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宫廷菜》 第1章 楔子 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计算机,用浩渺不足以形容其深邃,没有边界,没有轮廓,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在这个永恒的空间里,一直游荡着细小的光点,如恒河沙数,独立而不粘连,即使靠得很近,却并不融合。也不知这些光点从何而来,又向何而去,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发光,光源在哪里。 它可能存在了很久,但也许只是一刹那。这些光点仔细看却并不相同,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特点,或大或小,或亮或暗,或精神或萎靡,他们挤挤挨挨,快活地碰撞,又然后又积极地离开,寻找下一次的相汇。 他们既非物质,也非生命,但他们却携带着海量的信息,如果真要说他们是什么,他们大概就是一个念头,一个包含了世界所有信息的念头。 这是一个没有平民没有君王的世界,一个平等的世界,一个没有鄙视链的世界。 这其中有一粒小小的光点,也不断地被周遭的光点冲击,旋转,然后再加速或减缓,它既独立又普通,跟别的光点有细微的差异,但又可以归于同一个类别,一眨眼,你就找不到它了。 但它仍然存在,它仍然在永恒地发光和运动,下一刻,它就消失了,再下一刻,它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它热情地跟每一个别的光点都擦刮,又随心意地躲开一个又一个高速飞来的光点。 终于,它无限接近于另一个光点,并多停留了一瞬间,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个方位飘来一个短促的声音:“噫?!” 第一章 平地起惊雷 1980年代初,中国,锦沙城。 对于中学生来说,放暑假,无疑是一年狂欢的顶点。 还在睡懒觉的於家第三子於仲青,只穿着一条深蓝色的裤衩,侧躺着,两腿之间夹了一块稍微有点大的浴巾,白色的底,上面还写着两个大大字:“劳改”。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半开的窗户已经透进了黄色的光线,窗外的树影也斜斜地蹭进了房间,16岁的於仲青还在熟睡,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痕迹。 但是,突然,半个鲤鱼打挺,仲青就直愣愣地坐了起来,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微闭着仿佛在想什么事,但又不太想得明白的样子。再一个突然,他眼睛都睁到了极限,如果不是眼眶阻碍了他,估计他会把眼睛直接翻到额头上面去。 因为他感觉自己突然间多了一个人出来,但他看看四周,没有看到任何人,但他觉得这个房间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这种感觉很奇妙,他知道有一个人,但是没找到,他东看西看,甚至跳下庆趴到床底下睃了一眼,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这个时候,他一个屁股墩就坐在了地上,他感觉了一个意识,在他的脑海里,不是文字,也不是画面,但是他知道意思,就像平时自己想事情一样,这段意思突然就插进了他的大脑中。 那段意识是这样的:“这是哪里?” 但仲青懵了,他清楚、肯定、明确知道刚才冒出来的那小段信息不是他弄出来的,因为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是哪里?” 接着信息一连串地飙出来:“天亮了?房子怎么这么奇怪?这是在天堂了?还是地狱?” 仲青吓傻了,他现在完全不敢想事情,他不敢用脑子,因为他搞不清这脑子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喊了一声:“妈!”还好,声音还是自己的,他放下了小小的一点心。 “妈?谁是我妈?我妈还活着?我不是做梦吧?还是已经死了?”又一连串信息机关枪一样地扫过来,仲青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冯世琳听见声音,拎着菜刀冲进门来,看见坐在地上的仲青,也连珠炮地发问:“怎么了?儿子?摔着了吗?我摸摸,哭啥子嘛?” 仲青颠三倒四地说:“不是摔的,我不知道,我没想哭,自己哭的。” 然后哭顿时止住了,他呆愣愣地看着他妈,他妈用没拿刀的另外那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不要碰我,你不是我妈!啊啊啊!!!”心上的意识还在流动,但仲青这时候已经麻木了,他感到自己裂开了,像画一样,中间还长出了一棵小树苗。 仲青觉得自己一定是要死了,或者已经死了,也许死了之后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吧?他站起来,发现自己的身体还完整,想一想,动了动右手手指头,嗯,还可以,他又想,这次我要动左脚,高抬腿,他就踢了一个朝天腿。 “是我出现了幻觉吗?”仲青不确定了,现在看起来刚才那几下就像一个梦,是不是睡迷了?老年人经常说,小孩子魂轻,经常睡得混淆了。 他妈冯世琳,看他没出什么大事,估计是小孩子睡迷糊了,马上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仲青想咬一下舌头,但他又怕咬痛了,就右手打了左臂一下,嗯,是痛的。于是他继续朝门外走去,在厨房里拿了漱口的牙刷和杯子,挤了牙膏在牙刷上面,再去到门口的天井处蹲下来刷牙,刚才的事情没法解释,以他的能力,是找不到答案的,他也就不去管它了,十六岁的男孩,注意力本来就不容易集中,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未知,搞不清楚就算了。 漱完口,又回头走进厨房,圆桌上已经放了一盆馒头,还有一锅绿豆稀饭,以及一碟红油豆腐乳。仲青把馒头掰开,把豆腐乳抹在馒头表面,再合起来,舀了一碗稀饭,就一口稀饭一口馒头香喷喷地吃起来。 “这是什么味道?辣味吗?没吃过,但是好好吃,还很香,是菜籽油的香,嗯,这个味道我喜欢。”随着这段信息的出笼,仲青的舌头还冒出了一股清口水。 他愣在那里,这是真的,这是真的,它又来了。 怎么办?把他赶出去吗?关键是怎么赶?都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 当仲青意识到自己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之后,他很快就平静下来,接受了现状,并且该干嘛还干嘛,先把早饭吃完,天塌了,也要先把肚子填满。 在填肚子的时间里,那个意识不段地制造问题:“这个辣辣的东西叫什么?这么红,颜色倒是很漂亮,味道有点接近茱萸,但比茱萸更刺激,而且更香。” 听到那个意识在问:“这是什么?”之后,仲青无意识地回了一句:“这是海椒。” 然后他就又愣住了,因为自己的脑海秒现了一段问题:“海椒?名字好奇怪,没听过,是哪里的?怎么我从来没见过?” 仲青突然意识到对方是可以看见自己的思想的,而且两个意识可以对话。 这一点令他大受鼓舞,于是他想了一条信息,看看对方能不能看见并回答:“你是谁?从哪里来的?怎么跑到我的大脑里了?” 于是,意料之中,他接收到了一大段信息:“我是大昭国御膳官顾韬晦,我不知道我怎么来的,我前一刻还在皇宫,后一刻就来到这里了。但是,我没有身体,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在你的身体里了。而且,我在你的身体里吗?你如果不说,我都没有想到。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 有效果,仲青马上想:“我叫於仲青,16岁,高中生,这里是中国,公元1983年,你说的大昭国,是不是一千多年前曾经出现的一个朝代?早就被申国灭掉了。” 脑海里的声音安静了一会,然后又出现了:“那现在是一千年后了?我生活的年代是昭历六十五年,现在已经没有大昭国了?什么叫公元1983年?” 仲青想:“是的,现在是中国,公元1983年就是现在的年代。” 那条意识又问:“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死了吗?” 仲青想:“我还想知道呢!你怎么钻进我身体内的?你能不能控制我的身体?” 意识回道:“不能,但我能看见听见闻见,你吃饭,我能感觉得到,所以我吃到你说的海椒,很奇怪,因为我那里并没有这种调料。” 仲青继续往深里想,这时他完全不害怕了,甚至觉得有趣,玩兴大起,只要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东西,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那你有我的记忆吗?你知道那间屋忙来忙去的人是谁吗?你会痛吗?” 意识说:“不知道,我没有你的记忆,但从现在开始,我有了记忆,比如说,我现在能够想得起早饭的味道,刚才你坐到地上时屁股摔得很痛。” 仲青突然灵感迸发:“那你会武术吗?你会打架吗?你识字吗?可以帮我做作业吗?” 意识平静地说:“我都不会,我只会做菜。” 整个白天,仲青都在跟顾韬晦交流,他就像有了一个新的玩具,一定要玩腻才罢休。他出门到处乱逛,带他看街景,带他进供销社,什么也不买,也没钱,就是看,指着货架上的东西问他,知不知道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顾韬晦比他还兴奋,仲青的游戏正中他的下怀,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了这个世界,但他抱着学习的态度观察着这个世界,并且想:“万一自己又回到原来的世界中了呢?” 他的这一想法,马上被仲青感知到了,他很有兴趣地问:“你多大?那边还有谁?” 顾韬晦沉稳地回答道:“我已经三十而立了,那边有妻有子,有女,有佣人,有朋友。” 仲青没心没肺地想:“原来你比我大这么多,对了,你是古代人,古文肯定很好吧?那我岂不是以后语文盘盘考一百分?” 他不由自主地嘿嘿嘿笑出声,第一次感到了多出一个人来的好处,就像作弊,但却永远不会被发现。 顾韬晦哑然失笑,觉得这个身体的主人脑子大概有些问题,他有些担忧,莫名其妙进入一个身体,但这个人怎么看怎么像个二傻子。 经过一整天的交流,顾韬晦也摸清楚了这具身体的基本情况。 少年叫於仲青,家里排行三,一个哥一个姐,下边还有三个妹妹,自己是中不溜,从小就没存在感,振兴家业重任老大扛了,吸收外援四个漂亮丫头抛头颅洒热血了,留给他并不是坐享其成,反而是的残汤剩饭,还有老爹的拳头。 於仲青从小被揍到大,身上从来就是重度淤青,所以这名字取得就像概括的中心思想。 老爸於知行,是一个劳改农场的狱警,每月轮休的时候在家一次,就这一次一般都会找仲青练拳,在监狱打人习惯了,一天不练手痒痒。而且老於打人还没轻重,降龙十八掌,一巴掌抡过去驴都要煽懵,这还是他收了劲的。按於知行的说法,像三猴子这样的身板,在牢里都要捆着打,不然就打不见了。 就这样,打一次,养一个月的伤,然后再轮回。 於仲青外号三猴子,纯粹是基于他精瘦的外形,当然也跟他一刻钟也静不下来的性格有关。 按说於仲青这个上不着天下不落地的排行,很容易被忽略,但关键他还挺争气的,以一己之力成功引起了老爸的注意,不停地作妖,闹大动静,撖面杖都要拿来当吹火筒用。每次於知行回来揍他,都会出一身的汗,跟澡塘子出来一样。最近两年,都有揍不动的迹象了,一来小於在长大,老於在变老,一个上坡一个下坡,即使小於不对练,一身骨头也硌手,角度稍微掌握不好,就有可能崴手崴脚闪腰。 小於的身子骨,跟铁匠锤下的铁胚子似的,浑身都是铁胆。 第2章 心上有了人 今天晚上於仲青的小伙伴约了他扎场子,意思就是去壮声威。他们平时一起混的有个街娃儿叫张志成的,绕粉子,看上了一中的一个女生,直接带了一帮兄弟去堵她,那女孩就答应了。但没想到的是,这女孩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其实之前就跟另一个大混混在好,结果两边一串,发现了这个乌龙。 双方各约了自己的兄弟伙去河边摆平这件事,於仲青是小混混这边的,心头并不虚,正是血气旺盛的年纪,天都会捅朵菊花出来。 这是要打架的节奏,於仲青悄悄塞了半匹火砖在屁股兜里,战略上要藐视对手,战术上要重视对手。 跟着一起去的,还有前院卫家的幺女卫曦,两个人从小就好得穿一条裤裆,完全忘记了性别的区分。在还是饿得流清口水的年代,於仲青就敢从家里偷白糖出来给卫曦吃,那么小的颗粒,还一粒粒地数,数15粒给她,剩下的归自己,卫曦用舌尖一粘就送到嘴里,然后咂吧着,把口水一起卷进喉咙。 於仲青先跑到前院,在卫家门前的花台旁边吹了一声口哨,卫曦就抹了嘴巴,跟她妈说她吃饱了,猴子哥在叫我了,她妈说,把垃圾带出去扔掉。 卫爸爸看着已经初具玲珑身形的女儿,说:“以后大概率会便宜於家那个臭小子。” 卫妈妈说:“八九不离十吧,你看她从小拿筷子那么短,就知道一定嫁不远。” 卫爸爸说:“两个娃儿都还没有醒事,说起来,曦儿也快满十五了,按理说也该知道点男女有别了。” 卫妈妈撇撇嘴:“晚点懂事也好,先昏耍几年,女孩子,一晚上就懂了。跟着於家猴子,也没人欺负她。” 卫爸爸叹了口气,又咂了一口酒。 卫曦看见於仲青,拿出一截包谷嫩尖:“给,我妈蒸的新包谷。” 仲青嫌弃地看了一眼,严肃地跟卫曦说:“今天是要打群架,吃撑了就打不动了。” 但是身体内的顾韬晦却说了一句:“好东西,真香啊。” 仲青没理他,看着卫曦开开心心地自己啃。 她不会参加打架,只远远地看着,对於仲青她很放心,别的不说,跑路的水平是一等一的。 她看着猴子哥屁股后面鼓着的一个硬硬的长了角的包,于是更放心了。 走到河边的大黄桷树下,已经三三两两站着好些人了,其中有几个还鬼鬼祟祟地围着抽烟,於仲青朝着抽烟的那四个人走过去,问:“他们来了吗?好久开始谈?” 其中一个剃着短寸个子高出半个头的黑皮青年就是张志成,他吐了口烟圈,说:“妈的,说好晚上七点,现在人花花儿都看不到一个。” 於仲青就指着远处气势汹汹走过来的一群人说:“好像过来了。” 张志成把烟朝地上一扔,用脚狠狠地跐了好几跐,吐了一口浓痰,浓痰迅速地卷起周围的灰尘,说:“走,谁怕谁呢?” 两边的人在距离五米远的地方都站住了,对方有一个长得修长白净的小伙子说:“你就是张志成?你说今天怎么解决?” 张志成轰地一下就扑过去卡那个人的脖子,右手拳头就扬上去了:“怎么解决?砣子解决!” 猝不及防混战就开始了,於仲青还不敢先把砖头拿出来,只是操着拳头高舞,他擅长打群架,一定要找准一个目标认着打,如果没有目标乱打一阵,可能一个都捞不着。他就认准一个个子比他矮的人劈头盖脸地冲上去,中间还被谁阴了一脚,但他不管,只认一个目标。 那个小个子看他气势磅礴地碾压过来,被吓得都忘了要躲,就直愣愣地被於仲青一拳打在脑袋上,鼻血立马飙出来,然后他也闷着头冲过来抱住仲青的腰,不管仲青怎么甩就是甩不掉,这时候旁边的人也举着拳头冲过来。突然有人喊:“快跑,警察来了!” 然后所有的人都放开了对手向暗黑的小街跑去,只有仲青被小个子抱住,他急得喊:“你他妈松手啊,警察来了。”小个子像个溺水的人一样越箍越紧,仲青百忙之中还记得把屁股兜里的砖头掏出来熟练地扔掉,有凶器和没凶器完全是两个概念。 这时一个粗壮的穿公安制服的人冲上来直接一个背摔把仲青摔地上,利落地掏出手拷咔嚓把他背拷上了。仲青老实了,在地上冲小个子大骂“瓜娃子!”小个子哇地一下才哭出来。穿制服的警察啪给了仲青一耳光,说:“嘴还嚼?” 仲青才住了嘴。 张志成也被抓住了,对方的白老大也被抓住了,别的都跑了。四个人被拷着押到派出所,两两围着一根电线杆子拷着,看着像两只小狗在抱着电线杆蹭痒。 不断有警察从他们身边来来去去,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远方隐隐有音乐飘过来:“虽然已经是百花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顾韬晦突然说:“这个曲子调调儿还蛮浪的,不过好听。” 整个事件过程中,顾韬晦都没有发过一次信息,他就静静地观察,做到不添乱,他知道,在这样紧要的时刻,任何的分心,都会让这具身体吃大亏。 后知后觉的仲青,现在才有点害怕起来,他想怕是要被判刑了,剃个光头,要挨打,不仅要挨狱警的打,还要挨同牢人的打。挨狱警的打他不怕,反正从小打到大,习惯了。就是在监狱里干活有点受不了,他曾经看到过,糊火柴盒,烫衣服,扛麻袋,还要踩缝纫机,太丢脸了。 “哟嗬,这不是老於家的三猴子吗?”一个声音在仲青的耳朵边炸了一下。 他抬眼看了一下说话的人,原来是王哥,一条街上另一个院子里的熟人。他朝王哥笑了笑,把背挺直了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又把腰稍微弯了一点。 王哥显然也没打算听仲青回话,直接用脚踢在了仲青的屁股上:“你小子,这么浑,还干上群架了,你要上天啊?” 仲青就只好一边躲一边讪讪地笑,顺便用眼睛瞅着门外,刚才他晃眼看到了卫曦的影子,想知道她在干嘛。 王哥没接着闹他,自去一边办事。仲青跟张志成交换着呆滞的眼神,什么也不想说,反而是对方的白老大开始说话了:“兄弟,你要找那个婊子婆娘也不是不可以,但怎么也要给我一个交待,你让我以后怎么混?” 张志成表情有点微妙的变化,男人,大概都是锅里抢着饭才香,这话一说,就觉得有些不值,看了看手腕上铐着的铁箍子,呸!更不值了。 那边白老大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兄弟你上来话都不说一句就开干,这哪是谈判嘛,明明就是挑衅,哪个男人受得了嘛。” 张志成横了他一眼:“住嘴!逼话多!” 想了想,又接着说“那你带那么多人来?是烫火锅啊?” 白老大说:“人多不吃亏,我这些兄弟都是主动过来扎场子的。” 张志成说:“扎个屁场子,警察一来,跑得比猴子还快。”又斜瞄了於仲青一眼,“反而这只真猴子被抓着了。” 仲青说:“我要不是被这个瓜皮抱住,也不至于跑不掉。你个疯皮,抱着我干什么?一锅端进来。” 小个子的鼻血已经不流了,他抽着鼻子说:“谁让你认着我打?我都不认识你。” 仲青嗤笑一声:“切!你没打过群架啊?” 小个子说:“没打过,我就是来看热闹的。” 仲青都无语了:“你看热闹凑这么近的吗?连个女人都不如!” 说着就想起卫曦来,还小小地自豪了一下,也不知道自豪过什么劲。 仲青还在胡思乱想,这时候就看见他爸老於背着手迈着方步就进来了,他赶紧把眼睛挪开,装着看不见,大概觉得这样就天下太平了吧。 他爸果然也没有看见他的样子,直接就走到王哥边上,递了一根烟:“小王,我们家的三猴子又给你惹祸了?” 小王把烟夹在耳朵背后,笑着说:“於叔,也没啥,就是几个不学好,打群架,批评教育一顿。” 於知行说:“是要教育,我都不想来领这个皮猴子,让他吃点苦头,最好直接送到我们农场,省得我回家就像没回家一样。” 王哥说:“还是你领回去关着门教育吧,我们这里一堆的事,人不来,怕是要铐一晚上都没人理。” 於知行说:“老子也不知道咋个教育,你看他,纸飞飞儿一个,我怕煽重了就像烟盒一样飞起走了。” 王哥说:“那我们就不管了,你老犯人都管得住,还怕这个二两重的猴子?” 於知行又在办公室里散了一圈烟,笑着跟每个人都打招呼,当仲青不存在。仲青更恨不得缩进乌龟壳壳里,今天这顿打是逃不掉了。 然后王哥就把仲青的手铐解了,又把张志成的手重新铐在一根单杠上,仲青蜗速地移到桌子跟前,王哥让於知行签了个字,冲他说:“滚吧,以后再进来,就不会这么便宜你了。” 又冲着剩下的三个人点头:“你们几个,各人把自己的妈老汉喊过来领人。” 仲青臊皮耷脸地跟着老爸出门,身上骨头开始痛起来了。 令人意外的是,老於并没有打他,只是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这个力度,就相当于挠痒,仲青朝前冲了两步,力道就卸了。 路过前院卫家门口时,老於专门进去跟卫爸爸搭了两句话,说:“谢谢你们家丫头,还是她醒眼,晓得来喊我,才去把人领回来。” 卫爸爸说:“客气啥,邻居嘛,又没帮到什么忙。哪天过来喝酒哈!” 老於说:“要得要得,哪天我们哥俩吹一瓶。” 卫曦在旁边拉仲青:“猴子哥,你有没有挨打?” 仲青呆呆地说:“没有,王哥认得我,还挺照顾的。其他人都没理我。” 卫曦悄悄地问他:“那你打架的时候有没有吃亏?” 仲青马上精神一振,吹牛程序开启:“怎么可能?我的身手,别人都挨不着我,我就认准了一个人打,结果被那个人抱住没跑脱······” 老於横了仲青一眼,仲青的话就戛然而止,如同被捏住了脖子的瘦鹅。 第3章 师父领进门 晚上躺床上,老於人生第一次失眠了,没想到是贡献给了自己的小儿子,他跟老婆说:“小三虽然不着调,但也很机灵,就是没长醒,我怕他这样没有人管着,哪天就搞个大事出来。要不把他带到我们农场去吧,我盯着他,不会捅大篓子。” 於妈妈闺名冯世琳,年轻时也是闻名几条街的美女,生了六个儿女之后,生生让自己脱离了人类的轮廓,向着几何图形的方向发展,她坐起来,斜靠在床头,摸了一只烟出来点上,吐了一口之后,才深思熟虑地说:“也不是不行,但我觉得在你们农场有点危险,容易学坏,小三又是个散脑子,放在什么碗里就长成什么样子,他跟着一堆犯人我不放心。还有,我心里捉摸,小三跟前院卫家那个小女儿关系很好,卫曦也喜欢他,我看着长大的,放心,将来是我们於家的人,跑远了,我怕这个媳妇被别人家拐走了。” 老於啧了一声:“你那也考虑得太远了,黄瓜还没起蒂蒂。不过你说得对,农场虽然有我守着,但接触的人还是劳改犯,最好的结果是当个管犯人的,像我一样,没出息。” 冯世琳又喷了一口烟,不过是冲着老於,老於一丝不漏地全吸进肺里,老两口年轻的时候就爱玩这个狎昵游戏,老了也还技术熟练,炉火纯青。 “你他妈闭嘴,一说就是没出息的话,要说也该我来说。而且,没出息能生出六个漂亮的娃娃?种子就要优质一长截。我想啊,小三也不是读书的料,还不如让他学门手艺,也可贴补一下家用。老大大学毕业还要三年,还在花钱,其他几个女孩子,现在都指望不上,也都还在赔钱。你说,让他跟着老范去学厨师怎么样?” 於知行眼睛一亮:“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才是背起娃娃找娃娃。” 老范叫范德文,是於知行的结拜兄弟,两家感情很深厚,但因为各家都有事,於知行又不常回来,所以也只是过年过节的时候来往一下,但有事找到他肯定不含糊。 老范自小就学厨,从小工做起,现在做到了大厨的位置,还是国家特级厨师,在荣兴园掌勺,还在烹饪学校当老师,学生徒弟一大堆,走哪里都吃得开。再加上他人脾气好,乐乐呵呵,喜欢交朋友,三教九流都买他面子。困难年间,他在餐饮馆子工作,时不时会有些油水,朋友找上门,钱没有,饭倒是管饱,这就很为他积攒人气了,所以他在江湖上人称“范饱饱”,后来就传成了范宝宝,看他童颜肥腴的样子,也当得起宝宝这个称呼,所以就传得很开。只有他老婆会吐槽,说屁个宝宝,就是个宝器。 老范最大的遗憾,就是两个儿子都对厨师不感兴趣,都是学霸,别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只有他垂头丧气,觉得自己在家里地位最低,不仅被老婆鄙视,而且还被儿子鄙视。 冯世琳目光短浅地道:“学厨师一辈子饿不倒,子子孙孙都有吃的。” 於知行拍大腿:“对对对,明天我就去找范宝宝,儿子交给他我也放心。” 第二天,於知行把制服穿起,背着手踱着方步迈进烹饪学校的门,跟首长视察工作一样,门卫也不敢问,还朝他敬了一个礼,老於也非常平易近人地挥了挥手,大概意思是不用搞那些虚的,站好岗就行了。 在办公室找到老范,他正准备去上课,老於摆摆手,说你先去上课,我的事一时半时也说不完,范宝宝就说,那中午在这吃饭,我们哥俩好久没见,吹一瓶。 于是中午在学校食堂两个人就吹了一瓶。 老於先说来意,大家兄弟,也没什么碍口失羞的:“我们家三猴子,你也是看着长大的,你个弥勒佛把他收了吧。我也不想让他再读高中了,祖坟上没冒烟,他也不是读书的料。” 老范说:“你们家祖坟偏心,都朝着老大烧。” 老於就嘿嘿嘿地笑。 老范又说:“不过小三我看着长大的,心性没什么问题,就是当学徒娃儿要吃苦,不知道坚不坚持得下来。” 老於说:“打呗,黄荆条子出好人,他就是你的儿子,你拿菜刀剁了他我都没意见。” 老范说:“打不至于,我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连手指头都没有动过。” 老於说:“你两个儿子都乖,不给你惹事,以后读完大学,都是国家的栋梁,你就享福吧。老子估计也只享得到大儿子的福,幺儿子不倒贴就谢天谢地了。” 老范说:“三十年河东,谁知道几十年之后的事?小三在我这儿,不会打他,但先说好,该吃的苦一样都不会少,如果他努力,可能还会让他吃更多的苦,玉不磨不成器。” 两个人,一顿酒,就把於仲青的终身大事定下来了。 这边於仲青跟卫曦两个人还在津津有味地啃兔脑壳。 这是一家推着板板车卖兔头的摊儿,每天下午开始上摊,就在他们住的那条街上,很好吃,比全城的兔头加起来都好吃。主要是辣椒香,花椒也香,还加了些平时不常见的香料,但这些香料的气味并不夺主,目的不是为了添香,而是为了去腥,所以兔头跟料融合得很好。兔头最难搞的就是不挂料,多数兔头都是兔是兔料是料,需要吃客用想象力在两者之间搭一座桥。所以好吃的兔头很干净,不会是一个头半锅料,眉毛胡子一把抓。 当然现在的三猴子和卫曦还吃不到这个高度,只是觉得好吃,攒着零花钱会来买一把打牙祭。 仲青仔仔细细地啃着,卫曦兢兢业业地啃着,两个人都不说话,每一根小骨头都抿得干干净净。 但是身体的顾韬晦嘴巴却闲不住,不停地往外冒意识:“这个熟油辣子好吃,香,特制的吧,估计老板就靠这个配方卖钱,可以吃几辈子,比你们家的油辣子好吃。兔头也腌制得好,没腥味,我制兔子怎么都去不掉那些腥味。” 仲青没理他,他现在已经习惯了有个人在脑子里喋喋不休,幸好没有声音,只有意识,而意识是不需要他费五官去感知的,直接就知道了,不花力气。 仲青体贴地把脸颊上最大的两块肉挖出来给卫曦一块,卫曦也不扭捏,送到嘴边就用嘴接着吞下去,唯一的反馈就是冲猴子哥笑一下。猴子也没觉得这笑容有什么好看的,在他眼里,卫曦也跟猴子差不多,区别只是在于,卫曦是一只软猴子。 小时候不这样,小时候仲青会抢卫曦碗里的东西吃,他吃得快,吃完就猴着看卫曦,卫曦只好用手遮挡住碗沿,但奇怪的是她却不跑,只是哭着尖叫,像只护食的小狗,而抢到吃食的仲青则会朝卫曦炫耀,仿佛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有这个能力抢,并不是馋。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仲青不再抢卫曦的食物了,偶尔还会把自己的分一部分给卫曦,卫曦完全没有感觉到这种变化,在她看来,抢也是吃饱,给也是吃饱,最终都是吃饱,没什么大不了。 卫曦在吃上面非常淡泊,家里人都宠着她,什么好东西都让她先吃,她反而还要匀给仲青,两个人吃起来才香。从这点看,卫曦从小就懂得分享,只是女生外向,蚂蚁一样,把娘家的东西窸窸窣窣搬给未来的婆家。 啃完了,嘴辣得嘘嘘的,跟在小便一样。卫曦于是去买了两根豆沙冰糕,一人一根,才把嘘声压下去。 这种豆沙冰糕并不是用绿豆或红豆磨成粉做的,而是用黑芝麻磨细了做的,所以香喷喷的,但水不多,浓稠没有被稀释,两个人平时都爱吃。 顾韬晦又啧啧称奇:“夏天也有冰,这得多花钱啊,冰要从冬天保存到现在,或者从雪山往这里运,两种方法都烧钱,但我看你们就当成了普通饮食在吃,真是败家啊。” 其实他也知道现代社会肯定有办法做到这一点,只是故意逗引仲青的注意。 但仲青不理他。 卫曦说:“猴子哥,昨天你回家挨打没有?” 仲青说:“没有,唔,有点不正常,我爸转性了,他眼睛连恨都没恨我一下,直接就洗澡睡觉了。我还紧张得一晚上没睡好。” 卫曦说:“这也太反常了,你爸是不是生病了?” 仲青瞪了她一眼,说:“不要乱想,他身体跟牛一样,牛都不如我爸。我怀疑他想玩点新花样,跟我们班主任一样。我们班主任一般不骂我们的时候,就憋着要出一个大招。像上次,她直接打电话到我爸的劳改农场,说我教不了他了,你把他领走吧。结果那次我爸提前休假,操起家伙就过来了,那顿打,我那么不怕挨打的人想起来都哆嗦。 “如果是生病,也只可能是神经病。” 晚上,一家八口人坐着吃饭,老大伯青已经考上师范院校的中文系,现在是暑假,呆在家里。老二蜀青再过一年就高考了,学习中游,平时主要时间在帮老妈做家务,没有大的志向,考不上也无所谓,招工还早点领工资。 大妹楚青读初三,成绩很亮眼,戴个近视眼镜,是家里的学霸,每天早上搬个小板凳在门口读英语,特别招人恨,因为被其他邻居很顺手地拿过来教育自己的子女。 二妹越青最漂亮,开学就上初一了,祸国殃民的好看。从小就艳名远播,一群群小街娃们常常约着来看她。 三妹皖青还在读小学,身形没长开,但隐隐有点大姐大的气派,在她那个年龄段号召力特别强。在她还是婴儿的时候,老於看她瞪着圆眼睛看自己喝酒,觉得有趣,就用筷子蘸点酒去喂她,她也咂巴咂巴咽下去,不哭也不闹,然后再眼巴巴地看着老於一口把杯中酒倒进肚子里。皖青后来的酒量大到可以把她爸喝来爬桌子。 老於先用筷子点着仲青的头,说:“小三,你给老子听倒,老子也不指望你那个稀巴烂的成绩能够考上大学,与其混两年,不如现在就给老子出去工作。你跟你范叔叔学手艺,学得好,以后这碗饭就端稳了,学得不好,老子也养不起你,你直接给老子爬远点。” 仲青愣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来,马上就欢天又喜地:“爸你太好了,我早就不想上学了,跟范叔肯定学得好,我从小就爱吃他做的菜。” 冯世琳在旁边补刀:“会吃不一定会做,你看你从小到大哪里规规矩矩做过一次菜?还不如你哥,人还没米桶高的时候就会煮甑子饭了。” 伯青瓮声瓮气地说:“我还不是被逼的,哪个想恁个小就做饭嘛,又不是田螺姑娘。” 仲青申辩:“我想做饭的,还不是你怕我把碗打烂。” 冯世琳说:“那当然,一个碗多少钱?还不够你赔耍当,要学各人爬远点学,我们家没那个经济实力。” 老於敲了敲饭盆,制止了一起歪楼事件,总结道:“你高兴就好,我和你妈也只做得到这一步了,剩下的路靠你自己走,你十六岁了,我十六岁的时候已经走上革命道路了。” 仲青又确认道:“是不是真的哦?我下学期就不用去学校了?” 老於说:“高中不用去读了,我去学校给你办理退学手续。但范叔是烹校的老师,可能你还要去烹校上课。” 仲青马上蔫下来:“还要上学啊!” 老於说:“我也不太清楚,这个你师傅会安排。” 第三天,仲青穿戴一新,跟着老於去范叔那里拜师。范叔把仲青带到后厨,对着五斗柜上供着的一个小型塑像说:“这是祖师爷,你磕三个头。” 仲青看着下面放着的一个红色跪垫,又看了看旁边默默站着的一众师兄们,就认认真真地跪下去磕了三个头,磕头的时候,就听得师傅说:“祖师爷在上,今二十三代弟子范德文,承祖师爷延恩至今,收於仲青为徒,望其谨守德懿,光大厨艺,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之人。” 仲青也不知道接下来如何,只好直挺挺地跪着,这时候旁边一个举止老成面相憨厚的中年男人递给他一杯盖碗茶,让他敬给师傅。老范接过仲青的茶,用茶盖湃开上面的浮沫,然后响亮地喝了一口,就笑着对仲青说:“好了,现在你是我门二十四代弟子了,这些是你的九个师兄,你是老十,以后我也不会再收徒了,十大弟子,凑了个整数,你就是关门弟子了。” 众师兄纷纷上前道喜,又自我介绍了一番,於仲青晕头转向的,也没记住几个,只是对大师兄印象深刻,因为给了他一杯茶。 顾韬晦对这一切则很适应,因为本就是自古传下来的,他那时候也流行这一套程序,他拜师也这样,一千多年都没变。 第4章 别有风云起 昭历六十五年,大昭国,皇宫御膳房。 午后的顾韬晦在榻上打了个盹,做了个有声有色的梦。在梦里,他是一只母鸡,还有一群他这样的母鸡围着一只公鸡,那只公鸡正在对他说着什么。 是的,他能听懂鸡的语言。 公鸡气宇轩昂地说:“朕知道你受了委屈,其他鸡抢了我赏给你的虫子,不过不要紧,这种虫子我还会找给你的,只有我才找得到。” 顾韬晦崇拜地看着他:“陛下明鉴,臣妾不委屈,为陛下效力是应该的。” 公鸡一个字一个字地吐着说:“你——很——好,来,蹲下来,我要赐给你蛋的生命!” 在公鸡张开双翅环绕住他的时候,顾韬晦就醒了过来,鼻翼间还带着隐隐约约的鸡屎味。 最近一段时间顾韬晦有点心神不宁,经常做一些不着边际的梦,梦里都不是他自己,他都附身成了另外的人或动物,而且总跟皇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百思不得其解,想想还是哪天有空的时候去城外玄真观求只签解惑一番。 神虚气衰的现象大约出现在一周前,本来新升职做了御膳房的尚食,应该意气风发才对,但一是顾韬晦打算低调行事,二是身体突然垮塌了,精力不济,还出现了滑精症状。他只得暗暗地找了太医院的朋友李太医开了方子慢慢调养,不敢声张。 新官上任,位置不稳,觊觎的人排成长队,身体不争气,他也稍稍灰了点心,有时想想争个什么劲,不如做个小官,躺在自己的舒适圈,上下人脉都经营数年,如臂使指。但皇宫里机会来了抓不住,很难独善其身,想做太平翁是没门的,顾韬晦早被裹挟进了名利场。 况且还有一帮打天下的兄弟。 前朝的顾家是个显赫的世家,不过现今早没落了,曾经尚过公主,还出过贵妃,起了公主楼,盖了省亲园子,也是烈火烹油的声势。 大昭国偏安一隅,没有争霸雄心、逐鹿本领,就好好地搞经济,富甲天下,百姓丰衣足食,引领列国时尚。 顾家在本朝大不如前,但从皇亲国戚掉落人间,烂铁也能打三两钉,最能保证家族不坠的关键是前朝公主出宫时带了丰厚的嫁妆,其中一样是一本食谱,可以泽被子孙,传承千载。所以顾家转型为烹饪世家,开了一座时馐楼,每日门庭若市,高朋满座。 但本朝失去靠山,财富却难保住,如同怀揣巨宝的幼儿,被人趁火打劫那是必然会发生的。动手快的贵人,三下五除二就撰了个罪名,抄家灭族,轰隆隆楼塌了。 只身逃出倾覆命运的顾韬晦才六岁,隐姓埋名去了利州,沦为乞丐,饿得奄奄之际,祖宗发力,让他被一酒楼大厨所救。借此拜大厨为师,大厨看他聪明灵秀,上手很快,老怀大畅,将自己的绝艺倾囊相授。 也是红运高照,估计是整个顾家的气运加诸一人身上,这酒楼在皇帝微服私访时被看中,喜爱民间美食的辅仁帝直接挖墙脚把师父带进了皇宫,成了御膳房的尚食,顾韬晦成了唯一跟随师父进宫的弟子,那一年他十五岁,身形已开,不复少年模样。 师父待顾韬晦极好,也心知顾来历不凡,但并不刨根问底,心想就结一世的师徒情缘。 顾韬晦是打算给师父养老送终的,但心愿并未达成,师父死在了任上,据太医说是生了恶疾,来得极快,都没有交待什么遗言。 师父本孑然一生,无牵无挂,身后事都是顾韬晦张罗,孝子盆也是顾韬晦来捧。来京后师父置了田地,之前就过在了顾韬晦的名下,墓就修在了这块地上,以后祭扫也方便。 顾已成婚,娶妻田氏,小吏之女,家境一般,但知书达礼。 育有一子一女,儿子顾环已入蒙学,小女明熹尚在咿牙学语。 师父去世的时候,顾已而立,本想让师父退下来一享天伦之乐,但世事无常,顾也只能徒唤奈何。 早年生活的大起大落,令顾韬晦看淡了世事,年纪轻轻就失去了进取心,如果不是想着报师父的恩,他可能自己去找个市井所在就碌碌一生了。 虽然只想苟活,但早年跌宕的经历也让他从来没有失去警觉,师父老说他心重,炒个菜,心思比盐都重。 他喜欢师父乐天的性格,让天生阴鹜的他怎么也学不来,不过师父的开朗也算给了他晦暗的人生一些暖色,让他走上了正常的娶妻生子传递香火的世俗之路。 不久前裕王府准备给王妃庆生,让顾韬晦备一台酒席。酒席后的一场交谈,令顾韬晦平淡的生活起了波澜。 裕王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弟弟,采邑在贡州,盛产井盐,所以说他富可敌国也不夸张。只是裕王行事低调,从不结党营社,所以辅仁帝对他只是偶尔敲打,并不伤筋动骨。他也知恩图报,兄友弟恭。 那日裕王请了顾韬晦去前厅商量席肴一事,说了一下要求,就没继续研讨,裕王笑着说:“顾尚食,我知道你是个妥当人,这事交给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左右不要心疼我的银子,只要漂亮就行了。” 顾韬晦恭声应了:“是,王爷,您的意思我明白,一定会做到花团簇锦,众星拱月的。” 裕王爷又清咳一声:“说起来,你进了尚食,我还没有给你道喜,就开始麻烦你了。” 顾韬愣了一下,谦声说道:“王爷说哪里话,这事也全靠王爷成全。” 裕王浅笑了笑,说:“你做事一向周到,我很看好你。说起来,陛下最近身体有点微恙,食欲不振,你们御膳房辛苦了。” 顾韬晦脑子里转了个山路十八弯,觉得这个话题是个小坑,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踩:“陛下体恤臣子,送去的菜肴都还称赞。” 裕王状若无意地说:“陛下的饮食就劳你费心了。陛下醉心于炼丹,身体自是百毒不侵,说起来偶尔小恙应该不会成气候。只是偏头痛这东西吧,不算大碍,却是个顽疾,陛下幼时就有些端倪,后来没影了,以为断了根,没想到最近却重现了。” 顾韬晦说:“头疼之疾,自有太医调理,我们饮食方面,只是起个配合作用。” 裕王直捣黄龙,说:“我听说陛下不肯服药,只吃他自己炼的丹药?” 顾韬晦说:“此事太医院应该最清楚,臣不敢擅自猜测。” 裕王摇头说:“你也太小心了,这里又没外人,大家喝茶聊天而已。” 顾韬晦只得讪笑着不接话。 裕王又说:“你原来只是负责陛下的膳食,现在当了尚食官,负责整个后宫的膳食,会不会太劳力劳心了?” 顾韬晦拱了拱手,说:“事无巨细,如今正分门别类,好在师傅打的底子不错,我做起来只是依循老规矩罢了,这又轻松很多。” 裕王说:“你现在也是用人之际,我府里也有一些能人异士,尤其在烹饪一道上有所涉猎。刚好今儿新收一盐帮菜厨子,肖氏后人,也是有家传绝学的,要不要给你引荐一下?” 顾韬晦想了想,起身微躬道:“那就有劳王爷了。” 裕王于是吩咐旁边的师爷:“把肖家师傅肖万湖请到前厅来。” 过了一会,师爷领进来一位面白短须的中年人,拱手向裕王行礼:“王爷!” 裕王摆摆手:“不用客套,大家自己人。这位是宫廷尚食官顾韬晦顾大人,你们可以亲近亲近。” 于是肖万湖侧身向顾韬晦行了个礼:“请顾尚食安!” 顾韬晦回了一礼,寒喧了几句,就切入正题,说:“肖家制兔历史悠久,有独门秘笈,我心中有一疑问,还望肖师解惑。” 肖万湖谦逊地道:“过奖了,雕虫小计,怎入顾大人之眼?大人请讲。” 顾韬晦说:“我知贡州一带喜冷食兔肉,方法我自己也知道,但制作之后总有微腥挥之不去,且用尽香料也盖不住,想问肖家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肖万湖说:“说起来也简单,但受了地域限制,所以大人没法从根子上解决。这就要说到贡州的本地特产井盐了。本地的井盐在制作过程中会产生一种特殊的盐卤,富含杂质,工匠一般都会弃之不用,所以市面上是看不到这个东西的。 用此盐卤腌制兔肉,不仅去腥,而且增鲜。而且最奇妙的是,此盐卤只是糊状的时候有效,晒干之后用时再调成糊状却功效全无,是以无法流传。” 肖万湖又说:“肖氏一族拥有一处小型盐矿,目的倒不是产盐,而是产卤,用此盐调味,又比在外面买这种盐卤强。” 顾韬晦展颜笑道:“真是大开眼界,不知肖师上京,是否有携带此盐卤?” 肖万湖笑道:“带了的,吃饭家伙,不敢稍离。” 顾韬晦于是转向裕王笑道:“王爷好口福,今次酒宴上可以增加一道冷锅野兔了。” 肖万湖也凑趣着说:“野兔风味更佳,但腥味更重,去腥增味正是我们肖家的拿手绝活。” 裕王哈哈一笑,说:“怎么样?我这中人还有点眼力吧?你们同行,下来之后多多切磋,肖师也万勿藏私,你这些小把戏,在顾大人眼里,都是不够看的。” 顾韬晦心头紧了紧,但面上没显出来。 第5章 京都游侠儿 出了裕王府,顾韬晦一头冷汗,心神俱疲。 说起来也不是顾韬晦草木皆兵,实在是这个裕王爷让他有点看不透。 本来这是一次普通的闲聊,但因为顾的升职隐晦地欠了裕王爷的一个人情,所以顾言辞中感谢裕王的成全并不是客套话,而是曲折地表达了谢意。 当然裕王爷也没有点破,这个人情什么时候会用,就全看王爷心情了。 所以顾韬晦心头郁闷,并不是空穴来风。 师父突然去世,尚食官位空悬,又未指定接手的人,论资排辈轮不到顾韬晦,但他是师父唯一的传人,又视为子侄,接手职位也是顺理成章。但垂涎此位的人不止一个,当时的局面有点微妙。 顾本来并不特别想接这个班,毕竟自己来历不是特别清白,怕被有心人揪住小辫子,而伴君如伴虎,风险太大,跟获利不成正比。但作为师父根红苗正的接班人,顾又没法完全低调,加上十几年的经营,手下一班小兄弟也眼巴巴地盼着自己的老大往上升,于是顾又打起精神顺势操作了一番。 尚食具体负责后宫的饮食,他的上司是姜少卿,宫里的后勤服务全归他管。顾韬晦跟姜少卿并无太多交道,以前有师父罩着,他只是协助处理一些事务,一年面都见不着几次。师父这棵大树一倒,他就像没穿衣服的孩子一样,羞羞答答地露于人前。 好在顾是人精,十几年的人情世故,就是猪都长出人脑子了。他不紧不慢地跟姜少卿敷衍,也私下送了少卿一些不算太贵重但却比较用心的礼,算是把这层关系稳住了。 尚食手下有五大职位,分为肴丞、汤丞、酒丞、谷丞以及器丞。当年顾并未担任这五大职位中的任何一个,他只是辅佐身为尚食的师傅总领后厨,如果真要类比一个职位,算得上副尚食。 这次竞选尚食官位的人,五大官丞都有机会,当然顾的机会更大一些,毕竟他是正宗嫡系。 肴丞曾澍负责菜品,汤丞韦珏负责汤品及糖水,酒丞侯忠翔负责酒品,谷丞张庆棠负责主食及点心零食,器丞施之臻负责饮食的器皿。这五个人,资历都深于顾韬晦,拔擢谁都说得过去。但缺点也在于此,五个人的能力及资历都平均,谁也不突出,而且只负责一个方面,总领全局的业务并不熟练。 所以众人还是看好顾韬晦。 姜少卿是四皇子的人,四皇子未及弱冠,这也是他的母族端木氏为其准备的资源。四皇子尚未开府,住在宫中,所以最得辅仁帝宠爱。本朝还未确定太子,四大皇子均有机会入主,其他三位皇子都已开府,搬离了皇宫。 所以整个朝堂暗流汹涌,大臣也几次上奏请尽快确立太子,以免乱象横生,但辅仁帝似乎并不太在意大家的小心思,又或者自己春秋正盛,还可以向天再要五百年。 师父过世不久,姜少卿在京城的一处茶楼雅间见了顾韬晦,雅间临窗是京都的城墙,天气晴朗时还可以远眺雪山,终年不化,乃是京都八景之“雪峰晴岚”。 宾主分座,姜少卿先开口:“曹师猝然离世,你也不可太过哀恸,目前御膳房还是你在代行尚食职务,后宫的一应膳食都还需要你来调度安排。” 顾韬晦揣起一颗忐忑的心,强打起精神说:“谢谢少卿关心,不会耽误正事。” 姜少卿说:“你跟了曹师多年,对御膳房整体情况最了解,但你年轻不一定服众,五大官丞都是老资格,尤其是肴丞曾澍,资历人品样样都拿得出手,又后厨经营多年,门生遍布,你有何种人事管理良策?” 顾韬晦斟酌了一下用词,才谨慎地说:“我同曾师,一向合作无间,师傅在世之时,曾师也鼎力相助,是一个合格的下属。曾师能力出众,循规蹈矩,缺点是过于守旧,在推陈出新上一直欠缺。我相信,以曾师的人品,不会撂摊子。 “总的说来,如果我做尚食,基本框架不会改变,但也不惧怕他们有谁给我摆烂,我都有后续安排,合则劲往一处使,不合则换人,我有候选方案。” 姜少卿未置可否,不过也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话题又聊到了日常的事务上。 姜少卿说:“陛下最近旧疾重燃,饮食上面有没有特别注意的?” 顾韬晦恭敬答道:“负责此事的庄太医嘱咐过我,让吃一些清淡的,同时凉菜不要上了,进补类的食物也不用太频繁,还有烤炙类的食物也被暂时蠲除了。” 姜少卿又问:“陛下胃口如何?” 顾韬晦不敢隐瞒:“胃口不太好,这几次好多菜原封未动,只捡着辛味重的吃了几筷,庄太医说不能吃凉菜,我正头疼辛味太重的热菜也不能多吃,都没法换花样。” 姜少卿说:“还是听庄太医的话,陛下在饮食上向来随意,稍微引导一下也不会冒犯君威。” 顾韬晦答应了。又说:“天气暑热,宫里的贵人贪凉,最近新熟的瓜果也陆续上市,我瞧着大家都爱吃荔枝,但这东西容易上火,您看是备还是不备?” 姜少卿沉恩片刻:“备吧,宫里贵人每处不超过十只,就说此物珍贵,今年雨水偏多,产量减小,只得这点了。” 又聊了几句闲话,茶局就散了。 这次见面并没有获得有用的信息,但顾韬晦深信没有坏事就是好事,而且,上司约见,本就是一个姿态,这个消息传出去,自会有人着急,有动作就会有漏洞,抓漏肯定比建设容易多了。 果然之后传过来的消息对顾韬晦来讲波澜不兴,他就更加的稳重,力求无过,不留辫子给人抓,一心只盯姜少卿。他的举动,自然也让想找碴的恨得牙痒,但守城易过攻城,顾韬晦不贪功冒进,旁人也就无缝可钻。 此事的关键在于姜少卿,对于他的背景,大家知道的都是四皇子一系,因为他当年是端木昀的门生,而端木昀是四皇子的外祖。这个标签姜少卿根本无法摆脱,当然他也没必要摆脱,以他的地位,端木家无异于一条粗壮的大腿。 但顾韬晦并不这样认为,明面上是一回事,私底下是不是一致的?这种可能性并非没有,而顾韬晦恰恰无意间知道了一层隐秘的关系,让他怀疑姜少卿暗中是裕王爷的人。 裕王在大昭没什么存在感,身份使然,他努力经营着他富贵闲王的形象,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名声稍微弄得有那么一点坏。 少卿这个官位总管皇宫的后勤,虽然品阶不高,但手握实权,服务于国家的最高统治者,裕王要避嫌,一定不会粘上这个敏感部门。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如果裕王想要有所作为,那么少卿这个职位一定是他不能忽视的。 姜少卿跟裕王的关联要从他的妻族说起。姜少卿家贫,父早丧,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养大,投于端木家族的族学里,后考中进士,但不可避免打上了端木的印记。成年后也是端木昀做主娶了徐氏家族的幼女为妻。 徐家并不算大昭国的大家族,但其族祖治家有方,每代均有入朝为官之人。但徐家不知为何,始终子嗣不旺,男丁稀少,十世单传,所以即使有出类拔萃者,却也难成气候,毕竟最终拼的是家族实力。 徐氏这一代,只余一幼弟,徐家欲与端木家交好,就接受了姜家的聘礼,将长女徐晴妤嫁与姜少卿。奇怪的是,虽然徐家本家人丁不旺,但徐晴妤嫁过来之后,开枝散叶却为姜少卿生了三个儿子。 徐氏有一手帕交官氏,两人识于微时,感情一直深厚,女工精湛,齐名于昭国。珍贵的是,两人并不单出绣品,均为二人合作,一人擅长人物,一人擅长花鸟,其合作的绣品一经问世,立刻成为显贵人家争相追逐之物,但因两人在一起时间并不多,所以其绣品也就区区数件,一件难求。 官氏婚姻极为不幸,嫁给青梅竹马的表兄,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感情十分浓烈。可惜表兄福薄,婚后不到一年,生一怪病,大口大口地吐血,医生说是溶血症,无药可医,缠绵数日终是无力回天,撒手人寰。 夫妻情深,此时官氏已近临盆,骤逢噩耗,又遇难产,在保母还是保子的选择中官氏一心求死,最终产下遗腹子,自己则追随夫君而去,临终将子托付给闺中密友徐晴妤。 该子虽未跟着徐氏生活,但徐氏颇为照顾,对其成长和学业都尽力而为,该子一直称徐氏为姨妈。 此子姓方,名良,方家亦是诗礼之家,但方良性喜游侠,爱结交江湖异士,加上父母早亡,虽有徐氏关照,但仍不能时时看顾,所以天生野养,性格疏朗大方,每日呼朋唤友,好不热闹。 其实已到婚配之年,但因爷爷奶奶均已离世,无人张罗,他也不甚在意,说了几户人家,但遗腹子的身份,有点腻歪,所以高不成低不就。他自己也觉得缘份天定,好男儿志在四方。 方良有一本领,就是打弹弓,使得出神入化,百丈外的麻雀,他说打眼睛,那就打眼睛,断不会打到鸟腹,人称弹弓王。 而裕王游手好闲,虽然年龄大了方良一长截,但二人在游乐方面的天赋令他们一见如故。裕王曾发誓要网尽天下能人奇士,这方良也算得上有些手段的,所以一拍即合,方良暗中成了裕王的门客。但他仍住自己家里,只有裕王相招时才去王府一趟。 顾韬晦很偶然地跟方良有了交集,主要是方良有次在郊外打到一只大鸟,从没见过,也不知如何烹饪,找到了顾私下开的一处酒楼问做法。顾看到此鸟,大吃一惊,觉得像是传说中的青鹮,便让方良带路去打鸟处看一看,仔细找了一下,居然找到了两枚鸟蛋。 后来顾韬晦把鸟蛋孵了出来,得到两只小青鹮,献给了皇帝,皇帝赏给四皇子,四皇子宝贝得不得了。 自此方良搭上了顾韬晦。在一次酒酣耳热之际,年少气盛的方良提到了自己跟裕王府的交道。 过了一段时间,尚食职位尘埃落定,顾韬晦不负众望走马上任。 第6章 有缘来相会 在跟裕王谈完话之后的几天里,顾韬晦有点恍惚。虽然裕王一直退居十八线,看似离庙堂十万八千里,但顾一直有种直觉,这东宫之事会不会有裕王搅局还难说得很。现今莫名其妙欠了裕王一个人情,还没处还,赊在那里,想想就很郁闷。 因为心里头搁了事,又有点七上八下,难免影响到日常的事务中,于是就一连出了几次小事故。 当然也不排除是有人暗中下绊子。 这日,宫中大太监舒公公来到御膳房,求见顾韬晦。 顾赶紧把他请上座,奉上今年新茶,一阵寒喧:“舒公公今日有闲来视察御膳房的工作?” 舒公公笑道:“只是路过,顺便进来讨碗水喝。” 顾韬晦顺势就把底下人刚孝敬上来的珍茗送予舒公公,说:“这是今年峨嵋山的新茶,公公尝个新,看合不合口味,我这里也只得了二两,公公喜欢就带回去慢品。” 舒公公笑纳了,说:“我倒也不是专门过来蹭水喝,主要还是陛下这段时间饮食不好,想商量一下有没有好的解决方案。” 顾韬晦正色道:“我也正为此事纠心,这几天都是按照太医的意思在安排饮食,不知陛下想吃些什么?” 舒公公说:“昨儿个陛下在吃红棉虾团这道菜的时候,眉头皱了一下,本来是陛下极爱的一道菜,但后来再没动一下筷子。下来后我悄悄尝了,发现有一丝腐味在其中,今天想来看看是什么原因。” 顾韬晦大吃一惊,说今天正好在做这道菜,急忙吩咐手下人去将做好的胚子拿过来检查。 胚子拿来之后,从外形上看没什么异常,顾韬晦又闻了一下气味,也跟平时没两样,他把胚子递给舒公公看,舒公公说:“我不懂这些,看起来跟平时也没什么区别。” 顾韬晦说:“请公公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陛下那边,还请舒公公适当美言。” 舒公公说:“顾大人放心,咱们都为陛下做事,哄着陛下开心就是天大的事,这事你不说我也知道怎么处理。我今儿来,也是想提醒一下顾大人,也许食材方面有些问题。” 顾韬晦也觉得奇怪:“陛下的每道菜,之前都会让人试吃,试吃的人也没有提到这事啊。” 舒公公离开后,顾韬晦找来了昨天试吃的厨师王大勇,王说这道菜做的时候都是严格按照以前的做法来的,没有一丝增减,吃的时候也没有异味。 顾韬晦听王大勇说话瓮声瓮气,就问他是不是鼻塞?王说是的,前两天有点伤风,但这两天好多了。 顾韬晦就沉默不语,王大勇的伤风,应该很多人都知道,某人选在这个时候给出一点小麻烦,也算机会把握恰恰好。至少这条线是查不下去了。 顾韬晦让王大勇把昨天这道菜的配料全部拿过来,他一一过目,最后目光落在了茶叶上。此道菜用的茶叶一向是完整形态的绿茶,而且是新茶的芽苞,所以气味清新自然。此菜为了保持茶叶清雅的姿态,并未碾成茶粉。但这一批茶里面也散落着一些黑色的粉末,顾韬晦嗅了嗅,淡淡的一股仓腐味扑鼻而来,应该是被人加了黑茶。 陛下不喜黑茶,但太后却喜欢,所以顾韬晦时刻注意不要弄混,但现在应该被有心人混淆了。 此事说大不大,毕竟不是毒药,但涉及到了皇帝,再小的事也会被放大。别的不说,只要一句,如果下一次换成毒药,是不是皇帝也就吃下去了呢?它背后隐藏的是顾韬晦的管理能力,又正值新官上任之际,如果有了印象分,以后就难混了。 舒公公也算小小地卖给顾韬晦一个面子,让他自己去整肃。 这种不带目的性的随手作为最难查,每天都可能发生好几件。 顾韬晦大约心里有些谱,他想了想,索性以退为进,刚好这几天精力不济,他把五个下属叫进来,吩咐了一下,就说自己想休息一天,让大家自己管好自己一摊子。 再把大徒弟韩真义叫进去,耳语了几句,他就真的放手回家去了。 晚上韩真义悄悄上门来,想来调换茶叶的事有结果了,果然,他说:“师父好计策,那个人坐不住了,派一个小厮过来想把那包茶叶拿走毁掉,被抓了个正着。” 原来,走前前顾韬晦吩咐韩真义直接把消息放给酒丞侯忠翔手底下的人,说红棉虾团的事查清楚了,就是绿茶中混进了黑茶,顾尚食马上要汇报给舒公公。但刚巧家里出了点急事,就先把茶搁在一边,明天得空再禀告舒公公。 茶和酒都归侯忠翔管,如果是茶上面出的事,侯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所以他只有铤而走险把证据毁掉。他让他的徒弟找了个宫里打杂的小厮瞅空把茶叶拿走,但被暗中监视的韩真义逮着了。 顾韬晦想了想,觉得此事可大可小,陛下只是皱了下眉头,并没有追究,舒公公也是本着防患于未然的想法给顾韬晦一个提醒。这个把柄,现在用了反而效果不是最好,引而不发可以恩威并施。于是他对韩真义说:“这件事你找个理由罚一下那个小厮,不用扯到侯忠翔上面,但口供画押一个都不能少。别的暂时先不用管。” 韩真义答应着,自去处理首尾。 难得有一个不管事的时候,第二天,顾韬晦睡了一个懒觉,用过早餐后逗弄了一下小女明熹,她正是好玩的年龄,伏在顾韬晦的胸口上,口水滴湿了顾的前襟,顾也不恼,教她看院子里的东西。明熹挣扎着说上街街,顾就让保姆玉嫂把她抱上街去玩了。 自己则在院子里的文旦树上的躺椅上坐着发呆。 好巧不巧,一个成熟了的文旦准确地掉落下来,砸到了顾韬晦的胸口上。顾韬晦一个闷哼,有片刻的失神。 等他回过神来之后,觉得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因为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些想法:“这是哪里?我在干嘛?怎么身体动不了了?怎么又可以动了?” 身体的动作是顾韬晦自己做出来的,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向院门口走去,随着他的行动,脑海里不断有意识冒出来,感觉是自己想的,但他知道,他根本没有这样想。 他就这样动来动去,一直感受到自己脑海里这个自主意识的嚷嚷。 他抬手,那段意识显示:“我没动,手怎么会动?哇,我穿的是麻布吗?还是蜡染?” 他走到门口,朝着街的方向,门口有一些叫卖声,脑海中又及时浮现出:“房子好矮,还是土墙?挑着担子卖什么?声音好奇怪,听不懂。” 顾韬晦终于确定自己体内住进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特别闹腾的人。 一经确认,他就很头痛,要知道,顾韬晦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现在无异于脱光了衣服给对方看,而且还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能来去自由。 他试着想了一条问候的话:“你好,你是真实存在的人吗?” 那段意识响起来:“我当然是真人,我来自20世纪的中国,我叫於仲青。” 顾韬晦再一次不耻下问:“什么是20世纪?是时间的描述吗?” 於仲青说:“是的,这里是什么年代?还在中国吗?我看人种是一样的。” 顾韬晦说:“这里是大昭国,京城,时间是昭历六十五年。” 那个意识瞬间就接上了:“昭国?我大致有点印象,1000年前的国家吧?后来被申国灭了。” 顾韬晦惊呆了:“被申国灭了?什么时候的事?” “嗯,具体哪一年我也忘了,谁叫我历史课这么糟糕呢。能够记得被申国灭掉就已经不错了,你不要以为我是动脑筋爷爷。” 顾韬晦又梗了一下,这个信息量太大,他很多地方没听懂,要慢慢消化,当务之急要问的是:“你怎么钻到我脑子里的?能出去吗?你跟我共用一具身体吗?” 於仲青仿佛摊了摊手,如果有手的话,他说:“你问我?我问谁?” 顾韬晦沉默下来,这个超出了他能力范围之外,他必须等待,看只是一时的幻觉,还是可能真的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於仲青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况且他思考,仲青秒知道,但仲青思考呢?他可能也秒知道。因为他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是仲青在问他:“你是谁?这是你的家吗?” 然后又有另外的信息跳出来:“废话!这当然是他的家,你看他进进出出自然而然的样子,嗯,过来一个女人,衣服好好看。” 走过来的是顾韬晦的妻子田忆涪,她看到脸色苍白的顾韬晦,关心地问:“你怎么了?脸白得像一匹布一样。” 顾韬晦没法回答他,他下意识地问於仲青:“你看得见她吗?听得见她说话吗?” 仲青说:“看得见,也听得见,她是你夫人吗?” 顾韬晦没回答他,他在心里呐喊:“天哪!如果我跟夫人同房怎么办?” 就听得有一段意识绿油油地冒出来:“你可以把眼睛闭上。” 顾韬晦欲哭无泪。 第7章 天生厨师料 接下来的日子於仲青天天去荣兴园的后厨,没有固定的事情,就是打杂,什么地方需要就填补到什么地方,谁都可以支使他,他也乐呵呵的,并不介意被呼来喝去,天生好动,这份工作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定作,只要不让他背课本,就是生活在天堂了。 主要做的还是洗碗和择菜,灶台边都挨不上。厨房热,连师父在内,大家都打光膀子,颈部围一根白毛巾,还要戴一顶白帽子,师傅的帽顶最高,大师兄其次,其他师兄都差不多。上菜的时候,熊熊火焰把逼仄的地方蒸得跟蒸笼一样,每个人都不停地拿着毛巾擦汗,但汗还是顺着胸背朝下流,裤腰松紧带处都一圈盐碱印迹。 身上红扑扑的,像一圈行走的虾仁。 仲青也裸露上身,皮包着骨头,师兄看着他笑,说他秧鸡儿一样。师父就说让他回家搞一对哑铃,每天练一练,就这身上没二两肉,很快就蒸没了。 仲青就问卫曦,说什么地方找得到哑铃,卫曦说:“我家有啊,我哥都练过,但现在放在旮旯里扑灰。你等会到我家去拿吧,那个铁疙瘩,我拿不动。” 仲青说:“你妈不说你把东西给外人?” 卫曦就瞟了他一眼:“你是外人吗?” 果然,卫妈妈热情地把哑铃给他,还外加了一副弹簧的扩胸器,说这个比哑铃还要好,先拉两根,劲练起来之后,再三根四根,以后就跟卫东一样手臂上都是腱子肉。 卫东是卫曦的大哥,在长途汽车队当卡车司机。 二哥卫民,大学二年级了,计算机系本科生,学霸。 两个人都是宠妹狂魔,卫曦在家里就是母螃蟹,横着走。 听说仲青要练肌肉,卫东还专门给仲青说:“刚开始练手会酸痛,我这里还有点药酒,你可以拿去揉。不过要循序渐进,开始举十下,这哑铃有点重,你悠着点练,不要把肌肉拉伤了。” 仲青笑着说:“谢谢卫东哥,药酒就不用了,我从小挨揍,我妈给我准备了无数瓶治跌打损伤的,我就是药酒泡大的。” 自从当了厨师,摘掉了学生的帽子,仲青兴奋得到处作死,充分发挥了他的管闲事特质,而且,因为心里边一直有个人顶着,他的情绪也显得特别亢奋。 那天他爸在家里喝酒,仲青一看喝的是散装白酒,就撇嘴咂舌地说:“爸,你也喝点高级的嘛,这种酒,人家都是拿来揉踝关节的。” 老於啧了一声:“看不出来,你狗日的还敢日噘你老汉儿了。小兔崽子,吃过几碗饭喝过几杯酒?” 仲青一梗脖子,说:“怎么没喝过?上次张志成拿五粮液出来给我们喝,那味道,不摆了。”五粮液在仲青的眼睛里,就是一座高山,一座丰碑,绕不过去的梁了。 老於嗤笑:“假的吧?我听你妈说,你第二天就摔了个大跟斗,门牙都松了。” 皖青在旁边插嘴问:“哥,五粮液是啥子味道?” 仲青故意吞了一大口口水,说:“就是喷香的味道,香到你怀疑人生,瞌睡都要香醒,脚杆都要香弯。而且之顺滑,你都不用吞,它自己就滑下去了,然后就浑身躁热,想要原地起飞。” 吃完饭,伯青要出去见中学同学,仲青又在那里好死不死地挑衅:“又朝外跑,有时间也看点书嘛,马上就开学了。” 伯青瞪眼:“你小心点,我看你最近皮痒得很哦。” 仲青又语重心长地对楚青说:“暑假作业做完了吗?明年就要考高中了,你们假期不补课了吗?” 楚青都不拿正眼看他:“你一个降班生,还好意思管我的学习?” 仲青只能笑眯眯地看着越青,不说话,如同看着一棵摇钱树。越青就假装用食指在鼻孔里挖呀挖,挖到一颗大鼻屎,然后用手指一弹,向仲青的脸弹过去。 仲青就用手捧着胸,表演哇哇哇地呕吐。 冯世琳有点发愁,觉得这个儿子是不是中邪了? 她有一天跟卫曦摆龙门阵,说:“你有没有觉得你猴子哥像变了一个人?他以前不是那么作死的。” 卫曦说:“没觉得,他以前也坐不住啊,到处惹事。只是现在更欠揍一些。” 冯世琳惆怅地说:“那倒是,我只是觉得以前他不爱跟家里人说话,只爱跟你耍,现在他还挺管事的,就像当了领导一样。” 卫曦说:“他以前是学生,现在是工人了。” 这一想,也挺合逻辑的。 仲青也就在卫曦面前还规矩一点,他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不多,也有十四块五,就去给卫曦买了一根发夹,粉红色的兔子发夹,卫曦很喜欢,马上别在了头发上。 卫爸爸打趣道:“嗬!我女儿好漂亮!” 卫曦脸一红,他爸再接再励:“脸怎么红啦?” 他爸不等卫曦反应,就自己接自己的话,用京腔京韵,说:“防冷涂的腊!” 这个时候谁家在放邓丽君的歌,“我家的小妹刚满了十八岁,长得像一朵花笑起来人更美!” 师父也感觉到了仲青的变化,首先是爱说话了,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然后是爱走神,有时候吩咐他一件事就发现他根本没听,神游天外的样子。 师父问他:“你是不是上课也经常走神?” 仲青愣了一下:“师父您刚才说什么?” 范德文摇摇头,想着於知行说过的,不听话就往死里打,他没这个习惯,而且他把仲青当儿子看,还挺心疼的。 但不久发生了一件事,令师父对仲青印象上浮几十个点。 那天仲青刚进厨房,就看见地上一捆蒜苗一样的绿叶菜,他随便就来了句:“啊,今天有苦蕌?这么新鲜?” 师父吃了一惊,说:“你认得这个?你师兄都不认得。” 仲青说:“认得啊,蕌头嘛,这种是苦蕌头,清热去火的,熬龙骨汤喝,或者做洗澡泡菜。” 说完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一瞬间不知所措的样子。然后他就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了,但他没法说,不过挺长脸的。 师父满意地点头:“你知道得还挺多。” 后来师父就让他去市场上认菜,回来汇报给他。 在师父看来,仲青在这上面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他觉得自己说不定挖到宝了。 但在仲青这边,他发现顾韬晦也并不是那么全知全能,反而有很多他都知道的挺普通的蔬菜顾就不认识,比如说辣椒,有一天顾问仲青那个细长的,绿色的像豆荚一样的菜是什么?仲青反应了半天才知道他说的是二荆条海椒,然后就笑了将近半个小时,得意地笑。 但有一点仲青拍马也赶不上,就是对肉类的认知,不仅顾知道这是哪一种肉,而且他知道这个部位适合拿来怎么做。 当然,每天去菜市场,顾韬晦也在快速填充自己的知识库。 有一天,仲青在路边看到一个山里的老乡拿着一张皮子在兜售,顾韬晦呀了一声,说有钱的话赶紧把这张皮买下。 这是张古代也比较罕见的雪狐皮,锦沙气候潮湿,拿来做成座垫非常适合老年人除湿、保暖。仲青怀疑是不是假货,顾韬晦说你凑近一点,我闻闻是不是有股淡淡的膻味,这种气味做假是做不出来的。 仲青凑近了一闻,果然是有一股子膻味,顾韬晦说,这就对了。 仲青没钱,只好去找他师父,师父听说是个好东西,为了支持小徒弟,也没多想就把这张皮买了下来,刚好师娘有严重的风湿关节炎,师父想正好物尽其用。范师傅并不傻,他想如果真买到了假货,就拿来大做文章,让小徒弟以后更加努力地学习。 师父的算盘落空了,因为师娘的关节痛好了很多。 还有一次,有人主动找上门来,说是手头有何首乌,几百年的,都长白须了,只卖有缘人。 一帮弟子围着七嘴八舌,个个都显得很有经验的样子。尤其是二师兄,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假装有胡子的样子,说:“这首乌像是真货,你看都成精怪了。” 的确像一个精怪,有头有胸,有四肢,还有粗大的男根,像一个成年男人,还是侏儒的那种,据说成了精的何首乌晚上会到处乱跑,要想抓住不容易。 卖何首乌的还很玄虚,说抓它很费劲,要机灵活泼的少女引诱,在野地里晚上装作迷了路的样子原地打转,子丑交汇之时这首乌精就会跑出来蹭迷路的少女,到时候不费吹灰之力直接抓住何首乌的叶须就走,怎么挣扎也不落地,就成了。众师兄都点头如捣蒜,如同亲见一般。 仲青没去,例行到菜市场去认菜了,等他回来,听说这件事,但人已经走了。师父说:“他明天应该还会再来的,我还了个价,他没同意,我看那意思,就是想熬一下价。” 第二天那个人果然又来了,还在门口就高声说:“这位师傅是个识货的人,我亏点就亏点,卖给识货的。” 仲青忙上前去看首乌,呸了一声:“假的!师父别上当。” 师父拿眼看着他,意思是要给个解释。 仲青拿着何首乌说:“这东西就是山芋头,用个模子箍着长,一年就长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师傅你别看它现在晒得腌不溜秋的,你用指甲掐一掐,有白色的汁水流出来。用舌头舔一舔,还带股子麻味。” 师父就斜瞟着看那个卖药的,那人也不说话了,嘿嘿地笑,麻利地把东西卷起来就起飞出门,完了还撂下一句话:“不买就算了,不要欺负老实人。” 师父就笑:“亏得老十机灵,以后你们都学着点,学无止境,达者为师。” 仲青这个作弊的,吐了吐舌头。 几个师兄都有点尴尬,就吆喝着去厨房干活了。 师父让仲青留下来,对他说:“这段时间我搭眼看,不说我们两家的交情,实事求是地说,你天生就是干厨师的料,你爸算是帮你找准了,以后在这个行道前途无量。但你虽然有天赋,基本功还是不具备,好的厨师,没有十年苦功,都是白伙食。” 仲青挺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不怕吃苦,自己也喜欢厨师这一行。 师父又说:“暑假马上就过完了,九月份,烹饪学校开始上课,你要去学一些基础理论,到时候跟我去办一个入学手续,也不用参加入学考试,你是我的徒弟,相当于一个旁听生,也不用拿毕业证,只是跟着学一些烹饪知识,还有基础课,像饮食文化史、烹饪化学之类的,有些我都教不了,但你们新社会的厨师,需要学的比我们老一辈的多。” 仲青答应着,不敢流露出一点点自己的厌学情绪。 第8章 打翻醋坛子 果真开学后,师父就带着仲青去办了入学手续。 仲青苦着脸,又不敢有怨言,就磨磨蹭蹭地消极怠工。师父拖着他,像拖着一个装满猪肉的手工购物车。 仲青要在学校和厨房两头跑,所以只是参加厨房的晚餐,白天都在上课。师父给安排的课程也不重,考试也是走过场,仲青这才缓过劲来,如同重新被扔进河里的细鳞鱼。 但上学有个好处,就是认识了一帮青沟子娃娃,烹饪学校一向有偷鸡摸狗的传统,搅得周围的农民苦不堪言,仲青一去,如梦想插上了翅膀。 他们也不挑,菜地里熟了什么就偷什么,偷了苞谷就地捡了干柴烧火来烤,偷了红薯就埋在草木灰里煨,偷了四季豆?好吧,也只有拿来烤,洒上仲青身上一直揣着的一小瓶盐和海椒面。 气人的是,他们并不认为这是偷,他们认为这是搞耍。 班上有个住校生叫文向武,比其他小孩年龄都大一点,已经人高马大了,凭着个子,隐隐就成了一帮小屁孩的首领。 文向武本来是不会来这个烹饪学校的,他从来看不起做饭的,他爸是部队的营级干部,他憧憬的都是端起机关枪扫射的机枪手,而不是背黑锅的伙头军。他爸长期在部队,他妈管不了他,很早就在社会上晃荡。打架是一把好手,还偷偷跑到少林寺要学武术,被寺院武僧一脚踢出寺院门。他爸头痛得要死,就等着年龄一到送去部队管教。 他也知道自己以后一定是去部队的,就更加没心思学习,就把精力放在泡粉子上。最后他玩了粉子,命运玩了他,最后女孩怀孕,女孩家长直接找上门来,未成年少女,不赔钱就直接按流氓罪判刑的。 所以他们家也算赔得倾家荡产。 他爸姓文,性格却半点也不斯文,气昏了头,捆了人在家往死里打,伤好之后走路都是一踮一踮的,很影响风度。当兵梦直接破灭,也被学校开除了。没办法,找了个关系送到烹校来了。 文向武自认为自己见过世面,一来就成了孩子头,模仿黑社会大哥,拉风得很。仲青到班上,文向武是很看不惯的,因为是范老师的关门弟子,不敢惹,又恨这种有背景的同龄人,其实是嫉妒,只是文向武察觉不到而已。 仲青也从不鸟他,独来独往的,一山难容二虎的样子。 但缘分来了卷帘门都挡不住。 有一天仲青蹬着自行车搭着卫曦在街上慢悠悠地逛,卫曦说我们去吃西门上的抓酥包子,仲青想着那一汪油,边骑车边吞口水。 这里文向武被一帮人拿着木棒在追,好像很危险的样子。仲青对卫曦说:“你下来,那个人是我们班上的,要遭打,我去帮帮他。” 卫曦依言跳下车,说了句:“你小心点。” 仲青就滋溜滑到文向武面前,说:“上车?我带你跑!” 文向武二话不说叉开腿就跃上车后座,仲青把脚蹬得跟个风火轮一样,顺着直线骑大街,轮子显然比脚好用,那帮人追不上,在后面骂:“你小子等到,下次看见打断你狗腿。” 文向武也不说话,默默地朝后面比了个中指,车就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下来后,文向武拍了拍仲青的肩膀,说:“哥们,谢了哈!改天请你吃麻辣烫。” 仲青也不说话,很酷地回转身,把文向武甩路边上。文向武“切”了一声。 仲青找到卫曦,又开始慢腾腾地骑,卫曦横向坐在后座,一边甩着小腿,一边小声哼哼:“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骑到抓酥包子店,要了一笼包子和两碗稀饭,两个人就稀里呼噜地吃起来。 这抓酥包子油气比较重,所以很酥烂,臊子切得细细的,加了蒸肉的粉子和腌过的青椒。蒸出来的油浸透了包子皮,稳稳当当地凝在松软的发酵面上,袅袅的热气把香揉进骨子里。一笼包子八个,仲青吃了四个,卫曦吃了两个,剩下两个仲青说带回去给卫妈妈。 卫曦说:“我妈不喜欢吃这个,还是给你妈吧。” 仲青就拎着回了家。 过了几天,文向武来兑现诺言,请仲青吃麻辣烫。不过狗改不了吃屎,他还假公济私叫了三个粉子一起。 这三个女孩是隔壁旅游学校的学生。 说起这旅游学校,那也是锦沙城本地的一座花圃,旧的去,新的来,年年姹紫嫣红,水流花谢。 旅游学校跟烹饪学校是两隔壁,烹饪学校一水的小和尚,正是荷尔蒙旺盛分泌的年龄。旅游学校则以女生为主,学的是英语、导游等专业,简直就是为烹饪学校量身定做,两个学校结成牢不可破的友好搭子,好吃又好看,各自有特长。 女孩发育得早些,在烹饪学校这帮青皮少年还在为三八线跟异性开战的时候,旅游学校的女孩子就偷偷算计着谁谁谁长得帅,谁谁谁一身肌肉,谁谁可以在外敲山震虎,谁谁可以在家俯首贴耳。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并不是学习成绩好听老师话的就吃香,反而是社会上打滚混得开的体育生更得女生青睐。这样,年龄有优势的文向武就脱颖而出了,再加上他天赋异禀的花架子,更是唬得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鹿心乱撞。 只要他想,随时都有新货。 因为要请仲青,又存了炫耀的念头,文向武就找了三个春兰秋菊,环肥燕瘦,都是在自己赛道的极品,各自占山为王,平时不大来往。但今天看了文哥的面子,居然不计前嫌握手言欢,也算是文向武的高光时刻了。 文向武心中的那点小九九,就是想跟仲青一较高下,务必打下那小子的傲气,最好打到尘埃里,给自己舔脚。 仲青哪有什么傲气,他只是天生瞧不起那个流氓犯,文向武纯属自作多情。 仲青只对酒和菜感兴趣,漂亮女孩子他见得多,家里就摆着四个,还有卫曦这个外挂,他是从小就打了避爱疫苗,冯世琳都感叹他不开窍,区区一个文向武,哪里能够撬开仲青的铁脑袋。 所以导游三枝花虽然使尽媚术,却是鸡蛋碰着石头,不仅没火花,而且还可能鸡飞蛋打。 其中最外向的一个女孩喝了几杯啤酒之后,就媚眼横飞百老汇,端着酒杯装耿直,要灌仲青:“小於哥,小妹第一次认识小於哥,我先干为敬,以后看上我们学校哪个粉子,我帮你约。” 仲青煞风景地说:“这个还用你约?我自己不会?重新说个好听的。” 女孩又红着脸说:“那你想喝酒就找我嘛,我陪於哥吹一瓶。” 仲青哈哈大笑:“这还差不多,好兄弟,一口闷!” 女孩莫名其妙就混成了仲青的好兄弟。 事情也就这么巧,坐在街边边吃了没多久,就看见卫曦从街上走过。 仲青叫住她,指着文向武说:“这是你文哥,上次被人追杀的那个。” 卫曦其实早就看到仲青跟一帮妖精在喝酒了,她也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猴子哥喝酒不叫自己,实在不够意思,怒气冲冲就要来搞事。 然后再看到准备敬仲青啤酒的二号妖精,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嘭地歪嘴用牙齿撬开一瓶啤酒,指着妖精说:“不准欺负我猴子哥,我来跟你喝!” 旅游学校的女菩萨哪里见过女悍匪,看她身材纤细却似乎蕴藏着无穷力量,胳膊瘦却有肌肉,就有点怵头,不敢接招。 仲青接过卫曦的瓶子,说:“你跟我喝嘛,人家没得你凶。” 卫曦气上加气,一口气就喝了半瓶,然后对着文向武说:“那你来,不要说你连女生都喝不赢。” 文向武早看呆了,见火烧过来,暗道一声来得好,甩了甩长头发,把喇叭裤脚朝上提了提,免得站起来绊跤子,最近腿脚不利索,然后摆出一个台湾流行歌星张帝的造型,说:“妹儿漂亮,哥喝给你看。”咕咚咕咚就把一瓶酒灌下去了。 仲青悄悄地拉卫曦,说:“你行不行啊?不行我帮你喝。” 卫曦堵在胸口的气突然就泄了,她开心地朝着文向武笑,就把剩下的半瓶酒递给了仲青,以示主权,仲青就毫无心机地仰头灌下,灌完还朝着文向武挑衅:“要不要再来一瓶?” 文向武又撬开两瓶,递了一瓶给仲青,递了一瓶给卫曦,状若无意地说:“你狗的藏了这么一个重量级粉子,也不约出来喝酒,还好意思让我约?” 仲青脸红脖子粗地说他:“我什么时候让你约粉子了?你自己找来的,不要倒打一钉耙!” 卫曦就似笑非笑地看了文向武一眼,嗲嗲地对着仲青说:“以后你想找谁喝酒,我帮你找,这点小事就找文哥,不要让文哥看不起你哦。” 文向武突然就心虚起来,咚咚地乱跳,按都按不住。 旁边音像店里的双卡录音机正好放着张帝的歌:“水仙我爱你真心爱你,你像鲜花娇艳太美丽。” 身体里的顾韬晦暗暗笑了一声,年轻真好。 第9章 后院要起火 文向武看上了卫曦,他一想到卫曦,脑门子上的每一颗青春痘都在发亮。 他觉得自己是一见钟情,他呻吟着对自己说:“你完蛋了,以前都是女的追你,你运气用完了,现在活该你去追女孩子了。” 但他不会啊,以前他都不知道自己身边怎么那么多的女生,赶都赶不走,他对她们谁都没有好脸色,但越这样,那些女生就越前赴后继,还觉得他好帅,有男人气。 他想最好能像以前那样,直接跟对方说:“我们耍朋友嘛。”对方从来没有拒绝的,都半害羞半得逞地答应了。 但他不敢这样对卫曦,以他有限的脑髓,直觉这样不行,肯定要被拒绝,那样太难看了,而且机会就丧失了,朋友都做不成。他觉得自己只有一次机会,所以他要把握好。 在他自我陶醉的那段时间里,他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卫曦跟仲青是一对,他认为他们只是好朋友,从小一起长大,住得近,卫曦一看就是一个还没经历过男女情事的小女孩,仲青?他分得清楚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吗? 文向武的优势就是他经历过男女性事,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而且他知道女人都是假正经,在床上他从来没有疯过她们。 但是要把卫曦勾上床,这简直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文向武备受情欲煎熬,他一会儿觉得自己英俊威武,从无失手,另一地儿他又觉得卫曦不可能喜欢他这种类型的男生,太社会了,卫曦肯定是喜欢那种得到老师保护的小白脸。 文向武就这样自导自演着小电影,把自己浪得失魂落魄。 而当事人卫曦正在野蛮生长,文向武的感觉是对的,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文向武,但她并非懵懂少女,她除了对仲青糊涂,对别的男生可以说是洞若观火。文向武天天的加戏她都装作看不懂,管他的,装到哪天算哪天呗。 而仲青跟文向武的关系却更像太阳下晒脆了的苞谷秆,都不用点,自己噼呖啪啦就燃起来了。 本来每天上课都会见到文向武,但文向武觉得两个人的相处时间还不够,于是他又每天下午都跑到荣兴园的后厨去看仲青,帮他忙上忙下。 范师傅是认得文向武的,毕竟当时闹得那么大的事,他想忽视也忽视不了。只是他奇怪文向武怎么转了性?也不调皮捣蛋了,还帮着后厨做点事。他怕把仲青带坏了,暗暗警告了文向武,谁知文向武嬉皮笑脸地说:“范老师,我和仲青是前世的兄弟,我现在报恩来的,你就把我当一个免费的小工呗,要不你也把我收了?” 师父啼笑皆非,没想到仲青还有这段孽缘。但收徒的事,想都不要想。 小屁孩的友谊,师父也懒得管,只是给仲青提个醒,那文向武是有前科的人,不要跟着学坏了。 仲青说:“老师教导我们要帮助后进青年,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才春满园,像文向武这种差生,我们不能歧视他,要带领他一同进步。” 师父举起锅铲,佯装要砍下来:“你个油嘴巴,一天没大没小。” 顾韬晦是知道文向武交好仲青的用意的,他就是起了打猫心肠,想借仲青这块跳板多接近卫曦。但顾不想提醒仲青,多大点事啊,还值得他出手?杀鸡焉用牛刀? 二来顾也想让仲青自己悟出来,这种感情的事,还是要让他自己醒悟。就现在的状况,出不了大事。 而且他观察卫家那丫头,也是茶壶里煮汤圆,心里有数的,说不定还是情趣呢? 所以就仲青一个人觉得文向武好,对自己特仗义,拿什么回报他呢?只有请他喝酒。 所以每天忙完后厨的事,仲青都要跟文向武喝两瓶啤酒,吃点卤花生。有时候还把八师兄九师兄叫上,这两个年龄比仲青大不了多少,也是不怕事的,一拍即合。 八师兄叫吴俊良,九师兄叫龚勇。两个都不是锦沙人,家里也没亲戚在这里,吃住都是集体宿舍。 吴俊良酒量没有龚勇好,但龚勇有个硬伤,大舌头,不喝舌头就大,喝两口别人就以为他喝高了,舌头都喝大了,就劝他少喝两口,弄得龚勇很憋闷,他端起酒来,别人就抢着把他的酒拿下来,还为他好,气得他想掀桌子。 吴俊良脸白,越喝越白,其实是内脏有问题,但大家都说“脸白正喝得”,于是都拼命灌他,弄他喝酒必醉,一醉就没酒品,话多,仗着自己口齿伶俐,又要护着九师弟,又要护着小师弟,跟个母鸡一样,扑过来扑过去,结果把自己喝桌底下去了。 每次都是龚勇背着他回寝室,还给他擦脸,擦嘴。吴俊良腾地一下直着坐起来,跟鬼上身一样,然后舌头搅着舌头说:“师弟,你听我说话,有没有你说得清楚?” 龚勇气得推他一把,用更大的舌头说他:“你个龟儿子敢不敢再说一句?” 吴俊良没有再说话,就这样坐着然后打起呼噜来。 有时候卫曦也会来,在做完作业之后。她开学就高一了,不是很忙,但也是开始有紧迫感的时候了。卫曦极聪明,情商高,但天生对读书没兴趣。 卫曦的成绩不上不下,有时候冲一冲,凭着点鬼聪明,可以冲到班的前十名,然后一松劲跌回原形,稀里哗啦掉到倒数十名,老师说她考试就像摇骰子,全靠运气。 卫曦一般过来之后,文向武就乖得很,还劝仲青少喝点,明天早上还有化学课。卫曦看不起文向武那点花花肠子,就端着杯子损文向武:“看不出你还爱学习喃,你把元素周期表背给我听一下。背不出来就喝酒。” 文向武涎着脸说:“我不会,你罚我嘛。” 卫曦睃了一眼,说:“那就背九九乘法表,不要说这个你也不会哈,不然就是真的瓜娃子了。” 文向武也不生气:“不要看不起人哈,我正儿八经小学是毕了业的。来,我陪你喝酒嘛。” 卫曦一点面子都不给:“爬开些,哪个要你跟我喝?