姜清晏亲政登基。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两匹绝世好马一路飞奔着纵出京城百里,姜柏奚和景染才各自拉着僵绳慢了下来,景染圈着长孙祈沐,偏头问道姜柏奚:“你们两个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那个死女人让逢过节就回,眼下马上就端午了可不够跑的。”脱去龙袍之后的姜柏奚简直张扬的不像话,一字一句间眉毛都要飞舞起来,扯着嗓子道:“所以干脆等过年再回!” 景染笑了声,点头道:“好,那就过年再回来!” 姜柏奚始终没说去哪儿,景染也未曾告知自己和长孙祈沐的去向,四人两马在送君亭的路口分道扬镳,随意挥了挥手算作暂别,然后各自奔向各自的青山绿水,逍遥江湖。 从今以后,轻歌纵马,泛舟碧湖,携手百年—— 一世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嗨呀,虽然计划还有番外,不过正文完结的感觉还是很奇妙。 不过也没有什么累赘多余的要表达,唯一感蟹一下能一路陪我看下来的读者小可爱们,爱你们,笔芯。 第135章 番外一 事情是这样的。 虽说大景建国只短短四个月后, 开国/祖皇帝就十分不靠谱地将皇位传给了年仅半岁有余的太子, 自个儿游手好闲, 遍览河山去了。但是耐不住她选的辅政大臣们都十分靠谱, 因此不足一年,当初百废待兴的大片河山, 遍果真已经蔚然荣华,海清河晏了起来。 也由此, 市井街头渐渐流传奉信出如下美谈——太/祖皇帝人虽不在庙堂, 但庙堂处处有她的天威镇压。 …… 所以问题就出在这里——这股神圣不可侵犯的天威, 近来竟压不住区区两个盗贼了! 当然,“区区”两字只是广大大景子民图个一时嘴爽, 实际情况却是:这两个盗贼实在飞天遁地, 偷天换日,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啊, 也不能这样说,因为他们迄今为止, 只偷过一样东西—— 酒。 酒自然都是好酒, 且大多都是在举国上下这股“夜不闭户, 路不拾遗”的蔚然风气形成之后,才大大方方,放放心心,妥妥帖帖拿出来的——曾经偷偷珍藏了若干年的绝好之酒! 说来真是可气,自从四百年前的晏女帝大一统开始, 整片图方大陆的人们不管是高官贵胄,还是布衣芒屏,都通通沾染上了一个可高雅可低俗的嗜好——尚酒。当然,这其中离不开在这里存世传承了上千年,让人们体会到了美酒之美的醉城的贡献。 但凡不是对酒趋之若鹜的人都知道,年份越久的好酒,越是滋味陈厚,回味甘醇。所以在数百年的尚酒风尚之下,除开醉城,整片大陆还有无数地方或隐秘,或无闻地珍藏陈窖着数不清,道不尽的陈年佳酿。 因着近百年来的天下局势风云诡谲,暗流涌动,所以这些任何一坛捧出来都是别有特色的玉露琼浆在之前都被它的主人有心无心地珍藏了起来,不为外人所知。如今天下既定,荣华盛世,山无匪寇,路无盗贼,于是在朝廷牵头举行了第一次热热闹闹的论酒大会之后,各城各地那些曾经不为人知的好酒们一夜之间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大家互相比拼,各自吹捧,人人抱着个宝贝酒罈子,都十分期待能在下一次的论酒大会上一举出彩,夺取当世酒王的响亮名号! 然而—— 第二次的论酒大会还没到来,民间却渐渐出现了两个如前文所言的通天大盗,她们贼技高超,画风清奇:从整片大陆的天南偷到地北,从三山偷到五岳,无一失手,无一被抓。无论是戒备森严的王侯将府,还是早有官兵守候的请君之瓮,对她们来说通通不在话下,她们就是如此如入无人之境,如此手到擒来,手法快稳准狠,拒绝拖泥带水! 但是—— 此贼的格调竟然出人意料的高山凛然,宛若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盛世白莲。因为但凡遭她们毒手的好酒,都只堪堪被偷上一杯!多的半分不取,半滴不拿,都会在第二日完完好好的连同罈子一起送归到偷酒原处,使大江南北丢酒的大佬们通通面上面面相觑,暗下偷偷庆幸不已。 第312页 什么,你说听到风声就把酒再妥帖藏起来?不存在的,掩耳盗铃,了解一下? “唉,那就当真没有办法了么?谁知道她们送回的酒中是不是使了什么猫腻,还有谁敢喝啊!” 只闻乍然一声惊堂木!屏风之后说书人亮嗓高喝道:“问得好,问得妙!好酒若被糟蹋,岂不可惜至极?所以,在人称“白莲二盗”的猖狂二贼出现两月之后,太/祖皇帝的天威终于发功,令江湖骤然从天而降了两位可与白莲二盗相匹敌的不世神探——桃花神尼!” 听到这里,景染眼角一抽,目光往回拢了拢,将手下的一满杯酒推给了面前昏昏欲睡的长孙祈沐。 上一秒还神游天外的人瞬间长睫撩起,亮晶晶看了景染一眼,将杯中酒一口气喝了大半儿。 “……”景染看着被推回的小半杯酒默然了一瞬,继续将眸光随意闲散地投望到一楼大堂的楼台屏风后。长孙祈沐喝到了被扣押的大半杯酒后神采奕奕起来,也陪景染一起听起堂下激情澎湃的说书,手下把玩儿揉捏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指,不时百无聊赖地捉到唇边,正反面换着亲几下,啄一啄。 两人身处酒楼二楼的回廊包间,四周云母屏风包裹,只靠大堂的一面稍稍掀开了些许,正好可以看到堂下的光景,又使外间窥探不到里面,因此脸上神色正经到不行的人才如此随意,片刻后已经不满足于只亲亲手指手心,时不时歪头吧唧一口亲在景染侧脸上。 景染一撩眼皮,头也不回地捏起个盘中的鸡腿递给她:“乖一点儿。” “……”长孙祈沐接过鸡腿,很乖地将身子直了回去。 “按照目前的传言,传说中的‘白莲二盗’是从东面一路往西偷,而‘桃花神尼’乃是自西面一面向东堪破民间悬案,所以——”又是炸雷一声惊堂木,可以看到屏风后有人影激动地站了起身,“二者终于在我们林城,撞到了一起!” 底下刷地哗声一片,待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稍稍将息之后,方才那道第一次出声的人开口问道:“意思是两名猖狂大盗,要在我们这里被抓住了?” “如今还未曾有两者已经交手的消息传出,但到底是白莲二盗技高一筹?还是桃花神尼更显神通?让我们——敬请下回分晓!” …… 半遮半掩的屏风随着最后一声惊堂木响被缓缓拉开,里面灰袍山羊鬍的说书先生也终于露出真面目来。凭良心说他今日这一段讲得张弛有度,巍然成趣,本身的音色和语调又十分令人感到舒适,称得上是位不可多得的说书匠人。 然而可能是最后的“下回分晓”实在使人挖心挠肝儿的难受,在大家的叫好喝彩声落下之后,有一个年纪四十左右的蓝衣糙汉道:“既然两者还未交手,那待他们交手之后自然会有消息传出,还听你分晓个什么,在家就能听喽。” 他这话音落下顿时收到一片群嘲,方才两次发声的人悠悠端起桌上的清茶喝了一口,语气自然道:“连荆南十三城大名鼎鼎的‘惊堂李’都不知道,你是乡下来的罢?” 这句话可谓是十分的侮辱人了,谁来普通的小酒楼听个说书还分城乡贵贱不成,不过糙汉并没有勃然动怒,而是十分谦虚地道:“我却是‘九湾村’的乡下人,今日上城赶集市置办些东西,因大雨逗留在此才听了这段说书,却不是先生是何人,还请赐教。” 他话落台下众人方才还闹笑的神色又重新微妙起来,倒不是因着什么了不得的缘由,而是这个‘九湾村’有些恰好特殊的来历。它确实是一个相对偏远贫瘠的乡下村庄,但这个村子却颇有些小版醉城的意思,整个村也靠酿酒之技,小小闻名于十里八乡。当初旧青越的宫廷特贡九昙春——便是产自这个小小的村庄。 所以有了这层缘故,倘若白莲二盗来到此处盗酒,当选九湾村下手。如此一来,即便再有特殊渠道得来消息的城中说书人,也确实不会比他就在家门口看一场来的更快一些。 …… “白莲二盗”没再听下去,景染一口喝光面前的小半杯酒,起身抚了抚衣摆褶皱,领着又昏昏欲睡的长孙祈沐回房了。 匍一被塞进浴桶,长孙祈沐才被水汽熏得精神起来,她长指随意在水面上划拉着波纹,道:“就明日早上去九湾村罢?” 普通盗贼都是昼伏夜出,“白莲二盗”到底不同凡响,底气足得很。 而且长孙祈沐这句话可说得同往常一般随意,不带丝毫犹疑,景染见她不困困顿顿了,扯了条小板凳往浴桶跟前一坐,垂眼道:“自己洗。” 长孙祈沐右手手指仍旧游走在水面,头也不抬地伸出左手将景染的手拉了回来,放在心口下的柔软上,仿若随口轻浅道:“要你洗。” 景染:“……” 见她预料之中的一时未动,长孙祈沐薄唇微抿的嘴角翘弯起一个小勾,环臂将面前之人的脖颈往下搂了搂,仰头去吻她。 尚且温热的水珠自脖颈滑下,到达胸口的位置后变得冰凉,景染无奈地将环上脖颈的手臂捉下,连同微微起身了一点儿的人重新塞压进水里,自己往前倾身而下,衔接上这个刚刚开始的亲吻。 第313页 片刻之后景染退身离开,胸前的衣襟染湿了大片,长孙祈沐眸光在其上已经隐隐约约露出的轮廓光景上扫了片刻,指尖儿搭上景染的衣襟,道:“既然已经湿了……” 一个毫不留情的弹指落在额头,景染重新撸起袖子伸进了浴桶,语气正经起来,“外面儿下雨了,莫胡闹。” 她这句“莫胡闹”带了点儿轻微扬起的尾音,长孙祈沐身后的尾巴好似也随之翘起,笑吟吟享受着景染的伺候,道:“哪里有胡闹,屋内明明有火炉,暖和的很。” 景染转移话题,和颜悦色道:“困了便睡。” “你还没答应我明日去九湾村。”长孙祈沐眨了眨雾湿的长睫。 “大名鼎鼎的桃花神尼就在那儿等着我们,你怎么能不当回事儿?”转移话题失败,景染扬眉,将湿漉漉的人从水中捞了出来,替她擦身,套衣,烘干长发,完成了一整套的服务后,自己褪衣进了旁边的浴桶。 眯了一会儿后,长孙祈沐也搬了个小马凳坐到景染面前,虽然她看起来宛若一只十分乖巧的白猫,但说出的话可是和乖巧半分不沾边儿:“我应你,只偷酒,不打人。” 景染掀了掀眼皮儿,利落地从浴桶里站起身,包裹好里衣后,睨着长孙祈沐,批评道:“绵儿,你以前可是会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我的,如今竟然只给我留小半杯酒,自己喝大半杯!” 原来问题在这里么。 长孙祈沐亦步亦趋跟上去,正经看了眼景染,上前一步搂住她:“我爱你。” 景染:“……” 她发誓,虽然怀里的人在行动上确实爱她入骨,不过这句话,她前世今生真的只听到过一回。 哗哗,伴随着窗外的雨声,大半颗心自己化开,景染回搂住人,心情十分美丽地柔声道:“算你还会哄我。” “既然高兴了,就去九湾村好不好?”长孙祈沐的话音在景染话落后没有任何停顿地响起,完美地衔接而上。 景染立马松开手,怒目而视道:“骗子!骗酒贼……” “唔,”长孙祈沐捞回景染的腰,面上神情看似仍旧正经的很,但薄唇已经寻着景染的唇吻了上去。同时景染感觉到,腰间温暖的手指正在有意无意地摩挲,撩起丝丝灼热。 “骗子也好,偷酒贼也罢,”长孙祈沐将景染刚刚束好的银色发带撸了下来,“都爱你。” ……行。 两人自然而然地从床下卷到了床上,淅淅沥沥的雨声停止后,长孙祈沐娴熟无比地滚进了景染怀里,攥着她的衣摆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日上三竿,乡下九湾村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到底是十里八乡小有名气的酿酒村,村头有一棵标志性的大槐树,树下是全乡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磨盘。如今这口磨盘的盘眼儿上,又供奉着全村子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酒王,村民们将它放在这里沐日浴月,来回观瞻,意在寄託着对酿酒手艺的传承和敬畏。 今日两个偷酒贼的目标,自然便是这坛酒。 眼下将近年节,气候酷寒,树上的叶子自然也掉光了,日光透过槐树的枝丫,斑驳打在酒罈上,泛起细碎的光波。 远处并排坐在歪脖子树枝上的白衣人与青衣人,目光落在酒罈上闲闲聊天儿,长孙祈沐闲散道:“姜柏奚最近在哪儿?” 景染眸光闪了闪,歪头道:“两个月前听说在枫山,现下不知道浪到哪儿了。” 