你自己去找旅游学校的粉子来陪你喝。” 仲青和两个师兄就起哄,说让文向武马上找:“找不来就是你锉。” 文向武不受激将:“我现在都没跟她们联系了,不喜欢跟她们耍,没意思得很。” 卫曦啧了一声:“哄鬼咩?” 仲青说:“有空的时候带两个妹儿来给两个师兄开开眼,给他们看看我们学校隔壁的粉子是啥子级别。” 吴俊良和龚勇都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一定要让文向武下回带过来。 文向武看着卫曦说:“是你们要的哈,只要你不生气。” 卫曦翻了个白眼:“我有啥子资格生气?话说错了,罚酒一杯。” 文向武就仰头喝了一杯,两个师兄现在看文向武格外顺眼,一个把他的酒直接满上,一个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体贴地说:“吃点菜,不要空肚子喝酒。” 仲青全程都嘻嘻嘻地笑,看着他们斗嘴觉得很快乐。 顾韬晦恨铁不成钢,他已经不指望仲青这块烂木料能自己开出花来了,还是决定喊醒他。 就今天,等仲青酒醒得差不多了,顾韬晦就说:“文向武喜欢卫曦。” 仲青觉得这就是在陈述一件事实,他完全没放在心上:“我知道,他就是看见个女人就发花痴。” 顾韬晦无语:“瓜皮哦,他是想跟卫曦耍朋友。” 顾韬晦适应能力还挺强,现在都会用方言骂人了。 仲青还是惫懒样:“那也要看卫曦愿不愿意,我明天去问一下卫曦。” 顾韬晦叹气:“还真的是个瓜娃子,美女怕糗男,只要男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直纠缠下去,美女最后都会缴械投降。” 仲青信心十足地说:“卫曦不会!我一手拉扯大的。” 顾韬晦啧了一声。 第二天见到卫曦,仲青问她:“文向武在追你,你干不干嘛?” 卫曦气笑了:“你怎么看出来他在追我的?而且我干又哪样?不干又哪样?” 仲青没想到卫曦会这样回答,这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想了半天,说:“不干,就不要理他,以后我也不跟他喝酒。干的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卫曦推他:“干的话,咋个办?” 仲青呵呵呵地笑:“你想不想嘛?” 卫曦说:“我想不想,你不知道哇?” 仲青急眼了:“我咋个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卫曦笑着说:“那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当我肚子里的蛔虫,你干不干嘛?” 仲青抠脑壳:“干啊,但是我钻不进去。” 顾韬晦在里边阴阳怪气地杯葛他:“等到哪天,你想钻,自然就钻得进去了。” 仲青说:“不要捣乱,关你什么事?” 卫曦说:“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第10章 譬如今日生 第二天,顾韬晦准时到了御膳房,但因为自己身体发生了那么大的一件事,还没有从这个打击中回过神来。所以只是神情恹恹地把今日工作吩咐下去,就端了一杯茶在案前发呆。 忽然就听得皇帝召见,赶紧跑到沐恩殿的早餐桌旁候着,同时候着的还有王太医。 辅仁帝最近明显胃口不好,只喝了一碗长生粥,吃了半只同阿饼。这长生粥为太医配置,均选最顶级的主食,比如吴越的菰米,陇南的粟米,以及黔北的薏米,用子时收取来的山泉水,软火煨熟,再置于瓦釜内一个时辰,待粒米饱吸浆汁之后再调味,谷香满溢,齿颊留芳。 同阿饼系面食,只是其中的肉粒比较讲究,未成年的乳猪,肥却不腻,滑嫩爽口,再加了一点獐子肉以增香,稍微腌制了半个时辰。腌制之法得益于顾韬晦最近新交的贡州肖家的肖万湖,有肖家的新法及盐卤,顾韬晦又打开了思路,融汇贯通,所以鲜美更甚从前,以至于向往清淡长生的辅仁帝也吃了半个,这已经是了不得的突破了。 辅仁帝指着同阿饼对顾韬晦说:“此物麦香之外有肉香提领,还算可口,只是朕不敢多吃,可多做一些给后宫太后和诸位娘娘。” 顾韬晦恭声答是。 脑海中突兀地冒出一个信息:“这就是皇帝吗?长得好像我们家隔壁的李大爷。” 顾韬晦自然而然地想了一句:“皇帝也姓李。”然后才发现自己怎么被仲青牵着鼻子走?这也太冒险了。 惊得头皮一阵发麻,刹那的走神并没有引起辅仁帝的注意,他继续说道:“朕找你来,主要还是因为朕的偏头痛有所缓解,似乎是吃了你上次做的菊花粥,想让王太医跟你共同研究一下,看能不能够继续改良增加疗效。” 顾韬晦回禀道:“此粥乃利州当地百姓日常所食,臣稍做修改,其作用是清热利肝,陛下因此头痛得以缓解,乃陛下洪福齐天,天佑大昭所致,臣不敢居功。” 王太医也跪下接旨:“陛下吩咐,臣马上跟顾尚食合计,看能否增加一些药材予以辅佐。” 辅仁帝嗯了一声,说:“你们退下吧。” 两人恭身退出,王太医朝顾韬晦拱手道:“尚食现在有空否?我们看看此粥有无需调制的地方?” 顾韬晦将王太医引到御膳房,沏了新入的黄芽,然后把菊花粥的配方写给王太医。 王太医斟酌了一下用词,才说:“你这个菊花粥太单调了,虽能够缓解陛下的头痛,但应该是误打误撞,老夫需要再对症下药增加一些料,口味就需要你来调配了。” 顾韬晦答道:“这也是应有之意,各擅所长吧,你来定药材,我来调制口味。不过我先提个醒,这粥成了之后,还是要先找人试吃,不可太快呈送给陛下。” 王太医说:“那是自然。我今天晚些时候把要添加的药材报给你,然后你再酌情增减吧。方子最后给老夫过目一下,不要太晚,陛下等着要。” 顾韬晦说就这么办,事情先这样了。 等王太医告辞出门,憋了一上午的仲青迫不及待地发表他对皇宫的观感:“这宫殿好大,皇帝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地方?早餐品种就那么丰富,但皇帝只吃了两三样,好浪费。唉,我好怀念窝子油糕,还有馓子油茶,这两样吃不到,来根油条配豆浆也要得啊。” 不说仲青一个人在那里哀嚎,顾韬晦就开始忙着盯午膳和晚膳了。日常的三餐是月初就定好了的,只是如遇特殊情况添减罢了。顾韬晦只是去后厨简单看了一下,看手下都按部就班地各司其职,也就没有再管,自去房间里靠着椅子养神。 上次答应舒公公的事需要给他一个交待,这件事顾韬晦已有了计较,断不会把侯忠翔扔出去。就是看找个什么理由可以让这件事天衣无缝地嫁接掉,舒公公那里不追究,自己这边也凭添一个助力。 舒公公那里已拖了一天,但并不表示这件就能够不了了之。斟酌半天,顾韬晦决定晚上去舒公公的府上拜访,顺便带上新到的一坛梨花白。 去之前先递了拜谒,舒公公今天刚好不当值,遂顺利进了舒府。 舒公公据说进宫前是秀才,什么原因进宫已不可考。但观察他的府邸,却并不奢华,反而带着一丝文人的清俊。顾韬晦第一次来,看府里的陈设,墙上挂的当朝名家的墨宝及写意,心里大概有了一些底,这舒公公并不简单,不由再次拔高了对舒公公的认知。 舒公公也不见外,直截了当地问顾韬晦:“顾大人这次来,是为前次红棉虾团中的腐味有结果了?” 顾韬晦说:“是的,也是我这里新来的一个下人没有经验,混淆了绿茶和黑茶,因太后喜欢黑茶,上一道菜中用到了,所以下一道菜红棉虾团就没清理干净,此人我已打发了,将之逐出宫,永不录用。公公看这个处理结果可还满意?” 舒公公嘴角掠过一丝轻捷的笑,他喝了一口茶,并没有承接顾韬晦的问话,反而别起了一个话头,说:“这是上次顾大人送给我的峨嵋松针,我吃着还好,顾大人有心了。” 顾韬晦就一头冷汗,也来不及抹,说:“公公喜欢就好,我手头还剩了一点,明儿我就遣人给公公送过去。此茶有点剐胃,最好配以御膳房谷丞制作的精细茶点,我一并送过去。” 舒公公摆了摆手,说:“我只是随口一提,并不是要这个。茶这种小道,喝不喝都恁大回事。只是我们给皇上办事,还是不能敷衍了事。” 顾韬晦说:“公公教训得是,我年轻,进宫时间短,以前还有师父罩着,现在师父去了,还请公公不吝赐教,把我当个晚辈教导,以免在宫中行差踏错。” 舒公公敲打也到位了,就顺势下坡:“这次你找了个顶锅的人出来,就算了,下不为例,这种事不要再出,小事我可以兜,但养成习惯之后,事会越出越大,到时候怕不好收拾。” 顾韬晦才有心情擦一擦头上的汗,但背上的汗就顾不得了:“公公说得极是,我一定严加管束。此事算我欠公公一个人情,以后公公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请开口,御膳房听命于您。” 舒公公展颜一笑,丢开了话题,两个人又寒暄一阵,顾韬晦告辞。 仲青在体内气闷:“这公公也太拿腔拿调,话又不说清楚,让人猜来猜去,若是我,跟他多说一句都是输。” 顾韬晦淡淡地说:“这就是我的日常生活,你不习惯,可以走开啊。” 仲青郁闷地说:“你当我不想吗?呆里面好无聊。” 第二天,顾韬晦开始调菊花粥的味道。王太医昨天送来了方子,加了白芷、细辛和防风,顾韬晦需要减弱里面的清苦味,令粥既有清新口感,又无苦涩后味。 他想了想,加枸杞和蜂蜜,同时减了一点细辛和防风的量,跟王太医商量之后,征得同意,遂开火慢熬,终成一小罐。 皇帝用后,似乎有一些效果,就定了下来。 御膳房的事,说复杂也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萧归曹随,不用推陈出新,担的责任却大,入口的东西,吃五谷生百病,说起来都会是御膳房失职,还不说被有心人陷害。 后宫人多,四个皇子的母妃除大皇子外,其他三位都还健在,太后也还精神抖擞,马虎不得。人多,交际就多,太后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喜欢儿女绕膝,围着她献殷勤,所以就三天两头地搞宫宴。 皇宫的大宴,日常的有春节、元宵节、夏至节、端午节、乞巧节、中秋节、重阳节、冬至节。此外还有皇帝和太后和皇后的生日,规模稍微要小一些。各妃嫔的生日,基本上就是在自己居住的宫里捣饬一桌,规模更小。当然,还会有一些临时应景的大宴,比如皇子及冠,公主出嫁之类的。 再就是一些偶然发生的事件了,像皇帝一时兴起临幸某位宫女,或者某位嫔妃突然受宠连续沐恩承露,这都得在膳食上予以体现。 顾韬晦察言观色的能力是天生自带的,所以这一套虽然繁复,但他还是游刃有余。 仲青跟着逛了几天皇宫,每天都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合不拢嘴,如果他有嘴的话。皇室的富贵令他这样的小户人家大开眼界,古代人的端丽和精致又令他啧啧称奇。当然他只能通过顾韬晦观察,而顾韬晦的眼睛从不乱看,跟宫里主子说话,眼睛总是斜向下,所以仲青看见的更多是宫人衣襟的下摆,以及绣鞋,在裙裾下面若隐若现。 大昭国并未有裹脚风俗,这令好奇心爆棚的仲青来说不免遗憾。 每天被各种风物喂得饱饱的,又被灌了一脑袋的勾心斗角,仲青的灵魂也在逐渐丰满。 第11章 狤声天下哀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大昭国国运昌隆,子民也春服滟滟,蜂拥踏青。 这一天,大皇子派人来请顾韬晦去府一叙,顾韬晦不敢怠慢,手头事处理好之后,拿了一挂明前春茶,登门拜访。 大皇子李嘉母妃已病故,被追封为仁贵妃,他是皇帝长子,承受的义务和责任都更多,又是皇后亲自抚养长大。皇后无出,将之视为亲子,其身份地位都非同一般。本朝并未设太子,三个皇子也成年,但东宫之位迟迟未定,也不知辅仁帝心中的盘算。 但大皇子总归是东宫的第一竞争人选,他最先开府,娶了东城孙家的嫡女,虽然伉俪情深,但并未开花结果,反而纳的一个小妾为他生了一个庶子。这也是大皇子竞争太子位的一个短板。但他似乎并不着急。 主要是大皇子妃娘家富贵逼人,大皇子受其助益颇多。孙家家主昌乐侯孙止善,一步三看的性格,先祖助先皇马上得天下,遂得世袭罔替的侯爵位,而自己也挂了一个兵马司的闲职。 大皇子母妃早丧,系皇后照料养育成年,养成了含蓄内敛的性格,低调而踏实,尽力以长兄的标准要求自己,说穿了,更像一个老好人的人设。 这次顾韬晦上门,大皇子已候在会客厅良久,二人见了面,大皇子也不多话,直入正题:“这次请顾尚食前来,不为别事,是本府想着良辰丽春,适宜聚朋会友,刚好后园的牡丹即将盛开,吾欲开设牡丹花会,延请各路宾朋进府一叙。请顾尚食为我筹谋,在此吾深表谢意!” 顾韬晦忙道:“此乃份内之事,大皇子不用客气,烦请告知时间,以及所请宾客人数,还有就是宴席规格。” 大皇子说:“人数大约十桌,宫里诸位长辈都不会来,但皇弟和公主会来,还有就是勋贵及一些平时玩得比较投契的文臣武将子侄辈,大约十席。先准备着,我看四月园内牡丹欲绽放之时再提前定时间。至于规格,往高里靠,务必请大家玩得畅快。” 顾韬晦沉吟半晌,心中有了计较,遂道:“日常菜品,宫里常备着,也有鲜货供应,这些都没问题。但需一道主菜,以定此宴之名,还需我最近搜寻一下才能确定,我过几天把宴席菜单拟出来请大皇子过目。” 大皇子喜道:“吾就知找顾尚食操持错不了,银子不用替我省,务必光鲜亮丽,景食相得。” 顾韬晦答应下来,再闲聊几句就告辞出府了。 接下来几天,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能镇得住场子的主菜,顾韬晦也是头发愁断了几根。 本着广种薄收的态度,顾韬晦也通过自己的渠道各处去打听,看有没有新近收获的奇珍异宝,但各处传来的消息都不乐观。 但有一条信息引起了顾韬晦的注意,是庄子那边传过来的。 顾韬晦置办的田庄靠近平原的尽头,处于大山脚下,再往上走就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师父就葬在这里,顾韬晦上次来就是办理师父的丧事,后来一直忙着过不来,只是遣人问询一下,对庄子里的佃户也较宽柔,他也没想着靠收租大富大贵。 庄子里有猎户过来说打到一头狍子,但长得有点奇异,不知道是个啥,让人去掌眼。 顾心头一动,亲自去查看。的确有点几不像,介于狍子和鹿之间,黄白相间,却有九颗黑点沉浮其间,顾想起一种传说中的动物,狤,没有谁见过,古人赵高指鹿为马,今人顾韬晦指狍为狤。 他先派人在庄子附近散布消息,说打到了一只上古神兽,当地没有人认得出,还从京都请了着名的博古通今的广蠡先生去辨认。广蠡先生回来说,西方有兽名狤,有大智慧,可发人言,但很少开口,原因是铁齿铜牙,开口必成谶。狤按其灵性可分三、六、九等三个等级,灵性越高,皮肤上的黑点越多,九个黑点视为最高等级叫九狤,据传说可通灵。 广蠡先生还挺遗憾,说要是活的就值钱了,可惜被猎户当狍子取了性命。 顾韬晦就拿起鸡毛当令箭,直接花重金把九狤买了过来,此次宴席名为神狤宴。 如何君臣佐使地配搭就是接下来要做的工作了。 仲青穿到顾韬晦身体里的时候还是一个高一学生,还没有定下要学烹饪的目标,但他天性对学做菜有灵气,再加上呆着也无聊,也只好兴致勃勃地看顾韬晦指使手下人忙活。 顾韬晦的小徒弟司徒钺性格佻脱,现在还只能做一些辅助工作,但他也把这种枯燥乏味的工作做得活色生香,仲青偷眼看着就很悦目。 只见他把一整只狤兽去毛剐皮,大卸八块,依照肌肤的纹理,还有骨骼的结合,像是研究过解剖学一样,和着音律,节奏明快。还把最珍贵的九个黑点处理得更加突出,如同星辰一样镶嵌在天幕上。 在此之前,已经请城外昭云寺的高僧念诵了超度法事,场面也很宏大,惹得方圆几里的百姓都前往围观。 顾韬晦一直看着司徒钺处理神兽,时不时指导几句,把司徒钺这条撒着欢儿的小马驹套上笼头。司徒钺按头、颈、四肢、蹄、肋骨、脊骨、坐臀、腹腩分成了八部分,又将内脏置于一白瓷盆内,然后用期待的小眼神看着师父,等待夸奖。 师父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矜持地说了一句不错,再金口难开。 司徒钺好像已经得到了最高的奖励,兴奋地开始着手腌制调料。 因为做法的不同,有白烧、烤炙、煎炒、清羹四种,所以每种做法所用的调料也不相同,时间也有长短。烧肉需耗时六个时辰,从亥时开始,直至巳时结束。 而烤炙和煎炒,则在第二天上午即时制作,下灶即食,连厨房与席桌之间的距离都要精确计算,以免后熟期过长影响口感。 至于宴席的配角,也不能太过简慢。时值仲春,万物复苏,有诸多时令菜可供挑选。神狤珍贵之处就在于稀少,可供食用的部位堪堪五十斤,每桌五斤上下,还要做成四道菜,食材就捉襟见肘了。顾韬晦决定用鹿肉来配,两者味道虽有明显差异,但却能互补,春日食鹿也有助于气血旺盛。而鹿作为臣属也更能烘托狤之君位。 另有一味最应景的野菜是蕨菜,据传说讲,狤之哀鸣之处,有野蕨菜蓬勃生长,不知两者是何种依附关系,但伴生共长总不会错。将晒干的蕨菜与狤腩进行白烧,共融一炉,也是佳话。 二三月间是木鱼子采收的季节,除此之外,别的时节此菜皆销声匿迹。 与之相近的是香椿,也只是在半月内可食用。 还有一些时令菜虽然其它季节也有,但春季最嫩,比如蕺菜、葵菜、荠菜、佛豆、春笋一类,也是要紧着时间吃,清明一过,入口滋味就大减了。 主菜一定,配菜无非就是随行就市。 仲青有很多菜不认识,还谦虚好学地问这问那,也不知道他一个灵魂伴侣,跟外界完全切割,问这些有什么用?也许是打发时间吧,也可能仲青天生对食材亲近。但他的活泼也影响到了顾韬晦,他也不厌其烦地给仲青讲解,仿佛在教授小儿,满足他为人师为人父的快感。 顾韬晦指着司徒钺分割好的狤肉,说:“这处狤尾朝上的部位,脂肪层厚,正好用于作羹,但因为重量不足,需要添加鹿尾。把两者融合一起捣成泥,再以春酒增鲜,加入姜蒜还有花椒去腥,用贡州肖师傅家的特制盐卤腌制,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持鲜美。再加入米粉蛋清调成糊状,猪油将料炒熟炒香,放入高汤,再把调成糊的狤鹿二尾放入熬羹,两个时辰就可起锅。” 仲青说:“好想尝一口。” 顾韬晦说:“待会厨房起锅时,我去尝鲜,你就能感受到了。” 仲青用无形之手拍了顾韬晦一巴掌:“好哥们,够义气。” 顾韬晦啧了一下无声浅笑。 经过十几天的推敲以及造势,神狤宴的菜单终于确定下来了。 干果八盘:榛子、榧子、松子、白果、枣圈、干荔、瓜仁、杏仁。 鲜果蜜饯八盘:香药木瓜、金橘压线、盐渍橄榄、荔枝好郎君、白缠桃条、水红姜丝、蜜肉梅饼、新柑伏手。 冷菜八盘:花炊乳鸭、水晶鹌脍、水母脍珍、五生佳脍、香椿拌螺、蕺菜佛豆、昆仑紫瓜、云梦醋芹。 热菜八盘:白烧神狤、乳酿鲤鱼、狤鹿玉羹、牡丹生菜、炙狤金骨、木鱼狤丝、豆汤冬葵、油焖春笋。 插食八盘:江瑶炸肚、水晶肴蹄、绿荠春饼、炙鹌子脯、盐焗果仁、蕨笋虾仁、玉灌肺、酒煮口蘑。 酒为邛都烧春。 第12章 花间一壶酒 大皇子估算着牡丹花开的时间,顾韬晦也提前两天入驻后厨,宴席当天,他一直呆在厨房运筹帷幄。 随着他的指挥,一道道菜流水一样地无声无息滋润席桌,听到席上的一阵喝彩声,顾韬晦才算放下一半的心来。 大皇子遣人来请顾韬晦,但顾谨守本份,谦逊地拒绝了。大皇子也不勉强,他今天接待任务很重,礼节到了就行了。 时逢十六,月亮较之十五更加清朗明亮,月色映照下的姚黄,越发明媚秀匀。大皇子请了明春楼唱曲儿的名角如槿,在牡丹最盛之处搭了一个戏台,距离宴席有点远,正好音乐袅袅婷婷传过来,夹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花香,令人五官为之清爽。 此时宾客大多停箸,随着音乐轻扣节拍,月上东山,轻辉泻地,风乎舞雩,飘然若仙。 大菜均已出齐,后厨已进尾声,顾韬晦才有闲情欲赏名花,于是拎了一壶酒,脱离了菜香的窠臼,拾取了花香的雅韵。 顾韬晦坐在一株姚黄边上的假山石上,随意将酒倒入樽中,然后细细品味。仲青也能尝到邛都烧春的劲道,说:“这酒劲大,头有些晕。” 两个人共用一头,顾韬晦说:“此酒又名降头香,意思是很容易上头,晕过去之后还满嘴喷香。” 仲青诧怪道:“我酒量本不大,头晕也正常,假如你越喝越清醒,我们俩谁主谁宾呢?” 顾韬晦想了想,说:“自然以我为主,以我的酒量,邛都烧春能奈我何?你感觉的头晕,可能是你想象出来的,我没有头晕的感觉。” 仲青觉得不可思议,他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但眩晕还是阵阵袭来。 这时候,旁边不远处突然有人慢吟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顾韬晦讶异也有人逃席躲到这里找清静,寻着声音走过去,发现了三皇子。 三皇子李敬,母亲德妃,住华歆宫。母族姓周,大昭国的三大世家之一。周家家主周继学,系德妃亲生父亲,只此一嫡女,送入宫中,因贤德端容,获取妃位,赐名德妃。 周家有拥立之功,封卫国公,获世袭罔替殊荣,家族气运蒸蒸日上,几代运作,遂成大昭国顶级世家。 但三皇子生性疏懒,不拘小节,于政道经济丝毫不感兴趣,而诗词歌赋则无师自通,养成了一个风流名士的性情。 辅仁帝对这个儿子是有欣赏之意的,但终究不过是一富贵闲人,所以观察了很多年之后,打消了让他上手朝政的念头。养废了一个儿子,好在还有三个。 自此,三皇子加倍地意气风发,做事出人意表,大祸不犯,小祸不断。 乍一见到三皇子,顾韬晦有一点惊讶,但他喝了点降头酒,又知道三皇子素日的名声,所以也并不周到于礼节。只是简单地挥了一下手,说:“原来是三皇子在这里诗兴大发。” 三皇子不以为忤,反而视为知己良伴,他也有点发浪了,就用手搭着顾韬晦的肩膀,斜睨着眼睛说:“原来是顾大哥,今天菜做得漂亮,尤其是那个炙狤金骨,香嫩多汁,取道天然,大师手笔啊。” 顾韬晦不动声色把肩膀上的手卸掉,然后抱拳说:“能入三皇子法眼,是在下的荣幸,这道炙烤,难在火候,而神狤稀罕,从不曾见,只有摸索瞎烤。所幸未辜负千载难逢的食材,不辱使命。” 顾韬晦左手拎着酒壶,右手握着酒樽,再双手抱拳,姿势很是滑稽。 三皇子也不介意,说:“那还是高人出手,美味可口。” 顾韬晦随口问道:“三皇子为何独辟蹊径,不去席上享受佳肴呢?” 三皇子说:“你是知道我的,最好这口酒,新酿的邛都烧春平时难得喝到,再加上一帮子俗人在耳边聒噪,我一烦,就效仿李太白,与月同饮,加之名花倾城,错过岂不遗憾终身?” 顾韬晦笑着说:“三皇子好雅兴,那我就不打搅了,你开心就好。” 三皇子拦着道:“相请不如偶遇,你我相会于此,正是天意,岂可辜负良辰美景?来来来,你我对影四人,也别有意趣。” 顾韬晦不好便走,于是二人酒友把盏,不论尊卑,倒也其乐融融。 就听三皇子说:“顾兄好手段,哄得我那大哥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顾韬晦装听不懂,和着话音不偏不倚地接着道:“大皇子实在人,有这么多贵客盈门,他这个主人肯定开心,远的不说,连甚少出门的和顺公主也来凑趣,可见其号召力。” 三皇子说:“牡丹每年此时都会盛开,神狤则数百年未现踪迹,此乃天意还是人为?大可不必追究,不过事在人为,天意也会为努力之人大开方便之门。” 顾韬晦心知三皇子心有怀疑,但他也不欲澄清,这事本难考证,何况结果理想,又没有伤害谁家利益,所以也无小辫子可纠,只是这事经由三皇子口中道出,倒有点意思了。 三皇子话已说到这份上,顾韬晦也不便再装聋作哑,他先举了一下酒樽,跟三皇子各自干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酒,三皇子并没用樽,而是直接用酒壶对着嘴冲泄而出,端的是无比潇洒。 顾韬晦这才回道:“神狤的出现,自有天意,落在大皇子手中,是祸是福,谁能蠡测?只是,说到底它也只是一个食材,上桌之后,跟畜牲没有两样,三皇子就当它是一道美味可口的菜肴就好了,别的,将来或许会有水流花谢的一天。” 三皇子笑了笑,说:“我本无事,搭眼观之,任它潮起潮落,最终歌咏而归。” 说毕,又浮一大白,就摇摇晃晃站起来,定了神之后,认了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走了。 仲青在暗处说:“这个皇子我喜欢,合我胃口,要是能够跟他痛饮三杯,也不枉我万里迢迢被掳到这里来。” 顾韬晦嗤笑道:“你懂什么?这个世界,哪有可以欺之的糊涂人?” 仲青不服气:“你是说,他的狂放不羁都是伪装的吗?” 顾韬晦说:“伪装倒不至于,真性情是真性情,但生在皇家,岂能没有一点觉悟?今天,可能也是酒到位了,涌起一点寂寞罢了。” 二人聊得正酣,在外人看来,无外乎是顾韬晦一个人独酌罢了。 突然,大厅处传来一阵喧哗,有人急急地在跑动,顾韬晦循声看过去,来来往往的人都有点慌张,顾韬晦拉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说:“回大人话,好像公主昏过去了。” 顾韬晦吓一大跳,也随着众人来到宴席厅,看见和顺公主偎在春凳上,双眼紧闭,眉尖微蹙,脸色苍白,旁边的贴身宫女正用手绢给她擦着汗。 旁边有人悄悄地说:“恐是食物中毒。” 顾韬晦一阵胸闷,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如果因为食物发生了什么事,那他就百口莫辩了。 不一会,太医到了,然后把了一下脉,扎了两根针,和顺公主仍然没有醒转的迹象,但脸色似乎红润了一点。 太医对大皇子说:“目前还不知道公主昏迷的原因,但臣已经控制了病情,暂时不让它恶化,今天公主的食物,可能我要带回宫里看看,找一下原因。” 大皇子点头道:“没问题,朱太医有什么要求直接提,我这边全力配合,务必尽快让皇妹清醒过来。” 底下人七手八脚地收拾公主食用过的菜肴,还有她使用的碗盏。 虽然忙乱,但却有条不紊,大皇子府上的下人,能力相当出众。 顾韬晦也着急,但这种场合下他也无能为力,还要避嫌,所以在情况不明的时候也不便于高调行事。但仲青突然说:“我觉得这个症状很像是过敏,你看公主的手腕处有一团小小的红点,这个怕是疹子。” 顾韬晦也注意到了,事实上仲青能够看得到的,也是他眼睛看到的,只是眼神滑过却未放在心上。仲青一说,顾韬晦也觉得过敏的可能性很大,遂站出来跟太医说了两句,又指着公主的手腕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太医又再次望闻问切了一番,觉得按过敏的症状治疗,马上开了方子,让人煎了来服下,同时辅以针灸,不一会儿,公主才悠悠醒转。 大皇子出了一口长气,同时,顾韬晦也浑身松懈下来。 过敏的治疗比较简单,脱离过敏源就行了,公主以前有过过敏史,所以太医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使人将公主送入宫中,远离了大皇子府。 大皇子对众人一笑拱手:“虚惊一场,天色已晚,吾就不留大家了。” 于是众人陆续告别,待厅上空了下来,大皇子才对顾韬晦说:“今日辛苦顾尚食了,本该重谢,但出了这事,先暂且记下,有时间我再登门拜谢。不过,还有一事,想烦请顾大人调查一下公主对什么食物过敏,如果是人为,那就不要怪吾不客气了。” 说着,目中湛出精光,拳头也紧了紧。 第13章 英雄气很短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仲青十九岁了,卫曦也高三了,进入高考时段。 卫曦并不特别想读大学,即使考,也考一个锦沙本地的大学,不要离开仲青。至于专业,她读的是文科,可选范围不大,她心里想的是最好读个以后能帮得到仲青的专业。 最直接能帮到他的就是烹饪学校,但她实在不想去面对那帮荷尔蒙旺盛到母猪都要去骑一圈的少年。 最后她也没怎么多费力,就考了一个大专,本地的银行学校,以后可以给仲青管账。 而这一方面卫曦本就天赋惊人,生下来就含着算盘,学这个不要太轻松。 卫曦在这两年抽条了很多,她本来就没有二两肉,现在更是纤细袅娜。但因为她作风泼辣,所以并不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而是猫一样的敏捷。 真的就是一朵开在仙人掌上的花。 仲青还是那么精瘦,不过他举了两年的哑铃,手膀子还是有劲得很,颠锅都没有问题。 文向武也长成一个膀大腰圆的伙子,一身的腱子肉,走到哪里都像是左右两边各夹着一袋大米。还带着一点腋气,不过有的人就好这一口,觉得是男人味。 文向武仍然爱往仲青这里跑,不过早就熄了追卫曦的心思,当年卫曦直接找到他,告诉他说:“没门,你不要白花力气了,我只喜欢猴子哥,你赶紧收刀捡卦,趁早还捡得到泡热屎。” 这句话就像把文向武的脸按在地上跐,关键文向武还喷嚏都打不出一个来,有点不甘心,但被卫曦一瞪眼就吓回去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卫曦眼睛大。 但仲青这里是真的好耍,仲青仗义,几个师兄也热情,一起喝酒划拳,热热闹闹,所以文向武真的还就放弃了他的混社会习气,浪子回头金不换了。 只是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老天爷也会嫉妒这种没心没肺的生活吧? 刚过完年,就传来师娘得了癌症的消息。 胃癌晚期,手术之后,就是放化疗,一番折腾下来,人瘦了一大圈,头发如同用了很久的鸡毛掸子,没剩几根在上面了。人也跟纸片一样,轻飘飘的,躺在床上,就像放着两件折好的衣裳。 师父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来,接下来的护理费用才是真的考验家庭财力的时候。他两个儿子一个马上要高考,一个已经大学一年级了。大儿子不在身边,小儿子不敢告诉他真实病情,怕影响他发挥。 平时就靠师兄弟几个轮流照顾,卫曦也自觉地把自己当成其中一员,女孩子更会照顾人,所以平时她在场的时候更多一些。 於知行时不时过来安慰一下老友,一起喝闷酒。 现在仲青已经有资格上桌跟老爸和师父一起喝酒了,没另炒菜,就团了团厨房里剩下的菜,打瓜够几个人下酒了。 老於不会安慰人,监狱出来的,说话跟鞭子抽一样,干脆就不吭声,还是师父长叹着打开话题:“我打算不在烹饪学校干了,有一家私人餐厅找我管厨房,给的钱还合适,主要现在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老於吃了一惊:“你再过两年就退休了,现在辞职划不着啊。” 师父说:“我知道划不着,但现在不是没办法么?” 老於也是个笨的,遇到这种事,根本没有出主意的能力,仲青更不行,只能眼疾手快地给师父和老爸满酒。 师父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说:“这个病,可大可小,没钱就拖着,也没几年拖。有钱可以用进口药,拖上五年,就治好了。治不好也不受罪,所以我想还是给她用进口药。” 老於说:“也好,钱攒着也没啥用,该花的还是得花。你有我这个兄弟,还有十个徒弟,怎么着晚年也不用发愁,现在把家拆了治病都可以。” 说着说着话就难听起来。 仲青很有眼色地把话岔开:“师父放心,以后我给你养老。” 师父露出温柔的笑容,说:“我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打算辞职的,国家养,和徒弟养,区别也不大。夫妻一场,我不忍心让她遭罪。” 师父提都没提两个儿子养老的事,这也很奇怪了。 师父不提,老於来提:“你好歹还有两个儿子,以后都是大学生,前途无量,莫要想那么多。” 师父笑,不反驳他。 师父的两个儿子范进学和范进康,仲青都认识,但一直来往不多,主要两个人都是书呆子,跟仲青耍不到一处。仲青面对他们有点自惭形秽。 像这次师娘生病,两个儿子都缺席了,当然一个是不知道,一个是被父母刻意隐瞒了严重性,怪不到他们头上。但仲青感觉师娘还是蛮遗憾的,对他们几个徒弟也很客气,能不麻烦就不麻烦,相反卫曦还更得师娘欢喜,也可能是女孩家,师娘把她当亲闺女,小伙子也糙,很多事不方便。 喝了一台酒,师父就把职辞了。 仲青在烹校也呆了两年,能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实习,所以他很痛快地跟着师父离开了烹校,去了新的那家私营餐厅。 那家餐厅叫香如故,也是有点古典诗韵的味道。 餐厅面积很大,可以接婚宴,开了不到一年,客源还在养,但师父一来,凭着师父的招牌,自然就带了很多老食客过来。餐馆老板也知道师父的价值,所以给出的价码也不低,师父急需用钱,不然挖不过来。 到任后一个月,简直就是蜜月期,天天宾客满座,师父也不吝惜拿手绝活,务必一炮打响。的确,效果是肉眼可见的热闹。 师父在饭店重点推了三个菜,瞬间把饭店的档次往上提高了好几层。 第一是开水白菜,很多人都听说过,但没有吃过,看起来很普通,名不符实,但舌头骗不了自己,吃下去那个鲜美,就感觉一辈子有这一次就够了。它是用好几样硬菜打底熬汤,有龙骨、小排、老母鸡、四两重的生鲫鱼,等把汤熬到了奶白色之后,再用切碎的里脊肉来去浊,烧开,过滤,再烧开,如此反复几次,直到汤汁变得清花亮色,开水一样透明,底汤才完成。 白菜只取芯,而且要形态颜色好的嫩芯,如一朵鹅黄色的牡丹,静开在碗中,随清水缓缓浮动,人手一碗,喝下去才知不虚此生。 另一道菜是清风荷叶肘,这道菜只有夏季才有,因为需要新采的荷叶。先将猪肘子煮熟,这肘子也有讲究,只选非饲料喂养一百斤左右的黑毛猪,抹上特制的腌料,晾冷后用荷叶包裹,放进竹笼里蒸,蒸熟后再加入高汤调制的酱料浇淋,上桌后还要配一碟蘸料,以去腻和增味。 最后一道菜听都没听过,叫姜汁虾扇,是将河虾去头留尾,码料加入干豆粉及面包糠,刷上蛋液,排成扇面的图案,放入油锅中快炸,成形后挂入调好的姜汁。此菜让虾的鲜脆经过姜汁的调促,既有白灼的原味,又有油酥的香弹,还有姜汁的收敛,三路并发,势如破竹。 果然这三道菜一经推出,香如故名声大噪,几乎成了锦沙城当时的热门话题。 老板一口气接了十几场婚礼,排到了年底,烟熏过的一口黄牙都笑爆开了,如同开了花的老苞谷,为图吉利,也大肆撒钱。 仲青都跟着沾光,拿到了红包,按他的性格,这钱是过不了夜的。 仲青给老於买了一根真皮皮带,又给老妈买了一条纯毛围巾,礼品包装,风风光光地拿回家,喜得冯世琳十月份就把围巾裹上了身,还对街坊邻居说:“今年天冷得早,风号号的,一直朝脖子里面灌。” 老於比较矜持,过了两天去劳改农场上班,才把皮带扭扭捏捏地扎上,还说十月份天太热,外套脱掉搭在手上,露出里面外扎的衬衣,当然还有镀了金的皮带扣。 这一下,想让人晃过去都不容易,劳改农场的大老爷们也不介意,直接翻开来看什么牌子,说是金利来,啧啧咋舌,问:“这得多贵啊?” 老於大手一挥:“我啷个知道?小儿子发了奖金,孝敬的,我还说他,没事花那个钱干嘛?又不能吃又不能喝!” 仲青还给卫曦买了一根真丝的丝巾,大红花色,卫曦实在围不出去,就拿去孝敬她妈妈,卫妈妈似笑非笑地说:“这么艳,也只有老年人才敢围,三猴子的审美,以后够你教的。” 卫曦说:“有心总比没心好,大不了以后不让他碰钱。” 卫妈妈还是不想玩暧昧,一定要把窗户纸捅破,她问卫曦:“於家老三跟你挑明啦?” 卫曦说:“没有,但挑明就是一句话的事,我还想自自由由几年,说不定还有更好的再后头呢?” 卫妈妈冷冷一笑:“你就作吧,你有更好的,说不定他也有更好的。再说,有更好的,那也要你有本事拿捏得住。” 卫曦发了一下呆,才说:“猴子哥是没有开窍,不是有其他人。我不想我来做这个开窍人,还是等他自己开吧。” 卫妈妈说:“就怕你把蛋孵好,敲开壳的是别的人。” 卫曦自信满满:“我守着呢,你当你女儿是吃素的?我敢夸海口,只要他想耍朋友了,那一定就是我。他的脑门上,早就刻了个卫字。” 第14章 儿女情不长 於家长女於蜀青,是於家第一个上班的人,是一家国营大厂的工人,一进厂,就不负众望,拿下来厂花的称号。 蜀青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就有男生偷偷给她递纸条,还有男生直接在巷子里堵她,她都没理,骄傲得像一只不落地的凤凰。 但有一个人却锲而不舍地洋溢在她身边,就是她的同桌高国庆,那是拥有尚方宝剑的近水楼台,蜀青也推不开,但基本上不会给他一点好颜色。 高国庆也不气馁,每天都开开心心地为蜀青服务,仿佛他生来的使命就是讨好蜀青,侍候蜀青,誓死扞卫蜀青。 毕业后高国庆也进了一家工厂,不过是街道小厂,跟蜀青的国防大厂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就连发的劳保手套蜀青都要白得多。 但高国庆从来不知道拒绝两个字怎么写,面对蜀青的冷淡,他理所当然地自我催眠,觉得追求女神从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那么容易追到的话,怎么轮得到他?他的信心来自于蜀青对所有男生都不假辞色,而他,至少还得到过蜀青当面的训斥,两个字:“爬开!” 拥有这样的心思却没有知难而退的还有一个男生,也是同班同学刘思逸,但刘思逸长得不如高国庆,虽然高国庆在蜀青面前屡屡吃瘪,但他仍然鸡贼地在其他追求者面前挖了一条壕沟,贴上了标签,划出了领地,就是於蜀青是我的,你们谁也别想翻墙。 更何况高国庆孔武有力,一看就是拳头快过念头的家伙。 刘思逸选择不跟高国庆硬杠,他学习成绩好过高国庆,毕业之后去了一家国有商业公司,工作清闲,外快丰厚。他一直默默地盯着蜀青,宁愿猥琐地想象,而不愿自杀地进攻。 高国庆天天跑到於家出卖劳动力,心思不言而喻,蜀青也不管他,或者管过,他不听,也就由得他了,反正又不花钱。 冯世琳不这样看,他觉得这孩子挺好的,老实,能干,但作为女婿还是差点意思,毕竟工作单位太拿不出手了,以后养活一家子都困难。老人都从自己孩子将来会不会吃苦这个出发点考虑问题,而不是感情这个角度。这样也好,两代人考虑问题关键点不在一处,合起来就完整多了。 刘思逸和高国庆,一个在暗,一个在明,一个使尽浑身解数,一个耐心等待时机,但老天爷似乎不喜欢勤能补拙这样的成语,胜利的天平偏向了刘思逸那一边。 某一天,刘思逸逃到台湾的大伯突然出现在了他们家的门前,两岸恢复三通之后,台湾的亲戚蜂拥而至,但刘思逸家是含金量最高的,因为他大伯是百万富翁,而且还没有继承家业的男丁,整个刘家,数来数去就只有刘思逸一个继承人。 刘家大伯找到自己兄弟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要把刘思逸带到台湾去培养当富二代。刘思逸的命运在这一瞬间,获得了神秘的改变,一时间,他身边肉眼可见的桃花就漫天飞舞起来。 但刘思逸坚持了自己的初心,野百合终于有了自己的春天。他捧着一百朵红玫瑰来到於家门口,西装笔挺,开着一辆最新款式的桑塔纳,还是大伯家的司机开的,他下车后,司机都等在街边,专心地研究一台双卡录音机,正在播放一首粤语歌曲:“聚散也要天注定,不怨天不怨命,但求有山水共作证。” 好高级。 蜀青被这种连电影上都没看见过的大场面华丽地击中了,她没想到真的有一个白马王子穿着白色三件套西装来接她,还是她的老同学,以前正眼都没看过的。 在这个家家小门小户寒酸邋遢的年代,没有谁能够经受得住奢侈品的考验,所以蜀青幸福地沦陷了。 高国庆只有傻眼地晾在一边,这已经不是他够得着的战场了,这是血脉压制。 於知行还在一百多公里外的劳改农场上班,等他回来,故事已经结尾,变成了人们嘴巴里的传奇了。 晚上冯世琳跟於知行躺床上聊起此事,惯常地抽着烟,烟雾在两个人的呼吸间进进出出,如同西游记中正在修炼的精怪。 冯世琳叹着气:“可惜了高国庆那孩子,白帮我们家干了那么多的家务事。” 於知行不以为然:“小伙子,这点打击都受不起,那还有什么出息?” 冯世琳再次叹气:“说起来是我们家蜀青对不起他,还是那句老话,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老於问:“蜀青答应了?这就被糖衣炮弹打垮了?” 冯世琳还是叹气,估计她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那是糖衣炮弹吗?那里氢弹原子弹,蜀青也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罢了。” “她要能拒绝,那还是人吗?”冯世琳又补了一句。 於知行挺懊恼的,像他这种体制内的人,不太看得起一跑就远远跑到台湾的逃兵。尤其不平衡他们现在趾高气扬地回来作践曾经的胜利者。 但有什么办法呢?风水轮流转,穷了几十年,早就领悟出了一斤面子抵不上一斤猪头肉这样的残酷真理。 他只有恨恨地骂一句:“狗的,不要犯在我手里!” 也不知道是在说刘思逸,还是刘思逸的大伯。 仲青的三个妹妹却不管这些,当女主人公是自己家的姐姐时,她们集体飞升了。 於家老四楚青看问题比较正能量,她问蜀青:“刘思逸,就是那个参加全市高中数学竞赛拿了二等奖的刘思逸吗?” 蜀青诧异地说:“我不知道啊,还有这种事?” 楚青心想:“看来天上的馅饼砸中的永远都是没有思想准备的人。” 老五越青对蜀青说:“这刘思逸个子比你还矮,你以后永远不能穿高跟鞋了。” 蜀青不屑一顾地说:“那不可能,我只是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穿就可以了。” 幺妹儿皖青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我还是喜欢国庆哥,他那天一个人就把送家里的一车蜂窝煤全部搬完了。” 蜀青怅然:“是啊,光有力气有什么用?” 这件事,卫曦也偷偷在仲青面前发表过自己的观点:“如果是我,会选择高哥,他对蜀青姐多好啊。” 仲青抬杠:“刘思逸对我姐更好,他什么好东西都给我姐买。” 卫曦莫名地有一种英雄崇拜,她说:“但高哥更帅啊,每个小姑娘都会幻想有这样一个男朋友,带出去多有面子。” 仲青诧异地看了卫曦一眼,没想到她这么肤浅:“刘哥更有钱啊,你说是长得好有面子,还是腰包里有钱更有面子?” 卫曦遗憾地说:“但钱不是他的啊,说不定他大伯哪天就不给他了呢?” 仲青说:“不会,他大伯要他去台湾继承家业。” 卫曦说:“所以风险就在这里,万一他没有能力继承一个大公司呢?” 仲青说:“学啊,谁生下来就会的?” 卫曦说:“话是这么说,但这个世界上不是有句话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么?” 事后看,卫曦绝对是有乌鸦嘴潜质的。 先说高国庆,死了心却留着半条命的高国庆,找到仲青喝闷酒,一句话不说,就一直喝一直喝,虽然喝的是啤酒,但那也是钱啊。 所以仲青就抢下了他的瓶子,说:“国庆哥,我知道你不开心,但这感情的事,你就是喝死了摆起,也是白死不是?” 高国庆愣愣地说:“死什么?我才不想死,我就想喝酒,这点破事,就要死要活的,我都看不起我自己。” 仲青翘起一根拇指:“嘿,你清醒得嘛,那我担心个屁啊。” 高国庆又把话兜回来说:“也不是清醒,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仲青举瓶子:“好,拿酒来压,把气压两下就压没了。” 高国庆又说:“压不没,越压气越大。” 仲青骂他:“你烦不烦啊,你个杠精。” 高国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仲青,舌头也是直直的:“兄弟,你帮我问问蜀青,她是不是真的爱钱?算了,哪个不爱钱嘛?” 仲青安慰他,说:“我帮你问,哪天你挣了大钱,就把她再娶回来。” 至于刘思逸会不会同意,那还用问吗?心思简单的男人,总是会把失败归于一个外部客观原因,仿佛这样,就跟自己没有关系了。 旁边桌子有个大约也喝高了的男人,突然唱起歌来:“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难以开口道再见,就让一切走远。” 一听到这个,高国庆眼泪就掉了下来。 仲青第一次也有了陪哭的冲动。 那天光顾喝酒,吃剩了很多菜,有锅盔回锅,肝腰合炒,还有凉拌折耳根。很多年以后仲青回忆起来,还觉得可惜。 仲青一直想不通的是,连回锅肉都剩,这得有多伤心啊? 第15章 柳暗花明处 於蜀青跟刘思逸在一起耍朋友了,这件事大家都挺遗憾的,这么轰轰烈烈的求爱,不在一起才更吸引眼球吧? 接下来的发展,就充分满足了合家欢台八点档剧的走向。 几个月后,蜀青的肚子显而易见地大了起来,衣服也趋于宽松式样,还三天两头就泡在张老五凉粉店里吃旋子凉粉,还要求老板多放点醋。 感觉是集中了所有吃瓜群众的念力才让故事发展符合了大众审美。 而刘思逸果然众望所归地当了缩头乌龟,结婚的事遥遥无期,而那位大伯回了台湾,并没有马上派人把刘思逸接过去,并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而刘思逸早早的就把职辞了,等着做太子爷。 现在所有事都悬在半空中,只有蜀青在不紧不慢地长胖,老妈冯世琳改大的连衣裙也遮不住她的肚子。 老於的脸色越来越黑,他上门找过刘思逸,但刘家二老摊着手说他们也找不到刘思逸。 於知行想打人,但最该挨打的就是蜀青,又怕把肚子里的小孩打坏,只好憋着,痔疮都憋大了。 蜀青反而神情比较淡然,冯世琳问她要不要把胎儿打掉?蜀青说不要,万一刘思逸回来了呢? 冯世琳破音尖叫:“他要是敢回来,老娘就敢把他第三条腿打断。” 随着蜀青的肚子一天一天地变大,於知行的情绪一天一天地变得难以控制,仿佛是他怀了胎儿一样。他每次离开一个月,再回来时就看见蜀青身材又臃肿不堪一大截,肺叶子都炸了几回。 冯世琳还只有护着蜀青,毕竟她要不护犊,老於估计会找根绳子把蜀青勒死。 晚上两人还在床头吵,冯世琳说:“你这个急脾气,一辈子都改不了。你把她往死里逼,一尸两命,刘家那个混账还屁事没得。” 老於梗着脖子说:“怎么可能没事?告他一个强奸罪都是轻的。” 冯世琳说:“人花花都找不到,去哪里告?有人说他去了广州,拿着他大伯给的本钱在做生意。但是广州那么大,找个人就像大海捞针。” 老於想了想,说:“我托公安系统的朋友帮我找找看。都怪你,那么大的一个人都看不住,眼皮子底下就把肚子搞大了。” 冯世琳马上回怼:“怪我?这么大的女娃子,又在耍朋友,我还天天跟倒背后?我哪有那么好的闲心。而且於知行,我警告你,马后炮的事你少来,不要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我不是只有她一个娃儿,每天累得,她肚子大,我肚子比她还大呢。” 老於就长叹一声:“那还真要把娃儿生下来不成?” 冯世琳怔了怔,说:“我问过蜀青,她想生下来。” 老於大眼一瞪:“由得她?想生就生?她一个姑娘家,还要不要脸了?我们还要不要脸了?” 冯世琳叹气:“这脸早就丢光了,当时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打脸。我也想把这孩子打掉,不然蜀青这辈子就毁了。” 两口子意见达成了一致,时间不等人,再不人流,就危险了。 卫曦也曾经帮仲青去安慰蜀青,她以前跟蜀青接触不多,这一次蜀青的镇定倒还让她刮目相看。 卫曦问:“你还真的要把小孩生下来啊?” 蜀青说:“不然呢?打掉了,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以后再找一个男人嫁掉?” 卫曦说:“生下来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养他会费很大劲。你就打算一直这样过下去啊?” 蜀青呆了一呆,才说:“我其实也没想好,只是感觉身体内有个东西在坠着我,有一天还动了动,我就不忍心了,万一是个天使呢?” 卫曦说:“这个不敢赌,单亲妈妈对小孩也不见得好。只是,刘思逸说不定以后真的回来娶你呢。” 蜀青这次没有犹豫,很快回答说:“他回来也就那么大回事,这次他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基本上我就不会再理他了。已经成了别人嘴里的闲话,就不要再成为别人嘴里的笑话了。” 说完这句话,蜀青的气势突然陡涨,卫曦带着崇拜的眼神看着她,没想到蜀青居然想得如此通透。 卫曦表决心,说:“没事,仲青和我都会帮你的,仲青现在越发能干了。” 蜀青说:“是啊,他也在慢慢懂事了,上了班,变化还挺大的。” 卫曦偷偷地跟仲青说:“我听说小孩子在肚子里都会影响妈妈的思想,你说是不是这孩子求生欲特别强,让蜀青想把他生下来?” 仲青没说话,顾韬晦在肚子里帮他回答:“我觉得是,蜀青这个小孩以后了不得。” 仲青啧他:“你是不是觉得肚子里的人都特别厉害,像你一样?” 冯世琳认真地找蜀青谈过一次话,说:“你爸也是这个意思,孩子就不要留了,刘思逸的种,根子就不好,我也不想天天看着一个粘着他血脉的小孩子闹心。” 蜀青说:“我再想想。” 显然是缓兵之计,蜀青根本没有想,她还是吃得好睡得好,积极备产。 又等了两天,再不能等下去了,冯世琳又把蜀青堵在房间里说话:“你想好没有?你爸今天晚上要回来了,你给个准话。” 蜀青说:“等他回来我跟他说。” 晚上於知行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冯世琳拉着去了四个姑娘的房间,把其他三个赶出去,然后对蜀青说:“你爸也在,你说说你的打算吧。” 蜀青就委婉地说:“我想了好几天,还是不忍心,跟刘思逸没关系,这是我的孩子,我不想杀死他。” 於知行一股气就直冲脑门:“哪能由着你?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蜀青畏缩地看了她爸一眼,但语气仍然很坚定:“这是我的事,我的孩子,当然我来做决定,这是一个人啊,又不是一件衣服。” 於知行勃然大怒:“你给老子爬!要生,就各人在外头去生,不要脏了这个家!” 冯世琳拦不住老的,只好拦小的:“蜀青,你要想清楚,带小孩不是扮姑姑筵,麻烦事一堆,你还要上班,哪来的时间照顾小孩?” 蜀青冷静地说:“我会在外头生的,我去厂里要一间集体宿舍,弄好了就搬出去。” 冯世琳一下子就哭起来:“都是犟拐拐,好好一个家,说散就散。” 蜀青心酸地说:“妈,对不起,我自己肚子里的东西,他是活的,我感觉得到,我下不去手,哪怕以后再苦呢,我不会后悔的。” 於知行恨恨地一跺脚,摔门而出。 过了几天,蜀青真的在厂里要了集体宿舍的一张床,可以暂时安顿下来。她找到仲青,让他帮着把东西收拾搬出去。 仲青说:“你真要搬啊?爸都不留你一下?” 蜀青说:“他不会留的,他面子过不去。如果他同意,妈早就出面留我了。” 仲青骂:“老东西,就知道面子。” 蜀青说:“不要骂他,整件事情,又不是他的错,他没必要承担后果。” 仲青说:“就是他的错,他把你赶出去,他就是个冷血动物。” 骂归骂,还是把收拾好的行李搬走了。 整个过程,冯世琳都关着门。她黑着一张脸,透过窗帘看着蜀青频频回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顾韬晦在黑暗中感慨:“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仲青没好气:“你闭嘴!” 又过了几天,高国庆蓬头垢面地来找仲青,说是蜀青躲着不见他,让仲青帮他一下。 仲青看他胡子拉碴的,说:“你要去见她,也把自己稍微打整打整,人家一个怀儿婆,还看你这个胎神样,给自己添堵么?” 高国庆恍然,说:“我马上去剪头发,你晚上就陪我过去,我有事要找她。” 仲青答应了,等高国庆打扮得干干净净地过来,就跟他一起去了。 蜀青看见高国庆过来,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就点了一下头,仿佛之前的拒绝从来没有发生过。 高国庆吞吞吐吐地说:“蜀青,你现在身体怎么样?想吃点什么我给你买。” 蜀青似笑非笑地说:“关你什么事?” 高国庆更紧张了,话都说不圆范:“的······的确没我什么······什么事,但我有话想跟你说。” 高国庆又看了仲青一眼,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闭着眼睛说:“蜀青,跟我结婚吧,我可以养你一辈子,还有小孩,我也养。” 蜀青没说话,仿佛早就知道他会干什么,时间好像一下子就冻结了。 最后还是高国庆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愿不愿意嘛?” 蜀青瞟了他一眼,又看了仲青一眼,说:“你不嫌这孩子身上流着刘思逸的血?” 高国庆嗫嚅着说:“怎么不嫌,老子恨不得把他当黄鳝活剐了。但这孩子不是还流着你一半的血么?我以后恨他的时候,想想这个,可能就不那么恨他了。” 蜀青笑了一下,这一笑甚至让仲青产生了春光灿烂的错觉,她说:“可以啊,我答应你,不过以后你不要后悔。” 说着蜀青又自己接自己的话:“不过你就算后悔也无所谓,我再搬回厂就是了。” 第16章 似是故人来 在回府的路上,顾韬晦跟仲青意识里在交流。仲青说:“狤肉过敏的情况不多,因为说穿了就是一个类似猿猴的东西。我觉得海鲜过敏的可能性比较大。” 顾韬晦沉吟着想:“其它肉类和野菜也要查一下,这场宴席用的野物比较多,都有可能是过敏源头,明天我把剩余的食材挨个检查一遍。” 第二天一早,顾韬晦就吩咐下去把昨天的食材挨个掳一遍。 果然就找到了症结所在。似乎出在了螺肉上面。 有一道凉菜是香椿拌螺,用的是普通的花螺,但里面混入了一种名为五更螺的品种。五更螺的外形跟花螺近似,甚至不太分辨得出来。他们俩唯一的区别就在于采集难度。花螺直接在浅海礁石上捡拾就可以了,但这种采集不会有五更螺。 五更螺的生活习性跟它的名字很贴切,就是五更才会出现,平时这种螺所呆的地方一般是水下,旁边几乎没有别的螺或贝类,它只在五更时分会冒出水面,在礁石上来吐纳一下肠胃,一般赶海人就在这个时辰候在那里采集。 但五更螺味道并不特别,甚至比起花螺在鲜美程度上还要逊色不少。而赶海人要守很长的时间才逮得到这种螺,且这个海域只有这种螺生活,所以一般人不会特地来抓这种螺。简而言之,难抓,耗时,不太划算。 虽然食材中用得少,但有药用价值,这种螺清脾利肝,化痰软坚,但不宜多用,因为在中医理论里,五更螺宜引发过敏,可能是它的蛋白质比较特殊吧。 花螺则是普通食材,没什么禁忌。 为保险起见,顾韬晦还是把五更螺拿给太医处鉴定了一下,确认了是此螺引发的过敏。 接下来需要查证的就是这批货的来源了。 宫里的菜都是有固定的供应商,有时候这个资格是世代承袭的,也是为了安全起见。无论怎么,做这个生意的家族如果攀上了皇室供应商的大树,想不发达都不可能。这样的世家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败坏自己的名声,所以查证起来也相对容易。 海鲜的供应是城东巫家,这也是从上两代就开始为宫里供应海鲜的。大昭国京都一半的海鲜出货都是巫家,招牌含金量还是颇高的。 巫家有四个儿子,继承了家传生意。宫里的食材是大儿子巫学明在负责,也是最老实稳重的一个,家主的位置跑不掉了。 找到巫学明,他说这批海鲜是海边渔民老孙家所供,也是世代都联系上的生意伙伴,知根知底,断不会中间混入五更螺而不吭声。而巫家收到螺,大体上看一眼,过一下秤,要说有多仔细,想来也不现实,毕竟是天不亮就验货的时间段,几十年的生意,已经处成了兄弟。巫学明拍着胸脯给老孙头打包票,说不仅自己没问题,老孙头也不会有问题。 但顾韬晦还是不放心,每一条线索都要去认真否定,他于是派了小徒弟司徒钺专门跑了一趟老孙家。 司徒钺带回来一个有点意外的消息,说:“老孙家正在办丧事,他的二儿子前两天赶海遇到了涨潮,被卷进海里淹死了。” 这对赶海人是一个常见的事,刀尖上吃饭,总会有横死的可能,老孙家也并不十分悲哀,大概认为这就是赶海人的命,敬了一下海神娘娘,希望以后保佑活着的讨生活的人。 但这个节骨眼上当事人意外死亡,就值得玩味了。 不过老孙头断然否定最近有采集五更螺,说这种螺一般是有人来收购才会现采,不然就砸在手上了,巫家是从来不收这种螺的。 至于死掉了二儿子,是不是偷偷有采集五更螺,这个老孙头也不清楚,但他说这事又不隐蔽,以前都会有人来收购,所以二儿子即使去采五更螺,应该也不会瞒着家里人。 表面上线索断了,但还是有收获,因为顾韬晦深信孙家二儿子不会这么巧就死了,一定有什么内幕,只是还没有挑出来。 于是顾韬晦再回过头来掳,又让他注意到了一个小概率发生的事件。 巫家的小儿子巫学义,早年被逐出家门,负气出走,就此失踪,十几年之后,突然是上月携妻带子回来认祖归宗。 巫学义年轻时十分不靠谱,虽然不是官宦子弟,却染上了纨绔的毛病,从小就不学好,偷鸡摸狗,扰得四邻不安。后来染上了赌瘾,被赌坊的庄头盯上了,设了好几个局诓住了他。巫家为他填了不知多少坑洞,打也打过,关也关过,想尽一切办法仍然不能戒除他的赌瘾。 最后一次玩了个大的,巫家也没这个能力补这个天坑了,于是召集族里众人将之除名,说从此巫学义跟巫家斩断关系,巫学义是死是活跟巫家再无关系。巫学义丧家之犬,再无价值,赌坊的庄家不会放过他,还不了钱就拿命来偿,所以后来巫学义失踪,巫家都以为他被赌坊的人收了命。风波过后,巫家也派人悄悄打听,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总要一个结果。但十几年过去,一直都没有任何音讯。 但就在上月初,巫学义突然带了一个漂亮的娘子和一个伶俐的小子回到了巫家,并自称在外漂泊十几年,被人所救,结婚生子,现在浪子回头,痛改前非,想给儿子一个认祖归宗的机会。 巫家陡然收获了一个大孙子,且还机灵活泼,也就顺势不计前嫌,把孙子先入了族谱,巫学义还是未名正言顺,但儿子有了名份,自己将来也不会是孤魂野鬼,饭一口一口地吃,也算是为以前的孟浪赎罪。 顾韬晦直觉巫学义有问题,但前因后果很难问清,他于是想到了一个人可以帮他,就是方良。 方良其实是一个外粗内细的性子,外人都被他不着调的外表迷惑了。他天然地跟巫学义有共同语言和经历,所以当方良有心想要结识,巫学义是没有能力拒绝的。 于是很快方良便跟巫学义成了兄弟,二人同吃同睡,把巫学义的媳妇都晾在了一边。 他媳妇也不恼,精力完全放在孩子身上。 一日,两个人酒喝得到位,方良状若无意地问:“大哥,你这十几年在外游历,有什么好玩的见闻,给弟开开眼界?” 巫学义原来就是吹牛不过脑的性格,以前也有人问这些事,但他憋着没回答,早就憋出内伤,如今新认的兄弟问起,他想也不想地五分吹成十分:“大哥这一辈子,什么没玩过?也值了,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洞里钻的,水里游的,都见识了。” 方良提了个头,不让巫学义无边际地瞎吹:“那就说说怎么把这么漂亮的嫂子诓到手的吧?” 巫学义立即正色道:“没有诓!你嫂子是自愿跟着我的。” 说完又怕方良不相信,说:“我当时虽然落魄,但也是一表人才,在佣人群里,那也是玉树临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方良问:“怎么扯到佣人群里了?大哥莫非还当过下人?” 巫学义长叹道:“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你哥哥当时被逐出家门,又遭赌场庄老大追杀,我慌不择路,能跑多远跑多远。最开始是摆脱了要取我性命的一帮人,然后就流落街头。没钱,没吃的,又生了病,体温高得吓人,可以烫熟一个鸡蛋。下雪天,我倒在一个庄子的大户人家门口,心想要死就死在有钱的人门口,他们怕晦气,至少可以寻一处地方把我埋了,不至于扔到乱葬岗被野狗啃食。” 方良笑道:“哥哥你吉人天相,老天爷要派你来干大事的,不会这么容易就收你回去。” 巫学义拍了方良一巴掌,说:“所以哥认你这个兄弟呢!只有你看得准这个,老天爷前几十年一直在考验我,给我下绊子,要说没目的,我是不信的,不就应在这上面了?” 巫学义喝了一口酒,又接着说:“当然我被人救了,醒过来的时候,睡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还有一个漂亮的姐姐关切地看着我,我以为是到天上了,是仙女在照顾我。谁知只是仙女下凡,我还在人间。” “我被救后,就留在庄子上,入了奴籍,我当时万念俱灰,也不在乎贱不贱籍了,心想能够活着就不错了,当了下人也有口饭吃。没想到,从这个时候起,就时来运转了。” 巫学义抹了一把嘴上的泡沫,咽了口口水,接着道:“我工作努力,主人交待办的事情我都办得十分妥帖。有一次,我跟着主人外出走商,被路匪抢劫,我背着主人藏在灌木丛里逃过一劫,主人待我也极好,还把大丫鬟淑娘许配给我,生了儿子。淑娘看我思乡心切,禀告了主人,主人就脱了我和淑娘的奴籍,打发我们回到故乡。” 方良听到这里,唏嘘不已:“大哥,你是受过磨难的,有句话怎么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会怎么怎么着?” 巫学义接口道:“会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方良说:“就是这句话,你回来一定要干大事,不然就对不起老天爷的栽培。” 巫学义没说话了,但神色间隐隐透露出一点得意。 第17章 求签玄真观 方良将打探到的消息告知了顾韬晦。仲青在体内帮腔:“这个巫学义,说话不尽不实,到处都是漏洞。” 顾韬晦说:“要编一个故事,总有挂一漏万的地方,不过有一点肯定是真的,他这次是带了任务回来的,只是收买他的是谁?带的是什么任务?现在还不好说。我觉得,任务肯定不是投五更螺那么简单,这次公主出事更像是随手而为。” 仲青说:“或许他们目的并不是公主?公主只是误打误撞被波及了?” 顾韬晦说:“也有可能,如果目的是公主,那偶然性太强了,布置好了之后就只能祈祷上苍让公主吃这道菜,而且还恰恰吃到五更螺。谋划一件事最终把成功寄托于偶然上面,不太像是一个有计谋的人干的事。” 仲青说:“那你要不要把这件事捅给大皇子?” 顾韬晦沉吟半晌,才摇了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在没摸清他的目的之前,不要打草惊蛇。” 仲青说:“你身边还真是危机四伏呢,之前有黑茶偷换绿茶的事,现在又有五更螺混入花螺的事,怎么这么衰?” 顾韬晦从这小子关心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幸灾乐祸来,他甩甩头,不敢往这方面想,因为一想这小子就知道了。 这何时是个头啊! 顾韬晦在给大皇子描述调查结果的时候,瞒下了孙家二儿子意外横死的事实,只是说孙家在收集海螺的过程中无意把五更螺混入了花螺中,本也无妨,只是味道稍逊,但没想到公主对五更螺过敏,他们也吓得不轻,送了一车新鲜的海产品过来赔罪。 大皇子说:“也怪不到这家人,他们怎么会知道公主对这种螺过敏呢?可能连公主自己都不知道,老百姓生存不易,没出事也算是老天保佑,不然抄家灭族都是轻的。” 顾韬晦说:“这事对我也是一个教训,以后公主的膳食更要留心,保不定哪样东西又过敏了。” 大皇子说:“吃五谷生百病,谁会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这事以后注意就是了,也不用因噎废食,杯弓蛇影吧。” 这事就告一段落,但顾韬晦还是让司徒钺随时盯着巫学义,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接连出了两件悬而未决的事情,让顾韬晦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他联想起最近老是在做的噩梦,本打算去城郊玄真观求个签的,因为忙也耽搁了下来。 最关键还是身体内不请自来了一个於仲青,令他世界观发生了颠覆,以前他可以自己操控命运,不信鬼神,没见过,无稽之谈,但离奇的事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令他以前的信仰崩塌,不知如何是好。 于是马上着手安排去玄真观。 玄真观观主崔一真跟顾韬晦还有几分香火情。起因是玄真观做得一手好素斋,尤其是豆腐宴,在本地享有盛名。 崔一真观主是宫里的常客,本朝未设国师,但辅仁帝笃信道教,醉心于炼丹,所以崔一真观主虽无国师之名却有国师之实,进出宫门如进出观门。有时候顾韬晦都怀疑观主是不是有缩地成寸的本事,跨出观门直接就跨进了宫门。 因为饮食上的爱好,导致两位大师经常切磋厨艺,一真观主虽然仙风道骨,但却流连红尘,对美食没有抵抗力,往往跑去顾韬晦那里蹭饭,虽然名义上是为陛下炼丹寻找原材料,但顾韬晦知道这家伙其实就是嘴馋想祭五脏庙。 而且都是义正辞严,说是为陛下寻找最适合打造仙体的食材,就把厨房玩了个底朝天,没有他看不上的食物,也没有他消化不了的材料。 这次顾韬晦有求于真人,遂让膳房提前做了精致小点,自己拎着登门求神。果然,一真观主见到顾尚食的第一句话就是:“顾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又带什么好吃的来啦?” 顾韬晦知道他游戏人间,也不给他好脸色,直接把点心咚地放在案几上,抹着汗说:“清早做出来的,还热乎着,怕过了时辰,紧赶慢赶过来,一句好话没听到,张口就问吃的东西,你还有没有点人性?” 崔一真笑道:“就是贪这一口,才迟迟成不了仙,我的人性重于泰山,要不要分给你点?” 顾韬晦白了他一眼,说:“不要扯那些有的没的,赶紧吃,完了我要抽根签。说好了,今天的签不灵,我就把你庙拆了。” 崔一真惫懒道:“拆了好,拆了我更有理由去你那里混吃混喝了。” 话是这样说,还是及时吩咐道童用山泉水沏好明前茶,就着茶水拈着兰花指吃了一口杏皮酥,闭上眼睛吐纳了一口仙气,闷了一下,才满足地睁眼张嘴,说:“好酥皮,每天来一碟春茶配杏皮酥,神仙也不做。” 回头看顾韬晦等不及要动手的样子,就让清风明月把签筒拿过来,让顾韬晦在三清塑像面前摇出一根签来,捻须看了半晌,才迟疑着说:“此签为中下签,我也不瞒你,应该最近神思不属,小人作祟。” 顾韬晦接过一看,签上写的是癸亥,中下签,卦名“天人殊途”,卦辞上写:“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顾韬晦问:“此签何解?” 崔一真罕见地冷了面容,斟酌良久,才道:“诗意是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凭悼凤凰飞走之后的惆怅心情,此诗和的是崔颢的黄鹤楼,两诗的意境较为接近,都是繁华之后的空寂。” 顾韬晦凝神细听,眸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崔一真微叹口气,接着道:“从辞面上讲,你最近做的事大多有始无终,受外力影响严重,且很难掌握平衡,一不留神就可能万劫不复。而且,你的灵魂似乎有所缺损,我建议你吃一些安神补脑的药。” 顾韬晦似乎被说中了心事,沉默不语。 崔一真淡淡地看了看他,安慰他说:“不过也不要操之过急,静待变化,也可逢凶化吉。” 这个狗尾续得突兀,顾韬晦都不由得苦笑着说:“你还是不要安慰人了,一听就假大空。” 仲青突然说:“这个老道看出什么来了?你不妨试探他一下。” 顾韬晦不言,若有所思,崔一真也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最后,还是顾韬晦打破寂静,再次问道:“我最近多梦,且总是梦见有人进入我的身体,令我变成了另一个人,这有解吗?” 崔一真说:“有解无解,意义都不大,关键还是自身神正清和,外邪自退。” 言下之意就是,不如顺其自然,做好自己份内之事。 看来也没有多余的话了,顾韬晦目的已达,自己还有诸多事务,就起身告辞。 临别时,一真观主意味深长地说:“有时候,以静制动是最好的方法,当自己看不清局面的时候,做多错多,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仲青在脑子里骂:“去你妈的自败,装神弄鬼。” 顾韬晦并未接话,沉默地拱手道别。 半天已过,顾韬晦干脆就回到家,偷得浮生半日闲。 长子顾环已去上学,家里就田氏带着幼女明熹。 田氏正在做针线,看见顾韬晦回来,略显诧异,但也没多问什么,忙吩咐丫鬟去泡了新茶过来,顾韬晦遂把明熹抱过来逗弄。 顾韬晦也有段时间没抱过小女儿了,不禁有点愧疚。熹姐儿已经在蹒跚学步了,不耐烦被大人抱在手上,尤其是一个气味不熟的胡须男,扭动着要下地走,顾韬晦怕闪着她的腰,一面扶着背,一面弯腰把她放在地上。 只见熹姐儿稳稳地站着,凝了会神,就摇摇晃晃地向前走,边走还边用小手挥舞,朝着丫鬟站着的位置跌跌撞撞地走,咯咯地笑,顾韬晦也被感染,不禁露出久违的笑意来。 田氏说:“这熹姐儿可比环哥儿淘气,两个孩子左了性子,环哥儿秀气讷言,熹姐儿估计不是个怕事的,小小年纪就有主意得很,一定要顺着她的脾气来。” 顾韬晦含笑着说:“女孩子,顺着养,闹不上天去,大了开始学女红,自然就沉静下来。现在保留她的天性吧,以后拘着就对不起她了。” 田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心疼女儿,道理多,一说就头头是道,我难道想做恶人?只是女儿家,养野了,以后婆家难找。” 顾韬晦说:“又不是养不起,那么遥远的事,现在操心干什么?我看熹姐儿天真烂漫,是有福之人,以后不知道便宜哪家的臭小子了。” 正说着话,熹姐儿一个趔趄,吓得他们俩都霍地一下站起来,只见熹姐儿稳稳地扑进丫鬟的怀里,大声地笑,原来她是故意的。 见女儿如此聪明伶俐,顾韬晦心情大好,近日的阴郁终于一扫而空。 晚上顾环回家,看见父亲坐在中堂,愣了一下,又反应过来,连忙行了一个端正的大礼,稚气地说:“给父亲请安!” 顾韬晦做出了父亲端严的姿态,问了下环哥儿的学业,就一起用了晚膳。 仲青嘟嘟囔囔:“把儿子养成个小学究,真没劲!” 第18章 月明人倚楼 过了不久,派出去打探巫学义消息的人回来了,把情况汇总到顾韬晦处。 实际情况跟巫学义说的大体差不多,但顾韬晦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对方既然有此布置,首尾肯定都是弄干净了的。 但其中还是有一些收获,所谓百密一疏,派人过去,就是寄希望于捡这个漏。派过去的人是司徒钺,不得不说,这小子还是有一定的侦查天赋。 如果出现漏洞,一种可能是扫尾方没有办法弥补,或力有不逮,或动静太大,另一种可能是本不算漏洞,但综合起各方面的情况一联系,就成了漏洞。 其一,行走路线对不上。去之前,先在京都这边找到当年追杀巫学义的赌场庄家手下的人,他们说巫学义被巫家除名,又被他们追杀,慌不择路,朝着梓州的方向逃窜,应该是真实的。在摆脱追兵之后,巫学义穷饿至极,在雪天倒卧在大户人家门前,被救后就留在了这家庄子上,成了佣人。 巫学义被逐出家族是入秋的时间,要在雪天冻卧于该大户门前,大约需要三个月的时间。大户人家地处南澧,离京都上千里的路途,梓州在京都的北面,南澧在京都的东部,就算巫学义成功逃脱之后马上折而往东,三个月的路程也到不了南澧。或许他中间沿途乞讨,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到了南澧,但梓州通往南澧之路上,横亘着一座巨大的鹞春山脉,徒步几乎很难翻越,更别说一个饥一顿饱一顿的乞丐了。 所以,巫学义怎么走到南澧的,存疑。 其二,时间线也对不上。巫学义离家总共十五年,儿子现在五岁,按他的叙述,他的获救、为奴、救主、结婚、生子、脱奴、回归就应该发生在这十年间。 司徒钺仔细询问了巫学义这十年的时间节点,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巫学义被救之后即成为朱姓大户人家的家丁,一直安份守己,慢慢积攒人气,五年后顶替某一个临时出事的奴仆参与进朱家大少爷的长途贩货。又经过一年时间发生了救主的事件,巫因此成为了朱家大少爷的救命恩人,被朱家赐婚。第二年有了儿子巫玥。 本来该花十年时间的过程,有据可查只花了八年时间,那么这消失的两年去哪里了呢?巫学义有什么必要隐瞒这两年的时间呢? 极有可能这两年时间巫学义并不在南澧,他在梓州与南澧之间出现了两年时间的空白。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来了,他这两年干了什么?他为什么要刻意掩藏这两年的时间? 顾韬晦相信这就是巫学义为什么会十五年之后回来的真实原因,但要找出来,目前手头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不过,以顾韬晦自私的性格,只要不是跟他作对,或者挖坑,他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这个角度出发,了解巫学义这两年的去向,并非那么迫切。就让它悬在那里,只是把巫学义盯紧一点就行了。 想到这里,他又抽时间嘱咐了方良一下,让他保持跟巫学义的兄弟情义,同时也提醒方良,巫学义背后有可能隐藏的势力,让他小心驶得万年船。 仲青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只是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不学无术,无忧无虑。现在过了大半年的时间,耳濡目染了很多勾心斗角的交锋,要说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他像一张海绵一样吸收着书本上得不到的知识,填鸭式地迅速成长。他就像一本白皮书,逐渐变成了一本小黄书。 有时候,在顾韬晦睡着之后,他静静地开始想心事,想以前的生活,想卫曦,他甚至好想他爸再揍他一次,让他感觉到肉体的疼痛。 然而他的周围,只有空洞的回声,就连死,都是一件奢侈的事,他困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释放出来。 他像那个被装在瓶子扔进海里的魔鬼一样许愿,谁把他放出来,他就让那个人变成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至于有没有那个能力,先暂时不管,反正只是签空头支票。 有时候,他就干脆对顾韬晦胡搅蛮缠,如同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小孩子,他希望顾韬晦一气之下就把他踢出体外,哪怕死,他也认了,省得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但没用,顾韬晦比他还想掐死他,这不是使劲就能办到的事。 那就认命吧。 所以就连吵架冷战都不可能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摆脱不了对方,不如好好过日子。 就处成了老夫老妻的模式。 顾韬晦想起来,自从仲青来了之后,他再没去见过玉珑夫人。 怎么说呢?玉珑夫人,不是很见得光。 但这一刻起了心思,就再也扑灭不了,他前所未有地想见到玉珑夫人,哪怕被仲青看见也无所谓。 于是,顾韬晦去了云门故径。 云门故径开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仿佛佳人遗世独立,不染尘埃,但却做的是皮肉生意,巨大的反差并没有产生蹊径独辟的效果,一句话,男人的心理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说起来,冷僻的环境更具有隐蔽性,想到青楼寻欢的男人同时又不想被人察觉,应该更愿意选择这里。但事与愿违,男人也许希望这个地方不引人注意,但又不想太过冷清。本来就是寻欢作乐,大家一起起哄多热闹,本来追求的是一掷千金的快感,结果锦衣夜行,无人喝彩。 所以云门故径的生意并不如想像中的好,来这里的大多是熟客,喝杯酒,听个曲,跟旧相识聊个天,放松一下身心,不被无关人打扰。从这个角度出发,这家青楼的经营又是成功的,因为它在小圈子内名气非常大。 玉珑夫人的设计都是瞄准这部分人群,隐没于亭园深处的小楼,精致的屋内陈设,勾人食欲的茶点,以及清淡却耐品的姑娘,这一切都可以牢牢地拴住想来此放纵欲望的男人的心。 顾韬晦十多年前偶然进入这片天地,如同赤脚渔夫进入桃花源,无知无畏,生气勃勃。那时他还没成亲,对女人一无所知,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跟玉珑夫人谈风弄月,后来回忆起初次接触,顾韬晦总会罕见地红脸。 但玉珑夫人以精准的识人眼光,对眼前这个莽撞男人产生了兴趣,没想到这兴趣竟然持续了十几年,看着这个年轻人结婚生子,蜕变成一个胸藏万机的中年人。但是这个男人还是会在她这里露出纯净的一面,可能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在这个女人身边,不仅放松,而且透明。 玉珑夫人帮着顾韬晦宽衣,问道:“今天还是叫挽月过来侍候?” 顾韬晦说:“等会吧,我们好久没见了,先聊聊天。” 玉珑夫人笑道:“难得官人如此雅兴,那我就陪你喝两盅吧。” 说着叫了一壶自家酿的桃花仙,然后上了四样雅致的下酒菜,有鸡渍瓜条,薄切牛肉,蒟酱蚕豆,糖腌鳜鱼。 一杯下肚,五脏归位,顾韬晦满意地说:“还是在夫人这里能够品到正宗的桃花仙,作坊里酿出来的,少了这种妩媚之气。” 玉珑夫人淡淡地道:“以色侍人,就靠外物来分高下,也是我们的看家本领,生存手段罢了。” 顾韬晦说:“我成天都跟烹饪打交道,说起来舌头已经麻木了,但还是可以在夫人这里洗尽浮尘,尽显真味。” 玉珑夫人抿唇微笑:“今天嘴巴怎么这么甜?尝尝我们这个糖渍出来的鳜鱼如何?” 顾韬晦尝了一口,说:“佐酒佳品,发酵后微臭的鳜鱼被甜味综合,如浓妆艳抹的美人啊。” 玉珑夫人说:“这是我们的新菜,如果你觉得不错,我们就确定为招牌了?” 顾韬晦说:“岂止是不错,简直可以称仙品了。” 夫人掩面偷笑,旋即正色道:“官人此来,是专为调笑奴家的吗?” 顾韬晦也稍微严肃了一些,说:“也不是,最近绷得过紧,放松一下舌头吧。” 玉珑夫人脸上现出关切的神色,问:“是什么让官人劳心费神?” 顾韬晦说:“还不就是几个皇子争风吃醋的破事。只是战火现在漫延到了我这里,你知道,我是不会站队的,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种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玉珑夫人说:“你现在成了御膳房的尚食,没有退路的,天塌下来,你就是最高的,首当其冲被砸到。” 顾韬晦点头道:“就不躲了,只是现在看来人手不够,除了膳食这一块,还要防患于未然,还要善后,就有些左支右绌。” 玉珑夫人道:“我这里还有一些人,如果需要,也可以帮忙打理。有什么头疼的,说出来我帮你推演。” 顾韬晦于是把巫学义的调查结果告诉了她。 夫人沉默半晌,起身在书架处拿了一本册子,翻到其中一页,对顾韬晦说:“这个巫学义背景不简单,刚好我曾听到过有一个组织,名曰瓦肆,遍布各国。是不是这个组织的成员?如果有两年时间的空缺,被这个组织训练,也说得过去。” 顾韬晦神色一肃,接过册子,默默地翻看了片刻,才说:“有这个可能性,但是不是还有别的组织?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实证,可以联系得上吗?” 玉珑夫人垂眸沉思,半晌后方道:“目前看,瓦肆的行事与之最为接近,但也可能是我们臆测了。不过有了这个方向,可以慢慢打听,总会露出马脚的。” 顾韬晦心情放松了些,最怕就是知道危险却不知道是什么危险,现在有了假设,所需就是求证,一颗心也松懈了下来。 第19章 庖丁解猪牛 蜀青的事,仲青一直对於知行耿耿于怀,觉得怎么着也不该把蜀青赶出家。他是倔脾气,又没那个能力自我宽解,就一直气一直气,气到打通了任督二脉,就搬去跟几个师兄一起住集体寝室了。 仿佛也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每天都闷头做事,也不怎么嬉皮笑脸了。 仲青虽然在烹饪学校呆了三年,但没长醒,主要在混,理论学得多,实操很少,所以现在还是厨房里的杂工,就是砖头工,哪里需要搬到哪里。 师父觉得是时候了,开始教他一些手艺。 先是让他辨别食材,这点仲青就给过他惊喜,所以他觉得可以把这一步跨过去,直接让他上刀工,去看农村杀猪的流程。 就在沱江边上的东坡村,师父给他介绍了一个当地的杀猪匠刘一刀,这显然不是他的真名字,他的真名字早就淹没在养猪人的唾沫星子里了。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很好理解,他杀猪从来都是一刀毙命,又快又准,不上二刀。其实这是杀猪匠的基本功,很少有成名后的杀猪师傅还会补二刀的。 但刘一刀杀了几十年的猪,气场太强大,据说猪看见他就会下跪,肯定不是出于恭敬,或者谢不杀之恩,而是实实在在的脚发软,撑不起身子。这种恐惧是刻在基因中的,知道这个瘦小的老头,是杀猪不眨眼的恶魔。 连公猪都会下跪,因为刘一刀还兼做劁猪的生意。 刘一刀在前二十年,被国家队收了编,那时候农村基本上没有私人养猪的,就去了合作社,吃公家饭,再偷偷地杀猪挣点下水。也正因为这样,才把婆娘娃儿养得油光水滑,所有人看他们家都是眼带绿光,别的不说,女儿每天油噜噜的嘴唇,就让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晚上睡不着觉了。 近几年,农村养猪的多了,忙不过来,刘一刀又辞了铁饭碗,靠手艺吃饭,还带徒弟和几个儿子。 最小的一个儿子叫刘成德,年龄跟仲青差不多,还要大点月份。 仲青拿了师父的条子去找刘一刀,最先见到的就是刘成德。 自来熟的刘成德,天天跟黑不溜丢的猪打交道,陡然见了一个白花花的人,还是个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幸福到要晕厥的地步。 刘成德话赶着话,水泼不进地说:“你是於仲青?范叔的关门弟子?老十?范叔现在还做菜不?他做的红烧肉还是那么好吃?要做一天一夜?你这次来要住几天?跟我睡一间屋行不?八师兄脸还是晒不黑?龚勇舌头还是那么大吗?” 顾韬晦在心里喊:“头都要炒晕了,他是几辈子没说过话吗?还是当了几辈子的哑巴才投胎?” 仲青回怼:“你不要跟倒闹,我就谢谢你。” 其实顾韬晦才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当他成为一个灵体的时候,他的性格已经悄悄打上了主人的印迹。 见到了刘师傅,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才垂手听刘师傅问话。 刘师傅标准化地开场白:“你师父现在还好?” 仲青恭声回答:“挺好的,自从去了香如故饭店,比平时还要忙一些。” 刘师傅又问:“你师娘身体还好?” 仲青说:“现在还好,比较稳定,还在做放化疗,头发掉得多,人也瘦得快。” 刘师傅叹了口气,说:“这也是命,你师娘年轻的时候真漂亮,范哥讨到她做老婆,瞌睡都笑没了。” 仲青就不好答话,跟一个晚辈见面就说这样的话,说明这个刘师傅也不是很靠谱。 所以子肖其父呢! 仲青想着就晃了刘成德一眼,发现刘成德正热切地盯着他,如果说眼睛能替代舌头,仲青甚至能感觉到脸上的滑腻。他不动声色地抹了一把脸,把刘成德粘在脸上的眼珠子甩在地上。 还用脚跟跐了一下。 刘师傅又说:“你也不要拘束,你的师兄都来过我这里,听说你是范哥的关门弟子,那可能就是最后一个了。让成德带你去把行李放好,你晚上就跟他睡一床吧。” 刘成德就来拉仲青:“走,我带你去看房间。” 仲青道了谢,才跟着刘成德往里走。 刘成德又开启了他的评书循环播放模式。 “今天我带你在村里逛一下,明天要起早,天不亮就要去杀猪,排着队呢,不然杀到天黑都杀不完。” 仲青打断他:“那怎么今天这么空?” 刘成德说:“我爸今天说你要来,专门把时间空出来,明天集中多杀几条,好让你看够。” 说完又压低声音凑近仲青的耳朵,还把手遮着半边脸说:“我爸要亲自杀第一条,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杀过猪了,这次专门为你表演。” 仲青受宠若惊,表示实在当不起,从来没有受过这样高规格的礼遇。 晃到吃晚饭的时间,刘师傅的几个儿女都过来了,还有徒弟,摆了两桌,场面十分宏大。仲青白着脸问刘成德:“你们每天吃饭都这么大阵仗吗?” 刘成德说:“没有,今天不是有贵客来嘛。” 仲青再次表示受宠若惊,又给刘师傅敬了酒,以及挨着敬了各位师兄师姐,才敢端起碗来吃饭。 菜都是就地取材,新鲜猪下水,今天早上才杀的猪,直接用盐水煮了,打的农村的土蘸水,干海椒面,干花椒面,还有小茴香,配着土碗,十分的原生态。 仲青第一次吃这种未制过的猪下水,觉得有一种独特的鲜腥味,还隐约带一点清新的臭味,配着辣得冒毛毛汗的海椒面,连干了三斗碗饭。这新米煮的甑子饭也太好吃了,仲青的嘴都忙不过来,又要喝酒,又要吃饭,眼睛还盯着不远处稠稠的一锅米汤。 刘成德帮他喝了不少酒,还弄得师兄不高兴,说你胳膊肘怎么朝外拐?刘成德瞪着眼说:“他,我弟,你们少来,要灌他酒,先把我喝倒。” 顾韬晦敏锐地指出:“这小子赖上你了,你注意点。” 仲青头已经喝大了,他对顾韬晦说:“没事,大不了让师父多收一个徒弟。” 最后仲青不得不跟刘成德一见如故,晚上睡一张床上,刘成德这个话痨差点没聊通宵。 第二天被叫醒时天还没亮,自家酿的酒还是好,风一吹就清醒了,不上头。 然后悉悉窣窣穿好衣服,刘师傅的大徒弟就开个微面包车把一伙人拉上,开了半个小时左右,就到了一处地方。 两个徒弟拿着铁钩子去把要宰的猪拖出来,勾着腮,猪拼了命地叫,但前后肢还是被固定在了两个铁钉上,猪侧躺着,寻着间隙休息嗓子,一动又开始叫,两个徒弟压着猪,刘师傅箍着猪头,拿一把细又长的刀,捅进猪颈部的位置。 那猪的叫声戛然而止,脖子上的血喷溅出来,流在早就准备好的大铁盆里。 血流得差不多了之后,刘师傅在猪的后蹄处割了一个小口子,捅了一根铁杆子进去,通过猪腿、猪背,一直捅到猪耳朵的部位,然后叫了大徒弟来吹猪,刘成德悄悄跟仲青说:“以前都是我爸吹,现在吹不动了,就让大师兄吹。” 猪被吹得鼓胀起来,肥肥的,蛮有喜庆效果。然后才放在热水里烫,用锉子刮毛,差不多刮成了一只白猪,就挂在了木架子上要大卸了。 刘师傅一边解,刘成德一边说,看得出经常干这种事:“先从肚皮划一刀,下水流出来了,快看,先放着,最后来清理,最难清理的是大肠,但最好吃的也是大肠。”刘成德说着还舌头上卷到嘴唇舔了一圈,仿佛尝到了屎的味道。 刘成德继续说:“再从背脊划一刀,然后用砍刀把骨头砍开,猪就分成了两片。然后就开始分各个部位了,这个要看主人的意思,他们想咋个分就咋个分,我们都可以。” “像今天这家人,他们是分得最细的,把每个部位单独卖,这样可以卖最多钱。不过像这样的人家不多,因为不是所有部位都刚好有人买。如果是收猪的人来,价格又压得很低。所以最常见的是整卖不打零。但有时候买家需要把肉分成各个部位,这个也是我们来做。” “以前杀猪不收钱,也不整理,杀死剐完皮就走,请我们的人送个猪的部位作谢礼,所以那个时候我们家吃不完的下水和猪血。现在要求高了,要把最后一块肉都分好,所以现在杀次猪要收钱,不然开这么远的路,油钱都收不回来。” 刘成德一个人叽叽呱呱,自问自答,乐此不疲。 顾韬晦在身体里说:“猪颈处有一小块肉,不到一斤,雪花一样,你问问他知道不?” 仲青就问了刘成德,刘成德说:“知道,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这块肉叫松阪肉,这是猪身上最值钱的部位,但很多人不知道。” 刘成德又开始做出说悄悄话的样子,放低声音凑近仲青说:“有时候我们可以吃个冒诈,如果主人不懂这个,我们就把整个猪颈买回去,再把松阪肉取出来。广州来的收猪肉的指名要这个,贵得很。” 仲青说:“按猪颈肉来买,吃的好欺头。” 刘成德又说:“也不经常有,以前里脊肉最贵,槽头肉最便宜,现在反过来了。广州人拿过去做叉烧,一小块就卖好几百,比整头猪都贵。” 顾韬晦说:“有机会教你做雪花叉烧。” 仲青说:“等我开始掌勺了再说。” 第20章 南方有钱赚 在刘师傅家呆了五天时间,其间还看到过一次宰牛,是肉牛,年龄也不大,什么也不懂的年纪,所以并没有看见传说中的眼泪。 杀牛要求的技术更高,更专业,需要的人手更多,当然收费也更贵。 回到锦沙,仲青还抽时间去看了杀兔子和剐黄鳝,以及剐青蛙,杀家禽就比较简单了,以前家里杀鸡都是冯世琳一个人操作就完事,没杀死的鸡还会用翅膀夹着头满院子跑。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师娘的病是一个长期工程,现在也就那样了。 蜀青已经搬到了高国庆家里住,高国庆说等小孩出生之后再给蜀青补办一个婚礼,到时候再请客,就摆在香如故,仲青笑着答应了。 高国庆还有一个妹妹,家里的房子以后就归他了。他爸妈是厚道人,见儿子执意要娶蜀青,虽然背地里流泪,但表面上没有露出一丝勉强,没给蜀青穿小鞋,蜀青觉得对不起两位老人,也努力地找家务事做,跟未来的婆婆摆龙门阵。 有时候小姑子会给脸色看,在面前摔摔打打,但蜀青大风大浪都见过,还怕一个未来一定会嫁出去的小女孩?不仅没有把这些破事告诉高国庆,而且动脑筋怎么笼络住小姑子。 蜀青知道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纪,又不知道怎么打扮自己,于是就直捣黄龙,找机会教小女孩用粉底、眉笔和腮红,以及送给她各种色号的口红,把小朋友高兴得找不着北。 再接着带小姑娘买棉绸花布去做连衣裙,找到自己经常去的那家裁缝铺子,量过身形之后,高家妹妹就有了专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时装,而不是以前靠妈妈踩缝纫机改她的旧衣服穿。 这一波组合拳打下来,不要说是未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就是眼光毒辣的朱门悍妇,也会成功收服。 于是,蜀青靠自己的努力让环境变得适应了自己。 师父给仲青安排了墩子的工种,让他尽快找到属于自己的刀。 卫曦有一天慌慌张张地过来找仲青,看来出了事。一问,原来是她哥卫东拿了家里的钱跑到广州去想做生意,结果不仅没做成,钱还被人骗了,不好意思回来,被当地收容所当盲流收容了,通知家里去领人。 卫爸爸毫无悬念地气得心脏病发着住进了医院,卫妈妈上班和照顾老头两边跑,卫民在外地读大学,家里就剩卫曦,跑来找仲青拿主意。 仲青先去病房看卫叔,寒喧了几句,卫曦就说:“爸,大哥需要人去办手续,家里你和妈都去不了,让仲青去吧。” 卫爸爸怀疑地看了仲青一眼:“你可以吗?知道怎么办这些事吗?” 仲青说:“这个没问题,就是先找到收容所的人,然后把情况跟他们说清楚,该干嘛干嘛,他们既然打电话来,肯定就是要放人的,只是让家里人去领,应该不会为难我。” 卫爸爸气得眼睛发红,说:“你看,还要你一个做弟弟的去捞人,这个卫东是越活越转去了。” 仲青说:“卫东哥应该也想多赚钱,好在人没事,他身体好,肯定没吃亏。” 卫爸爸长叹道:“我倒想让他多吃亏哦,赚钱哪有那么容易的,卫东吃的就是没文化的亏。” 仲青就很尴尬,不知道如何接话。 卫爸爸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不合时宜,只好装精神不济闭目养神。 仲青说:“那我就把家里的户口本,还有单位开的介绍信带上,去接人了?” 卫爸爸说:“去吧,谢谢你了仲青,别的事你跟卫曦妈妈去商量吧。” 仲青出来就跟卫曦说:“我马上买火车票去广州,时间很紧了。我还要跟师父说一声。” 卫曦说:“让文向武也一起去吧,两个人有个照应。他反正现在也闲得无聊。” 文向武已经毕了业,没去上班,天天到仲青这里来报到,帮着师父打个杂,跟师兄弟几个都很熟。他爸看着他没有混社会,已经喜出望外了,觉得只有仲青管得住他,私下里还拜托过仲青,已经不把仲青当小孩子看待了。 仲青觉得可行,就约了文向武两个一起去广州。 火车很挤,坐的全是要去广州发财的人。 文向武不岔生,很快就跟边上的一个中年大叔混熟了。 那大叔也是个见多识广常年在火车上生长的人,发现有人听他讲话,更加意气风发,越说越玄乎。 他先说:“这车路过贵阳站,会有人上来卖烟,红塔山、中华都有,价钱很便宜,千万不要买,假的,或者一条烟只有前后两包是真的,中间全是假的。” 看见仲青和文向武听得认真,他又说:“有一次一个学生说他们卖的中华烟是假烟,估计上过当,他们就指责学生乱说,学生也是没经过事,激不得,上来就把一条烟从中间掰开,果然中间是塞的大重九。但卖烟的人多,一下子就围了好几个过来,要让那学生把烟买下来,不然就把学生往车下拉。周围的人全部不敢说话。” 文向武问:“那后来怎么解决的呢?” 中年人说:“学生还是花一百块钱把烟买下来了。” 两个人就唏嘘了一阵。 大叔又问:“你们两个是去广州打工的吗?” 仲青警惕地说:“我们只是去看看,没有定下来,听说那里很好赚钱。” 大叔露出很懂得的表情,说:“那也要看什么地方。有些地方好赚,但有些地方怕有命赚没命花。” 文向武故意表现出不相信的神情,大叔就一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表情,说:“广州现在乱得很,尤其是火车站,什么人都有,偷钱的,偷不着直接硬抢的,还有骗钱的,拐卖人口的,前段时间,听说一个读研究生的女的被一个文盲拐卖了,你说读书有屁用?” 大叔又神秘地说:“那些在火车站跟你说他搞得到批条的,千万不要信他,搞得到批条,还用得着在火车站去兜售?” 仲青不耻下问:“批条是什么?” 大叔一副你怎么什么都不懂的神情,说:“批条就是钱,打个比方,你想买彩电,但是买不到,因为要批条,这个批条有两种。一种是商场领导写的,你可以买一台自己家用。另一种是工厂领导或者政府领导批的,你可以买几百上千台,一台转手可以赚一百块钱,这个批条就值几万块钱了。” 仲青举一反三:“那我从别人手里把批条买过来,可不可以加点钱再卖出去?” 大叔露出竖子可教的神情,说:“就是这样,有时候这批条会倒几次手,因为买货的人要垫资金,有批条的人又没那么多启动金,所以就赚个快钱,直到最后想买的人拿到那个批条。” 仲青懂了,乘胜追击:“看来大叔是搞过这个批条的咯?” 大叔心满意足地笑了,吹了大半天的牛,要的就是现在这一瞬间的高光时刻。他谦虚地说:“也不多,每个月卖一两次批条,赚个小钱。” 文向武又凑趣地问:“那大叔你说的不好赚的钱又有哪些呢?” 大叔横了他一眼,说:“那当然是骗子的钱最不好赚了。” 他继续往下吹:“你们是第一次去广州吧?这种人最危险,骗子眼中的肥羊,火车站每天都不缺这样的肥羊。要么就是找工作的,要么就是找生意的,都是揣着发财梦去的。卓别林的《淘金记》看过没有?就是那样的人。” “想打工的,他们就把你骗到黑工厂,进去就出不来,没日没夜地劳动,还是会给你一些钱,但你身体也会搞垮,一是劳动强度大,二是化学药品伤害身体。” “做生意的就更惨了,血本无归,一夜回到解放前。” 仲青觉得卫东很可能就遇到了这种情况,但,他去之前应该就有朋友介绍的吧?不然也不敢翘班去跑生意啊。 只有等见面再了解详细情况了。 大叔停了一会,看见两个人都在发呆,就略带得意地说:“我看你们两个也不像是要去做生意的,估计还是想找工作,那还是去正规的劳务市场,不要在火车站就被人拐骗了。” 仲青说:“谢谢大叔,大叔怎么称呼?” 大叔说:“免贵姓蒋,蒋金财。” 仲青说:“原来是蒋叔,蒋叔在什么地方发财?” 蒋金财说:“我在国营单位,供销社的,搞采购,全国各地到处跑,所以听到的消息也多。” 仲青说:“还好蒋叔告诉我们这些,不然被骗了还帮着数钱。这次如果没找到工作回锦沙,下次蒋叔来锦沙我们饭店吃饭,我请你喝酒。” 蒋金财说:“原来你们是开饭店的,这个赚钱啊,在广州开也很赚,大馆子不说,在火车站开个小面馆都赚死,就是累点。” 仲青跟文向武对看一眼,还是仲青来接话:“这个以后有机会可以考虑,毕竟还是要本钱的。辛苦我们倒不怕,年轻人嘛,力气不用也存不下来。” 蒋金财拍胸脯:“如果你们想在广州开饭店,可以来找我,别的帮不上忙,看地段还是可以的,我虽然不是广州本地人,也呆了十几年了。” 仲青很开心,结识一个广州人,也是好兆头了。 第21章 嘴巴张不开 到广州一切都还顺利,按地址找到了收容所,联系上负责的公安,见到满脸胡碴目光呆滞的卫东,把人领了出来。 先去旅馆把澡洗了,又买了一身衣服换好,旧的就不要了,晦气。 没想到事情办得那么顺利,回去的车票没买到,要几天后才有,三个人索性就多待几天,逛逛现代都市。 顾韬晦跟着仲青也大饱眼福,看着广州的高楼大厦,他已经对这个时代有初步的认知了,所以并不乡巴佬,也没有在心脏部位一惊一乍,不然仲青可能承受不住当场开挂。 仲青问了卫东事情经过,卫东大受打击,话也东拉西扯,先是解释自己怎么拿钱想进货,说着说着就扯到另外一件事上,然后又再扯到另外一件事上,越扯越远,最后自己都回不去。 仍然一脸懵逼的两个听众面面相觑,最后仲青说:“卫东哥,我总结一下,就是你拿了钱来广州做服装生意,然后钱被人骗了?骗你的人也不见了?那你有没有报案呢?” 卫东说:“报了,公安就问了几句,说你这种事情太多了,让我回去等消息。” 仲青问:“那你怎么又进了收容所呢?” 卫东说:“我身上没钱了,就去找那个骗子,在那里蹲了三天,没找到人。晚上没地方睡觉,就到火车站的候车室,结果行李又被偷了,身上什么也没有。公安看我像盲流,就抓我到派出所,我把受骗的情况跟他们说,他们也不信,又没有证据,就转到收容这边来了。” 仲青说:“你为啥子不直接打电话给家里?反而逼到最后公安打电话来叫领人?” 卫东低头沉默,半天才小声地说:“我没脸打电话,太丢人了。” 仲青看着瘦了一圈的卫东,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说:“你爸都气病住院了,你还是回去给他认个错吧。单位还能回去吗?” 卫东说:“我请的事假,回是回得去,但我不想回去。” 仲青问为什么? 卫东说:“我们那个破地方,工资都快发不起了,迟早都要垮,不如自己先找下家。” 仲青不言,的确有听到这样的风声。 文向武说:“没关系卫东哥,耍几天再回去,你有手艺,怎么也饿不死。” 仲青说:“对的,广州机会多,我们逛一下,说不定以后可以来这里淘金。” 文向武说:“我们去找个录像厅看港片嘛,警匪片,黑帮片,还有艳情片,我们那里看不到。” 仲青说:“我想打游戏,这边街机品种要多些。” 文向武说:“先看录像,再打游戏,搞他妈几个通宵,还省了旅馆钱。” 仲青撇嘴:“到时候我们三个都抓进收容所,还要再找人来领我们,只有给你爸打电话了,你干不干嘛?” 文向武就不吭声了。 三个人,仲青临时坐了老大的位子,最终还是他来做决定。虽然他隐约觉得卫东瞒了些什么,但他不说,自己年龄在那里,也不好追问得太详细。 于是,仲青的决定就是,不再追究此事,人没事就好,先大吃一顿。顾韬晦没尝过粤菜,一吃之下,说跟我以前宫廷里做法还有点像。 这个时候,华灯初上,满大街都在放:“爱你恨你,问君知否?似大江一发不收。” 几个人在广州玩了三天,看了录像,打了游戏,吃了大餐,最后得出结论,没有钱哪里都耍不好。 尤其是文向武,在看了艳情片扶墙出来后,大声地说:“老子不想回去了,这才是男人呆的地方。” 卫东已经耍了女朋友,他找仲青要了点钱,去批发市场给女朋友买了几身衣服,时髦款式,也不贵。 仲青见了,恍然大悟,也给卫曦买了几件t恤。 这钱本来就是临走时卫妈妈给的,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三个人满载而归,卫东回去后如何给他爸妈下跪忏悔,就不管仲青的事了。 t恤卫曦上身后,还挺显身材,仲青看着少女饱满的胸部,不知怎么就有点走神。 顾韬晦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他:“这个时候你要上去抱一抱她。” 仲青啧了一声,甩了个不屑一顾的眼神,只可惜顾韬晦看不到。 卫曦还在仲青面前走了几个来回,发现仲青又呆又直的眼神,问他:“好看吗?你没事吧?” 仲青吸了吸鼻子,说:“没事,我买的,怎么可能不好看?” 少女笑了一下,耳朵有点红,仲青突然发现几天不见,卫曦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仲青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顾韬晦聊着天,他说:“我下午看卫曦的时候,突然有点心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顾韬晦说:“很简单,你喜欢上她了。” 仲青说:“我一直很喜欢她啊,但以前就不心慌。” 顾韬晦说:“当你想跟她亲热的时候,你就会心慌。” 仲青立马否认:“不可能,我跟她有什么好亲热的?摸她的脸吗?摸她的胸······吗?” 最后一个“吗”字,起码停顿了十秒,才吐出来。 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了。 仲青犹豫着说:“那卫曦是这样想的吗?我怕她只是把我当成了猴子哥。” 顾韬晦说:“你只有亲自去问她,才会知道答案。” 仲青脸腾地就红了,仿佛卫曦就在面前一样,他说:“我不敢去问她。” 顾韬晦事不关己地说:“那你就只有看着她嫁给别人,看着她生了别人家的小孩,看着她为别的男人操持家务,看着她养大别人家的儿子。” 仲青骂:“闭嘴!你个乌鸦!滚出我的身体!” 顾韬晦哈哈大笑。 接下来几天仲青都在琢磨这件事,顾韬晦笑他:“开个口就这么难吗?” 最后他还是在休息这一天去耀华西餐厅订了一个双人座。 卫曦揣着明白装糊涂,心想:“我这个哥,终于开窍了吗?” 餐厅放着理查德克莱德曼演奏的《给爱德琳的诗》,仲青点了一份情侣套餐,他完全没有胃口。 仲青满脑子都在想:“她会不会不同意?是不是我自作多情?要是拒绝了我们还能继续做好朋友吗?” 顾韬晦给他打气:“没问题,小丫头早就倾心你了,就等你去捅开窗户纸。” 还给他下毒:“你就想明天有人约她来餐厅向她表白,她高兴地答应了,从此过上幸福的小日子。” 仲青脑补了这一幕,涨红了脸,开口说:“文向武喜欢你,你知道吗?” 卫曦诧异地说:“我知道啊,多久的事了,怎么现在想起来说?他找你了?” 仲青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没有,我自己看出来的,他没跟你表白?” 卫曦笑着说:“没有,但也跟表白了差不多,连你都看出来了。” 这时候餐前小菜摆了上来,仲青把竹编篮子里装的烤面包片递给卫曦,让她蘸着覆盆子果酱吃,卫曦开始动手吃起来。 服务员上来问仲青要哪种红酒,还说可以开一瓶,如果喝不完可以存放在餐厅。 仲青就问一瓶酒多少钱? 服务员把水单拿过来,示意让他选。仲青看了一瓶法国波尔多的价格,最便宜的也上百,就镇定地对服务员说,还是按套餐的配酒来吧。 脸上火辣辣地疼。 卫曦本来想再逗逗他的,继续装下去,保持一个女孩子约定俗成的芷雅,但她又怕仲青被吓到了,不敢开口。如果今天这个浪漫场合他都临阵退缩的话,那再找下一次机会怕就难了。 何况卫曦也被这样的气氛弄得耳酣心热,控制不住地想做坏事,于是她媚眼如丝地说:“你请我来耀华,就是问文向武的事?” 仲青说:“不是,只是顺便问的。” 然后又迟疑了片刻,卫曦耐心地等着他继续,他吞了下口水,说:“我其实是想问,你想不想做我的女朋友?” 终于说出来了,仲青感觉自己像刚刚杀死了一头猪。 卫曦笑,看他紧张的样子,不知怎么就很心疼,不想再绕弯子了:“可以啊,我从小就想着这一天。” 仲青就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但把手伸过去握住了卫曦的手,卫曦也用拇指环住了他的手背,两个人就这样微笑着看对方,仿佛有千言万语,又仿佛一句话都嫌多。 仲青突然尿意澎湃,他腾地站起来,狼狈地说:“我要去趟卫生间。” 然后就脚耙手软地去卫生间,中间还碰到了两张椅子,还把自己的腹股沟碰得青紫。 卫生间很豪华,仲青从来没有用过这么高级的卫生间,洗手处有巨大的镜子,仲青看见一张红得像要渗血的脸,他攥紧拳头,大叫了一声,就像运动员上场前给自己鼓劲一样。 顾韬晦觉得自己一定要说些什么,不然这傻小子可能血管要迸裂。他说:“恭喜,快去趁热打铁,她现在是你的人了。” 仲青回过神来,他真挚地回了一句:“谢谢你,顾大哥!” 那天的牛排很嫩,仲青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肉,甜品是草莓圣代,也很香浓丝滑,还有提拉米苏,略带苦味的巧克力,仲青只尝到了巨大的甜。 后来怎么回家的,仲青一概都记不得了。他只喝了一小杯红酒,但就像喝了一斤白酒一样,从天上飞了回去。 第22章 神仙鱼翅宴 白昼渐长,春衫渐薄,天气渐渐热起来,大昭国的户外活动开始增多。皇宫内外的各项宴请也此起彼伏。 大昭国有两个时令大节,一是夏至,二是冬至,是至阳和至阴的节气。 太后的生日是夏至,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宫里都喜气洋洋,摩肩接踵。 大昭国建国已经六十五年,其间再无战争,别国的争端也没有漫延到自己的国土来,再加上近几年风调雨顺,老天爷也格外看得起大昭,所以藏富于民,仓丰廪实。 太后今年是七十大寿,辅仁帝把顾韬晦召进殿,决定这次大肆操办一番,以彰其孝。 太后随之也召见了顾韬晦,于是去了太后寝宫。 太后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平时的主要事情就是吃斋念佛,所以并不希望为自己太过奢靡。她望着磕过头的顾韬晦,眼色温暖端静,说:“皇上孝心可嘉,但勤俭本是国策,不可为我而大开口子,低调务实这四个字,你还是要牢记。” 顾韬晦回道:“太后教诲,臣谨记于心,陛下为人子,难得尽孝道,所以不惜工本,但太后体恤天下百姓,实乃社稷之福。” 太后满意于顾韬晦的识大体,点头道:“我素知你是个妥当人,今日果不其然,此事可以办得光鲜亮丽,但一定不能奢华靡费,其间分寸,你要把握得当。” 顾韬晦叩头道:“谢太后赞誉,此事臣知晓,一定不辜负太后懿旨。” 下来之后,不提如何绞尽脑汁,做到奢侈的抠门。 仲青兴致勃勃地参与进来:“要想做到不铺张浪费,又还高档华贵,只有用那种不常见但又不贵的食材。” 顾韬晦说:“道理简单,操作起来难度颇大。这里是皇宫,珍禽异兽见得多了,要找到你所说的食材,全靠运气。” 事实证明,顾韬晦的运气顶天,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刚好渤泥国使臣到京都,献给陛下一座鱼翅。之所以用“座”这个量词,的确是巍峨壮观,像一座假山一样。 最妙的是,鱼翅形态像一个老寿星,须眉清张,栩栩如生。 顾韬晦灵光闪现,这次宴席名定为“鱼翅宴”,好兆头。 但不会用这座珍贵的鱼翅山,它还是留在皇帝的内库里吧。至于鱼翅,是宫里常见的食材,拉大旗,做虎皮,鱼翅山给大家看一眼,上来的鱼翅都是平时宫里自备的,也不算贵。 解决了一个名分,顾韬晦的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顾韬晦求到裕王府上,借肖万湖师傅一用,帮着他做一些泡发去腥的筹备工作。有时候主动欠人人情是一件好事,这样会拉近关系,亲密关系就是这样经常走动才处出来的。所谓远亲不如近邻,意思相近。 这是个大活,也是顾韬晦上任之后的第一次大型宴会,也是他管理业务的一次考核,务必一炮打响。首先,御膳房的人不能使绊子,其次,事无巨细,管理的高度是高效率,最后,不能出岔子,有时候,你做到了千分好,但就那么一分的瑕疵,就会满盘皆输。 夏天的饮食,以清淡爽口为主,再加上太后上了年纪,不宜太过油腻。所以整个宴席的风格以河鲜海鲜以及食蔬为主,这样看起来绿意盎然,色彩浅淡,格调高雅,但却成本低廉。 那么粥品一道,就是拿出看家本领来了。顾韬晦特地私下单独和谷丞张庆棠商量了很久,把主食菜单推敲来推敲去,也没有定下一个特别满意的最终版本。 大方向是定了一荤一素,因为有肖万湖助力,荤粥应会特别鲜美。肖万湖知晓此事后,提了一个建议:“单一的荤粥口味不够丰富,不如做一组合?前朝有亥卯未粥,但配方成迷,我调试一番,看能不能找到最佳搭配。” 顾韬晦赞叹道:“我就知找肖师傅没错,你大胆去试,但时间不宜过长,三日之后可否把调试结果告知我?” 肖万湖答应下来,张庆棠也主动揽了差使,说:“那素粥我这里解决吧,与亥卯未相配的是白玄黄粥,我也在三日后将配方确定。” 顾韬晦心情大好,说:“那就有劳二位了。” 第二天,崔一真观主进宫,跟皇帝说了会闲话之后,踱到顾韬晦的御膳房来。 顾韬晦正忙着鱼翅宴,陡然见到一真观主,心血忽然来潮,他拉住观主说:“之前你跟我说过有一个仙家食粥的方子,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现在我问你,这么短的时间内材料能不能配齐?” 崔一真说:“这是个野方,有一味食材一直寻不得,所以也没有献给陛下。你先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东西叫龙精髓心,龙性淫,盘旋于龙脑树上,遗有精华于树,且植入髓心,随树长成之后,伐树取髓,遂得此龙精髓心。如果能找到的话,加入黄黍、赤糥、黑菰、白粳、紫粟五色珍米,从子熬一个对时到亥,即成。” 顾韬晦呸了一声:“你杜撰的吧?龙脑树能找到就不错了,还要有髓心,髓心中还遗有龙精?怎么判断呢?” 崔一真说:“判断的方法我这里有,但天机不可泄漏,你只要找到龙脑树的髓心就可以了。” 顾韬晦摆摆手说:“算了,如果真找到,我直接献给皇上,加官进爵了,还轮得到你来熬神仙糨糊?” 崔一真嘿嘿一笑,说:“话不要说得过满,我算过,找龙脑树的髓心,就落实在你身上。” 顾韬晦说:“远水解不了近火,你想个法子,找个易得的食材,熬出来,正好赶上此次盛宴。” 崔一真说:“那就不叫神仙粥,叫凡人粥了。” 顾韬晦话赶话激他:“凡人粥也挺好,食得菜根,百事可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是仙家在人间的代言,是人间通往天界的阶梯,不会弄不出一碗可以通神的粥吧?” 一真观主踌躇片刻,说:“此理也通,罢了,还是这样的五色珍米,你加入落凤鸡脯,时辰不变,也是温补身子的好粥。” 仲青在身体内咋舌:“我的妈,稀饭都有恁多讲究,让我们老百姓怎么活?” 顾韬晦淡淡地回他:“精致都是建立在富强的基础上,温饱解决了,自然会有更高的追求。” 宫廷,就是引领全国的时尚。 而且,为什么会找到崔一真?就是想把这次的鱼翅宴跟神仙挂上钩,贴上高级的标签,以满足太后贵而不费的苛求。 这次的宴席,时令是至刚至阳的夏至,有一些凉性的食材,顾韬晦也大胆地采用了。其中就有峨嵋山出产的雪蛆。这雪蛆习性奇特,产于极阴之地,只是形状似蛆,但却不是昆虫的幼虫状态。实际上是一种举止迟缓的成虫。 虽然名为峨嵋雪蛆,但它的产地却并非在峨嵋,而是产于雪山之巅。那里终年积雪,雪蛆吸食雪中营养,越寒越肥,膏腴多姿,取之极为不易,基本上在海拔四五千米之处。 雪蛆虽只有冬天才捕捉得到,但冬季却不宜食之,原因是其功效为驱除内热,冬天吃它岂不是越吃越冷? 烹制之法却极为简易,宜生吃,制为酢,辅以味辛的调料,盛夏食之,降火生津。 每年冬天,御膳房都会保存部分雪蛆以应对夏至这个节气,已成习俗。当然保存不易,需要千年玄冰备于地库,也只有皇宫这样的至富至贵之家才能设置。 另一种食材是竹?,比较常见,活跃于竹林之中以食笋为生,春天是其交配频发之时,将驯养后的母竹?置于竹林深处,公竹?自然为之疯狂。他们先要海选一轮之后,中选者才有资格跟母竹?携手洞房。而战败者皆丧失逃跑能力,此时只需要过去挨着捡拾就可以了。 类似于钓鱼执法。 风干之后的竹?用于红烧,辅以名笋,既有?肉之鲜美,又有新笋之清香。 顾韬晦最后把酒丞侯忠翔叫过来,一方面为红棉虾团一事敲打一番,另一方面也要确定这次的宴席用酒。 顾韬晦也不客套,直截了当地说:“韩真义上次现场抓获了想要毁掉放进虾团中的黑茶末,把人处理干净了。我本来想第二天告知舒公公,但现在是用人之际,就止于此,以那个被抓住的小宫人结案。不知道酒丞对这个结果有什么想法?” 侯忠翔深揖一礼,说:“但凭尚食差遣,侯某俱无二话。” 顾韬晦深深看了他一眼,切入正题:“这次太后的生日宴准备使用什么酒?” 侯忠翔显然事先已作了准备,所以并不怯场,侃侃而谈:“邛都烧春和梨花白都可以作为选择,但我个人认为目前这两种酒我们手头的陈色都不太拿得出手,配不上这次的宴席规格。” 说完看了看顾韬晦的脸色,见顾仍然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才接着往下说:“刚好翚江重碧作坊的掌柜前几天来京,提到他们那里有五十年的重碧酒,就是价格稍微贵了点,品质足以胜任这场御宴。” 顾韬晦皱着眉头考虑了一小会,才问:“贵到哪种程度?” 侯忠翔说:“五百两银子一坛,我看这场宴席,怎么着也要十坛以上。” 顾韬晦眼角跳了跳,被他强行压下去,说道:“这个价格一定可以谈,我们可以承诺,以后会在更多的场合使用翚江重碧,这也是他们打入京都的最好时机。而且,我们的御用酒,别国也是趋之若鹜的。” 侯忠翔深鞠一躬,说:“我去跟他们讲,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尚食觉得多少可以拿下?” 顾韬晦淡淡地道:“最好能谈到一百两银子一坛。” 侯忠翔领命而去,就看他的能力发挥了,这也是顾韬晦给他出的一道考题。 仲青暗地里撇着嘴:“真毒啊!” 他现在已经成功地变成了一个捧哏。 第23章 一夜春风来 大宴到了,百官朝贺。 太后凤冠霞帔,坐于堂上,辅仁帝率众臣予以叩拜。 然后入席。 每人桌前置有看盘,内盛猪、羊、鸡、鹅等熟肉,及葱、韭、蒜、醋各醮碟。第一盏进御酒,笙、箫、笛各一人吹奏,百官起身,向皇帝尊前礼敬毕,这时有舞者鱼贯而入,此时的舞蹈以颂乐为主,洪钟大吕,气度恢弘。 总共要敬九盏御酒,仪式才结束。中间穿插有歌舞翩跹,以及丝竹繁管,还有皇族及公侯贵人依次前往进贺。而菜品则随着御酒的推进一道又一道地送入眼帘。 太后看着精致的食肴如水流般生生不息,不禁暗叹顾尚食会做事,其琳琅丰沛,层层递进,最后酷似寿星形状的鱼翅假山被推入,气氛达到高潮。 鱼翅山四周围有一圈黑底洒金的小壶,形似鱼翅,被宫人一一捧给入席贵宾,打开一看,内里盛有一小碗鱼翅,尝一口,软滑柔腻,鲜妍秾丽,令人不住赞叹其巧思。 这也是月前在邛窑定制的鱼翅壶,在这次大宴上才秀颜初见。 顾韬晦一直神情紧张地监视着流程的推进,汗湿背心也不及擦拭。好不容易最后一盏御酒敬完,他才一屁股坐在硬榻上,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辅仁帝全程微笑,展示着泱泱的帝王气度。裕王有意无意向后厨方向瞥了几眼,不动声色。 就连仲青也看傻了一眼,没有发出任何感叹捣乱。 直到晚间结束,他才幽幽叹息:“这哪是在烹饪,完全是自焚嘛。” 顾韬晦晚上没有回家,一来结束得较晚,还要准备第二天的日常饮食,二来怕临时有事,诸如上次公主过敏那种偶发性事件。 御膳房专门为他备了一个小间,他就和衣入眠了一个时辰。 第二天一早,舒公公不请自来,告诉他一个目瞪口呆的消息,说辅仁帝昨晚临幸了一个宫女。 顾韬晦有点头疼,这都是多久没曾发生过的事了,自从辅仁帝迷上炼丹,这方面的要求肉眼可见地衰减,正规妃嫔都不够分,哪里还有多余的雨露滋润旁生?上一次太久,以至于顾韬晦都没有经验可以参照。 该宫女已经半只脚踏进了主子的圈子,虽然还未赐封,但独立的居所和侍侯宫女已经安排下来,顾韬晦马上要派人过去询问她的饮食喜好以及忌讳,也要把她的饮食安排呈送皇后娘娘。 真是一堆破事。 仲青在体内问:“你不亲自去见那位被皇帝睡过的宫女吗?” 顾韬晦一肚子气向着仲青开火:“有什么好看的?宫里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躲都躲不及,况且厨房里还一大堆事。” 仲青说:“你也不想想舒公公专门过来向你透底,难道是他心血来潮?这事不一定简单,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自己去看看,说不定皇帝突然想打一炮事出有因呢?” 顾韬晦一想也对,遂放弃了只派手下人去了解情况的念头,但他万万没想到,只是仲青忽悠他,仲青实在按不住自己想见见让皇帝失了“童子身”的尤物长啥样。 顾韬晦见到那名宫女的时候微微有点失望,没见到还可以想象是不是倾城祸水让皇帝迈不开腿,见到了本人之后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他妈运气也太好了吧?简直就是出门踩着狗屎。” 不说仲青也在体内怪声怪气地抱怨,顾韬晦已经跟那位宫女搭上了话,搜集第一手材料。没两分钟,除了宫女内衣的颜色没打听出来,其它都已经全部掌握了。 知道得越多,就越叹息狗屎运也太好了。 仲青及时地提醒他:“你就不觉得奇怪,这种姿色的女孩子,在宫里属于垫底的,为什么幸运就偏偏落在她头上?” 顾韬晦也沉吟:“在宫里,任何事都不能用幸运来形容,的确这事有古怪。” 先不管她吧,这事还轮不到顾韬晦来操心。他把拟好的饮食清单呈给皇后娘娘,娘娘面无表情地同意了,然后略显疲倦地打发了他。 这也就是偶尔出现的一个插曲,但谁也不知它会不会发展成一首名曲。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辅仁帝再没有临幸过这个幸运的宫女,所以,那次意外就像是生下来后只喂过一次奶的小狗,然后就被遗弃在没人看得见的角落,等着自生自灭。 但巨大的幸运再次降临,在即将被扫地出门或打入冷宫之际,这个女孩被诊出了喜脉,这下,连辅仁帝都被雷到了。 但一个男人,一个中年男人,哪怕这个男人是个皇帝,也天生对自己的能力怀有不切实际的信心。现在获得了实在的证据,辅仁帝的信心爆棚了。 他追求长生的古井之心忽然就荡起了涟漪,他第一时间下了一道圣旨,封此女为福贵人。按辅仁帝的看法,此女是有福的,她抓住了这泼天的富贵,没有让机会溜走。 第二步,辅仁帝再次降临福贵人的宫中,显示了自己对福贵人肚子中这个未成形的后代巨大的关爱,他亲自叮嘱舒公公要全力以赴让福贵人顺利产子,舒公公皱着眉头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太医院和御膳房就成了保驾护航的第一责任人,庄太医和顾韬晦这两名主管顿时感觉肩上的担子把脸都压白了。 本来还打算隔岸观火的顾韬晦发现火烧到了自己头上,真是一点都不能放松警惕,一开始顾韬晦就怀疑临幸一事恐是人为,都还没来得及调查,结果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能更有针对性地完成任务。 任务重,时间长,顾韬晦比自己怀了孕还紧张,睡觉都是两只眼睛轮流闭。 还是先渡眼前这个劫吧。 前三个月是最危险期,希望福贵人的八字能够压制住妖魔鬼怪。 事情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在御膳房和太医院的严防死守下,福贵人福气显示出了惊人的力量,她稳健地孕育着新生命,她的气色比当年还是小宫女时候的她还要好,天子的王霸之气在体内渐成气候,所谓霸气养人,正在福贵人的身上得到印证。 顾韬晦也在这个时候悄悄展开了调查。 他调来了当天晚上辅仁帝的行动记录,知道在太后的生日宴之后,皇帝并没有马上去某一处嫔妃那里就寝,而是呆在了御书房。 而福贵人正是那晚御书房值夜的宫女。 顾韬晦对于当天宴席的食材了如指掌,他认为饮食上应该没有任何问题,那么,是什么激发了辅仁帝的性致呢?而且让他定力全失? 他利用职务之便可以随时接近福贵人,于是他不着痕迹地跟福贵人聊家常,福贵人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因为祖坟冒烟而鸡犬升天,无穷无尽的闲话想跟人分享。顾韬晦妇女之友的马达一启动,小丫头孕期的抑郁得到了缓解。 福贵人其实还没有从这场富贵病中缓过劲来,她也需要复盘以捋清此事。所以她把当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顾韬晦。 从她的角度看,她做的一切都没有出格,都是严格按照教科书来的。辅仁帝在书房写了一会字,她沏好了茶,送到书房,辅仁帝喝了一口,觉得有点烫,还申斥了她一句,说她当的什么班?茶都不会泡。不过并没有揪住不放,而是摆摆手像赶走一只蚊子一样赶走了她。 她第二次上前续水的时候,辅仁帝已经没有写字了,而是靠在椅背上养神,当她将水续好准备离开的时候,陛下突然问她会不会按摩头上的穴位,陛下的头有点痛。 她曾经接受过嬷嬷的点拨,这是作为宫女的必修课,于是她上前给陛下按摩太阳穴,迎香穴,风池穴,百会穴,一遍都还没有按完,就被辅仁帝按在了书桌上。 顾韬晦又仔细地询问了福贵人的手法,确信光靠按摩是不会让辅仁帝产生冲动的。 仲青跟顾韬晦一起商讨案情,他一个小处男,端着性学博士的架子说:“皇帝有偏头痛旧疾,可能当时有点旧疾复发的兆头,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有强奸的冲动,不知是受了多么大的刺激。” 顾韬晦骂他:“不会说话就别说,腹诽皇帝,不想活了?” 仲青笑:“是不想活了,有本事来掐死我啊。” 顾韬晦说:“不要以为拿你没办法,逼急了,我吃一包砒霜,同归于尽。” 仲青不怕死,但他不想在这件事上逗顾韬晦,于是他息事宁人地说:“如果不是按摩让皇帝产生冲动,那就只有饮食或者迷香了。” 顾韬晦心中一动,说:“也有可能二者皆有,我再捋一下当天晚上的吃和用。” 当天宴席上的菜都是顾韬晦亲手拟定的,饮的酒翚江重碧也很正常,除非皇帝喝的不是这个酒。 他把酒丞侯忠翔叫过来,问他辅仁帝在太后生日那天喝的是什么酒? 侯忠翔回忆说:“当天只准备了翚江重碧,管够,这个酒我们事前都尝过,没有任何问题。用的酒具也没有问题,陛下用的酒具是随机产生的,事前没有人知道陛下会用哪一壶哪一盏。” 顾韬晦再问:“那茶呢?书房的茶是备的哪一种?” 侯忠翔说:“陛下爱喝绿茶,平时书房备的是梅岭春露,但绿茶让人兴奋,晚上不宜饮此,所以晚间泡的一般是普洱。但陛下不是特别爱喝这种茶,所以有时候即使是晚上他也喝绿茶。” 仲青在里面插嘴:“按福贵人的说法,当天皇帝并没有特别指出要喝绿茶,所以喝的应该还是普洱。” 顾韬晦想了想随口又问:“当天的酒具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侯忠翔说:“这个你最好问施之臻。” 第24章 头顶七颗珠 顾韬晦找来施之臻,问到了当天使用的酒具,施之臻说:“陛下有自己常用的酒具以及餐具,但这种大型庆典或者宴席上使用的酒具和餐具,一般都是随机的。” 顾韬晦明白这样做的原因是怕有心之人提前做手脚。 虽然施之臻回答得自然流畅,显见有备而来,但顾韬晦直觉对方有点紧张,也许是怕自己负责的这一块会出什么纰漏吧。 顾韬晦良久不吭声,现场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蒙顶甘露,才慢条斯理地再次开口道:“那茶具呢?” 施之臻似乎松了一口气,说:“茶具使用的倒是平时常用的青瓷,陛下书房常备的一直是这一套。” 顾韬晦直截了当地说:“那拿过来我瞧瞧。” 施之臻于是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把一套玲珑剔透的珍玩茶具拿了过来。 顾韬晦说:“放在这儿吧,你先下去。” 施之臻说:“还请大人尽快还回来,陛下常用的器具都放在他丹房内,接受炼丹时香气的熏陶,陛下说这样可以沟通仙人。” 顾韬晦说:“知道了,不会耽搁熏香的。” 接下来顾韬晦马上把这套茶具拿到福贵人处,请她辨认。 福贵人犹豫着说:“我也不确定那天晚上用的是不是这套,想来应该是吧,那天用的也是青瓷。” 顾韬晦闻了闻茶具上残留的气息,有一缕淡淡的丹香萦绕指间。 虽然没有找到线索,但顾韬晦直觉施之臻有隐情,但暂时没有办法挖出来,他又不能给施之臻上刑。 仲青也在考虑此事,他说:“不如让施之臻把器具的使用流水拿过来看看。” 顾韬晦觉得这也是个办法,有时候隐藏的线索恰恰会出现在很难伪造的地方,像这种每天的记录,就很难重新制作。 顾韬晦要了近半年的器具使用明细,厚厚的一大摞,看着头就开始疼。还好学过现代数学的仲青就派上了用场,虽然他是个学渣,但思维方法还是正确的。 顾韬晦就无意识地盯着账本看,听着仲青翻页的吩咐,还有用笔把其中值得标记的内容誊抄下来。就这样写写画画,仲青突然就说:“好了!我也不跟你说过程了,就只说结果吧。你看有一套茶具,在使用的过程中突然中断,中间经过好几次打乱和调换,出现了大约二十天的空档,值得深查。” 顾韬晦表情也凝重起来,他想了想,叫来自己的二徒弟冯玉满,低声吩咐了几句,冯玉满就心领神会地离开了。 到了晚间,冯玉满带过来一套茶具,正是消失的那一套青瓷。 顾韬晦再次将那套青瓷带过去给福贵人辨认,福贵人这次肯定地说:“就是这套,你看在接近杯沿处有一个小黑点,那天晚上用的就是这一只。” 顾韬晦凑近仔细轻嗅,不断地变换着角度,以及风向,终于,被他捕捉到了一丝清淡的香气,不同于丹香,顾韬晦确认是他之前未闻到过的气味。 将这套茶具拿着去了太医院,找到庄太医,随口诌了个借口让庄太医帮着确认一下这个气味出自哪里? 庄太医凝神闻了良久,才说:“我需要作一些对比,这套茶具先留在我这里吧。” 顾韬晦答应了,回来等待结果。 用过晚膳,方良来找顾韬晦,于是两个人在院子里边乘凉边聊天。 方良问:“上回孵出来的两只小青鹮,不知现在咋样了?还怪想它们的。” 顾韬晦拍了一下脑袋,说:“瞧我这记性,前儿个四皇子还在跟我说,两只青鹮都长得很健康,只是养在笼子里怕飞走了,但看着又很通人性,想问一下能不能放出来又让他们不飞走?” 方良想了一下,迟疑着说:“青鹮我没养过,但万变不离其宗,想来要让大鸟通人性,可以采用北方草原民族熬鹰的方法。” 顾韬晦问:“谁来熬?你又不能进宫。” 方良说:“可以找平时喂养青鹮的侍卫,也可以等四皇子出宫开府之后我再来熬。像这两小只青鹮,是从小养大的,应该野性早没了,不用太花力气,就能够熬成功。” 顾韬晦说:“那你把方法告诉我,我转告四皇子,看他想怎么办。” 方良说:“方法也简单,就是不让吃不让睡,让青鹮极度疲乏,然后再把它放出笼,它这时候是没力气飞走的,出笼之后喂肉喂水。然后再关起来,步骤再重复一遍,一般这样几下,青鹮就驯化了。” 他又说:“最好特制一个哨子,让青鹮能够辨认出哨子的声音,用哨子来给青鹮下指令,慢慢养成习惯就好了。” 顾韬晦觉得不复杂,答应了去教四皇子。 方良说:“其实最安全的方法是我来驯化,驯服之后再把哨子交给四皇子,他就可以随便指使了。” 顾韬晦说:“这也是个办法,就看四皇子舍不舍得让青鹮离开他一段时间。” 方良说:“我想见见四皇子,就用这个办法吧,让他出宫来见我一面。” 顾韬晦直觉这才是方良的真实目的,但他没说什么,这个小忙随手就帮了,于是答应下来。 方良说:“我现在跟巫学义经常一起喝酒,他是个滥酒的人,我都需要控制着不经常约他。他逢酒必醉,醉了之后也不说胡话,就闷头睡觉。” 顾韬晦说:“你也观察一下他平时都跟什么人来往,或者爱打听什么事情。还有一个,你也暗中观察他娘子平时会跟什么人来往,这个不着急,只是有时间了解一下就行了。” 方良说:“这事我有分寸,现在我进出他家很方便,他娘子对我也很和气,我经常送他一些打来的野味,他娘子也经常做些酒菜请我过去聚餐。” 顾韬晦又问:“最近有没有打到什么稀奇古怪的动物?” 方良笑着说:“有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都知道你到处收集食材。” 顾韬晦忍了很久,最后才问:“裕王爷有没有什么吩咐?” 方良正色说:“吩咐谈不上,王爷只是说福贵人的事肯定压力很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直接去找他。” 顾韬晦沉默了一会,两个人再没说话,然后方良就告辞了。 仲青突然说了一句话:“我喜欢他,你为什么不留他多待一会儿?” 顾韬晦诧异于仲青如此直率地表达自己的喜好,还是第二次这样表白,上次是三皇子。他考虑着怎么反馈仲青浓烈的情感,虽然他这些考虑仲青全部感觉得到,但他还是会踌躇,让仲青明白他的慎重。 顾韬晦问:“你知道方良为什么会来找我吗?” 仲青不知道,他简单的头脑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于是顾韬晦说:“他来,是代表裕王爷,因为王爷并不方便见我。” 仲青再问:“他为什么要见四皇子?” 顾韬晦说:“是因为裕王爷想见四皇子。” 仲青问:“为什么呢?” 顾韬晦说:“我也不知道,但距离真相可能不远了。” 过了一天,庄太医那边有结果了,他说这个气味源自一味中药,叫头顶七颗珠。 头顶七颗珠是一味顶奇特的药材,它本身没有什么功效,它的作用就是增强与之搭档的药材的效果。这么一说仲青立马就明白了,就是催化剂嘛,学过化学的仲青理解起来很顺畅。 头顶七颗珠是按等级命名的,它分三个等级,头顶一颗珠,头顶三颗珠,头顶七颗珠。为什么确定这是头顶七颗珠呢?庄太医说:“是从残留的气味分析的,一颗珠和三颗珠药效都较浅,气味的持续时间并不长,但这套茶具使用时间较长,而且还有丹药的气息冲和,这样都还有七颗珠的气息残留,可见其强悍。” 顾韬晦点头赞同,心里有了谱。 他想到那场生日宴上用到的食材,雪蛆是最特殊的一样。因为是至凉之物,所以经常会被忽略它在壮阳方面的作用。事实上,多食雪蛆会导致内火外溢,有些敏感体质的甚至会流鼻血。 尤其是夏至当天,节气也是至阳的,这时候如果使用头顶七颗珠这样的药材,天雷勾动地火,男人亟须发泄。 而施术者并非是让辅仁帝直接服用头顶七颗珠,而是事先用它熬成的浓汁浸泡,待茶具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药汁之后,融于茶汤之中,作用于身体。如果当天没有吃雪蛆,那么就无迹无痕,随风化雨,对身体也无任何影响。 两者结合,再加上福贵人恰到好处的出现,成就了这样一段佳话。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这样做的目的何在?谁又会这样做呢?这样做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还有,施之臻背后的人是谁? 对于施之臻,顾韬晦从来不认为他是自己人,在确定顾韬晦的领导地位之后,施之臻是第一个来向他投名状的。他竖起白旗,光棍地告诉顾韬晦说既然没有竞争上,那就全力以赴辅助顾韬晦,希望器丞这个位置他能够继续坐着,而报之以琼瑶的是,他唯顾韬晦马首是瞻,同时他手下的人顾韬晦可以随取随用。 顾韬晦当时稳定压倒一切,就没太在意此事,心想,败军之将,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而且,顾韬晦一直就知道,施之臻是二皇子的人,他不动他,也是变相卖给二皇子一个面子。 第25章 卫氏酸菜鱼 仲青跟卫曦好上了,虽然他们以前也形影不离,但现在仲青还是想告诉所有的人。 他先去看了蜀青,蜀青正在房间里啃蕃茄,马上就要生了,她仍然很镇定。包括听到了仲青跟卫曦的好消息,她并没有大惊小怪,只是高手风范地点点头:“傻小子终于开窍了。” 仲青回家吃了一顿饭,在桌子上宣布了此事,大家都觉得正常,冯世琳说:“我早就把卫曦当成儿媳妇了,你现在才说,差点母鸡就抱不成蛋了。” 楚青说:“那我们以后跟卫家就是亲家了?卫民知道这件事吗?” 仲青说:“刚刚才定下来,卫民哥肯定不知道,而且,他知道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吗?” 楚青脸一红:“我就这么问一下,他是她哥,万一不同意呢?” 仲青说:“关他什么事?” 越青说:“是不管卫民哥的事,但是管楚青的事。” 楚青就去撕越青的嘴:“肯定管我的事啊,卫曦要当我的嫂子,你也有一份啊。” 皖青就说:“不要扯上我们,我们是於家人,越青的意思你不明白吗?” 仲青陡然就发现皖青长大了,都会怼姐姐了,虽然他没听懂,但仿佛很厉害的样子。 冯世琳看见乱成一团的桌子,敲了敲碗,和尚念经地说:“吃饭,吃饭!饭还堵不住你们的嘴吗?” 那边卫曦也告诉了她妈妈,卫妈妈打趣说:“现在才开腔,他没有憋出病来?” 卫曦娇软地靠了她妈一下,说:“已经很不错了,还不到二十,我本来以为还要再等两年的。” 卫妈妈捂着胸口说:“你小点劲,你这一靠,我肋骨都要被你撞断了,都耍男朋友了,还那么莽撞。说起来仲青真是个好孩子,这次多亏他去把卫东接回来,而且卫东也好像懂事多了。” 卫曦点点头,自豪地说:“猴子哥有大将风范,他的师兄有时候都要听他指挥。” 卫妈妈说:“是的,有些人天生就是当领导的料,我看范宝宝那一大摊子,以后可能要靠仲青来撑了,他这方面懂事倒早。” 卫曦说:“总要优点缺点平衡噻,不然什么好处都让他占完了,别人怎么办?” 文向武也知道了,不过他早就熄火了的,他撇着嘴说:“狗男女,还哄我说只是好朋友,把我当瓜娃子逗。” 卫曦说:“你可不就是一个瓜娃子吗?” 文向武不说话了。 仲青领着卫曦去见师父,师父高兴地说:“你小子能干啊,这么漂亮的老婆都找得到,今天多炒两个菜,收工之后大家喝一台庆贺一下。” 仲青问卫曦想吃什么,今天师父高兴,估计什么难做的菜都会做,只要有食材。 卫曦不说那句“随便啥子都可以”的话,她大大方方地说:“一直想吃师父做的酸菜鱼,今天就点这个吧。” 酸菜鱼的食材都现成,又是大众菜,现在正当红,仲青很满意这个老婆的聪明和懂事。 新派酸菜鱼的做法要炒料,刀工要求也高,师傅看了仲青一眼,命令道:“今天你片鱼。” 仲青就去选了一条八斤多重的水库花鲢,用刀背把头拍晕,刮掉鱼鳞,再剖开肚腹,抠掉肠肚连腮,留下了鱼泡,用水冲了一下。接下来就是片鱼了,见他先从颈部切了一切,顺着鱼脊骨往下拉,一直拉到鱼尾的位置,半边的鱼肉就片下来了。然后再翻过来片另外一边,两边鱼肉一片,就只剩鱼头和脊骨,切成块,这些都是要熬汤的。 片下来的两大块鱼肉,再用更快的小刀斜片成鱼片,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太厚味道进不去,太薄下锅则煮化了。 仲青刚学片鱼不久,动作缓慢,这时候他迫切需要一把自己的菜刀,每个厨师都有自己用惯的菜刀,仲青还没有找到,就借了师兄的用,不是很顺手。 师父纠正了仲青片鱼的几处破绽,好的师傅还可以做到一把刀把细刺都剔出来,仲青的功力未达到,他能够把鱼片薄就不错了。 酸菜是自己家泡的,师父年轻的时候跟温泡菜学过手艺,得了真传,泡菜也是一绝,做的泡菜鱼也是本地一绝。近两年开始流行酸菜鱼,新式做法,但因为师父的泡菜过得硬,所以味道比别家高出一长截。 师父起泡菜水就跟别家不同,首先要有母水,就是老泡菜坛子的水,这个就是传家宝了,时间越长越值钱,据说温泡菜家的老坛子有五六十年的,从解放前跨度到解放后,国民党逃跑的时候都没把他的泡菜坛子打烂。 师父当年起泡菜的时候就讨了点温家的老水,作母子来养,再加上自己独特的配方。这配方也不是一次性就生成的,是不断地变化的,还跟泡的食材有关系。比如红二荆条坏盐水,就只能单独泡。萝卜是养盐水的,每个坛子都会丢几块。还要放一条四两不到的活鲫鱼进去,这鲫鱼在盐水里还不死,这也奇了。 泡菜坛子也有讲究,师父专门去了荥口县,那里有最合适做坛子的粘土,守在那里一个月时间,直到坛子做好了才拿回来。坛子是时间越古旧越好,最初的坛子留下来的也没几个了,师父说都有灵性了,这坛子泡出来的泡菜就是比其它坛子的好吃,原因其实很简单,跟老窖意思差不多,有比较稀有的菌群。 仲青想,以后师兄弟十个,每人一只第一批的泡菜坛,还不够分。他排位最小,估计是分不到第一批的了。 酸菜原料选取的是岷江中游一处叫淮宜的古镇,巴掌大一块地方,却出产最阔叶的青菜,叶子大到可以做洗澡盆,但却肥厚脆嫩。那里的农民每年都会给师傅送几百斤青菜过来,就算泡菜用不完,清水煮出来也很剐油,菜汤清亮败火,喝一口神清气爽。 鱼头和鱼骨用来起汤,熬制一个多小时,师父亲自炒料,几个徒弟排队观摩,这种时候已经不多了,全看师父兴致。卫曦也挽着仲青的手臂开心地看,不过她多数时候是在打量这群人,她不得不承认,果然仲青是里面长得最好看的。 油烧热,料下锅,炒料的时间比普通的菜要长,料也多,各种调味的小料,还加了冰糖,细火慢炒,让酸菜的每一片叶子都挂上油料,油温在缓缓升高,高到顶点的时候,一瓢清水浇下去,一阵白烟腾起来,烟中蓄满了酸菜及调料的香气,再把鱼头和鱼骨放进去熬。 汤成,再把码好料的鱼片放进去氽一下,就起锅了。 今天自己人吃,就加了豆腐,如果拿来卖的话,是吃完了最后加豆腐的,因为会减弱鱼的鲜美,豆腐会喧宾夺主。 仲青悄悄对卫曦说:“以后我们自己开店,招牌菜以你的名字命名,就叫卫氏酸菜鱼。” 因为师父在,大家用餐都很规矩,师父说:“今天大家沾卫曦的光,老十把卫曦追到手了,我们举一杯,祝你们小两口以后开开心心!” 大家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师父又说:“第二杯是我谢大家,师娘生病辛苦大家了,尤其是老大,你们都是好孩子,师父谢谢你们!” 大师兄叫张跃安,是师娘老家的亲戚,已经结婚有了小孩,他的年龄介于师傅跟几个徒弟年龄之间,老成持重,一直帮着师傅管好几个师弟。 大师兄赶紧站起来,躬着身双手捧酒杯,说:“师父不要客气,这是徒弟一点孝心。”然后一饮而尽。 师父再次举起酒杯,说:“第三杯希望我们饭店生意红火,大家以后靠店吃饭,店好大家才好。另外,老十有女朋友了,你们几个师兄也要努力才是。” 没耍女朋友的就只有六、七、八、九四个师兄了。他们挨着敬仲青和卫曦,说:“师妹不能光看着小师弟,师兄的终身幸福就靠你了。” 卫曦也爽快地干了酒,说:“这还不容易?我把我们同学带过来你们随便挑,这个包在我身上。” 文向武也来蹭酒喝,他起哄:“还有我呢,师妹也漏点毛毛雨给哥哥。” 卫曦说:“谁是你师妹?我同学都是正经人,怕你祸害了人家。” 文向武委屈地对仲青说:“你看你婆娘好厉害,你不要是耙耳朵哦。” 仲青冷着脸看他:“怎么说?要打一架?” 文向武说:“今天你好日子,兄弟我们不打架,拼酒。” 结果那天晚上文向武显得比仲青还要兴奋,跟各个师兄喝酒,杯到杯干,最后成功地睡在了桌子底下。 小白脸吴俊良也喝高了,又是龚勇把他背回去的。 师父回家得早,留下这帮师兄弟疯,仲青没喝高,因为卫曦英勇护夫,有一个酒量大的老婆实在是幸福啊。仲青完全不介意做一个小男人,躲在女人身后,看她降妖伏魔。 第26章 琢玉初出炉 过完年,师父就让仲青去乡下找林家铁匠打一把好刀。 一个资深的厨师,一定要有自己的兵器,就像剑之于剑客,枪之于狙击手一样。这种伴随一辈子的器具都是有灵性的,时间越久跟主人间的契合度就越高,最后的境界就是人器合一,互相成就。 所以最好不要买成品刀,一定要自己去选料和淬炼,让刀在成形的过程中感受到主人的气息。 仲青对锻造一把只属于自己的刀充满了期待,师父让他自己去找。指了个方向,就是鱼水镇,传统的出好刀的地方,师父的刀都是在那里打的。 坐了一整天的长途汽车,到了县城,天色已晚,仲青写了旅馆,准备第二天一早去鱼水镇。 晚上在县城里逛了一下,到处都是卖刀的,仲青随便聊了几家,都说自己的刀好,是林铁匠亲自打造的,金字招牌。 当然不止一家铁匠铺子,听得最多的是林家铺子,仲青敲定了方向,去鱼水镇找林铁匠。 第二天一早,坐了一辆专跑乡镇路线的微型面包车,挤满了人,售票员都没座位,就挂在车门上,走两步看见有人招手就停下来吆喝,然后继续挂在车门上。车上的人也不断地下车,走走停停,到鱼水镇都快中午了。 面包车把仲青扔下来,售票员指着一条小路说往里面走几步就到了。 仲青就往里面走,岂止几步?走了大约十分钟,看到了房子的砖墙,差不多才有了人家。 路边有一个老大爷,背着一小捆柴在走,仲青就上去礼貌地问路:“大爷您好,请问一下林家铺子是往里走吗?” 大爷顺势就把柴放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仲青几眼,才说:“你是找林家铺子买刀的吗?” 仲青说:“我先看看,主要想自己打。” 大爷说:“那可以,你跟着我走吧,我们顺路。” 仲青热情地说:“那我帮你背柴吧。” 柴火应是被晒干了,背在背上轻飘飘的,仲青还有体力边走边跟大爷说话。 几分钟就走到一个小院子,大爷说这就是他家,邀请仲青进屋去喝口水。仲青还想打听点事,就进去了。 晾冷了的白开水挺好喝,甜丝丝的。 仲青问:“这里就只有一家铁匠铺子吗?” 大爷说:“哪里哦,有好几家,周家铺子,李家铺子,万家铺子,林家铺子。”他掰着手指数,数出了四家。 大爷又说:“不过林家铺子是最大的,鱼水村有四大姓,林、周、万、李,林是最大姓,林家铺子也是开得最早的。” 仲青问:“大爷您是哪一家的?” 大爷说:“我就是林家的,不过跟林家铺子隔房隔得有点远,就是一个族的。” 又热情地指着一个方向说:“那里就是林家祠堂,过年的时候才祭了祖。” 仲青又问:“那林家铺子打出来的刀是这几家里面最好的吗?” 大爷说:“肯定是最好的啊,开了一百年了,每天都有大老板来进货。根本搞不赢,你要想自己打刀,那要等得久。” 仲青喝完水,谢了老大爷,告辞出来往林家铺子的方向走。 走了没几分钟,就看见一挂大的蓝色招旗,上面写着“林家铺子”四个大字,挂在门口的旗杆上。里面炉火熊熊,传来叮叮当当的捶打声。 仲青找到林师傅,递了根烟,把来意说明。林师傅听说仲青是锦沙城过来的,扬了扬眉,问是谁介绍来的? 仲青说:“我师父是范德文,以前荣兴园的。他的刀都在你这里打的。” 林师傅恍然:“范宝宝啊,老朋友了,他的徒弟,我肯定照顾,你是想直接买打好了的,还是想自己定制?” 仲青说:“想自己定制,就是不知道要多长时间?” 林师傅说:“自己定,当然最好了,打的时间倒不长,两三天而已。但是你看,我这里排得满满的订单,都是等着交货的。你师父我老熟人,可以给你插个队,但是材料只能是现成的,看你,都是普通材料,有贵的,但是你如果想要一把好刀,这些材料就够不上了。” 仲青问:“那好的材料哪里找呢?” 林师傅说:“比这里好的材料,我可以在进货商那里问一问,看他们手里头有没有好的。这个要慢慢找,如果你不着急,可以先回去,我找到之后通知你,你再过来打。” 仲青说:“也不是特别着急,毕竟还有别的刀可以用,一辈子一把刀,当然要最好的,我等得起。” 林师傅说:“那就这样了,我这里事多,不招呼你,我让我儿子跟你耍,你们年龄差不多。” 回头就喊:“林二狗,快过来。” 然后就屁颠颠地跑出一个圆头圆脑的大个子来,林师傅介绍了仲青,说你带他到处耍一下,我这里马上要出炉了。 林二狗就笑嘻嘻地带着仲青到院子里,说先喝杯水,完了我再带你逛。 仲青本来想马上回去的,但看见了林二狗,心头一动,就改了主意。 林二狗有点闷,完全跟刘成德反起来的性格,他不爱说话,但眼睛里透着友好的光,让仲青很容易就产生了好感。 仲青简单说了一下自己要干什么,就问他:“你们手头的材料都不行吗?” 林二狗说:“如果你要好的,那就不行。” 那不白说吗?仲青腹诽。 “那去哪里找好的料呢?”仲青问。 林二狗说:“要碰运气。” 仲青也不是一个擅长找话题的人,两个人就默默地喝水,直喝到肚子咣啷咣啷地响。 然后林二狗说:“吃饭了。” 拉着仲青去吃饭。 是做的红烧土鲫鱼,那个好吃啊,混合着红油海椒的香味,仲青连干了三大碗饭,葱渣渣都被他拌在饭里吃下去了。 林师傅并没有来吃饭,他没说错,他忙得根本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吃完饭,林二狗陪他在村子里遛达,林二狗说他们这里有一些土石刻,问要不要去看一看? 仲青反正没事,于是林二狗找了个摩托车,带着仲青进到山里。 等站在石刻的下面,仲青才知道自己来值了。 因为身体内的顾韬晦突然说:“不要动,我仔细看看。” 然后很长时间就沉默着,仲青等了很久,感觉他正在想什么艰深的问题,然而并没有什么信息或者画面传过来,可能他就只是单纯地发呆吧。 仲青也不去打扰他,林二狗见他对着佛像发愣,也不催,就看着。 春天的风很大,这里又是一个风口,簇拥而来的风把衣裤都吹得哗哗直响,阳光透过新叶斑驳地洒下来。石窟已经变得很浅,风的线条在佛的面容和佛的身体上留下了飘逸的痕迹,仿佛这些线条本身就是佛像的一部分。 眼前的佛慈悲地看着身下的众生,衣褶如风摆动,仲青不由自主就有点流泪的冲动。 过了很久,顾韬晦才幽幽地说:“没想到还能见到这尊佛像。我当年看到他的时候,他身上的彩釉都还是新鲜的。” 千年的时光就化为了一瞬,仲青也努力触摸着顾韬晦的感受,一时间,不觉有些发痴。 下山后,路过之前大爷的院子,仲青说来的时候这个大爷挺热情的。林二狗看了看,说:“这是林七爷的家,我们进去坐一会。” 七爷在屋里,正舂着干辣椒,二狗招呼过了,让仲青一块儿歇一脚。 顾韬晦突然咦了一声,说:“你问一下这个铁臼的来历。” 仲青就问:“七爷,你这个对窝是啥子做的?” 林七爷说:“铁做的,祖宗传下来的,我生下来就有了,一直拿来舂东西。” 仲青看着还挺大,用手提了提,还挺沉的,腰劲用上才稍微提起来一点,放下来腰就一阵痛。 顾韬晦说:“想办法把这个铁臼买下来。” 仲青就亲热地叫七爷爷,说:“七爷爷我想把你这个铁对窝买下来,可不可以嘛?” 林七爷看了他一眼,说:“你拿得动吗?” 仲青说:“拿得动,这个你不管,反正我自己搞走就行。” 林七爷说:“这个是祖传的东西,虽然也不值什么钱,但总归是败家行为,你能出多少钱?” 仲青问林二狗:“现在铁价是多少?” 林二狗说了一个数字,仲青说:“这样吧,七爷爷,我也不让你吃亏,铁的市场价就这么多,我给十倍的价,怎么样?再多我也没钱了,我又不是贩子。” 林七爷心里默了默,这个钱值几十个这个铁疙瘩了,这东西放家里不能吃不能喝,就算是卖钱,也不见得找得到识货的,再说,识货的人又愿不愿意出这个价呢?还有啊,卖给熟人,以后就算知道卖亏了,也可以让对方多多少少补一点。 最关键的是,林七爷对仲青印象不错,知道他不是坑人的人,就说:“那你拿去吧,我反正是拿不动的。” 仲青答一声:“好嘞!” 顾韬晦抽空子对仲青说:“你打刀的材料有了。” 第27章 理财姑姑筵 仲青跟林二狗说,能不能叫几个师兄来帮着把这个铁疙瘩搬到铺子里去?林二狗二话不说,开着摩托车就去找人。 叫了两个师兄过来,四个人齐心协力把铁臼抬上一个手推车,然后拉到了铺子。 路上顾韬晦对仲青说:“这个铁臼用的是琢玉钢,是制作刀剑最好的材料,在我们那个时代都很罕见,是极品的刀材。但锻造麻烦,温度、淬火、锤打,都有很高的要求,如果林师傅不会,你就让他按我的方法去做。 林师傅看了这块料,也不认识。仲青就开始吹牛,说他师父告诉他的,这叫琢玉钢,是制作刀具的上好材料,只是需要低温锻烤,淬火时速度要快,保持钢的弹性,然后锤打时要稳准狠,力度也比普通钢材要重,不然锋利程度就会有欠缺。后面的方法都跟林师傅平时做的差不多,就是锻烧时间和温度一定要盯紧。 仲青把顾韬晦告诉他的方法一字不漏地转述给林师傅,直到林师傅听懂并且融会贯通,最后制定了制作方案。 制作耗时很久,仲青先回锦沙,需要他来锤打的时候他再过来。 回来之后还狠练了几天臂力,不然到时候锤得松松垮垮,浪费了好钢。 最后七七四十九天,他得到了一把属于自己的刀。 刀出炉那天,仲青在边上守了一个通夜,心里想着,这就像在产房外守着自己将要出生的儿子,有点忐忑,又有点兴奋,之前还想着要一把绝世宝刀,现在想着只要不是歪瓜咧枣就好,跟守儿子心态一模一样。 直到看到刀出炉的那一瞬间,仲青感到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只见这把带着点古朴风格的刀,没有耀眼的光亮,但隐隐浮动的光泽又显示了它的不凡。仲青想起武侠小说中对那些内功深湛的武学大师的形容,不言而信,不怒而威。 当他拿到手上的时候,心里想着,这是我的刀,然后拿起来,林师傅示意他可以削一下旁边的牛皮纸,于是仲青拿着纸放在刀口,如切豆腐一般,纸随风而断。 顾韬晦也暗中喝彩,说:“这刀厉害,以后就是养刀了。” 林二狗也陪着他守了一个通夜,偷偷跟他说,想来城里跟他干,仲青问:“你爸会同意?” 林二狗说:“我爸也是这个意思。” 仲青就同意了,回头跟师父说了一下,师父也没意见。 好事成双,过了两天刘成德也跑到锦沙来,说杀猪的饭碗以后越来越不好端了,不如趁早转行,想跟着仲青干。 前后脚的工夫,仲青就收了两个小弟,也可以叫做“祸不单行”。 仲青花很多时间磨练刀工,这个是要慢工出细活的,急不得,用时间来夯。这方面,刘成德更有天赋,他用一把刀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把猪肉码得整整齐齐,骨是骨肉是肉,肉丝肉片和剁成丁的粗沫细沫分门别类,得到师父的高度表扬。这就是老天爷赏饭吃了。 蜀青生了一个女儿,坐月子的时候仲青和卫曦去看了,密不透风的房间,蜀青包着头帕靠在床上,一股子酸臭味,还有婴儿的奶腥味。 高国庆乐颠颠地侍候蜀青,一点不违和,他还说:“女儿好,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 的确是,在没有传宗接代压力的时候,女儿肯定更贴心。也算是尘埃里开出花来了。 女儿归了高姓,高国庆宝贝得不得了,晚上都是他在掂尿。三个人正说话的时候,高国庆兴冲冲地抱着女儿走过来,说:“醒了,快看,眼睛睁得好大。漂不漂亮?” 卫曦笑着说:“好漂亮,又是个美人胚子。” 高国庆就憨笑着不说话,蜀青疲惫地跟着笑,以前眼底始终揉不散的忧色没有了。 出来后仲青跟卫曦咬耳朵:“你说以后我们是要儿子还是女儿?” 卫曦说:“我都喜欢,各有各的好。” 仲青说:“我喜欢女儿,如果是儿子的话,我估计会忍不住吊起打。” 卫曦读的银行校已经二年级了,仲青就把自己每个月的工资交给她打理,对卫曦来说,难度太低了。 冯世琳晚上就跟於知行说:“你儿子还没讨媳妇呢,就把钱交给媳妇管了,所以养儿子有什么好?都是给别人养的。” 於知行说:“你当家还没当烦吗?有人帮你管着儿子,还不花钱,多好。小三从小到大给了你多少气呕,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冯世琳瞬间想通:“也是哈,我要抓大放小,只享福,不做事,以后媳妇进门,这个家就她来当,我只当皇太后。” 一时间说得油爆爆的:“好想马上把她娶过门。” 於知行笑:“这才是典型的儿子不急婆婆娘急。” 到年底,卫曦给仲青报了个账,仲青瞳孔都放大了:“有这么多吗?你在变魔术吗?” 卫曦笑着说:“这个就是我正在学的啊。找利息高的信用社,他们有些有内部的额度,一般都不在柜台上销售,关系户就拿完了。这种利息高,然后再零存整取,平时吃住都花不了几个钱,你出差还有补贴,七七八八攒下来就这么多了。” 仲青夸张地说:“我找了个多么能干的老婆啊!来,抱一下。” 这么厉害的老婆,实在忍不住要在朋友面前炫耀一下,仲青已经很低调了,但还是不小心让刘成德知道了。刘成德也把自己的私房钱拿来给卫曦理财,背着仲青。卫曦想也就是顺便的事,就接下来。其实心里还隐隐有个练手的想法,对于钱生钱,卫曦越干越欢实。 当然,文向武也知道了,他也涎着脸把钱给卫曦,卫曦不接,说:“一边去,什么热闹你都凑啊?就你那点心理承受能力,少赚一分钱,你怕不把我家灶台掀了。” 文向武诅咒发誓,说:“不要看不起人,刘成德你都帮,好歹我们认识更早吧?怎么着也有个先来后到吧?” 卫曦扭不过,就帮他全部买成了15年的国库券,也不用动脑筋,还不能取出来,也算帮他攒老婆本。 后来加入的还有林二狗、吴俊良、龚勇,卫曦一人手握几个账户,俨然一个小银行。 夏天的时候,於伯青就毕业了,顺利分配到了某个行政机关坐办公室,每天一杯茶一张报纸的工作。 但是收入不高,说起来,他还有点眼红仲青的工资。私人老板,当时挖师父过去的时候,就把分配写成了白纸黑字的合同,师父的团队是享有分成的权利的。饭店生意好,老板赚得笑嘻了,后厨团队也是草料丰厚,荷包涨鼓的。 只是,伯青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仲青的妒嫉,如果意识到了,他会及时掐断的,毕竟十几年的教育,别的不说,做一个文明人的愿望是足够的。 但有时候不免就会酸溜溜起来,尤其在知道了卫曦理财手段之后。 临近过年,冯世琳跳上跳下地忙,做腊肉香肠,还晒青菜、萝卜干,每年在这时候都要起一坛醪糟,家里就没有消停过。 仲青也很忙,饭店这时候各种宴请排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空隙。腰上贴满了膏药,就这样还经常累到直不起腰来。 仲青还没有上灶的资格,主要工作是墩子,打下手,配菜,团团转。 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息,仲青带卫曦回家吃饭,蜀青也带着女儿回来看外婆。於家子女好久没有整齐划一地在一起吃饭了,场面很是热闹,各种话题此起彼伏。 蜀青不再介意父亲想让她打掉女儿的行为,其实她从来没有介意过,好像介意的人只有仲青。 旁边婴儿车里的小不点呼呼大睡。 话题不知怎么就绕到了仲青和卫曦身上,伯青笑着对卫曦说:“你们学校课程紧不紧?我听说你还在帮仲青管账?” 卫曦说:“这学期有点紧,专业课比较多,三年级的时候就要实习了,帮仲青管账也算是提前实习。” 仲青说:“亏得有卫曦管,妈,你知道她给我赚了多少吗?” 仲青就说了一个数字,冯世琳大睁眼睛:“这么多?怕是抢的吧,哈哈哈!” 伯青说:“小三福气好,现在这个年龄工资就这么高,我读了四年大学,出来还不及你的零头。” 仲青不以为意:“怎么跟你比?你是国家栋梁,只需要排着队一步步往上走就行了。我们是朝不保夕,说不定哪天就下岗了。” 伯青又问:“你工资全部给卫曦存起来吗?也没有交一些给妈?” 仲青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气氛霎时间有点冷。 伯青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说都说了,只好硬着头皮装长兄,说:“我每个月都给妈交生活费,你也该帮家里一点。” 冯世琳只好出来打圆场,说:“是我没让他交的。一是仲青没在家吃没在家住,二是他交上来的钱,以后结婚的时候我还要多贴进去还给他。” 仲青黑着脸,吃完饭拉着卫曦就走了,出来后才对卫曦说:“我哥他疯了吗?关他什么事?” 卫曦劝:“他也是问一下,说清楚就好了,省得他如果不知道还乱猜。” 仲青就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个哥啊,可能觉得於家整个家业都是他的。” 第28章 背锅二皇子 很长一段时间福贵人怀了龙胎的事一直困扰着顾韬晦,如果不把真相搞清楚,他觉得自己会护不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即使知道二皇子与此事有了牵涉,但他也没有马上深信不疑,因为逻辑不明。具体来讲,就是二皇子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二皇子李恭,母亲淑妃,住景昳宫,是跟随辅仁帝时间最长的妃子,但她娘家式微,如今已经没有人了,从这点看,也是二皇子的一个优势,不会有外戚专权的顾虑。 但弊端就是娘家无人助力,全靠二皇子自己。而且,淑妃性情恬静,没有多余心思,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她对下人极好,在宫里是出了名的好人缘。 就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却生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儿子,打小二皇子李恭就自食其力,知道母亲靠不住,父亲更靠不住,一个人倔强地长大。 虽然没有来自家族的助力,但他运气惊人地获得了一位好老师。本朝每一位皇子会配备一套授课班子,从翰林院中挑选。当时为二皇子授课的是翰林学士任皞,但自成为帝子师之后,官运亨通起来,因为吏部侍郎空置,直接进入吏部,起点颇高。随后兢兢业业,一路升到尚书令。 如果说吏部是二皇子的后花园,也无不可。 成为帝子师傅,其身份就打上了皇子的烙印,如果不想去争东宫那个位置,是不可能的事。任皞的教导中也有很大部分是治国经略,而李恭在这一点上显示出了极高的天赋,他格局宏大,目光深远,又谦逊守制,持孝节身,除了像个小大人外,没有别的毛病。 而淑妃,对这样一个跟自己气场完全不合的儿子,也无可奈何,母子俩的关系更像教科书一般挑不出瑕疵,但就是没有正常百姓人家的亲情。 二皇子开府之后,拥有了自己的班底,在宫里也有了自己的人手,近年来,辅仁帝也会扔给他一些政务类的琐事考验他的才能,他都办得中规中矩,很妥帖,却并不抢风头。 怎么说呢?跟他的排序很吻合,千年老二。 说起来,辅仁帝如果再有子嗣,能够吃到红利的,只有二皇子和三皇子。原因是,大皇子年龄过大,辅仁帝身体硬朗,目前政清人和,短时间内不作东宫设想。那么,当东宫提上议事日程的时候,现在刚出生的皇子年龄上就有大的优势了。所以,大皇子不会自己给自己搞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出来。 四皇子年龄最小,还未及冠,与即将出生的小皇子处于同一起跑线,所以,他的年龄优势也会被分散稀释。 从年龄上看,最适中的就是二、三两位皇子。有了这个小皇子,一是可以去掉最老的大皇子,二是摊薄目前最受宠的四皇子,本来东宫排位比较靠后的两位皇子,乱局再次产生,他们收获应是最大。 而三皇子目前看是对皇位最淡薄的一个人,剩下来的就是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二皇子了。 但顾韬晦一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一切指向都清晰明确,反而让顾韬晦产生不真实感觉。 四个皇子中,其实政务能力最强的就是二皇子,但也没必要为了打掉其他几个皇子而给自己再塑一个竞争对手出来。 那么,是不是有自己忽略不到的地方呢? 顾韬晦一个头两个大,如果仲青算头的话,真的是两个大。 但仲青还是有好处的,虽然很鸡肋,但还是可以废物利用,现在他就分析着案情:“你也不用在这里伤脑筋,不如把这件事透露给二皇子,如果是他干的,警告一番,如果不是他干的,他自去查找让他背锅的人。” 顾韬晦觉得这个方法不错,皇子的力量不容忽视,都不是吃素的,不可能吃了暗亏就息事宁人。 但他不方便见二皇子,毕竟他从来不打算介入皇子间的争斗。他想来想去,最终决定约吏部尚书任皞见面。 顾韬晦与任皞之间是有数面之缘的,于是他直接递了帖子,约在了城内的珍河轩吃鱼。 这珍河轩是一家奇店,也是家族经营,姓石,供应链完整,产供销均为本家族所垄断,所以他们有稳定的野生货源,主打是丙穴鱼、沙绿鱼、黑首鱼、还有鲟鱼、鲵鱼等珍稀鱼类。 因是野生鱼类,所以每季出产皆不同,有啥吃啥,碰运气。当然关系好者如顾韬晦这种,可提前打好招呼,想吃丙穴了,如果有好的货色,可到时通知。 而今天运气不错,刚到一条七八斤重的丙穴鱼,如此重的丙穴,比较稀罕,生长于洞穴暗流中,水泠流急,鱼肉质细腻,能长到七八斤,几尽成精。于是顾韬晦点了豆腐鱼,乳白的奶汤,整条鱼不散架,保持着鱼游浅水的画意,配以青绿色的鱼盘,令人食欲大开。 像这样酥烂却又保持着完整形象的菜肴,非常不容易料理,想来也就是石家不传的秘术。 还配了一盘香煎沙绿鱼以佐酒,这也是任大人爱吃的一道名菜。 席间,顾韬晦与任大人谈天说地,把酒言欢,一时都进入了状态。 顾韬晦说:“今天我们喝的这款邛都烧春,任大人,您是鉴酒名家,评一下这酒怎么样?” 任皞说:“邛都烧春以清洌着称,不以香酣取胜,但此酒酒香中混入了木香,没有十年以上的窑龄,怕是出不来这味。” 顾韬晦翘起大拇指,说:“任大家识货,这是十年陈的邛都烧春,老板采用了木制的酒桶,试一下跟泥封的有没有什么区别,一下就被您品出来了。” 任皞说:“木桶装酒,算是新的尝试,有点意思,但跟土陶相比,失了些许厚重,但邛都烧春本来就以轻盈着称,不淳厚也没关系。我个人反而认为,吃沙绿鱼,喝清泠一点的酒,更搭。” 顾韬晦给任皞盛了一碗鱼汤:“您再尝尝他们家招牌菜,这鱼汤怕不是几个小时熬不出来。” 任皞喝之前,抚掌赞叹:“这青瓷湿润如玉,汤色纯白如酪,珠联璧合,珠联璧合啊。” 喝了一口下去,眼睛鼓得更大,像是被鱼附了体:“嗯,这汤滑腻浓淳,如徐娘浣纱,韵律天成啊。” 顾韬晦大笑:“任尚书见多识广,这比喻,太贴切了。” 两个人喝了几口,顾韬晦再指着这个玉碗说:“这汤,就要配这样的碗,没想到这样的小店,也会有这样上品的搭配,都赶得上御厨了。有时间我让施之臻来这里取下经,看看民间的审美不输于宫廷。” 任皞也随口评道:“蓬门荆钗,不掩国色天香,民间好东西还是挺多的。” 顾韬晦接口说:“那是,我师傅当年也只是草根主厨,被陛下慧眼识珠,力排众议主持了御厨,陛下才真是识货人。” 任皞也信口就来:“你师傅的本事的确不凡,这十几年,他主持了多次宴席,这种以稳为主的宴席,他居然还能做出新的味道来,也是真本事了。可惜啊,天妒英才!” 顾韬晦说:“我要是能有我师傅十分之一的本事,我做梦都笑醒了。说起来,也是赶鸭子上架,我接手御膳房这一摊子,全靠底下的几个兄弟伙帮忙。像曾澍、施之臻这些人,哪个不比我强?” 任皞说:“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上次夏至太后的生日宴,你就做得不错嘛。” 顾韬晦状若无意地说:“都是底下人得力。菜这些都不说了,像餐具酒具茶具这些器皿,陛下都赞不绝口。” 任皞说:“我们这个陛下,政务清明,高瞻远瞩,就连审美这种小道,也有自己独特的领悟。” 顾韬晦接着说:“那是,陛下喜欢青瓷,很多场合都用到了,直接造成青瓷的价格疯涨,一青难求。” 任皞说:“青这种颜色本来就极脆极娇,纯正的青瓷太难得了。” 