倒不是说她们刻意避匿着行踪,而是自从四人各自开浪之后,景染和长孙祈沐身边便再未曾留隐卫跟过,两人一天实在太过逍遥自然,随浪随跑,若非特意有心联繫,是没有人来禀报姜柏奚的消息的。 晒够暖阳之后,景染看了眼四周明晃晃藏着的村民,替他们困顿地打了个哈欠,直接飞身而起。 长孙祈沐凤眸亮晶晶的闪了下,无比默契地留在原处等着出手断后。 景染刚伸手抱上酒罈子,眼前的磨盘突然一分两半儿,左右齐飞,自磨盘底下如猴一般凭空蹿出了两位等候已久的桃花神尼。 周围的村民也应声跑了出来,人人手里颠着一把趁手挖地的好农具。长孙祈沐饶有趣味地看着乍然出现的桃花神尼,没有要起身过去的意思。 谁知已经离开一半儿的景染竟在视线中凭空……趔趄了一下。 ! 青光乍然闪现,上一瞬还身处百米之外的人眨眼间便将景染捞进了怀里,与此同时眉梢一皱巴,呕着脸和景染一同往下坠。 不要脸的桃花神尼果然名不虚传,这直冲云霄的桃花恶香无人能敌! 围冲上来的村民见二人掉了下来,顿时停住脚步,虚虚围了个圈子叫喊起来。 两颗脑袋放光的神尼同时看了眼掉落半空的景染和长孙祈沐,同时眼角抽搐地笑眯眯道:“夸奖夸奖,善哉善哉。” 景染和长孙祈沐将熏死人的桃花香气同时呕出,换了口气后,长孙祈沐凌空掠起,再次搂着景染飘身离开。 生着桃花眼的神尼在众村民的眼神儿期盼下“呔”了一声,袖中锦练甩出,又将景染缠了回来。 四人顿时像模像样地打了起来。 第314页 过了两招,白莲二盗再次飞身而起,众村民顿时齐声高喝“神尼!” 原本眼角抽搐的姜柏奚神色一凛,手中神器下意识地脱手而出,末歌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实在熏死人了,屏息都没有用!景染从容不迫的动作撤去,换为用手中酒罈来挡这件……神器。 毫不意外——酒罈被从坛口斜切而下,一削为二。 …… 澄澈的酒液顿时哗哗流了大半儿,长孙祈沐和景染都愣了一下,忘记屏息后嘎嘣儿从空中坠落而下,掉在了两个罪魁祸首身旁。 原本已经神色放松的村民霎时一片乌云满天雷雨欲来,重新举着铁铲耙钩沖了上来。 “诸位!”景染一声叫停百十号人后,抱着半个残破的酒罈微笑道:“商量一下赔偿?” 或许是她“这张脸”——当然是易容后的脸,看起来十分不太好惹,村民们竟下意识地停了下来,不过手上的农具仍旧高高举起,一个个黑脸等着景染,彷佛她的下一句话要是不能够让众人满意,便会落得个田间地头臭狗屎一样的下场。 景染本身没预期能够矇混过去,收到此成效已是十分满意,于是猝不及防地转头对长孙祈沐瞪眼道:“偷来的酒大半儿也是你喝了,你赔!”话落便没有一点点防备地飘走了。 “……”长孙祈沐接到酒罈的瞬间便转回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罈子塞进姜柏奚怀里,义正言辞道:“是你打烂的,你赔!”同样头也不回地优美飘走。 “……”姜柏奚默然了片刻,眸光和动作一起滑向身后,“我出手的时候你为何不拦着我,你赔!” “……” 光影一闪,眼看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惊呆的村民纷纷将末歌围了起来,末歌低头瞅了瞅怀里的破罈子,刚抬起头动了一下,眼前顿时一片锄光耙影,光芒璀璨。 末歌连忙高唱法号:“阿弥陀佛!” 趁着村民迟疑的功夫,末歌盯着脑门儿前的铁耙紧接着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不会像她们一样偷跑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手指微动,十分轻松地将药粉弥散了出去。 和煦的微风美好地吹了吹,末歌从眼底喷火的村民堆里避挤出来,慢条斯理地说完了后半句话,“毕竟我可是有实力光明正大走出来的人啊。” 谁知刚走了两步,面前的影子铁楸从天而降,末歌又是一弹指,转头看向身后,后怕道:“惭愧,几年不曾用,都生疏了。” …… 大冬天的山谷里响起几声老鸦哇哇,方才已经齐齐偷跑了的几个人纷纷返了回来,将末歌刚刚放回磨盘上的半罈子酒也抱走了。 末歌:“……诸位也看到了,不是我做的。” …… “光天化日偷酒做贼,丢人现眼!” “平白无故装尼扮姑,祖坟冒烟!” “你瞧瞧你脸上的假皮,人神共避!” “你闻闻你身上的臭香,群魔乱坠!” …… 四人互嘲互啄了一路,一回到小酒楼,景染和长孙祈沐立马撕掉了脸上的蚕丝面具,而姜柏奚和末歌则是将身上散发出沖天恶香的“神器”妥帖扔进了一个封闭的小盒子里。 然后四人一起围在桌边儿,欢欢喜喜地将剩下的半坛酒——分喝完了。 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姜柏奚一秒从“神尼”变“神棍”,兴致勃勃道:“开年后一起偷罢!” 景染和长孙祈沐同时侧目而视:“……” “你们若不同意,我们两个便单独行动,我可不会像你们一样清纯不做作的只偷一杯……”姜柏奚挑挑眉,上下打量着景染道:“不是我说你,一年到头都是这身白衣,出来做贼生怕别人看不见你吗?” ”……“景染扫过姜柏奚和末歌凑在一起的花红配柳绿,道:“不是这样说,是这种布我买了很多,它十年八载穿不完。” “……”姜柏奚无言以对,遂打发了蓝歌去九湾村善后,磕着瓜子儿问景染:“那个死女人让回去过年,明日走?” 景染和长孙祈沐无异议,久日未见,四人围桌嘚啵嘚到屏烛时分,姜柏奚才领着末歌在隔壁要了一间房,一起睡了过去。 下一程,回家过年。 第136章 番外二 “恭喜恭喜!” “多谢多谢!请里面坐!” 已经成婚三年的裴劲松和殊鸾, 总算有孩子了。 不等百日宴, 一众亲朋好友和朝中大小官员, 都跟风似得跑过来抢着道贺。一把年纪的裴老将军激动地热泪盈眶, 跟黄花大闺女似得偷偷藏在屋里抹眼泪,简直见不了人, 被旁边的德钦老王爷好一顿调侃,损地不轻。裴劲松顾不得斗嘴斗地翻上天的两人, 亲自立在院中招呼来客。 “裴将军!恭喜你喜得……” 这道喜气洋洋的声音还没落, 忽然一阵滚滚的烟尘磅礴袭来, 大门外的马蹄声还在踢踏,门口就凭空出现了两道相携相挤的身影, 互相推搡了两下后, 一同龙捲风似得颳了进来。 