顾韬晦八卦说:“而且还极有福运,福贵人当日被陛下临幸,陛下用的就是青瓷茶具。” 任皞深深地看了顾韬晦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第二天,在二皇子府,任皞对李恭说:“你派人去问一下施之臻,陛下在太后生日当天晚上,在御书房临幸了福贵人,是不是用的一套青瓷茶具?这件事不要惊动任何人,悄悄地去问。” 二皇子叫来了施之臻,问及此事,施之臻联想起顾韬晦曾经让他拿过那套青瓷,并且留置了下来,恍然大悟。 施之臻有他自己的信息渠道,一打听,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跟二皇子商量:“此事是我手底下一个小厮做的,这种具体的器具安排我一般都交给手下人在操作,没想到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已经把他处理了。但顾韬晦那边显然不会相信这件事不是我干的。” 二皇子说:“顾韬晦为什么会把这件事透露给我?说明他并不十分肯定这件事是我派人做的。你一方面尽量配合顾韬晦的工作,关系搞得更热络一点,另一方面,查一查小厮背后是谁在操控。哼!想甩锅给我,也不看看锅大会不会压死你?” 第29章 针尖对麦芒 四皇子李赦最近心情真不错,学业上开窍,一通百通,授课的黄湜都按不住上翘的嘴角,还不顾死活地跑到陛下面前夸赞,陛下念其呆,没追究他的不宣而告之罪。 另外及冠的日子快到了,及冠之后就开府,马上可以飞出皇宫驰聘天地,小孩心性总是不喜欢拘束的,皇子也是普通人。 还有就是自己养的青鹮正在认主,本来方良建议等他弄好了再交付给皇子,但四皇子想亲自熬,这种看着子女成长的经历实在是,太过瘾了。 当然,还有一些隐晦的快乐,比如跟几个皇兄的斗法,这些都让四皇子志得意满,睥睨皇宫。 说起来,他就还是一只冠子都没有长硬的小公鸡。 四皇子的生母容妃,居于福衍宫,长得明媚端丽,圆脸鹅腮,气质跟宫名十分吻合,天生福相,深得皇帝宠爱。 四皇子目前也居住在福衍宫,但他的府邸已经在装修了,及冠礼一结束,就搬出去住。 容妃知道再过一段时间,儿子就长翅膀飞了,所以十分珍惜最后的这一段相处时光,变成了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妈子。 但是男孩子谁受得了碎碎念的老母亲? 容妃才说了一句:“二四八月乱穿衣,早晚温差大,你不要贪凉弄伤风了。” 四皇子十句话等着怼她:“知道了,父皇说过,身体都是平时练出来的,就是要经常锻炼自己,不要做温室的麻雀,要做疾风中的雄鹰。我现在要去熬我的青鹮了,母妃你有话等吃饭的时候再说行不行?今天是滴血认主的关键时期。” 然后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容妃忙叫人跟着不要磕着碰着了。顷刻间,大厅就只剩下冷冷清清的三四个人。 于嬷嬷上前服侍容妃换茶,说:“七嫌八不爱,九臭十难闻,这个年龄的臭小子谁愿意听当妈的唠叨?娘娘你不要放在心上。” 容妃苦笑着说:“我哪会跟他计较,谁会拗得过自己的亲生儿子?只是想着再过几天,怕是想找他说话也找不到了。” 于嬷嬷再劝道:“殿下是个好孩子,最近师傅都老是夸他明白,还上奏陛下邀功,可见是真开窍了。” 容妃长叹一口气:“生在帝王家,学业并不是最重要的,我倒希望他皮实一点笨拙一点,有福气一点。” 于嬷嬷笑道:“娘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福气自然也是随了娘娘。” 容妃含笑不语,过了一会才问:“陛下今天要过来用晚膳吗?” 于嬷嬷笑回:“还没有消息,昨儿个才来了,今天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容妃就吩咐道:“那就让御膳房做一例红虬脯吧,陛下吃得清淡,赦儿喜欢这种内脏腌炙,正好满足他的胃口。” 于嬷嬷答应着去了御膳房。 所谓红虬,就是炙烤过后的羊肠,先选取羊肠较为肥硕的部位,切成长段,形似虬龙,经过腌制之后色彩深红,因名红虬。平时腌制之后晾干收藏,要吃的时候再拿出来现烤,刷上新腻的羊油,撒上调味粉,香溢四壁,更有一股草原秋冷霜寒下的暖热,和着下酒,恣意畅快。因陛下饮食清淡,所以很少做这道菜。 再说四皇子,出了门之后,眼色冷了下来,问侍候他的太监小全子:“这两天二哥那里有什么动静?” 小全子恭身答道:“御膳房的施之臻去了二皇子府邸,想来有所察觉。” 四皇子说:“察觉不怕,这事他抓不着把柄,就是怀疑罢了,可能还不只怀疑我们福衍宫。” 说完兴趣就被两只小青鹮吸引过去了,两小只饿得奄奄一息,正有气无力地看着四皇子。四皇子叫小全子把笼子打开,他们也不飞走,委屈地依偎着他们的主人。这时四皇子把准备好的新鲜小鱼扔给青鹮,他们扑腾着仰脖吞咽,才有了一丝丝的生气。 喂了大约五分饱,抚摸了他们一会儿,就又关进了笼子里。 接下来会再饿上几天。 这对人和鸟都是一大考验。 晚上,小全子过来对四皇子说:“二皇子派人来请你明天去他府上玩,可能会谈这事吧。” 四皇子想了想,说:“没事,明天去会一会二哥,总要面对他的。” 第二天一早,四皇子告诉容妃要去二哥府上,容妃说:“好啊,兄弟两个多多相处,父皇看着也肯定欢喜。把昨儿个宫里新摘的桃子拿一筐带过去吧,也尝尝新。” 四皇子叫人备了马,就慢悠悠地朝着二皇子府邸过去了。 二皇子早叫了管家在大门口迎接。 二皇子在书房等候。见到四皇子,连忙过来拉着他的手说:“四弟好久不见,春风满面啊。” 四皇子把手脱开,作了一个揖,说:“还是二哥风采照人,小弟自惭形秽。” 二皇子再度拉起四皇子的手,说:“我们两兄弟不玩这些虚的,二哥最近得了一幅名画,四弟帮我掌掌眼。” 说着就拉着他走到案前,果然已经铺开了一幅画,《花面仕女图》,工笔画,肤如凝脂,眉如远山,纤毫毕见。 四皇子觉得这个仕女有点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就问:“是詹子珏的画?” 詹子珏是大昭初年的工笔人物名家,所产不多,一画难求。 二皇子说:“好眼力,没想到四弟品画眼光也是一流。” 四皇子羞赧道:“二哥谬赞,此话传入父皇耳朵,只怕要骂我不务正业。” 二皇子瞬间化身带刺玫瑰:“你不务正业的事情多了,还在乎这一件?” 四皇子皱起眉头:“二哥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二皇子说:“四弟有心在哥哥的手上安插自己的人,难道是务正业吗?” 四皇子哈哈一笑,说:“二哥说笑了,小弟哪有那个本事,倒是二哥,平时对小弟的行踪是了如指掌。” 二皇子意有所指地说:“不了解不行呀,两眼一抹黑,吃了亏都找不到事主。” 四皇子针锋相对:“就怕以为自己看清楚了,结果还是两眼一摸黑。” 二皇子沉吟半晌,才说:“二哥这点数心里还是有的,不然早被闷棍打残了。” 转眼中秋就快到了,顾韬晦这边仍然提着一百二十颗的心在周旋,福贵人的孕吐变得非常频繁,对饮食的要求就更加严苛。 好不容易近日有所缓和,顾韬晦都还来不及喘口气,头上的剑终于就落下来了。 这天晚上,突然传来消息,说福贵人腹痛如绞,下身已渗血迹,只怕胎儿保不住了。 顾韬晦赶到宫里,看见庄太医,脸色惨白,额头亮晶晶的全是汗,也顾不得擦,看见顾韬晦,摇摇头说:“不行了,胎儿保不住了。” 这时候,顾韬晦心直往下沉,就像自己身上掉了一块肉下去一样。 里间传来福贵人撕心裂肺的嚎哭声,看来大人没什么问题,但孩子没了,她这辈子也完了。 顾韬晦用眼神询问庄太医原因,庄太医说:“现在还没时间去查证原因,等陛下降旨吧。” 两个人面面相觑,前途一片茫然。 陛下不出所料地大发雷霆,指着庄太医和顾韬晦的鼻子大骂:“朕把人完完整整地交到你们手上,结果这点事也办不好?要你们何用?” 顾和庄跪伏在地头也不敢抬,害怕抬起来陛下看见就要被砍掉了。 最后还是太后理智了一点,说:“事情都发生了,怪他们也没用,还是让他们查一查原因吧,虽然说孕期三月是最危险期,但查一下否定是人为因素也可以放心。” 辅仁帝对着舒公公说:“你来主持调查行动,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查清楚。太医院和御膳房全力配合,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两个人恭身退下,也不敢走远,等着舒公公出来吩咐接下来该做的事。 差不多服侍陛下用过午膳之后,舒公公才有时间见他们二人。先简单地问了一下基本情况,这个庄太医了解得最完整,于是他来叙述:“从我赶到福贵人那里,她已经落红了,是典型的滑胎症状。一般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有两种:一是外力导致,一是药物导致。我仔细问了下人,都说没有摔跤、碰撞等外力侵犯的情况发生。于是我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了饮食上。但大体询问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 舒公公想了一下,对顾韬晦说:“我觉得庄太医说得在理,可能要从饮食上去找原因,这个需要你来排查了,虽然饮食一直就是你在安排,但可能有忽略不到的地方,你把时间拉长一些,最好从有喜的消息传来开始查。” 顾韬晦答应下来,即使舒公公不安排他来做这件事,他自己也会查找原因的,好撇干净。 仲青这时候才有胆子发出自己的声音,他说:“好险,差点就被皇帝砍了脑袋。你说,如果你死了,那我会去哪里?是不是也跟着死了?” 顾韬晦没好气:“管那么多干嘛?反正我死了随便你去哪里,最好附身到皇帝身上,那你想干嘛就干嘛,还可以睡遍三宫六院。” 仲青有点憧憬未来了:“也不是不可以,到时候我就赦免你,给你风光大葬,让你投个好胎。” 顾韬晦翻了一个大白眼,实在不想理这个二百五。 第30章 投鼠须忌器 顾韬晦先在自己脑子里过了一遍福贵人最近的饮食,没有特别不正常的地方。 于是他让人把两个月前福贵人诊出喜脉之后御膳房所有的入口清单都拿过来,包括了吃的零食,以及熏的香,沐浴泡的药液,洗头发用的皂液,甚至贴身宫女使用的器具,都一一罗列并反复研究,还有太医院开出来的保胎方子,都找不出一丝端倪。 难道真的是遭了天嫉,老天降下惩罚? 顾韬晦不相信这些,即使他自己身上就发生了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他仍然下意识地不相信,把事情的原因归于神秘不可知是最方便的,但他的认知不允许他这样做。或者说即使要这样做,他也要找到一个合理的、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仲青也不声不响地盯着看,看顾韬晦一筹莫展,自己也是一团乱麻,但他有个好处,就是擅长胡说八道:“你说会不会是下毒的人隔空发射?比如捅破窗户纸,用竹管喷毒烟进房间?” 见顾韬晦不理他,他又说:“会不会宫女无意间带入什么虫子咬了她?” 突然他又叫起来:“说不定是不同时间吃下去的东西在肚子里发生了化学反应,产生了毒素,从而导致了流产?” 顾韬晦嗤之以鼻,但仲青的话还是令他心中一动,他想自己是不是太常规了,要不要把每一件看起来正常的饮食来分析一下极端情况会导致什么后果? 这样想着,他就倒着推演,从出事的当天福贵人的饮食起居分析起。 好在有仲青天马行空的乱想力帮助他发散思维,但这样也让他脑子里就像在打群架,想几分钟就必须停下来清空。 这么一闹腾,还真让他貌似找出点线索。 出事前一周,福贵人身上起了一些红疹,痒得比较厉害,影响到了晚上睡觉,庄太医不建议用药,只是跟顾韬晦商量服用一些除湿类的汤羹,于是顾韬晦做了白术莲子汤。 白术的除湿效果比较好,又有安胎的作用,所以庄太医也没有反对,于是那个白术莲子汤也就每日正常给到福贵人饮用。 但是白术有一个小小的缺陷,它不宜与桃杏之类的鲜果同食,否则对于稳胎会有一定的影响。庄太医对此心知肚明,所以特地嘱咐了顾韬晦严防死守。 那么,是不是白术是直接原因呢?或者是多因一果? 这时候仲青的发散思维就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他说:“只是要在白术和桃杏这两者之间搭个桥梁嘛,这容易,看看福贵人以及身边的人有没有接触过桃子杏子就行了,即使没有吃过,摸过行不行呢?看到过行不行呢?宫里那么多的桃树,会不会被有心人随手摘下混在饮食中呢?” 顾韬晦若有所思,他决定逮着这条线索深挖一下。 他先去园子里有大片桃树林的地方转了转,看见大量的桃子掉在地上无人捡拾,都腐烂了。于是问了守园的太监,太监答:“这桃子味道不好,养着主要是观花的,果实青涩难吃,一直都让它自己腐烂变成肥料,没人去管它。” 顾韬晦又问:“最近有没有看见宫里哪位娘娘到这里来散步?” 小太监说:“散步的贵人很多,毕竟这里风景不错,又还是风口,视野开阔,好些贵人都喜欢来这里散步。” 顾韬晦问:“有没有见到过福贵人?” 小太监说:“有啊,她之前来得少,这两天来得多一些。” 顾韬晦心中有了数,去福贵人的居处问她:“这几天你常常去那片桃林散步,之前没怎么去,为什么呢?” 福贵人说:“前两天太后娘娘赐了乳酪,是车穆尔王国进贡的,我吃着挺好,于是太后娘娘把她那里的全部赐给了我。只不过那乳酪好吃是好吃,就是吃过后肚子有些胀气,我只好去那片桃树林散下步,消食。” 顾韬晦倒不至于怀疑太后的动机,赶巧了吧。 于是他再次从这处宫殿慢慢散步到桃林,仔细观察着环境。 仲青说:“你可以重点观察一下有没有什么虫子蜈蚣之类的,我听说岭南有种蚊子,叮了患病的牲畜,再叮人的话,人就会犯病,说明虫子有可能成为这种传染的载体。”他也不管顾韬晦听不听得懂,用了很多现代词汇。 顾韬晦于是真的慢慢打量起腐烂桃子的周围。 这一看,真的看出些名堂。 他发现,这桃子的周围爬了几只飞蚁,比平常见惯了的蚂蚁个头要大,至少他以前还没有见过。顾韬晦想了想,捉了两只在手,用绢帕包了起来。 庄太医也不认识,但他说可以拿到太医院去找人看看,那里见多识广的人挺多。 果然,下午就有结果了,庄太医带来了一个梁太医,梁太医是湖广人,他说他们那里有这种飞蚂蚁,咬人的。 顾韬晦就问:“这种飞蚁咬人凶不凶?有没有毒?咬之后人体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梁太医说:“咬人还是凶的,只是它不像蚊子一样爱叮人血,它一般并不咬人,它毕竟是靠吃果子的汁液生存的。也有人被这种飞蚁咬过,就只是红肿发痒,有点像起疹子。” 顾韬晦瞬间就想起福贵人身上起的红疹,这难道是巧合? 仲青不失时机地撇嘴:“怎么可能是巧合,一听就知道是人为,这个局布的时间还挺长。” 的确,如果是布局的话,这个局属于开放局,会有各种走向,也许幕后之人有不同的应对方案吧,现在的结果,也是他们顺势而为。 顾韬晦想明白这点,再问梁太医:“那梁先生知道在京都,这种飞蚁常不常见?” 梁太医肯定地说:“不常见,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梁太医走后,顾韬晦几乎可以肯定福贵人滑胎的事,就是因为体内白术过量,被人引入了桃汁入体,两者结合造成的。 但比较棘手的是,白术薏米茯苓汤的确是他亲手熬制的,说起来,他间接地导致了这个结果的发生。这岂不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顾韬晦也不禁佩服幕后之人的一石数鸟,即使事情会被人看穿,但投鼠忌器,对方大概率也能全身而退。 那么,还有一件需要弄清楚的事,就是这种飞蚁京都并非原产地,是谁把它弄进宫来的呢? 想到它的原籍是湖广一带,顾韬晦隐隐觉得抓住点什么,但他一时半会还想不通透。 晚间,月牙当空,星河璀璨,还有几天就到中秋了。 这时,顾韬晦收到一个帖子,是一张雅致的雪浪笺,上书:“青娥非怨广寒深,隔云遥叩章台门。” 原来是玉珑夫人相邀,顾韬晦心中一动,突然想通了之前雾里看花的情形,飞蚁一事涉及到遥远的异地,非结构缜密的组织不过完成,那么,上次玉珑夫人提到的瓦肆,倒是有极大可能了。 在去云门故径之前,顾韬晦特地见了方良一面,问了最近巫学义的情况。 方良说:“没什么特别情况,所以没跟你说,每天做家族生意,进货出货运货,还挺勤奋的,如果不知道他从前这么不靠谱,简直会当他是家族顶梁柱了。” 方良喝了口茶,接着说:“夫人也很本份,就守着儿子,最近儿子要进族学了,她还找我问了下送先生什么礼物比较好。” 顾韬晦问:“陌生人没来往吗?” 方良说:“这个要看是什么陌生人,他每天生意场上来往人多,有熟的,也有不熟的,这个就很难盯了。” 顾韬晦沉思着,的确这个不好判断,只能看他有什么新动作了。 于是他对方良说:“如果有特别来往的人,就跟我说一声,另外,他如果有什么新的行动,跟生意没关系的,也立即跟我说一下。” 方良答应了,又说了会青鹮熬养的事,他已经见过四皇子了,对四皇子想自己熬鸟的要求,他同意了,把方法仔细地教给了他,现在看起来进展不错。 晚上顾韬晦见到了玉珑夫人。 玉珑夫人准备了一款新醅,名唤和风醉,洛都名酒,在昭国京都不太常见,有此酒的人家都珍藏着贵客临门才喝。 此酒有些甜腻,适合群芳争艳时饮馔。 酒不醉人人自醉,更何况酒名和风醉,更是双重诱惑。不一会儿,气氛就微醺了。 一般喝酒,仲青总是有眩晕的感觉,但都还能努力保持清醒,奇怪的是,今天的酒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失去了知觉。 顾韬晦其实一直在观察仲青灵魂的作息时间,大体跟他是一样的,当他睡着的时候,仲青基本上也是睡着的。但顾韬晦一直想找到一个方法可以让他失去意识,但自己仍然清醒。今天偶然碰到了,就看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于是,只剩下顾韬晦跟玉珑夫人清清静静地聊天。 再次提到瓦肆,玉珑夫人说:“这段时间我专门打听了一下这个组织,发现之前还是低估了他们。” 顾韬晦提起精神:“此话怎讲?” 玉珑夫人说:“这个组织起源于北魏,历史悠久,传载百年。但一直不显山露水,在诸国事务中很难见到他们的身影。不过低调并不表示他们影响力不够大,很多时候,他们只是暗中布局,力求顺势而为。” 顾韬晦沉吟道:“这么说来,我们之前未听到这个组织,恰好说明他们的隐匿手段非常高明了?” 玉珑夫人点头道:“确实如此,他们这样做实是有苦衷,如果太高调,容易遭到各国朝廷的忌讳。历史上他们曾经有过很辉煌的时候,但被朝廷清洗,大伤元气,后来就转入地下。至于他们的目的,只是承接一些订单,提供情报、暗杀、以及谋篇布局的事都做,收价不菲,所以只有达观贵人才请得起。” 玉珑夫人给顾韬晦续满了酒杯,继续说:“但组织成员却三教九流,不拘一格。目前来看,并未介入各国的宫廷政变,或者是介入得不够深,所以并未引起朝廷的警惕。” 顾韬晦若有所思:“如果说巫学义是他们的人,那么他们把巫学义派回来,目的是什么呢?” 玉珑夫人说:“正所谓有长远规划的组织更擅长布局闲棋,所以不可小觑,也许只是随手为之,用意不明,也许是有明确的目的,但不排除临时起意做一些无关的事。” 顾韬晦点点头,同意这个观点,又说:“夫人可否帮我了解一下是不是他们把一种飞蚁带入了京都?” 说着顾韬晦把这几天的调查过程告诉了玉珑夫人,同时告知了自己在这里面的尴尬状况。 第31章 不打不相识 刘成德自从跟了仲青,自觉地把卫曦就当成了自己的嫂子,自觉地就把仲青和卫曦看成了老夫老妻,完全不给两个人花前月下的独处时间,二十四小时都在仲青边上晃。 仲青想跟卫曦说两句悄悄话,只好先对刘成德说:“你爬开,紧倒在跟前晃,眼睛都被你晃成老花。” 刘成德就屁颠屁颠地跑开,也不走远,十米外坠着两人。 仲青就抱怨:“你说这个杀猪的烦不烦,我想跟你拉个手都要小心,生怕拉成他的手了。” 卫曦笑着把手塞给仲青:“你不要怪他,他一个人在城里不熟,只有像小狗一样地跟着你。” 仲青犹在喷痰:“真正的狗是林二狗,都不像他那样,人家多稳重。” 卫曦说:“林二狗不也天天一样地跟着你,只不过他不像刘成德话那么多,就显不出来。” 仲青笑:“也是哈,这两个,年龄跟我差不多大,感觉像带了两个徒弟。” 卫曦说:“那是你入门比他们早,你是师兄。” 仲青摇摇头说:“师父不收他们了。说起师父,我最近发现他跟老板关系很微妙,不像以前那么好了。” 卫曦问:“哪里微妙了?” 仲青说:“就是直觉吧。好几次师父从老板办公室出来都黑着脸,低气压,我们大气都不敢出。我想老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生意这么好,订的酒席都排到明年了。” 卫曦分析说:“老板不满意,要么是生意孬,要么是赚得少。我估计老板可能找师父谈分成的事,另外也许是控制成本。” 话还没说完,刘成德又东张西望地靠过来,贴着仲青站,嘴巴呼出的热气都烫在仲青脸上了。 仲青就推了他一把:“你去给我买包烟,不要像个门神样地站在这儿。” 刘成德接了钱就跑开了,买了一包黄红梅再跑回来,不知道和谁在抢时间。 仲青就笑着踹了他屁股一脚:“你醒不醒眼?喊你去买烟,就是不想你旗杆一样地杵在这儿。各人去耍嘛,打扰我耍女朋友。” 刘成德还在嘟囔:“都耍了恁个久了,还没耍够咩?” 他在街上转了两转,莫名其妙就碰到了文向武。 文向武早就看刘成德不顺眼了,一天就只晓得围倒卫曦转(每个人看到的事实真相都不一样,仲青看到的就是刘成德是围倒自己在转)。他冲着刘成德点了点下巴,算是招呼,然后问:“你干嘛呢?焉皮拉胯的?” 刘成德说:“刚刚仲青把我吆开,说我打扰了他耍女朋友。” 文向武说:“活该,你没事妨碍人家谈恋爱,这么爱当电灯泡吗?” 刘成德说:“可以一起耍嘛,哪里要天天谈恋爱,两句话就谈完。” 文向武骂他:“关你锤子事,就你屁话多。” 刘成德没吭声,直接绕过文向武就走了,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 文向武阴阴地盯着刘成德的背影,很久没打架了,不给你点厉害看你还不知道锅儿是铁铸的。 文向武本就腹黑,又有点浑不吝,打架的瘾头一发,一下就收不住了,脑袋里晃悠的都是拳拳到肉的充实感。也不管刘成德是不是仲青的哥们了,自己先爽了再说。 就找了两个很久没联系的当年的小弟,小弟还认这个大哥,三人一个麻袋,就盯着刘成德进了小巷子,然后其中一个小弟迎面撞上刘成德,趁着骂骂咧咧的工夫,后面一个小弟麻袋一套,拳头就招呼了过去。 刘成德临危不惧,蒙着头乱打乱踢,嘴里还嚷嚷:“狗日的文向武,还敢打老子的黑拳。” 文向武完全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黑打一点都不管用,一句话就被叫破,愣了两秒钟,等下一秒刘成德的拳头飞过来,他的唳气也一下打出来,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打了再说。 刘成德终于把头上的麻袋扯下来,看清楚了文向武,直接拦腰一抱,两个人摔倒在地,连滚了几圈,旁边两个小弟想用脚踢,但又怕伤到文向武,就停下来观望。 这当口打架就变成摔跤,刘成德成功扭转了不利局面,从被动挨打变成了势均力敌。 就这样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滚了几个回合,两个人都有点累了,喘着粗气放开手,都坐地上瞪着对方。 刘成德先骂:“文向武,老子日你先人板板,平白无故打我干什么?” 文向武不解释:“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顺你一下皮,还要找理由?” 刘成德不输阵,说:“老子看你也不顺眼,走,找个地方再打,一对一,单挑,有种不要以多欺少。” 文向武说:“鬼才跟你单挑,有本事你也约人来打。” 刘成德说:“你信不信我告诉仲青,说你妈逼打架还要约人,要不要脸?” 文向武不说话了,仲青这个名字还是有点威慑的。他也光棍,现在意识到自己理亏,气也泄了,看着猪头一样的刘成德突然就想笑,于是说:“算了,我请你喝台酒,给你赔个不是。” 刘成德也是聪明人,强龙不压地头蛇,自己来城里时间不长,被人排外也正常,气消了就对了,不要扭倒不放。 于是四个人就去找路边摊喝啤酒,两个小弟都看傻了,心想文哥现在真是,要握手言和吗?气质呢? 刘成德爱说话,谁也没法跟他抢头炮,他直接拿起瓶子就朝文向武的脸怼过去,说:“文哥,我来锦沙城,也没拜一下码头,现在给你赔个不是,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文向武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货,一听这话,立马拍胸脯:“今天不好意思,没招呼就打你,这个酒该我敬你,我吹一瓶,你随意。” 刘成德说:“文哥看不起我吗?怎么着我们俩也得一人一瓶。” 说完两个人都仰着脖子把酒往肠道灌,喉结一上一下地顺酒,一瓶酒连泡都不冒一个就倒进肚子里了。 接下来才开始正儿八经地吃菜,两人越说越投机,发现要不是仲青隔在中间,他们俩早就好到合穿一条裤子了。仲青还不知道,自己无端就成了拆散两个人关系的王母娘娘。 仲青自从跟卫曦聊了师傅的异常之后,越看越觉得师父在瞒着什么,他不好问师父,就去问大师兄。 大师兄一直看好这个脑瓜子灵活的小师弟,觉得世道变了,他们这样老老实实闷着做菜的人混不出个什么名堂,以后就是小师弟的天下。 仲青完全不知道有人这么高看他,不过他在师兄面前还是很规矩的,称得上尊师重道,他先给大师兄点上一根烟,然后才问:“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气氛怪紧张的。” 大师兄叹了一口气,说:“你眼神好,师父最近跟老板有点矛盾,正想要不要另起一个摊子。” 仲青吃了一惊,说:“有合同的啊,而且这边局面刚打开,走了岂不是便宜别人?” 大师兄说:“你是明白人,不到万不得已,谁会放弃呢?投入了这么多。” 仲青说:“有什么矛盾是解决不了的吗?” 大师兄说:“老板说,堂子虽然热闹,但雷声大雨点小,当赚吆喝了,没赚到钱。” 仲青眉头不自觉地皱成一团,说:“那跟我们也没关系啊,我们把人气做起来了,赚钱本来就是老板的事啊。” 大师兄说:“所以老板要师父偷工减料,把成本降下来。你想,师父怎么可能做这个?革命了一辈子,老了才来败坏自己的名声?” 大师兄又说:“老板跟师父算账,你说这个开水白菜,鸡鸭鱼肉,要多少成本?如果里面加味精,调出来不见得差了。吃饭的人就图个热闹,尝得出味道来的有几个? “师父说那也不能把良心做坏了。 “这句话把老板得罪了,老板觉得师父在讽刺他没有良心。” 仲青说:“良心这个东西,又不是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的。” 师兄还说:“老板看样子是在找人接替师父,他还找过我,问如果师父不做了,我顶不顶得起来?我说我哪有这个能耐。” 这件事仲青也帮不上忙,他跟卫曦摆,说:“老板找了大师兄,肯定会碰钉子,但如果找别的师兄,尤其是二师兄,我就不敢打包票了。大师兄老实,很早就跟着师父,又有亲戚这层关系,打翻天印是不可能的。但二师兄性格圆滑,平时就把利益看得很重,我觉得老板会找他的。” 卫曦说:“有师父在呢,你瞎操什么心?反正有一技傍身,怎么都饿不死你们。而且,餐饮市场,师父的牌子多响亮,二师兄算个逑啊。” 仲青恍然道:“一语惊醒梦中人,还是你看得透彻,锦沙城,从头数下来,师父怎么也排得进前五,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想老板也不至于卸磨杀驴。” 卫曦说:“现在不敢,将来说不定就敢了。所以还是多留一个心眼吧。师父只会做菜,向来不管这些人情世故,你以后要帮着多留意一下经营管理。” 仲青撒娇说:“好头痛,不如你来管理,我们只管炒菜。” 卫曦嫣然一笑,仲青觉得如繁星照亮夜空。 第32章 只要功夫深 仲青自从得了宝刀,恨不得抱着睡觉,学刀工的热情是空前高涨,虽然天赋不如刘成德,但工具强过无数倍。 仲青最近迷上了金庸的小说《雪山飞狐》,里面胡一刀的刀法给仲青留下深刻印象。他觉得自己很幸运拜了师父,相当于入了武侠的门,别人可能觉得就是看个热闹,只有他才觉得自己将来会成为这样的牛人。 顾韬晦告诉他,刀功最关键之处在于运劲,吐劲和收劲要切换自如,而且还要配合自身的呼吸,先让他在晚上学习吐纳之法,把腹式呼吸练会,成为自己的本命呼吸之法。 顾韬晦告诉了他一个口诀,说这是他们家的独传之秘,仲青以后就是顾家后人了。 仲青暗地里吐槽,顾家后人很值钱吗?但他忘记了顾韬晦是看得见他的想法的,所以他一想,顾就知道了,顾说:“顾家不值钱,但这个功法值钱,是顾家的立家之本,我可以不传给你,但我们共用一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所以你外在的形体更好,我们的灵魂也才更受保护。” 仲青正念,说:“我会努力的,把我们共有的身体打理好。” 但却哀嚎一声:“本来只是我一个人的身体,现在活生生多了一个人来瓜分。” 呼吸之法本来很难练,需要很高的悟性,但仲青却拥有了金手指,因为顾也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所以他一出岔,顾马上会指出来,一来二去,就养成了习惯。 呼吸理顺之后,就是手腕的运劲了,切的东西不一样,运劲方法也不一样。仲青想练顾氏刀法,就必须掌握手腕的技巧。 顾韬晦对他说:“一般人会认为握刀的那只手最重要,其实不一定,送菜的那只手从某种意义上说更重要,因为送菜的那只手是自己最不习惯的手,所以会拖后腿。成为高手之前,练握刀的那只手最要紧,但让你突破天花板,进入超一流高手境界的,最终靠的是你的另一只手。” 那左手怎么练呢? 顾韬晦说:“你现在还只是初学者,先把右手练好吧!” 仲青啧了一声。 顾韬晦又说:“但左手要打好基础,你去买五个山核桃,我教你玩核桃的手法,没事就用左手练着。” 刚开始玩的时候,仲青的左手一个核桃都兜不住,手指缝跟漏斗一样,而核桃,跟活泥鳅的一样,手指一动,它就滚了出去。 慢慢地,两个核桃增加到三个,再增加到四个,最后五个齐上,都被他玩得风车斗转。 刀法有很多种,一样一样地学,先易后难,这个师父就可以教。随着仲青指头变灵活,他学刀法的时间就越来越快,从鱼鳞刀、松鼠刀、菊花刀,到荔枝刀、麦穗刀、蓑衣刀,他上手的速度让师父十分惊讶。 仲青低调地炫耀技法,一派高手风范,这种感觉真好。 仲青又在市场上去观察肉贩分肉的技巧,知道了猪牛羊等肉畜的部位,再回来一一分解。 现在他看那些动物,都不是一头完整的物体,而是分割成一块一块的部位。幸运的是,顾韬晦感知得到他的视线,告诉他更高的境界是看猪还是猪,看牛还是牛。 随着使用的时间越来越久,琢玉刀要从最初的桀骜不驯,到后来慢慢认主伏法,最后还反哺主人,这时候琢玉刀才真正为仲青所有。 仲青已经成了师父门下最顶级的刀工厨师,但他接下来还有雕花工艺需要学。 在仲青闭关练刀的这段时间,伯青的终身大事进展迅猛,他大学时候的同班同学,名叫杨黛,一直关系不错,但从来没有挑明过,两个人都内向,都被动,伯青程度更深一些,但这种互动,天生就需要男生主动。 所以伯青错过了花前,又错过了月下,还好,虽迟但到。两个人都分回了锦沙,不同的行政机关,相同的背景,这一次伯青没有错过,因为一切都显示这是老天爷安排好的姻缘。 伯青这一次终于克服了内向和自卑,主动约了杨黛表白,显然杨黛也早有此意,一拍即合,很快便见双方家长,皆大欢喜。 这事居然还是出口转内销,卫曦告诉的仲青,令仲青汗颜,知道自己最近实在是冷落家庭太久了。 回家问了一下冯世琳,吓!两个人都在奔结婚的路上了。 仲青赶忙约了未过门的嫂子和伯青来饭店吃饭,把卫曦也叫上,以前的兄弟和未来的妯娌聚于一桌。 仲青亲自配的菜,向大哥展示自己的业务能力。凉菜是红油兔丁和烧椒皮蛋,主菜两荤一素,锅巴肉片和辣子鸡丁,红味和白味都齐了,素菜叫了一份当季的白油丝瓜,这是为女士准备的菜。因为两个男士都是肉食动物,纯素是碰都不会碰的,二者丝瓜一直有传说男人不能吃,有倒阳的风险,虽然两兄弟正是当打之年,但居安思危也是必要的。 而丝瓜之于女士不仅养颜,而且滋阴,师父做丝瓜又是一绝,俨然已成为香如故的招牌素菜。 师父做的丝瓜,仍然能够保持丝瓜的嫩绿,在春夏之交的季节,跟时令非常契合,另外丝瓜中保有的水分仍然充沛,并不像一般人做的丝瓜像被门夹过一样水瓜分离,最后丝瓜特有的土腥味在猪油的冲合中消失殆尽,这个应该有师父的独门配方。 还点了一份带丝排骨汤,厨房熬好的,盛上来就是了。 一顿饭吃得杨黛赞不绝口,也很有眼色地从各个角度恭维仲青会搭配,有巧思。卫曦一反以前粗犷的性情,装淑女,妯娌两个比拼内力,凶险处不亚于刀光剑影。 一番做作,虽然学历上有硬伤,但气质上却没有落下风,卫曦也是把家底都掏空了。 吃完饭又一起去文化宫跳坝坝舞。 这文化宫舞场是在锦沙城名气最大的露天舞会了,面积有足球场那么大,要想跳着绕一圈,一曲是不够的,起码要四曲。所以两对人进了舞场,就立刻失联,人挤人,跳远了,根本回不去,想来双方都不愿意当着对方的面跳交谊舞,干脆就装聋作哑如水滴淹没于大海了。 跳了两曲四步,音乐就响起了动感强烈的迪斯科,一个男人沙哑地在喊:“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咚咚,在等待~~~~~” 跳了一曲迪斯科,有点热,但情绪嗨起来了,仲青突然想起一事,就问卫曦:“最近刘成德怎么不跟着我们屁股后面了?” 卫曦说:“他最近天天跟文向武混,不跟我们耍了。” 仲青想了想,点点头:“那最好,让他们去自我消化。” 这时候又响起一首迪斯科舞曲,是张蔷的《月光迪斯科》:“没有七彩的灯,没有醉人的酒,我们在月光下,跳一曲,跳一曲,迪斯科,迪斯科,迪斯科~~~~~” 卫曦的迪斯科舞姿非常漂亮,配合着她高挑的身材,在一群人中马上就脱颖而出。大家都是有眼水的,身材劲爆的适龄美女从来都是稀缺资源,很快就有对自己舞姿自信的帅哥围了上去,不由自主跟卫曦斗舞。 开始还是众星拱月,以男托女,再后来就有火药味了,男的拿出自己的绝活,做出一些高难度动作,其中还有一个人在地上展示山寨版的托马斯全旋,不过已经足够搏取眼球了。 这时候有一个留着长发穿阔腿裤的男青年在扭胯的过程中不断地做出骚扰性的姿势,先还有所收敛,后来就肆无忌惮了。仲青开始只是冷眼旁观,待那个男人越来越靠前挨挨擦擦之后,他一把上前把卫曦拉到自己身后,朝那个男人推了一掌,说:“你合适点,要擦去找你妹擦!” 那个人显然也不是吃素的,把仲青的手打开说:“哥们,懂不懂迪斯科?就是这样跳的。” 仲青骂:“跳个锤子,有本事我们出去跳。” 那哥们不怕事,直接叫了两个兄弟伙过来,骂骂咧咧:“你个瓜娃子皮痒了?没有那个本事就不要绕粉子!” 按仲青的脾气跟他多说一句话都是看得起他了,扑上去就要打。 这时候他胳膊被人抓住了,是伯青,他说:“公众场合,不要打架。我们走!” 说着就把仲青拉走了,那三个人也没有要纠缠的意思,这段插曲就算结束了。 伯青说:“你也是,跳个舞都要跟人打起来。” 仲青没吭声,自己的哥,有什么办法。他拉了卫曦,然后直接冲出舞场,说了句:“你少管我!” 两兄弟不欢而散。 背后的音乐还在欢快地播放:“太阳太阳像一把金梭,月亮月亮像一把银梭,交给你也交给我,看谁能织出最美的生活。” 仲青拉着卫曦一边抽烟一边站在街头吹风,这时候突然有人喊:“於仲青,三猴子,你个瓜娃子在这儿干嘛?” 仲青定神一看,原来是张志成,有几年没见了,自从仲青退了学,跟从前一起裹的街娃儿些都断了往来。 张志成穿了一条苹果水磨牛仔裤,一件紧身的丝光棉t恤,大背头,架了个蛤蟆镜在脑门上,时髦得好像刚从中英一条街上回来。 仲青也热情地打招呼,旧时的记忆瞬间重燃。 第33章 婚修百年好 张志成身边也有一个涂满红指甲的小街妹,既是久别重逢,大家就约着去街边喝夜啤酒。四个人,一张小桌子,点了一些卤猪头肉,和一盘油炸花生米,拌了一盘夫妻肺片,要了一件绿叶啤酒,就开始叙起旧来。 张志成是认识卫曦的,也没那么多讲究,就比了个暧昧的手势,直接问:“你们俩是在一起了哇?” 仲青点点头,卫曦举起啤酒杯响亮地碰了张志成一下,说:“张哥,好久不见,在哪里潇洒?” 张志成说:“恭喜弟妹了。我开了家店,青年路夜市,卖服装,弟妹哪天有空过来,随便挑几件,我那里都是香港最新款。” 仲青去过一次广州,知道张志成话里的水份,不过人家是白给,吹就吹吧,又不会少块肉。 大家就其乐融融地喝酒吃菜,又说起那次喝假五粮液麻了的事,张志成说:“就那次,后来你就消失了。我爸发现少了一瓶五粮液还把我打了一顿,妈的,我帮他试出来的假酒,龟儿子还打老子。” 卫曦笑着说:“错了,错了,辈份搞错了,你和你爸搞颠倒了。” 张志成就不好意思地笑:“说顺嘴了,弟妹不要挑字眼。” 仲青就问:“真的是假酒?” 张志成说:“是的,我当天晚上就进医院洗胃,医生说是假的,乙醇中毒,如果是资格五粮液,不会有这么高的乙醇浓度。” 张志成又不好意思地挠头,说:“我心里有愧,不敢见你们,家里躲了几天,等想出来耍的时候,你们都找不见了。” 仲青问:“那个白老大你们后来还在一起耍没有?” 张志成摇摇头,说:“没有了,后来我也忙着跟人学做生意,广州锦沙两边跑,以前的兄弟伙都没联系了。” 仲青拍他肩膀:“你娃头现在操出来了,下次来我们馆子吃饭,我请你。” 张志成重重点头,儿时义气一齐重回脑海。 仲青有一段时间没回家了,一是忙着练刀,二是不想看伯青的机关干部脸。 七月份,卫曦就毕业了,分配去了一家银行坐柜台,她手脚利索,人又漂亮,嘴巴又甜,极得顾客欢心,经常跟顾客聊天聊得哈哈大笑。 她的直属领导是个小伙子,也不好意思管她,卫曦运气是真好,在家和在单位,都有人宠着她。 国庆前,冯世琳把儿子喊回家,直接说:“你哥想国庆节结婚,你看你们店有没有可能包场?” 这节奏也太快了吧?仲青差点就问出是不是奉子成婚的蠢话。 国庆节的时间实在是太热门,去年就有人等着了。最后还是师父面子大,找了个单位食堂,然后自己率众弟子去后厨打理。其实比饭店婚宴还要好,因为地方更宽敞,时间更宽松,不打挤。那个时间如果在饭店,经常是两三对新人一起结婚,亲朋好友走错门的比比皆是。 时间很赶,好在仲青现在有经验了,食材和菜品最快速度搞定,提前一个星期筹备,熬制高汤,发干货海鲜之类,仲青欢快而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顾韬晦问他:“要不要做两道以前的宫廷菜?” 仲青眼前一亮:“那好啊,这档次立马就上去了。” 顾韬晦默了一下现有的食材,就说:“做比较常见的,但制作过程精细,而且也不常吃到的菜吧。” 仲青说:“您老拿主意,宫廷御膳官,我师傅都望尘莫及。” 顾韬晦说:“而且还是一千多岁的老妖怪。”他现在还可以玩自嘲的梗了。 顾韬晦对仲青慢慢产生了感情,这种感情很难找到对照物,不像自己的孩子,因为附身过来的时候他都快成年了。有点像弟弟,但顾韬晦没有弟弟,他难以体会做哥哥的感觉。有时候甚至觉得像自己,因为仲青五官的感觉他都拥有,除了想法不对路,就是五官和大脑的联系是斩断了的,当他想要吃什么菜,并不会吃到,因为身体控制权在仲青那里。他的五官感觉是猝然发生的,没有预兆的,所以他更像一个被大人拉着跑得跌跌撞撞的孩子。 顾韬晦说:“婚宴一般讲究全鸡全鱼,我们做一道主菜叫太白鸭,据传说是李白发明的,整鸭烹制。” 仲青问:“我该怎么跟师傅说我知道这个菜的做法?” 顾韬晦说:“那就是你的事了,编故事不会吗?” 仲青在跟师父碰头的时候说:“我哥和我一起定的菜谱,他和我嫂子都是学中文的,看了很多古藉,其中有几样菜是从古藉中看到的,师傅你看会不会做?古藉中有做法。” 师父看了一下,说:“太白鸭没问题,天长地久是个什么玩艺?” 仲青就等他这一问,说:“结婚嘛,取个好听的名字,就是把鱼捶茸,混入豆粉和面粉,和好,拉成手工面条,汤羹里面加些绍酒,应个景。” 师父笑着说:“年轻人,有想象力,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一整套。” 仲青说:“如果味道好,可以成为我们店的当家菜。” 师父看他一眼,说:“有想法,以后你多跟你哥学学,看还有没有新奇的菜谱,我们吃亏就是文化水平低。” 仲青恭维说:“师傅你还在烹饪学校当教授,是我们不争气。” 师父说:“你有时间去自考一个大专吧,不要天天跟刘成德文向武几个混。” 仲青吐了吐舌头,笑道:“那还是算了,我就是混日子的料。” 师父冲他屁股上来一脚:“没志气,滚远点!” 顾韬晦对仲青说:“这太白鸭看起好做,但做好不容易。选料很重要,我们用的正宗花雕酒,号称百年陈酿,现在没有了,但越陈越好。二是肥鸭,一定要自然放养两斤左右的母鸭,我们以前用的是建州鸭,肉质紧实,皮薄脂厚,你看看锦沙附近哪里的鸭子最有名。三是火候,腌制时间一个时辰差不多了,但蒸制火候要观察,跟鸭子和灶火温度有很大关系。还有皮纸的选择,纸包类的菜我看你们还没有,你可能要问问你师父做纸包菜哪里的纸好。” 仲青再问师父,师父想了想说:“用嘉州纸吧,直接去纸厂找没有上光的牛皮纸。” 鱼肉做的面条操作起来看似复杂,但其实比较容易,就是豆粉和面粉的比例要掌握好,有顾韬晦这个作弊利器,“天长地久”这道小吃就很顺利了。 当天来吃婚宴的亲朋好友都赞不绝口,说从来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婚宴,差点抢了新郎新娘的风头。 知道内情的人就冲着於知行不吝谀词地夸奖仲青,弄得仲青喝了酒的脸红得像关公。 仲青当天是伴郎,但伴娘不是卫曦,而是杨黛的一个闺蜜。一般伴娘都会对眼伴郎的,但新娘子对闺蜜说仲青已经有主了,伴娘直叹可惜。 仲青站在伯青旁边,所有的酒都被他挡着喝了,他就是一个人形喝酒机器。第一次穿正装的仲青显得玉树临风,哦不是,准确说是火树临风。他站在伯青旁边就像一盆炭火一样熊熊燃烧,把伯青的脸都映红了。 伯青未出嫁的三个妹妹山茶花一样地开放在枝头。一股书卷气质的楚青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卫民就读的大学,成了卫民的学妹。 而越青则美得出尘,很难想象普通干部家庭也养得出大家闺秀般的人物,越青一直从小美到大,现在还在读高中,但生人勿近刺骨般的冷美还是让整个学校的男生都晕头转向。 皖青也发育完成,但她性格豪放,咄咄逼人,也属于无人敢惹的角色。雌雄同体的气质,也让婚礼上的小男生没吃到菜就吞了一肚子的口水。 卫曦也穿插在三朵花的中间,并不输于任何一个。她的任务是接应伴娘,做一些服侍新娘换衣服挽头花补化妆的工作,她穿了件普通花色的连衣裙,并没有抢新娘的镜头。新嫂子对卫曦非常满意,很多时候都拉着卫曦的手,紧张得攥出汗来。 新娘子娘家家世跟於家差不太多,两家门当户对。 丈母娘和老丈人看伯青也十分顺眼,这个姑爷没得挑。 唯一可惜的是家里没有儿子,不然也薅於家一枝花回去。 杨黛是独生女,在这个年代是比较少见的。 刘成德和文向武起哄要灌伯青的酒,只有林二狗忠心耿耿地护在仲青的身边,如同是仲青的伴郎。 仲青骂刘成德:“你是灌我哥的酒还是灌我的酒?滚一边去,回去再收拾你。” 刘成德不理他,只管搂着伯青一个劲地唠叨:“哥,你是我亲哥,今天你大喜,我高兴,这杯酒你一定要喝,不喝就不是我哥。你不要喝你手里的那一杯,你要喝我亲自给你倒的,我知道你手里那杯是白开水,其他人就喝这个,你是我亲哥,我们哥俩怎么也要碰一下。於仲青他不是我哥,他是我弟,我比他还大月份,他要结婚,我酒都不来喝,礼都不送,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仲青就冲卫曦使了个眼色,让她来劝,卫曦就把越青拉着一起走过来,让越青劝刘成德。 果然,越青只是把眼神凝重地盯向刘成德,刘成德马上酒就醒了,乖乖左手拿酒瓶右手拿酒杯走开了。伯青才有闲暇整理一下自己揉皱的西服。 第34章 死水起波澜 对于福贵人流产一事的调查,顾韬晦掐头去尾,摘除了对自己不利的部分,只是告知舒公公说福贵人在散步时被蚊虫叮咬,从而导致身体感染,而福贵人又患有罕见的宫寒症,几个原因发力,最终造成了这个结果。 总之,就是一个意外。 既然不是人为,辅仁帝也就重拿轻放了,只是惩罚了几个服侍的下人,此事就告一段落。 但引起的余波却袅袅发散,最大的影响来自于辅仁帝心中燃起的希望。 福贵人的横空出世激发了辅仁帝对自己男性能力的高度自信,虽然表面上是皇帝在贵人身体内播了种,但贵人实际上也在皇帝心中播了种,且这粒种子还不会流失。种子一旦埋进土壤,它就自然而然地发芽生长,渴望破土而出一见天日。 结果就是有一天,辅仁帝石破天惊地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要重启选秀,他已经厌倦于炼丹的枯寂清寥,老树开花了。 这个消息把太后和皇后炸得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最后还是太后打破这个尴尬,她对皇后说:“现在选秀,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宫里也有十几年没进过新人了。容妃的四皇子之后,皇帝再没宠信过别的宫人,添丁进口,生生不息,也是社稷绵祚的象征。此事我没意见。” 皇后自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只是就具体执行细则提出了一些看法,她说:“既如此,就把内库主管叫过来商量一下吧。臣妾觉得最好不要太过铺张,范围不宜太大,各大世家勋贵来推荐,就不要滋扰民间了。” 太后觉得也是个好办法,让世家们先把第一道关,他们筛选之后再拿到宫里来定度。 谁来主持这个选秀活动呢?皇后推荐了裕王爷,说:“裕王本来就喜欢热闹,平时在家修身养性,见多识广,又是陛下唯一的兄弟,他的眼光和平衡能力我是信服的,就看母后觉得如何了?” 太后赞许地点头,说:“这个安排甚是妥当,我早听说他长袖善舞,正好物尽其用,你把他叫来,我亲自吩咐他。” 裕王是个好动的,听说了这差事,兴趣提到了嗓子眼,已经装不下别的东西了。马上就跟太后一五一十地合计起来。 他对太后说:“皇兄年纪大了,精神头还这么好,本王是开心到恨不得跟他一起选妃,说起来打虎亲兄弟,母后也当怜惜我孤苦伶仃的没个人疼,不如让我这次搭个便车?” 太后呸了一声,说:“皇帝那是为社稷,你又是为什么?就知道你不怀好意,算了,也不用你替皇兄张罗了,省得你假公济私。” 裕王赶紧制止:“别,别,我说着玩的,也只是希望母后把疼哥哥的心略偏向一下小儿子,我不也是喜欢花花世界的吗?” 太后断然说:“这次不行,以后你爱怎么玩怎么玩,我也不干涉你,但这次是国家大事,务必做得体体面面的。” 插科打诨完,裕王也就应承下来,这事,就算不私底下揩油,过过眼瘾也是开心的。 先不说这事紧锣密鼓地筹措,就说玄真观的观主一真道长进宫面圣,说到了修炼的事。 一真道长说:“陛下炼丹遇到瓶颈,这也是很正常的事,要修成神仙,哪个不是经历九九八十一难?那么容易的话,天上神仙都住不下了。” 辅仁帝兴趣缺缺:“道理朕明白,但瓶颈也分很多种,这次朕觉得不太顺,心头也没底,按你给的方法炼来炼去感觉越修越远,南辕北辙。” 一真道长内心了然,就捡皇帝爱听的话题说:“我听说陛下准备选秀充盈后宫,这事是真的吗?” 辅仁帝微笑着说:“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朕静极思动,眷恋红尘,吕祖尚有游戏人间的佳话,朕效仿一二也无伤大雅。朕本来是想出宫去游历一番,看看朕的国家和子民,与他们同乐,但国家大事也不能撒手不管,微服私访这样的念头也只能想想便罢。但好久未见到新人,这皇帝做得也无聊透顶。” 一真道长赶忙说:“这事也讲究个顺势而为,修仙一道,本就是逆天而行的事,不可蛮力求破。既然陛下有此凡心,也是感悟到了天地阴阳的和谐真理,不妨借此调济身心,以退为进。” 辅仁帝宽慰地说:“朕就知道道长一点就通,朕起了这个兴致,如果真要强行压制反而不美,不如因势利导,万涓成海。这事还需要道长介入进来,挑选的过程能够依其天地肌理,助力长生。” 一真道长忙起身领旨,说:“臣定不负陛下重托,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 辅仁帝捻须长笑,甚是满意。 一真道长这边领了任务,下来又去顾韬晦那里蹭饭。 还能够仙风道骨地八卦:“你知道陛下要选妃吗?” 顾韬晦说:“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以后要增加那么多新主子,这些都要提前做好准备。” 一真道长悄悄跟顾韬晦嘀咕:“你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想要选妃了?” 顾韬晦就把最近宫里发生的事一股脑全部告诉了道长,只是隐去了人为的痕迹,感觉这一切都是意外,陛下意外临幸了福贵人,福贵人意外滑了胎,绕了一圈,终点又回到起点。 一真道长恍然点头叹息:“原来陛下的思路是这样打开的。” 虽然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但一真道长还是觉得有点太顺利了,以至于反过来会怀疑事件的真实性。他就这个话题跟顾韬晦展开了进一步的探讨:“你有没有觉得陛下这个步子迈得有点大,仿佛有点,嗯,有点别开生面。” 顾韬晦点点头:“大家都很吃惊,当然陛下龙精虎猛,我们作为臣民肯定是高兴都来不及。” 一真道长既然开了这个话头,就不准顾韬晦打马虎眼,他穷追猛打:“高兴自然是高兴的,但是你不觉得蹊跷吗?毕竟对社稷影响这么大,陛下向来运筹帷幄,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顾韬晦及时堵住他的熊熊八卦之炎:“会有什么深意?不要妄揣圣意,我们听命办事。” 选妃的消息很快就在京都上层圈子传开了,大家都是明眼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陛下的年龄,有点尴尬,风险太大,如果幸运有了皇子,将来成为东宫的希望很大,但被四位皇子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盯着,能否平安长大谁敢保证? 这还是幸运的。如果没有诞下皇子呢?享福的时间不会太长,陛下西去之后直接送入冷宫,或者去守陵,一辈子就完了。 这样一分析,家世显赫的人就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去搏这样的未来,纷纷赶着给适龄的闺女订亲,以免被征入宫。本来还想等明年的春帷结果,拉个状元榜眼探花做女婿的,现在也顾不得了。 当然也不乏想借此机会一步登天的,就各处去搜寻这样的机会。 裕王揽了这差事,门庭若市是可想而知的,后来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无节制的骚扰,索性躲到了乡下去。 顾韬晦近来跑动云门故径比较勤,他找到了一点克制仲青灵魂的小办法,就是在这里喝和风醉,几乎是一喝仲青就倒,只不过几个时辰之后会自行醒来。他准备什么时候研究一下这和风醉的成份。 在云门故径,他毫无保留地与玉珑夫人谈论选妃一事。 他把一真道长跟自己的对话告诉了玉珑夫人,然后自己评价说:“我也觉得这事透着古怪,但掌握的信息太少,想不太明白。” 玉珑夫人说:“其实我倒觉得应该跟陛下迟迟不立东宫这件事联系一起分析。” 顾韬晦眼睛一亮,说:“这个角度倒是新颖,开发了另外的可能性,不过我们至今也没搞明白,陛下为什么现在还不立东宫?最小的四皇子马上就要及冠开府了。” 玉珑夫人微微一笑,说:“不立东宫的原因无外乎有几点:第一是现有的四位皇子都不合适;第二是现有的四位皇子都很合适,但没有一位能够脱颖而出;第三、陛下看好四皇子,但他年龄太小,不愿意拔苗助长;第四、因为自己感觉精力旺盛,不想早立太子怕有变故发生;第五、大家都有机会,竞争导致每个人都奋力提高自己;第六、最极端的结果是,太子可能谋反,或者身不由己而谋反。” 顾韬晦说:“四位皇子都合适挑花眼这种可能性不大,看好四皇子等他成熟这项可能性也不大,我觉得,对四位皇子都失望而想再寻找接班人,所以这个时间来选妃的可能性比较大。” 玉珑夫人说:“你们都想得到这点,四位皇子的班底岂会想不到这点?但他们都按兵不动,是不想触皇帝的霉头,成为最早出局的牺牲品,所以大家都观望。” 顾韬晦进一步分析道:“那么最好的办法是在新的嫔妃中安排自己的人,这样将来也可成为自己的助力,以二打一,胜券在握。” 玉珑夫人说:“当然也有可能养虎为患,不过这都是将来的事了,会有很多手段来应对,所以当下安插人手是最容易操作的事。” 顾韬晦沉思着道:“刚好这次是裕王总负责,他要做点手脚怕是很容易。我一直怀疑裕王别有用心,但没有任何证据。” 玉珑夫人也想了一会儿,才说:“裕王加入战局,这种可能性也存在,只是他的难度超过了别的皇子,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扶持一个傀儡皇子,这样看,四皇子最合适了。” 顾韬晦摇摇头说:“不会那么简单的,我总感觉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在起关键作用。” 第35章 乱花渐迷眼 选妃行动紧锣密鼓进行,四位皇子各自肚肠。 大皇子李嘉有种紧迫感,父皇越是不立太子,他就越是惶恐,因为所有人第一联想到的就是辅仁帝对他不满意,不然早就该立他为太子了。 如今又起了再生皇子的心思,他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但他性格忠厚,谨小慎微,虽然紧张,但也无能为力。 今天昌乐侯孙止善借着看望女儿的由头,来到大皇子府上,两个人在书房聊着此事,商量应对方法。 昌乐侯问道:“选妃这事确定之后,陛下有没有召见过你?” 大皇子摇头否定:“没有,但母后有叫我进宫,提到了这事,让我放心,暂时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又问了一下王妃的身体情况,让我专心调理王妃的身体,早日拥有嫡子才是争位的关键。” 昌乐侯点点头,说:“这是正理,只是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干,消极应对。我在想,我们侯府已经出了一个王妃,要再出一个皇妃不太合适,但找一个有关系的女子去碰碰运气也未尝不可,你觉得呢?” 大皇子说:“开初我认为父皇再兴选妃,为绵延皇家子嗣,箭头直指东宫归属。但母后觉得此事太遥远,宫中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与其做多错多,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昌乐侯说:“话是这么说,不做事是最安全的,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其他皇子如果安排了自己的亲信,以后夺嫡短兵相接,一寸长则一寸强,此消彼长,会更艰难。” 大皇子有点不知所措了,他说:“安排塞进自己的人也可以,但务必不能引火烧身,我担心此事父皇有引蛇出洞之嫌,万一上当了呢?” 昌乐侯说:“既然要做,就要做到万无一失,不然为着这样一点虚无缥缈的利益,付出伤及根本的代价,可谓得不偿失。我下来让谋士策划一下,如果要做,现在就要埋线了。” 大皇子笑着拱手:“谢谢岳丈大人!此事我不方便出面,只有仰仗岳丈您了。” 昌乐侯摆摆手说:“自己人,不客气。另外,我还想问,福贵人龙胎的得而复失,是不是有人暗中在做手脚?” 大皇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目前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一次意外,并没有人为痕迹,但这种事来得古怪,很难说是自然发生。要知道,宫里没有巧合。” 昌乐侯想了想,说:“这件事先就放一边吧,有人这次做了手脚,尝到甜头,收不了手的,下次还会玩火,我们提高警惕吧。” 同样地,二皇子也跟他的老师吏部尚书任皞一起讨论对策。 二皇子性格比较急躁,因为母亲家族式微,小时候看见的炎凉世态比较多,慢慢性格变得自卑,敏感而多疑。但他人聪明能干,对政治有天生的洞察力,他的老师对他整体还是很满意的,认为他完整继承了自己的衣钵。 这时,任皞明显感到二皇子李恭有一点点的慌乱。他故意视而不见,因为他知道,二皇子其实并不需要别人情感上的安慰,而是需要强有力的指路。于是,任皞也不虚与委蛇,直入正题。 任皞说:“大家都觉得,未来新的皇子加入竞争,对于你来说是比较有利的,因为不会让你现在的情形更坏。但我知道,你内心其实很紧张,因为你从中感到了陛下对你的不满甚至放弃。” 二皇子抿紧嘴唇,被说中了心事,他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右手下意识地捏住茶壶去续水,但发现两个人杯中的茶都还未喝,于是重新放回原处。他压抑住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尽量平静地回答:“老师说得对,我认为父皇这次的选妃行动,对我的打击最大。” 任皞问:“何以见得?” 二皇子整理了一下思绪,慢条斯理地说:“我的排序一直不高,首先不是长子,其次又不受宠,年龄跟大皇兄和三皇弟相差无几,总的来说,我在年龄上和身份上并不具备任何优势,甚至还是劣势。但我认为我的优点在于能力突出,在朝臣中的口碑较好,可以很好地贯彻父皇对国家的治理理念。一句话,父皇如果把国家交给我,应该是最放心的。” 二皇子喝了一口茶,在任皞鼓励的目光中,继续分析:“我们现有的四位皇子,皇兄占了名份,性格内敛,守成有余,开拓不足;三皇弟性格佻脱,离经叛道,是人望最差的一个,他的优势在于家族势力,助力颇大;四皇弟最受宠,但也是因为年纪小没有压力,可以在父皇面前展露心性,他变数较大,原因是其治国能力尚未显现,但他最大的优势是容妃深受宠爱,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左右父皇的选择。 “比较起来,如果理性分析,我相信父皇为了江山着想,只有我一个选择。所以,四个皇子中,我的机会是最大的。如果父皇现在就选太子,我最有可能雀屏中选。 “那么,父皇没有选择确定太子,而是选择了再生皇子,以磨砺现有的皇子。所以我认为父皇这是对我极度不满和放弃。” 任皞听完二皇子的分析,点头称赞:“你有这样的眼光和觉悟,不枉我多年的栽培。的确,你的分析很正确,你现在的呼声是最高的,而陛下没有选你,肯定是对你有某些方面的不满。但他没有明确指出来,我认为是因为他觉得你可能改不了,是天性的一种,另外一个原因也有可能他自己并不确定你的缺点是不是真的是缺点,也许是他不好作判断。” 二皇子扬扬眉,凝视静听。 任皞接着分析:“陛下没有指出他对你的不满意,不一定是坏事,他也许还想继续观察,也许觉得多一个备选方案,甚至可能让你自乱阵脚,考察你的应变能力以及帝王心性。毕竟,新生的皇子要长成年,起码还要有十几年的时间才能拥有你们现在的资源和能力,而这么漫长的时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所以,我认为陛下并没有把希望放在新生的皇子身上。你完全不用妄自菲薄。” 二皇子松了口气,任皞的话看来是打动了他。他又问:“那我们什么都不做吗?” 任皞说:“不,我们要做,我们不能无为而治,这也不符合陛下磨你刀的初衷。所以,我们要看怎么做,才会让陛下对你的反应感到满意。” 二皇子若有所思,等着任皞的下文。 任皞于是接着说:“我认为,陛下立太子的时间不会太久了,他这次的选妃,更像是利用一个特殊的手段来观察四位皇子的应对,他是最后出了一道考题,如同殿试金榜题名,看谁能交一份完美的试卷。” 二皇子完全听懂了,他一下子踌躇满志起来。 他脸色恢复了正常,他目光重新变得清澈起来,他说:“老师,谢谢您!虽然我现在不知道我该做什么,但我知道了我不该做什么。接下来我一定按照您的吩咐行动,我们一起迎接最后的挑战吧。” 同一时间,卫国公府,三皇子李敬仍然在喝酒,主位上坐的是他的外公,现任卫国公周继学。 是卫国公把三皇子叫过来的,当然打动他的首先是美酒,所以卫国公也拿出了自己私藏的珍酿。相陪的还有卫国公世子,三皇子的嫡亲舅舅。 都说外甥像舅,但其实三皇子只是长得像卫国公世子,性格却截然相反。卫国公世子是一个严谨认真的人,循规蹈矩,一丝不苟。 所以平时三皇子跟这个舅舅并不亲近,而舅舅对他则是情感上溺爱理智上嫌弃。 酒已过三巡,但话才刚刚进入正题。 卫国公说:“陛下这次的选妃,你怎么看?” 三皇子慵懒地说:“有什么怎么看?爱选选呗。” 卫国公气得发笑:“虽然我知道你内心并不愿意入主东宫,但家族资源摆在这儿,不去争取,会遭天谴。而且,你聪明异常,治国对你来说不算难事。” 三皇子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口气说:“我知道,我只是懒得想,并不是不懂,把大好时光用在争权夺利上,是多么浪费。” 卫国公是知道自己外孙的脾气的,他也不恼,只是说:“你不争,但别人并不这样想,你地位摆在那里,我们卫国公府,大昭国的顶级世家,被人觊觎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你生在这样的人家,责任与生俱来,你觉得如果哪一天你变成了一个富贵王爷,与世无争,就真的能坐得稳当?本朝的富贵王爷就只有裕王爷一个,你知道本来有多少个王爷吗?” 三皇子说:“我知道,但我就是烦。” 卫国公嗤笑道:“你现在只是觉得争太子位影响了你吃美食,喝美酒,看美女。等到哪一天,这些都成了奢望,你会不会后悔今天做的这个选择?” 三皇子停下了酒杯,正色道:“我知道,我只想趁着还不用担责任,可以花心几年,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 卫国公再次不屑地笑:“你以为这些东西都躺在地上等你去捡吗?事实就是,等你想捡的时候,东西早被人捡走了。” 第36章 天生一炉鼎 大昭国,福衍宫。 四皇子跟他的授业恩师黄湜在一起聊天。 黄湜把今天要讲的经义讲完了,又抽查了一下之前授课的内容,就安静下来等待四皇子的询问。 四皇子李赦虽未及冠,尚是少年身形,但他懂事较早,天真烂漫不过是他的伪装罢了,也是一种保护色。但也不可太过幼稚,不然即使能暂时获得陛下疼爱,政事却绝对是不会放手交付的。这一点分寸,四皇子把握极好,黄湜丝毫也不担心。 四皇子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老师,对父皇最近选妃一事,怎么看?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黄湜心道来了,于是从容不迫地说:“此事表面上似乎偶然,好像有一个具体的事件作为契机,但微臣认为陛下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四皇子抬眼看他,等待下文。于是黄湜接着说:“选妃一事十几年都没动静,而陛下年近半百,才再提此事,从时机上看并不是太好,缺少了一点理性。那么,大家会想,如果不是身体原因,那是不是国事原因?是不是陛下还想再要子嗣,以便优中选优。或者是对自己身体极为自信,认为现在这一拨皇子,再过十几年,年纪都偏大了,不适宜再接班。” 四皇子直言不讳地说:“我的年龄不是就刚刚好吗?” 黄湜说:“问题就在这里,当你成为唯一选择的时候,就不符合陛下优中选优的原则了。而多几个选项,也有助于鞭策你不可懈怠,精益求精。” 四皇子再次追问:“那父皇此举是拿来给我磨刀了?” 黄湜说:“这是最乐观的估计,最悲观的观点,就是陛下认为你不适合成为未来的皇帝,想再寻找一个更适合的对象。” 四皇子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说:“父皇······,父皇对我是哪一点不满意呢?” 黄湜谨慎说道:“殿下不用想太多,也许跟你本人无关,只是一些客观条件的权衡罢。但无论如何,你都要更加用心,按照陛下心目中的理想君主塑造自己。你别的做得都好,但这孝道二字,我认为你还要加强,陛下以孝治天下,不管你能力强大与否,孝道都不可忽略。我认为你在这方面做得还不够,不要嫌麻烦,晨昏定省这些程序仍然不可懈松。这件事,不仅要做在明处,还要比其他皇子做得更加出色。” 四皇子振作了点精神,又道:“谨尊老师教诲,我会时刻牢记。这次选妃主持大局的是皇叔,皇叔一向待我极好,是不是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黄湜说:“如果要安插我们的人进去,一定避不开裕王,所以你可以先探探裕王的口风,再随机应变。” 裕王得知了四皇子想见他的消息,就从城外回到了王府。 四皇子找了个借口溜出来见裕王,然后对他说:“皇叔帮帮我。” 裕王看了他一眼,训了他一句:“不要这么沉不住气,天还没塌下来呢。” 四皇子听到裕王仍然是旧日语气,心里立马踏实下来:“是,皇叔说得是,那皇叔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到我?” 裕王也没见外,其实之前已经翻来复去理过很多遍了,现在无非是把成形的计划说出来:“要应对此事,首先就要搞清楚这件事究竟对你哪些地方不利,然后再因势利导。我觉得最不利的,就是你的年龄,如果有小皇子诞生,你就只比他大二十岁,假如你父王还要在位二十年,那么到时候这个皇子即位的年龄刚刚好。” “当然这要在小皇子能够顺利成长,而且有能力统治国家的前提下。”裕王又补充道。 四皇子说:“我也是这样想的,那我们怎么办?” 裕王说:“两个办法,一是联合,巩固你的地位,二是打压,在他成长期就让他废掉。” 四皇子说:“怎么做得到呢?” 裕王说:“两个办法都要求这里面一定要有我们的人。可以是主子,也可以是下人,或者两者皆有。” 裕王又说:“放心吧,这个我会安排的,你现在出面反而不方便,你还是把心思主要放在学业上,让陛下对你更加欣赏,这样你的年龄优势才会更加凸显。” 四皇子点点头,恭身行礼:“谢皇叔指点迷津,也谢谢皇叔出手帮我,如果李赦将来能登大位,定不辜负皇叔的付出。” 轰轰烈烈的选妃活动进入到了尾声,各世家勋贵推荐的人选也渐渐清晰,最后的十位佳丽的画像都放在了陛下的案前。 辅仁帝正在要挑花眼的时候,突然传来一真道长求见的消息,他连忙宣觐见。 一真道长行云流水地进来,仿若凌波微步,不染纤尘,见了皇帝也只是潇洒地行了个拱手礼,辅仁帝见惯了他这种不拘小节,也不以为意。 一真道长先开口:“陛下近来神清气爽,隐隐有出尘之姿啊。” 辅仁帝哈哈一笑:“道长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是有什么尘缘俗事吗?” 一真道长笑道:“还是陛下洞察先机,贫道此次来,正是为陛下选妃一事。” 辅仁帝眉目一挑:“难道道长也有中意人选,朕倒是很有好奇心了。不知道长中意何人?或者有更好的人选推荐?正好,现在有十位佳丽,朕正举棋未定,道长不妨指点迷津。” 一真道长也不客气,他一个方外之人,客气反而着了相,不如保持洒脱出尘的姿态。他挨着辅仁帝一一看过去,但见十位佳人或端庄、或娇俏、或英飒、或馥华,都是各尽其妍,难分轩轾。 一真道长拂尘一扫,合什赞道:“果然天宝物华,人杰地灵,陛下真是福星高照啊。” 辅仁帝呵呵长笑,说:“你个牛鼻子,少来和稀泥,把你真实的想法告诉朕。” 一真道长说:“既然陛下开口,那贫道恭敬不如从命。恕贫道直言,这次选妃,除开容颜身形之外,养生方是第一要务。自古道家不避阴阳和合,且一向认为极致的阴阳调合,可沟通天地。以陛下如今的功力,正是可以此处着棋的。” 辅仁帝微微点头,似叹似赞。 一真道长续道:“这次选妃,按照贫道的想法,也送了一名采女进宫,如今就在这十幅图画中,陛下可否猜一猜是谁?然后我再告知缘由。” 辅仁帝玩兴渐起,一时就把目光投向了十幅佳丽。 然后他指着其中一位容颜婉静、肤腻鹅脂的女子说:“这位?” 一真道长抚掌大笑:“陛下好眼力,果然是修炼之后的眼神,已经入道。正是这位,为何值得贫道推荐呢?是因为她是一极品炉鼎,不含一丝杂质,可容万物,反哺其主。陛下得此女,实乃洪福齐天。” 辅仁帝兴趣大增,又仔细端详了此女良久,才点头赞道:“果然神丰内敛,气韵流转,刚听道长这样说,可见得到此女,光是穷尽手段,也不一定能得逞所愿,恐怕还要极高的气运吧?” 一真道长正色道:“正如陛下所言,此女的出现,上应天道,下合九术,集国运于一身,实乃天作之合。恭喜陛下。” 辅仁帝哈哈长笑,提笔在这幅图上画了一个红圈。 然后又含笑问:“道长还有没有别的建议?” 一真道长适可而止,回答道:“别的但凭陛下喜好,按道家观点,只要是观之可亲,易结善缘者,均是可选之人,我看这剩下的九人里面,人人都具备这一特点,所以陛下随心意就行了。” 辅仁帝又问:“那人数上有没有什么建议?” 一真道长说:“四人为佳,合四时之数,多者无益了。” 辅仁帝点头:“朕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此事需跟太后和皇后共同商讨之后再定夺。”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炼丹上面的一个体会,一真道长说:“陛下最近可在修炼一途上暂停一段时间,入凡也是修炼的一种,待对生命和阴阳有更深层次的理解之后,再一举破壁,是为正悟。” 辅仁帝叹道:“朕何德何能,有道长臂助,是朕之幸,也是国之幸啊。” 一真道长拱手:“陛下谬赞,此为陛下以及国祚的福运所致,贫道只是顺应天道罢了。” 一时宾主尽欢,天色向晚。 顾韬晦请示用膳时间,辅仁帝留了道长一起用膳,道长也不推辞,大喇喇地坐下了。顾韬晦斜了他一眼,心里嘀咕,面上不显。仲青呸了一声:“嗐!这老流氓。” 时令已过冬至,正是进补时节。顾韬晦备了鼎煮羊羔,将乳羊去毛及内脏,置于鼎出烹煮数个小时,煨至软烂,肠色白腻,浓香四溢。 另有碳炙鱼头,此季正是鱼头肥美多汁之时,用果木炙烤,或做鱼头豆腐汤羹,均是极品佳肴。因已有乳羊汤,所以鱼头就用作了炙烧。 一真道长也不客气,一个人就吃完了大半只鱼头,弄得平时饭量极浅的辅仁帝也胃口大开,抢着吃了剩下的鱼头,喝了大半碗汤,再加上一些时蔬,也抚肚心满意足。 用过膳,一真道长告辞。 辅仁帝去给太后请安,顺便探讨选妃一事。 第37章 你的大眼睛 婚礼之后好几天,仲青才想起来问卫曦,刘成德是不是喜欢越青? 卫曦说:“你也看出来了?他没说,但我觉得他有这个心,只是不敢说。” 仲青说:“叫他死了这条心,越青也是他这头猪可以拱的吗?这事其他人要是知道了,刘成德怕是要挨黑打。” 卫曦说:“刘成德不提,肯定也是觉得追不到,反正他心里有数得很,哪里用得着你操心。” 仲青叹气:“看到蜀青那个样子,我就觉得自己肩膀上担子好重。” 卫曦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你们家四个女孩子,都是茶壶里煮汤圆,心里有数得很,哪里轮得到你来操心。你们家的风水就是旺女不旺男。你看你哥,还不是被杨黛吃得死死的。” 仲青笑着说:“我不也一样?说起来只能怪锦沙城的风水不好,这个城里的女孩子个个都是母夜叉。男孩子心甘情愿当耙耳朵,被管得服服帖帖。” 卫曦媚了他一眼:“哼!便宜都被你们占完了,损失点名声,有什么不好?说起来,我倒想躺着享福,不管你,只要每个月拿钱回来,随便你在外头啷个花。” 仲青讨好地笑:“像我这样老实巴交的男孩子,都不知道朝哪个方向去花。要不,花给你看?” 卫曦笑着说:“可以啊,说到做到,先把我在婚礼上的那条花裙子穿起到街上去走两圈。你敢不敢嘛?” 仲青响亮地回答说:“不敢,未必你喜欢不男不女的打扮?” 两个人腻在一起说了一下午的闲话,秋天的锦沙银杏树叶金黄金黄地飘,有几片飘进了房间靠窗的书桌上,卫曦捡起来夹在了字典里。 事实上他们俩严防死守刘成德,却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吃螃蟹的另有其人。 婚礼上起了花花肠子的人并不是刘成德,而是文向武,他再度激发了生活的斗志,觉得卫曦是春兰,那么秋菊这把交椅只有越青配坐得上去。 于是文向武梅开二度,再次吹响了进军号角。 其实也挺合逻辑的,是个男人都会喜欢上越青,但只有文向武才会付诸行动,别人都挺有自知之明的。 不过文向武已经不是二杆子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英武的青年,虽然内心比从前更怂,但他自己不知道,他以为自己变文明了,会思考了,泡妞手段多样化了。 当文向武把仲青当成小舅子看而不是当成情敌之后,他觉得仲青一夜之间也变得高大威猛了,身上闪耀着各种优点,简直就像是天神在人间。 于是他把仲青约出来喝酒,还只是单独约了仲青一个人,把仲青弄得莫名其妙,这都多少年没有两个人一起喝过寡酒了? 文向武也不说话,只是嘿嘿嘿地笑,把仲青的鸡皮疙瘩都笑起来了, 仲青踢了他一脚,骂道:“你中邪了?笑得这么春心荡漾。” 文向武扭捏了一下,才光棍地说:“我正式宣布,要追求於越青同学了,仲青你觉得怎么样?” 仲青一口酒差点没包住,好不容易咽下去,憋出一张关公脸,大骂文向武:“你他妈等我把酒吞下去再说这个话嘛,狗的,差点被你整死。” 文向武锲而不舍地问:“你觉得越青会看上我吗?” 仲青打量了他几眼,说:“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看不上的,你问我也没用,是准备让我给你传话?还是只是征求我的意见?” 文向武说:“都有,先征求意见,再帮我传话。” 仲青刀光剑影地说:“那我就两件事合成一件事说,没门,死了这条心。” 文向武瞬间垮脸,说:“你他妈是不是哥们?都不为我高兴高兴。” 仲青骂:“我是你的毛线哥们,你都翻墙要偷我家人了,还要我好脸相迎?” 文向武哼哼说:“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哥不是才结婚?越青又没有耍朋友,谁都可以追求。” 仲青稳了稳心神,也承认了女大不中留的现状,他说:“话是不错,你去追嘛,越青怎么想的追了才知道。” 文向武说:“你不反对就行,追女孩子我一整套。” 仲青啧了一声。 顾韬晦突然就阴阴地笑了起来:“可以啊,你让他自己去撞墙,你们家越青不会看得上他的,你何必枉做小人?” 仲青对顾韬晦说:“文向武是我哥们,所以我才要阻止他,怕他受更大伤害。” 顾韬晦说:“这个世界上,有的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你对他好他反而觉得你挡了他的路。” 仲青觉得顾韬晦说得对,而且他不了解女孩子,说不定越青会喜欢文向武呢?自己还是太自私了,越青也到了耍朋友的年纪了。 这样想,他的语气就缓和了很多:“文向武,对不起,我不该打击你的积极性,你去追嘛,虽然我不知道结果,但不试怎么知道不成呢?” 文向武开心了,说:“这才是好哥们,来,一口闷。” 两个人一口气就灌了一瓶酒下去。 但仲青又接着说:“不过,最好不要我传话,追女孩,最要紧的是光明磊落,让未来的小舅子传话算什么事?自己的光辉形象都糟塌了。” 一句“未来的小舅子”让文向武心情变得好上加好,感觉胜利在握。他大笑着使劲拍着仲青的肩膀:“说得好,到时候我们的婚礼还是交给你来张罗。” 事后仲青告诉了卫曦,卫曦笑得前仰后合,仲青讪讪地问:“有这么好笑吗?” 卫曦说:“我不是笑你,我是笑文哥,我觉得有一句名言害了多少人,就是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像文向武这样的人,可能是命根子被命运扼住了。” 仲青想象着卫曦的话,也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卫曦才有力气说话:“这件事你不要让刘成德知道,我怕他乱想。” 仲青说:“我才不去翻嘴呢。不过如果是文向武自己要说,就不关我事了,他要作死,天不会放过他。” 卫曦说:“我好想去围观越青怎么拒绝文向武哦。” 仲青拿出男朋友的气势来:“各人把自己碗里的稀饭吹干,别人家的闲事少管。” 卫曦笑着点头,又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 越青已到高三,正是学业繁重的时候,文向武想找机会始终找不到。 文向武才不管表白会不会影响越青的高考发挥,按文向武这个学渣的思路,考试怎么可能会受到情绪的影响,就算是影响,也是正面影响更多一些。比如,这道题本来不会,因为耍朋友了,就自然而然会了。 只是越青早出晚归,文向武很难堵到她。 不过高考的确对越青这种美女来说没有太大的压力,在哪里不是被男人围观呢?如果真的想找长得好看的帅哥,去艺术或者体育学院更好吧? 越青成绩中等偏下,她心思也没在这上面,如果一个人不用努力也可以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那么谁会辛苦做题呢? 干得好和嫁得好,似乎不是一个太难选择的问题。 终于有一次,在详细制定了作战计划之后,文向武成功地在越青放学的门口堵到了她。当时越青还跟两个自己特别要好的闺蜜在一起,两个闺蜜心照不宣地互看一眼,就同时跟越青说她们先走了,然后嘻嘻嘻笑着快步走开了。 越青也不尴尬,平静地盯着文向武看,等着他开口。 那一瞬间,文向武突然极其不自信起来,牛高马大的他,感觉就像变成了一个小人国的国王,虽然气势很足,但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小丑。 所以说,於家女孩那种揶揄的笑容是天生的,蜀青这样,越青也是这样,笑得让男人彻底地丧权辱国。 文向武干巴巴地开口:“越青,我们去那条街上走走吧,这条街上人太多了。” 越青没反对,推着自行车随着他拐进了另一条小街。自行车是一个很好的缓解尴尬的道具,它就像女孩手握的防狼喷剂一样,让女孩一点也不心慌,掌握着主动权。 文向武脑海中翻滚起十几种开场白,最后都被他否定了,他也不知道哪一种会效果好,只能听天由命。还是按照自己最拿手的风格吧,他看着天空,月光很白,他的脸反而红了起来,他说:“越青,我想跟你耍朋友,你想不想嘛?” 越青笑了笑,说:“不想,我对你没感觉。” 文向武大概从来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他的预案里没有这个设定,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嘴长在哪里,又完全不知道这个时候是离开,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陪着女孩走下去。 越青比文向武镇定很多,但她仍然没有说话,也没有派发好人卡,她就这样静静推着自行车走,车轮转圈的声音重复而单调。 好容易文向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再问:“那你允不允许我追你嘛?” 越青发出一种很有温度的声音,抚慰着文向武:“当然可以,不过我不保证会是你想要的结果。” 文向武开心了一点点,这是判处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但还是值得高兴的。 而街边的小吃店,还在放着费翔欢快的音乐:“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闪烁,仿佛天上星星,最亮的一颗。” 第38章 未来不是梦 刘成德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知道文向武表白越青的事,但他什么都没说,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越青又没有答应他,所以他的心情还有点小幅度上扬。 至于文向武在他们光棍圈子里吹嘘的什么她要高考,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这类的屁话,一听就是文向武编出来骗鬼的,像他这样的散脑子,编个谎话都那么不走心。 但他也没有因此燃起勇气,他隐约感觉,如果他这时候也跳出来表白,那他就变成跟文向武一样的货色了,不仅拉低了他和文向武,也把这种美好的单恋变成了少年荷尔蒙的随便发泄。 他还是把自己定位成一个默默的护花使者,至于花有没有同意,这个不是关键。 找了这么多理由,其实就是怂。 还不如文向武呢!刘成德私下里这么骂自己,但该干嘛还干嘛。 