第315页 “是女儿吗?” 景染和姜柏奚异口同声! 裴劲松被两人吓地呆了一下,脱口道:“……是、儿子。” 景染和姜柏奚方才还宛若人贩子一般的气势瞬间回落,脸上的表情也好似被霜打的茄子, 简直失望到不行。 伴随着两人背对着门口的白眼儿,长孙祈沐和落后一步的末歌一同维持着矜持迈进了院子, 张口就道:“是女儿吗?” 裴劲松:“……” 一看这反应, 长孙祈沐和末歌就清楚了, 纷纷将手中准备的贺礼小玩意儿塞回了袖中。 …… 院中的一干众人被雷的外酥里嫩后,纷纷反应过来,朝姜柏奚行礼。 虽然没收到应有的祝贺,甚至被隐隐嫌弃,但裴劲松还是憋着一口气招呼道:“请上座?今日府内设有宴席。” 不过四人的样子看起来都不太想参加这个宴席, 姜柏奚根本没有理会整整齐齐跪了一院子,看起来宛若田间地头小白菜的肱骨大臣,迈起脚便转身欲走。 “几个臭丫头,给我滚进来!” 德钦老王爷气势十足的声音一直从内院传到门口,几人再次同心协力翻了个白眼儿,不情不愿地转身走了进去。 可见生了个儿子果真亏的很,不仅四人毫无兴趣地端坐在椅子上,宁肯一杯接一杯的喝茶,也没去看看裴劲松的臭儿子,连云倾棠也感慨道:“要是生个女儿就好了,还能早早给姜清晏定下,结个娃娃亲。” 姜柏奚抱着一盘点心,想起当初靳鞅为了将景染拐回乌荔,曾拿出了云倾棠手书的结亲诗帖,和代表信物的翠色玉佩,顿时嗤了一声,翻着白眼儿骂道:“死女人,还改不了随便结亲的臭毛病!” 云倾棠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尬笑地摸了摸鼻子,看着长孙祈沐和末歌眨眼感慨道:“我也没胡结啊,你瞧如今,凤儿和晏儿的女儿可不是一人一个,都嫁过来喊我娘了。” 四人:“……” 无言以对。 午宴热热闹闹,院中和裴府外的大街上都摆上了流水席。屋内额外设了两桌上座,德钦老王爷等一帮老臣共坐里桌,由裴老将军招呼,一堆老头子推杯换盏,你来我往,谁也不服老不服输,非要在喝酒上拼个你上我下,好不热闹。 外面这一桌便是景染四人加江淮川,顾景舟,宴怀等年轻人一桌,原本有裴劲松招呼,宴过一半儿的时候他被叫走,跑外面儿敬酒去了。 长孙祺泓有些避着姜柏奚,坐了没一会儿便微笑着告辞了,江淮川不知何时跟宴怀打成了一片,两人象徵性地敬了两杯酒,哥俩儿好地相约着跑北后山打猎去了,花青墨原本就不常在京,跟景染四人差不了多少地大江南北的浪,这次仍旧没回来,于是席上,现下就只剩下了顾景舟一个,面对着身边两两成双的两对儿大佬。 彼此间太熟悉了,实在没有多少话好嘚啵嘚,没过一会儿,景染便情不自禁地往长孙祈沐身上歪,姜柏奚更是早就窝到末歌怀里去了。 窒息的顾景舟连忙爬起来,告辞。 他不敢看。 不老不少,无处安放的景逸和云倾棠,只好一起挂在树枝上吹西北风。自然也见证了景染那一桌的人接二连三的跑完了,此时看见顾景舟跑出来时还微微泛红的脸颊,不由啧啧对视了一眼,为老不尊地颳风般蹿向屋内。 也不知是屋内几个兔崽子原本就如此得体乖巧,还是装腔作势的手法又快又一流,满脑“龌龊”想法的景逸和云倾棠,看到四人端坐笔直,衣物齐整地互聊对酌时,不由默然了一瞬:“……” 景染慢慢喝了杯中酒,和姜柏奚一同慢条斯理地看向景逸和云倾棠道:“老不羞。” “……”又不动声色地来回扫视了几眼,没看到想看的,云倾棠索性破罐子破摔的对几人做了个鬼脸,拉着景逸重新蹿了出去。 景染一垂视线,看着掩映在桌下,由于来不及系起而被长孙祈沐用手攥在一块儿的衣带,低声羞恼道:“你还不拿开。” 长孙祈沐十分听话地应声松了手,景染看起来齐整的外衣立时散开,露出里面被扯地松散凌乱到不像话的中衣和里衣衣襟。 景染:“……” 长孙祈沐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还故作犹疑地补充了一句,“你是想我松开后……接着做些什么?” “……”要是放平常,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姜柏奚定会将两人嘲讽地上天入地,不过眼下……她直接将末歌探停在后腰内的手一把捞了出来,板着脸教训道:“像什么样子!” 长孙祈沐掀了掀眼皮儿,略略看了眼姜柏奚装逼的样子。明知道她是错过了呕自己的机会,还试图来补救一下,于是勾了勾嘴角,十分气定神闲地将另一只手端着的半杯酒慢慢喝完,伸手去牵景染,颔首附和道:“确实是,在这里碍眼像什么样子,我们回去再……罢。” 于是被反过来教训了碍眼的姜柏奚:“……” 被她省略了“再……罢”中间内容的景染:“……” 几年过去,不仅没有在情/事上变得细水长流的几人,反而对彼此更加的分外迷恋。于是青天白日的,两道光影就这样各自闪过,消失在了裴府。 第316页 真是…… “不像话!” “她们二人是老衲故交,数十年前就是这般自由洒脱的脾性,不碍事儿的。”春光日暖,树荫下的大石桌旁围坐了一圈儿人,慧忍大师笑看了眼景染和长孙祈沐,温和地回复云倾棠的话。 原来是知道了景染和姜柏奚四人因殊鸾生子而跑回了京,正好云游回伽龙寺的慧忍大师便传信,邀了她们四人和景逸,云倾棠一同来伽龙寺踏春。 到底是千年古寺,如今又是皇家寺庙,处处都严苛的很。几人在这里午时用了顿素斋,尽管已经是按着最高的规格特定烹制,但素菜到底是素菜,对于顿顿无肉不欢的长孙祈沐来说还是清淡了一些。 她自己倒是随意吃了两口,但是景染疼她,拉着人跑到了背坡的夜崖山,杀生和荤戒齐上,直接在佛祖的脚下吃了起烤鱼…… 吃完烤鱼没饱,两人又顺手吃了烤兔烤鸡和烤雀,完全没把头顶黑脸的佛祖放在眼里——当然,佛祖的黑脸是被菸灰给熏的。 本身云倾棠便是象徵性的训训,听到慧忍大师的话后,放心地拧头对二人批评道:“两个没良心的兔崽子,也不给我和你爹烤点儿带回来!” 现下眼里只有长孙祈沐一个人的景染无情道:“想吃自己烤。” “……”暗戳戳告了状的姜柏奚,瞥着心眼儿和重点都已经乱飞到九天云外的云倾棠,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 这一翻恰好看到了树顶的两个果子,顿时“咦”了一声。 她们此刻在慧忍大师的小院子里,头顶这棵树便是当年景染和长孙祈沐种下的扶桑,扶桑传说中为东方远古神木,实则是源自灵山之顶的聚灵神树。神祇一族世世代代,所有继承灵脉的人,在一世身死转世之前,灵脉本源便会回归扶桑树上暂存,也寓意着她们下一世仍旧会生在神祇一族。 当年的景染和长孙祈沐,在天劫之后分取了灵山之顶扶桑神木根部的一根幼苗,将它带到青越伽龙寺,种在了慧忍大师的院子里,以求存管二人灵术本源在此,来世转世到青越,在不同的环境下寻求逆天改命的法子。 这两颗果子在景染从岳麋山下山的那年冬日便苍翠欲滴,如今更是表皮隐隐流转着光华,果香四溢。 姜柏奚低头拿起个桌上摆放的果子闻了一下又丢开,“我还当果香是从这儿来的,原来不是。”她再次仰头看着树顶,饶有兴致道:“如此说来,你们岂不是得对着一棵树喊娘?” 景染和长孙祈沐:“……” “臭丫头说什么,我如何能是一棵树?!”不明所以的云倾棠顺着姜柏奚的视线看了一眼,眉头倒竖。 姜柏奚没搭理她,也懒得解释,继续兴致勃勃道:“那要是将这两个果子摘下来吃了,会怎么样?”她说这话的同时,脸上颇有着要去动手的意思。 长孙祈沐的声音幽幽响起,“你要是吃了的话,我们两个便会从你的肚子里生出来。” “……”姜柏奚下意识地低头看了肚子一眼,一阵恶寒。 算了算了,吃不起。 “神祇一族集世间至纯至灵,果真奇妙无比。”慧忍大师也看着树顶接话,许是想到了那年冬日里,景染,姜柏奚,长孙祈沐和靳鞅四人曾一同来小院的画面,如今却独独不在了靳鞅,轻轻嘆气道:“不知景世子自灵山解除天命后,靳长公主如何了?” 慧忍大师是当世智者,自然本是极有分寸的人,他如今既然开口问了—— 一直以来,自从从灵山回来后,长孙祈沐便从来未曾提过和灵山,和靳鞅,和那一年零三个月有关的任何话头。或许是不敢去提,不敢去知道景染到底在那一年中,受了怎样的疼和苦;也或许……是因着某些特殊的缘由,避着那些难以界定的亏欠罢。景染自然懂她,更是疼她,也理所当然地妥帖顺着她,未曾提过。 须臾的沉默后,姜柏奚看了眼长孙祈沐面上神色没什么波澜的脸,对慧忍大师道:“神祇一族再强大,总归传承的灵脉是一分为三。”她看向景染,“当时这个玉美人儿灵术已然大成,逆天改命都不在话下,自然选了剥除灵脉这条路,但是——”她顿了一下,出人意料地正色道:“她却同时将灵术和灵脉尽数给了靳鞅,让靳鞅反其道而行之,以磅礴暴涨的灵术反向去压制。” “如今靳鞅,自然完好无损,且掌了神祇一族三分之二的灵脉和灵术,在灵山统领全族。” 景染一直没插话,任由姜柏奚说完,明显感觉到手心牵着的手掌骤然从紧绷放松了下来,她心下一疼,看了看身边的人,忽然拽着她闪身离开了。 慧忍大师一愣后,由衷地欣慰点头嘆道:“如此便好,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姜柏奚罕见地没有对离开的两人翻白眼儿,也点点头,端起了茶水慢慢喝。 两人单独亲密了一会儿,直接飘身回了清液阁。在紫竹林的竹尖儿上荡了许久后,景染忽然轻巧地飞身蹿下,站在一株碗口粗的紫竹前,伸手招了个一旁凉亭内的杯子过来。 长孙祈沐跟着飘身而下,并列站在她身侧,长睫一煽一煽地乖巧看着。 第317页 景染算计着位置,指尖儿溢出一缕气线,十分有技巧地在竹壁上开了个小孔。就自这个小孔内,浓郁的红紫色液体潺潺流了出来,随即接进了景染手中的杯里。 混杂着花果味道的酒香立时弥散开来,景染偏头看着长孙祈沐陡然亮起来的眼睛,嘴角温柔勾了勾。 快接满一杯后,往出流的酒液便自动停了下来,景染歪头将杯子递给长孙祈沐,宠溺地颳了刮她的鼻子。 果然一杯喝完后,景染理所当然地未曾顶住长孙祈沐撒娇讨要第二杯的无理要求!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和手,再次给她接了一杯! 真是没有原则的纵容! 待到两杯喝完,长孙祈沐已经开始薄醉起来,半歪半斜地倚在景染身上,长睫漂亮地上下煽动,眨巴看着面前的紫竹道:“这个是如何做到的?” 景染眼角下睨,眉梢挑出了一个凉凉的弧度,“怎么,骗了我的酒喝还想骗我的秘方不成?” “有你在,我还要秘方做什么。”长孙祈沐清澄透澈的眸光无辜柔和,一边笑着将脑袋垫进景染肩窝一边轻柔眉心,模样软糯道:“有点晕,困了。” “……”景染低头,活像云影一般用鼻腔哼了一声,伸手揽起这个小王八蛋,无比熟练地抱她进屋沐浴打理,将慢慢彻底醉过去的人妥帖塞进了被中。 同样靠在床榻看了一会儿书后,景染翻着手下的薄本儿想了想,给缠在腰间的手臂塞了枕头,轻巧出了屋子,飘身来到了曾经的流云殿。 大景建国后,皇宫建址在原德钦王府上,往外扩迁,但青越的旧皇宫并未曾拆除,仍旧住着一些诸如太妃和一生未出宫的宫女和太监们。 流云殿的内殿泉池是长孙祈沐当初费尽心思为景染建的,如今算是个极好的药池,所以流云殿一直由罗伊和罗曦与往常一般住着打理,殿内和从前并无不同。 景染轻车熟路地进了后竹林的书房,再经密道进了暗阁。 这里和她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没什么差别,仍旧是满堂画卷。有妥帖放置在锦盒之中的,有依次整齐排列在木架之上的,有接踵悬挂在墙上的。 挂在墙上那些,她当初已经一一看过了,是她这一世从小到大的丹青画像——可是那些放置在锦盒和木架之中的,她可还未曾看过。 当时在她一眼看到墙上那些画,心颤震撼的时候,长孙祈沐便跟着出现了,还曾隐晦地扫视了一眼还未曾来得及打开的木架和锦盒,只是当时景染未曾留心注意,如今想来,那些里面应当放的是她前两世的画像。 景染在木架和锦盒上巡梭了一遍,走上前,从第一个架子上拿下了第一幅画卷,缓缓展开——果然是她第一世的时候。 画上的她穿着白色小道袍,看起来只有两三岁大小,背景是灵山的屏障山门——这是当初她自灵山口接靳鞅和长孙祈沐进山的那日,也是她们真正相见的第一面。 继承灵脉的人天生六根通灵,这点景染自己也是一样,所以未曾讶异于这个。而是有些意外于——这个人果真是从第一眼相见,她阴差阳错地抱错她时,便留意到了她。 画虽然是后面补上的,但是笔迹和画法仍旧稚嫩,肯定是长孙祈沐刚刚学会作画的年纪便迫不及待地补上了。 