又翻开了新的一年,师父让仲青上灶了。 仲青在烹饪学校学了一肚子理论知识,如今就正式进入了实操阶段。 长达几年的锻炼,也让仲青的胳膊变得粗壮,跟他还是精瘦的个子比起来,他的胳膊明显发达得多,别的不说,对卫曦来一个公主抱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师父教了他颠锅和运劲的技巧,顾韬晦又调整了他的呼吸节奏,所以仲青的基本功非常扎实,为他的控制能力打下了良好基础。 厨师的好坏就在于这样的手感,而手感是建立在长期的训练和科学的设计上的,只能说,仲青遇到了好师父,同时还有一个别人都不具备的作弊外挂。 师父对仲青的进步非常满意,加快了教授节奏,把自己多年来在每一道菜上面的独特领悟倾囊相授。 仲青也不含糊,给多少压力就吸收多少营养,虽然每天身体都压榨到虚脱,但精神仍然很亢奋,无他,只是知道这是未来的吃饭家伙。 不过,近来仲青隐隐有种风雨如晦的感觉,师父的情绪始终不高,餐馆的生意虽然不错,每天众弟子也忙忙碌碌,收入也还稳定,但仲青就是悬着一颗心。 这事他也跟卫曦讨论过,卫曦以一个资深会计眼光点评道:“我觉得你们餐厅的经营可能有问题,你师父大概就是烦躁这个。” 仲青说:“所有的餐厅应该都是差不多的问题,我们餐厅至少生意还不错。” 卫曦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他:“你们能撑到现在,就是生意不错,说句不好听的话,师父的理念还是老一辈国营餐馆那一套,现在市场化那么严重,不适应是迟早的事。” 仲青辩解道:“但经营不归我们管啊,那是老板的事。” 卫曦循循善诱:“正因为经营归老板管,但实际控制却是师父的团队,所以就会出现矛盾。我觉得师父做得不开心可能就跟这个有关,你这个关门弟子有时间开导一下师父嘛。” 仲青笑道:“你太抬举我了,上面有九个师兄,哪里就轮到我了?” 顾韬晦后来说:“卫曦说得对,她这方面有天赋,看得准,你师父八成是跟老板对上了,在为前途担忧。” 仲青没好气:“你一个古代人,好像一肚子的现代生意经,我问你,你知道什么是成本吗?资本家榨取的剩余价值去哪里了?说得好像很懂政治经济学一样。” 顾韬晦被他气笑了:“万变不离其宗,名词我虽然不会,但意思都差不多,再说,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说的那些东西,多听几句就会了。” 仲青其实只是想泄火,并不真生气,顾韬晦也知道他最近闹心,所以也大度不跟他呕。 不过,一面吵着架,热心肠的仲青,一面还是最快速度找了师父。 午饭那一拨客人接待完之后,师父一个人在办公室默默地想心事,这时候,仲青就偷摸着推开师父的门,说:“师父有没有空?我想跟你说个事。” 师父了了他一眼,说:“什么事?需要鬼鬼祟祟的?” 仲青就嘿嘿地笑,拉了个椅子过来对着师父坐下:“师父最近我看你有心事,你跟我说说呗,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 师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哟嗬,鸡儿毛长齐了,敢管你师父的事了?” 仲青不搭理师父的话,自顾自地说:“我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师父你不开心,我想是不是我们弟子做得不好?有什么话,不要闷在心里,多一个人商量,万一解决了呢?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师父叹口气说:“你小子都看出来了,其他几个徒弟估计也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你稳不起,跑过来问我。那我就问你,如果不在这里干了,一大群人,哪里去找下家?” 仲青站起来绕到师父的身后,帮他按着肩膀,然后说:“实在不行,自己开呗,师父你那么好的手艺,又是行业里的这个(说着翘了个拇指),还怕没有食客?” 师傅说:“你不懂,饭馆哪有那么容易的,隔行如隔山,师父就是个劳苦命,做经营?自己有几把刷子自己清楚。” 仲青又问:“真的干不下去了吗?我们帮老板拉了多少生意来哟。” 师父摇摇头:“也没到那个田地,只是未雨绸缪,多想一想。唉,私人老板就是这点不好,稳不起,稍微生意秋一点,马上就垮脸,这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生意也有个淡旺季得嘛。” 仲青再次提出来:“师父凭什么受这个鸟气?直接摔盘子走人,我们自己有客源,有技术,有人工,支个小摊摊,不比这里强?我看我们门口那家夜市摊摊,生意爆好,除了辛苦点,没什么技术含量。我们还怕辛苦?” 师父笑:“你小子单纯,我们这么多人,小摊摊养不活的。” 仲青说:“做大就做大,找个好地段,花点钱装修,客人看着师父你的名头自然都会来。就是要点启动资金,卫曦在银行上班,她说他们那里现在贷款很容易,师父如果你想,我们贷点款出来自己干,不用看老板脸色,有什么不好?” 师父说:“这也是个办法,我再想想,现在还没到那一步,但准备退路也没错。” 仲青看师父脸上有笑容了,就不再纠缠,自己去准备下午的桌席了。 快过年了,仲青跟刘成德商量,说在乡下杀两头年猪,把香肠腊肉做了。刘成德说:“这事交给我办,你不用去,让林二狗跟我跑一趟就行了。” 仲青想起什么来,就说:“你记着把松阪肉给我带回来,我要做叉烧。” 这是顾韬晦曾经给他许诺过的,仲青还一直记着。前几年也杀年猪,但他还没开始掌勺,现在开始学做上灶了,什么菜系都想试一下。 刘成德答应了一声,就着急忙慌地去长途汽车站买票,同时一阵风似的把林二狗也卷跑了。 乡下做腌腊可以用柏枝熏肉,这样有木香味,比单纯用干草或者麦秸秆熏好吃。 而且刘成德他老家调的香肠作料好吃,咸和麻辣分布都刚刚好,还有一丝丝甜味在其中,整个口味很混合,不像别的地方那么单调刺激。 据说他们那里出过名厨,亲自给他们调的,算是给了乡亲们一个礼物,让他们可以几辈子吃它的红利。 现在仲青社会关系复杂了,两头猪都不太够分。 星期天,卫曦约了仲青去看电影,说是好久没去青石桥吃肥肠粉了,想趁着看电影耍个半天时间。 仲青于是跟师傅请了假,因为林二狗跟刘成德去了乡下杀猪,所以这次仲青和卫曦两个人清清爽爽地耍,再没有另外两个狗尾巴跟倒一起压马路了。 青石桥的肥肠粉排着很长的队,好多人就端着碗蹲在路边吃,仲青去排队,卫曦眼尖守着一家刚开始吃的两娘母,她们也是刚抢到座位。卫曦算了下排队的时间,自己刚刚能够等到她们吃完。 青石桥的肥肠粉火了有两年了,也算是盘活了猪下水,以前锦沙人并不爱吃猪大肠,火锅都没带火,没想到发明了肥肠粉把猪大肠带火了。这肠头再没有膻臭味,转而在熟油辣子的熏托下油气更加香郁,加了几颗炒熟的黄豆,也增添了一道豆香。还发明了把小肠打个死结的吃法,俗名冒节子,咬开一包热油,香透脑门。 旁边搭配了一家军屯锅盔,被油酥得里外透亮的面饼也散发着浓浓的油面混香。 而红苕粉是现场制作,调成糊状的红苕粉透过特制的漏勺雨丝般地下到滚烫的锅里,马上凝固成了一根根的细丝,很有嚼劲,一口还咬不断,裹着调好的汤料,配料多达十几种,各种口味冲击着口腔,如同一首宏大的交响曲。 吃完粉,因为辣得嘘嘘的,又去买了糖油果子,糖和芝麻的香在嘴巴里久久飘不散,十几年之后仲青回忆起这一晚的小吃还是清口水长流。 然后两个人去看了一部喜剧片《顽主》,眼泪都笑出来了,才填饱的肚子感觉又饿了,于是又去吃了一碗酸辣粉把胃压住才罢休。 仲青牵着卫曦的手在冷寂的大街上走,旁边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五彩的灯光照亮了这个城市上空的夜,卫曦一直在哼唱着一首歌,小小声地唱:“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 两个人的手越握越紧。 第39章 谢谢你的爱 九十年代的第一个春节,於家迎来了添丁进口的好消息,伯青在年夜饭的桌子上宣布了杨黛怀孕的消息。冯世琳激动得右手使劲拍打於知行的背,差点把老於刚喝下去的酒给拍出来。 于是气氛就热烈起来,蜀青今天也一家三口都过来团年,女儿快三岁了,学步晚,现在走得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穿得跟个棉球一样,走两步,就累得一屁股坐地上耍赖。 於知行面子过不去,始终对这个外孙女冷冷清清的,但他对高国庆却挺好,认了这个女婿,也算是变相表达对蜀青的歉意。 蜀青是过来人,问杨黛:“多长时间了?反应大不大?” 杨黛说:“两个月吧,医生让最近小心点,不太稳。” 冯世琳不以为然,毕竟她有六次经验,可以办培训班了。她说:“没问题,这个时间都这样,你第一次会紧张,像我后来,咳声嗽就把於仲青生下来了。” 仲青有点尴尬,看了卫曦一眼,卫曦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说话。 仲青举了下杯,有酒的都喝了一口,他笑着说:“妈每次都拿我打比方,关我什么事?” 冯世琳说:“你是六个里面生下来最轻的一个,我真的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生之前和生之后没有任何变化,就像不是我生的一样。” 仲青更尴尬了,不敢再搭话,怕了他妈那张没关门的嘴。 吃完於家的年夜饭,仲青陪卫曦再去吃卫家的,卫民回来了,他已经在读研究生了,看起来还像一个高中生,比较起来,仲青就社会多了。 卫家年夜饭已经开席了,不过为了等仲青和卫曦,他们吃得很慢,见他们来了,卫妈妈才又去炒了两个热菜。 仲青陪卫爸爸喝酒,先自罚三杯。卫爸爸心痛女儿,间接就放过了准女婿,说:“一杯就够了。” 仲青还要继续喝,被卫曦把酒杯抢过去了。 卫东也带了女朋友回来,看见就说:“女生外向,这还没嫁,就已经把自己当外人了。” 卫曦就怼他:“我看男才生外向,每家都是女儿向着家里,儿子向着媳妇家,你看你现在,也只有大年三十,才会回家一趟。” 卫民问:“哥你们是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卫东说:“今年吧,仲青要帮我把酒席定下来哈。” 仲青说:“卫东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何况还是人生大事,你说个时间,别的就我来操心。” 卫东说:“就国庆吧。”说完看了女朋友一眼,但显然两个人事先是商量过的。 卫民说:“我今年要考托福,如果考过的话,就可以申请美国的学校,我想出国留学。” 卫爸爸骄傲地看着儿子,说:“好,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有这个心,我们全家肯定支持。” 只有卫妈妈的表情是开心掩盖不住担心,她问卫民:“你想好了?这是个大事,以后会回来吗?” 卫民想了想,说:“应该不会回来了吧。但现在谁说得准?想留都不一定留得下来。” 见大家没接话,卫民又说:“如果我在美国定居了,爸妈你们可以过来养老。” 卫妈妈苍凉一笑,说:“猴年马月的事,现在说它干嘛?” 这个时候赵本山已经开始了他的春晚首秀,小品《相亲》,一家人看得哈哈大笑,卫民带来的伤感就在笑声中消散了。 春节只休息了三天,初四就开工了,仲青忙得脚不沾地,林二狗和刘成德也都回来了。 仲青对他们俩说:“下了班,我们哥几个也团个年,把文向武叫过来,还有八师兄和九师兄。” 又说:“你们有女朋友的,都叫上哈,卫曦也要来。” 刘成德嬉皮笑脸地说:“我们天天跟你混在一起,有没有女朋友你未必不晓得?不如把你三个妹儿叫来,大过年的,一起热闹一下呗。” 仲青于是就给卫曦打了电话,让她过来的时候把三个妹妹都叫上。 晚上就一桌年轻人在闹,就在仲青的饭店,肥水不流外人田。 仲青也没有忌讳文向武和於越青,反正成不成他也无所谓,该干嘛还干嘛。但文向武就如坐针毡了,卫曦和越青都是他的心头肉,都是单恋,卫曦是前任单恋,越青是现任单恋,他酒还没开始喝,人就已经醉得打胡乱说了。 越青倒是非常镇定,低着头跟卫曦两个人说悄悄话,看都不看这些臭小子们一眼。 只有皖青,拿着啤酒杯跟这个碰跟那个干,一副梁山好汉孙二娘的势头,就差人肉包子了。 但楚青还是清冷地跟人保持着距离,她打断了越青跟卫曦临时纠集的小团体,然后目光锋锐地盯着卫曦看,同时快嘴快舌地问:“卫民哥要出国?” 卫曦说:“他自己说的,我们也不清楚,但他今年要考托福,如果过了就出去。以他的成绩,我觉得出去的可能性比较大。” 楚青问:“那他以后还会回来吗?” 卫曦说:“多半不会,我这个哥,我们都留不住他,只有书留得住。” 楚青就不说话了,整个吃饭时间都若有所思的样子。 卫曦其实是知道原因的,但她也不知道卫民的真实想法,还是不要胡乱拉郎配了。 这时候文向武突然站起来说:“我给大家唱个歌,献给我热爱的四个妹妹。” 说完,也不管大家同不同意,就扯起嗓子开唱:“安妮,我不能失去你,安妮,我无法忘记你,安妮,我用生命呼唤你,永远地爱你。” 然后就低着头,整个身体朝着桌子脚滑下去。 刘成德把他架住,说:“嘿哥们,你坐正了,大家都给你鼓掌呢。” 果然,桌子上的人都嘻嘻哈哈地鼓掌,说老文,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连顾韬晦也暗地里哈哈哈地笑,说:“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追女孩子追得那么滑稽的,他这种追法,还没跑到终点自己就先死翘翘了。” 仲青问他:“那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嘛?” 顾韬晦说:“如果我帮他把你妹妹追到手,你干不干嘛?” 仲青赶紧说:“不干不干,还是浪死他算球!” 当天晚上,又是八师兄吴俊良喝醉了,九师兄龚勇把他背回去。文向武早就醉成一汪浊水,也没人管他,任他倒在旁边的椅子上睡。林二狗仍然是那副千杯不倒的样子,其实并没有喝多少。仲青也有点晕,他让刘成德叫了两个三轮把三个妹妹送回去,自己搂着卫曦溜马路。 卫曦悄悄把楚青喜欢卫民的事跟仲青说了,仲青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胡乱挥手说:“不管她,她从小就清高得很,爱谁谁。” 卫曦叹气:“就怕我哥没这个心思。” 然后她又笑着对仲青说:“我给你唱个歌好不好?” 仲青说:“好。”然后亲了她脑门一口,卫曦愣了一秒钟,不过没管它,摇摇头就开始小声地唱起来:“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荆棘密布,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曾经与你有的梦,今后要向谁诉说?” 仲青就搂着卫曦的肩膀,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锦沙城的春天来得很早,春节刚过,油菜花就开满了田陇,城里的人都开始忙着踏青,呼朋唤友。 然而,师父家里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师娘可能已经到最后的日子了。 这段时间,师父本来都有想法另起炉灶了,但师娘身体突然急转直下,打乱了一切布局。师父把后厨的事全部丢给了大徒弟二徒弟,自己基本上都守在了医院里。 两个儿子,老大范进学毕业留校当了老师,老二范进康在外地读大四,要毕业分配了。他们两个得到消息,也都全部赶了回来。 师娘嘴上说你们回来干什么?耽误了工作耽误了学习怎么办?但脸上微笑的神情还是出卖了她,她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 晚上,当只剩师父和师娘两个人的时候,师娘突然说:“老范,我这次大概是过不去了。” 师父说:“不要说这种话,只是病情又一次反复,医生都在用药了,过几天就没事了,你不要乱想。” 师娘微笑着说:“没乱说,而且我也不害怕,我活够了,这辈子能死在你的怀里,我挺知足的。” 师父没说话,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但他知道这大概是师娘蓄谋已久的心里话。 师娘果然接着说:“我这辈子,老天爷待我不薄了,该有的都有了,有你,有两个儿子。不过,老范,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师父温柔地制止她:“不要说,不要说。” 师娘心情很好,她似乎放下了一桩很重的心事,所以她的语气变得异常轻快,一点都不像一个久卧床榻的病人:“不,我要说,老范,我对不起你。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师父没说话,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 师娘说:“我要走了,我想轻松一点走,不带一点秘密走。我要告诉你,你的两个儿子,都不是你的。” 师父静静地看着她,很久很久,最后他才柔声说:“我知道。” 师娘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但几秒钟后,她就释然了:“我说嘛,你怎么可能没察觉?也好,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把他们当亲儿子养。” 既然说开了,师父也就不再隐瞒,他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也有一件事情瞒着你,结婚的时候,我知道你怀着儿子,但我没有揭穿你,因为我也藏着一个秘密,我其实,没有生育能力。” 师娘这次开心地笑了起来,她被笑声呛到了,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咳出来,就只是稍微气息变粗了些。 她说:“原来是这样。老二,也是他的,那一天,我去他下放的五七干校见了他,又有了老二,我以为你不会怀疑,毕竟我们已做了四年的夫妻,没想到,天意啊。” 师父说:“我从来没有埋怨过你,相反,我挺感激你的,如果没有那场运动,也许我们两人永远不会有交集,但阴差阳错,我娶到了你,我永远不会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你。” 师娘突然眼睛就湿润了起来,她不再说话,沉默着,沉默着,很久,很久。然后她说:“你很好,真的。但是,我想睡了。” 这是师娘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40章 棋盘新落子 经过各方权衡,最终辅仁帝定下了四个贵人。 呼声最高的名谷采荇,系绵州地方选送,骨肉丰匀,杏眼桃腮,性情柔顺,家世清白。最妙的是此女纯阴八字,与辅仁帝契合度非常高,就连一真道长都说百年难遇。于是册封为懿贵人,住飨宁宫。 其次为一真道长推荐的秀女,温婉恬静,是被辅仁帝最先画圈的,主要从养生角度考虑,所以太后皇后也极为满意,太后专为之赐名丰贵人,住宛贞宫 第三人善舞,精通柔术,身体抚之绵软如朝云,赐名云贵人,住坤藻宫。 最后一人是安胡国进献的美女,异域风情,出于外交考虑,册封为和贵人,住安塞宫。 选妃活动尘埃落定,后宫人气陡然增加,一时间温山软水,洇红叠翠。 顾韬晦猛然增加了四位主子,需要针对性地制定膳食标准,有无禁忌,有无喜好,宫里的饮食规律跟其有无冲突,事情繁杂而琐碎,一时也只能埋头干活,没时间抬头看路。 但仲青近一段时间则过得特别满足,主要是看到了四个美人,不时拿出来点评一二,个中滋味,大概只有他这个无所事事的被困住的灵魂才深有体会。 他印象最好的是没有华夏血统的和贵人,因为他来自现代,所以对老外没有排斥,甚至有一丝审美自卑。再加上和贵人性格爽朗,天真烂漫,虽然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却充满好奇,求知欲强,像极了刚穿过来的仲青。 所以仲青马上就引以为知己。 他不时撺掇着顾韬晦往安塞宫跑,并利用自己枕头风的特权为和贵人说好话,还不时要求顾韬晦专门为和贵人烹调一些家乡美食,以慰其思乡之情。 一来二去,和贵人也觉得这个顾尚食一点官威都没有,样子看起来沉稳厚重如长辈,但性情却活泼佻脱像邻家哥哥。好在她心思单纯,没有往人格分裂上面想,即使有那么一点不和谐之处,也会被她想当然归因于人种差异上去。 和贵人年龄虽然最小,身材却是最为凹凸有致,但辅仁帝因为忙着深耕播种,这方面和贵人的劣势明显,因为宫里不会要一个有异域血统的皇子,所以太后使了手段,和贵人是不会怀上龙胎的。 那么对于以求子为首要目的的皇帝来说,和贵人的存在就没有生育属性了。 所以她实在该改名为闲贵人才对。 好在顾韬晦经常来看她,跟她说话,否则,只怕她会无聊到抑郁。 另一方面,仲青最不喜欢的就是懿贵人,他认为她假正经,假清高,故作姿态。他的看法,跟辅仁帝大相径庭,因为辅仁帝当天就翻了懿贵人的牌子,且恩宠不断,赏赐如流水。 最会察言观色的顾韬晦,当然服侍懿贵人更加用心,亲自打理,设计,并且神态卑微,令仲青一肚子的不舒服。 他在肚子里对顾韬晦使气:“看人下碟,阴尸倒阳,最不喜欢这样的人,看起来像欠了她八百年的债没有还一样。” 顾韬晦忍不住心头狂笑,他与人来往只看利益,从不感情用事,但仲青只是魂体,完全可以不负责任地胡说八道,顾韬晦纵容着他,也有可能他加持了另外一个自己。 但实际上是有潜移默化作用的,只是顾韬晦理性上不愿意承认而已。 所以他对懿贵人特别公事公办,努力让自己不受仲青影响。 好在懿贵人也不介意,可能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顾韬晦这个管事人,只是把他当成芸芸众生中负责侍候自己的一个下人罢了。 仲青第二个不顺眼的就是云贵人,他也说不出来什么原因,就是天然地觉得她有心机,话说一半留一半,假得很。 但顾韬晦这样回答仲青:“宫里生活的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如果像和贵人那样,恐怕活不过一月,幸好她是异国人,对别人不构成威胁,才能侥幸活下去。” 仲青特别不喜欢顾韬晦用这样的语气评论跟自己性情相投的人,仿佛他含沙射影,好在顾拿他没办法,他大可以在顾的体内大放厥词:“你懂什么,如果生活在我那个年代,和贵人的崇拜者要排队等位,懿贵人云贵人这种装逼犯,直接会被别的女生孤立,甚至被打得满地找牙。” 顾韬晦嗤笑:“但不是生活在我这个年代吗?而且,她们又不用跟别的女人成为朋友,她们只需要把皇帝侍候好就行了。” 仲青嘴硬地说:“没那么容易,格局小的女人,发展有限。” 顾韬晦不理他,没被生活搧过巴掌的傻白甜,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而在丰贵人面前,仲青罕见地发出了舒服的叹息,他说:“不知道为什么,一到宛贞宫,我就感到很安宁,不知道你有没有此感觉?” 顾韬晦说:“我没有,但你安静了我的灵魂也得到了休息,所以间接地我也承受了丰贵人的恩惠。一真道长说,丰贵人来历很神秘,天生鼎炉,包罗万象,是否对灵魂也有慰籍?” 仲青说:“有机会跟一真道长聊一聊。平时多在宛贞宫待着。” 丰贵人性情木讷,不擅言辞,更多的时候是用表情来交流,所以顾韬晦找不到什么理由呆在这里。 稍微不忙的时候,顾韬晦去了云门故径。有一段时间没来了,积攒了一大堆话题想要吐槽,顾韬晦特地带上腌制好的小牛肉,放在炭火上炙烤,再温上一壶绍兴十五年的女儿红,顾韬晦绷紧了好多天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他把四个贵人的基本情况跟玉珑夫人逐一介绍了一番,玉珑夫人仔细地听着,并没有插嘴,直到顾韬晦话题告一段落,玉珑夫人才轻启朱唇:“大人近来一直侍候宫里几位新添的贵人,应该忙得顾不上其它,但市井中近日流行一则传言,可能与沸沸扬扬的选妃一事相互呼应。” 顾韬晦漫不经心地问:“哦,什么事?” 玉珑夫人把温到正合适的女儿红倒在两个人的杯中,然后一饮而尽,才浅笑着道:“坊间有传闻,说是四皇子的亲生父亲是裕王,而不是陛下。” 顾韬晦一下子直起身子,松弛的神经再度紧张起来:“哪里来的传言?信息来源可靠吗?” 玉珑夫人说:“不可靠,我也只是听来这里的客人闲聊提及,没好仔细问。说这个消息的人是第一次来,是卫国公府四公子周以良带来的人,我后来去查了一下这个人的背景,有意思的是,这个人居然没有背景。” 周以良是卫国公第四子,庶出,系第三房姨太太所生,因为不可能继承爵位,所以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又是大家子弟,生活靡贵,是各大青楼争相示好的对象。像云门故径这样的地方,他也是常客,玉珑夫人与之也很熟络,在他那里听到一两则小道消息也是常有的事。 但这个消息太炸,乱传是要掉脑袋的,所以谨慎的玉珑夫人一定会对这个消息的来源做精密的查证,但她说这个人居然没有背景,就值得消化了。 要么是真的一张白纸,要么就是被人为地洗白了。 显然不可能是真的白纸一张,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巧合,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人不简单,以玉珑夫人的情报网络,也查不出半点想要的东西。 那么,周家把这个消息放给玉珑夫人,目的又是什么呢? 先不说这则消息的真伪,就是它涉及到的内容,可以把顾韬晦长久以来的疑惑完美解释。裕王爷跟四皇子私底下的共享资源,是顾韬晦一直以来接触到的事实,但之前把它归因于裕王爷介入夺嫡的一个切口,两者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但在这则消息的冲击下,两者的关系一下昭然若揭。 但是,会不会是对手因为两者暗里的瓜葛而故意栽赃陷害呢?而对方的背景是三皇子,虽然三皇子本人似乎不在意那个位子,但谁能保证他的家族不在意呢?尤其是在这样利益关系错综复杂的深宫里。 一时间,顾韬晦有点眼花缭乱。 玉珑夫人一直看着顾韬晦陷入沉思之中,没去打扰他,直到他目光重新清明聚焦到她身上,才又接着往下说:“这次选妃,四位贵人位份确定,懿贵人据说是有二皇子的背景,他的老师吏部尚书任皞刚好是绵州人。 “丰贵人是一真道长直荐,目前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势力介入其间。 “云贵人是裕王安排的,这个虽然他做得隐密,但非无迹可寻。 “和贵人则是大皇子的手段,只是和贵人身份特殊,不可能会有皇子,所以早早出局,大皇子的手段也落不到实处了。” 停了一会儿,玉珑夫人又说:“当初卫国公方面也安排了两个秀女进入了十位候选佳丽中,只是运气不佳,或者有别的人为因素,全部落选,那么,如果他们不甘心自己出局,也有可能想让既得利益者把吃到嘴里的肥肉吐出来。” 顾韬晦心乱如麻,他预感到自己很难全身而退。 而仲青也明显感觉到了顾韬晦患得患失的心情,他自己也被这些消息所震撼,作为一个连小说和电影中腹黑宫斗情节都没有看到过的现代人,他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第41章 巫家翻巨浪 从云门故径处离开不久,顾韬晦就得到了方良传来的消息,巫学义有异动。 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顾韬晦见到方良后,方良茶都还没有喝上一口,就直截了当地说:“也是巧了,昨天晚上我本来约了巫学义喝酒,但他临时说他有事不能来,把晚餐取消了。我觉得有点意外,就去了他家,见到嫂子淑娘,他也没在家,只有母子俩在,于是聊了一会,她说她也不知道巫学义晚上去哪里吃饭,只说要出去一趟。” 方良喝了口茶,接着说:“我想事情发生变化应该就是在下午时间,于是问了之前让帮我盯着巫学义的一个兄弟,他生意跟巫学义搅在一起,所以接触会比较多,也不打眼。他说巫学义下午的确是见了一个人,应该不是京都本地人,异地口音,巫学义说是他以前东家那边认识的一个朋友,刚好到京都来,就见见老朋友。” 顾韬晦问:“那你有没有去打听一下这个外地人的情况?” 方良点头说:“今天我亲自去那个人住的客栈了解了一下,已经离开了,只住了一晚,南澧人,的确是巫学义前东家居住地。说是来京都看看有没有生意机会,想在这里开个店。但只住了一晚,却说家里有急事,匆匆离开。” 顾韬晦分析说:“如果只是带话,没必要专门让一个人跑一趟,他们自有消息的传递途径。如果要人专门来见,一是需要消息反馈,需要及时判断;二是可能还有别的事一并处理。这样看来,那个人可能是真有事离开,但应该很快会再来。巫学义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方良说:“昨晚见了面之后,今天还是正常在进货出货,没有什么变化。” 顾韬晦说:“你更仔细地盯住巫学义,他一定会有行动,看是什么。” 方良说:“行,我这几天就做这件事。” 顾韬晦歉然说道:“你看,哥也没有帮你办什么事,还老是麻烦你,赶明儿等我稍空些,到家里来吃顿饭吧,开春了,有一些新鲜菜。” 方良赶忙说:“哥不用客气,我们投缘,我愿意给你跑腿,只求你帮我当你弟就行了,我这个人,别看高不成低不就,只一个好处,就是对朋友仗义,你不嫌弃的话,以后就把我当你亲弟。” 顾韬晦说:“我早把你当亲弟了,找个时间,我们案前叩首结为异姓兄弟,就看你认不认我这个哥哥。” 方良大喜,起身作揖,说:“方良求之不得,看哥哥什么时候方便吧。” 一个人的时候,仲青问顾韬晦:“这是你第一个结拜的兄弟吧?虽然方良不错,我也喜欢,但以你以前的性子,不会走到结拜的地步吧?” 顾韬晦顿了顿才回答:“的确,我对一些人和事的看法发生了改变,以前不会做,现在觉得做起来挺自然的,也挺高兴。” 仲青停了一小会,才说:“会不会是因为我想这样做,你才不由自主地这样做呢?” 顾韬晦也奇怪于自己的变化,他说:“也许我们俩的灵魂正在发生一些融合。”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几天,方良那边没有传过来什么消息,但顾韬晦这边却意外地对接上了巫学义。 巫家一直是巫学明在对接宫里的这个渠道,因为是最重要的渠道,作为未来的家主巫学明掌握在自己手中也是很正常的。 但突然这天送货的人变成了巫学义,他送了两坛酒给顾韬晦,说:“顾大人,巫家感谢您的照顾,以后宫里这边送货的事情就我来负责了。这两坛酒,是三十年的梨花白,埋在梨树下昨儿才挖起来,封都还没拆,就给您老送过来了。以后还请顾大人继续照顾我们巫家的生意。” 顾韬晦眯着眼睛打量了巫学义半晌,才说:“什么情况?巫学明不管了?” 巫学义躬着腰说:“我大哥突发疾病,在家卧床休息,目前我帮着盯一下。” 顾韬晦又问:“其他几个兄弟呢?老爷子就打算把这条线交给你了?” 巫学义擦擦头上的汗,说:“也没有明说交给我,只是让我临时盯着,等大哥好起来,还是会接回去的。其他几个哥哥,都忙着别的条线抽不开身,就我还相对闲了点,所以让我来顶一下。” 顾韬晦沉默半晌,才说:“宫里不比其它地方,规矩多,需要经验丰富的人来做,巫学明接手做了十几年,也才刚刚摸到门,现在又要换,你们是不想维持这个生意了吗?说起来,另外几家,可都是盯着这条线的啊。” 巫学义赶忙站起身来把腰差点弯到地上,说:“顾大人息怒,我大哥生了重病实在出不了门,不然我们家也不敢出此下策。我们家老爷子也说了,马上会亲自过来跟您解释,今天的货还请顾大人收下,午后老爷子就会登门道歉,就看顾大人方不方便?” 顾韬晦考虑了半炷香的功夫,才说:“先放着吧,等你父亲过来再议。” 巫学义才鞠躬退出。 仲青大呼过瘾,说:“就是要折腾一下这小子,不然他还以为可以横着走。” 顾韬晦说:“倒不完全是为了给他下马威,而是我想问一下巫家家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午后一个时辰不到,巫家现任家主巫祝兴颤巍巍地过来了。 说起来,巫祝兴是顾韬晦的长辈,所以顾韬晦不敢托大,赶紧把他迎进来安置在主宾位置坐下,巫祝兴拱了拱手,才道:“经年不见,顾大人丰采更甚从前。” 顾韬晦含笑着说:“哪里,老爷子客气了,只是今天巫学义来说,你家长子突然染病,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巫祝兴叹了口气,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态,想来近几天也是精力不济:“如果不是大病,怎么可能让小儿子来送货?现在医生都没找到原因,突然下半身就动不了了,而且吃啥吐啥,几天下来,人就跟脱了壳一样。” 顾韬晦神色一动,又问:“那他神志可还清醒?” 巫祝兴说:“神志倒还清醒,只是精神完全垮了。” 顾韬晦含蓄地说:“如果查不出病因,是不是食物中毒呢?” 巫祝兴摇头说:“医生也有过这样的怀疑,但查问下来,倒也没有发现有毒药混于食物中,目前还是按着中风在治。” 顾韬晦默然,于是继续问:“那老爷子是打算让巫学义来接手宫里的生意了?” 巫祝兴长叹着说:“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知道宫里谨慎,不应轻易换人,但目前只是让他临时看顾一下,大方向还是我来把控。学义回来这段时间,像换了一个人,做事也很靠谱,说起来,家族的生意,本来也想让他慢慢上手,多一个人手帮衬。” 顾韬晦说:“这是你们巫家的事,我这里问题不大,只是不能出错漏,不然我也兜不住。” 巫祝兴说:“那是,一定不会给顾大人添麻烦。我们会更小心地经营这个生意的,最好的结果是,老大尽快好起来,这样就不会有什么影响了。” 顾韬晦说:“找最好的医生吧,另外,我建议去城外玄真观找一下崔一真观主,他是用毒行家,就说我让你们去找的他,让他看看你家老大是不是中毒了。” 巫祝兴起身说:“谢顾大人的关心,我这就派人过去。” 这事暂告一段落,顾韬晦下来立即派人去叫方良。 方良匆匆赶过来,顾韬晦问他这两天巫学义那边有没有动静,方说没有不寻常的行动。于是顾韬晦说:“也许对方这次的行动着眼点在我这里,是不是赶巧了?” 接着顾韬晦就把巫学义今天上午来找他的事情跟方良说了。 方良笑道:“这不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吗?最可能的结果就是搭上你这条线,肯定跟宫里有关,那么顾大哥要小心了。” 顾韬晦想了想,说:“我这边我自会处理,你继续仔细盯着巫学义,最要留心的点是那个突然离开了的南澧人,他还会再回来的。另外,去打听一下巫学义的大哥巫学明生病的情况,前后发生的事情都问一问,看有没有什么我们忽略了的。” 方良答应之后自去安排。这边顾韬晦跟仲青一起复盘。 仲青说:“巫学明极大可能是中毒,他那个症状不是什么急病可能导致的,而且,这也太巧了。” 顾韬晦说:“说不定巫学义回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这个,而取代巫学明最大的原因就是我,把宫里这条线走通,这样说起来,那个组织是想对宫里有所动作了。” 仲青说:“现在宫里最大的变化就是四个新选的贵人,而围绕这四个贵人各大势力粉墨登场,剑指东宫。” 看来仲青这两年也没有白折腾,现在分析起事情来头头是道,而且一眼就看到事物的根本。毕竟学过现代数学和逻辑学的人是不一样,抽象思维能力明显强于古代人。 顾韬晦相当于得到了一个隐秘的智囊,也算是化腐朽为神奇了。 过了一天方良来讲了打听到的巫学明生病的事,说:“已经有五六天时间了,突然早上睡觉醒来就动不了,还直犯恶心,吐一些黄水出来。当时就叫了大夫,大夫觉得脉象正常,找不出原因。又问了头天吃的什么,觉得也没有什么可疑的食物,现在还束手无策。” 顾韬晦问:“都拖了这么几天了?病情有没有加重?” 方良回答:“大夫开了几副药,治标不治本,只是把呕吐止住了,但脚还是不能动。另外就是不能吃东西,一吃就吐。” 顾韬晦说:“我昨天让他们家去问问崔一真,不知有没有结果。下次碰到他我问一下。” 刚巧,今天崔一真就到宫里来,去了辅仁帝那里打了一阵秋风,就直接摸到御膳房来。 还没等顾韬晦开口,崔一真就直接说:“我今天是专程来找你的,昨天你介绍的那个巫家家主去了我那里,把他大儿子得病的情况说了一下,我一听就觉得是中毒,且跟我接触到的一个丹药服下后症状很像。但这种丹极难炼制,我马上就去了巫家,现在看了看巫学明的病。” 顾韬晦顿时紧张起来:“是中毒吗?” 崔一真说:“十有八九吧,而且这个中毒的时间不短,我给他开了一副药,驱除他身体内的毒素,但时间有点久了,估计他的腿可能会废了。” 仲青和顾韬晦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真是多事之秋啊。 但毕竟这是巫家的事,他也不好插手,还是装作不知道最好,这样自己就在暗处了。 不过还是让方良去了解了一下中毒的时间线,是在巫学义见了南澧人之后很快就发生了,那么,极大可能下毒的人是南澧人,或者是南澧人把毒药交给巫学义让他动的手。 据一真道长分析,大概率是破坏经络系统的毒药。 仲青说:“我看到过报纸上的一篇报道,在我们家乡,有一种金属,我忘了叫什么名字,吃了之后就是这个症状。” 顾韬晦说:“那一真道长就说得没错了,这是炼制出来的一种毒药。” 第42章 优昙婆罗花 自从得知了四皇子与裕王可能的血缘关系后,顾韬晦就一直处于小心求证的状态中。 因为年代久远,且那时候顾刚进宫,对宫里的人事两眼完全一抹黑,再加上师父又走了,把很多秘密也一并带入了坟墓里。 于是,顾韬晦的进展就一直很缓慢,好在他也不急,能查证最好,不能查证提高一点警惕之心也有好处。 顾韬晦把调查的方向主要放在裕王跟容妃的交集上,很遗憾,正常的记录中完全找不到两者有过任何交集的痕迹。除了一些宫里的家宴,作为家人裕王和容妃都会有出席,但这样的大型活动现场,两者的距离也很遥远,最多能看到对方的一点轮廓。像眼神交流纸条传递这种,完全没可能。 那么,会不会有一些间接的交往呢?这些时候,仲青的发散性思维就起到了一些正面作用。 仲青说:“我们先大胆假设四皇子是裕王的儿子,再在这个事实基础上补充细节。首先要补充的是,裕王跟容妃从之前有没有可能认识?还是只是在皇宫中偶然碰到,从而一见钟情?” 顾韬晦说:“容妃出自端木家,端木是大昭国比较大的世家,传承时间也很长,太祖开国时端木家提供了很大的财帛上的助力,所以才会被封为忠信伯。经过几世经营,端木家人才辈出,朝堂上好几个关键位子都跟他们或多或少有所牵涉。长于深闺之中的容妃,待字闺中时跟裕王有简单接触,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仲青说:“从难易程度上看,容妃进宫之前认识裕王的难度较低,所以可能性更大一些。如果他们之间有了这个前提,那么进宫之后寻找见面机会,相对容易得多。” 顾韬晦点头同意:“这个我找人去调查了解一下。” 仲青又说:“我们实际上是希望能够掌握他们俩有过交集的实证,所以这几年福衍宫的活动记录,要仔细分析一下。比如容妃的日常所用,以及四皇子的养育细节,看中间是不是跟裕王牵得上关系。毕竟,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生长在福衍宫,裕王多多少少还是会关注这里,而且,他只要会动记录,就会留下痕迹。” 顾韬晦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但浩如烟海,工作量巨大。 但方向对了,每天走一点,迟早总会走到目的地的。 运气不错,没有几天时间,就像猎犬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宫里女人众多,各种各样养颜抗老求子保胎的秘方层出不穷,但都不出吃和用这两个渠道,所以顾韬晦接触到这样的方子机会也很多。 宫里一向有使用昙花酱制作养颜膏的传统,方法是用收集得来的昙花捣茸,加入珍珠粉和人参粉,以及蜂蜜调成糊状,每日敷于面部,可以保持白晳和水润,吹弹得破。 昙花得之不易,产地较为特殊,刚好裕王的封地贡州就产昙,所以裕王会在昙花开放的季节里提供给宫里,这时候,裕王被称为嫔妃之友真是实至名归。 而昙花中最珍贵的一种,莫过于优昙婆罗花。此花外形与昙花相差无几,但养育条件更为苛刻,完全无法人工培植,只能是在数量众多的昙花中随机产生一两株。 虽然概率极低,但一般十年时间总会出现数枝优昙婆罗花,就像蜂后产生于蜂群之中一样,它的产生需要时间和运气,偶然之中又蕴含必然。 优昙婆罗花的根叶与普通昙花几无区别,能够辨认出来只有在开花的瞬间。所以昙花开花的时候,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出现优昙婆罗花。 当优昙婆罗花出现人间的时候,需要以处子之手,执檀木所制的匕首将其割下,置于石灰铺设的容器中,一直封闭不能开启。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启封容器,会看见失去水份的优昙婆罗花保持着盛开时的形状,但此时可以加入明矾调制成酱。 此酱可外敷内服,也可与血燕窝一起调制成优昙血燕羹,每日辰时服用一小勺,久之面部如豆蔻少女,嫩如白卵。 因为极其珍贵,所以当年容妃拿来给顾韬晦让他为其制作优昙血燕羹时顾才有深刻的印象。但现在,顾韬晦轻而易举地把它跟裕王联系在了一起。 容妃声称此为她娘家偶然得自于西域,重量不足五两,却可换一百匹良种骏马,可见价值令人咋舌。这比黄金还要贵重的优昙婆罗花就进入了容妃的血液中,使容妃看起来更加高贵。 但是,裕王从未进献过优昙婆罗花,理论上讲,在他的采邑贡州,是应该产出此花的。那么,此花去了哪里呢?甚至连裕王妃都不曾拥有此花。 如今,十年之期即将来临,是否过段时间,容妃又会拿出优昙婆罗花制作优昙血燕羹呢?顾韬晦怀着复杂的心情等待着。 仲青问:“你认为容妃还会拿来制作优昙血燕羹吗?” 顾韬晦觉得一定会:“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拒绝美丽的诱惑。而最关键的是,她并不觉得这件事引起了我们的怀疑,她曾经做过一次,就一定会做第二次。” 仲青说:“此事的关键还是在于裕王的采邑贡州要能产生优昙婆罗花,否则就是无中生有。” 顾韬晦听到无中生有这个词,心头一动,说:“或许,我们可以安排贡州产生优昙婆罗花。” 此事落脚于方良,因为他暗地里还是裕王的门客。 最近皇宫里最大的悬念应该就是四位新晋贵人谁能最先怀上龙胎? 因为和贵人的异域血统,以及丰贵人身体的特殊属性,所以最后的争夺其实就是集中在懿贵人和云贵人上。 而辅仁帝似乎对两位贵人的雨露均等,飨宁宫与坤藻宫侍寝的次数也非常接近,没有厚此薄彼。而每个月留宿丰贵人处的时间是固定的,均为初一和十五两天,由一真道长亲自调理,辅仁帝享受道家之法采阴补阳。 飨宁宫与坤藻宫存了攀比之心,两宫里的下人们都暗暗较劲,当然也不断地向顾韬晦这样的饮食负责人示好,以期能在食补上获得更大的支持。 顾韬晦心知肚明,但他秉持的是不偏不倚的态度,他唯一需要保持一致的就是辅仁帝,在辅仁帝没有明显偏好表现出来之际,他绝对不会先站队。所以顾韬晦对两宫膳食上的安排几乎一模一样,最多是根据两个贵人明确提出来的喜欢,作一些小幅微调。 大家都看好懿贵人,从一开始她的呼声一直很高,钦定妃位时懿贵人也几乎算得上众望所归,符合了大众审美。辅仁帝第一晚就是选择的飨宁宫,虽然接下来出于平衡各方利益的考虑,其他新贵人处皆有所顾及,在数量上飨宁宫并未有明显优势,但大家还是更希望懿贵人能够保持一直以来的领先优势。 但故事发展并未满足大家的预期,将近半年时间迟迟未有动静之后,才有云贵人似是而非地宣布了怀上龙胎的消息,只是疑似怀上,太医还不能确定。 在大家已经普遍不抱希望的当口才抛出这样的消息,其影响力也可想而知,仿佛如同一颗上小石子掉入深井中,传来的回声微弱而迟缓,如果不是怀有期待,甚至都不太听得见。 但顾韬晦还是不敢怠慢,他亲自审定了云贵人的早中晚三餐清单,防微杜渐,各种结果都要有预案。 最近一真道长来往宫中较多,因为要调理丰贵人的身体,辅仁帝亲赐他出入令牌,可以不宣而来,自由进出宫门。 所以,顾韬晦丝毫不诧异他在饭点的时候出现在御膳房。 但他这次眉头微锁,欲言又止,看来并不像是特地来蹭饭的样子。 顾韬晦双手过顶,笑着说:“好了好了,我投降,你成功引发了我的好奇心,这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告诉我吗?” 崔一真看了他好几眼,都没说话,最后还是在顾韬晦孜孜渴望的眼神下,才叹了口气,说:“你确定,一旦上了这条船,想下去就不容易了。” 顾韬晦嗤笑:“我上你的贼船还少吗?这次又弄什么玄虚?” 一真道长说:“你知道云贵人怀龙胎的消息了吧?” 顾韬晦说:“知道了,但太医还没有最后确定。” 一真道长说:“我刚才就从太医院过来,他们基本上确定了。” 顾韬晦疑惑地问:“那有什么不对吗?” 一真道长说:“有,有很大的不对。你知道,我近来一直通过调理丰贵人的身体,从而对陛下的身体进行调理。” 顾韬晦点点头说:“我知道。” 一真道长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按我的调理,陛下最近是不能让女人怀孕的。” 顾韬晦大惊,四下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问:“陛下知道吗?” 一真道长摇摇头说:“陛下不知道,因为持续时间不会太长,我也觉得没必要告诉陛下。” 顾韬晦不可思议地问:“那你怎么会告诉我?你不会是想多让一个人知道就多减一分你的罪责吧?” 一真道长恨恨地看他一眼,说:“是你想要知道的,不过现在不争这个,我告诉你,是想让你私下里注意一下云贵人,她怎么怀上的这个孩子?是用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妖邪的手段,还是这根本就不是陛下的种?” 第43章 托体同山阿 师娘离开了,如同把师父的魂魄也带了一半走。 幸好他还有十个徒弟,两个儿子,儿子跟妈还是亲的,围着师娘的遗体守了两个晚上,第三天早上就火化了。 师父把骨灰盒带回了家,他说先不忙葬,等他去了之后再一起葬。 于是家里的客厅就变成了灵堂。 两个儿子都是请假回来的,假到了就先后离开师父回到学校。 师娘临终前给师父留了一封信,信中提到了两个儿子,她说她没告诉他们真相,让师父做选择吧。不过她也建议不要告诉两个儿子,又不能改变什么,反而让两个儿子平白多了心事,在他和儿子之间筑起一道墙。 师父暂时也没有告诉儿子,他现在完全没有那个思考能力。 师兄弟十个张罗着在饭店搞了十桌席,做了白事。 其实十个徒弟跟师娘的感情极淡,究其原因,是在于师娘介入师父的职业圈子很少,她不像一般普通的师娘,会关心徒弟的婚事,徒弟的家庭,父母在外地的会不会想家,有了小孩后孩子入托进幼儿园顺不顺利。事实上,如果不是有一些仪式需要师娘出席,徒弟们几乎就见不到这个存在于理论中的长辈。 但在最后这几年,师娘因为其病情强势地进入了徒弟们的视线,她像榫头一样跟师父扣得死死的。这段时间,师父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跟师娘相关,她就像数学公式一样镶嵌在师父的大脑里,师父做的任何计算都要用到她。 但师娘是被动的,她更像是一个孝道的象征存在于这个师徒圈中,她极其不习惯被徒弟关心,她抗拒徒弟出现在她的病床前,所以徒弟们也很少去,即使是轮流守夜,她也会通过护士来向徒弟下达指令。 唯一例外是卫曦,师娘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卫曦的喜欢,其实大师兄二师兄的老婆年龄更合适,侍候病人更顺手。但卫曦常常就被师娘亲自叫到家里或医院里,也不用她做什么,就说两句话师娘也会很开心。 师娘曾经说:“我一辈子都想要卫曦这样一个女儿,但天不遂人愿。” 后来才知道,师娘把照顾师父的后半生,交给了卫曦。 于是仲青守夜的时候,卫曦也跟着他一起守,连续守了两个晚上。 顾韬晦悄悄对仲青说:“你师父精神有点不对劲,你最好一直跟他呆在一起,直到你师娘火化结束。” 仲青答应了,早上开的追悼会,火化完了之后,当天下午就在饭店设席,一鼓作气把事情搞完。 为了体现江湖特点,每个徒弟做一道拿手大菜,以告慰师娘在天之灵。 香如故的老板也很义气,从头至尾参与其中,并且晚上的宴席,他不收一分钱,说是给师娘的送别礼。 仲青跟顾韬晦商量做什么菜,他并不想在这次千载难逢的师兄弟比拼中拔得头筹,但他脑子一团浆糊,此时他更愿意做一个傀儡,让顾韬晦来控制这具身体。 顾韬晦说:“听说你师娘年轻时候是一个美人,你师父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娶到。你师父身形魁伟,肌肉结实,实在是一个英雄好汉相貌。不如做一道“霸王别姬”,他的故事跟你师父师娘还蛮契合的。刚好现在又流行吃甲鱼,一道席,有甲鱼档次就高很多。你觉得呢?” 仲青不耐烦地说:“你看着办,我这几天哪有心思做菜?” 于是仲青就把这道菜报了上去,大师兄听都没听说过这道菜,疑惑地看着他,仲青只好硬着头皮又把自己的亲哥祭出来掩人耳目。 但仲青要做甲鱼烧仔鸡的消息还是在师兄弟中传开了。 二师兄有心,拉着仲青远远地避开别人,问他:“这个甲鱼烧仔鸡的方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靠不靠谱哦?” 仲青拍胸脯说:“我哥给的,保证没问题,他吃过。” 就混过去了。 另外九个师兄拿出来的菜就乏善可陈了,都是家常菜,且都是平时做惯了的。 所以仲青想低调都不行,大家都流着口水看他的“霸王别姬”。 只见他用他的琢玉刀将甲鱼剖腹去脏,置于放了姜、料酒、花椒的开水中略氽捞起,再把宰杀好的仔鸡也放入同锅开水中氽一氽,两者并置入盘。再加上切上的配菜,有水发香茹、冬笋切丁、火腿切丝、鸡脯肉捣茸,以及各种调味料,加入吊了一晚上的高汤,放于蒸锅蒸上两个小时。 此时甲鱼与鸡已至酥烂,再淋上调制好的酱汁,此菜大成。 来吃席的人不乏老饕,又还有锦沙餐饮界扛把子的人物,见到浓郁香溢的霸王别姬,火候恰到好处,构思也很巧妙,连声赞好,味道好,故事好,意境好,白席的最高境界了。 香如故老板暗戳戳地把仲青记下了,这个关门弟子不简单。 於知行特地请了假回来参加葬礼,他身份不同一般,不仅跟范师傅是老交道,自己的儿子也放在范门里面历练,再加上他一向是个大炮,所以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他开门见山就问范师傅:“你的两个儿子,你都不打算跟他们吗?” 范师傅心不在焉地回答:“这个以后再说吧,现在小的那个还在读书啊。” 老於直率地说:“本来也不该在这种场合问你这句话,不过我看你两个儿子跟你都很生疏,好像两家人一样,你也对他们客客气气,一点也不像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态度。你看我对三猴子,抬手就打,张嘴就骂,他还不是跟我亲得跟绑裤腰带上的。” 范师傅讶异地看了老於一眼,大概是第一次发现这个老朋友不仅脸皮厚,眼神也不好,但是运气好,生了个好儿子,但他可能并不知道。 一时间范师傅又开始感叹自己的身世,思绪飘得很远。 老於自顾自地说:“我觉得你肯定是不想离开锦沙的,如果你儿子都不回来,那你极大可能要孤独终老。要不,我有空帮你物色一个?” 范师傅实在忍不住,精气神都回来了,呸了他一声:“你给老子滚远点,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老於心里面其实明白得很,看着老朋友一蹶不振,就想个办法让他从悲痛当中抽离出来,不要说,话虽然难听,但效果是达到了。 老於再接再励,说:“估计以后你就靠徒弟养老了,三猴子虽然浑,但孝心是有的,以后我们俩都靠他养了,我们可以搭伙过日子。” 老范听着就不对,说:“你别,你还有大儿子,还有冯世琳,不要强买强卖,把我们两个老丝瓜捆绑在一起。” 於知行说:“我不是怕你老了寂寞嘛,这样大儿子养他妈,三儿子养我和你,不是很完美吗?” 老范气得大骂:“完美个铲铲,我给你说,你不要自我感觉良好,仲青到时候肯定是愿意养我不想养你的。” 於知行得意地说:“切,我射出来的儿子,莫非你还想截胡嗦?” 老范直接走开,不想再看见这个瓜娃子。 卫东也带着他女朋友来了,他吃完饭,把仲青叫到一边,说:“兄弟,我结婚的时候,也要上那个霸王什么鸡,你看行不行?” 仲青说:“这个肯定没问题,就是这道菜放在婚宴上口彩不是很好,你确定要上?” 卫东跟他女朋友商量,两个人嘀嘀咕咕了一会,卫东就来说:“兄弟,变通一下噻,不要叫那个丧门星名字,另外改一个喜庆点的名字,材料和味道都不变,这样就解决了嘛。” 仲青说:“那没问题,你们看中的是甲鱼上档次,我就给你们上这道菜,重新想个名字嘛,这个简单。” 顾韬晦啧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再换什么好听的名字它也是霸王别姬,宴席菜单的设计也包括了菜名和食材,现代人真不讲究。” 仲青怼他:“讲究,你们也亡国了,我们不信这些封建迷信。” 顾韬晦愤愤地叹道:“过河拆桥!” 於家四朵金花,除了楚青在外地读书,其他三朵都出现了。蜀青还抱来了她的小金花。她说小金花叫高子菡。 卫曦就笑道:“呵,又是一个中琼瑶小说毒的。” 蜀青就拉着卫曦悄悄说:“这个名字是高国庆取的,你不要笑,你一笑他就黄了。” 卫曦就强忍住笑,把高子菡接过来抱,高子菡扭着身子要下地走,卫曦怕人多把她踩到,赶忙还给蜀青。 中国人办白事,总是这样热热闹闹的,把本来应该悲伤和肃穆的气氛用吃吃喝喝来化解,十分具有烟火气。 吃完饭,有人又吆喝起来“打丧伙”,就是打麻将,仲青不会,而且他事情多,又想多陪陪师父,就叫卫曦去打,卫曦更加不愿意,说:“我还想多陪一下师娘呢。” 仲青就不好说什么了。 简易的灵堂循环不断地放着一些流行曲,其中有一个男声沙哑地在唱: “或许明天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你将已经踏上遥远的归程,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师父一个人呆坐在桌前,两眼空空地不知道看着哪里,魁梧的身材仿佛在一点一点地变小,如同一只悄悄在漏气的充气娃娃。 第44章 万事开头难 师娘去世,师父当初辞职出来到香如故的理由也就跟着瓦解,再加上他做得不开心,现在就更加懒心淡肠,只等着老板撵人。 老板这时候反而不着急了,大概是想着师父早晚要走的,不如他把善后安排周正再来提,尽量降低衔接成本。 师父根本没有心情跟老板玩这种猜谜游戏,他现在基本上不管事,把事情都交给大师兄和二师兄两个,好在饭店框架是健全的,守业比较容易,也不会出大的问题。 直到有一天,大师兄来找仲青,才知道事情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大师兄也不绕弯子,开口就把问题摆在了桌面上,他说:“小师弟,你大概前因后果都清楚,师父不是很想待在这里了,但他欠着老板的情,师父是个耿直人,不会撂挑子,所以还是继续在做。而老板呢,还没把接手的大厨找好,所以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仲青不动声色地说:“那现在是维持不了了?” 大师兄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想怎么措词,然后才一脸沉痛地说:“我们师兄弟可能缘份就到这里了,老板找的接手的下家是二师兄。” 仲青啊了一声,开口就要骂:“不是,我日,他怎么好意思背后捅一刀?我找他去,当面问清楚。” 大师兄拉住他,说:“小师弟你不要着急,这事挽回不了了,不仅他,而且老三、老四、老五都会跟着他留下来。” 仲青被拉住了,但憋红了脸,他真没想到,平时里和和气气的师兄,转过背就抄家伙。 大师兄说:“今天找你,也差不多最后都定下来的,看你选择,是跟师父,还是跟二师兄?” 仲青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大师兄,说:“这个还用问吗?我当然跟师父啦!我操他个刘文兵,这事儿没完。” 刘文兵是二师兄的名字。 大师兄说:“我也知道你肯定会这样选的,所以最后才来找你。其他几个师弟年龄都还小,撑不起事,师父说我们出去自己开一家饭馆,不再寄人蓠下了,但我不会管理,师父这个样子更不可能管。” 仲青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对大师兄说:“你呢,别的不要多想,把师父照顾好,带一下几个师弟,把师父的手艺传下去。饭馆开张的事,我来跑。” 大师兄点点头:“几个师弟当中,我知道你其实是最有能耐的,虽然最小,但比我们都有脑子。这事儿我只能交给你了,师父不易,师娘刚去世就遇到这码事,今年撞太岁了。” 仲青说:“我好好计划一下,到时候把方案拿出来跟你和师父商量着办。” 于是分头行动。 师父跟老板说给他一个月时间去找地方,老板也没想把事情做绝,就答应了。 仲青先跟顾韬晦商量。 顾韬晦以一千多年老妖怪的眼光,说:“要不我们开一家宫廷菜馆吧?这个我老本行,一肚子的菜谱。” 仲青说:“这个不行,至少现在不行,我们没有这样的客源,这个群体人不多,而且,最关键的是,你要拥有这样的客源,首先投入就要天价,不然人家来吃宫廷菜都是面子和身份的象征,结果到了一家苍蝇馆子,坐在板凳上点霸王别姬?” 不要说,仲青现在对市场有了一定的敏锐度,但多半也是卫曦那里偷来的。 顾韬晦说:“这个确实,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开,但现在是超前了。” 仲青又说:“我们这大几号人,说起来就是一个小的后厨团队,如果只是开家面馆或小吃店,或者麻辣烫,不仅屈才,也养不活这么多人。所以,一定还是要开餐馆。” 既然定下来还是开中餐馆,那么接下来就是选址的问题了。 仲青这半个月都在外面到处看合适的位置,卫曦下班后也跟着他跑,时不时还能给他出些主意。 先主要定地段,一是商业繁华路段,这个好是好,就是租金价格太高,成本高,投入大,以他们现有的实力,这个根本不要想,虽然看起来流口水。 第二种选择是新小区,最近开始,城市建设更新得很快,两条环线都在上马,一些进出城的干道也在新建或拓宽,于是就诞生了很多拆迁和返迁户。这个区域租金价格倒是便宜,但就是风险大,中餐馆投入大,要想迅速回本还是要看客源。 第三种选择就还是在老区,但不在商业区,而在居民区,这里人的流量大,认老字号,缺点就是消费水平低,居民大多是自己做饭,出来吃宴席的机会不多。 第四种选择,也就是最好的选择,瞄准公务宴请市场,就开在机关办公区,这里餐馆不多,味道好的就更少了。不足之处是装修投入大,毕竟公务请客大家都是看面子,拿得出手才行。 卫曦是财神,她其实一开始的倾向就是公务宴请,包括他们银行在内,每天请他们吃饭的客户排成长队,所以她很早就在留心她上班附近有没有要转让的餐馆。 走了一圈,发现特别合适的地方并没有,退而求其次的倒有两三家。 时间也等不及了,所以最后就矮子里面拔高子,选了一家人流不是很旺,但胜在环境比较好,而且有停车位的餐厅。是一家机关单位的公房,拿出来搞第三产业的,抢的人也多,最后还是於知行找了关系才弄到手,靠近公检法司四大司法机关。 因为之前是机关公房,并没有做餐饮的经历,所以装修投入就比较大,烟道和下水道都要改,还要通过消防认证。租金倒是合理,一口气签了五年合同,不然也不敢投装修的钱进去。 方案给到师父和大师兄,师父出面叫跟着他的几个师兄弟开了个会,说了下接下来的打算,又说:“以前你们十个师兄弟关系都很好,像亲兄弟一样,现在就算分开了,只是各家情况不同做的选择,不要因为这个影响到你们的感情,有什么来往也不用背着我,希望大家都有好的发展吧。” 仲青忍不住说:“师父你放心,我不会再理二师兄的,以后就叫他刘文兵,就当没有这个师兄。虽然他有理由做这个选择,但我也有理由不原谅他,师父你就不要劝了。” 师父长叹口气,说:“夫妻离婚的都多着呢,利益面前,能够保持住平常心的人不多,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有仇恨的心理,这样会伤害到你们自己的。” 仲青还是那个接鸡下巴的人:“师父说得是,但我们还年轻,就是要爱憎分明,不然坏人都不受惩罚,那谁还愿意做好人?” 顾韬晦暗中喝彩:“靠,说得好!没想到你小子演讲功力还挺强的。” 师父抬眼看了仲青一秒钟,指了指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动员会就被仲青这根搅屎棒搅得稀烂。 接下来就是两个月装修时间,还要跑消防、环保等单位拿证,哥几个都不上班了,待家里休息。 师父一个人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大师兄也有家庭要养,其他几个六七八九十,根本就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没到你家门口讨饭就不错了。 所以最后还是贷的款,不然就要找投资,这些师父都不擅长,还是贷款单纯,简单的债务关系。而且卫曦有这个资源,不用白不用。 卫曦约了他们银行信贷科长出来吃饭,三个人喝了两瓶白酒,信贷科长姓白,舌头都捋不直地说:“你这个女朋友有本事,我们行一枝花,就是泼辣,刺扎手,不然怎么可能便宜你小子?” 仲青嘿嘿嘿地笑:“那还是白哥你关照得好。” 白科长说:“她不是我们部门的,我想关照也够不着,得,你今天认了我这个哥,明天我就去行长那里要人,把她要到我手下来,那时候才能结结实实地关照她。” 仲青才不想把卫曦放到这个舌头比猪头大的科长手下,他微笑着接话:“银行内部调动这么容易吗?我听说信贷科吃香得要死。” 白科长吹牛随口就来:“那也不看是谁去要人,不过,卫曦份量也够,她是行长心里面的第一红人。” 卫曦就偷偷踢了一下仲青在桌子下面的腿,仲青就不接话了。 分手后,卫曦跟仲青说:“你别听白科长胡说八道,信贷科根本进不去,而且他说是要去找行长,酒桌子上的话根本不要信。” 仲青就问:“既然这么俏,你想不想进去嘛?” 卫曦说:“我当然想进去,但我想不欠任何人情地进去,尤其不要欠这个猪头的人情,不然怎么还?” 仲青还没回话,顾韬晦就在感叹:“厉害啊,你这个老婆,不是一般人才,是跨世纪人才。”你看,连跨世纪他都懂了。 刘成德、林二狗还有文向武自然也是跟着仲青的,不过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选择,二师兄根本就没有来找过他们。他们就相当于仲青的附属品没有自主意识地跟着宿主就过来了。 不过他们仨干得还挺欢,完全以一副老子才是老板的模样去监工,指挥这指挥那,幸好还有他们三个闲人看着,工期才没有拖。 他们还注册了一家公司,名字叫饭碗餐饮有限公司,取了师父的姓作为谐音,法人就是是师父范德文,名字很土,但是好记,有意义。 仲青忙着办各种手续,跑关系,还要确定菜单,师父除了发呆,基本上是甩手掌柜,大师兄什么也不懂,问他就说你来定。还好仲青明有卫曦暗有顾韬晦,三人合力才把这个艰巨复杂的任务一项项完成了。 到后来仲青都要骂娘了,盖各类公章,差点就成了死循环,跑完一天躺在沙发上,阳气几乎耗光,就连灵魂伴侣顾韬晦也累得差点就魂飞魄散,办一件事情要盖几十个公章,这是他一个古代皇宫大内总管是完全想象不到的。 其实这些日子的跑动对于他这个灵体来说是有好处的,只是他并不知道,就像一个小孩子在慢慢发育成长,灵魂也要通过吸收更多的信息营养才会丰满。 第45章 相约在他乡 本来计划只休息两个月的,结果等到开业,都已经是秋天了。 为了赶国庆节这个黄金档,他们紧赶慢赶在九月二十八号那天开业了。 而且接着十月二号就是卫东的婚宴。 开头这一个月,也被亲朋好友的各种庆典排满了,所以第一个月盘点,就小赚了一点。但仲青知道这是不正常的,刚开始总会吃一点师父的红利,但不能持久,接下来才是最难熬的餐饮淡季。 卫东的婚礼,於家、卫家、范师父的徒弟几乎全到齐了,连外地读书的楚青都赶回来了。於家几枝花都心照不宣地知道楚青是因为算准了卫民要回来才赶回来的,但老天爷也没有薄待她,她总算见到了卫民。 楚青只是卫民的学妹,他们并没有同过学,楚青进校的时候,卫民已经考上更好的大学的硕士研究生了。楚青只是追寻着卫民的步伐,但是生理年龄的差距,让她始终只看得见卫民哥的背影。 楚青一向信奉“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句话,既然机会来了,她无论如何也要抓紧了。 对于楚青从小到大不加掩饰的心事,卫民其实并不知道,他一个只对计算机语言感兴趣的人,对于十进制的人类语言完全不适应。 楚青是聪明的,她知道这是最后的且唯一的一次机会,她不打算空手而归,她先问卫民:“卫民哥,你托福的分数下来没有?” 卫民说:“下来了,已经在申请美国的大学,应该问题不大。” 楚青说:“那你是申请读硕还是读博?” 卫民说:“申请硕士,博士不好过,出去了以后再继续深造,现在先解决出去问题。” 楚青穷追不舍,说:“我也想考托福,能不能辅导辅导我?” 卫民看了她一眼,说:“这个没问题,我那里有几本辅导材料,都是我国内的导师给我的,市面上没卖的,独家,很有用,我就是靠这几本材料才过的。” 这显然不是楚青要的结果,不过在取得最终胜利之前先拿下一个阶段性的成果也是可以的,于是她说:“那好,这材料你放在哪里的?怎么给我?” 卫民说:“还在我们学校,我回去之后寄给你吧。” 楚青咬了咬嘴唇,又问:“卫民哥,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卫民说:“明天中秋节,我过完就回去了,还有一堆事呢。” 楚青又咬了咬嘴唇,说:“我想跟你说几句话,今天晚上可以吗?” 卫民诧异说:“现在不能说吗?” 楚青说:“我现在还没想好,晚上我去你家找你吧。” 卫民觉得纯属多此一举,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旁边播放的音乐里是陈慧娴在卖力地演唱:“一瞬间,太多东西要讲,可惜即将在各一方,只好偷偷把这刻尽凝望。” 仲青把婚宴上甲鱼烧仔鸡这道菜名字改成了“富甲天下”,卫东非常满意,抱着自己这个妹弟不松手,还回头对新娘子说:“我这个弟啊,是个人才,以后我们家所有的宴席,都归他了。” 新娘子也凑趣地笑,反正她今天的笑也大甩卖了,不在乎多用一次,而且以后都是一家人,用到对方的时候会很多。 越青和刘成德在一起,文向武也站在一米远的距离外,但明显还是没有脱离出这个圈子,但他又不敢靠越青太近,所以就选择了这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距离。 越青高考没上线,在复读,但她读得很舒适,比没有高考压力的学生都舒适,感觉她就在混时间,等机会,看是什么样的机会配得上她。 刘成德仍然呱叽呱叽在说话:“新娘子好漂亮哦,换了两套礼服,西式一套,中式一套,现在结婚,简直就不拿钱当钱。你早上去没去接亲?没去啊?那太划不着了,这个婚礼你都没看全。新娘家一直不开门,卫东哥拿钱砸都不行,哀求也不行,硬撞也不行,最后你猜怎么开的门?我不说你根本想不到,是卫曦从隔壁阳台翻过去里应外合开的门,搞得就像攻城一样。” 越青笑眯眯地嗑瓜子,锦沙女孩子嗑瓜子特别厉害,只发出短促一声,瓜子仁和瓜子皮就分离了,然后各就其位。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效率极高,一眨眼功夫面前就堆起一座瓜子皮小山。资格的锦沙女孩,甚至都长有“瓜子牙”,就在两颗门牙之间,因为长期磕瓜子,所以有一点小小的凹陷,看上去十分的俏皮。 伴随着清脆有节奏的“咔嚓”的声音,刘成德絮絮叨叨的讲话声音也显得不那么单调起来。而文向武则像一个迷弟一样看着越青嗑瓜子,不断地把涌出来的清口水吞进肚子里。 林二狗最乖,一直在厨房忙上忙下,而仲青作为厨房一员,又是卫东未来的妹婿,两重身份导致他得出出进进,只好把自己在厨房的一摊事委派给林二狗。而在婚礼场面上的接待则交给了刘成德和文向武,结果这两个二杆子全部成了越青的门神。 於知行和冯世琳也来了,冯世琳穿了一套小西服裙装,这样稍稍把她外溢的肉收紧了些,显示出已经消失了几十年的腰身。这套服装是蜀青带她去认识的那家裁缝铺子做的,冯世琳现在也能享儿女福了,最小的女儿皖青也已经高二。而且,几个儿女里面,皖青似乎是最不会让她操心的一个。 现在,皖青正在跟新郎官拼酒,新郎的眼睛已经喝得有点浑浊了,但皖青还清亮得很。 於知行跟卫爸爸在一起聊天,他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把女儿嫁过来?” 卫爸爸诧异说:“拐棍拿来倒起杵,这话该我问你什么时候打算把小曦娶过去吧?” 於知行说:“随时都可以,但我家那个小子说要自己买新房,我也没有办法。” 卫爸爸说:“那要等到猴年马月?我们结婚那阵,集体宿舍都可以住。” 於知行说:“就是,现在的年轻人,我们把他们惯坏了。” 卫爸爸想了想,说:“实在不行,租房吧,我们两家都出点钱,贴补一下小两口。” 於知行说:“这事得三猴子点头,我们家那只猴子,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 卫爸爸说:“那有什么关系,卫曦同意就行了,我让她妈去问下意见。” 那边冯世琳跟卫妈妈也在聊天,不过说的都是些筛边打网的事。 卫妈妈说:“你这套装好看,人显瘦,在哪买的?” 冯世琳就说:“不是买的,是买了料子让裁缝做的,我这个身材,买不到合适的套装。” 卫妈妈顿时来了兴趣:“哪里的裁缝?我也去做一件,我看他手艺不错,看起来就像是买的成衣。” 冯世琳说:“是蜀青带我去的,下来我问问她。” 卫妈妈跟着话头走,问:“蜀青孩子都这么大了?好乖,那个刘思逸再没有联系过?” 冯世琳摇头说:“不知道,也不想问,这事我们家提都懒得提,你也知道,当初蜀青跟她爸呕了好大一场气,现在刚刚才缓和点。” 卫妈妈说:“蜀青运气算好的,居然有人这么包容她,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的。” 冯世琳说:“那是,也算这件事有个最好的结果了。我以前就喜欢高国庆,但蜀青自己不喜欢,我也没办法,绕来绕去,最后还是归了高家。” 卫妈妈说:“高国庆不错,找老公,人品是最重要的,其它都其次,有没有钱,现在根本看不出来。我看仲青也是一个能干的,几次大席,他都做得很出彩,现在还开了新店,自己作主,有师父带,又有朋友帮,前途不可限量。” 按常理,此时冯世琳应该谦虚几句,突然想到仲青未来还是卫妈妈的女婿,所以就怕谦虚了打击到卫曦的眼光,于是她眉毛一扬,说:“那是,我们家仲青,一踩九头翘,小时候就是个机灵鬼,不过,我看他再机灵,也机灵不过你们家卫曦,卫曦就是他的观音菩萨。” 卫妈妈掩嘴笑,说:“这倒是,两个小家伙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两个人福气都好。” 这时候有人过来,话就岔开了。 晚上,一群精力旺盛的人要去闹洞房,就在卫曦他们家,所有单身汉都去了。 楚青就找了个空档把卫民叫出房门,来到院子中,今天是农历十四,天气晴好,万里无云,月光似水流泻,万物静谧无声。 楚青想好了,不再绕弯子,她问:“卫民哥,你耍女朋友了吗?” 卫民隐有约点猜想,但他还是诚实地回答:“没有,我要出国,现在耍很麻烦。” 楚青又问:“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卫民终于抬眼看楚青,这事没法装听不懂了,他想了很久,楚青也安静地等了他很久,最后卫民说:“说实话,你问我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谈恋爱这件事,总觉得学习的乐趣已经很大了,没有时间去做别的事。再加上也没有人主动追过我。” 卫民揉了揉眼睛,继续说:“你刚才这样问我,我现在只能说,我没有感觉,但我并不讨厌你,也许以后会有发展,但我现在真没时间,而且,我要出国,不想在国内有羁绊。” 楚青说:“如果我也考托福申请跟你一样的学校呢?你知道,我成绩也很好,我也对学习很感兴趣。” 卫民这下很爽快地说:“那很好啊,那等我们都在国外同校之后,到时候再说吧,说不定你又改主意了呢?我觉得我大概率还是没有女朋友,我这个人,其实很闷,不会有女孩子喜欢的。” 楚青微笑着说:“不要那么妄自菲薄,不然我也不会从小就喜欢你,你很好,当然,我也很好,我们很配,是老天爷安排好了的对子。” 卫民也笑了,如释重负的笑:“那好啊,我们各自努力,在国外相聚吧。” 第46章 愿得一心人 对于一真道长给顾韬晦下达的指令,顾韬晦本可以拒绝的,他又不必听命于一个方外之人,但一是他自己也有好奇心,二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他还是下死力去寻找答案。 要想知道云贵人用了什么手法,第一需要知道的就是云贵人的来历,她是怎么进入到这次选妃的圈子,而最终雀屏中选的? 之前玉珑夫人曾经提到过云贵人背后的势力应该是裕王爷,考虑到四皇子与裕王爷的关系,那么端木家也脱不了干系。 云贵人书面上的履历非常清白,孤女,父母双亡,被其叔叔婶婶养大,有一个姐姐,但姐姐性喜游历,跟随作为茶商的叔叔走南闯北,但在一次旅途中不幸染病,沉殒异乡。 云贵人的性格安静,跟其姐大相径庭,一直呆在深闺之中,但其叔叔见其姿色出众,恐非凡人,于是聘了舞娘在府中教授她舞蹈基本功。云贵人这方面天赋出众,很快就青出于蓝,但这样的旁门左技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所以声名不显。 而云贵人家族其实顾韬晦是知道的,就是官家,方良的母家。只不过方良是遗腹子,跟母家从无来往。 但并不妨碍顾韬晦把方良叫过来问情况。 而且上次酒酣耳热两人定下了结拜的打算,这次顾韬晦就一并把仪式办了。 仲青也很喜欢方良,他在肚子里一直催促顾韬晦歃血为盟。 方良过来的时候把香都带过来了,说是城外玄真观开过光的香,顾韬晦差点呸出口,不过还是庄重地点点头插进香炉里,但总感觉像一真道长在香案背后偷窥一样,弄得顾韬晦注意力一直不够集中。 还从院子里的文旦树下撮了点土进来,倒进香炉里,两个人点好香,就一起跪在蒲团上,顾韬晦先说:“我,顾韬晦,愿与方良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不离不负,如有违反,天诛地灭!” 方良接着念:“我,方良,愿与顾韬晦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不离不负,如有违反,天诛地灭!” 于是两个人才起来,互相拜了三拜,又端起刚才就倒好的酒,一饮而尽,这才结束。 仲青在肚子里鼓掌,虽然没有掌可以鼓,但他可以发信息:“好!好!我认你这个兄弟了。” 顾韬晦刺他:“人家比你大,好意思?” 方良深弯一腰,叫了一声:“大哥!” 顾韬晦回礼,叫了一声:“贤弟!” 又说:“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以后不用太拘礼,这儿就是你的家。” 说完又把夫人田忆涪叫出来,还有儿子顾环,女儿顾明熹,一一向方良介绍,同时叫让顾环和顾明熹叫方良叔叔。 方良向田忆涪深鞠一躬,说:“嫂嫂好!” 田忆涪也福了一福。 接下来一家人开始吃饭。 当晚方良大醉,但并未如泥,还能支撑着不倒下,倒也是豪气干云。顾韬晦也喝得很到位,弄得仲青先于顾韬晦就睡着了。 方良当晚未离开,田忆涪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方良就胡乱将就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方良就匆匆告别,自去打听云贵人的事,同时安排人手设计优昙婆罗花盛开的假消息。 要设计这个假消息,说起来挺简单,就是找到贡州专门负责采摘昙花的人,在昙花盛开的瞬间放出消息说今年得了优昙婆罗花,已经按照以前的方法予以保存,就等时间一到将此花献给裕王。 但操作起来却殊为不易,最主要原因是整条线的人都是裕王的亲信,要想瞒着裕王,一种方法许以高利买通,让他们背叛裕王,这难度非常大,花销也大,顾韬晦没有这个经济实力。另一种方法是临时把某个关键人物替换成方良的亲信,这样最保险,同时花销也不大,无非是欠个大的人情。 方良以前的好人缘此时就起作用了,条条线都有人帮他,于是一环套一环地替换了当晚值班的人,于是那么巧地当晚就诞生了优昙婆罗花。 接下来就不用顾韬晦操心了,只看容妃会不会把花拿来制作优昙血燕羹。 另一条要方良打听的消息是云贵人的身世,这个表面上很容易,因为信息都极为公开,没什么好隐瞒的,但背后的真相则需要大家拨开有心人刻意制造的迷雾。 果然,很快传回来的消息都很透明,值得注意的地方是,她的父母并非相继死于疾病,而是同时死于一次意外。 官家是茶商世家,家里人都做茶叶生意,且做跨国交易。大昭国的茶很受国外的达官贵人追捧,于是官家一直走的这条线,贩运路途较远,来回时间颇长,一年大约只能做一次生意,将大昭国的绿茶贩到国外,再顺路采买黑茶带回来,春天出去,秋天回来,整个冬天都呆在家里。 意外出现在冬季,两个女儿正好送到爷爷奶奶家玩耍,云贵人父母第二天才被人发现烧炭中毒而亡。 而丫鬟佣人均未听到当晚有任何异常动静,也就是说,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离开了。 官府调查了一下,最后以意外身亡结案。 第二件值得注意的地方,是云贵人姐姐的死亡,这次更是连尸体都未见到,也未葬入祖坟,而是说她游历至建冲,染上时疫,就地焚烧掩埋。 同去的叔叔说当时他们到了建冲,他忙于采买货物,云贵人姐姐就四处游玩,结果失踪两天,第三天就听说当地某一处寨子突然流行疫病,已经封锁,不准人进出,而当时她叔叔得到消息说她姐姐也在这个寨子里。再过了几天,就传来消息说已经染疫身亡,尸体不能带出来,就地火化掩埋。 建冲在大昭国边境,是黑彝人世代居住的地方,交通十分不便,距离京都非常遥远,所以贩运的赚头很大。 云贵人怀上龙胎的信息目前已确认,陛下龙颜大悦,命庄太医与顾韬晦细心调理,务必保证安全。 对于这个孤女,顾韬晦内心深处是同情的,一家人都没了,她有个好结果,也算是上天对他们一家的补偿。但是,如果是咎由自取呢?自作孽,不可活了。 但无论如何,先把孩子保住再说。 有了上次福贵人的殷鉴,这次庄太医和顾韬晦更加小心,不仅入口的东西,一应用品,熏香,沐浴,甚至服侍的太监宫女都检查到了,作了周全部署。 但宫里却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持续时间有点长了,但一直被当作普通的食欲不振来调理的。 起因是懿贵人一段时间以来一直神情恹恹,不思饮食,这种情况也常见,太医看了,按照常规方法开了方子,但吃了几副之后依然不见好转。此事顾韬晦也很头疼,专门为她开了小灶,针对性地设计了菜单,但收效甚微。到后来,人就有点形销骨立的状态了。 有一次,顾韬晦的二徒弟冯玉满突然说:“是不是中蛊了啊?” 冯玉满是黔南人,老家这种情况比较常见,所以他就随口这么一说,顾韬晦心中一动,联想到云贵人的姐姐离奇死亡的建冲,他于是找了裕王爷,希望他能够帮忙找一个建冲当地的巫师到京都来一趟。 裕王爷也很重视,很快找到一个黑彝巫师。巫师一看懿贵人的样子,就断定是中蛊了。但因为每只蛊虫不一样,需要施蛊的人才能解蛊,黑彝巫师也没办法治根,只能再种一只蛊进去压制原有的那只蛊。 但新种的蛊一个月之后会衰竭死亡,需重新种蛊进去,这些都必须是巫师来操作。 裕王将此事告知了太后,太后大怒,命彻底清理懿贵人身边服侍的人,并且让裕王负责把种蛊的人找出来。 裕王找来了顾韬晦和庄太医,看如何处理这件事,顾韬晦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这事的解决,还必须落脚在蛊虫本身。” 裕王点点头,同意这个观点,于是让黑彝巫师介绍一下种蛊的方法。 巫师说:“种蛊一般是通过饮食将蛊虫卵送入宿主体内,也有趁宿主昏迷或入睡之际让蛊虫自行爬入体内。进入宿主体内的是子蛊,受母蛊控制,而母蛊,就在施蛊者身上。但要让蛊虫持续起作用且不易被发现,一般隔一段时间,施蛊之人就要在子蛊附近再次施法,以压制子蛊的躁动不安。” 顾韬晦想了想,说:“那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在施蛊者再次施法的时候,将之擒获。” 裕王赞同顾韬晦的提议,问巫师:“不知大师可否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子蛊躁动从而让施蛊之人不得不马上施法?” 巫师说:“这个可以做到,就是刺激子蛊,让它提前挣脱母蛊控制。” 裕王说:“那就这样办。”说完悄悄安排了每个人要做的事,就静等那个施蛊者自投罗网。 仲青对顾韬晦说:“裕王实际上是云贵人背后的推力,那这事会跟云贵人有关吗?” 顾韬晦说:“目前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云贵人不可能涉身事外,也可能裕王现在并不知道云贵人或许介入了此事,不然他不会这么努力去追查线索。” 仲青叹了口气说:“希望云贵人跟此事无关吧,总觉得她好可怜,现在又怀了孩子。” 第47章 貌合神却离 黑彝巫师把时间定在十五月圆之夜的戌时,那个时间段母子蛊的联结最薄弱,如果巫师再稍加引导,子蛊的骚动会更加剧烈。只是会让宿主受罪,这个庄太医提前给懿贵人用了麻醉药,懿贵人届时处于昏睡中。 但方圆一公里内都可以施法,还需要巫师确定一个大致的方位。 宫里地形复杂,又不想打草惊蛇,所以只能外松内紧,加派侍卫伺机待命。 子蛊大约不安躁动了半个时辰后,突然有所触动。这时候黑彝巫师感受到了强大的镇静力量,他紧锁眉头,口中发出呼呼的鼓气声,然后身子缓缓地朝着四个方位转了一圈。 这时候仲青突然发出信息:“我眼角在微微发烫,感觉就像眼睛被强光照射一样。” 但是顾韬晦却没有这个感觉,那么,仲青感觉到的身体,又是哪一具身体呢? 这事无法马上追究,只能下来再商讨了。 这时候巫师指了一个方位,然后侍卫紧急向那个方位包抄过去。果然,半炷香时间,那边就传来了呼喝声,一阵混乱之后,他们跑过去,发现地上躺着一个宫装打扮的女子,昏迷不醒。 但仔细辨认之后,却更加扑朔迷离。 这个宫女是丰贵人宫里的。 按理说,丰贵人与和贵人是最不可能牵涉进这个事件中的,所以之前裕王、顾韬晦分析案情时根本没有把她们二人考虑进去,原因很简单,她们不会获利。 而且,丰贵人有自己独特的优势,这个优势几乎让她立于不败之地,所有试图在丰贵人身上做手脚的人都是鸡蛋碰石头,原因无他,因为她背后站着辅仁帝。 另一方面,如果真是云贵人出手的话,她也没有这个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排自己的人手卧底宛贞宫,除非她有帮手。 不过小心起见,顾韬晦还是去郊外的玄真观见了一真道长,问了丰贵人的来历。 虽然一真道长对其来历讳莫如深,但他还是肯定地告诉顾韬晦说,丰贵人绝对不可能跟下蛊之事扯上瓜葛。 那基本上确定是一起嫁祸行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让宛贞宫背锅,虽然能力强悍,但因为事发突然,一定会有遗漏。 于是顾韬晦再次对当时的现场做了仔细的查勘。在接近事发现场的时候,仲青又发生了恶心想呕吐的感受,但顾韬晦也没有这个感觉,那么,仲青的感觉从何而来?他们难道不是共用的同一具身体吗? 顾韬晦和仲青遇到了新问题。 但现在仍然顾不得探索这些,顾韬晦还是一遍一遍地翻找着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 果然,顾韬晦的判断是准确的,他突然被假山旁下的湿土里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睛,抠开泥土,发现了一只银制的耳环。 耳环没有任何的款式,就是一个半闭合的圆环,微开了一个小口,以用于穿耳。此样式不像是宫女日常所用,也不是京都流行的款式。那么,是异地人?甚或是,异族人? 昏迷的丰贵人宫中的宫女,仍然未醒过来,但经过庄太医的简单处理,性命应该是无碍,但庄太医也不敢说什么时候人会醒过来。 顾韬晦跟裕王合计了一下,决定将计就计,再次引蛇出洞。 于是放出消息,说这个宫女已无性命之忧,目前呼吸均匀,但需要一味药帮助她恢复清醒。这味药叫蔚明,比较罕见,丑寅交接之时成形,其余时间无影踪。且传说此药常伴有极毒飞蛇守护,所以几乎不可能被采到。但去往天竺国的路上曾有传闻出现过,被当地人视为神明保佑的神药。幸运的是刚好贡坝土司手里有一株。辅仁帝令人快马取药,不久宫人当可醒来。 如果幕后之人知道这一消息,极大可能采用两套方案,一是在通往贡坝土司的道路上设伏,以阻止此药被取回。二是将尚未醒过来的宫女杀死。 消息放出去之后,只等鱼儿上钩。 这中间顾韬晦有一点短暂的闲暇,他回到家,坐在躺椅上养神,现在是盛夏,文旦树树荫浓密,婆娑摇曳,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清香。 这是顾韬晦第一次遇见仲青的地方,如今他们俩仍然在这里讨论昨天今天身体上发生的异样。 顾韬晦问他:“你现在还有没有别的感觉?” 仲青说:“我现在看得见绿意盎然的树叶,闻得见清雅的香气,你喝茶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到水流入腹的滑动,现在神清目明。” 顾韬晦点头,说:“这也是我此时的感觉,那我们仍然回到了之前同步的状态。但你昨天今天的那两次疼痛刺眼是怎么回事?” 仲青说:“我也不知道啊,就是突然像被强光刺痛了双眼,第二次又有了烦恶想吐的感觉,我本来以为你也有同样感觉的。” 顾韬晦问:“你仔细回忆一下是在什么时间,什么情况下出现的?” 仲青慢慢回忆,顾韬晦这时也看得见脑海中的画面,一帧帧地回放,昨天守在懿贵人飨宁宫附近的情形,月圆花影,万籁俱寂。突然就定格在黑彝巫师缓缓转动身体的画面上。 仲青说:“一次是巫师发功寻找母蛊定位的时候,另一次是进入到昨天对方向蛊施法所站的位置。” 顾韬晦若有所思:“两次都跟巫师驱动蛊虫有关系,第二次虽然没有,但所残留的信息刺激到了你的灵体。” 仲青也说:“应该是吧,只有这个解释了。是不是这种精神上的联系或者打击会波及到灵体?从而让我出现了疼痛难忍的感觉?” 顾韬晦回答说:“这也只解释了你当时疼痛或者恶心的原因,却没能解释我为什么会没有同步感受?” 仲青也说:“以前我们俩完全共享感觉,但这次出现了分离,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有可能拥有两套不同的感知系统?” 顾韬晦沉吟道:“目前还无法做这样的判断,但是,一切都跟黑彝巫师下蛊有关。我想事情了结之后,我们去一趟建冲。” 仲青同意,他也太想寻找到这具身体和灵魂的答案了。 在院子里没待多长时间,司徒钺就匆匆到来,把新发生的情况向顾韬晦作了汇报。 宫女昏迷之处,有黑衣死士进入欲暗杀,但被守候于此的侍卫抓个正着,只是死士被缚之后咬破了口中的毒囊气绝而亡。 那就再等一下从贡坝土司处回来的侍卫会遭遇到什么吧。 若想伏击取药之人,一定会在取回药的路上伏击,这样可以把药销毁。所以这一个消息应该要明天才能传过来了。 可以睡个好觉了,顾韬晦和仲青苦中作乐地想。 第二天一早,顾韬晦不敢耽搁,匆匆赶往宫里,裕王已经在那里了,这时取药那边的消息也传了过来。果然,对方在回来的路上动手了。 侍卫之前得了命令,不用死守那药,对方要抢就给他们,只需要做出一副拼命的样子。 侍卫的戏也演得好,还在搏击的时候在对方衣襟不起眼之处留下了特殊的气味,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黑手。 那药也做了手脚,但为了防止对方把药直接销毁不带回去,所以留下追踪记号以备不测。确实,那药直接被他们扔进了江里,而身上留下的气味,知道对方绕了很多弯子,最后回到了卫国公家的一处别墅里。 三皇子? 顾韬晦暗暗摇头,还是先不要这么忙得出结论。 早膳过后,云贵人突然腹痛如绞,顾韬晦大骇,跟庄太医一起急急跑向坤藻宫,进去之后,发现宫内忙忙碌碌,大头苍蝇一样,看见庄太医,像看见救星一样为簇拥着进到屋内。 皇后娘娘凤驾也在此,两个上前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说:“不必了,庄卿赶紧去看看怎么回事。” 庄太医答应了,上去摸了摸脉,又看了看眼睛和舌笞。拿出一排随身携带的银针来,拿出其中一根,对云贵人的合谷穴扎了进去。 过了一会,云贵人睁开眼,有了一丝力气,说腹中就像有人在用手翻搅,现在稍微好受一些。但猛然间,又再次蜷成一团说:“又来了,好痛。” 庄太医只好再取出两根银针,扎入中脘穴和天枢穴,云贵人已昏迷不醒,但呼吸平缓了很多。顾韬晦心中一动,悄声跟庄太医说:“你看是不是中蛊的症状?我觉得有点像。要不请黑彝巫师进宫?” 庄太医点点头,于是禀过皇后,说太后也知此事,宫里有人用蛊,看是不是确认一下? 皇后怒极,只是白着脸点点头,说:“这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一个皇宫,居然混入了这些妖邪之物。” 黑彝巫师进宫,一看就确认了是蛊虫作祟,但他仍然只能植入新蛊予以压制,子蛊须找到下蛊之人才可解除。 反正植一只也是植,植两只也是植,于是,懿贵人和云贵人两位都被下了蛊。 顾韬晦面色古怪,暗地里跟仲青嘀咕:“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第48章 客从远方来 巫师既然进了宫,就让他继续看一看服了毒囊的死士,毕竟尸体也是可以说话的。 黑彝巫师仔细翻查了尸体,突然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毒药气味,神色一动,将尸体的嘴唇掰开,看了看咬破的毒囊。 然后他站起来,向着裕王爷说道:“我知道这是什么毒药了。这是我们族里非常歹毒的一种毒药,我们叫它斡泱。它是选取了蟾蜍涎、蛇液、加入捣烂的毒蕈,调和而成,沾之即死,无解药。我们那里有上百种毒蕈,每一种都可成为制作斡泱的原料,除非是制作者本人,别人是无法治疗的。” 裕王问:“那么这种毒药怎么会出现在京都呢?你们族人制作这种毒药的配方会流传在外吗?” 巫师肯定地回答:“绝对不会,这种方法都是大巫师的不传之谜。我们徒弟一辈,只要还没有被指定为大巫师接班人,都只能使用,而不能知道配方。” 裕王再问:“那现在这个情况该如何解释?” 黑彝巫师显现出挣扎的神情,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裕王也不追问,只静静地看着他。最后,他还是下了决心,说:“可能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我有一个师兄,天赋惊人,被确定为师父的接班人。但他在几年前爱上了一个异乡来的女子,想要跟这个女子一起离开寨子。于是师父毒杀了那个女子,并且把大师兄关押起来。” 说到这里,他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把话说完:“后来不知为何,他跑出去了,从此杳无踪影。如果他来到京都,并且被谁收留,那么出现这样的结果就是正常的了。” 裕王没说话,在想着什么。顾韬晦是知道云贵人的隐秘的,所以他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云贵人身上,但他并不打算告诉裕王,毕竟云贵人是裕王安排进到皇帝身边的。 “还有,”黑彝巫师又说道,“我刚才接近那个昏迷的宫女的时候,发现宫女身上也有蛊虫活动的痕迹,只是这只蛊虫已经死去。想来这名宫女应该不久就会醒过来。” 裕王和顾韬晦对望一眼,这个倒是一条新线索,而且,这蛊虫在宫里都快成灾了。 裕王说:“先找一找你的那位大师兄吧,你们黑彝人相貌跟我们京都人差异很大,如果他来到京都,应该会有人见到过。我派人四处打听一下,看能不能得到他的消息。另外,宛贞宫里的那位宫女,等她醒来,问一下她的情况。” 顾韬晦和庄太医都躬身答应下来。 至于卫国公那边,想来裕王会派人了解,顾韬晦也不打算介入到这场夺嫡之争中。 连轴转了好长时间,他也想放松一下自己,于是去了云门故径,顺便问一下玉珑夫人,有没有见到一个黑彝族长相的年轻男子。 玉珑夫人拿来一壶和风醉,仲青嫌弃地说:“不要这个,这个一喝我就会昏死过去。” 顾韬晦不理他,心里想:“那不正好?”也知道他看得见自己的想法,就不管他,自己先喝一樽,把仲青摆平再说下文。 玉珑夫人说今天刚到了新鲜的鲥鱼,这个季节鲥鱼最是肥美,顾韬晦大畅,又没有仲青在旁边聒噪,遂放浪形骸起来。 只见他招来最常服侍他的挽月姑娘,换了月白的中衣,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玫瑰花浴,在挽月轻柔的手法下小憩了半个时辰,就满血复活了。 此时,清粥小菜已备好,仲青还在体内烂醉如泥。 清蒸的鲥鱼配上红菱脆藕,赏心悦目,玉珑夫人又端来几小碟糟卤瓜条、风腌笋干、牡丹生菜、玉灌肺,两人边吃边聊,挽月皓腕凝霜,执壶劝酒,几疑人间天上。 说到黑彝巫师的大师兄,玉珑夫人说:“这个人也许到我们这里来喝过酒,相貌跟你说的比较接近,但不知是否同一人。” 顾韬晦精神一振,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遂问道:“详细情况怎样?” 玉珑夫人掩嘴一笑:“说来也巧,那黑皮少年刚好是挽月接待的,挽月可将那日的情形跟相公仔细说说。” 挽月答应了,也笑道:“还不知道那人是官人要找的人,不然我就多套一些他的话了。这人黑皮精壮,五官深邃,一看就不是我们同族人。他不太爱说话,只闷头喝酒,简单的回答中,口音着实古怪,好像是连汉话都说不囫囵一样。” 顾韬晦说:“你把他前前后后的经历全部说一遍,不要漏下半点。” 挽月笑着举起酒樽,说:“那官人要先满饮了此杯,奴家才能有兴致继续往下说。” 顾韬晦就着挽月的手把酒一饮而尽,笑道:“这小妮子,几天不见,越发上脸。” 挽月不以为意,顽笑惯了的,遂挽了一下头发,继续说道:“那少年其实对人极好,没有任何不堪的举动。进门后没有多余的话,直接要了三壶酒,一盘酱牛肉,拿起酒杯就开喝,我都还抢下手里的酒杯,让他喝慢点,说酒这个东西,如同女人,着急了,就品不到最好的部分。他也没理我,但速度的确是放慢了下来。 “他就一直这样喝闷酒,酒到杯干,我为了让他喝慢点,就引诱他说话,问他是哪里人,来京都干什么?他并没有回答我,但也没有斥责我,我觉得他自始至终,正眼都没有看我一下。 “我当时心里还嘀咕,说这样来这里喝酒干什么?这里酒多贵呀,找个酒铺喝烧酒又劲又便宜,搞不懂这种男人。 “这时他就看了我一眼,仿佛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似的,拿了一锭银子出来放在桌上,只说了两个字“酒钱”,就接着继续喝。 “遇到这样的客人,我也没有招了,就叫了小丫头过来陪着,我自去办我的事。他也不以为意,仿佛只要有人陪着他给他倒酒就行了。 “三壶酒快见底的时候,我看他眼睛也有点乜斜了,就过来再想跟他聊会天,怎么说呢?虽然我们是欢场女子,见的男人也多了,但这样一个不愿搭理我们的男人,又感觉心中有无穷多故事的,还是会生起一丝怜惜心理。 “我又再问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借酒浇愁,他也不回答我,但也没再喝了,只是眼神发直,也没看我,看着一个方向,半天不动。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反正他又像在想心事,又像脑子僵住了一样,后来突然就站起来,跌跌撞撞就走了。” 顾韬晦皱了皱眉头,说:“走了?” 挽月轻声说:“对,但走之前说了一句话,他说,你很好,可惜······” 顾韬晦紧张地问:“可惜什么?” 挽月摇摇头,说:“他没有说完,就走了。” 顾韬晦又问:“有没有看清楚他往哪个方向走的?或者坐的什么马车?” 挽月说:“没有,应该没坐马车,直接就朝巷子外走了。” 顾韬晦问玉珑夫人:“能打听到这个人的去向吗?” 玉珑夫人说:“我尽力吧,这事大概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了,后来这个人再也没有来过。” 顾韬晦说:“我有个预感,你可以朝卫国公那个方向打听,他们家四爷不是爱来你这里喝花酒吗?可以打听一下。” 玉珑夫人沉思着点点头。 顾韬晦突然想起一事,从衣服兜里掏出那只宫里发现的耳环递给挽月,问:“你看看这个,是不是那个人身上戴的?” 挽月拿过去看了好一会儿,才递回来,肯定地说:“是他戴的,京都男人很少戴耳环,我当时就有留意,还心想这个耳环样式简单,倒也符合男子配戴。” 顾韬晦点点头,这个结果扣上了他的推测。 一夜好梦,包括仲青在内。 第二天宫里的人交头接耳,看见顾韬晦,就默不作声地散了开去。 顾韬晦觉得奇怪,叫来包打听司徒钺,问发生了什么事? 司徒钺悄声说:“宫里传开了,陛下早上发了很大的火,连早朝都免了。说是三皇子恋上一个娈童,要收在屋里呢。” 顾韬晦大吃一惊,问:“这事陛下怎么会知道?谁家会拿出来大肆宣扬?” 司徒钺摇头说:“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知道的,反正现在三皇子还跪在御书房,德妃也在那里被陛下一起骂。” 午膳过后,传来消息说,陛下降旨,说三皇子行为有失检点,着令居府思过,一月不得外出。他喜欢的那个小官人,因蛊惑媚主,被杖毙。 据说这个小官人是城里小官馆的头牌,因三皇子偶然得见,如同被下了降头,终日流连。最终还将他斥巨资赎出,在城里买了一套三进宅院,将之安置于此。 这事儿不知怎么被三皇子妃知道了,就派人将这座宅院抄了,把人带到府上来。三皇子得知瞒不住了,索性要给小官一个名分。 按说,大户人家喜欢上一个男宠,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悄悄儿地了结就行了,即使闹大,最多也就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无伤大雅。 没想到这事闹到辅仁帝那里去了,又是夺嫡的关键时期,此劣迹平时不显,此时就如同白纸上的一滴水墨,醒目极了。 顾韬晦想到抢药的黑衣人来自卫国公府,不禁心头一叹,三皇子啊,你自求多福吧。 第49章 求助于老爸 仲青他们开的这家餐馆名字叫“一心楼”,有点书卷气,又有点走古典路线,跟当前的习惯不太相容。这是顾韬晦的意思,他说:“以后这餐馆要慢慢增加宫廷菜系,这样才有竞争优势,也才要得起价,不然你永远做低端市场。” 仲青一想也对,起点定高一点,而且他们主要服务于公务宴请,有一个清风堂皇的名字也更显气质。 开业一个月以内,生意还不错,主要还是师父以前的社会关系慕名而来,但仲青知道,这个红利也就能吃一个多月,受地理位置、时间、以及价格的影响,这些人基本上不会再上门。 所以,一个月之后的生意,才是实打实的基础盘生意。 当然,最初的这一个月,是一个赚口碑的时期,按仲青的意思,这个月都应该不赚钱的。但没想到最后结算,还是赚了一万多,让仲青还挺遗憾的。 卫曦抢白他:“没见过你这种把钱往外推的。” 仲青就说:“你不知道,如果花钱打广告,一万多能在哪里打?报纸中缝都不够,但把这一万多回馈给顾客,相当于打广告,效果多好?” 卫曦说:“你也不要太拘泥,那种口碑是顺势而为的,不是你想买就买得来的。而且,哪算得到这么细?刚好这一万就值多少个好,多少个回头客?” 仲青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管理者要有这个意识,知道有些东西并不是赚钱就好,有些东西花钱也买不来。” 卫曦不言,心头对仲青刮目相看,想:“这就是天生的管理者思维吧?” 接下来的十一月份本来就是传统淡季,果然流水立马就少了下来。几个师兄每天闲得居然去买报纸来看,过上了一杯茶一张报的办公室生活。 文向武嚷嚷:“妈的,这把人闲的,都可以烤虱子吃了。” 刘成德说他:“你不想干就去别家,刘文兵那里还要人,你去他肯定欢迎,起义投诚人员,说不定会把你塑造成一个弃暗投明的模范厨师。” 文向武卷起袖子作势就要打:“你嘴巴放干净点,我是这样的人吗?我去做卧底还差不多。” 仲青就骂:“没得事干去洗煤炭,等我想通一些事之后,再给你们分工。现在出去搞点社调,看看别家的店生意怎么样?菜单有哪些跟我们不一样?刘成德你去百花潭那一片,文向武去骡马市那一片。” 两个人打打闹闹就出去了,各自骑着各自的自行车,朝着不同的方向分头行动。 仲青想趁着这段清淡的时间把菜单好好调整一下,目前定位不明,对公务宴请吸引力不够。 还要新推几个菜出来,之前的开水白菜、清风肘子、姜汁虾扇虽然名噪锦沙,但时间久了,新鲜度差了,吸引力也就弱了。食客虽然认人认牌子,但嘴巴却喜新厌旧。 这个倒是可以跟顾韬晦商量着来。 仲青的想法是,设计高中低三个档次的菜品,服务不同的人群。 以目前市场的情况,价格和品相要上去的话,只能是海鲜。但海鲜一是进货渠道他们没有优势,二是必须走量,才新鲜,这个他们也做不到。那么,唯一可选的,就是海鲜当中干贝类的,或者是冷冻类的。这样筛选下来,最合适的食材,就是鲍鱼、海参、鱼翅、虾、蟹几样。 另外的新鲜的海鲜,就只有进多贵卖多贵了,反正也不指望别人专门为它而来。 那么,这几样食材,就看怎么翻着花样来做,这不就是顾韬晦的优势吗? 鱼翅比较简单,顾韬晦在大昭国皇宫里哪天不做个几十碗?随便挑一种口味出来都可以作镇楼之宝了。顾韬晦想起师父当年教自己泡发鱼翅的情形,不觉痴了。 仲青对顾韬晦说:“我想要一种菜,一看就特别费事,但又特别高级,像《红楼梦》中的茄鲞一样,大富人家才会有的东西。” 顾韬晦已经通过仲青读过《红楼梦》了,也对一些写到古时候菜肴的笔记小说特别感兴趣,曾经要求仲青这个一见书就打瞌睡的学渣撑着眼睛看密密麻麻的文字,那才是真正的读望天书。 顾韬晦搜肠刮肚了一番,说:“有一道菜,是用桂鱼做原料,跟蛤蜊肉一起捣成茸,加蛋清和芡粉调成泥,做成蛤蜊的形状,再放到蛤蜊壳里,放入调料旺火笼蒸,出来既有桂鱼的嫩鲜,又有蛤蜊的嚼劲,叫桂鱼假蛤蜊。” 仲青说:“这个可以。” 顾韬晦又道:“大家一提起高档的美食,总会说山珍海味,但其实山珍和海味并不相容。我们可以设计一道菜,把山珍和海味结合在一起,以前也有过这样的菜,叫山海兜,可以重新想一个更好听的名字。” 仲青问:“山海喜相逢?” 顾韬晦啧了一声。 仲青又说:“山海经?” 顾韬晦怒道:“你再水字数嘛!” 最后确定的名字是“推山见海”。 推山见海的食材主要是乌鱼片、河虾仁、嫩笋片、蕨菜嫩叶、口蘑片、火腿片,先把素菜部分氽熟,再将乌鱼片和虾仁码料,用高汤焯一下取出,与素菜拌匀即可上桌。此菜摆盘尤其重要,现场红翡绿翠,还有乳白色作底,实在是一场视觉盛宴。 中品设计了泡椒墨鱼仔,即用海鲜食材江湖做法,鲜辣咸麻,还有泡菜的发酵味道,跨界整合了。 当然师父的泡菜水平是第一大功臣。此菜后来成为锦沙城里家家餐馆必备之菜品,但口味悬殊,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泡椒的选择。 经过这几年餐饮市场的熏陶,仲青敏锐地感受到“得食材者得天下”。在以后的竞争中,菜品被模仿或抄袭是不可避免的,要做到唯一性,只可能在食材上做文章。 仲章把现有的进货资源整理了一下,决定先把现有的资源加固,不要被别人挖了墙脚,同时,再寻找新的食材。 定下了这个方针,他第一时间就把刘成德派出去,利用他们家族对肉类的掌控,把这个资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11月淡季转瞬即过,饭店亏损几万元,但仲青并不在意,接下来的时间到春节前才是硬仗,因为餐饮旺季到来了。 人流肉眼可见地增加,但仲青的危机感还是很重,因为真正想要的客源,旁边的几大机关公务人员并没有出现。 仲青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去求自己的老爸。 伯青生了一个儿子,一家三口这段时间都住在家里,一时间鸡飞狗跳。但於知行明显心情舒畅,他现在年龄已近退休,退居二线,有更多的时间呆在家里,于是索性就天天笑呵呵地守着孙子。 仲青提了文殊院的宫廷桃酥去看老爸老妈,买的时候顺便问顾韬晦:“这个宫廷桃酥你们皇宫里做吗?” 顾韬晦撇嘴说:“没做过,后人附会的吧。” 仲青抬杠:“说不定是别的皇宫呢?又不是只有你们大昭国才有皇宫。” 顾韬晦说:“说是这样说,但皇宫的点心比这个要精致很多。” 仲青笑:“中国老百姓才过了几天好日子?” 於知行爱吃这些甜点心,人也肉眼可见地吹肥,但他不在意,有将军肚是生活好的痕迹,心宽体胖,儿女争气,瘦它干嘛?更何况,他再胖,胖得过冯世琳吗? 於知行洞若观火地说:“三猴子不去忙你的店,跑家里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找你爸什么事?” 仲青逗了一会小侄儿,小侄儿冷漠地看了他几眼,就闭上眼不搭理人了。 仲青这才直起腰,说:“话长,等会吃饭陪你喝酒时再说。” 说完就钻进厨房帮冯世琳做饭了,现在仲青回家都是他操刀,家里人也习惯了,不然让他干嘛?讲经吗? 越青和皖青都上学去了,家里就杨黛带着儿子,还有老两口,菜也简单,仲青就着家里的食材做了两样下酒菜,就陪着於知行喝起来。 喝了两口,他才说:“爸,我们店开在司法机关隔壁,租金也不便宜,当时打的算盘就是可以接一些公务请客的单,但现在这方面的席鬼影子都没得一个。” 於知行了然:“你是想让我去找些老朋友,骗些客人进店?” 仲青还没说话,冯世琳在旁边马上护犊:“你就是一辈子说话都恁个难听,什么叫骗?人家正经做生意。” 於知行在儿子面前下不来台,梗着脖子说:“我就随便一说,范宝宝的摊儿,我还不管了?不是一直这么说话的吗?你现在才来嫌弃?” 仲青看老两口又要拌嘴,马上打圆场:“是的,爸你就帮个忙,这个生意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师父老人家带领师兄弟们打伙搞的,爸你有能耐,总不能看着不管吧?” 於知行乜斜一眼,说:“我肯定会管,你不陪我喝酒我也会管,你老子从来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冯世琳在边上啧了一声。 录音机里在放beyond的《不再犹豫》:“谁人没试过犹豫?达到理想不太易,即使有信心,斗志却抑止。” 仲青问:“这个磁带是皖青买的吧?” 於知行哼了一声:“我怎么会买这么难听的歌?” 仲青就狂笑,第一次觉得老爸好可爱。 冯世琳在边上阴尸倒阳地说:“难听?还一天放到晚?” 第50章 想要有个家 於知行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既然答应了仲青,马上就开始整理自己的关系网,把当年干训班的同学录翻出来,找着了合适的几个人,挨着打了电话。 就攒了个局,在一心楼订了个包间,想找的人一个不落地到了场。 几个老男人,也有好几年没见面了,能够齐崭崭地聚在一起,也挺不容易的,又是喝酒,又是吹牛,一屋子乌烟瘴气,但气氛却出奇地好。 於知行叫仲青出来从头陪到尾,挨着每个人敬酒,仲青当天也豁出去了,老爸的这个行业,最讨厌那种嘴皮子翻花的,喝酒耿直才是真的。 所以哪怕喝死在桌子上,也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好在晚上卫曦也过来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甜甜地叫着叔叔,还能喝酒,陪着叔叔一口干,哪个当长辈的架得住这个,那不是压箱底的见面礼都要搜出来?于是仲青店里的单子就差不多排到了春节。 卫曦的脑门上大大地写着两个字“旺夫”。 不过一心楼的菜品也没有拉垮,凡是来吃了的,基本上都成了回头客,一是新奇,有些菜其它地方根本吃不到;二是好吃,每道菜味道都有讲究,并不只是平常说到的味道。有很多小心思放在菜品上。 连仲青都没有料到,他们最后出名的,竟然不是最花精力的推山见海、开水白菜、桂鱼假蛤蜊这些新品,反而是些耳熟能详的菜。比如腌菜回锅,里面的配料高达十几种,而回锅肉选用的坐墩肉,一头猪身上也就只能切下来四片,珍贵之极。不是有刘成德他爸的保驾护航,这菜也不至于当奢侈品来做。 文向武有一次兴冲冲地来跟仲青说:“你猜我在外面听到什么传言?” 仲青没闲心跟他兜弯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文向武也没在意,继续说道:“今天碰到一个小学同学,摆了几句,他问我现在在干什么?我说在一心楼当厨师,他就惊风火扯地说,一心楼,就是那个蒜泥白肉挂在架子上的一心楼吗?” 文向武就问他怎么知道,他说早就听说这家新开张的店,想去吃,没想到他在那里,那肯定过两天就来了。 的确他们家的蒜泥白肉做了些改良,比普通白肉切得更薄更长,可以像宽面条一样挂在架子上,下面才是蘸料,还搭配了三种颜色的凉面,弄得小娃娃也很喜欢,又好吃又好看,没想到很多客人是慕这个菜而来。 可见锦沙人虽然好吃,但骨子里还是讲究实惠的。 这句话启发了仲青,他更加在家常味上面下功夫,开发了几款家常菜做的变通,像宫保肉丁把花生换成了腰果,价格一下子就上去了。 但这些毕竟只是打响名头的菜品,真正上档次和利润高的,还是那些高档宴席。好在客源稳定了下来,口碑的积累也让餐厅这部分增量变大。 最近锦沙城开始流行唱卡拉ok,只有一个大厅,一桌一桌的人,灯光昏暗,每桌人要么喝着啤酒,要么磕着瓜子,还有喝汤力水的,加几块冰在里面。然后就坐着等轮到自己点的歌曲播放,再去大厅的一个小舞台演唱,因为只有那里才有电视机和麦克风。 因为刚刚开始有伴奏的歌曲,五音不全者,踩不准节拍者,找不到音调者,还有喝醉了酒打胡乱唱者,比比皆是,但大家还是乐此不疲。坐着听陌生的人唱难听的歌实在是一种折磨,而且点歌的人特别多,有时候等一个晚上也才轮得到自己唱一首,客人诸多抱怨。 后来老板就干脆限制每一桌只能点两首歌,不然你一通乱点,把后边来的人全部挤得一首歌都唱不成,老板生意都做不成,整天都在调解桌子之间的纠纷。 仲青叫了卫曦、越青去唱歌,都不用再叫人,自然知道后面一定跟着刘成德、文向武和林二狗。 文向武抢先点了一首《一无所有》把地盘把住,然后大家再谦让一番,就让越青点了一首《我想有个家》,基本上今天晚上就轮不到了。 但刘成德还是硬点了一首《其实你不懂我的心》,卫曦点了一首《我只在乎你》,就看运气会不会好到能唱两轮。 dj很有礼貌地说:“接下来的一支歌,有请12号桌的朋友演唱崔健的《一无所有》,请12号桌的朋友准备演唱潘美辰的《我想有个家》。” 然后文向武就甩了一下长发,再把风衣领口竖起来,耸着肩膀就走上台去。“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第一句调就起高了,刘成德喊:“高了!高了!” 文向武不理他,按着自己的调子唱,反正伴奏声音也不大,被麦克风压得喘不过气来,等于在清唱。文向武就这样自得其乐地吼完了,刘成德还是硬着头皮把桌子上花瓶里插的一朵红玫瑰拔出来献给他。一伙人就鼓掌,吹口哨,嘻哈打笑。 越青唱:“我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当我受惊吓的时候,才不会害怕。”一群人就认认真真地听,她的声音不错,乐感也很好,这个时候,伴奏声音不知道怎么又活过来的,没像文向武刚才唱的时候装死。 越青唱完,文向武抢着上去献花,刘成德这个时候就害羞了,不好意思去抢,结果文向武这个厚脸皮就独占了花魁。 这个时候有人喊“於仲青”,仲青东张西望,才看见老远有一桌人在向他招手,走近一看,原来是张志成。 张志成看来真是个耍家,仲青两次碰到他,不是在跳舞,就是在唱歌。 张志成带了两个粉子,也在等着轮到他们唱,他喊仲青:“没想到又碰到你小子,你漂亮的小女朋友呢?” 仲青把他带过自己这一桌,介绍他跟大家认识,张志成看见越青,路都走不动了,他打着仲青:“你小子,金屋藏娇啊,这么漂亮的妹妹,从来没见你提过。” 又朝酒吧老板喊:“王哥,今天这桌的钱,我包了。第一次见妹妹,怎么也要带点响是不是?” 文向武这个时候脸色就有点不对了,朝刘成德使劲使眼色,刘成德凑过来,他杵着耳朵说:“等会儿出去,弄他!” 刘成德点点头,算是达成一致。 仲青看他酒喝得有点多,语无伦次,就把他拉回了他自己的那一桌,交给两个粉子。粉子的四个眼睛的眼影黑咕隆咚的,一直在磕瓜子,看都不看张志成一眼。 一直过了午夜十二点,仲青这桌的歌还没有轮到,但排了这么久的队,又舍不得离开,刘成德去了dj那里,回来说马上轮到我们这桌了。 刘成德唱《其实你不懂我的心》,效果比文向武好,没想到,他还有抒情王子的份。卫曦最后唱《我只在乎你》,卫曦的嗓子还挺像邓丽君的,她对着仲青款款地唱:“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仲青微笑着跟着拍子击掌,眼里就再没看到其他人。 他们离开的时候,张志成已经趴在桌子上烂醉了,当然也没可能帮仲青那一桌买单。 文向武和刘成德对望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遗憾。 一到年底,餐厅就特别忙碌,今年仲青又要打响头炮,更是劳心劳力,反而师父做个甩手掌柜,一应仲青吆喝。 师父多数时间餐厅都不来了,就呆在家里,仲青担心,时不时要去看一下。师父要么一个人整理房间,看着一些老物件怔怔发呆,要么就是一个人在喝酒,炒两盘菜,就这么寡淡的喝。 仲青就经常中午饭点的时候去,陪他喝两杯。 师父也不太说话,仲青就和顾韬晦聊天,顾韬晦说:“你师父这个样子危险,如果走不出来,也就是一两年时间。” 仲青问:“那怎么办?” 顾韬晦说:“给他找一些事做,分散他的注意力。” 仲青说:“开餐厅那么大的事,他都说甩就甩了,还会有更大的事吗?” 顾韬晦出主意:“要不给他儿子弄点事出来?” 仲青恨不得一脚踢死他,说:“你出什么馊主意?再说,他儿子我也够不着。” 但提醒了他,仲青就问:“师父,快过年了,老大和老二都会回来吗?” 师父仿佛才一下子从悠远的历史中回到现实来,他平淡地说:“回来也就那么大回事。” 仲青说:“回来我们还是要给他们接个风,新餐厅他们还没见过呢,说起来也是老板之一。” 师父说:“这餐厅,以后我的股份是不打算留给他们两个的,他们也看不上。最多就是家产给他们。” 仲青说:“那还远,师父你好人会长命百岁。” 师父叹气说:“活那么长干什么?活着,其实是件很累人的事。” 仲青不敢接话,努力把话题拉回来:“师父,我们这个月生意好,应该能够赚一笔,兄弟们到年终了,可以发奖金,都很开心。” 师父就唔了一声,没再说话。 第51章 家和万事兴 其实那天晚上唱卡拉ok,文向武和刘成德的小动作,仲青是看见的,如果那天晚上他们真要动手,仲青也不会袖手旁观,但运气好在张志成烂醉躲过一劫。 事后仲青怕两个臭流氓还要惹事,就让林二狗去警告了刘成德一番,刘成德答应了,回头也警告了文向武一番。 他们四个的关系,林二狗不太说话,但不问青红皂白地紧跟仲青,刘成德天不怕地不怕,还就肯听林二狗的话,而文向武,处于食物链的最底端,刘成德把他搓扁捏圆,他还一点脾气没有。 仲青想着张志成在青年路夜市摆地摊,还一直没去光顾过,作为发小也说不过去,就约了卫曦压马路过去,顺便去太平洋录像厅看场录像。 虽然吃过了晚饭,但青年路夜市着实热闹,卫曦看见蛋烘糕,又馋了,于是要了一个芝麻花生酱,一个榨菜丝,还要了一个芽菜肉沫,吃得眼珠子都撑圆了。仲青也要了一个香辣酱的,外酥内软的蛋烘糕,黄澄澄的,扑鼻的香,加上馅料的油气,是锦沙人最爱的街边零食。 张志成也没说自己确切的位置,两个人就慢慢逛,反正录像厅的票买了,刘德华演的《天若有情》,卫曦早就想看了,一直没时间。 突然就看到了张志成,反戴着一顶棒球帽,打扮成一个小广东,操着一口广普话卖衣服:“这件衣服你还嫌贵?我都是进货价卖你的啦,不要就走开点,不要站这里挡着我做生意啦!” 仲青听见他一口的广东普通话,就不知道该用锦沙话叫他还是普通话叫他,只好打了他后背一拳,张志成一回头,看见是仲青,锦沙话张口就扑面而来:“狗的三猴子,终于想起哥来了?” 又见了卫曦,马上一张脸笑得稀烂:“哟,妹儿也来了,快选,这上面的衣服,你随便选,看中哪件拿哪件,不要给我省钱!” 旁边跟他讲价的那个小妹一脸惊恐地看着他飙锦沙话,人生观受到巨大冲击。 卫曦也不客气,三下五除二就选了一套蓝底斜杠的小洋装,张志成猛夸:“弟妹好眼力,这是哥这里最贵的套装了,今年的最新款,刚从香港那边拿的货。” 仲青不跟他寒喧,说:“那就谢了哈,我们还要去看录像,有时间再来照顾你的生意,下次不准不要钱了哈,不然就是看不起兄弟。” 张志成哈哈大笑,说:“慢走,不送,下次过来我砍死你,不准还价!” 仲青捶了他一拳,说:“给你脸了?” 然后两个人就离开了那个摊位,自始至终,张志成都没有提到越青一个字,估计完全忘了那天晚上的事了。 顾韬晦说:“如果张志成因为越青的事遭黑打,还真是冤枉。” 仲青说:“也不冤,谁让他嘴那么贱呢!” 卫曦看《天若有情》哭得稀里哗啦,比看超级哭片《妈妈再爱我一次》哭得还惨。仲青觉得女人真是神奇的动物,像卫曦这样的男人婆,居然也会小女人一样梨花带雨。 唉,男人的嘴,女人的泪,都靠不住。 转眼年三十就到了,仲青忙到下午才收工回家,年夜饭都是冯世琳掌的灶,不过几十年都这么过来的,也就是仲青现在成了专业人才之后,冯世琳才光荣下岗。 但没享两年福,又下岗再就业了。 仲青不敢评价老妈盐没放对,牛肉丝炒得像橡皮筋,但架不住於知行敢说啊,尤其在喝了二两酒之后。 老於话里话外地感叹:“唉呀,简直不该给小三介绍生意过去,结果老子过年都吃不到他一顿饭,还当什么龟儿老子。” 冯世琳就用筷子敲碗:“说话放干净点,桌子上还有那么多女士,还有两个小朋友,不要把你劳改农场那一套带到家里来。” 仲青马上满了一杯酒,递到老爸的面前,说:“明天我就休息了,给你做一顿龙肉大餐,你吃不嘛?” 老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吃,还龙肉,给我做熊肉就不错了。” 伯青笑着说:“小三明天炒一个熊掌豆腐给爸吃。” 仲青跟着笑:“爸只吃妈做的豆腐,明天我真的给爸炒一盘龙肉。” 於知行也勾起了兴趣,说:“不准吹牛,明天看你用什么做龙肉,不然,老子就捶茸你的肉。” 卫曦也第一次听说吃龙肉,她没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盯着仲青,反正自己吹牛自己圆。 快四岁的高子菡大眼睛鼓鼓地盯着仲青,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小豆豆,我也要吃龙幼幼。” 仲青把高子菡抱过来放在腿上,说:“舅舅第一个就给我们小菡菡吃,外公都排在第二个,好不好?” 高子菡看了看蜀青,摇摇头说:“外公排第一,菡菡排第二。” 这一下搔到了於知行的痒处,满桌哈哈大笑,於知行用筷子蘸着酒给高子菡舔,像当年他逗皖青一样,说:“菡菡乖,外公让你吃第一个。” 全靠这个小精灵鬼,於知行才算正式接纳了蜀青一家。 旁边的正经孙子还没有满百天,躺在摇椅上昏天黑地地睡。 於家团完年,惯例接着去卫家,卫东两口子,还有卫民都在,卫民今年就要去美国了,他申请到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已经在做行前准备了。 卫东媳妇的肚子还没有动静,按她的说法是,还想耍两年。 但卫曦知道,主要还是没房子。 卫东说:“我们车队改制,国家不包了,现在大家都约着几个人一起跑单帮,凑点钱可以把车队的车买下来,现在买还是挺划算的。” 卫爸爸就问:“你的打算是什么?” 卫东说:“我也想跟几个人打伙搞,但大家都没得钱,公司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提出了租车方案,可能我们几个要商量是买还是租吧。” 仲青说:“我建议是买,苦就苦这一阵,而且可以去银行贷点款,看你们公司的改制方案,如果租车划算就租,买车划算就买。” 卫东点头说:“你这个办法好,我去跟他们几个商量一下。” 卫曦插嘴道:“我们银行对这种改制的还是有政策支持,可以放款,所以不用白不用,我建议是选择低息贷款。” 仲青笑道:“财神娘娘都这样说,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卫东还没说话,卫民就提前感叹:“小妹现在不得了,说起钱来举重若轻的,看来银行校没白读。” 卫曦就揶揄他:“二哥还是好好想想去了美国怎么面对楚青吧,她是铁了心非你不嫁的。” 卫民脸一下子就红了,一家人都看着他笑。 卫妈妈笑着说:“楚青这孩子也挺好,跟仲青一样,我们亲上加亲。” 卫民连耳朵根子都红了,他狼狈地站起来,说:“拿我打趣,我去卫生间。” 大家又把话头转回来,仲青问卫东:“那你就打算自己跑长途了?之前不是想跑出租的吗?” 卫东说:“长途还是熟悉些,而且一帮哥们都在跑,投入也小,我现在也想通了,做事还是要做自己熟悉的事,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卫爸爸开心地自己喝了一口酒,说:“你现在有这个见识,也不枉当初折腾一场,做事情,就要像仲青那样,干一样,像一样,猴子掰苞谷,最后什么都捞不到。” 卫曦就笑:“说猴子,猴子到,爸要罚酒一杯,你这是在暗示猴子哥一事无成吗?” 卫爸爸笑着指卫曦,又开心地干了一杯。 卫东对仲青说:“我经常跑长途,发现在一些小镇上,靠近国道边,当地专门搞起了一些独门菜,像沱江鲢鱼,北渡鱼,璧山兔之类的,生意爆好,我们司机都爱在这些地方停下来吃饭,又便宜,又好吃。而且长途客车司机也会拉一车乘客在这些地方吃饭,乘客没有选择,但比起那种宰客的黑店,这些地方还算公道,你们有没有想法又掺一脚?” 仲青觉得是个好主意,但这种地方非得当地人办才行,不然外地人去要被烧胡。 他立马想到了刘成德和林二狗,他们都是乡下来的,就看他们老家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嗯,过完年等他们回来就办。 电视上,刚好放到了赵丽蓉在教全国人民跳探戈,她说:“探戈凑是趟呀趟着走。”气氛于是更加热闹了。 初一那天,於知行在家里晃上晃下,一会去一趟厨房,翻翻找找,一会儿又把小孙子抱到院子里晒太阳,感觉像是一只屁股上着了火的老猴子。 冯世琳就说他:“初一不动刀灶,你想吃小三的龙肉,那也要等到初二。” 於知行被老伴看穿,有点尴尬,就犟嘴说:“谁想吃他的什么肉?他就是吹牛,你还当真了?” 冯世琳冷冷地瞅他一眼,说:“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还我当真?小三说要炒给你吃,肯定会炒,今天不开灶,这是习俗,我们走人户。” 於知行来了精神,马上说:“我们去范宝宝那里,好久没跟他喝酒了。” 结果在范德文家里,还碰到了仲青和卫曦,於知行就倚老卖老地骂:“养个儿子结果是给你养的,大年初一还没给爸妈拜年,就先跑到师父这里来孝敬了。” 师父说:“没抢你的儿子,他还惦记着给你炒龙肉呢!” 老於本来就是过嘴瘾,听完这句话,心头舒坦了,说:“今天给你拜年,中午我们吹一瓶?” 师父说:“我有一瓶五粮液,两个人吹一瓶吧。” 于是仲青去厨房弄了几个新鲜菜,加上腊肉香肠,一桌子满满当当。师父精神也明显振作了起来。 两个儿子都回来陪老爸过年了,明天还要去给老妈上坟。 第52章 解谜昏睡蛊 在方良设计假的优昙婆罗花开放后过了十天左右,福衍宫容妃贴身侍候的大宫女真的喜气洋洋来找顾韬晦了。 大宫女说:“娘娘家里新近又得了优昙婆罗花,现今拿来给顾尚食看,还是制作成优昙血燕羹,像上次一样。” 顾韬晦微笑着应了,说:“姑娘放心,左不过十日,优昙血燕羹肯定送到福衍宫。话说这花如此珍贵,距离上次也好几年了吧?这才又得了?” 大宫女说:“可不是,据说要等十年以上呢,我们娘娘福气好,这才又得了。” 顾韬晦笑说:“娘娘福寿无双,福衍宫名至实归。” 等大宫女走后,顾韬晦长出一口气,仲青早就忍得不耐了,马上跳出来:“现在裕王跟容妃关系实锤了。” 顾韬晦叹道:“是啊,也不知是祸是福,以后更要加倍小心了。” 仲青说:“不管怎么说,知道真相总比蒙在鼓里要强,不然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顾韬晦若有所思:“还不知道有多少真相会置人于死地呢。” 宛贞宫的宫女醒过来了,但她却并不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她只说当天晚上去帮丰贵人取一样物件,刚走到湖边,就失去知觉了。 顾韬晦问:“你还记得失去知觉的地点吗?” 宫女慢慢回忆说:“我当时是去安塞宫找一个宫女借一只香囊,我们家贵人突然想打一个香囊装香草,觉得上次见到的和贵人宫里的香囊样式很喜欢,让我过去拿模子来照着打。我是去安塞宫的路上,应该走的是路过坤藻宫的那条近路。我过了坤藻宫,还没到湖边,就失去知觉了。” 顾韬晦去复了盘,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如果从坤藻宫往飨宁宫的方向走,就会经过这处湖边。仲青提醒他:“你看看,这个地方有没有人为拖拽的痕迹。” 顾韬晦顺着飨宁宫的方向慢慢走,果然发现某一处树枝挂了一小截丝茸,他取下来,准备拿去跟宫女的衣服比对。 仲青说:“极大可能是那个人顺手弄晕了那个宫女,想以防万一,如果意外中了圈套,就把她拿出来顶锅。” 顾韬晦也觉得应该是这样,那么他弄晕对方的手段就是对她下了蛊。事后他发现我们找来的解蛊的专家,怕暴露他自己,就派黑衣人过来把宫女身上的蛊虫杀死或者取走。但遇到了埋伏,黑衣人没来得及取走蛊虫,只好采用下策把蛊虫杀死。 那么,黑衣人来找宫女目的并不是杀死她,而是针对在她身上下的蛊虫,是不是这个蛊虫有特殊性能够找到他或者控制他呢? 想到这,顾韬晦和仲青同时说:“去找黑彝巫师!” 黑彝巫师仔细听了顾韬晦的发现,思考良久,又仔细察看了那名宫女的身体。从自己的皮兜内取出一小块像茶叶一样的干枯的树叶,放置在宫女的鼻孔处,过了一会儿再拿回来,轻嗅那边树叶,沉默不语。 然后他就闭目不言,冥想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这期间顾韬晦一直在跟仲青嘀咕以排遣无聊。终于,黑彝巫师睁开眼,开始说话了。 他说:“我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把这只蛊虫取走或者杀死了。取走是上策,这样不会再有人发现宫女中蛊的事实,杀死是下策,就是通过这只死蛊,可以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但找不到他在哪里。” 顾韬晦没接话,他和裕王、庄太医一直等着巫师继续往下说。 于是,巫师接着说:“这次下的蛊有点特殊,它是没有母蛊的,是一只昏睡蛊,即它的主要作用就是让人昏睡不醒。 “一只活的昏睡蛊是很容易被蛊师控制的,任何蛊师都做得到,因为它没有母蛊,所以它天生就愿意服从一只母蛊。而当我收服这只昏睡蛊后,我可以驱动它去寻找它最初的主人,因为它天生就嵌印了主人的气息。 “对于昏睡蛊的主人,一旦它的蛊被别的巫师控制,就相当于自己把刀递给了那位巫师,因为昏睡蛊的驱动既然不是靠母蛊,那就是靠巫师的心血。昏睡蛊直接与其主人的心血相连,一旦别的巫师通过它找到了它的主人,那么巫师可以轻易将之置于死地。如果通过这个手段来要挟昏睡蛊主人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主人也不能拒绝。一句话,就是昏睡蛊主人把自己的性命放在了别的巫师手上。” 顾韬晦说:“难怪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杀死这只蛊。” 黑彝巫师说:“是的,暴露了昏睡蛊,幕后的巫师也就暴露了。虽然找不到他,但我已经知道了他是谁。他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失踪了的师兄。” “昏睡蛊是我们族人不传之谜,只有大巫师的接班人才会掌握,因为之前把师兄当接班人培养,所以他掌握了昏睡蛊的制作方法也不奇怪。” 真相已经很接近了,在场的人一时都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心事。 突然,裕王说:“各位还记得上次从贡坝土司处回来的侍卫被阻截的事吗?那群黑衣人被侍卫暗中作了记号,他们最后回到了卫国公在郊外的一处别墅内。” 于是,众人的目光聚集到裕王身上,只听他又续道:“我判断,这大师兄十有八九藏在了那座别墅内。我们看想个什么法子,让他出来,然后一举抓获。” 众人又看向黑彝巫师,可能大家都觉得要让大师兄从那个房子里出来,只有他办得到。 黑彝巫师也不负众望,吸了口气说:“这件事交给我,我需要一点时间。” 思路还是通过子蛊的躁动不安需要施蛊者近距离加固来实现,但现在需要选择的是,懿贵人和云贵人身上都有子蛊,用哪一个人来作钓饵呢? 顾韬晦建议用云贵人,但他用的是可以放在明面上的理由:“上次才用了懿贵人作饵,会不会对方已经有了警惕,这次就不那么容易上钩了?” 裕王也觉得是这样,但他又有一重顾虑:“主要是云贵人有孕在身,如果作饵,万一伤到胎儿谁能担这个责?” 顾韬晦心里其实是知道绝不会伤及胎儿的,因为他有一万个把握大师兄知道云贵人的蛊出现问题一定会出手救助,但他不好把这个理由说出来,所以他只好保持沉默。 还是黑彝巫师实事求是,他说:“肯定不会伤及胎儿,我只是让蛊虫躁动,对身体几无伤害。只是抓人的地方要远离子蛊,怕万一大师兄有什么我不知道方法绑架宿主,事情就麻烦了。” 裕王下了决心:“我们在别墅周围收网,只要大师兄一离开别墅,我们就抓人,不用等进到皇宫。” 计划就这么定了下来,黑彝巫师自去准备。 裕王也派人一直盯着那栋别墅,不要让大师兄提前离开了。 不过跟大家预测的结果一样,这几天那个大师兄一直就没有离开过别墅。 黑彝巫师选了一个时间让子蛊躁动不安,云贵人身上不适感加重,但她不动声色,暗谴坤藻宫的人把消息传递出去。他们通过宫中一个当值的侍卫递了一张纸条,这张纸条不出意外落在了裕王手里。 裕王满脸诧异的神色,大概的确他事先没有想到云贵人会有小动作,顾韬晦倒是早有预料,但他也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纸条上面只是画了一条小虫,昂头向着一弯明月。用意十分明显。 裕王看了,又问手下人,纸条是否还是继续传给卫国公府的人?手下人回答说是,于是裕王就布置了暗卫将卫国公府的别墅围得水泄不通。 果然,子时传来消息说,人已落网。 于是,顾韬晦终于见到了这个闻名已久的黑彝族大师兄。只见他皮肤黝黑,鼻梁高挺,脸颊瘦削,倒是英气勃勃。只不过人显得有些颓废,即使被抓住了,也不叫不闹,只是冷眼看着众人。 这时裕王带着黑彝巫师走出来,大师兄看见了黑彝巫师,终于眉毛一扬,显是认出了对方。 黑彝巫师双手抱拳,向着那黑皮青年行了一礼,喊了一声:“大师兄!” 黑皮青年神色复杂,几经变幻,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说:“我早就不是你们的大师兄了,你也别这样叫我,我受不起。” 黑彝巫师又说:“师兄一时糊涂,如果肯跟我回寨子,向师父负荆请罪,师父未尝不会原谅你。” 黑皮青年说:“不会的,我是不会再回去,也没脸再回去了。这次被你们抓住,来龙去脉你们应该都猜到了。我在汉人地区用蛊,本身就犯了我族大忌。而且对象还是宫里的贵人,恐怕大巫师要亲自下山来向陛下解释请求降罪吧。” 裕王说:“如果你配合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我未尝不可向皇兄求情宽宥你族。” 黑皮青年目不转睛盯着裕王,说:“此蛊只有我才能解,如果我能够解开贵人身上的蛊,是不是可以原谅我的族人?我一定以死谢罪,请不要祸及我的族人。” 裕王说:“你先把贵人身上的蛊解开再说吧。” 第53章 一眼千万年 先去了飨宁宫,懿贵人已服用了庄太医开的镇静的药剂,现在处于昏睡状态中。于是黑皮青年取出自己身上的一只蛊虫,闭目凝神,手指捻出一股淡淡的香味。蛊虫有所感应,缓慢抬头遥望着一个方向,正是懿贵人躺着的床榻。 过了一小会,一只体态稍小的蛊虫从鼻孔处爬出了懿贵人的身体,向着母蛊爬去,两虫汇合后,黑皮青年就把它们放入了一个特制的小盒内。 他对裕王说:“没事了,她醒过来之后不会记得这件事。” 然后再去坤藻宫,就有点精彩了,云贵人并没有睡,看见黑皮青年进来,刹那间脸色煞白。 裕王很有深意地盯了云贵人一眼,就说:“不用紧张,是来给你取蛊的。” 说完,又转向黑皮青年:“需要让她深眠吗?” 黑皮青年摇摇头,对云贵人说:“不,只要你不害怕就行。” 云贵人说:“没事,我不怕。” 于是闭上眼睛,黑皮青年如刚才一样施法,半炷香之后,蛊虫取出。 一行人离开了坤藻宫,但裕王已经吩咐了侍卫封锁了坤藻宫,云贵人变相被软禁了起来。 等到只剩下顾韬晦、庄太医、黑彝巫师还有裕王的时候,裕王说:“现在你可以把所有情况原原本本告诉我们了,不可漏掉一点。” 黑皮青年点点头,开始讲述:“我的黑彝族名字叫热哈子木,生在建冲的一个寨子里,很小的时候就被师父看中收作了徒弟。” 他这时看了黑彝巫师一眼,说:“而且是大徒弟,后来收的弟子都叫我大师兄。 “我因为入门早,且对巫术的理解很容易,所以后来被师父确定为继承他衣钵的弟子,如果不出意外,我会是以后黑彝部落的大巫师。 “意外还是来了,在我十九岁那年,我遇到了我的劫数。不过,也许我也是她的劫数,因为,她甚至连命,都丢在了黑彝山寨。 “我是在一处山涧边看到她的,当时,她正在洗一根手绢,也可能只是去戏水,因爱那弯山间溪流,就拿出身上可以浣洗的东西来玩一玩。我是去采一味制蛊的药,已经采到了,心情很好,正在回寨子的路上。 “因为口渴,我去喝水,碰到了青青,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就是本来你看惯了的地方,突然发现那个地方好漂亮,漂亮到你就像第一次见到一样。我那天就是那种感觉,那条小溪流我不知喝过多少次,下面的石头我都知道有多少块。但是,那天那条山涧就像初次出现在我面前一样,那么清澈,那么美丽。 “青青赤着双脚站在水中,弯腰将手上的纱绢在水里划来划去,然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笑吟吟的,好像我们认识了十九年一样。 “我就像一只呆头雁一样傻,可能傻到她都忍不住大笑出声,我在想,一个人怎么能够发出这么清脆宛转的笑声,就像春天的黄鹂鸟一样,把周围的山都染绿了。 “后来我们就认识了,有说不完的话,我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她说她跟叔叔来贩茶叶,叔叔去进货,她就到处逛。我说你不害怕吗?她笑着问我,怕什么?这里的人都很好,问路也很热情,还邀请她去寨子里做客,拿出最好的食物来招待她。她好喜欢这里。 “我冲口而出,喜欢这里就留下来。她没回答,但耳朵却羞红了。 “她当然没有留下来,她叔叔进完货,她就跟她叔叔离开了。我开始不觉得什么,以为过几天就会忘了。但没想到一直都忘不掉,晚上睡觉一闭上眼全是她的影子,耳朵里全是她的笑声。我问师父,我是不是中邪了?师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段时间,我完全没有心思学巫术,也没有心思每天修练,人迅速瘦下来,师父给我熬了药,说要把我体内的恶魔赶走。也许还是有作用吧,我渐渐就不再想她了,但精神也始终恢复不过来,每日里就像行尸走肉一样。 “我们巫师一脉,是不能动感情的,必须保有童子之身,因为从小就种了绝情蛊,如果动情,会遭反噬。师父说,每个大巫师,都有这一个劫,闯过去了,未来的成就无可限量。 “我以为我闯过去了,像生了一场大病,但老天爷没有放过我,青青再次来到了黑彝山寨。这次她对我说,她也睡里梦里都是我的影子,她比我还要害怕,因为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孩子是不能够有这种想法的。她也不敢跟人说,就盼望着叔叔第二年再来这里贩茶,她又可以名正言顺跟着过来了。 “听她这样说,我好开心,那一刻,我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大巫师,什么权力的顶端,我只有一个想法,如果这一切的实现,都以失去青青为前提,那我活着是为了什么?没有了青青,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我跟青青约好,我也不要继承什么见鬼的大巫师了,我要离开黑彝山寨,跟青青远走高飞,去她的故乡,做一点小生意,生一大堆儿子女儿。我会的东西很多,我会木匠,会编织竹筐背篓,会治病,养活一大家子人都没有问题。 “我把我的计划跟师父说了,我想他肯定会理解我的,我唯一觉得对不起师父的,就是他要重新物色一个新的接班人了。但是,比起我即将开始的幸福生活,这一切都不成问题。 “第二天,当我去到跟青青约好的地点时,她没有来,我等了半天,她仍然没有出现。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去她住的地方找她。但她没在,我找到她叔叔,她叔叔说也没看见她,于是我们一起找,我当时有很不好的预感,但我希望我是错的。 “事情证明,我没错,的确是我的师父毒死了青青,他认为青青就是我体内的那个恶魔,化身美女来诱惑我,只要除掉她,我的劫就度过了。 “但是我不接受,我发疯一样大叫着要杀了师父,师父把我关在地牢里,我绝食了十天,最后师父实在没办法,把我放了出来。他说你走吧,不要再回来,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徒弟。走的时候,师父还把我体内的绝情蛊也除去了。 “我这时候已经不恨师父了,我只恨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让我得到一切,然后又毁灭掉。我想去青青的故乡看看,看什么样的水土才能养育出这样晶莹明亮的生命。于是我来了京都,认识了卫家四少爷,他对我很好,跟我喝酒,聊天,说以前也认识青青,是一个很绝的女孩子。 “我跟卫四爷成了好朋友,我也不大在城里逛了,我只想呆在卫四爷的那栋大房子里喝酒,我喝遍了他们家里的所有美酒,他还在四处不断地搜罗美酒,我很感激他。” “后来他让我对一个女孩子下蛊,我问都没问就同意了,我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然后回报一下对我好的人,哪怕伤害到了另一个人。我下的蛊不会致命,只是让她不思饮食,慢慢消瘦。 “卫四爷知道一条暗道,可以进入这里,我开始并不知道这里是皇宫。后来卫四爷又让我再对另一个女孩子下蛊,说只是让她肚子痛,我照做了。第一只蛊在月圆时分出现了不稳的迹象,我只得近距离施法稳定子蛊,但你们也知道,这是你们设下的圈套。只是我当时进来的时候,路上撞见了一个女子,我灵机一动,怕万一是陷阱,可以找一个替身。于是给她下了昏睡蛊,等我逃跑出来,我知道坏了,因为你们的人既然能够布置下这个圈套,一定也有懂蛊的巫师在指导你们。所以我必须把那只昏睡蛊除掉。 “后来的事你们应该也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热哈子木又转向黑彝巫师,说:“师弟,你把我的话带给师父,说我对不起他,给族人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请他忘了我这个不孝的弟子吧。” 说完,热哈子木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说:“青青,不要走太远,我来找你了。” 然后气绝而亡。 显然他引发了自己体内的蛊毒,无药可救。 黑彝巫师一觉得不对,马上抢上前去,想阻止,但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热哈子木微笑着闭上眼睛。 庄太医也上前去,搭了下他的脉搏,然后摇摇头,无能为力了。 裕王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叫人来把热哈子木的尸体收走。 顾韬晦心里对仲青说:“虽然很感动,但热哈子木没完全说实话,他在掩护云贵人,他以为我们不知道云贵人跟这件事的关系,他以为他一死,会把秘密带走。但是,怎么可能?他也太天真了。” 仲青说:“是啊,云贵人很明显就是青青的妹妹,热哈子木一定是认出了云贵人,才会帮她的,他说是帮卫四爷,其实是障眼法,真正找他下蛊的人是云贵人。” 顾韬晦说:“是的,就看裕王会不会追查下去把云贵人挖出来。” 第54章 美人隔云端 第二天,顾韬晦、庄太医和裕王一起讨论热哈子木这件事怎么处理? 裕王说:“懿贵人显然跟这件事没太大关系,就是一个单纯的受害人。但云贵人有很大嫌疑。是她的人去给热哈子木报信让他来宫里巩固蛊虫,那么,她一定是知道内情的。而且,她身上的蛊显然也是热哈子木下的,目的就是把她从这件事中摘出来。现在的问题是,她肚子里有龙胎,要不要把这件事报告给皇兄?” 顾韬晦想了想,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说:“云贵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只是打击懿贵人吗?她提前怀了龙胎,按道理已经胜券在握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给懿贵人下蛊?这件事不弄清楚,贸然上报陛下,也难自圆其说。” 庄太医也附和,说:“我观懿贵人身体,感觉患有宫冷症,不易怀孕,如果只是嫔妃间的争斗,懿贵人天然地会落于下风。” 顾韬晦立即说:“也许云贵人不知道这一点,也只有你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太医才能瞧出端倪。” 仲青却在身体内大惊小怪:“懿贵人患有宫冷症?如果一个女人患有这么冷癖的疾病,且还不易生养,那么把她推到皇帝身边,就很耐人寻味了。懿贵人背后的势力,是二皇子吧?” 顾韬晦说:“是,不过这事等缓一缓再计较。” 这时裕王再次发言说:“还是私下里问询一下云贵人吧,毕竟皇兄身边的人,仔细一点没坏处。” 于是一行人去了坤藻宫。 事实上,当热哈子木出现在云贵人面前,并解去身上的子蛊时,云贵人就基本上知道大势已去。待解的只剩下热哈子木会把她牵涉多少进去,现在看到裕王等三人来到坤藻宫,而非太监直接来押解她去辅仁帝面前,她心中有所明悟,接下来只好见机行事了。 裕王语气并不特别严厉或者温和,似乎有点公事公办的样子。他问云贵人:“热哈子木已经交待了你们之间的谋划,现在我们来问你,两相印证,看他是不是有撒谎的地方。” 云贵人镇定地回答:“臣妾知道了,一定不会隐瞒,影响王爷判断。” 裕王遂说:“你先把如何跟他认识并在自己身上下蛊的经过讲一下吧。” 云贵人想了很久,仿佛不知道从何说起,但他们也不急,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开口。最终,她还是开口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没有进宫。我有个姐姐,叫官青蘅,我叫官青芜,我们俩在父母死后,寄居在叔叔家,被叔叔婶婶抚养长大。 “我们姐妹俩性格差异很大,我姐姐好动,我好静,我姐姐喜欢到处去玩,认识朋友,而我只喜欢呆在家里学习女工。我叔叔请了舞蹈老师来家里教我们姐妹习舞,我姐姐先还挺感兴趣,但因为练舞很辛苦,她不久就放弃了。 “反而我对跳舞一道天赋很深,兴趣也很大,一直坚持不辍,并且小有所成。我姐姐则跟着我叔叔贩茶的路线四处游玩,见多识广。她很爱跟我讲旅途中的风土人情,她是真心喜欢不同的风景,陌生的旅人。 “后来有一次他们去了建冲,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以前活泼开朗总爱放声大笑的姐姐,再也没有笑过,这非常不可思议。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只是有一天,她很突兀地问我,妹妹,你说如果你非常喜欢一个人,日思夜想,但却不能嫁给他,你会怎么办? “我听了后被吓住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可能她也并不想在我这里找到答案吧,因为我说我不知道后,她也没有再说什么。 “一年后叔叔又要去建冲,姐姐这次又要跟他一起去,我有个非常不好的预感,觉得姐姐有可能这次回不来了,这个念头非常荒谬,以至我认为是自己胡思乱想,并没有告诉叔叔。没想到后来果然是这样,姐姐死在了建冲,据说是染上了当地的瘟疫。 “姐姐死后,我很悲伤,又很自责,觉得如果当初我强硬一点不让她去,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发生。过了很久,我才勉强从这件事中走出来。但后来见到了一个男子,才让我的平静生活被彻底打破。 “这个男子就是热哈子木,第一次见面,他看我的眼神就完全不似一个正常人,他眼睛就像定在我身上一样,往左他就跟着往左,往右他就跟着往右。我当时很恼怒他的无礼,只是碍于他是家中的客人,才没有拂袖而去,但也不可能再有好脸色给他。 “后来他又来了几次,第二次见到了我,才跟我道歉说上次失礼了,原因是我让他想起了我的姐姐。我其实跟姐姐长得不太一样,相比起姐姐的飒爽,我更柔弱一些。但热哈子森不这样看,他说我跟姐姐长得一模一样,他看见我,就像看见姐姐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因为这层关系,我跟热哈子木熟悉起来,但他并不常来我们家,我们见面次数也不多,并且从来都没有单独见过面,叔叔或者婶婶都在场。也因为热哈子木,我才感到姐姐又回到了我的生活中,就像被她附了体一样。后来进了宫,我就没有再见到他。 “直到那天晚上,他出现在坤藻宫,我很震惊他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这么禁卫森严的地方。他说他有一条暗道可以进来,他这次来是想给我下一只蛊,不过这只蛊没有任何危害,只是让我肚子会痛,这样我跟懿贵人一样都被人下了蛊。 “我当时很惊讶问他懿贵人身上也中了蛊,也是他下的?他点点头说是,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是帮朋友一个忙。我就没有再问,于是他给我下了蛊,同时又告诉了我如果身上有不适,就让我通过一个渠道把消息告诉他,这样他会来解决问题。 “后来我感觉到了蛊虫的不安,就叫服侍的人通过那个渠道告诉了他。这就是整个事情经过。” 云贵人陈述完,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仿佛还在回味她描述的情节。仲青就忍不住腹诽:“这个女人好厉害,这样都可以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还是裕王先开口问:“懿贵人身上蛊不是你让热哈子木种的?” 云贵人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楚楚可怜地说:“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之前我甚至连蛊这种东西都没有听说过。” 裕王想了想说:“我们今天先问到这里,之后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会再来。这次我们会把牵涉进这件事情的相关宫女和侍卫带走。” 云贵人说:“这是应该的,我没有意见。” 出来之后,三个人又聚在一起,裕王问他们两个人:“你们怎么看?” 还是顾韬晦斟酌之后先说:“我认为云贵人并没有完全说实话,云贵人如果与此事完全无关,那热哈子木是没有必要在她身上种蛊的,冒的风险太大了。种蛊的唯一目的,就是将她摘出此事,那么我们反过来推知,为什么要把她摘出来呢?是不是她原来在这个案中呢?” 裕王点头,赞同顾的观点,又看向庄太医。 庄太医拱了拱手,说:“我从自己的医生角度提出一点看法,云贵人此时是孕期,作为一个即将当母亲的女人,第一任务就是保护自己的孩子,更何况护住龙胎就是护住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贸然想在自己的身体上动手脚,无论其理由是多么充分,可能云贵人都不会这样配合吧?” “第二,顾大人还记得云贵人第一次腹痛和第二次腹痛我的施针方法吧?第一次是合谷穴,云贵人好转,突然又说腹痛晕过去,这时我再针中脘穴和天枢穴,她却没有醒过来。我认为,第二次的昏迷,云贵人是伪装的。” 裕王很感兴趣,问道:“何以得知?” 庄太医说:“按我独特的施针方法,针灸天枢穴,不会有这么平静的反应,即使她当时昏迷,其身体也会有自然的抖动,但是,当时云贵人什么反应都没有,我当时有点奇怪,但并不觉得是多大的问题,所以就没有寻根究底。现在想来,应该是云贵人当时仍处于清醒状态,才极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好维持昏迷的假象。” 裕王感叹道:“还真是挺有意思!” 仲青也在身体内叫:“我要学针灸,我要学针灸!” 裕王又说:“我们基本上知道云贵人撒谎了,那么,极大可能懿贵人的蛊也是她让热哈子木下的,可能真相还是只能让云贵人自己说出来。唉,又不好用刑,龙胎就是一个最好的挡箭牌。” 顾韬晦突然说:“裕王如果信任下官,我可以单独再去问云贵人,可能人少的话她抵触情绪没有那么大。” 裕王想了想,说:“这也是个办法,先试试吧。” 第55章 龙肉进於家 仲青既然给他爸夸了海口,要做龙肉给他吃,当然不是无的放矢。原因是春节前几天云南的小伙伴给他送了当地的土特产地龙干过来,说是人体所需的乱七八糟的营养都包括了,吹得跟真的龙肉似的。仲青就想拿来试试食材,如果味道不错,可以持续引进。 现在的思路就是“食材为王”。 地龙就是蚯蚓,但可以食用的蚯蚓当地的企业还是作了一些技术上的处理,使之更具有成为普通食材的可能性。 经过水发之后的地龙干,软糯q弹,味道有点像江苏地方菜里面的炒肉芽。仲青还是打算用安全一点的做法,做成油炸龙肉。 也是水发之后,码好味料,蚯蚓中的土腥味工厂制作的过程中就去除了,所以仲青不需要过多地使用去腥的大料。加入蛋清和面粉拌匀,放置十分钟,就可以下锅油炸了。成菜金黄脆嫩,仔细口味,感觉肉还有点像虾仁,用来下酒的确是满口余香,於知行吃得赞不绝口,说:“虽然不是真的龙肉,当然这个世界上也没有真的龙肉,有也轮不到我吃,但这个龙肉也很有嚼头,小三有想象力。” 仲青还打算继续开发一下地龙肉,今天也算是开门红了。 顾韬晦感叹:“当年要是有这个,一定会进宫廷菜单,当然不能叫龙肉,那谁敢吃?还是现在好,没有真龙天子,也没有龙的忌讳了。” 仲青安慰他:“社会在进步嘛,现在见领导都不用下跪了。” 初七刚过完,很多行业还没有开工,但国家机关已经上班了,所以一心楼也开门了。这两天生意火爆,年前没来得及请的客就集中在这几天,毕竟按中国人的习惯,现在还没有过完年。 刘成德和林二狗也回来了,带了很多土特产,刘成德还扛了半片腌猪,又递给仲青半斤松阪肉,说来之前早上才杀的,新鲜。 仲青就去做了叉烧,肉少,不够分,还加了一些里脊肉进去,晚上,几个年龄相当的小伙伴就聚一起团个年,把三个妹妹都叫来了。 楚青想把卫民叫来,卫曦说:“我喊了,他不来,说不熟,又不喝酒,来了也扫大家的兴。不过,如果你去喊他,说不定他就来了。” 楚青也不怕被拒绝,就去打电话,卫民接的,听说之后,还是没有来,不过为了弥补自己的不解风情,主动邀请楚青吃了饭到他那里见个面。弄得整个晚饭时间楚青都神不守舍,面色旖旎。 大家都对刘成德扛回来的半片腊猪大肆吹捧,文向武搂着刘成德的肩膀说:“哥们,你这个烟熏老腊肉下酒绝了,我们干一杯!新年快乐,心想事成!” 刘成德就说:“新年快乐!”不说心想事成,心想,你事成了,哪还有我的火烤? 文向武自然摸不到刘成德的花花肠子,还看着越青说:“越青妹儿,要不要来买个马?” 越青都不理他,自顾自跟卫曦说话。 但皖青异军突起,加入了战团,她对文向武说:“我来买马,我喝半杯,你们俩喝一杯。” 杯子大,一杯酒有近二两,两个人骑虎难下,但又不想输气势,况且现在越青就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了,于是一人一口,皱着眉头跟喝毒药一样。 看他们喝完,皖青又倒了一整杯酒,对他们两个说:“文哥刘哥,刚才我是搭越青的船,现在是单独敬你们两个,我就不喝半杯了,一整杯,你们随意。” 他们哪敢随意,只是在人数上讨价还价,刘成德说:“一个敬两个,没诚意,要敬就一个一个地敬,我们都喝一杯。” 皖青也爽朗,马上改口说:“那就各敬各的,先敬文哥。” 文向武马上苦了脸,说:“先敬刘哥,尊老爱幼,尊老爱幼。” 刘成德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连这个便宜都要占,算了,给你个面子,我先跟皖青妹妹干,你不喝都那么大回事。” 当皖青喝完再次看向文哥的时候,文向武知道自己大限到了,没办法,只有喝死在这儿摆起了。 的确,这一杯下去,文向武的嚣张气焰就被彻底打下去了,一直到结束,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他看起来,一直像在运气把酒水往丹田处压。 顾韬晦说:“你这个幺妹,是可以上战场当将军的。” 仲青说:“花木兰吗?” 那天一直喝到半夜,皖青眼睛越喝越亮,周围一圈男的都被她喝趴下了,包括仲青在内,因为卫曦也不好意思护着他,毕竟一边是小姑子,一边是准老公,她位置还是摆得正的。 龚勇和吴俊良双双喝弹,就在包间里面躺下了。 林二狗居然也喝醉了,大家才知道,原来高大威猛的林二狗,竟然是一杯倒,反正无论是白的红的还是啤的,都是一杯倒。原来他一直不喝酒,不是因为忠犬,而是因为一喝就现原形。 大家都喝断片,第二天一早,都不记得昨天是怎么自己回的家,仿佛有一道时光门,一打开,就回到了自己的床前。 顾韬晦倒还记得,他对仲青说:“我看着你带着几个女眷,送他们回家,最后你再回到你住的宿舍。那几个男的,他们就自己解决的。” 仲青诧异:“我怎么不记得?我还做了这么多事?” 顾韬晦说:“是的,你可能是后来忘了的。” 但顾韬晦没有告诉他,其实在仲青失去意识的某一时段,他发现自己可以掌控这具身体,于是他就试着做了这许多的事。 他不敢朝这方面想,因为仲青看得见,他控制着自己的意识,让它在一片混沌中飘飞,以期让仲青无法察觉到他真实的想法。 仲青的确粗线条,想不通就不去想了。他叫来刘成德和林二狗,跟他们说了卫东在年夜饭时跟他说的信息。 仲青说:“你们俩都是乡下来的,附近应该有这样的餐饮集合点,有没有印象?” 仲青一说,刘成德就知道了,他说:“多,我们那里正好在沱江,前两年就有人在公路边上开饭馆,生意还多好的。后来也有人陆陆续续在边上一起开,就形成了口岸。据说现在很出名了,老远都有人开车过去吃,以前去的都是路过的长途车司机。” 林二狗也说:“我们那里也有,跟刘哥说的差不多。” 仲青就说:“你们觉得我们有没有可能也在那里开一家饭馆?卖过路的司机,货运的、客运的,都可以。” 刘成德说:“我觉得可以,就是我们现在怎么分些人手过去,自己都不够,还有就是,要跟当地管事的搞好关系,不然会欺生。” 仲青说:“之所以找你们两个来说这件事,就是想着你们是当地人,找关系也好找,而且,以你们的名义开店,也不会被欺负。” 刘成德说:“那可以,我和林二狗都可以派出去拉一队人马搞这个事,我们先回去摸清楚情况再决定。” 仲青说:“我想先只开一家,所以你们两个都调查一下,看在哪个地方最合适。我们现在人手不足,只开得起一家店,以后有经验了,再多复制几家。” 刘成德赞成:“那我和二狗都回去了解一下,等过几天吧,春节过完,淡季的时候再去。” 仲青点点头,这事就这么先定下来了。 大年一过,国家算是正式进入新的年份,所有人都收拾心情,老老实实工作以等待岁末的再次狂欢。 餐饮的传统淡季到来了,所以刘成德和林二狗就紧着这段时间回家去做调研,找一个好的地段准备做农家乐。 刘成德先回来,他向仲青汇报成果:“我们那里有一条沱江的支流,叫球溪河,出产野生鲢鱼。以前不知道,这次专门去看,吓我一跳,完全就是一个小的旅游风景点。卖鲢鱼的起码几十家,一家挨着一家,都说是野生的球溪河鲢鱼,肯定中间也有滥竽充数的,再多的野生鲢鱼,照这种吃法,也早就吃绝种了。” “不过家家户户生意都好,以前只是过路的货车客车去吃,现在城里面的居民也会开着车去吃,已经形成了规模效应。” 仲青问:“你有没有找当地关系?” 刘成德拍大腿说:“也是巧,刚好我一个同学的爸就是管那片治安的,我找了我那同学,他说他帮我去问,如果可以,把他也拉进来算一股,这样就稳当了。” 仲青又问:“效益呢?你有没有在那里待着看看那些餐馆是不是都活得很好?” 刘成德说:“我看过,这点经验我还是有的。不是所有的餐馆生意都好,但我看差的也还是做得起走,如果是当地农民自己的房子的话就没问题,毕竟不要房租,只有食材成本,人工成本根本可以忽略不计,那里的闲人遍地都是。” 仲青点头:“但是我们不一样,一是我们从锦沙过去,二是我们要租当地的房子,三还要装修,投入比较大,如果流水上不去,就会亏。” 刘成德就有点傻眼,好在他反应快,马上说:“我看那些生意秋的都是地段不行的,集中的区域也就十几家,如果刚好那里有铺面出租,生意肯定上得去。” 又说:“当地鲢鱼的做法比较特别,我们锦沙没有这种做法,就是农村没有章法的菜,但吃客还就好这口,我们都用不着去厨师,当地找一个就可以了。” 仲青整理思路,觉得这个办法还行,可以尽快上马,抢占先机。 一天后,林二狗也回来了,水都没喝一口,就来找仲青。说:“我们那里去重庆方向有一个小镇,盛产鲫鱼,有几家做得特别好吃,一来二去生意就做大了。我这次去,都新修了楼房,一、二层是餐厅,三、四层就做旅馆,开车去的人,可以在那里住一晚上,这样就可以吃晚一点,酒也可以多喝一点。” 仲青说:“这个定位就不是司机了,应该是周边的居民,在周末的时候去乡下耍一天,就是资格的农家乐。” 第56章 选址球溪河 几个人一合计,觉得两边可以同步进行,双管齐下,但最终只选最优的那一边。这样,刘成德和林二狗再次深入现场,这次目的很明确,就是选址找关系和核算成本。 先不说刘成德林二狗两个人的操作。留守锦沙的仲青,还在忙着调整一心楼的菜单,公务宴请的人都不太想动脑筋,而且点菜又是门大学问,所以仲青想把这项工作做完美,这样客人只看宴席规格就可以了。来一个4888元的10人餐,菜都配得巴巴适适,又省心又有面子。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仲青现在体会到了烹饪学校的好,像他当年,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死记硬背了配菜的课程,隔了那么多年才用上。 不过仲青最好的是有顾韬晦的指导,开玩笑,一个宫廷的御膳官,天天琢磨的就是给皇帝和嫔妃吃什么,又不停地接办宫里的各类庆典活动,攥着脑袋玩的花活,不登峰造极怎么生存得下来? 而且,对于菜单的设计,如果觉得主菜压不住,那么顾韬晦还会在自己的知识库里面找一两样合适的菜添加进去,这样就十分的完美。 三月下旬开始,各级机关工作进入正轨,生意也渐渐旺盛起来。促青这里少了两个人,做起菜来难免有拆东墙补西墙的动作,他自己也是一个人当两个人使,只盼着刘成德和林二狗这两个狗东西快些回来。 而且,仲青这段时间在学驾照,要买个微型货车,都看好了,柳州五菱,可以装人也可以拉货,很实用,也皮实,几万块钱,就差人来开。仲青没事的时候,就去卫东那里练手,其实驾驶技术已经可以上街了,但还是要走程序去驾校学。所以时间更是不够用。 当高国庆找过来的时候,他马上就要去驾校,只好推到晚上一起去喝酒,到时候再具体说事。 晚上,仲青攒了点餐厅里的剩菜,不是顾客吃剩的,是炒菜时特意留出来的,然后和高国庆就在店里喝酒。 