景染眉眼不自觉地温柔起来,看了好一会儿,才莞尔地将它妥帖卷好,放了回去,然后依次往下看。 一连看了七八幅后,景染心下渐渐溢出些许不知名的微妙,缓缓展开了第九幅…… 画卷是从下往上卷,展开的时候便是从上往下显露。画中十岁的景染,随意披散着长发的后脑缓缓出现,紧接着便是纤细的脖颈,再接着…… 景染眼角突然一抽,手下也下意识僵了僵—— 这副画上的她竟然未穿衣物! 也就是—— 景染缓了一下后,接着往下展开,一阵细微的风丝刮过,她的手忽然被突然出现的人按了下来。 手下的力道刚触上时非常之大,紧接着些微放松了几分,她的主人此刻正竭力绷着脸站在一边,好似想说什么,准备了半晌后又自己闭嘴了。 景染好整以暇地欣赏了她全程的脸色变幻,覆在长孙祈沐手掌下的手动了动,简洁示意道:“拿开。” 长孙祈沐自然没动,维持着正经的神色飞速过了一遍脑电波,甚至想强行将东西从景染手中抢下来。 “敢。”景染只是斜睨着说了一个字,手上强盗般的力道便霎时放松了,只是仍旧试图垂死挣扎地按在她手背上。 “你都敢画竟不敢让我看?”景染挑挑眉,见旁边的人不为所动,懒洋洋威胁道:“不让我看今晚便分房睡。” 长孙祈沐气息一滞,尝试着改变策略,清了清嗓子,弱气地“喵”道:“这些都是我想你,画来自己看的,你……” “驳回。”景染丝毫不被打动,凉嗖嗖道:“你若画的是别的什么物什我便依你,可是绵儿,你可别忘了你画的是我的画像。” 长孙祈沐臊眉耷眼地将头一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又挣扎着喵了一句什么东西。 景染看着她顽强的样子,也改变威胁道:“再不让我看,今后的好酒一杯都没得喝。” 第318页 猫爪子唰地一下收回了,速度之快无与伦比,好似害怕但凡慢上一点儿就不能彰显诚意一般。 景染:“……!!!” 混帐东西,她竟然还没有一杯酒重要! 长孙祈沐好似也觉着自己有点儿过分了,对着景染讨好般笑了笑,试图伸手去牵她。 “不准动!”被气地原地冒烟的景染瞪眼。 长孙祈沐只好收回手,乖乖不动。景染凉凉转回头,展开画卷—— 果然是她的裸背图,两片蝴蝶骨画的格外蹁跹精巧,不过好在,下半身是掩映在浴桶内的,未曾也光不熘秋的出现在纸上。 还算这人还有点儿节操,景染刚偏头睨了眼长孙祈沐,看着她的脸又想到:不过这可算是偷看她沐浴了,连浴桶旁的云母屏风和松香熏炉都画的分毫不差,确实是她当年在灵山松苑所用的东西和摆设。 而且——这是她十岁的时候,也就是说,这人那会儿才七岁。 “你可真是……好得很。”景染又连忙缓了一缓,词穷地觑了长孙祈沐一眼,接着去展开后面的画卷。 虽然没有更出格的了,但是竟然毫无意外地,剩下的全部都是她——裸背的画像。 难怪这个混帐东西老喜欢在情动时将她翻过身,亲吻流连在两片蝴蝶骨上,原来是一早便如此迷恋…… 景染再次深吸一口气缓了缓,侧了个身,与长孙祈沐面对面,将剩下的“裸背”一边展开欣赏,一边在长孙祈沐脸上好整以暇地扫视,直到将一二世都翻完,慢条斯理地将手中最后一幅整齐放回去后。 景染幽幽看向长孙祈沐:“我在岳麋山那十年没能偷看到,可憋死你了罢。” 长孙祈沐:“……” 她原本绷起脸的假正经神色,在景染一副一副看过去的时候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此刻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只好微笑。 “还好意思笑,真是难为你了。”景染又幽幽道。 长孙祈沐被勒令不准动,但身后翘起的大尾巴摇摆到前面来,捏了捏景染的脸。 景染忍俊不禁地拢了拢她的小脸,眉梢轻勾道:“你真是……” 真是什么,说不出个所以然。 所以景染忽然一把将人抱起来,直接挥袖扫开了室内唯一一张松木桌上的东西,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头,低低沙哑道: “既然那么喜欢看——那便让你看个够。” 作者有话要说:  一共三章番外叭,这是第二章,最后一章后天中午十二点放,mua~ 第137章 番外三 月黑。 风不高。 但是显然比月黑风高的时候更适合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不过做贼做久了, 也要适当回报回报社会才像话。 所以眼下的四人很是底气十足, 光明正大, 在黑夜里边走边唠嗑,甚至隐隐还能听到嗑瓜子儿的噼啪声。 对, 她们今日不是来偷酒的,而是来找晦气的! 原来是在三日前, 浪到南海荷花岛的姜柏奚和景染几人在街头听说, 靠近西南的边陲小城, 也就是原西延的属地,近日莫名其妙地颳起了一股修炼之风。原本不是什么大事, 古来崇道修仙者大有人在, 但是这件事儿有点不一样,因为经查,这是民间有人恶意撺掇煽动, 暗下引导造成的。 即便这样,在大景如今风平浪静, 蔚然繁荣的气象下, 这件事儿也不会掀起多大的水花, 将煽动的源头一锅端了就是。但是问题就出在——当地的任官不仅没有将煽动者一举给铲翻了,反而自己被打了个屁滚尿流,只能紧急向上递摺子求援。 这不朝廷的动作还没来,四个闲到发慌的人,就眼睛冒着亮晶晶的绿光跑来了。 快到地方的时候, 四人停止了吟诗弄月,姜柏奚也将没嗑完的瓜子儿揣进了怀里,一会儿再嗑。 由于实在太黑,长孙祈沐主动託了个掌心焰出来,冰蓝色的火焰顺手托成了莲花的形状,小小一朵在掌心分外可爱。 不能嗑瓜子儿后百无聊赖的姜柏奚,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长孙祈沐骚包的样子,用气声轻嗤道:“瞧把你能的。” 她这句话原本是从景染那里学来的,长孙祈沐自然也知晓它的意味,只有末歌闻言后十分认真道:“阿奚,我也能。” 她说着掌心竟也托出了一朵大桃花似得火焰,连颜色也是红中透粉。 景染和长孙祈沐均为之侧目:“……” “是是是,你最能了!”姜柏奚呆了一瞬后,乐得不行,桃花眼中倒映出桃花,兴致勃勃,一片潋滟道:“你将它托大一点儿,要能超过那个木头人儿,比她的大!” 