原来高国庆所在的那个街办小厂终于寿终正寝,也不容易,撑到了九十年代,才没有撑下去。他们所有人都下岗,厂里还有一些资产,就给他们买社保,让他们到退休年龄的时候可以领退休金,现在就不发工资了。 高国庆说:“你姐现在厂里效益也不太好,我看那个趋势,也撑不了两年。我在想着找个什么事做,但你知道,我也没什么关系,除了干个体户,没有别的能耐。今天找你,一是商量干什么个体比较好,二是看你这里有没有别的事情可以给我。” 仲青实际上一直很喜欢这个姐夫,一是实诚,二是仗义,他这里倒是有一些岗位,肥水不流外人田,给自家人更放心。于是,他碰了一下杯,就说:“我这里马上要开一个新店,就是不在锦沙,在乡下,可能坐长途车去要半天时间,你一周可以回来一趟,你觉得能接受吗?” 高国庆挠挠头,说:“这事我得和你姐商量,毕竟高子菡还小,她一个人带着辛苦,我爸妈又帮不上手,你姐好强,也不想让我爸妈帮忙。” 仲青说:“理解,而且这事现在还不着急,我们还在选址,等开张还要有几个月时间,你也可以再找找别的机会,如果有更合适的,也不用到我这里来。” 高国庆摇摇头说:“我肯定是想来你这儿的,说实话,今天来找你,说商量是抬举我了,其实就是找你讨饭的。我如果有了别的选择,也不会厚着脸皮来找你了。” 仲青按住高国庆的肩膀,不让他继续往下说:“高哥,你不要乱说,一家人,哪里用得着说那些话,哪个家里不会遇到一点点困难呢?说穿了,大家一起发财,一起过难关!” 高国庆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才来找你嘛。你有本事,给我吃饭我就吃饭,给我喝汤我就喝汤,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仲青呸了一声:“你个为老不尊的家伙,喝了点酒,就打胡乱说,我有什么本事?不过是师父找得好罢了,我读书的时候还不是一个学渣?比起你差远了,你至少还知道追我姐。我就只知道去厕所里炸蛆。” 高国庆嘿嘿地笑,说:“把你姐追到,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还得了你这个小弟,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仲青于是等高国庆回家商量,以他的估计,八成会去即将开的新店了。只是高国庆不会烹饪,只能守着店当老板,做些管理的事,这个功能又跟刘成德重合了。安排两个人去现场管理,成本又核不过来。算了,到时候再说吧,船到桥头自会直。 又过了两天,刘成德和林二狗约好了一样,一齐回来了。 三个人坐下来合计,各自摆出门槛条件,最终还是选定了刘成德说的球溪河鲢鱼。 刘成德说:“关系我这次跑好了,就是我同学,他入一股,不是干股,还是出钱的,够意思了吧?” 仲青点头:“的确不错,出了钱,多少不论,才会下死力帮,他占一股,年终分红算他一成。那地方选好没有?” 刘成德说:“不是我说的话,仲青你这个虾子有狗屎运,才说找地方,刚好就有家人不想做了,要把店转让出来,我看他要的价钱还公道,就自作主张先把它了拿下来。现在跟你说了,同意的话,今天下午就我把定金给人家。” 仲青说:“我没问题,但这事还是要跟师父和大师兄打声招呼,算了,你先去帐上支点钱,先斩后奏吧,这点主我还做得起。” 仲青又把高国庆的事说了,刘成德想了想,说:“高哥去,我也放心,我就可以不用去了,但前期工作还是必须我去做,我把店开起来,人就可以脱身回来。之后如果需要我的时候,我再过去。” 仲青觉得可行,两全其美,但着重交待了一下:“最好的方案就是你去那里坐镇,毕竟是本地人,但我们既然找了当地的地头蛇入股,所以你就可以偷懒不去了。不过前面几个月你和高哥一起守,他没做过餐饮,有些事你还要教他。” 刘成德笑:“哪里敢说教他的话,就是他去坐镇,我打个下手,帮他把事情摆平。” 仲青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看这家伙是不是喝了蜂糖水过来的,怎么说话一下子就这么齁甜。 刘成德其实潜意识里有个弯肠子,就是将来他要是祖坟冒烟娶了越青,岂不是就跟高国庆成了老挑?不帮他帮谁?只是他现在还没想明白,跟着直觉走,不要说,他的直觉是很准的。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事后仲青去跟师父说了,师父只是说好,你拿主意就行了。大师兄更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们都下意识地认了仲青是以后这个团队的总指挥,充分信任和放权。 卫曦跟仲青聊起这事,也唏嘘不已:“现在下岗的人好多,听说马上201厂也要改制,起码一大半的人员要下岗。” 仲青庆幸:“还好我们一个在银行没有下岗风险,一个从来没有上过岗,这个风暴吹不到我们这里来。” 卫曦说:“还是会有影响,至少老百姓收入减少,下馆子的就少,也会影响到你们的生意。另外,干个体的大多是做鬼饮食,半夜都在外面摆摊,也把你们的一部分客源抢跑了。” 仲青说:“应该不会,我们的客人忠诚度都比较高,至少不会被小吃夜市打败。” 顾韬晦也加入到谈话中来,他说:“所以我们要牢牢抓住我们的目标客户,消费得起我们餐厅的,一般也不会太在乎价格。” 仲青在心里跟顾韬晦对话,也会冷落了卫曦,好在卫曦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的发愣,还以为他是在想心事,有时候卫曦也纳闷:“我这个猴子哥,怎么那么爱想心事?” 但一般顾韬晦都不会在仲青跟人说话的时候加入到说话队伍中,也就是卫曦熟了,他才忍不住充当第三者,想着就算被发现了,也就那么大回事,难道她因此就不嫁给仲青了? 显然,顾韬晦灵体当久了,脸皮也当厚了,而且也潜移默化受宿主的影响,变成了一个破罐子。是不是灵魂也会受到身体这个容器的制约?物质决定意识?嗯? 说不定哪一天,他就可以代替仲青张嘴说话。 卫曦并不知道,她实际上在跟两个人聊天,她还自我陶醉在两个人的世界里:“我想去吃麻辣烫了,听说华兴街新开了一家王姐麻辣烫,生意爆火,排好长的队。今天我们晚饭打个尖,晚上去吃宵夜?” 仲青说:“那附近有家洞洞舞厅,黑魆魆的,我们去看欺头?” 卫曦拍手笑:“好啊好啊,不过你要抓紧我了,不然欺头没看成,还被人欺负了。” 于是两个人牵着手去了洞洞舞厅,洞洞舞厅并不真的叫洞洞舞厅,而是对这种舞厅环境阴暗的形容。其中有一家叫海马舞厅,里面只开一盏昏黄的灯,音乐一响,连这盏灯都不亮了,于是一片黑暗。但跳舞的人很镇定,没有谁失态尖叫,就像防空演习一样,大家沉默地等待。音乐一完,那盏灯又有气无力地亮起来,仿佛一个人老珠黄的守夜人,打个盹,又强撑着睁开眼看看外界。 海马舞厅里大多数是老年男人,中年女人,穿着薄纱的连衣裙,跳一曲五毛钱,生意挺好的,有的老男人就打批发,给五块钱跳十二曲,差不多一晚上的量就够了。 至于黑暗中会做些什么,大家都心照不宣。 唯有干干净净的卫曦和仲青还在跳舞,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为什么生意这么红火,还名气这么大。 跳了一会,实在太无聊了,两个人就出来,此时皓月当空,华灯初上,初夏的温度已经让少女鼻尖微微冒汗了。 顾韬晦在内心里不住地呐喊:“快吻她!快吻她!” 仿佛听到了什么,卫曦侧过头朝他微微一笑,仲青呼吸骤停,中蛊一般地嘴唇朝她鼻尖浅浅地碰了一下。 卫曦偷笑了一下,左右看看没人留意他们,就迅速在他脸颊亲了一下,脸上骤然发烫,然后挽着仲青的手肘,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就这样无声地走了一条街,才走到了王姐麻辣烫,估计桌子已经翻过两轮了,但还是人头攒动,好不容易找到一张只能坐两个人的小桌子,于是才坐下来,互相盯着对方不说话,光是笑。 这时候周华健深情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来:“今夜微风轻送,把我的心吹动,多少尘封的往日情,重回到我心中。” 第57章 初涉江湖菜 周末的时候,蜀青带着高子菡回了一趟家,中午饭仲青也在,姐弟俩短暂地聊了两句。 蜀青说:“高国庆跟我说,你这里要开一家新店,让他去帮忙?” 仲青回答道:“是啊,不过在乡下,国道边上,球溪河,准备开一家鲢鱼庄,地址已经选好了,等重新装修一下就开张了。” 蜀青说:“他来跟我商量,我知道他们厂子也不行了,最近他都待在家烦躁得很,男人,必须要给他找个事情做,不然窝家里人就废了。我也同意他出去闯一下。” 仲青问:“你一个人带菡菡可以吗?他们家能搭把手吗?” 蜀青说:“最恼火的时间段已经过去了,没钱才最恼火,所以他去完全没问题,我辛苦点没什么,现在高子菡读幼儿园了,他爸妈可以接送一下。” 仲青又问:“他爸妈喜欢高子菡吗?” 蜀青笑着说:“喜欢,虽然知道不是亲孙女,但老年人,杵着一个软萌的小孩子在身边,自然都会喜欢的。而且,你这个外甥女不得了,哄人一整套,也不知随了哪个。” 仲青笑:“随了卫曦。” 蜀青啧了一声:“八杆子打不着!” 球溪河的店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妥当,刘成德和高国庆就走马上任了。 饭店名字比较朴实,取文雅了当地人也不认,就叫“范记鲢鱼庄”,取师父的姓,镇店。 招聘了一个当地的厨师,土办法烧鲢鱼,就是重辣重麻,还外加一锅野生新鲜香料,不讲章法,格外生猛。装盘也不讲究,直接一个大盆端上桌,那盘子还是搪瓷制的,经摔,不娇气,完全不讲究色彩搭配,主打一个好使,就像部队行军野外聚餐一样,俗称江湖菜。 江湖谁不爱呢?尤其是武侠小说横行的当代。 没想到这种极致的土味,却获得了市场的追捧。 这种土法烧制的鲢鱼,最大限度保持了鲜嫩的口感,又盖住了鱼的腥气,而野生鲢鱼靠腐食为生,长得肥美壮硕,挂在铁钩上像一头猪一样。十几斤重的鱼,人少还吃不完,只能切下其中的一块,剩余部分仍然挂在铁钩上,的确跟卖猪肉的很相似。 仲青都不敢让师父过来视察,怕给他丢脸,完全就是造原子弹的挣不过卖茶叶蛋的,刺激到学院了一辈子的师父。 这种连仲青都看不上的做法,却生意火爆,刚开业,完全不用宣传,自动找上门来的食客就络绎不绝,去晚了就抢不到座位了。那时候也不兴等位,等也等不到,因为每桌吃下来平均时间都在三小时以上。来吃饭的人都要喝酒,酒水的利润远远高过菜品,所以财富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汇聚,把刘成德和高国庆累得跟狗似的哈气。 半年不到,就想扩大规模,刘成德打起了隔壁店的主意,他们生意不是太好,有时就吃点范记鲢鱼庄漏下来的客人。刘成德又重操自己三寸不烂之舌的业务,把锦沙城说得跟天堂一样,遍地都是钱,人连弯腰捡钱都嫌累,让他们把格局放高一点,让球溪河鲢鱼冲出沱江,走向锦沙。 没想到,还真办成了,刘成德以一个双方都认为合理的转让费把隔壁的店铺成功盘了下来。对方踌躇满志地准备到锦沙去大施拳脚,相应的,刘成德还给他们提供了一心楼在锦沙的地址,让他们有什么事去那里找他,他可以包接包送,忽悠到老。 这样,刘成德就多待了两个月,把整个饭店的关系理顺了,生意正常了,才放心离开。 这段时间,高国庆也认真学习,按他的话说,比在学校的时候认真多了,也对,现在关系着一家人的未来,不到活不下去的时候,人不会激发出自己的潜能。 有一天,卫东突然出现在范记鲢鱼庄。 刘成德惊喜地喊:“卫东哥,改革的春风终于把你吹到球溪河来啦?” 卫东笑着跟他们俩拥抱,说:“我专门接了趟路过这里的差事,过来看看,说起来,这个主意还是我最先说给仲青的。” 刘成德嘴快,抢着回答:“那是,要不是你,我们现在还在锦沙城吹风乘凉,哪像现在是地方诸侯,中央都要看我们的脸色。” 卫东作势虚虚地搧了下他的脸,就说:“生意真的很好,现在才几点,就快坐满了。我这里还有两个哥们,给安排一个桌子哈。” 刘成德开心地拉着他们去一张大桌坐下:“来,贵宾桌,平时接待国家领导的。” 于是五个人坐下来喝酒,烧了一大盆鱼上来,还油炸了一大盘花生米,又还切了一盘老腊肉,刘成德说:“这后面两样是这两天才新增的,以前就只有麻辣鱼。” 卫东先尝了一口,烫得话都说不出来,囫囵着说:“好吃,太好吃了!” 刘成德见惯不惊地举杯:“来,还是先欢迎卫东哥百忙之中莅临现场指导工作,我们先干一杯。” 于是大家就都干了,卫东今天不打算走了,所以可以放开喝,说到这里,他还建议:“你们可以再开一个小旅馆,这样司机都可以住一晚上,放开喝酒了,不然你酒不好卖。” 刘成德若有所思,说:“这个建议我们之前也有考虑,看吧,一步一步来,现在还只能把客人往外推。” 卫东说:“这锄头挖着金娃娃了,我看生意暴好,这地方你们找得好。” 刘成德说:“也是运气,一说就有。但这种是快钱,保不定一段时间后就没有了,赚一天算一天。” 卫东说:“有这个思路,即使这里秋了,又会有别的地方火起来,跟以前的游击队一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刘成德说:“再说吧,这种机会不能复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卫东喝了口酒,又跟高国庆寒暄了两句,才又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正色说:“我这次来,除了看看你们经营得怎么样,还有一件事想跟你们商量商量。” 刘成德也一本正经地问:“什么事?不跟仲青商量,跟我们商量?” 卫东横了他一眼,大概是嫌他太多嘴,接着说道:“这事我没完全想好,今天说到这里,我就顺嘴一说,倒不是想瞒着仲青,如果真要做,最终还是要告诉他。是这样的,你知道,我是长途车司机,三教九流都认识,省内的旮旯角角,我们都会跑到。刚好有一处地方,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就在你们这里跟锦沙城之间的位置,叫幺五一条街。” 刘成德说:“我听说过,红灯区嘛。” 卫东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也有人喊那里是小香港。地方有点偏,之前不显山露水,我们出车的人,早知道那个地方。城乡结合部,这么说是抬举它,其实就是农村,只是离城近一点。以前司机跑累了,去那里的小旅馆刹一脚,有洗头妹给你按摩放松。而这些洗头妹,也是兼职,专职其实是种菜的,家里都有责任田,平时没生意的时候,都在田里给菜浇粪,听说来生意了,粪瓢一扔就上岗,所以也叫粪猫儿。” 说到这里,五个人都哈哈笑起来,这个名称真是形象。 卫东又说:“后来生意做大了,慢慢成了集市,贵的便宜的都来了,幺五一条街,就是十五元可以做一个全套。当然也有豪华消费的,一百五十元全套,甚至还有更高档的,多少钱我就想象不出来了,我的天花板也就一百五十块钱。” 大家又哈哈大笑,刘成德笑骂:“啰里八嗦,快说正事。” 卫东说:“我们得到个消息,有个台湾老板想在那里搞个大投资,五星级度假村,就是做这个生意,让我们也入点股,因为我们有客源。这事哪里说哪里搁,听到就算了,不成也没关系。你们觉得怎么样?做不做得?” 刘成德想了半天,才吭哧吭哧地说:“这个事,我们不熟,又犯法,我觉得钱赚得烫手,还是先观望一下。不要把话说死,拖一下,一慢二看三通过嘛。” 高国庆说:“卫东,我不建议做这个,这种钱,来得快去得快,打通上下关系都要花好多,实际上在帮别人赚,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刘成德说:“高哥胆子小,但有句话没说错,这钱就是酒肉穿肠过,留不下来,赚个吆喝。好在我们不是大股东,跟着赚点稀饭钱也可以,但还是要稳当点才行。” 高国庆说:“小股东更受气,是赚是亏,赚多赚少,还不是大股东一句话,你未必还查账?就是查账,也不见得查得出什么来。” 卫东点点头,说:“这事先不要跟仲青说,我怕我那个妹儿知道了,跟我爸妈说,偷鸡不着,还惹一身骚。” 刘成德笑:“这事我有分寸,不会把卫东哥你供出去的。卫东哥你厉害,生意做得嗨,脚下跑轮胎,哪里都有你认识的人。” 卫东摇头,说:“就是个劳碌命,看着别人吃大肉,轮到自己只有舔盘子。” 第58章 往事知多少 顾韬晦要单独询问云贵人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他知道一些云贵人的秘密,而他自己也想搞清楚这些秘密的答案。 最大的秘密是怀孕的真相,这一点他不敢向任何人透露。所以当他见到云贵人的时候,屏退了所有的人。 他采取了直捣黄龙的方式,不打算跟云贵人绕弯子,就是吃她一个反应。 顾韬晦第一句话就说:“我知道懿贵人的蛊是你让热哈子木下的,也知道你在这件事情上撒了谎,但是我对这一切都不关心。我只想知道,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陛下的吗?” 云贵人慌了,她没想到自己掩藏得最好的秘密,竟然已经被人识破,但她很快镇定下来,作垂死挣扎,她咬着嘴唇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仲青在暗处骂:“死到临头还嘴硬。” 顾韬晦说:“我既然知道你用了手段怀上这个孩子,自然也就知道这个孩子来历有问题,你也知道,我没有当着裕王爷问你,就是给你留一个出路,如果你连我的好意都要误会的话,那我也不介意把这件事告诉陛下。我想,哪怕有一丁点的怀疑,陛下也有这个能力把你的嘴撬开。” 云贵人不说话,但显然在进行剧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她还是颓败地说:“好吧,我告诉你,但你如何向我保证你不会将此事告诉陛下?” 顾韬晦说:“我没法保证,因为你只能赌我会保守你的秘密,你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云贵人彻底败下阵来,她犹豫着说:“那好吧,你想知道的第一个问题,我明确告诉你,这孩子是陛下的。” 顾韬晦继续追问:“你知不知道陛下现在很难生子了?” 云贵人并不惊慌,说道:“我不知道,但也隐约有所猜测,不过这不重要,我用的这个方法,就是针对陛下年事已高,难有子嗣的这种情况。也就是说,不管他有无能力,我受孕的机率都会大增。” 顾韬晦问:“谁帮的你?” 云贵人说:“是热哈子木,他们族人有一个方法,可令女子轻易有孕。” 顾韬晦想:“推到死人身上倒是一个好办法。” 仲青感觉到了顾韬晦的想法,就问他:“你觉得云贵人在撒谎?” 顾韬晦对仲青说:“现在没有证据显示云贵人在撒谎,但也查无实证,姑且存疑吧。但多问几下,她可能会露馅。” 于是顾韬晦问:“怎么做到的?一个方法可以适用所有人吗?” 云贵人说:“当然不是,不同的方法应对不同的人,医者会详细了解情况之后对症下药。” 顾韬晦沉吟着问:“你这话有一个漏洞,你们不可能让陛下配合,那怎么能做到?” 云贵人说:“所以就有听天由命的成分,我运气很好,也许是父母和姐姐的在天之灵保佑,我居然成功了。” 顾韬晦问:“怎么做到的?” 云贵人说:“我进宫之后,一直在吃热哈子木给我的丸药,一天一粒,并且,在房事之前,泡上半个小时的药浴,方子也是热哈子木提供的。” 顾韬晦说:“把方子给我,丸药还有没有?” 云贵人说:“丸药没有了,我一怀胎就停了,方子有,我待会给你。” 顾韬晦再问:“这个方法有没有副作用?” 云贵人摇摇头说:“没有,不然我也不会用。” 仲青不由自主地说:“这个女人,一句真话都没有。” 顾韬晦刺他:“你又知道?” 仲青说:“我虽然不知道,但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这种方子,怎么可能没有副作用?说不定皇帝不知不觉就中了套。” 顾韬晦心中一动,隐隐有一点想法,但怎么都抓不住。 还是不想了,于是,顾韬晦换了个话题,他问云贵人:“你为什么了对懿贵人下蛊?不要说争宠之类的废话。” 云贵人咬着嘴唇,明显在编故事,她边想边说:“就是争宠,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我们宫里的女子,之前又不认识,除了在争宠上面有利益冲突,其它都会相安无事,我完全没有理由害她。” 顾韬晦说:“懿贵人得宠的时候你下蛊说得过去,但在你已经怀上龙胎之后才对她下手,道理就说不通了。而且,陛下难让女人怀孕,你都要用手段,怎么可能对一个完全没有竞争力的贵人动手?” 云贵人回答道:“我让热哈子木给她下蛊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至于陛下的现状,既然我能用手段,焉知懿贵人不会用手段?只要她存在,并且得宠,就是个祸患!” 顾韬晦默然半晌,仿佛在消化云贵人的说辞。 好一会儿,顾韬晦才厉声说:“不,你在撒谎!你早就知道懿贵人对你构不成半点威胁,但你还是要对她动手,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你要么告诉我,要么烂在你的肚子里头。” 云贵人清丽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显然她选择了烂在肚子里头。 顾韬晦长叹一声,不再逼问云贵人。 拿到方子之后,他先悄悄找到王太医,请他帮忙看看这个方子的用药方法,有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同时让他多方打听一下这个方子的出处,跟黑彝人那边会不会有关系? 第二步,他求见裕王,把跟云贵人的谈话结果一字不漏地告诉了裕王。 裕王显然也举棋不定,来回踱步,整整晃了一炷香,才停下来对顾韬晦说:“那这事,你觉得怎么跟陛下交待为好?” 顾韬晦来之前就有所考虑,听到裕王的询问,装出好难回答的样子,说:“臣以为,应该如实告知陛下,事涉卫国公,没有不透风的墙。至于云贵人,因为怀着龙胎,热哈子木死无对证,可以将她的责任稍稍减轻,体现陛下的宽仁。” 裕王想了好一会,才说:“也只能如此了,但详细情况我要先跟太后说清楚。” 顾韬晦鞠躬道:“那是应有之意。” 过了两天,陛下的圣旨颁布:卫国公降为侯,撤销世袭罔替。三皇子禁足一年,其母德妃降为嫔。 处罚不可谓不重。 又过一天,太后懿旨降下:云贵人搬出坤藻宫,搬入成华殿。事实上被打入了冷宫。 此事告一段落,但还有好些地方留下了切口,并未收尾。 于是顾韬晦选了闲暇的一天,出城来到玄真观,拜会一真道长。 给一真道长带上了四样宫里的精致细点:八宝锅蒸、金银鸭丝、亮片鹿脯、虾仁桃酥。二荤二素,皆是可以放置两到三天的,用作零食。放在黑漆掐金团花攒盒内,一真道长爱不释手,口水长流,笑嘻嘻地对顾韬晦说:“以前没吃过,是宫里新做的点心吗?我就不客气了。” 顾韬晦白了他一眼,说:“新发明的,拿来给你试试看有没有毒。” 一真道长不以为意:“砒霜我都敢吃。” 等他稍微满足了口腹之欲后,二人才烹茶相对,一真道长也拿出了观里的茶点,诸如松子、瓜条、五香蚕豆等等,边吃边聊。 顾韬晦先说:“云贵人怀孕的真相弄清楚了,她自己的手段,说是黑彝人给她的方法,吃药加泡澡,丸药已经没有了,这是泡澡的方子,你看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一真道长接过方子,看了一会,才问:“这方子有没有拿给太医查验过?” 顾韬晦点点头,说:“太医看了,说方子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用药有点生僻,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方子。说是黑彝人流传下来的也有可能,但一般生于蛮荒之地的族人,其用药都以本地较为常见的药材为主,因交通不便,很少能接触到汉人地区的药材。这个方子即使缘自黑彝人家,也极有可能是外地传入,当地很难会自然产出这样的方子。” 一真道长听得很仔细,半晌才神情复杂地说:“这个方子我见过。” 顾韬晦一震,收敛起顽笑的表情,疑惑地看向他。 于是,一真道长慢慢开始讲述:“那时候我还没有来到京都,只在各地游历,人年轻,没有目的地,什么都感兴趣,一听说哪里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抬脚就去,不用考虑后果。这个方子我为什么印象这么深呢?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 道长喝了一口茶,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应该是在荆州,当地有一处三清庙,庙住持也算是我们道家一脉,于是我就暂住于此,想把附近值得一看的风景都游遍再离开。当地有一富户,仅有一子,其子常年患病,遍延名医,但总是不见好转,却也未致命,就只是身体虚弱,不似健康人。此富户是三清庙的供奉,与住持相交甚密,住持也为他做过一些法事,所以知晓一些内情。 “他告诉我,这孩子应该是胎里被人暗算,自有一段胎毒,难以尽除,但该毒应不致命,却不能人事,也不会有子嗣。该富户中年得子,家里有一妻一妾,却人丁单薄,也想再续香火,但年过半百,已经有心无力了。后还是不甘心,又娶一妾,想再努力一把。此女有些手段,果然一年后就瓜熟蒂落,生下一子。 “但事情并不风顺,一时间谣言纷起,说这孩子不是该富户的,要么是女人红杏出墙,要么是富户借种,于是,富户的大哥将此女告至县衙,请求查清奸夫淫妇,以正家族血脉,颇有点隔山震虎的意思。我在当地的时候,正好遇到这起官司沸沸扬扬。 “当然以我的性子,肯定会去看热闹,更何况还是熟人朋友。” 第59章 赐名玄和宴 一真道长陷入回忆中,脸上的神情似喜似悲,与他以前游戏人间的放达形象大相径庭。 “那女人在县令面前,仔细地陈述了她家曾经得到过一游方郎中的方子,说在行房之前泡澡半小时,可令受孕机率大增,百试不爽。后来家道中落,难以为继,才卖女为妾,以资家里度过难关。” “富户也作证说,此女入门之后,侍奉正妻,谨守本分,实是秉性纯良之辈,其受孕时间也与她的陈述一致,自己老来得子,肯定有所怀疑,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询问,整个事件没有异常之处。而且父子血脉相连,也认定了这是自己的亲子,如若不信,可以滴血验亲。” “于是滴血验亲,果然融合在一起,没有排斥。此女又献上该方,以佐其言。三清庙的住持懂一些医术,县令就让他看了一下,他认为此方没有任何问题,如果坚持使用,应有一定疗效。” “我当时也看了一眼,印象较深,所以就记下了。” 顾韬晦听完,停顿了很久,最后才问:“那配合此方子,要不要服用丸药?” 一真道长说:“并没有,只听说泡澡就够了。” 顾韬晦陷入沉思。一真道长说:“我觉得云贵人没有完全说实话,这丸药应该是有心之人添加的,这条线很关键。” 顾韬晦叹了口气,说:“还以为快接近真相了,没想到还隔着十万八千里。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方子跟黑彝人没有半毛铜钱关系。” 回来后,顾韬晦去找了方良,问他:“你跟裕王请来的黑彝巫师熟不熟?” 方良说:“在一起喝过酒,但是一大堆人,说了一些场面话。不过要单独找他也没什么问题,毕竟他也知道我是谁。” 顾韬晦说:“我想知道他们族里有没有一种丸药让女人服用可以更容易怀孕的,尤其是男人已经年老体衰的情况下。这事不要让裕王知道。” 方良答应了,又逗弄了熹姐儿一会,就告辞离开。 又过了两天,舒公公找到顾韬晦,说四皇子要及冠了,陛下觉得最近宫里比较晦气,想大办冲一下。于是顾韬晦又有得忙了。 及冠之后就要开府,也意味着四皇子即将搬出皇宫,宫外已经修好了一座王府,正等着陛下赐名。 得知此消息后,顾韬晦去请示了容妃。 容妃说:“陛下厚爱赦儿,这是陛下的情谊,但也不可恃宠而骄,本宫认为,热闹是第一位的,至于奢华程度,量力而行吧,不可奢靡。” 顾韬晦说:“娘娘吩咐,奴才一定照办,务必光鲜亮丽,却不事张扬。” 容妃含笑说:“你很好,我还要谢谢你的优昙血燕羹,陛下都夸奖本宫气色好呢。” 顾韬晦说:“相由心生,娘娘洪福齐天,自然也是雍容华贵。” 容妃掩嘴而笑,说:“好了,你下去吧,到时候把菜单给我过目一下就行了,别的你自行安排。” 顾韬晦告辞出来,开始定宴席基调。 因是皇子,顾韬晦打算从龙子的角度寻找合适的食材。 消息发布出去,长期的皇家供应商都紧张地四处打听,一时之间,各路消息都传到顾韬晦这里,但都有这样或那样的不足,小宴足够,大宴则还是不够分量。 有一天,巫家派人来见顾韬晦,说有事禀告。见面才知是巫学义,顾韬晦很诧异,没想到巫学义现在几乎已经替代了他的长兄巫学明,成了巫家事实上的代言人。 在巫学义还没有说明来意之前,顾韬晦就先问他:“你大哥现在身体怎么样?” 巫学义恭敬着回答道:“托大人的福,身体没有继续恶化,现在在家里养着,还是不能行走,医生让每日按摩恢复下肢血脉,可能不久的将来就能够站立吧。” 顾韬晦简单地说了声:“噢”,就不再说话。 巫学义这时才起身行了个礼,然后对顾韬晦说:“小人此次来,是听说大人在寻找为四皇子及冠礼宴上准备的材料,小人家里新得一物,倒是可以不负此宴规格。” 顾韬晦兴趣上来,“嗯哼”了一下。 于是巫学义继续说:“是海边渔民运气极好地捕得一龟,此龟名玄和,据称有龙第四子蒲牢的血脉。” 顾韬晦看着他,觉得有点意思:“展开说说!” 巫学义拱手道:“蒲牢死后,据称有一支血脉化为海龟,此龟名玄和,居于大海深处,性喜音乐,与鲛人族生活极近。当月夜鲛人吟唱的时候,玄和会用其粗壮的前肢打拍子,和于鲛人歌声的节奏。根据这一习性,渔人制定的诱捕计划是用一鳄鱼皮特制的大鼓,在起浪的时间击打该鼓,鼓点声音有独特的韵律,传于海洋深处。有万分之一的机率会得到玄和的响应,踏浪而来。但此举颇为荒诞,击鼓一万,也不见得会来一次。” “再后来,击鼓就演变成了当地的一种祭祀祖先的活动,每逢岁末祭海的时候,会击打此鼓,以祭奠祖先以及在大海中丧生的勇士。没想到,今年的祭祀真的引来了玄和,一只巨大的玄和龟踏波冲浪,搁浅于沙滩。于是海边众人将其杀死,并分割成几大块,目前送到小人处,看大人可否有兴趣一观?” 顾韬晦深深地看着巫学义,不说话,威压渐起,但巫学义神色自然,不为所动,最终顾韬晦洒然一笑:“好的,我就去会会这只玄和。” 于是一起去到巫家的仓库,看到龟的四肢和头颅分别置于特制的木箱中,血已干涸,天气寒冷,龟还保持着新鲜。 顾韬晦想了想,又大略估了估龟的重量,觉得一场大宴基本上够了,主要是故事非常迎合这次宴会的主题,令顾韬晦明知这可能是个坑,但还是不得不往下跳。 好吧,深刻体会到顾韬晦心情的仲青在心里劝说着:“送上门的菜,你就从了吧。即使是钓饵,你注意一点就行,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这也暗合顾韬晦的心思,管他呢,天还能塌下来不成? 于是他点点头,说:“谢谢你,这次就用这只玄和龟作主菜,我请陛下赐名此宴为玄和宴。” 巫学义大喜,深鞠一躬说:“谢大人成全!我们一定小心处理,务必不出任何差错。” 巫学义走后,仲青跟顾韬晦商量,说:“这个玄和有可能不是海边渔民捕获的,而是那个什么劳什子组织瓦肆弄的鬼。” 顾韬晦罕见地赞同了仲青的看法,他说:“只是这个瓦肆的目的是什么呢?卖个好?还是挖个陷阱给我?怕就怕到时候这个火在宴席上烧起来。” 仲青分析道:“我觉得不太会,他们如果想把这场宴席搅乱,有什么好呢?皇帝不会因此忌恨四皇子,起不到打击对手的目的,说不定还会帮倒忙,皇帝觉得亏欠了四皇子,拿皇位来补偿。” 顾韬晦一下子就笑起来:“你个瓜娃子,皇位是白菜吗?”他居然学会了仲青的口头禅。 仲青说:“实在想不明白,不如去问问玉珑夫人,瓦肆有什么动向。” 顾韬晦一想也对,于是去了云门故径。 在云门故径,顾韬晦居然碰到了大皇子妃的娘家兄弟,昌乐侯世子孙明哲。二人略拱了拱手,然后各自消失在一片亭台楼阁中。 顾韬晦问玉珑夫人:“昌乐侯世子也经常来这里吗?” 玉珑夫人说:“以前没有,最近来得比较勤,因为看上了我们这里的一个姑娘,正在新鲜劲头上。” 仲青马上表示兴趣,他用意识擂着顾韬晦的胸膛,想要见见那位沉鱼落雁的姑娘。 玉珑夫人笑着对顾韬晦说:“是我们这里新来的一位姑娘如嫣,精通箜篌,回肠荡气,相貌只是中上。” 顾韬晦问:“莫非昌乐侯世子喜欢音律?” 玉珑夫人笑道:“也喜欢吧,但不至于为了音律一掷千金,恐怕喜欢别的更多一点。” 这一下,连顾韬晦都对那位如嫣姑娘兴趣大增。 不过,正事要紧,他把巫学义主动提供的玄和龟跟玉珑夫人说了,请玉珑夫人帮他把把脉,同时也问了问瓦肆最近的动静。 玉珑夫人说:“其实京都内瓦肆的活动痕迹极少,几乎处于蛰伏状态。如果不是上次巫家的异动,让我有线索查找他们,甚至有可能会认为他们并没有在京都出现。这次又是巫学义,差不多可以确定是瓦肆背后有所动作。” 顾韬晦问:“我这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如果有,哪怕只有一丝丝,我都可以不用这个玄和龟。” 玉珑夫人考虑了一下,谨慎地摇摇头说:“我觉得他们不会利用这个玄和龟搞事,因为太容易暴露了,不值得为一个皇子的及冠礼而搭上组织的整个分部。更像是他们想要进入到皇宫里做些什么事,或者为以后埋伏笔。” 顾韬晦沉思着说:“我其实也打算用这个玄和龟作头菜,毕竟太合胃口,也算是抓住了我的软肋。好吧,我仔细一点,尽量不让他们把屎扣在我的身上。” 第60章 新祧换旧符 时值腊月,已近年关,本来事情就很多,现在又增加了一个四皇子的及冠礼,让顾韬晦在菜品上的布置就很费了一点工夫。 玄和是海龟,肉质较老,所以只能用作红烧和清炖,冬日也适合进补,跟时令很吻合。玄和有蒲牢的血脉,虽然稀薄,但在人间也算是背景深厚的皇族了,所以一道“龙凤呈祥”是必不可少的。 龙即选用的玄和,凤则是锦鸡。二者腌制去腥,玄和的腌制时间稍长,要一个对时,而锦鸡相对时间少一点,一个时辰即可。玄和放入调料温火吊烧至软而不烂,不坏形象,放入盘中,锦鸡则煎炸至酥脆,二者以阴阳图案摆盘,再另行烧汁,将猪肉鱼肉剁成的茸制作成酱汁,淋于龙凤之上,此菜即成。色泽红亮,温热喜庆,寓意深远。 另单独制作了白龙过江,意即鳜鱼羹,还有凤凰于飞,使用黄鱼白肚,两者的名字相辅相成,整个宴席以龙凤为其主旋律,暗合了四皇子的尊贵身份。 辅仁帝很满意,席上当即赐给顾韬晦一把御制菜刀,以彰其功。太后皇后跟容妃都各有赏赐,此不一一赘述。 整个宴席的进行过程,顾韬晦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有什么疏忽的地方,但还好,与之前的分析一样,瓦肆明显没有在宴席本身上做文章。 也许他们只是借此打入皇宫中吧,目前也看不出端倪,顾韬晦只有这样想。 不过闲着的仲青通过顾韬晦的眼睛一直在留意各方宾客的表情管理,尤其是裕王和容妃有没有暗渡陈仓,但显然令他失望了。在这样庄重的场合下,那两人根本连面都难对上,只是隔着遥远的席桌,没法暗通款曲。 不过,通过这样的浮光掠影,仲青还是注意到了一处细节。因为顾韬晦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玄和身上,那么,围绕着“龙凤呈祥”这道菜,仲青就注意到了各色人等的不同表现。令他奇怪的是,辅仁帝自始至终,都没有吃过这一道菜。 等万籁俱寂之后,仲青才把自己的这个疑惑告诉了顾韬晦,顾韬晦皱着眉头,又仔细地让仲青回忆了整个情形,发现,辅仁帝真的没有动过一筷子玄和龟。 对此,顾韬晦没有任何头绪,难道是陛下不喜欢吃这个?但也不至于连尝都不愿意尝一口,而且,玄和作为最主要的菜,事先就禀告过陛下,他也是同意的,而且还赐了玄和宴的名,不至于事到临头自打耳光。 总的说来,事情也算安安稳稳过去了,没出任何乱子,除了这个不起眼的小细节,而且还完全摸不着头脑。 也许是我们没有看到的时候,皇帝偷偷地尝了玄和龟吧?仲青这样安慰顾韬晦。 也只能这样想了。 及冠礼一过,接下来就是宫里的团年饭,这一次,顾韬晦把龟鳖类的材料全部消灭,更多的是使用牛猪羊鹿熊之类的带毛皮的肉食动物。新做了一道下酒的小吃“消灵炙”,用羊腱子肉加小火熏干,置于瓷瓮中,可以吃上整个冬天。辅仁帝似乎对它特别感兴趣,重复吃了好几筷,这也是不同寻常的了。 接下来一直到正月十五都是过年的节奏,顾韬晦也整个松懈下来。他计划一开春就去建冲,好几件事都需要去那里,但最需要解决的就是仲青灵体异常的事。现在四处封冻,出门不方便,尤其是山里。 大年三十,宫里的宴会一结束,顾韬晦就赶回家,辛苦一年,也要跟家里人吃个团年饭。今年把义弟方良叫上了,他是个气氛活跃家,有他在,一屋子欢声笑语,顾韬晦回来得晚,还未进门,就听得里面一片喧闹。 推门进屋,一身寒气,但屋里炭火熊熊,温暖如春。方良正在教环哥儿划拳,输了的喝一口米酒,环哥儿已经输了好几拳,小脸喝得通红,不过还心心念念想赢回一拳。 方良看见顾韬晦时门,忙起起喊大哥,田忆涪也及时地从榻上下来,帮顾韬晦脱去外氅,换了便服,才把温好的酒端给他。顾韬晦就着夫人的手一饮而尽,然后笑着对环哥儿说:“看你小脸红的,喝了多少就变成猴子屁股了?” 仲青听得心中一动,顾韬晦也同时感觉到了心动,他不明所以,但不重要,因为环哥儿喝了酒,放得开,比平时多了很多小儿情态,他嚷着说:“爸爸我没喝几口,都是输拳喝的,男子汉大丈夫,输了自然要喝,不能耍赖。” 方良笑着说:“环哥儿酒量不错,平时没喝过,今儿第一次喝,像他这个年龄段的早喝趴下了。” 顾环听得方良夸赞他,喜上眉梢,身子趴在方良的背上,说:“叔叔我们再来划,这次我一定要赢你!” 熹姐儿站在床上,双手上举,叫着顾韬晦:“爸爸,抱!” 顾韬晦把熹姐儿抱起来,亲了一大口,问她:“熹姐儿今天乖不乖?有没有听妈妈的话?” 熹姐儿还在想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田忆涪已经笑着说:“姐儿很乖,还会帮妈妈包饺子呢,来,给爸爸看,哪个是熹姐儿包的?” 熹姐儿就随手指了一下装满饺子的盘子,里面有一只小拳头大小的面团,估计就是熹姐儿包的了。 环哥儿接话道:“我也包了的,爸爸,你尝一个,这个是我包的。” 顾韬晦吃了一口,问顾环:“环哥儿怎么知道这是你包的呢?” 顾环说:“我做了记号的。” 顾韬晦诧异道:“做的什么记号呀?” 环哥儿拿给顾韬晦看:“我包的是小兔子,有两只耳朵,爸爸你看在这里。” 顾韬晦仔细看了,果真发现有两个小小的突起,于是笑着说:“环哥儿好厉害,还知道捏两只耳朵出来。” 顾环指着方良道:“是叔叔教我的。” 方良就笑:“那也得环哥儿学得快呀,还是环哥儿本事大。” 环哥儿就严肃地点了点头,憋不住心里高兴,一下就扑进方良的怀里。 仲青看着这一幕,突然非常非常想念自己的家人,不知道在那个世界,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活着,是不是也在吃年夜饭呢? 子时,方良带着两小只放爆竹,田忆涪捂着熹姐儿的耳朵,熹姐儿扭着身子想挣脱,突然一声巨响吓了她一大跳,马上就要哭,但看见环哥儿点燃了烟火,立马又笑起来,还跳着脚拍手,田忆涪也松开了手。 等到方良把第二只爆竹点燃的时候,熹姐儿已经早早地把耳朵捂得严严实实了。 放过烟火,开始祭祖,顾韬晦没有祖先可以祭,只是设了一个香案,连名字都没有,只是拿块牌子写了“顾氏先祖之灵位”,然后大家挨着磕了头,方良也磕了。 顾韬晦就问他:“你自己的父母呢?” 方良笑着指指心口说:“在这里呢!” 又说:“明天我会回去再磕的,每年都磕了的。” 顾韬晦点点头,心里慢慢升起一股温暖。 仲青也在身体内默默地点香,祈祷自己的父母平安长寿,兄弟姐妹健康孝顺,又说:“我在这里挺好的,勿念!” 顾韬晦看见了仲青祷词,一时也感慨万千。之前对仲青的万般不满,也化作了千般柔情。 晚上方良就住在顾韬晦家。 顾韬晦跟田忆涪聊天,说开春自己可能会到建冲去,时间会比较长,家里的事就交给她了。 田忆涪说:“你放心,家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事,环哥儿开春就进学,熹姐儿虽闹腾,但仍然属于好带的孩子,况且家里佣人还有几个,累不着。” 顾韬晦说:“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方良,我这义弟找得好,真把我当亲哥。” 田忆涪笑:“这也是祖宗积德吧,看你孤苦一人,他也是孤儿单着,两个人还这么有缘分,异姓兄弟竟比亲兄弟还好。” 顾韬晦惆怅地说:“可能就是因为两个都是孤儿,所以才倍加珍惜吧。” 这个除岁之夜,多少人无法安睡,多少人又想念着逝去的亲人。 云贵人呆在成华殿内,只有一个服侍的宫女,她点燃一支苏合香,望着一缕袅袅上升的轻烟,默默地祝祷:“爸妈,姐姐,你们安心地去吧,你们的仇,我会给你们报的,即使粉身碎骨,堕入阿鼻地狱,我也甘心情愿!” 又祷:“热哈子木大哥,抱歉利用了你,虽然你害了姐姐,但你也赎了罪,但愿你在天之灵能够忘却痛苦,保佑我们全家大仇得报。” 祈祷完,她怔怔地看着那根香慢慢变成灰烬,轻抚肚皮,对着自己的孩子说:“孩子,你的降生日,就是娘的离开时,以后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你放心,为娘会在另一个世界为你祝福,你的身上,凝结着我们全家的爱,和恨。” 这时候,云贵人仿佛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动了一下,她凝神静听,间隔数秒,这次的动静更大了,好像是翻了个身,云贵人露出了恍惚的笑容,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听到了,并且给出了答案。 第61章 单恋一枝花 时隔半年,刘成德又回到了锦沙。 范记鲢鱼庄完全交给高国庆管理了,他上手也很快,而且能吃苦,天天蹲着跟师傅混,也不怕厨房的油腻和脏乱。同时又跟当地乡一级政府的管理者关系够铁,大家都喜欢他,觉得他是个靠谱低调的外地老板。 刘成德回来,发现越青高考意料之中地失败了,现在已经去了一家五星级酒店做迎宾小姐,干净清冷的气质,天然明星范,跟五颗星很般配,以极快的速度蹿升,不到一个月,就隐隐成了酒店的盖面菜。 越青穿红色的旗袍很漂亮,个子高挑,皮肤白皙,又还不瘦,撑得住旗袍的空隙,线条柔和不显生硬。斜披一条缎带,看起来很像入选的港姐,特别入了香港老板的眼。 文向武想晚上去接班,因为越青下班比较晚,他又有点宣示主权的小心思,但被越青拒绝了。越青拒绝的理由也很简单,酒店最不缺的就是房子,所以给她安置了一个小单间,让她晚上休息。 老板是香港人,也很鸡贼,知道像越青这种正派家庭出身的女孩子,刚出身社会,家里本来就神经紧张,如果一下子就被社会溅一身泥,那就不可能有后续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慢慢让家里放松警惕,以工作的名义,延长工作时间,让她晚间尽量待在单位,使家里慢慢习惯她的晚归。 几乎所有刚入社会的女孩子,家里都会要求准点回家,不准在外面待太晚,跟打卡一样严格,从时间上掐断堕落的苗头。这是一个很有效的手段,虽然陈旧,但仍然被所有家庭沿袭,因为堕落也需要时间去夯实的,没有了时间,一切都如电光泡影。 但是,当以工作的名义晚归的话,家里反过来担心的就是安不安全?而不是质疑工作时间正不正当。 于是,给越青分配一个自己的小单间,就不再受晚归这一政策的约束,至于晚上干了些什么,也不着急,慢慢施加影响就行了。第一步已经迈出来了,还怕另一条腿不跟上吗? 而且,刚放出笼的年轻人,谁会主动让家长控制自己?还不得像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自由鸟,开心地飞翔于自己的天空下? 冯世琳还以为像越青这样的女孩子,酒店都会分配房间,没有多想就欣然同意。 当一切快要木已成舟的时候,刘成德这个搅屎棒子回来了。 但是,刘成德面对的却是这样的现实,越青翅膀硬了,有了自己的三观,觉得周围的人对自己都很善意,世界粉红一片,这也是一个资深美女从小到大收获的认知。 但显然刘成德不这样看,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豺狼虎豹弱肉强食的世界,一个伪装成脉脉温情的世界,他仿佛已经看见了越青这朵初开的鲜花被暴风雨打落成泥的场景。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结果出现,他第一要做的事,就是把越青的睡觉权牢牢盯死在於家。 但是好难啊,吃惯了西式早餐的人,怎么还能重新回到稀饭馒头豆腐乳的中餐桌? 而且他以什么身份呢?他只好把仲青叫上,拉大旗作虎皮。 于是仲青再把卫曦叫上,四个人凑了一桌。 对于锦沙人来说,还有什么事是一顿饭不能解决的呢?答案是,有,就是劝说锦沙女人回头。 刘成德充分发挥他三寸不烂之舌的特长,一开始就苦口婆心地说:“越青,我跟你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天上掉馅饼你接着的好事,所有的好处,都暗中标明了价格。你不要看你在酒店自由,回到家就不自由,想要脱离家庭的约束。但是,当你被社会污染了,你要再想洗干净就是痴心妄想。” 越青不是那么好忽悠的,更何况面对的是刘成德,一个心理上完全被她辗压的男人,她慢条斯理地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就按你的说法,一件新衣服,迟早都是要穿脏的,经常洗,可以变干净,但不会再恢复到新的样子。既然都要被社会弄脏,在家里变脏和在酒店变脏有多大区别呢?在酒店,还可以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见识更广阔的世界,这恰恰是我这样出身的人最欠缺的。” 卫曦插言:“我说句公道话,刘哥你不要拿那些大道理来压人,我们女孩子不吃这一套,住在酒店也没有你说的那样不堪。你要反对,就拿出堂堂正正的理由出来,不要只是嘴巴上说我是为你好,那样跟家长又有什么区别?” 仲青自然是站在卫曦一边的,他说:“我其实不太赞成越青住在酒店,但刘成德你这样说,我又觉得你是说不赢了,找顶大帽子来扣。” 刘成德吸了一口气,感觉他在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世界,其实卫曦是在帮他,但他想不到这一点,因为他心虚,他的屁股是歪的,他不想让越青住在酒店原因是自私的,上不得台面的。所以,他很难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一着急,话不过脑的习惯又冒出来了。 他说:“越青,我的确是为你好,我知道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但是,现在我并不是站在一个暗恋你的立场上劝你,而是站在一个当哥的立场上,希望自己的妹妹不要承担任何风险。我知道,只是住在酒店里,也不会有大的问题,而且这也是五星级酒店,是我们锦沙城政府引进的大的项目,是城市的脸面。但是,我打个比方。” 说到这里,刘成德才突然意识到他表白了,刷地一下,脸色变得比表白更白,仲青正听得仔细,还有点奇怪这个神经病怎么就把句子断在关键的地方。但卫曦是抓住了重点的,她微笑地攥住越青的手,捏了捏她,越青也回捏了一下她,表示自己注意到了那句话的重点。 但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刘成德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嗯,刚才我说到哪里了?哦,打个比方,打个比方。嗯,比方说,有个人很有钱,也许是酒店的客人,也许是老板的朋友,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你,对你有了想法,但你也知道,他有家庭,他只是想玩玩你。如果你每天要回家,他就不是很方便,毕竟时间到了你就要走,如果你夜不归宿,冯阿姨也会打电话到酒店问你的行踪。他们也不敢把事情闹大,所以就造成了一定的障碍,使这个人用钱拿下你的过程变得麻烦。” 刘成德说到这里,好像才理清了思路,于是意思就顺畅多了:“如果你是住在酒店的,那么他要留你过夜,你怎么办?你坚持回自己的房间吗?如果你不是那么坚决怎么办?如果外界让你丧失了理智怎么办?如果对方用强怎么办?没有人提前预判到这些,追你的成本变得很小,这样就会变得很容易。” 仲青听到这里,一拍大腿,说:“还是你这小子厉害,把我想说的话说出来了。我开始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头,但没细想,现在清楚了,越青,我肯定不会让你住在酒店的,那太危险了。” 越青笑了笑,没说话。卫曦也神游天外,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的样子。 仲青就说:“来来,我们先吃菜,越青你也用不着考虑了,没门,我这关就过不了。” 四个人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吃完了饭,刘成德也不嚷不闹,像一只拔了毛的鹌鹑,越青一直不说话,想着心事。 吃完了饭,卫曦作主,说:“刘哥你送越青回家,我跟仲青还有点小活动,你们不要打扰我们。” 仲青说:“没说有什么活动啊。” 卫曦就扯了扯他的手,拉着他走远了,还回头冲越青眨了眨眼。仲青就这点好,虽然他不明所以,但他还是很听卫曦的话,走就走了。 刘成德就骑单车把越青搭回去,路上他干脆停下来,说:“算了,我们走着说会话吧。” 越青也没反对,于是下来,两人慢慢地朝前走。这个情形跟当初文向武朝越青表白有点像,不过当时是越青推着车,现在变成了刘成德推着车。 刘成德小声说:“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吧?” 越青点点头说:“你是指哪句话?” 刘成德更小声了:“是说我喜欢你的那句话。” 越青就“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刘成德话一出口,就破罐破摔了:“我一直想对你说,又一直不敢,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我对你是真心诚意的。其实你答不答应,都不影响我喜欢你这件事,我打算就是,一直对你好,看着你喜欢上别人,看着你嫁给你喜欢的人,然后默默为你祝福。” 好半天,越青才说:“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其实是有意识到你喜欢我这件事的,但你不说,我也不确定。但现在你说出来了,我确定了,但我觉得时机不对。” 刘成德迷茫地看了她一眼,问:“为什么时机不对?” 越青说:“我对你有好感,但没到想跟你谈恋爱的地步。我对爱情还有很认真的憧憬,但不是今天这个样子,所以我觉得时机不对。” 刘成德抠了抠头,很痒,秋蚊子好厉害,他啪地打了自己脸上一下,又突然意识到会不会让越青误会自己在搧自己耳光,就嗫嚅着说:“是蚊子。” 过了一会,刘成德又说:“我今天也是脱口而出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子。你想耍朋友,就勇敢地去追求,不要考虑我的看法。我就是你的哥,如果你遭欺负了,告诉我,我一定给你扎场子。” 越青没说话,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两人没再说话,一直默默地走,路边好几家音像店放的都是同一首歌:“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结果就到家了。分手的时候,刘成德还是开口问道:“那你酒店房间的事,打算怎么办?” 越青点点头,说:“我去跟老板说,就说家里不同意,我还是不上晚班了,反正如果他不愿意,我不在那里干就完了。” 刘成德没再说什么,难得地沉默转身,但居然没有骑上自行车离开,可能他现在腿软得蹬车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那一晚的月色有点凄凉,惨白如同刘成德的脸。刘成德虽然没喝酒,但却带了点醉意,他推着自行车一直在走,绕着展览馆一圈又一圈,什么也没想,却一直都没有停下来。 次日,刘成德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来饭店上班,除了两只黑咕隆咚的熊猫眼透露出他的不正常,别的看不出任何问题。 仲青经过昨天晚上卫曦的辅导,终于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于是,他堵住刘成德问道:“你昨天送越青回家,有什么需要向我汇报的吗?” 刘成德诧异地看了看他,把他刨到一边,说:“没有,不想理你,离我远点。” 仲青难得嬉皮笑脸一回,他悄悄地说:“晚上要不要陪你去酒吧喝两杯?河边上,就我们两个。” 刘成德看了看他,说:“可以啊,喝死摆起。” 下午仲青跟卫曦打电话,说晚上要跟刘成德喝酒,卫曦心领神会,又八卦地补充道:“喝可以,不要醉,他现在的状态,就是喝半斤酒耍一斤酒的疯,你要控制。还有,喝完给我打个电话,把情况汇报一下。” 仲青得到了上级指示,放松地跟刘成德买醉去了。 锦沙城最近兴起一种新的吃法,叫冷淡杯,夏天开始流行的,就是乘凉的时候在路边支个小桌子,配一些煮花生煮青豆下酒,外加一些卤好的荤菜,猪头肉,猪肥肠,猪小肚,还有鸡郡肝之类,一时间晚上喝酒的人趋之若鹜。 现在已是晚秋,但这种吃法方兴未艾,傍晚时分,还是有很多人在河边吃冷淡杯摆龙门阵。 这条河叫南河,这座桥叫万里桥,是锦沙城的地标,两个人就随便找了一处坐下来喝啤酒,先要半打,喝完又要了半打。 刘成德一反絮絮叨叨的婆婆嘴,只是板着脸喝酒。仲青本来也不爱说话,而且知道他终究是憋不住的,所以就先陪着他喝,等着酒精起作用。 第62章 临渊羡游鱼 果然,两瓶之后,刘成德的戏就开唱了。他先长叹了一声,说:“仲青,你肯定也知道了,我也没想着隐瞒,我喜欢越青,是正大光明的事,也不丢人。更何况,之前文向武还高调示爱,他都做得,我未必还不如他?” 仲青点头说:“是个男人都会喜欢越青,我不奇怪。” 刘成德恢复了他唠叨本色,一个人自顾自地往下说:“越青是真的好,不仅仅是漂亮,漂亮的女孩子也很多,但我其实更喜欢聪明的,像卫曦一样聪明的。世人看见的都是她的脸,就我看见了她的头脑。” 仲青低下头,憋不住想笑,但又觉得这时候笑出来,他们的友情也就黄了。他就只好拼命地喝酒,好像是他失恋了一样。 但仲青想多了,刘成德根本看不见他,他眼里空无一物,神游天外,只有嘴还留在人间叭啦叭啦:“我知道她只是把我当朋友,如果我像文向武一样表白,我们关系会倒退几万年。但昨天我还是脱口说出来了,没办法,锁不住,跟喝了洗洁精一样,它自己要往外冒泡泡。结果,也还不错,她没有把我踢开,但也没用,就跟没说过一样。” “其实,这种结果最难受,不同意,但还能像之间朋友一样相处,这不是钝刀子杀猪吗?我杀了一辈子的猪,都知道给猪一个痛快,不然猪叫得瘆人。现在我也尝到了挨刀之后等死的感觉,我也想叫,但怎么叫啊?到处都是人,除非我去精神病院叫。” 仲青终于插了一句嘴:“你把崔健的音乐声音调到最大,就可以叫了。” 刘成德不理他,但还是把一整瓶酒往喉咙里倒,然后抹一把嘴巴接着说:“这个结果也没什么不可以接受的,本来就只是单相思,现在只是从地下到地面上了。人家文向武早就明刀明枪的了,我有什么好遮掩的?而且我对越青也恨不起来,毕竟她又没做错什么。” “反过来想一下,也挺好,大家还能够像朋友一样相处,关键要有好的心态,万一哪天老天爷开眼了呢?学学人家高国庆,当初追蜀青姐的时候也是悬崖峭壁的,现在还不是幸福得死去活来。” 仲青呸他一声,说:“喝点酒就语无伦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刘成德说:“我的意思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仲青打断他:“算了算了,不会背诗就不要乱背,给人看笑话!” 最后两个人喝到快要睡着了,刘成德说到嗓子都快哑了,嘴巴还在一张一张的,像一条离开水的鱼。 喝完酒,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仲青还有能力叫了一辆停在路边等生意的三轮,车夫很壮实,所以仲青没有心理负担地上了车,两个男人把车座挤得严严实实,刘成德还没法坐直,斜着身子头靠在车背收起来的蓬布上。 路上,因为车的颠簸,刘成德酒意上涌,捂着嘴站起来,仲青赶紧把车叫停,刘成德跑到街边绿化带去哇啦哇啦吐,吐完似乎清醒了点,吐之前还漏了一点在车上,仲青跟车夫不住道歉,车夫也耿直,说没什么,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完了加一块钱就行了。 到宿舍之后,仲青完全忘了还要给卫曦汇报这件事,直到第二天卫曦打电话来他也没想起,昨天发生的事后来就断片了,他被问得张口结舌,也忘了两个人下车后是怎么回的寝室。 不过听到卫曦电话里问起这件事,他还是对卫曦说:“没事,喝完酒吐出来就没事了,以后他还是会像从前那样照顾越青的。” 卫曦就叹了一口气,放下电话的一瞬间,她有几秒钟的愣神,想到仲青,想到两个人从开始走到现在,感情没有那么复杂,清汤寡水的,虽然不算特别浪漫,但感觉很熨帖舒服,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青菜豆腐吃惯了,也想吃山珍海味。 知道刘成德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仲青就把心神重新放回到生意上来。九月之后,包间就从来没有空闲过,一场接一场的包场,说明了之前定的价格分级策略是很成功的。大多数的公务宴请都是最高档次的消费,新推出的地龙养生宴,也得到了火热的追捧。也是赶巧了,最近全国都流行吃药膳,养生,像锦沙独此一家的地龙食材,也被仲青变着花样地研发,煎炒烧炖,配合着其它高档食材,一心楼在公务宴请中打出了名声。 这中间当然少不了顾韬晦的功劳,这也是拿手绝技,尤其放在现代,就是一个祖师爷级的活化石。更何况他不是死的教材,而是可以活学活用借尸还魂的老妖怪,就更了不得了。 他还擅长化腐朽为神奇,把一些普通的食材做出高级的效果。比如一道“白油雪婴”,就是用的青蛙肉。将青蛙去皮裹上豆粉,放入化猪油中稍炸去腥,再倒入高汤烧至浓稠,雪白的蛙腿形态健美,汤汁雪白,是一道广受欢迎的白味轻菜。 再比如“香橙酿蟹”,选取较大只的河蟹,蒸熟之后剔肉卸黄,再入锅中翻炒入味,放入挖空橙肉的橙壳之中,保持完整的蟹壳形态,再将蟹粉和蟹油置顶,盖上橙盖,入火急蒸几分钟,稍微放冷之后就可装盘入席了。这是一道时令菜,但可以从夏天吃到冬天,几乎有小半年时间。 等到忙得差不多了,就接到冯世琳的电话,说家里有点事,有时间回来一趟。 于是晚饭后仲青带着卫曦回了趟家,一家人都在,正襟危坐着,就是老爷子和於伯青都板着一张脸,杨黛哄着儿子要睡觉了。 见他们进来,冯世琳把卫曦拉过来挨着她坐下,才对仲青说:“你来了,刚好出个主意,他们两爷子现在都牛起三股筋,谁也不服谁!” 仲青就问:“出了什么事?” 冯世琳就叹了口气,看向伯青和於知行,两个人都不吭声,她只有送佛送到西:“就是你哥想辞职下海,你爸不让。” 见说开了,伯青也就不再沉默,对仲青说:“小三,你出身社会比较早,也知道现在这个情形,机关真的没有待了,又累,又挣不到钱,别人还一天到晚盯着你的位子,一点错都不敢犯,不然就被打小报告,还要对领导赔笑脸。” 於知行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就你娇贵,不为五斗米折腰?如果一点小小的困难都克服不了,那就算你到了社会上,做生意遇到的麻烦事更多,你只看到做得好的,那要做得不好呢?” 仲青听明白了,但他不方便发表看法,一直以来,他在家里就没有存在感,这次冯世琳把他叫回来,也只是让他做一堵防火墙,力气大的防火墙,以防两个成年男人动起手来,她连个拉架的能力都没有。 但仲青毕竟在市场经济中游了几年的泳,比起小白鼠般的伯青,还是有资格说两句话的,但以他的立场,是绝不可能站在他爸那一边的,哪怕他爸有一万个道理,他也不会赞成,这个道理他现在说不明白,就是他爸有“原罪”,洗不白的原罪。 仲青问:“你要离职,想好了去处没有?” 伯青说:“有一些地方在要我,但我还在考虑,我有个同学去了海南,在那里搞房地产开发,他叫我去,我有点想去。” 老於就冷着个脸说:“不准去,你以为海南遍地都是钱,就等你去捡?” 伯青说:“不一定遍地都是钱,但如果不去,这辈子就当个小科员,一眼看得到头,又挣不到钱,还受领导的气,机关里提拔的,哪个不是舔领导勾子上去的?” 仲青说:“我也听说现在海南很热,搞开发,而且特区,什么地方都需要人,但是乱得很,你那个同学搞得怎么样嘛?” 伯青犹豫了一下,说:“他没给我说得很清楚,只是说那里很多机会,就算是不炒地皮,搞个皮包公司,做点中间商生意,也赚得很。” 於知行又听不下去了,颠覆了他的世界观:“什么中间商,就是投机倒把,现在国家没顾得上来理麻你们,让你们钻空子,迟早有一天会把吃进去的全都吐出来。” 卫曦突然插嘴,问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嫂子什么意见呢?儿子这么小。” 因为杨黛在另外一间屋,所以伯青就代她说:“她不反对,但也不支持,一切听我的,儿子她一个人带着也行,但有个要求,一定要闯出名堂。” 仲青笑:“那你哪里来这么大的把握?” 伯青长叹一声:“我也没想好,就是一分钟也不想在单位待了,每天看着我们部门主任那张谄媚的脸,就想上去抽他两巴掌。” 於知行切了一声:“我才想抽你两巴掌,把你打醒,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 伯青不理他,对仲青说:“我也是想减轻一点家庭经济压力,你看,我们单位的工资待遇,我们部门领导,科级,一个月一百多块钱,局长,处级,一个月两百多块钱。我现在也就一百出头,就算混得好,最终做到处级,也就两百多块钱。现在家长教育子女,说的都是你如果不好好学习,将来只能进国家机关端铁饭碗。” 这也是现实,仲青现在的收入远远超过了伯青,估计这也是伯青眼红想下海的根本原因。 说到这个,於知行就说不起硬话了,伯青现在还住在家里,等着单位福利分房,但有消息说单位要取消分房了,那以后还得自己买房,这钱从哪里来? 仲青想办法折衷一下他们两个的分歧,就说:“哥,你不如先请假去海南看看,如果真的像你同学说的那样,马上可以挣到钱,那么我就支持你辞职,如果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好,那你还是乖乖待在原单位好。” 伯青想了想,觉得这个事情可行,就说:“我可以请几天病假,就说照片发现肺部有阴影,医生建议卧床休息一周。杨黛有个毛根儿朋友在医院工作,找她开个证明没问题。” 见事情这样解决,冯世琳就很高兴,起身去隔壁房间看孙子,於知行冷着脸,当没听到,但也没反对。 仲青卫曦见没什么事了,又说了几句闲话,时间就晚了,他们先走了。 晚上冯世琳跟於知行躺在床上悄悄地说起这事,冯世琳就抱怨他:“你也是,老都老了,肝火还这么旺,儿子又不是做坏事,只是提一下,你就捡起鸡毛当令箭,本来他就犹犹豫豫的,你这么一闹,他反而面子不好看,就犟起来。” 於知行也没跟冯世琳呛,从这也可以看出来,他这两年脾气变好了不少,他压低声音说:“老大性格软弱,我看他是没那个本事下海的,他其实最好的结果就是一辈子老老实实做个小科员,稳稳当当地升职,现在机关单位工资低,但国家已经在吹风,要进行工资改革了,以后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冯世琳也同意他对伯青的评价:“老大本份,小时候让他一个人去耍水都不敢,就跟在我屁股后头,我觉得,他这次去海南,肯定要吓回来,你不给他压力,他自己都会给自己压力。” 於知行点头,说:“原来以为成绩好考上大学会有更好的前途,现在看,个人能力还是主要的。你看小三,书读得少,结果做起事来有板有眼,还真的是赌对了。” 然后又自我表扬了一番当初如何慧眼识珠把仲青送去当学徒,本来以为的歪瓜咧枣,反而长成了栋梁之材。 冯世琳不爱理他,扯过被子一把就把台灯关了,说了声“睡觉”,就翻过身去背对着於知行。於知行把手枕在头上,没动,另一只手伸到冯世琳的颈后,两个人贴近了点。於知行在黑暗中仰躺着想了一会心事,才把手抽回来,侧身睡了。 第63章 这一片热土 伯青说干就干,估计也是压抑得久了,急于找个出口透透气,第二天就找杨黛的朋友把病假证明开了,然后递给领导,那小眼神仿佛在说:“我知道你不相信,但还不是只有乖乖签字同意。” 当天他就买了去海口的机票,并且给他的同学打了电话,说了自己航班的信息,同学马上说去机场接他,他才得意地在杨黛面前炫耀他同学如何如何重视他。 机票很贵,如果不是请病假的时间很短,坐火车转轮船进海口太折腾,杨黛也不会同意让伯青乘飞机过去。从这点看,杨黛也是下了血本了。 当飞机在大英山机场降下,出了航站楼,就看见他的同学吴光伟热情的笑脸,并且开了一辆桑塔纳来接他,海口很小,机场又在市中区,没开多久就到了他公司的办公楼,周围还是一片荒地。 吴光伟还带了个美女,说是他们那里的公关部主任,搞公关的人,伯青从来没见过,就看过一部电视连续剧《公关小姐》,很主旋律,被国家盖章认证过。但民间对公关小姐的说法就难以言喻,今天陡然见到一个血肉丰满的真人,难免激起很大的好奇。但又不敢多看,就很矜持地握了一下手,然后夸张地跟吴光伟叙旧。 美女叫郑雅,抿着嘴笑,内心却不屑一顾,这样的机关小职员她见多了,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外表却怂得要死,要拿下可太容易了。只要稍微透露一点不以为然,就会激发出男性的性张力从而什么都敢做。 但她什么都没做,她只是摆出一副好奇的样子,然后恰到好处地恭维一下两个大学同窗的友谊让他们打了鸡血般地兴奋。 伯青说:“你小子现在混得好,穿西装打领带,开豪车,带美女,想当初在宿舍还抢我的豆瓣酱。” 吴光伟就哈哈大笑,以掩饰对这个话题一点点的不满,说:“年少轻狂的事,不用提了,大家都朝前看。你也不错啊,大城市的机关干部,一看气质就不一样。郑雅,这位可是我们系的才子,现在在国家机关韬光养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郑雅就掩嘴轻笑,说:“刚才在出站口,真的是光彩照人,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鹤立鸡群的感觉。” 伯青就对郑雅说:“我们这个吴总厉害吧?在学校我就说他前途无量,一定会干一番大事,现在我们都要来投靠他了。” 吴光伟很受用这样的恭维,投桃报李地说:“你也不差,我们现在求贤若渴,虚位以待,只要你愿意来,位置随便挑。” 伯青赶紧说:“我就来看看,还没有想好。” 从这点看,伯青还是经验少,拎不清场面话,以为这就要逼良为娼了,马上站起来自证清白,殊不知却是画蛇添足。 吴光伟就说:“不用着急,慢慢看,这两天,先带你看看我们的公司和项目,再让郑雅带你到市里感受一下特区的氛围,到时候不用我留,海南人的热情就会让你根本不想离开。” 于是先带着去洋浦附近吃了一顿海鲜大排档,郑雅挑的地方,说是这里算是大排档里的劳斯莱斯,干净卫生,只专注做菜,没别的歪门邪道。 伯青不太听得懂他们的这些行话,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过白痴,只好一路装逼,只微微点头。 海鲜很好吃,锦沙是内陆城市,平时难得吃到生猛海鲜,但因为仲青是开饭店的,伯青自然也见多识广不怯场,所以一餐饭吃得还像模像样,感觉就像他长期鱼翅汤漱口一样。 这里的海鲜基本上都白灼,蛤蜊、虾姑、蛏子,都直接往沸水里倒,鱼也是清蒸的,只用姜蒜炒了一只梭子蟹,还炒了两盆青菜,就十分丰盛了。而煮完了海鲜的沸水,也就是一锅鲜美的汤了,再煮一碗面条下去,这种原汁原味的做法,又令伯青眼界大开。 吃完饭,开车去了旅馆,就在他们公司附近,是他们公司签约的旅馆,设备一般,但叫标准间,有两张床,一个人包了,仲青长这么大,第一次住一种叫标准间的房间,很镇定,感觉像是住过很多次一样。 吴光伟说:“晚上如果有人敲门,问清楚了再开。如果不是宾馆服务员,不要开门,隔着门说话。还有就是把房间里的电话线拔了,不然打进来的电话会吵得你睡不着觉。当然,如果你好这一口,当我白说。” 伯青又听得一头雾水,好在他这个人虚心,听劝,不问,所以老实照办,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郑雅来叫他去吃早茶,伯青很新鲜,但仍然很镇定,尤其当着郑雅的面,气势上不能输。 反正端来什么就吃什么,水晶虾饺、干蒸烧麦、金钱肚、叉烧包,还有肠粉,吃完这些,又来了皮蛋瘦肉粥溜缝,伯青就有点撑不住了。 郑雅见差不多了,就带着他去了公司。吴光伟已经在办公室处理公务,左手拿着电话机,右手拿着话筒放在耳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听声音在发火,还有点气急败坏。看见伯青和郑雅进来,用头示意了一下,让他们坐沙发,然后就不耐烦地向电话那边的人发号施令:“好好,我这里有客人,你们先按我说的办,有什么事再打电话。” 然后就苦笑着对伯青说:“你看,一大早就那么多事,都没陪你吃早茶。” 伯青赶紧站起来说:“没事,大老板事多,我吃得很好。” 吴光伟笑着拍他的肩,说:“什么大老板,就是个高级打工仔。走,先到会议室,我给介绍一下我们公司。” 于是三个人起身去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大会议室,桌上放着幻灯机,郑雅一张一张地放着幻灯,出现一张照片,吴光伟就说明一下情况。 他指着一张照片对伯青说:“这就是我们现在的一处在建项目,政府工程,正在填海。昨天我们吃海鲜的地方再往前走,就是现在海口最大的一处开发地洋浦港,熊口组拿下来的地,准备打造一个媲美香港的深水港。我们这个项目,属于市政建设,现在海口这样的项目,多如牛毛,就看你拿不拿得到。” 又指着一张照片说:“这个是我们公司贸易方面的业务,我们公司最早是做转手贸易起家的,现在虽然业务量不及开发项目大,但这是我们的根本,不可能放弃。我们最大的老板前天还在说,要把贸易这块做大做强,多引进一些人才。如果你想来,这两处业务你都可以挑。有兴趣的话,可以让郑雅详细给你介绍。” 伯青就问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如果我来,能做什么?我学的是中文,没有技术专长,又一直在机关工作,做文件是能够胜任的,但是做管理或者销售之类的,我怕我做不来。” 吴光伟哈哈一笑,说:“别着急,我的大才子,需要你的地方多的是,我跟你是一个专业,不也干得风生水起?我个人觉得,你去跑项目应该是把好手,毕竟对政府那套流程很熟,也对他们的思维模式和语言习惯很契合,接触起来没有隔阂。” 伯青想了一下,不置可否。 于是吴光伟识趣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开始介绍公司的一些部门结构和人员配置,当介绍到郑雅所在的公关部后,伯青看了她一眼,凝神细听。 吴光伟说:“公关部是一个新兴的部门,很多公司都不设这个部门,一般只有高级酒店或者娱乐中心会有这样的设置。但我们公司高瞻远瞩,今年年初设立了这个部门,现在看,还是很值得的。” 郑雅笑了一下,插言道:“我们做得还不够好,取得的成绩也是在吴总的领导下做到的,还相当缺人手,目前只有我一个光杆司令。” 吴光伟接着说:“公关部,顾名思义就是公共关系部,是搞关系的部门。作为一个房地产开发公司,需要长期跟政府搞好关系,这是他们最主要的业务。另外,还需要跟合作伙伴搞好关系,一个好汉三个帮,项目拿到了,谁来设计,谁来建设,资金安排,协调各种证照,都需要公关部介入,说他们是万金油,也不为过。还有,就是公司形象的建立和维护,也是公关部的责任,现在,他们还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以后人员配置齐全后,再做这一块。” 郑雅很认真地听着,还拿着小本子记一下,像一个好学的女学生。 伯青看得啧啧咋舌。 转眼就到了午饭时间,吴光伟说:“中午就吃工作餐,我们这里有食堂,你也可以体验一下我们公司的后勤服务。” 于是三人就去了食堂,路上参观了各部门的办公环境,一派繁忙景象。令伯青感慨的是,这里的人脸上都洋溢着勃勃的生气,不像他见惯了的机关扑克脸,这里的员工都很年轻,周身散发着向上延展的活力,这点让伯青很有感触。 比较起来,我们就是尸位素餐。 吃了饭,吴光伟说:“我下午要去一趟工地,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就地体验一下海南建设者的热情。” 伯青同意,于是吴光伟开着桑塔纳把两个人都带着去了工地,一路上指着说,这里是海口最中心的解放路商业街,又指着说这里是海府路,明天郑雅会带你到这里看看,不到海府路人才市场,算不得到了海口。 快到他们工地的时候,吴光伟特地停了车,指着一片有零星建设工地的区域对伯青说:“这是桂林洋开发区,项目多到超乎你想象,我们也拿了一部分,目前还没有动工,还在找好的合作伙伴。快来吧,老同学,这里才是实现人生理想财富自由的战场。” 晚上,又被吴光伟拉着去吃东山羊,只要了红烧的和白切的,再加上羊肉汤,就把三个人肚子吃得溜圆,这天晚上,伯青见识了郑雅的酒量。据吴光伟说:“这只是她下点毛毛雨,你不要看她个子小,人苗条,两斤的量。我靠,我喝两斤水下去,肚子都鼓得像青蛙,她装两斤酒,都不知道放在什么位置,违反能量守恒定律。” 伯青自然不敢跟她拼,只得乖乖服软,好在对美女下矮桩并不丢人,两个大男人就嘻嘻哈哈地逗着郑雅说些擦边球的话,时间也过得飞快。 这是在海口住宿的第二晚上,伯青喝了点酒,忘了吴光伟的嘱咐,听见有人敲门,想都没想就把门打开了。结果是一个穿着低胸热裤紧身衣的女人,问他要不要做按摩,80元就可以做全套,伯青傻了一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他反应过来,就要赶那个女人走,但那个女人非但不走,还威胁他说:“你如果不做,拿20元给我们作为返空费,不能让我们白跑一趟。要不然我就喊,说你让我们来又不给钱,你看是你怕丑还是我怕丑。” 可怜的伯青,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就算想给钱息事宁人,也要有才行,他一个月的零花钱都不到20。这次出门,杨黛算着时间给了他200元,回去还要报细账的,这20元的亏空怎么报? 拿不出钱,又赶不走人,还怕被人听见,伯青恨不得钻到地板下面去。他不理解,现在做这种生意的人也这么嚣张?比他这个清白的书生还要有理走遍天下的样子。 他也想去叫吴光伟,但又觉得这么小的事让他知道自己都处理不好,是不是对他的能力有所怀疑?说不定还真的认为自己是价钱没谈拢才被小姐敲诈的。 “实在不行,就让她进来。”刚冒出这个念头,就把伯吓了一大跳,赶紧甩头把这个念头赶走,唯恐慢了就会生根一样。 最后好说歹说,讨价还价给了10元钱才脱身,把门关了马上反锁。 然后才虚脱了一样跪坐在地上,心快要跳出胸腔的样子,也不知是喝酒的原因还是后怕的原因。 第64章 雅川风物旧 过完年,很快就开春了。顾韬晦准备着去建冲,耗时良多,所以走之前把该交待的事一一作了安排。 为了找一个去建冲的由头,顾韬晦特地去求了崔一真,让他诌一个理由,说建冲出了什么千年难遇的食材,可以延年益寿,还有助于修行。辅仁帝欣然允诺,还问他要不要带随从?顾韬晦说人多反而不好,此行亦没有危险,还是轻车简从比较好。 但在临近出发的前几天,突然雅川传来了发现神兽白狌出没的消息,刚好会路过,于是把行程临时作了调整,先去雅川,再顺江上溯至建冲。 雅川出产丙穴鱼,这一下有口福了。 从京都到雅川,可顺江而行,一路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一路吃着河鲜,民间的做法很值得借鉴,比较粗犷,鱼剖后直接在江水里洗尽,加入姜蒜,还有茱萸,蒟酱,花椒,再加江水烹煮就成菜了,原汤原食,吃起来鲜辣爽口,畅快淋漓。 还有把鱼用柏树枯枝就在船上现烤的,只是抹上井盐和花椒,加一些当地的香草,把外面焦黄的鱼皮剥开,里面是细嫩多汁的鱼肉,鲜美得感觉舌头都保不住。 船行顺水,时间就很快,两天即到了雅川码头,上岸之后,恰逢当地赶集,顾韬晦也饶有兴味地流览了一番。 雅川靠近山里,出产以山货居多,新鲜的,晒干的,腌制的,琳琅满目,是一处繁华的集市。 而人流则以当地原住民居多,间或还有一些山民混杂其中。山民很好辨认,头缠白帕,土布直裰,腰部也围了一圈布带,而盘缠就放在里面。 山民所售皮货居多,顾韬晦兴致勃勃地翻看,不住地跟仲青共享信息,有山猫皮,还有珍贵的竹熊皮,黑白色,碰到了就买一张,回去送人非常有面子。 众山民看顾韬晦不仅识货,而且不压价,遂都主动把自己的好东西拿来给他看,不一会儿,顾韬晦身边就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圈子。 仲青和顾韬晦都同时冒出可以打听一下白狌的念头,于是顾韬晦也不忙着看货了,跟山民随意地聊起来。 顾韬晦翻看了其中一位年纪较大的男子的皮货,故意说:“你这些货,也很常见,都有人拿到京都贩卖,如果有我没见过的东西,拿来给我看,价钱好商量。” 那人抽着叶子烟,吸了一大口,说:“你来晚了,上次赶集我们山里猎户打到一张完整的虎皮,卖给了雅川最富的任家,任老太爷亲自出来道谢,说下次如果有虎皮,无论成色,一律全收,连虎骨也收。” 顾韬晦说:“听说雅川最近出现了神兽白狌,你们有没有看到过。” 那人摇摇头说:“什么白狌,听都没听说过。” 顾韬晦觉得可能地方叫法不一样,就说:“也许你们当地不这样叫的,就是身子像猴子,头部像山羊,浑身雪白,直立行走,跑起来风一样快。” 那人想了一想,拉过边上另一个长相憨厚但略显年轻的小伙子过来问:“五娃子,前几天你们说看见一只浑身雪白跑得风快的野兽,是不是这个?” 小伙子挠挠头说:“我不知道,我也没亲眼看见,是付家老三说出来的。” 顾韬晦就问:“付家老三来了吗?” 小伙子摇摇头,说:“没来,前两天进山,还没出来。” 顾韬晦又问抽旱烟的那位:“你们进一次山,是大家一起去,还是单独进去?” 老者回答道:“都有,一般是三五个人,怕遇着大兽,但付家老三喜欢独来独往,不合群。” 顾韬晦问:“他是不是打猎手艺特别好?” 老者说:“是要好一些,但也没有好到敢一个人打大虫的程度,他就是性格古怪,不喜欢跟人来往。” 顾韬晦哦了一声,暗中跟仲青商量要去找这个付家老三。 但先还是去一趟任家吧,拜一拜码头。 于是向老者道了谢,拿走买到的几张毛皮,先去找了一家客栈,订了最好的上房,简单洗漱一番之后,向掌柜打听了任家的地址,遂出门拜访。 任家听说是宫里掌管膳食的顾尚食来访,家主任卿福亲自迎出门外,拱手将顾韬晦请入正厅,分主宾坐下。 雅川出好茶,今年头茶刚采,量还不大,但紧着将刚炒出来的头茶拿来请顾韬晦品茗。顾韬晦一喝之下,大赞,说:“还是产地好啊,这刚杀青的茶,清香满喉,神清气爽。” 任老太爷见顾喜欢,心下高兴,说:“难得顾大人有口福,今年的头茶,昨儿刚炒好,今儿个尝新。但就只几两,等明前新茶大采之后,我这里送一些到京都大人府上,也不用大人携带了。” 顾韬晦客气了几句,并不以为意,两人就接着话题往下聊。 顾韬晦说:“这次来,是听说雅川出了瑞兽白狌,此兽一出,国泰民安,陛下也很重视,遂派微臣过来探究一二,任翁可否听说此事?” 任老太爷沉吟道:“我也大致听到过一些消息,但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并无新的消息传来,就想是不是空穴来风,随风自化了?不过大人亲自来查,自然我这里会配合,待会我让管家把临近的猎户都叫来一一询问,总会得到准确消息。” 顾韬晦说:“我刚从市场经过,随意打听了一番,听说有一猎户叫付家老三的,见过此兽,想找他问问。” 任老太爷忙道:“此人我不认识,既是此地猎户,叫管家一问便知。” 然后就随意找些话题闲聊。 顾韬晦便问:“雅川独产丙穴鱼,任翁可有想法在京都开辟市场?” 