长孙祈沐:“……” 可怜末歌虽然觉着哪里不太对,但略略思索了一番后未得出结论,便宠溺笑道:“好。” 下一瞬火光直冲而上,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将四人头顶的大树燎了个枝丫光秃,一片焦黑。 “……” 景染简直牙疼的不行,无语地偏过了脸,长孙祈沐眼角也抽搐了一下,自发将手中的火焰灭掉了。 她觉着眼下哪怕是要制造火烧云也用不上自己。 第319页 幸好末歌还有理智在,只是些微展示了一瞬便熄小了回来,偏头对姜柏奚道:“阿奚,我很厉害的。” 姜柏奚罕见地未能接上话,在这般奇异的气氛中回了末歌一个一言难尽的——微笑。 末歌没有得来该有的夸赞,却收到了一个“姜柏奚式假笑”,于是十分不开心地将眼皮儿垂了垂,手上的火焰苗顶竟也诡异地如同主人一般,耷拉下了脑袋。 …… 窒息。 配上旁边旁观参与了全程,此刻嘴角和眼角通通“变形”的两个人,眼前的场景简直宛若携鬼火出行的四鬼夜游。 好在他们要端的巢窝到了,四人闲庭漫步般从层层陷阱和阵法上踏过,轻轻挥一挥衣袖便将任务光速完成了,简直还不够热身的。 几人有些失望,看来没有外界传的那么邪里邪气,眼前这一窝蛇鼠的暴力值和武力值现下还不如六岁的姜清晏。 姜柏奚不甘心地四处转了转,收缴了两匹长耳垂地,花色漂亮的迷你小毛炉儿。景染和长孙祈沐则翻出了整整一大屋的褐色药丸——看来是趁乱卖大力丸的江湖骗子。 末歌十分有用武之地将放了火,将这一屋玩意儿烧了个干干净净,引来了当地巡抚后,几人便和天外飞仙一样飘身离开了。在漫天火光与受惊出来查看的众人眼前,走位十分之风骚。 想必明日便会有文笔风流的颂文传出,后日便会搭起千古传唱的戏台子了。 南境潮热,眼下又恰好是酷暑,翻来覆去浅睡了一晚之后,四人一大清早便同时爬了起来。由厨艺最佳的末歌提供了早膳之后—— 齐齐围坐在后山树荫下的一处泉池内搓麻将。 青金石桌是特制的,麻将是现磨的,清风是凉爽的,打麻将的人,自然是由景染教会的。 虽然很多骚里骚气的操作都是景染在这几年教会几人的,但是讲起来,姜柏奚却在诸如棋牌竞技这一类的项目中独占天赋,往往不出三日,便能将景染爆个片甲不留,更遑论其他二人。 所以今日这麻将,也是景染挑了个没玩儿过的第一次出场,几人本就聪明,而且已经玩儿过许多类似的,具有共通性的东西。所以景染话音落下后,明明是三个初级菜鸟,便在第一局给她来了个响亮的下马威。 景染:“……” 厉害厉害,社会社会。 第二局是长孙祈沐胡了,一旁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的云灵顺利收到了长孙祈沐一个不动声色的抚摸奖赏。 姜柏奚和末歌只知道云灵是灵兽,整天啾啾啾啾,自说自话个不停,可是并不知道它说的话,长孙祈沐是能够听懂的,所以并未察觉到这骚包作弊的一手。 景染即便心知肚明的很,也无言以对……她还能卖媳妇儿不成。而且四人平日里输赢都是有赌注的,倘若输给姜柏奚—— 可能这次便要以真容,去街头吹拉弹唱的卖艺了。 不过云灵这只蠢鸟,竟然吃里扒外!将自己的老底儿也给抖光了! “你老瞪只鸟撒气做什么?”随着日光渐斜,三只菜鸡熟练地连起手来,姜柏奚以一打三,轻松惬意地掀了掀眼皮儿。 景染无比自然道:“云灵这只臭东西自带霉气,我本身是要赢的,运气都被它叽叽咋咋地败光了。” 长孙祈沐撩眼,意味深长地看了景染一眼,云灵不满地对着景染好一番批判咆哮。 姜柏奚唯我独尊地简洁嘲笑道:“大言不惭。” …… 没毛病,如果没有云灵相助,差点儿便去街头卖唱了,如今堪堪以三打一拼出个平局—— 三人都满意的很。 今日七月七,晚间有一年一度的水灯花会,此等热闹当然是要去凑一番的。自从几年前被姜柏奚嘲讽整日穿白衣之后,景染便将她当真十年八年都穿不完的雪蚕丝—— 强行分配给了长孙祈沐一批。 当然她也想分配给姜柏奚,末歌,景逸,云倾棠,顾景舟等等…… 均被丑拒。 明明是珍贵到百金一匹,冬暖夏凉的天山雪蚕锦,却偏偏被这些人丑拒出了地摊儿货的质感。 真是——感觉很伤星。 在此情形下,到底只有长孙祈沐一个是亲生的媳妇儿,艰难地被安利成功。她如今已经与景染几近一般高,两人身形也相当,穿她的衣物毫无违和感。只是她被分到的那批白衣上,尽数被景染绣上了青鸾,算是做个区分。 于是两人出现在水灯花会上时,理所当然地双双女扮男装,玉树临风的很。 换了三五个地方,好不容易寻到一处僻静且视角较好的小拱桥站定,又有两个女子相携相伴,神色微赧地走了过来。 一个当先迫不及待地将香囊递向了景染,另一个紧接着递给了长孙祈沐。 …… 景染看了眼长孙祈沐,一脸义正言辞地对红衣女子婉拒道:“不好意思,我家已有悍妻。” 长孙祈沐意味深长地回撇了眼景染,同样面无表情地对绿衣女子回绝道:“很是抱歉,我家亦有妒妇。” “……”两个女子看起来扶风弱柳,容貌天成,也算小美人儿两个。许是拉不下面子,再加上景染和长孙祈沐之间的气氛实在妙不可言,她们咬唇凝滞了一瞬,便齐齐喊了声“死断袖”,转头便走。 第320页 景染和长孙祈沐:“……嗯嗯。” 凌坐在高出竹架上的姜柏奚远远将这副场景尽收眼底,乐不可支地笑倒在末歌怀里,道:“我赌上一匹小毛炉儿,肯定还会有狂蜂浪蝶往她们两个身上扑。” 末歌心说小毛炉儿白送都不见得能比景染的白衣送出效果好,但是手上摸了摸姜柏奚的脑袋,感兴趣地随她一同往景染和长孙祈沐那边儿看。想着两人今日算是栽了,打扮成这样失算至极。而且论面相和气质,一眼看上去都是景染更为亮眼和温和一些,因此大多数女子都是冲着她去的,长孙祈沐想必已经快要五内俱焚了。 然而从红绿衣女子离开之后,两人周围竟然再无人来扰,安安稳稳赏了一晚水灯花。想必是她们是“死断袖”的传闻已经被两个女子传出去了,所以阴差阳错地换了一晚安生,景染忍俊不禁地笑了笑。 然而高台之上的末歌却闪了闪眸光,告诉姜柏奚,是长孙祈沐暗戳戳用灵术,将靠近两人方圆百米之内的女子身上准备好的香囊都偷走了。 香囊算是今夜的赠情之物,丢了香囊自然便送不成了。 而景染已经剥除了灵术,倘若长孙祈沐有心隐瞒动作,她确实无从察觉。直到两人离开回程时,一路上听到周围影影绰绰的讨论声,景染虽然心下古怪,但长孙祈沐的神色淡定正经的不得了,她再三看了看——没看出来什么么蛾子。 一直回到几人落住的小院,看到已经似笑非笑,跟条蛇精似得黏靠在门框上的姜柏奚时,长孙祈沐才终于跳了跳眼皮儿。 虽然最终在一番刀光剑影下,姜柏奚最终没能亲口告状成功。但是经过这一番捣乱后,再联繫身边这人的前科,景染怎会还猜想不到。姜柏奚达到了目的,眉飞色舞地对绷着脸的长孙祈沐飞了个么么哒,自个儿神清气爽地跑去睡了。 长孙祈沐:“……” “你还不进来?”景染推开小屋的门,对板脸站在原地的人挑了挑眉。 长孙祈沐动了动脚,跟进屋,景染瞅着她的样子,好整以暇道:“既然瞒着我,说明你还是知道这般是不对的。” 长孙祈沐不说话。 “上次害得有孕之妇临上花轿前拼死拼活不嫁了,今晚说不定又被你搅散了几桩好姻缘,”景染停顿了一下,没好气地看了眼支在窗下的软榻,板脸道:“得受罚才能长记性,今晚便罚你分——” 她话音未落,长孙祈沐立时委屈地垂下头,将眼皮儿一耷拉。 景染:“……” 方才下了怎样的决心,忘了。 见到景染停顿了颇久,似乎是说不下去了,长孙祈沐趁热打铁地抬头,又将身后的大尾巴摇摆出了一个美丽的扇面。 景染:“……” 得,还罚什么罚,以后严加看管就是了。 得逞的人当夜没敢胡闹,无比满足地滚进景染怀里乖巧睡了过去。 在这处待够后,四人启程,随性随流地往下一个地方浪。景染上马后问了姜柏奚和末歌,两人都没有什么额外的提议,她便道:“那便继续往南走罢,眼下正是南海重瓣莲开的时候……云影?” 方才的长孙祈沐好像是接着景染说往南走的话说了句“不,往北”,不过身下不听主人话的马……是怎么回事? 景染低头竖眉道:“云影,往南!” 应声洪亮响鼻好似在不屑一顾地轻嗤景染,云影甩了甩尾巴,半分未停地朝北小跑。 云影这马腿子竟也吃里扒外! 姜柏奚笑个不停,优哉游哉地骑着自己的小花驴看好戏。景染气急败坏地瞪了云影一眼,又瞪了眼身后无辜的长孙祈沐,轻哼着从云影背上飘下,同姜柏奚一样,上了水灯花会那晚赢来的小毛炉。 于是这俩儿姐妹的座驾便通通换成了摇头甩耳小花驴,骑起来别有童趣,长孙祈沐和末歌自是不肯骑,各自抽搐着嘴角端坐马背。 云影似是不高兴,猝不及防地甩起后蹄试图踹一脚景染的小花驴,景染纵驴躲过,仰头对长孙祈沐义正言辞道:“管管你的马腿子,它踹我的驴!” 长孙祈沐又抽了抽眼角,背着斗大的锅将云影纵远了一些。 哼哼。 直到傍晚落脚时分,景染仍旧闷气难平地不乐意多搭理沆瀣一气的“三人组”,自个儿卷了坛酒,跑客栈房顶上看星星去了。 一刻钟过去了,长孙祈沐竟然还没上来。 两刻钟过去,仍旧没有! 三刻钟…… 三刻钟的时候,那人竟然一声招呼不打地飘出门了! !!! 景染再三看着长孙祈沐远去的方向,心下来回翻滚煎熬了一会儿,争气地未曾跟上去! 这个假正经的人最是会惹她自己往套里钻,她今天偏不钻,就不钻。 好些年终于争气了一回的世子,争气到底地自己回房睡了,连个门儿都没留。 不过她打开了窗,毕竟夏日燥热……不开窗透风可怎么睡? 这头一路飘出数十里的长孙祈沐终于确定那人没有跟上来时,莞尔地不再回头,专心飘向了目的地。 今夜月色明亮,刚刚开採出来的钻晶美丽无比,周身折射着绚丽的碎光。 第321页 一个出乎预料的人出现在了这里——西延王康谷。 当初乌荔战败,天下尽数归一,西延自然不复存焉。康谷也算大义,彼时也随朝中一些老头子一起,意图自杀殉国,却被姜柏奚救了过来。两人密谈了一场之后,康谷心悦诚服的归顺姜柏奚,自愿以朝臣身份,继续管辖着原西延的疆土。 无论是当初的西延,南疆,还是朔北,如今尽数由原本的康谷,叶玫和宴怀继续治理,小国难调,尽管天下归一是大势,可是世代生活在这些边陲小国上百姓一时可能难以尽服,由他们原本尊崇认可的王室来继续统领,是利好的权宜上策。 不过这些不是长孙祈沐关心的,她只是目光寡淡地盯着康谷,凉嗖嗖开口道:“你也想要?” 原本是要来亲自查看处理“煽动百姓修炼”一事的康谷,落后一步被姜柏奚几人已经处理之后,便回程顺路经过了这里,今夜也是碰巧看到了这块儿未曾见过的钻晶,没想到刚刚观看不久,竟一抬头看见了长孙祈沐。 两人其实并不相熟,康谷尽管讶异非常,但在长孙祈沐凉嗖嗖的目光下还是下意识摇了摇头,未曾开口说话。 “不要,甚好。”长孙祈沐颔首,随即慢吞吞伸手,自顾自将那玩意儿揣进了怀里,足尖轻点,头也不回地飘走了。 …… 几个时辰后,仍旧在翻来覆去的景染忽然感受到熟悉的波动,立马翻向里侧,呼吸平稳地装睡。 悄无声息进来的人轻笑了一下,看了眼景染又悄然出去洗漱了。 待到又让她等了半个时辰的人带着干净的水汽倚上床,景染才装作迷迷糊糊地样子翻身滚进她怀里,故意语气咕咕哝哝的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没有听到回话的声音,刚刚缠上长孙祈沐腰间的手却被捞了起来,还带着暖润之意的手指好似被套上了一枚清凉的物什。 景染忽然睁开眼,当先看到的是长孙祈沐弯弯的眉眼,随即看向自己的手指——一枚和她当初送给这人一模一样的钻石戒指,郝然出现在手上,映射着无比美丽的光彩。 再多要出口的话也比不过此刻的讶然,景染看了看长孙祈沐,伸手将她脖颈上的透晶丝线勾挑而出——她送的戒指安然坠在丝线上,惯常贴在长孙祈沐心口。 这人喜欢这样的戴法。 所以眼下她手上这枚,不是玉石,不是水晶,不是翡翠,而是真真正正的——来自这个世界的钻石,来自眼前之人打磨而出的戒指。 她们有着彼此的玉佩,有着互赠的香囊,而如今——连这枚代表了她当初隐忍情意的戒指,也终于被这人好似追寻着圆满一般,万般得来送给了她。 成双成对。 景染在长孙祈沐温柔如水的目光下,缓缓将戒指褪下侧挑,与搂她在怀的人脖颈上坠着的那枚凑在一起: 一起在跳跃烛火下闪烁着炫目光彩的两枚戒指,内里用一模一样的文字符号,将这世上最勇敢,最纯粹,最美好的情感,一笔一划地刻化在了最坚硬永恒的东西之上—— 它的名字—— 是爱。 作者有话要说:  真正完结了,好像是嫁女儿一样蛤蛤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