任老太爷便说:“之前有想过,只是我们跟京都的几家大的酒楼都有合作,为他们供鱼,所以就没打算再另立灶头。倒是柳家在京都有他们的生意,听说是有开店。” 顾韬晦抬眼:“柳家?” 任老太爷恍然大悟道:“大人刚来雅川,恐怕对这里的情况不太了解。雅川当地三大望族,任姓、柳姓、陈姓,刚才说的柳家,就是其中之一。” 任老太爷又续道:“说起这柳家,其实大人应该有所接触,他们有一支并入了京都端木氏,只可惜这并入的一支跟雅川的柳家再无往来,也不知道现在在京都做生意的柳家跟端木家是否还有往来。” 在暗处的仲青嘀咕道:“端木氏,就是容妃的娘家吗?” 顾韬晦:“是的。” 顾韬晦就问任老太爷:“不知并入端木家的这一支是何原因离开雅川?” 任老太爷说:“我只知道是柳家老三在京都求学,老大老二承继了家族生意,老三的份额被其侵占,回来闹了一次,不是太愉快。老三就留在了京都,再没有回来过。大人若是对此感兴趣,可以问一问本城的春阳观观主扶风道长,他应该更清楚一些。” 顾韬晦当然有兴趣,自从在这里听到了牵涉到容妃的内容,他就觉得自己挖到宝了,因为他知道一个隐蔽的事实,就是舒公公,原籍是雅川。 顾韬晦答应了,又问:“那陈家又是怎样一番情况?” 任老太爷叹了口气,说:“陈家,唉,已经不存在了。” “哦?这又是怎么回事?”顾韬晦有点惊讶。 任老太爷摆起了老龙门镇:“说起来,这陈家真的很神秘。崛起也神秘,消失也神秘。陈家在雅川时间不过百年,却堪比几百年的世家,轰隆隆隆起高楼,哗啦啦啦楼塌了。他们从哪里来并不太清楚,但肯定是举族从外地迁入的。就像来山里寻宝的外来者一样,派人来修桥铺路,平土造田,修庄园,声势很大,所以有人就私底下说,可能是赚了来路不正的钱,在外地呆不下去了,才避祸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 “原因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反正就是觉得他们富可敌国,来了之后,族人数百,都安安静静,不跟外界来往。像我们这样的大族,也只是在大的节日庆典时才会跟他们家主寒暄一二。他们对外也很客气,并无丝毫傲慢敷衍之处,其实是很能给人以好感的。先大家还热络想拉一拉关系,毕竟远亲不如近邻,有时候一些集资修庙的事也要打交道。但经过几次交际,总觉得对方有意保持距离,后来我们任、柳两家也就淡了,变成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 “却是幸好往来很少,才躲过一劫。大约是二十多年前吧,突然朝廷直接派卫队开过来,把陈家上上下下围个水泄不通,真的是连只苍蝇也飞不出来。砍了一地的人头,从白天砍到天黑,血流得把旁边的田都汪起,几百号人,一个都没有活下来。最后一把火,把整个庄子烧成焦土,至今那里都还荒着,也没有人敢去开垦那里的地。顾大人如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顾韬晦心中一动,隐隐有什么想法,但又找不到头绪,仲青也感觉到了,问他:“你想干什么?为什么我会感觉有东西想抓抓不住?” 顾韬晦想:“算了,也许适当的契机会触发它。” 遂回答任老太爷道:“肯定要去陈家现场吊唁一下。不过还要烦请任翁找人带我去春阳观。” 任老太爷说:“那是自然。” 又说了一会闲话,仆人就禀报说席已摆好,请贵客就坐。 任老太爷说:“班门弄斧,不成敬意,顾大人看看我们乡野村风的菜品可还入眼?” 顾韬晦客气道:“哪里,哪里,当今陛下,对民间的佳肴多有好评,极爱具有当地特色的美食,我出来采风,也是为陛下的饮食考虑。今天叨扰主人家了。” 于是分宾主坐下,任老太爷介绍了自己长子,次子,三子,以及如今已考取功名的长孙,大家一起客客气气地吃了一餐饭。 雅川出产丙穴鱼,于是席上做了两道以丙穴鱼为主的菜,一是清炖,一是干烧,各具特色,绝不相类。 清炖是用当地的砂锅,直接将砂锅端到席面上,揭开盖子的瞬间,锅内的汤还处于沸腾状。据任老太爷介绍,这砂锅也不是凡物,乃是春阳观上任观主亲自制作,用的荥口镇的千年河泥,蕴蓄了阴阳八卦等天地至理,与其说是一个食器,不如说是一个卦器。此砂锅制成之后,一直放在道观的经堂中温养,也是机缘巧合,任家才得了一口。平时宝贝得不得了,轻易不现人前,也是贵客来了,才请出镇席。 只见丙穴鱼呈弯曲状,极像阴阳卦象中那条分隔线,两边分别置有香菇、冬笋、木耳以及火腿片、鸡脯肉、猪五花等菜,吃之前,先喝汤。侍女用纤纤素手盛了一碗给顾韬晦,汤汁白腻,脂香扑鼻,顾韬晦用小勺尝了一口,感觉整个口腔就像仙气缭绕的殿堂,充盈着远离尘俗的气息。 荤食能够做到明心见性的高度,也算是人间极品了。 还有一例干烧丙穴,比起砂锅来说,就少了一丝雅韵。但调味仍然相当不俗,其花椒、茱萸、蒟蒻与井盐的搭配堪称一绝,汤汁完全烧进鱼身,虽然损失了一些鲜美,但其脂香却得到了更大的烘托。它的味道更重,对于咸味的运用已臻化境,可比之艳装贵妇,虽然青春不再,但妆容秾丽,气韵流转,另有一番成熟的风致。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山珍野物,平时也极难见到的食材。顾韬晦一一请教,丰富了知识储备,暗暗计划着哪一些可以慢慢引入宫中。但罕见的食材一般不会出现在宫里的餐桌上,它有一点必须具备,就是能够持续供货,如果不易储藏,或者来源稀少,那绝对不能成为宫里的食材。 宴席用酒,倒是当地名产,之前顾韬晦并未听说过,但因当地水好,酿酒用的麹比较特别,所以别有一丝清冷在其中。此酒叫雅川清液,也很古老,祖传十几代下来的手艺,顾韬晦兴致盎然,觉得下次来可以把此酒引入京都。 一席饭吃得宾主尽欢,饭后任家派人送顾韬晦去春阳观,事先已派人通告了观主扶风道长,当顾韬晦到时,道长已派清风明月扫尘以待了。 第65章 春阳气象新 时已午后,春天的阳光饱和却不炽热,观名春阳,跟时令恰巧贴合了。扶风道长将长案设于一处空旷的草地上,旁边是清浅的池塘,阳光和凉风相得益彰,花香与茶香也时时绕鼻。 顾韬晦说:“道长这里真是神仙地界啊,恐怕仙宫也不过如此吧。” 扶风道长谦虚一笑,说:“哪里,山野小观,比不得京都的大气,能入顾大人法眼,是你们的缘分。” 顾韬晦随意起了个话题:“我观道长气质不俗,有去过京都游历吗?” 扶风道长说:“年轻时去过,如今潜心修道,觉得天地一理,万物同生,就安居一隅了。说起来,贫道跟京都亦有一点缘分。” 顾韬晦有点惊讶道:“哦?不知是何缘分?” 扶风道长说:“京都玄真观的一真道长,曾经是我师弟。” 这下顾韬晦是真的惊讶了,连仲青也精神一振想听究竟:“一真道长原来出身春阳,倒是从未听他提起。” 扶风道长说:“山间野观,不提也罢。他在观中道号扶云,师父离开之后,他说他想游历天下,寻求天地至理,成仙路径,所以也离开了。这大概也有二十多年了。” 顾韬晦问:“后来他再没有回来过?” 扶风道长说:“是的,他最后去了玄真观,递了一封信到观里,说不打算再四处飘荡了。后来他继承了玄真观观主的衣钵,成了新任的玄真观主。” 又道:“我这个师弟啊,聪明绝顶,如果他在,贫道定当让他出任本观观主,可惜他有更高远的志向,贫道只好守着祖师爷传下的基业了。” 顾韬晦知道也挖不出更多的一真道长的过去了,就另起了话题:“我这次拜访道长,是因为在任老太爷那里听说了一些当年柳家老三离家出走,最后并入京都端木家一事,想知道得更详细一些。” 扶风道长做出了然的表情,说:“哦,这都是陈年旧事了。不过因为我与柳家有些渊源,所以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多一些。那柳家老三名柳先煦,少时聪慧,他父亲觉得他学业上应该会有所成就,遂将他放在京都端木家的族学中求学,在雅川的时间不多,又是庶出,跟上面的两个哥哥也不太亲近。” “按理说,柳先煦作为柳家光宗耀祖的子弟来培养,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的,但却真的发生意外。柳家家主突然暴病身亡,跟着柳先煦的生母,一直服侍柳家家主的第四房姨太太也跟着死去,前后不到十个时辰。柳家人对外的解释是说,柳家家主染上时疫,而四姨太近身侍候,也同时染上,两人隔离治疗,但高热不退,先后而亡。此事官府已有定论,我这里就不展开说了。” “柳先煦一夜之间双亲离世,回来奔丧之时,已是天人永隔。而更大的风浪还在后头,柳家家主遗嘱公布,发现柳先煦没有分到任何家产,家业全被老大和老二均分。柳先煦不服,认为遗嘱系伪造,告到县太爷那里,但苦无证据,遗嘱又确是柳家家主笔迹,而且笔力虚浮,显是患病之后临时写就,跟当时情形均对得上。于是县令判此遗嘱真实,柳先煦打输了官司。一怒之下,柳先煦发下毒誓,称不再姓柳,脱离柳家,死后也不再归宗这里。” “后来柳先煦回到京都,入赘端木家,娶了端木昀的堂妹端木岫为妻,是当前容妃的姨丈。端木岫那一支,一直没有男丁,所以招赘,柳先煦就读于端木族学,与端木岫也算熟识,端木家欣赏其才学,也很满意这个姑爷。但柳先煦因心灰意冷,且赘婿身份,不能参加科举,放弃了仕途经济,只做了一个富家翁,所以声名不显。” 顾韬晦又听完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点头叹道:“原来如此!造化弄人啊,好好一个国之栋梁,最后却自开自谢,真是可悲可叹!” 扶风道长也叹道:“可不是,后来这柳先煦看破世事,一心求道,倒跟贫道有数面之缘。” 顾韬晦问道:“那跟一真道长应该也很熟稔吧?” 扶风道长点点头,说:“是的,他们应该很熟。如果你要去见柳先煦,请代我向他问好,带去故人的一丝问候。” 顾韬晦答应了,又主动提及陈家的事,说:“听闻雅川地区望族有三,还有一户陈家,后来被朝廷灭门,不知是何缘故?” 扶风道长说:“听说是谋反,但具体细节不太清楚。” 顾韬晦再问:“雅川有舒姓人家吗?听说他们家有人在朝廷做大官。” 扶风道长说:“应该没有,如果朝廷有人,这里只怕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但据我所知,本地大姓没有姓舒的。” 顾韬晦没有失望,原本他对在这里能够找到舒公公的原族就不抱希望,因为舒公公对外宣称自己是绵州人,顾韬晦也是从师父那里才知道了他真实的籍贯是雅川人。 顾韬晦又不死心地继续刨了一下:“那你知道雅川有没有人家有亲戚在宫里侍候皇上的?” 扶风道长迟疑道:“侍候皇上?那就是太监了,雅川没有这样的人。不过,一般有人家进了宫的,都不太愿意到处去说,也许有,但是没有传出来,毕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顾韬晦若有所思,那显然舒公公假做了一个身份,目的就是为了跟雅川这边脱钩。他心中一动,又再问道:“不知那个陈家,整个家族被斩,有没有漏网之鱼呢?” 扶风道长说:“本地肯定是没有,因为来得太快,一个都没有跑出来,但听说陈家当时有在外地的几个子弟,从此隐姓埋名苟活了下来。但想来也不会暴露自己,现在估计已经变成别家的人了。” 顾韬晦想要打听的事也差不多够了,今天得到的信息超乎想象的多,顾韬晦需要梳理一下。于是两个人又聊了一会一真道长的近况,顾韬晦邀请扶风道长去京都游玩,顺便会会老朋友。扶风道长也取了一挂春茶,托顾韬晦交给一真道长。 顾韬晦突然想到一事,遂问:“听说道长的师父,前任观主善制砂锅,不知观里还有没有?” 扶风道长拈须微笑,说:“大人恐怕是在任家吃了砂锅丙穴吧。说起来我师父是个制器大师,他制作的法器,极品者隐隐有风雷之声,甚至会随天气的变化而呈现不同的光泽和图案。但可惜砂锅没有了,只还有一些我们做法事的法器。不过,一真那里也有几件师父的法器,如大人想看,也可以回京都再看。” 顾韬晦笑道:“没想到一真道长那里还有这些宝贝,平时他藏得甚深,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扶风道长说:“你不是道门中人,他自然也不会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炫耀,法器本是沟通天地的工具,不是加持身份的标牌,经常现于凡间,对其灵性也会打一些折扣。” 顾韬晦恭声答道:“受教了。” 说话间天色就暗了下来,已经黄昏,扶风道长备了素席,邀请顾韬晦用膳,顾韬晦欣然就坐。 此素席倒也古意盎然,新鲜的时蔬,做法淳朴,直接加素油和盐炒制,因其吸取了山间灵气,所以吃起来反有一种诗经里才会有的味道。还有新点的豆腐,为山泉所制,所以自有一股有不同于繁华的天然之气。主食是粟米熬制的清粥,粘稠适当,融于一炉,如清风朗月,食之忘俗。 顾韬晦大呼快哉,玩笑道:“食君一粟,可抵三日修行。” 晚上出了观门,任家派来的马车早已等候于此,到客栈之后,任家管家告知顾韬晦,说付家老三因进了山,不知道何时回来,已派人进山找寻,估计明天会有消息。如找到,会将之带过来见顾韬晦。 顾韬晦满意于任家的办事效率,遂郑重道谢。 晚上,在房间里,顾韬晦和於仲青在一起消化白天得到的信息。 仲青先说:“柳家家变一事虽然有很多疑点,但跟我们要调查的事情关系不大,可以先不予理会,以后涉及到了再说。” 顾韬晦说:“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关联,但我总觉得有什么暗线被我忽略了,也许以后会牵涉到吧。现在就暂时先搁置。” 仲青又说:“我觉得最值得注意的就是陈家被灭族一事,从他们兴起到灭亡,似乎都笼罩着神秘的氛围,而且我总觉得跟皇家秘辛有关。” 顾韬晦说:“是的,能够出动卫队来歼灭一个家族,手笔的确很大,一般人也做不到,肯定是陛下的旨意。但是,这么大一个案子,我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说过,难道是发生之后,就被封存,不再流传?等等,我突然想到什么?” 仲青觉得顾韬晦的思想突然混乱起来,自己也搅得有点头昏脑胀,但是,仅仅只是一刹那间,头脑突又清明,这时顾韬晦清晰的信息传递过来了:“我知道了,今天我听任老太爷讲述这一段故事时,总觉得什么东西抓不住,现在知道了。同样的灭门,同样的二十多年前,同样的事后了无痕迹,发生过两次,一次是陈家,一次是我家。” 然后两个人似乎都被吓住了,沉默了下来。 最后,还是仲青打破了寂静,开始试图重启分析:“我不太清楚你们家灭门的事,你从来没有想过。” 顾韬晦说:“我没想过,是因为我那时太小,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记得当时我在外玩耍,家里被封的时候,一个邻居眼疾手快把我拖进了他家,捂着我的嘴隔着门缝偷看,但是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浑身甲胄的士兵把整个家重重围住,没有一个人出来。后来我被那家人藏在地窖里一个月时间,每天他家孩子给我送饭,其余时间没有任何人过来。再后来我就被他送到城外,让我一个人去利州,找一个人,说了名字,能到就到,不能到就是天意了。” 这时顾韬晦又陷入了沉思之中,在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仲青静静地等着他。 “我怎么到的利州也想不起来了,总之路上盘缠用完,我就沿路乞讨,也没找到说的那人,就先遇到了我师父。他收留了我,从此我再没提过顾家。” 仲青问:“你没有改姓吗?” 顾韬晦说:“没有,我当时想,天下姓顾的人何其多,而且我在利州,别人也不会联想到我就是被抄家灭族的顾家。这也是我对原家最后的一点念想,算是我的一个执念吧。” 过了一会儿,顾韬晦继续说:“看来,二十几年前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才导致了两个家族被灭,而且还是才知道的,不知道的可能还更多。我一直以为我的家族被灭是因为怀揣巨宝而被人觊觎,现在想来,可能别有内情。” 仲青又问:“那你要查吗?” 顾韬晦说:“肯定要查,但过去那么久,又被人为地抹去了痕迹,查起来可能困难重重,而且会危险重重。不过先暗中调查吧,这么长时间了,也不急于一时。” 仲青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丰贵人说不定是一真道长在雅川找到的,他一直对丰贵人的来历讳莫如深,又对自己的来历也一路隐瞒,说不定雅川还真的有些秘密。” 顾韬晦同意:“你说得对,这件事我也要暗中调查一下,为什么他不愿意暴露自己是雅川出道的,这又不是什么隐私。而且,他也不是很严密地摘掉了自己雅川的标签,我们一来问,很容易就问出来了。” 仲青补充道:“而且,我一靠近丰贵人,灵魂就觉得很舒服,就像泡在温水池里一样。这点也要搞清楚。” 顾韬晦点点头,说:“雅川这地方秘密太多了,但现在都不知道从何查起。” 仲青说:“先等明天付家老三的消息吧。” 第66章 深山寻异兽 次日,顾韬晦去拜访了柳家,来都来了,上门观个风水还是可以的。 柳家的气派比起任家就差了一个档次,从外观上看就没有任家大气,而出面接待的柳家家主柳先照,比起任老太爷来说,还是少了底蕴。 寒暄了几句,柳先照就扯到了他们家在京都的生意上,说道:“顾大人在宫里当差,肯定见过不少好东西,我们这里山乡旷野,倒有一些特产,不知可否入顾大人之眼?” 顾韬晦场面话顺口就来:“柳家主客气了,我这次来,也是专为贵地出现的瑞兽白狌而来,可见贵地的确是个风水宝地,其它好东西也可以拿来让我开开眼。” 柳先照说:“我们柳家在京都也设有商号,主要经营雅川的土产,顾大人有时间去我们铺子看一下,一定不虚此行。” 顾韬晦心领神会,顺口就问:“宫里要的食材,稀罕倒也罢了,最主要的是要能够持续供应,这点柳家能够做到吧?” 柳先照兴奋地回道:“能够做到,我们也懂宫里的规矩,一定不会给顾大人添麻烦。此事若成,我们愿拿一成的利润孝敬顾大人,还望顾大人成全。” 顾韬晦说:“先不提这个,给皇上办事,要紧的是事要办好,安全第一,别的以后再说。” 柳先照于是不再提此事,但在临别之时,叫佣人拿了两张竹熊皮出来,对顾韬晦说:“顾大人这次来,我们也没什么准备,刚好昨儿个收了两张竹熊皮,不仅大,而且特别厚实,还没有瑕疵。顾大人看看,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直接送到京都铺子上,顾大人到时候直接去铺子取就行了,也不用路上舟车劳顿。” 顾韬晦听说有这个渠道,也不客气,当即说:“我那里昨天也收了几张皮,一并送到京都吧,免得我还背着到处走。” 仲青直接在身体里叫起来:“哇,熊猫皮!我算是开眼了,居然看到了这么漂亮的熊猫皮。” 顾韬晦皱眉:“熊猫?大概是你们后世的叫法吧。” 出了柳家,回到客栈,任家的管家已经带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候在那里了,介绍说这就是付家老三,顾韬晦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一番。只见他个头中等,身材精干,体内仿佛蕴含着无穷能量,络腮短髭,穿一身粗布短衣,山民打扮,但却不卑不亢,气质从容。 顾韬晦也不绕弯子,直入主题:“听说你见到过白狌,可否详细说说?” 付家老三说:“我也不知道见到的是不是就是大人所说的白狌,只是样子很特别,以前没见过。” 顾韬晦说:“把当时情形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付家老三说:“大约过去十几天了,当时我在山里追踪一只獐子,就走得有点远了,这时候看到远处有一只白色的野兽,移动得很快,开始以为是野羚羊,就悄悄地吊着它。它似乎没有发现我,速度慢慢降下来,最后完全停了下来,爬到树上摘了嫩叶吃,这时候我就完全看清楚了,它更像猴子,但却生有羊角,而且下巴处有一绺山羊胡子,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野兽。” 顾韬晦突然说:“你等等。” 然后去行囊里拿了一幅画出来,递给付家老三看:“你看看,跟画里的野兽像不像?” 付家老三拿着看了好一会,才说:“应该就是它,不是十分确定,但已经很像了。” 顾韬晦想了一会,就问:“那后来呢?” 付家老三接着说:“它边吃边四处打量,我藏身处有点远,可能这也让它觉得安全吧。我估计它是看见我了的,因为视线扫过来的时候,明显停顿了一下,但随后又转眼看别的地方了。我觉得它看见了我,但并不在意,所以没有逃走。这也是让我觉得神异的地方,跟别的野兽不一样,它会分析我们的距离,知道我去追它的话,也追不上。而且这么远,箭也射不到。” 顾韬晦笑起来:“嗯,很有灵性。” 付家老三点点头,说:“我也不敢动,只是看着它,过了一会儿,它似乎吃饱了,就下了树,继续朝前走,嗯,的确是直立的,我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但走着走着,突然眼睛一花,就再没看见它了。” 顾韬晦想了想,问道:“那个地方,你现在还找得到吗?” 付家老三回忆了一下,点头说:“应该能够找到。” 顾韬晦说:“那我跟你去趟山里吧,碰碰运气,能再看到最好。” 付家老三说:“可以,明天一早进山吧,大人需要准备一下,山里很冷,带够保暖的衣物。还有鞋子要换,换成专门进山穿的防滑的鞋子。” 顾韬晦答应了,二人约定明天一早付家老三过来找他。 第二天两个人进到山里,顾韬晦开始还问要不要再叫几个人,付家老三说不用,他一个人足够保障顾韬晦的安全,人多了反而帮倒忙。真的遇到猛兽,转身就跑,他也有把握把猛兽引开。 顾韬晦就选择相信他,不知为什么,在打猎这方面,付家老三就是给人一种信任感,觉得他非常专业,且靠谱,而且不吹牛。仲青也添油加醋,他说:“付老三一看就是不爱说话、但心里明白得很的人,十万分把握的事他都会打个折扣,更何况他现在还百分百敢保证。而且,他以前也是一个人进山,没出过什么事。” 顾韬晦一想也对,此行是找白狌,人多了反而把瑞兽吓跑。 于是就这样进了山,也没跟人说。 一路上付老三绝不主动说话,就这样一直闷头走,顾韬晦因为养尊处优日子过惯了,陡然上了这么高强度的运动,气喘如牛,也根本没有说话的力气。 付老三看他走得吃力,就减慢了速度。 初春的野山,还有未融化的积雪,但小路上已经化尽了。那也是猎人或采药人惯常走的小径,所以雪化得比较早。但是旁边的灌木上压着的雪还很厚,整个山野望上去仍然是一片白。 付老三找了一处裸露的岩石,停了下来。然后开始解行李,他自己只带了一个小包,另外帮着帮韬晦背了一个大包。他简单地对顾韬晦说:“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然后就坐了下来。 从小包里摸出一些干粮,主要是晒干的麂子肉,很硬,用口水慢慢泡软之后再细细地嚼,然后浓浓的肉香就弥漫了口腔。 顾韬晦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些馒头,递给付老三,他也不客气,接过来歪着嘴撕下一大块,叭唧叭唧地吃了下去。又递给顾韬晦一个皮制的酒囊,顾韬晦也不计较,拧开盖子就喝了一口,辛辣的酒直刺喉咙,但全身也就暖热起来。 顾韬晦问:“你叫什么?既然排行老三,应该还有两个哥哥?” 付老三说:“我叫付鹏,是有两个哥哥,不过他们都死了。” 顾韬晦惊讶道:“怎么死的?” 付鹏说:“一个被老虎咬死的,一个进山采药摔下悬崖死的。” 顾韬晦沉默了一会,仿佛在为付鹏的家人默哀,然后才说:“那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付鹏说:“两个嫂嫂都带着侄子改嫁了,不过还是认付家的种。” 顾韬晦又问:“那你呢?成家了吗?” 付鹏说:“没有,成家做什么?让她做寡妇吗?” 顾韬晦又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仲青在怀里说:“你问他想去不想京都发展?我觉得他能力很强。” 顾韬晦想:“再观察两天吧,现在还看不出来人品。” 仲青撇嘴,如果他有嘴的话,说道:“我的眼光,甩你两条街。而且见过神兽的人,运气肯定不差,说不定会给你带来好运。” 这句话打动了顾韬晦。 吃过干粮,付鹏起身说了句:“走!”,然后背上行李拔腿就走。顾韬晦赶忙跟上,他两手空空,行李都被付鹏背了,所以行动相对比较方便。 就这样一直走到天黑,还没有到付鹏看见异兽的地方,但他找了处可以休息的山洞,地面是干燥的,还有一些篝火的痕迹,大概是当地猎人平时过夜的地方。 付鹏沿路就捡了一些干柴,所以此时很方便地就烧了一笼火,寒气顿时被驱散一空。顾韬晦享受着一个优秀猎人提供的便利,问他一些打猎的经历,说到自己的专长,付鹏总算话稍微多了点。 顾韬晦问:“我前天听说你们打到过一只老虎,你打到过没有?” 付鹏说:“没有,这要碰运气,而且,要人多,我一般不跟人一起打猎,所以打到猛兽的可能性很小。” 顾韬晦问:“那如果你碰到猛兽怎么办?” 付鹏看了他一眼,仿佛在嘲讽他问这么蠢的问题:“跑呗,一般我都不在猛兽出没的区域活动。我打过狼,山猫,竹熊,还有就是狍子麂子野羊之类的了。” 顾韬晦问:“为什么不跟别人一起打猎?” 付鹏说:“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觉得麻烦。一个人自在。” 顾韬晦说:“但是危险啊,还打不到大的野兽。” 付鹏就不吭声了。 顾韬晦觉得没趣,又问:“你离开过雅川没有?” 付鹏摇头,没说话。 顾韬晦只好没话找话:“想不想去京都呢?” 付鹏再摇头,没说为什么。 顾韬晦就不说话了。 付鹏去打了一只野兔,剥了皮,去溪水处洗净,抹上盐和花椒,就着篝火烤起来,一个时辰后,就香喷喷的了。 他撕了一半,递给顾韬晦,顾接过来咬了腿上一口,大赞道:“好吃,烧得好,不柴不生,恰到好处。” 又喝了一口付鹏带的酒,觉得这样的夜晚实在丰富。真想高歌一曲,直抒胸臆。 吃完烤兔,付鹏主动问:“那白狌是什么野兽?为什么大人要大老远过来抓它?” 顾韬晦说:“是一种传说中的异兽,据说是祥瑞的象征,一般它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都象征着国泰民安。皇上主政期间,出现了这样吉祥的异兽,是上天对皇帝的褒奖,如果能够抓到养在宫中,更是一国繁荣的象征。” 停了停,他又说:“即使抓不到,能够找到它现身的证据,比如毛发,脚印,或者头角,也极其珍贵,献给皇帝,可得高官厚禄。” 付鹏淡淡地“哦”了一声,并没有跟自己联系起来,或许他认为自己不可能得到这只异兽的毛发吧。 夜深了,付鹏对顾韬晦说:“你睡吧,我守着火。” 顾韬晦问:“那你一直不睡吗?” 付鹏说:“会打盹,我平时一个人也这样,有火野兽不敢来,放心,很安全。” 于是顾韬晦就睡了,他也太累了,搭上眼就进入梦乡。 第二天顾韬晦醒来时,天已大亮,火也只剩下灰烬,付鹏没在,他起身出洞,看见付鹏在不远处的溪边洗脸。于是他也去洗了一把,山间的泉水清洌瘆人,但却莫名地让人精神一爽,如同灵魂被洗涤了一样。他下意识地跟仲青沟通,发现这家伙没动静,也不知是没醒还是不想说话。 今天终于走到了付鹏见到疑似白狌的地方。顾韬晦四眼一望,倒是一处好风景。旁边的雪山威严耸立,远处的森林一眼望不到边,从山上流下的溪涧发出欢快的响声,而遇到巨石的阻挡则溅起珍珠一般的水滴。这样空灵的地带如果说生活着一只神兽,顾韬晦毫不怀疑。 顾韬晦仔细地搜索了附近的灌木和草甸,并没有找到什么值得提取的痕迹。于是他们在这里安营扎寨,看能不能等到白狌再度出现。 等了两天,白狌没有再出现,顾韬晦只得遗憾地离开,朝山神拜了几拜,口中念叨着如果还有机会,定会再来参拜。 回去的路上,顾韬晦认真地提议,希望付鹏能够去京都找他,他可以安排付鹏做事,以付鹏的本事,要在京都安顿下来也是很轻松的事。同时还向他介绍了自己的义弟方良,说他们一定会一见如故,说方良打弹弓弹无虚发,而付鹏射箭百步穿杨,两人可谓旗鼓相当。 付鹏有点心动,不管怎样,雅川都是一个贫寒之地,如能去京都这样的富贵之乡,再孤僻的人也会有一丝向往。 于是付鹏答应了,说等他把家里的事作个了结,就去京都找他。 顾韬晦算了算时间,到时候他大概率也回到京都了,于是同意。又作了补充,怕万一自己到时候没在,让付鹏直接去找方良,他一定会把他安排妥当的。 第67章 人生十字路 当天晚上,伯青暗暗下了决心无论谁敲门也不应了。结果仿佛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一样,再没有任何骚扰出现,一夜平安度过。 早上醒来,头大如斗,但郑雅已经精神抖擞在楼下等着了。伯青收拾好下楼,又去吃早茶,但今天他的战斗力明显不强,只吃了一碗白粥,要了一碟叉烧,一笼奶皇包,就不再有胃口了。 郑雅说:“今天吴总有事,我陪你去海府路人才市场看看。” 这人才市场,一定是海口的一道亮丽风景,这么大的大厅,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招聘信息和求职信息。有正式的摊位,也有流动的自由人,更有像小贩一样吆喝吸引眼球的猎头。 伯青先仔细阅读贴着的大公司招聘广告,职位很多,但同时门槛也高,本科生是起步,有职业经验的更是被人追捧。看了一会,伯青信心大增,他估摸着,即使不去吴光伟那里,自己也能找到一个满意的工作。 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就有人前来搭讪,其中一个小个子,当地人的长相,操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问伯青:“先生是找工作还是招人?” 伯青开始没理他,但他锲而不舍地吊着他转了一会,再问之后,伯青就高冷地答道:“都可以,看看。” 小个子马上精神大振,仿佛录好音的按键打开了:“我们都有资源,你想招人,我们各种档次的人都有,不用你费心,只要你把条件提出来,我们都可以推荐合适的人。而且不收手续费,白送。” 伯青没再矜持,又问:“那找工作呢?” 小个子更热情了:“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呢?我们这里各种职位的都有,先生要不要跟我到旁边去,我详细给你介绍?” 左右无事,伯青看了郑雅一眼,用眼神问她行不行,郑雅一笑,说:“去就去嘛,了解一下行情也可以。” 于是就走到一处相对偏远的摊位前,小个子指着摊位上写的广告内容说:“你看,我们这里什么都有,各取所需。” 又问:“先生哪里人?” 伯青说:“这个你不管,把你们好的职位拿出来看看。” 小个子就说:“先生想要哪一级的?我们这里总经理级别的招聘都有,高管也很多。看先生想去什么样的行业?” 伯青睃了一眼说:“贸易和房地产开发都可以。” 小个子马上接道:“这两种行业要人的单位都挺多,薪水也从几百到几千,甚至上万的都有,就看先生想要哪种档次的。” 伯青问:“如果我想去,你们都会推荐吗?” 小个子说:“那当然,但先生要在我们这里填张表,把你的基本情况写一下,然后交10元钱的中介费,我们负责帮你找到好工作。” 伯青问:“找不到呢?10元钱会退吗?” 小个子嘿嘿嘿地笑:“我们都是挣劳务钱,你找不到,可以一直找,只要你想找,总能找得到。” 伯青追问:“那我不想找了,可以退吗?” 小个子扭扭捏捏地说:“那就不会了,因为是你不想找的,不是我们服务的问题。” 伯青就板着脸说:“知道了,我考虑一下。” 于是跟郑雅离开。 转眼就到中午了,郑雅说去附近的小店吃顿便饭,如果下午他还想看的话,如果不想看了,他们就去稍远的地方吃大餐。 伯青想了想,说:“还是简单解决一下吧,下午还想再泡一会。” 于是就在附近找了一家面馆,要了两碗浇头面。在等面的过程中,伯青发现有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带一副眼镜,穿得很朴素,是那种早年工厂里发的劳保服,一直在盯着他,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 见伯青也盯着他看,男人鼓足了勇气走到他们桌边,嗫嚅着说:“先生,可不可以给一碗面钱?我昨天到今天都没吃过饭了。” 伯青愣住了,他开始以为这个人是想问他要不要招人,没想到直接就是要钱的。他转过头去,没理他,其实也是不知道怎么办之后下意识的回避。 那个人既然开了口,就放下了所有的自尊,所以他就不走了,感觉就像遇到熟人一样,只想把这一单做成。他垂着眼,也没管伯青的反应,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带过来的钱全部用完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也没钱买车票回老家,再说,也没脸回去。” 伯青实在忍不住了,就回过头来说:“你可以找工作啊,这里这么多的工作机会,找不到事,体力活总可以吧?外面擦皮鞋的都能赚钱。” 那个人就惨然笑了笑,说:“擦皮鞋,那也是一个帮派,不是你买了鞋油和刷子就有生意上门的。坐哪里?好的口岸,会不会被人撵?有没有人整你?这都是有关系的。像我这样,就算是去找码头扛包的活路,包工头也要看看我的身体受不受得住,万一累病在他工地上呢?” 伯青突然现出古怪的神情,他问:“听口音,你像是锦沙人?” 那个人也是憋狠了,找到一个人说话,肠肠肚肚都想掏出来,他就说:“先生也是锦沙人吗?我是锦沙城郊的,老厂,大集体,早两年就倒闭了,在锦沙打了好几年的零工,什么都做过,以前还是厂里的技术员,但现在国营大厂都在下岗,更加没人要。听说特区好挣钱,就东拼西凑了路费,过来淘金。家里老的老的小,全靠婆娘摆个烟摊摊挣点稀饭钱,现在烟摊摊可能都摆不成了,要专卖证,我们又没有钱没有关系去办,只有帮别人看摊,挣个打工钱。” 伯青沉默了,他没想到在这里碰到老乡,而且还是落魄的老乡,看在一个地方出来的份上,他给这个男人要了一碗面,让他坐下来摆龙门阵。 男人拱手作揖谢过伯青,就坐在旁边继续倒苦水:“海口也不好找工作,表面风光,而且物价贵得要死,在这里钱就哗哗地流,面都吃不起,又没有地方自己做,坐吃山空。像我这个年龄,技术工作不好找,门槛低的我又竞争不过年轻人,刚开始去了建设工地,这里房地产开发多,工地上好找事。但是,我体力不行,分组别人都不要我,好不容易有个老乡看我可怜,带到他的组,但被别的组员欺负,让我做最脏最累的活,我干不了,他们就去告状,说我不行,在工地上养老,结果老乡也护不住我,只好离开。” 伯青哑然,刚开始想说的一句“有手有脚,做什么不行”的话,就卡在嘴边出不来了。的确,鞋子只有穿在自己脚上才知道夹不夹。 面上来了,男人稀里呼噜就把它吃下去了,看来肯定是饿狠了,伯青反而有点食不下咽,虽然没有可比性,但还是隐隐约约对不确定的未来产生一丝动摇。 郑雅一直没说话,等那个男人走了才说:“你不要听他一面之词,这里的骗子很多,极大可能是编故事,就算是真的,内情他也不会告诉你,人在陈述事实的时候往往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面来倾诉。” 伯青一想也对,又一想,对郑雅刮目相看,吴光伟手下一个兵,那么有水平,不禁对他的公司又高看了一眼。 下午继续在人才市场上逛,那个男人也再没有出现,也许真的如郑雅所说,就是一个骗吃骗喝的,伯青不禁为自己的眼光而汗颜。 不得不说,海府路的人才交流市场的确很蛊惑人心,周围的人全部都揣着发财梦想,毫不掩饰对财富的追求。像伯青这种大学本科毕业进了国家机关单位工作的人,纯洁得像一只小白兔一样。他并不是不爱钱,只是不好意思放在台面上来说,在边上听着别人就薪酬讨价还价,锱铢必较,觉得很不可思议。 但不可否认的是,人人都很亢奋,都一副明天就会挖到金矿的表情。 伯青的心情也不知不觉上扬,他一会儿加入这个圈子聊天,一会儿偷听旁边圈子的人议论,觉得一日之间过山车一样山峰山谷还旋转,等晚上跟吴光伟见面时还兴奋地说个不停。 晚上吴光伟请他吃文昌鸡,差不多这几天把海口的特色美食吃了个遍。但伯青对这个白切鸡还是很有好感的,鸡嫩不说,鸡皮弹力十足,一点都不油腻,即使不蘸料,鸡的鲜美也足以支撑起味蕾的满足。 据说这文昌鸡有天下第一鸡的美誉,伯青觉得完全当得起。至少,锦沙的鸡就比下去了,上次吃的霸王别姬,连给文昌鸡提鞋也不配。 再过一天,伯青就要打道回府了。吴光伟让郑雅最后一天开车带伯青逛逛周边的景点,来都来了,虽然旅游不是第一目的,但还是可以看看椰岛风光,与内地比也有它独特的魅力。伯青客随主便,没有反对,嘴上对老同学感激不尽,说回去之后跟家人商量,一周之内给答复。 送走伯青后,吴光伟问郑雅对伯青的评价,郑雅似笑非笑地问他:“你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吴光伟搂着她的肩膀,刮了她的鼻子一下,说:“当然听假话。” 郑雅笑:“假话就是,赶紧把他挖过来,我们这里稀缺这样的人才。” 吴光伟有点意外,说:“没想到你这么不看好他。” 郑雅正色说:“怎么说呢?他是个好人,但不太适合这里。他有能力,但没有开拓能力,他知识面广,但不落地,这样的知识水平,又让他眼高手低。不过,谁不是这样一步一步在生活的鞭打中成熟起来的呢?就看他成长速度快不快了。” 吴光伟望着远方,手却环到郑雅的胸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郑雅的前胸:“我有个预感,他不会来。” 回到锦沙的伯青,向杨黛报了假账,说吴光伟接待规格很高,自己十分过意不去,就回请了一顿,家常便饭,比不得对方的豪华宴席,所以只花了一百多元钱,剩下的几十块钱,给杨黛和儿子买了礼物。 杨黛对伯青给她买的衣服不置可否,注意力放在了伯青的考察成果上,问:“你这次去,有没有做出决定?” 伯青说:“我觉得可以去,那里人人都卯足了劲,精神状态就跟这里不一样,你看我们局,连人带楼,都是死气沉沉的。” 杨黛说:“又不是打了鸡血就可以赚大钱,我跟你谈物质,你跟我说精神,这天还聊不聊了?” 伯青笑着说:“莫急嘛,说物质,也可以,他们工资可以开到一千元,如果干得好,年终还有丰厚的奖金,光是工资,就比现在多五倍了。” 杨黛一下子就兴奋起来,说:“那还想什么?赶紧去啊,一年就是万元户了。” 伯青属于特别有逆反心理的那种人,杨黛一支持,他自己就给自己泄气,说:“你光看到挣的,没看到花的,海南物价好高,这点工资,也存不下多少钱来。而且每个月我至少要寄一半的工资回来吧?剩下来的钱,租房子,平时应酬,也剩不下几个了。这个工资也就是让你刚去的时候不用太考虑生活压力,搏个未来。” 杨黛撇嘴:“总比你待在单位挣死工资强吧?而且你不是特别讨厌你们领导吗?” 伯青说:“这样的人,哪里都存在,你怎么知道海南就不会有这样的人?我上面还有领导,吴光伟是我的直属领导,如果我跟他处不好,路就完全堵死了。” 杨黛也是吴光伟的同学,她问:“吴光伟对你怎么样?他既然要你去,又怎么会跟你处不好?” 伯青怅然说:“我也只是以防万一,就是在一棵树上吊死,心里没有底。” 杨黛说:“看在钱的份上,你也要跟他把关系搞好吧?” 伯青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说:“我考虑两天吧,也不着急答复,明天去单位看看,说不定老子一受刺激,就把职辞了。” 杨黛就笑,亲了伯青一下,气氛顿时暧昧起来,因为生了儿子,两个人已经好久没亲热了,这次去海南伯青又被野鸡敲诈了十块钱,心里想,我在老婆身上捞回来。 第68章 英雄排座次 转眼又到了年底,一心楼的生意是蒸蒸日上,你想啊,味道好,菜品好,价格公道,招牌响亮,又有一帮位高权重的老头子捧场,想不火都难。 仲青现在隐隐有掌舵人的气质了,虽然现在的形势看起来很好,但他面临两个问题,一是如何将这个优势一直保持下去,二是要不要开分店。 开分店首先被否决了,一是地方难找,二是人员不够,还没过上两天好日子,还是先把基础夯实一些再说。 那么,如何保持优势呢?仲青第一步就是跟单位签合作协议,其实就是月结,这些都是单位后勤部门找过来提的要求,仲青想这也是一个保底的方法,于是欣然允诺。这样一来,虽然押上了一些现金,但客源稳定啊,互利互惠吧。这样一来,也让餐厅的流水刷了一个新高。 二是将食材进行到底,对于现在独家食材的保护,以及新的食材的开拓,仲青都一步一步地在落实。 在年底忙碌的氛围中,突然传来一个巨大的好消息。 是高国庆回来述职,带回来了一个大礼包,范记鲢鱼庄开业大半年,居然有十六万多的盈利,高国庆嘴巴都笑歪了。 仲青也高兴,但他更为高国庆感到高兴,因为他没有颓废下去,找到了自己人生新的目标,这个目标可能比追到一百个蜀青还让他兴奋。 蜀青带了已经放寒假的高子菡过来串门,刚好仲青跟卫曦都在,一家人热气腾腾地聚餐。冯世琳做了连锅子,白菜猪肉和粉条,是刘成德老家拿过来的腊肉,外加新鲜的猪大骨,把冬日的阴冷寒气一扫而空。 高子菡小大人一样地逗着表弟於世宬,对着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小人,高子菡很新奇,拿着棒棒糖给他舔,於世宬站在学步车中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棒棒糖,随着棒棒糖转动。高子菡就故意地把棒棒糖举到左边,再举到右边,然后对他说:“叫姐姐,就给你吃。” 於世宬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的手,不说话,只是举着小手要抢那只棒棒糖,姐弟两个就这样争来争去,奇怪的是於世宬也不哭叫,性格倒还挺好,不浑。 蜀青在另一个房间跟仲青和卫曦说闲话:“这男人啊,真不能没有钱,之前高国庆夹着尾巴那个衰样,抠抠溲溲的,现在虽然也不说话,但明显就气宇轩昂起来。所以,钱才是男人最好的回春丹。” 卫曦说:“高哥长得就挺精神的,之前主要被生活压迫,现在反过来压迫生活。” 蜀青就笑:“什么话都让你说得这么好听。其实我何尝不想让他威风点,别的不说,我也有面子。我刚才只是感叹,如果没有仲青这一帮忙,他有可能就一直沉下去了。” 仲青笑道:“他现在尾巴翘起来了,要不要我帮你把他打下去?” 蜀青说:“哪用得着你动手,管他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卫曦说:“高哥自己能力也出众,他一个人管一个店,把那里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说起来利润比一心楼还要高,之前是没有机会显身手。” 蜀青看了卫曦一眼,说:“这话本来该仲青来说,结果反而是你说出来,看来仲青的店你才是幕后老板。” 卫曦就吐了一下舌头:“我还是膨胀了,抢了仲青的位子,猴子哥不要不高兴哈。” 说完还揉了仲青的头发一下。 仲青装作黑脸:“那不行,都得罪了,想蒙混过关吗?” 蜀青横了仲青一眼,说:“你们俩不要在我面前打情骂俏,说实话,小三还就服你,有你帮扶着他是他的福气。” 卫曦笑着岔开话题,问:“高哥今天怎么没来?” 蜀青就说:“他今天要陪着他妹妹和爸妈去说婚礼的事,他妹要结婚了。” 卫曦诧异:“啊,这么早吗?我印象他妹妹比我还小吧?” 蜀青说:“是的,也才22岁,找了一个老男人,对方着急,所以就想早点结。对方家底殷实,婚房也是新买的,虽然年龄大一点,但人品还不错。自己做生意。” 卫曦问:“大多少?” 蜀青说:“大十岁。” 卫曦说:“那还行,三十而立,事业家庭都齐全了,他妹妹倒是一个好福气的。” 仲青就插了一句嘴:“没听高哥说起啊,他不想在我们餐厅订婚宴吗?” 蜀青说:“是男方家在张罗,听说就定在你们以前的香如故,难怪他不敢跟你说。” 仲青不在意地说:“嗨,他想多了,我跟刘文兵桥归桥,路归路,只是,这个世界还真小,这都能碰上。” 又说:“这婚我随礼,吃饭就不去了。” 蜀青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过了两天,高国庆来汇报,仲青就吆喝着把师兄弟几个都叫上,还有刘成德林二狗文向武,最后把师父都架过来了。 高国庆还打了个草稿,掏出来开始念:“尊敬的各位领导、股东、兄弟们,大家好!经过大半年的努力,我们范记鲢鱼庄取得了一定的成绩,这跟领导的关心和爱护是分不开的。” 还没读完,仲青就喊:“高哥不用这么正式,你就把你每天多少流水,赚了多少钱,原因是什么说一下就完了。” 刘成德也笑:“高哥平时说话不这样啊,当官了是不同哈。” 高国庆就不好意思起来,把草稿折好放进裤兜,然后说:“那我就随便说,想到哪说到哪。每天的流水平均下来大约是5000左右,毛利大约是60%。但养口岸还是花了一点时间,前期投入比较大,中间又扩大过一次规模,这样算下来最后净利润是16万多,感觉这个店站稳了。” 大家听了就咋舌,毛利这么高? 高国庆解释了一下:“毛利高的原因,一是成本低,尤其是人工成本,我们最大的开销就是请的大厨师傅,一个月8000,其他人工都很低,都是当地人,200块钱包吃住,都抢着来。租房费用也低,加起来两百多平米,还可以摆在外面的坝子里,可以摆15桌,每天不仅满员,还要翻台。按每桌平均消费200元算,两顿饭,差不多每天能卖到5000了。” 这话一摆出来,大家就兴奋了,这钱也太好赚了吧? 刘成德补充道:“主要还是地方找对了,然后看到生意好,马上想办法扩大地盘,把旁边的店盘下来,扩大了经营规模,才吸引到了更多的人流。当然,还跟当地主管部门的配合有很大关系。” 高国庆说:“对,这些请客吃饭喝酒的费用也不小,占了大头,还好我们有当地官员入股,他帮我们扑了好多次火,这样才顺利做下来。” 大师兄张跃安问:“那明年岂不是纯利会更高?” 仲青说:“是的,保守估计,赚个50万应该没问题。” 在场的人纷纷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 仲青说:“高哥说完了?那我简单说两句,我们这个公司,在座的都是元老,都知道是怎么起来的。一心楼辛苦做了一年,纯利估计也就二十多万,虽然利润率比不过鲢鱼庄,但那是特殊地方,不可复制。而我们这里才有要做百年老店的潜质,口碑一点一滴地挣,无形资产更重要,它就是我们所有人的饭碗。” 刘成德突然就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一愣,也就恍然大悟地跟着鼓掌,都使着劲,仿佛想用意念之力把饭碗捧上天去。 仲青又说:“今天把大家都叫过来开会,主要原因是接下来要讲的跟大家都有关系,就是我们这个公司的股份问题。师父拟了一个方案,交给我,我觉得可以,就按这个方案办,在座的每个人都有股份,年终都能分到红。” 这是个炸弹,好在所有人年纪都不大,除了师父和大师兄,都属于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所以对股份这玩意没概念,但每年能够分到红,这是实实在在的福利,真金白银,还是很有吸引力。 股份分成了三档,师父、张跃安、仲青是第一档,几个师兄弟和刘成德林二狗文向武是第二档,高国庆是第三档,因为是后来加入的。最后还留了20%的股份作为机动,万一以后还有重要的管理人员进入这个团队,还有股份可以分。 大家都没有意见,气氛很热烈。同时每个人按其职位不同定了工资,仲青因为做的是总经理的工作,拿的工资最高。师父地位超然,平时已经不下厨了,挂个技术顾问的头衔,拿了个平均工资,其他人就是浮动工资了。 这样,饭碗公司的第一次职工代表大会胜利闭幕。 会后,师父单独把仲青留下来,对他说:“公司这一摊子,辛苦你了,接下来你可能要承担更多了。” 仲青说:“师父说哪里话,本来就是徒弟该做的,刚好我有这个能力做这件事,也是为我自己,这些师兄平时也都很照顾我。” 师父微笑着说:“你能这样想,就很好,我晚年最幸运的事,就是收了你这个好徒弟。我不想干了,没有这个精力,也没有这个心思了,我的手艺,你学得也差不多了,其它的,就是靠时间去打磨,记住,多动手,自然就成了。厨师也跟外科医生一样,三天不摸手生。而管理这方面,我也教不了你什么,全靠你自己领悟,我看你这方面做得很好,比你师父做得都还好。” 仲青有些不好的预感,就说:“师父你不能撒手不管,大家只认你,你这大旗一倒,我们肯定散,我资历不够。就算你要把整个公司托付给我,现在也不行,我还没成长起来,不服众,师父你还要再看着两年。” 师父说:“放心,我还活得好好的,你不要一惊一乍的。我只是不想管了,今天把股份也分完了,也算给你们每个人留了一份东西,你要辛苦一些,以后这摊子就交给你了。你大师兄人老实,但才能有限,只能做好他份内的事,帮不了你多大的忙。我还有一些老关系,需要用的时候你直接找我。我看,我把公司总经理的位置就转给你了,以后,你带着大家朝前走吧,世界是留给你们年轻人的。” 仲青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就只是呆愣愣地看着师父,顾韬晦在心里狂喊:“快,想个办法留住你师父,他一个人待在家里会很快垮掉的。” 仲青就走到师父的背后去,给他按摩肩膀,借此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边按边说:“师父,你还是当总经理,不管事就行了,有什么事我来处理,你只是一杆大旗。然后呢,你每天还是到餐厅来,到处看一看,跟徒弟们说说话,这样也好打发时间不是?” 师父说:“那跟现在有什么区别?我就是想摊在床上睡懒觉。” 仲青说:“你睡你的懒觉呗,总要起来吃饭嘛。起来就到店里来,还有人陪你喝酒,你一个人在屋里喝闷酒也没得意思,是不是?” 师父说:“我考虑一下,看这种生活过不过得惯,反正先退休,其它的再说。” 仲青说:“好,师父你想耍,哪怕出门旅游都可以,去看看你两个儿子,或者去会会你的老朋友,千万不要闷在家里。” 师父敷衍着说:“我知道,看情况吧。” 仲青说:“那不行,师父你每天都要来这里打卡,如果下午看不到你,我就去家里把你拖过来。” 师父拗不过他,只好先答应下来。 这事这么解决,仲青算是放下一半的心来。 伯青从海口回来锦沙差不多一周的时间了,他一直在犹豫去不去,但单位突然发生了一件事,让他的决定一下子就做出来了。 原来是单位里有一个名额去读在职硕士,局长看好伯青,问他愿不愿意去,不用脱产,只是周末去上两天课。伯青觉得这个机会很好,读出来一定能够重用。而且局长越过了他们主任直接找到他,又让他顿时产生了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人算不如天算,伯青就只能遗憾地告诉吴光伟他不能辞职过去了。电话那边的郑雅笑着对吴光伟说:“果然还是你了解他,不过也是意外。” 吴光伟说:“也许他一直等待着这样的意外,不是这一起,也会有别的意外出现。” 第69章 聪明糊涂心 临近过年,一心楼照常进入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时段,而且比别家餐厅更加忙碌,原因是他们的客户都是机关公务宴请,各种请客聚餐应接不暇,仲青头大到恨不得变成千手观音。 每个人都在忙,越青也不例外,她的香港老板还没有死心,虽然不能带越青出去应酬,但还是暗暗把越青推给了自己有生意往来的大客户,看看有没有大鱼寻饵而来。 果然就有大鱼上钩,一个香港老板长期在酒店包房,第一眼看到越青就身体僵硬四肢发麻,起一身鸡皮疙瘩。他认为这是天赐良缘,再加上酒店的老板有意撮合,给了他和越青很多机会,至少把线搭上了。 越青心里是知道这个香港人的花花肠子的,但她内心冷笑外表还是不动声色,看对方胆子究竟能肥到哪一步。但是,在敷衍的过程中被刘成德察觉了,刘成德二话不说,就拿了麻袋,跟踪了两天,找到了下手机会。麻袋一套,一顿胖揍,拳拳到肉。 离开的时候,还在暗爽:“要是越青身边多点这样的傻瓜硬菜就好了,经常可以打牙祭。” 一听到港商被人黑打,越青就知道是刘成德干的,她找到刘成德说:“你也不要做得太过分,人家也没有对我动手动脚。” 刘成德一听就瞪圆眼睛:“你还想让他动手动脚?门都没有,我会掐死在怀胎阶段,啊不,掐死在蝌蚪阶段。” 越青不理这个粗俗的家伙,只是嘴硬了一句:“我的事你少管,我自己有数。” 刘成德啧了一声。 但刘成德不动,不是还有文向武吗?支使文向武这个憨货,刘成德连小手指头的力气都不用费,只一个眼神文向武就拎着麻袋过去了。 越青也是恨这两个瓜娃子牙痒,但一点办法没有。 有这两个护法金刚,越青的确安全很多,老板也稍稍有点怀疑,为什么只要对越青动了心思的老乡都会挨黑打?这是天老爷在当护花使者吗? 阳历新年翻过来,卫曦和仲青两个人耍朋友就进入第五个年头了,也有点耍不动了,卫曦就隐约地提起什么时候结婚的事。仲青不是不明白,但他一直想有个自己的窝再结,家里已经有伯青一家三口了,他再挤进去就有些不太妥当,当然,根本也挤不进去。 所以,如果今年要结婚,要么是买房,要么是租房。买房的钱还没攒够,租房又不甘心,之前一直没动作也是想等等再说,等钱够了一步到位。 但现在卫曦说起,就不能装疯卖傻了,仲青老老实实地说:“我的钱都在你手里,你自己决定看买房还是租房。” 卫曦就胸有成竹地说:“我算了一下我们手里的钱,买房还差一些,但考虑到我爸妈可以支援一点,你家里能不能够也支援一点?” 仲青就说:“悬,我家里还有两个在读书没工作的,越青的工作也活摇活甩的,我想我爸妈手头也没多少存款。” 卫曦点头:“我其实是知道的,我们家情况好点,没什么负担,一直家庭经济就比较好。我这么说,是想到如果我们家支援得多,会不会给你们家带来太大的压力?传出去也不好听。” 仲青笑着说:“不如我们两边都不要,你家现在有钱,就找你家借,以后加利息再还,这样就堵住别人的口了,我爸妈估计也不会耿耿于怀。” 卫曦说:“可以,不过我们先看房子,看中合适的后,再算一下钱,看差多少,说起来,刘成德文向武林二狗他们三个的钱都在我这里,实在不行挪用他们的钱。” 仲青狂笑:“哈哈哈,让他们几个把钱全部捐出来,集资结婚!” 顾韬晦在身体内阴阳怪气地说:“想结婚了?有没有找到方法让我先睡?不然你们怎么洞房?” 仲青抠抠脑门,这倒是个问题,之前没想过,现在一提醒,的确是个大问题。 仲青试探着问:“你自己想一下,什么时候情况下我们的睡眠时间不同步?你先于我睡着?” 顾韬晦说:“没有,我们一直是同时睡着同时醒来。” 仲青头大:“那怎么办?” 顾韬晦停了一下,才说:“可以试试有什么办法让我先睡着。” 仲青长叹一声,这事还没法跟卫曦说。 卫曦历来都是未雨绸缪,把工作做在前头。她先四处打听了一下卖房和租房市场,现在商品房不太多,价格奇贵,但是国家一直在吹风要进行住房改革,沿海已经有房地产开发公司了。上次伯青去海口,当地的房产开发走得更加激进。所以卫曦觉得锦沙下一步就会大批量地出现商品房。 这个时间段买房就不划算,比较尴尬。卫曦觉得应该再等等,于是先去看租房市场,拉着仲青在周末的时候去了看了几家想租的房子。 走了一天,皮耷嘴歪,但梦想中的房子并没有出现,两个人只好进到路边的张老五凉粉店吃甜水面。 锦沙有两个非常具有欺骗性的美食,一个叫水煮肉片,一个就是甜水面,两个都让外地人以为是清淡的饮食,结果,辣得人跳脚。怀着避辣心态的外地人点了这两样吃食,感觉就像是为了躲小雨,撞上了泥石流。 甜水面为什么会是凉粉店在卖,原因是它其实是一款凉面,只是面的形状比凉面粗,有筷子头那么粗,设计这么粗的原因大概是有嚼劲。锦沙地处南方,饮食习惯跟北方有很大区别,不太习惯吃手擀面,唯一例外就是这甜水面。 张老五凉粉店的甜水面是这个城市的一绝,当然他们家的旋子凉粉也很好吃,只是卫曦更爱甜水面,因为辣,而且是甜辣,跟酸辣的味道不一样,甜辣的感觉很像锦沙妹子,温柔而泼辣,两种相抗的气质集于一身,却意外地和谐了。 仲青看着鼻头尖尖都在冒汗的卫曦,心中一动,顾韬晦马上感觉到了,揶揄他:“臭小子又动春心了。” 仲青更加不好意思,耳朵都红了,卫曦还奇怪地看着他:“辣成这样吗?我觉得旋子凉粉没有这么辣吧?” 连忙岔开话题,问卫曦:“你觉得这几套房子看下来,有没有满意的嘛?” 卫曦冷静地说:“没有,完全不想租,看到都不想在里头过日子,也不能为了结婚就什么都不顾了。” 仲青舒了一口气,因为他也不看好,但如果卫曦喜欢,他是不会反对的。好了,现在两个人审美一致,仲青对这个老婆满意到极点。 不过卫曦接着说:“我看今年锦沙会推出一批商品房,沿海都在卖这种新房子了,这边应该也不会慢多少。反正慢慢看吧,不要都快游到岸了,才被水淹死。” 仲青这时候很想凑过去亲卫曦一口,这老婆,太稀罕了。 凉粉店放的背景歌曲很应景:“聪明看世情,糊涂一颗心,挥去眼中所有的乌云,只要你肯说,永远陪伴我,因为有你一生快活。” 仲青说:“过完年,我打算出去一趟,看看各地的食材,开拓一下新的菜品,我感觉要想在锦沙领先,一是要保证独家食材来源,二是要不断地推陈出新,不然食客就会厌倦。这一趟会出去得比较久,所以家里这些事,你就要多费心了。” 卫曦说:“这倒没什么,反正家里有你不多,无你不少,你放心去吧,一个人吗?” 仲青想了想,其实有顾韬晦陪着他,一个人还方便点,但他怕卫曦担心,就说:“到时候看吧,最多把林二狗带上。” 卫曦笑:“你不带他,就等着他撵路吧。” 吃完饭,卫曦说:“反正今天出都出来了,就干脆耍晚点再回去。我们先去逛逛人民商场,买点年货,再去看场电影。青年路的夜市也可以去逛一下,张志成不知道又进什么新货没有。” 仲青同意了,两个人好久没有出来放开耍过,机会也难得,他告诫自己,不要钻钱眼子里去,生活还是要过起走的。 于是两个人先去了趟青年宫电影院,没什么好看的电影,于是选了部镭射录像片看,周润发钟楚红张国荣的《纵横四海》,很热闹,还很美艳,尤其是钟楚红跳探戈舞的风情,把还是童男子的小仲青迷得呼吸不畅。 出来之后,卫曦看见方糕和窝子油糕,又走不动路了,中午吃得晚,仲青逗她:“你确定就吃这个?胀肚子哦,不想去吃麻辣烫了?” 卫曦深吸了一口气,管球它,先吃油糕,再吃麻辣烫。 仗着人年轻,代谢好,晚上也不怕吃糯米,但还是理智地只买了窝子油糕,仲青知道她的心思,就说他也要吃,再买了一块方糕,结果卫曦不仅吃了自己的窝子油糕,还把仲青手上的方糕也吃了一大口。 结果就逛去青年路找张志成,果然他在,而且年底正是买卖旺季,看见仲青他们两个,很远就兴奋地挥手,仲青走过去,说:“先说好,今天我们自己花钱,不要你送。” 卫曦选了半天,选中一条西式套裙,毛呢料子,张志成还是说:“兄弟伙,我给你进价,200块钱拿走。” 在卫曦选衣服的过程中,张志成跟仲青小吹了一会闲龙门镇,说:“有一天我看见你妹儿跟一个香港还是台湾人来逛街,没认出我,但我认得倒她,烧成灰我都认得倒她。” 这话信息量好大,仲青就问:“哪个妹儿?” 张志成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就是那个一起唱过歌的,长得像林青霞的那个妹儿。” 仲青哦了一声,又问:“台湾人还是香港人?” 张志成说:“我忘了,反正不是本地人,那个打头,一看就是港台那边的。” 仲青忙问:“年龄大不大?” 张志成说:“不大,是个帅哥。” 仲青就松了一口气,如果年龄相当,就是正常恋爱了,回头找个机会问一问她。 等卫曦拿好衣服,两个人离开张志成后,仲青才对卫曦说:“越青可能在耍朋友,是说,最近很少见到她。” 卫曦睃了他一眼,说:“好像你平时经常见到她一样。” 仲青说:“上次蜀青回来,一家人聚一起吃饭,她就没在。” 卫曦说:“她耍朋友也很正常,只是不要上当就行,不过,以越青的手段,能让她上当的人恐怕还没有生出来。” 仲青说:“张志成说是个港台帅哥。” 卫曦不在意,点点头:“这倒是像越青的风格。” 仲青说:“你找个时间问问她吧,你们女孩子好说话些。” 卫曦答应了,这多简单的事。 结果没过两天,卫曦就把结果打听出来了,她说:“还没谈,不过越青说在追她,是个台湾人,想在锦沙投资,目前正在考察项目,住在他们酒店。” 仲青警惕地问:“是他们老板介绍的吗?他们老板死猪不怕开水烫,老是带越青出去应酬,刘成德黑打过他们几次,但他还是不收敛。” 卫曦说:“不是通过他们老板,而是那个人来酒店订房的时候,看见了越青,主动上前搭讪,越青对他印象还挺好,就很和气地回答他。他又说第一次来锦沙,想请越青带他逛一逛名胜风景。越青先没答应,后来那个台湾客又来了几次,每次都会在大堂请越青喝一杯咖啡,熟了之后越青才同意带他逛逛锦沙。” 仲青哼了一声,这种追女孩子的套路,他没见过也听说过。 卫曦接着说:“那人三十出头,一点都不显年纪,说是家族企业,董事长是他爸,锦沙的项目他在负责,这几次都是他一个人过来考察,现在合作意向书都签订了,估计马上钱就到位了。到时候他会经常来锦沙,这里没有朋友,他很想念台湾,但遇到越青,就喜欢上了这个城市。” 仲青再嗯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家里这几个女孩子,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第70章 扑朔又迷离 顾韬晦别过付鹏,又去任家柳家和春阳观辞了行,就往建冲的方向行去。 一路观山望水,倒也逍遥自在。 不一日到达建冲,住进了当地一家客栈,并不急于进黑彝人的寨子,先熟悉一下建冲城。 建冲地处山区,交通极度不发达,进到这里路上大约要走七八天的时间,虽说是官道,但并不好走,有些地方很细窄,仅容一辆马车过,旁边就是悬崖。顾韬晦都不敢安坐车上,下来边观山景,边走路,把这个危险地带走过去再上车。 而建冲城建在一块坝子上,相对比较平坦,河谷地带,通天河绕城而过。城里充斥着牛粪味,还有说不出的一些排泄物的气味,也就是一处偏远落后的小城。 不过四个城门楼还挺好看的,估计是为了防守南部的蛮夷进攻吧。黑彝人的山寨都在城外,但城里也住着一些黑彝人,但都是开店的,应该祖根还是在山里,建冲城只是一个做生意的地方。 建冲的木器和漆器都很发达,所以来往的商人也很多。顾韬晦饶有兴味地逛了几家木器店,有黄花梨小件和金丝楠的大件,他买了一件黄花梨的百宝箱,准备送给田忆涪当礼物,又买了一件金丝楠的梳妆盒,准备送给玉珑夫人,这样,一里一外的礼物都备齐了。 当地漆器的色彩是黑色和黄色,这是两个他们族人认为最高贵的颜色,几乎所有的漆器呈现出的都是这两种颜色,图案则以花鸟纹为主。但顾韬晦发现一尊供瓶,图案是祭司沟通天地的瞬间,大感兴趣,店主要价很高,顾韬晦并未讲价,直接买下,先寄放在店里,走的时候再来拿。 问了哪一家的餐馆最有特色,铺子里的掌柜指了一家,不远,几十米,走两步就到了。一看,上书“观海楼”三个字,算得上本地最高的建筑了,除了佛塔之外。 取名观海楼的原因,大约是这里看得见一个大湖泊,当地人叫干海子,明明一整片湖水,却为何要叫干海子?没有人知道。 顾韬晦要了临窗的桌子,店小二说,他们家当地的苞谷酒很有名,是烧酒,劲大,问客人要不要?顾韬晦说:“筛一壶来。” 盛酒的器具也很有趣,是一个竹壶,上面插了一根细长的竹杆,小二说,用竹杆吸酒喝,当地人叫杆杆酒,顾韬晦试了一下,一股细丝般的水线进入口腔,清洌,微苦,有苞谷的甜香,不错。 当地的特色菜是小猪儿肉,又有海里现捞的细鳞鱼,还有当地盛产的腊板鸭,顾韬晦都要了一些,除鱼之外,全是下酒菜,顾韬晦遗憾独饮,好在体内还有个仲青在搭讪。 仲青说:“这酒的感觉跟你是一致的,我并不特别觉得上头。” 小猪儿肉切成块,放锅里白煮,时间不太长,捞起后加入盐末以及当地的野生香料拌匀就上桌,保留了肉原始的脂香,又不腻,用来下酒真是极好。顾韬晦特别欣赏当地一种叫香茅的调料,感觉不仅香味特殊,而且还很醒脑,觉得走的时候可以带一些回家。 仲青说:“这个腊板鸭不错,看起来肥,吃起来却一点都不腻,除了有点咸之外没毛病。” 顾韬晦说:“咸是因为在当地要放置久一点,当然也可能跟当地人的口味有关系。” 白水蒸鱼也很好,鱼肉细嫩,鱼皮厚韧,最妙的是,没有一点腥味。顾韬晦问了小二,去腥上面有没有诀窍?小二大概是第一次听见有人问这么刁钻的问题,张口结舌,顾韬晦就说:“不如让你们厨师来此一叙?” 大概看顾韬晦气质不俗,小二也不敢怠慢,请了老板过来,老板客气地打了招呼,就说厨师是他的亲哥,关于烹饪方面的问题他都可以回答。 于是顾韬晦问了去腥的方法,老板想了一会才回答道:“告诉客官也没关系,左右你也模仿不来,这是本店秘法,在码味的时候会加入一些原浆酒,这酒也只我们自己有酿,并不出售。” 顾韬晦哦了一声,知道了方法,料酒去腥之法也不算秘密,只是每家使用的料酒不一样,效果大相径庭,遂不再问,又聊了一下本地的风土人情。 老板说:“我们本地盛产一种黑茶,再过几天就是采茶时间了,到时候客商云集。不瞒客官,本酒楼一年也就做这样一茬生意,可把一年的钱都赚了,平时人流不多,冬天甚至要关门。” 顾韬晦问:“这些茶商来一般会待几天?” 老板说:“一般把明前采下来的茶制完,整个流程大约半月吧。除了新茶之外,还有就是存窖的老茶,黑茶越陈越值钱,但平时都不开窖,只在清明前后开一次,把旧年的陈茶拿来卖。一年一价,客商大约也要等各大茶店开窖销卖之后才会离开。” 顾韬晦又问:“什么茶最好卖呢?” 老板说:“当然陈茶最好卖,不过也有收新茶的。我们这里制茶方法是压成茶饼,水份散失完最好。如果开窖时发现有金丝,那就是极品了。” 顾韬晦貌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认识一个姓官的茶商吗?这个姓比较少见。” 老板皱眉回忆道:“好像是有一个姓官的,因为几年前他侄女死在城外的寨子里,闹得比较大,所以有印象。” 顾韬晦问:“那后来还见到他没有呢?” 老板说:“很奇怪,后来再没见到他,可能这个地方让他很伤心吧。” 顾韬晦再问:“他侄女怎么死的?” 老板说:“听说是染上了时疫,整个寨子都封了。” 顾韬晦问:“你们这里经常闹瘟疫吗?” 老板说:“城外比较多,城里比较少,主要是城外瘴虫横行。一旦有瘟疫发生,城门就会关闭,不准城外的人进入,所以一般不会传染进来。” 顾韬晦问:“我想去黑彝人的寨子,怎么走?” 老板指了一个方位,说:“出南门,一直往南走,就会看到他们的寨子了。但路不好走,不是官道,多是山道。” 消息打听得差不多了,酒也喝得差不多,微醺着出门,被凉风一吹,真有种飘然欲仙的感觉。 顾韬晦请了个当地的向导,然后骑马出了城。 向导叫阿衣,十五六岁年纪,很机灵,进城就吊上顾韬晦了,最后毛遂自荐,说建冲城没有他找不到的地方。顾韬晦一想也对,花个小钱,省一堆的麻烦事,于是就告诉他自己要去找黑彝大巫师,问他能不能带路。 阿衣说:“你算找对人了,大巫师我熟得很,黑彝寨子就跟我家一样,经常去。不过你去的话最好租匹马,走路时间慢不说,还打脚。” 顾韬晦十分听人劝,于是让他去租了一匹马,阿衣不骑,说腿短,掌握不了平衡,要被颠下来,再说,他跑惯了,这点路,用他的话说,吞口水的功夫就到了。 路上,阿衣嘴也没闲着,边说边走,还不带喘,他说,他妈是黑彝人,他爸是汉人,他妈嫁到了城里,但还有个舅舅在山上,所以他也经常去寨子玩。 顾韬晦心一动,说:“你这么爱打听事,知不知道有一年一个姓官的茶商,他的侄女染上瘟疫死在寨子里?” 阿衣马上说:“怎么不知道?这么大的事,当时官府都来了人的。” 阿衣突然神秘地拉住顾韬晦的马,停了下来,然后悄悄说:“不过,那女孩子不是染瘟疫死的,听说是得罪了天神,降下神罚烧死的。” 顾韬晦吓一大跳,问:“怎么跟我听说的不一样?” 阿衣说:“大家都说是染病死的,但你想啊,如果是瘟疫,怎么可能只死了她一个?” 顾韬晦惊讶道:“只死了她一个?不是寨子都封了吗?” 阿衣说:“封是封了,但不是因为瘟疫封的,而是因为寨子有人不敬神,大巫师代天神封的。” 仲青也忍不住发言:“这可能是真的,瘟疫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惊动官府,消息又怎么压得住?之前的传闻破绽百出。” 顾韬晦说他:“不要打岔,听他说话。” 顾韬晦又问阿衣:“你知道是谁不敬神吗?” 阿衣说:“就是那个女孩子,大巫师说她被魔鬼附了体,天神降下天火烧死了她,灰都不剩。” 顾韬晦沉默良久,没再追问。可能真相要等见到大巫师时,才会知道吧。 晌午时分,顾韬晦就到了大巫师所在的寨子。 大巫师像是知道他要来,命弟子早早守在了寨子入口处,见到他们,遂走上前问是不是宫里的尚食大人,确定之后,就带着他去了大巫师处,阿衣则瞠目结舌地留在了原地。 寨子依坡而建,而大巫师的居处就建在最高处,是一座七层高的碉楼。碉楼是石砌的,内壁用膏泥抹平了,画上一些符文,应该是通灵和驱邪。 进入楼内,仲青就说了一句:“好舒服!”然后就安静下来。 见到了大巫师,大巫师并不像顾韬晦以为的那样,长得一脸皱纹,时间在脸上刻满了神秘的痕迹,长发披肩,身披白袍。而是中年人的模样,除了肤色黝黑,别的跟昭国人没有太大区别。他双目深邃,看向顾韬晦的时候,仿佛直射灵魂深处。 刹那间,仲青都觉得自己被看见了。 再一恍神,大巫师就恢复了正常人平和的神态,他和蔼地跟顾韬晦打招呼,主动说:“顾大人好,一路辛苦。” 顾韬晦忙行了一个拱手礼,微躬身躯,然后答道:“问大巫师好,这次是私下来访,我们不拘什么礼节。” 大巫师微笑道:“陛下可好?那年还是他刚登基时见过,一晃都二十多年过去了。” 顾韬晦回道:“陛下一切均好。这次来,有几件事想知会一下大巫师,不知可否方便?” 大巫师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请讲!” 顾韬晦就把热哈子木的事讲了一遍,大巫师沉默不语,然后闭目沉思,口中微微翕动,一会儿之后才睁眼略带歉意地对顾韬晦说:“此事是我们族人对不起陛下,这次我会跟顾大人一起去京都,向陛下请罪!” 顾韬晦于是接着说:“第二件事,是想了解一下官青蘅跟热哈子木的交往,我听热哈子木讲过,很关键,是一切事件的开端。但我认为太过巧合,有一些不合理的地方,也许热哈子木隐瞒了什么,请大巫师解惑。” 于是大巫师给出了这件事的另一个版本。 “热哈子木是我的大徒弟,他从小就拜我为师,我们名为师徒,实为父子,我早就想好了让他接我的班。我们黑彝人巫师的传承都是这样的。当年我的师父找到我,把我养在身边,像儿子一样教导我,慈爱而不失严厉。我们族的传承一定要有这种感情的连结,不然有很多蛊术就传不下去,这也是我们族的一大秘辛。” “所以我对热哈子木是非常了解的,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他的这次动情,当我知道之后,我就明白这件事情不简单,他一定是被人设计了。” “于是我背着他了解了整个事情的发生过程,也见到了青青那个女孩子。的确他们这个饵选得很好,甚至都不用过多的手段,热哈子木就会上钩。但是需要两情相悦,于是他们比照着子木打造了官青蘅,让子木陷入热恋,却又不能让官青蘅也堕入情网,所以他们使用了情蛊。” 顾韬晦第一次听说:“情蛊?” 大巫师点头说:“是的,是情蛊,下情蛊比较简单,只需要吃药丸就可以了,更像是服用毒药,只是一种让人动情的毒药。我认为,这个毒药要么是青青自己吃的,要么是青青的叔叔暗中给她吃的,这两种情况都可能发生。” 顾韬晦沉思着说:“那么,青青最后丧生,不是你杀的?” 大巫师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青青死于情蛊中毒。” 第71章 曙光初出现 顾韬晦被这消息震得都有点结巴了,仲青也在身体内“我靠,我靠”地乱叫。 顾韬晦问大巫师:“那,那你为什么??” 大巫师微笑着接道:“为什么告诉子木青青是我杀的吗?” 顾韬晦沉默了,没接着问。 大巫师叹了一口气,说:“说是我杀的也没错,因为我确实起了杀心,我是去杀她的,为了子木,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在官青蘅的房间留了一条信息,说子木在我手上,如果要救他,去拖乌寨子,不要告诉别的人。她果然来了,一个人,我之所以没有直接杀了她,是因为有些疑问想找她解开。” “她见到我,一点也不奇怪,就像见一个老熟人一样,她甚至都没有问我子木在哪里。她只是笑着问我,找她有什么事。我问她是谁让她来勾引子木的,她为什么身上会中情蛊?她听到我问情蛊的事,有点惊诧,但很快就释然了。她轻松下来,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对我说了一句,让我以后对子木好一点,让子木忘了她,她只是利用了子木的感情。 “然后她就死在了我面前,中的是情蛊的毒。我知道我百口莫辩,尤其是面对子木。就算现在我告诉你这些,你也不会相信,的确是太离奇了。所以我更加无法告诉子木真相,更何况她的死只是假手于别人,如果我不承认这个人是我杀的,心魔也会把我杀死。 “我布置了一番,封锁了整个寨子,创造了瘟疫的流言,把这件事情掩盖了下来。但你们也知道,子木后来发生的一切,我没有能够挽救子木,他也中了情毒,虽然不是蛊,但依然很厉害。他走不出来,这个人也就废了。所以我后来放了他,让他自去了断这场因果。” 顾韬晦和仲青都在消化这段话,信息量真有点大。 然后顾韬晦问:“后来你知道青青背后的人是谁吗?” 大巫师摇头:“不知道,隐藏得太深了,我觉得青青的叔叔脱不了干系,但他后来再没有来过建冲,我也懒得再追究了,子木都不在了,查出真相又有什么意义?” 这场谈话持续了好几个时辰,待感觉到有些疲累时,天已向晚。大巫师就说:“今天先说到这里吧,我们先吃晚饭,大人远道而来,又是御厨,尝尝我们山野的手艺。” 于是下到一楼,火塘边已摆好了美食,熊熊的柴火将夜晚的寒意驱散一空。 顾韬晦又喝到了山寨自酿的苞谷酒,感觉比酒楼那一家还要好喝,更醇厚,劲头更大。 火塘上方架了一个巨大的木架,上面挂满了烤肉,大巫师递给顾韬晦一把匕首,要吃的话自己割。烤的有野山羊,野兔,还有小猪,各有风味。 旁边还炖了一锅野菌汤,是晒干的菌子,加上羊腿。 在吃肉的间隙,又有族人送来了烤鱼,香喷喷的,裹满了香茅草,连仲青都很喜欢。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这个房间,他进来就感到特别了,现在有吃有喝,灵魂舒坦到快要上升出窍了。 大巫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让他喝杆杆酒。 顾韬晦忍不住说道:“我还有一些私事想请教大巫师。” 大巫师制止了他,说:“今天只喝酒,明天再说事,你要说的我差不多也猜得到。” 于是顾韬晦不再纠结,放开身心喝酒吃肉。 晚上就睡在火塘边,顾韬晦醒来时天已大亮,他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身上盖了一块牛毛毡子,非常暖和。 山寨的早晨空气非常清新,浓烈的山林气息掩盖了人类生活的气息,让顾韬晦忍不住要吐纳一番。仲青的灵魂也为之振奋,他说:“今天要问问大巫师为什么碉楼会让我这么舒服了。” 顾韬晦想:“大巫师估计是看出什么了,我觉得他的眼神直接看到了我的五脏六腑。” 仲青说:“对的,我都感觉无所遁形。” 顾韬晦走出碉楼,看见门口院子的旁边有一处人工打凿的石渠,引入了山上的溪水。于是顾韬晦拿了手帕去洗脸,水很凉,有点刺骨,但却感觉去掉了一身的油腻。一番洗漱,顾韬晦有种身轻如燕的感觉。 早餐是当地的荞麦耙耙,还有新鲜的苞谷耙,就着酱菜吃下肚,顾韬晦感觉也不输于皇宫的早膳。 大巫师在一张大的茶桌前见到了顾韬晦,给他泡黑茶,铁壶也是黝黑发亮的,看上去很重,但大巫师轻描淡写地拎起来冲茶,感觉像拎一片纸一样。 顾韬晦暗暗动容,仲青说:“这大巫师功力好深。” 大巫师笑着把茶递给顾韬晦,一股焙烤香扑鼻而来,顾韬晦喝了一口,神志又酒醒了几分,大巫师说:“昨天你似乎还有问题,是什么?” 顾韬晦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之前我在皇宫见到大巫师的弟子下蛊,当时觉得眼角像是被强光刺激,都有点睁不开眼。后来去到热哈子木下蛊的现场,又有烦恶的感觉出现,不知是何原因?” 大巫师神情浅淡地说:“恐怕不只是大人自身有这感受吧?” 顾韬晦心道一声:“来了。”遂说:“不好隐瞒大巫师,只是此事太过荒诞,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 于是将仲青跟自己共用一体的事情说了,并说:“此事无影无踪,又无实证,说出来别人都不会相信。” 大巫师微笑着说:“我相信,此事并非我首次遇见。” 顾韬晦和仲青一瞬间都有点激动,像找到同类一样,急切地说:“还有同样的情况?” 大巫师点点头:“你们一进来,我就感觉到了。此事,跟我们研究蛊术的人有点相通,都需要跟灵魂进行沟通。” “我们族的用蛊大师,可以达到只摄取蛊虫的魂灵而不用肉体蛊虫的境界,这时候,他的体内温养着众多的蛊虫灵魂。那种情况下,下蛊于无形,他只需要看你一眼,就可以在你身上把蛊种下。我族没有文字,这一修练法门全靠口口相传,但是,上百年的时间,就没有大巫师练成这样的境界了。” “我也没有练成,但当你们进来的时候,我感到了两个灵魂的跳动。其实我现在虽然眼睛能看见,但我更多的观察并不靠眼睛,而是靠神识,所以,我神识告诉我进来了两个人,但眼睛却只看见了一个人,我更相信我的神识,因为眼睛可以被欺骗,但神识不会。” 顾韬晦和仲青都震惊了,这是第一次仲青被“看见”,他十分激动,脱口而出:“那他能不能把我从你体内剥离出来?” 仿佛感觉到了仲青的躁动,大巫师微笑着对顾韬晦说:“你们两个灵魂的交流,我这里是看不到的,但是,我感觉到了两个灵魂的波动,所以,我断定你们现在正在说话,商量这件事该怎么办,我说得对吧?” 顾韬晦立起身,深深地行了个大礼,然后说:“感谢大巫师对我们身体的包容,我们一直深受困扰,还想请教能否有解决办法?” 大巫师说:“办法没有,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你们这样的情况,但是,我族有一秘法,是针对灵魂的修炼。因为下蛊,本质上是一种精神攻击,它是用意念在控制蛊虫,所以它需要蛊师具有强大的神识,这一秘法,就是对精神层面的提升。” 顾韬晦和仲青都来了兴趣,问道:“这是不是就说明了我们接近蛊师时灵魂会被刺痛?” 大巫师说:“可能刚巧蛊师使用意念的时候触动了你们的灵魂,但它为何会这样,我也不能解释。” 顾韬晦谨慎地问道:“大巫师告诉我们有这一法门,是否意味着我们可以交换?得到这一法门?” 大巫师赞许地看了顾韬晦一眼,说:“跟顾大人想得差不多。当然我提的条件并不会苛刻,因为我个人对灵魂的进化也很好奇,想知道你们双灵魂炼了这个秘法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从而也可以完善这个秘法。” 顾韬晦说:“大巫师坦诚相见,无所隐瞒,韬晦感激不尽,不知大巫师想要什么东西?我猜大巫师已经有清楚的想法,而且是我能够达到的?” 大巫师笑道:“跟聪明人谈话就是省事,的确,我需要你配合我向陛下请罪,编一个合理的故事让我族的付出达到最低。” 顾韬晦想了想,说:“我这次来,还肩负了一个任务,就是给陛下找长生不老的药,或者对他修行有助益的天材地宝。不知大巫师这里有没有这样的东西?” 大巫师仰天大笑,用手指了指顾韬晦,说:“你呀你,还真是半点亏都不吃。我这里有一物,可进献陛下,他定会满意。” 顾韬晦也很好奇,问:“什么东西如此肯定?” 大巫师说:“先不慌,快要备好了,还差一把火。” 仲青的好奇心提到了嗓子眼,在那里骂:“老东西,还卖关子,都没准备好说它干什么?” 大巫师抬眼看了顾韬晦一下,仲青就乖乖闭嘴了。 顾韬晦便说:“不知大巫师什么时候传我们这个秘法?” 大巫师见状起身,说:“你跟我来。” 于是顾韬晦跟着大巫师来到了碉楼的最高层,这里的符文更加的古怪和陌生,而仲青更是昏昏欲睡,强撑着不要失去意识。 大巫师说:“你体内的这个小灵魂还比较强韧,这样都还能保持清醒,倒是适合练这一秘法。” 大巫师让顾韬晦盘膝坐下,两手交织在一起结了一个奇怪的法印,告诉他一段口诀,然后教他如何抱元守一,默念口诀,同时让体内的仲青也跟着想着这一口诀,告诉他,无论有什么异常的感觉,都不能中断。 因为仲青的灵魂也是靠着顾韬晦的身体来感受外界,所以仲青不能脱离顾韬晦单独修炼,如果单独练的话,万一外界发生什么情况,会让正在修炼的灵魂走火入魔,轻则瘫痪,重则丧生。 所以两个人必须同时修炼。 顾韬晦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我的灵魂在哪里?” 大巫师说:“我们的身体内有一个地方叫内府,你的灵魂就在这内府中,你现在还打不开,等到你秘法练到第四层,就可以打开内府了,到时候你可以感知到你的灵魂。” 顾韬晦又问:“那仲青的灵魂也在内府中吗?” 大巫师迟疑着答道:“这个我不是特别清楚,应该不在吧,不然你不会感觉到他。但他的灵魂附在哪里?这个我也不知道。” 仲青在体内插嘴:“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管它在哪里,先练了再说。” 大巫师说:“当你练到第四层,打开内府之后,会换一套秘法继续修炼,到时候你再到这里来,我把新的秘法教给你。” 顾韬晦答应了。大巫师又说:“这两天你可以在这里修炼,有祖先的念力加持,可能效果会更好,也有助于你刚开始收敛心神。有很多修炼灵魂之法的弟子,卡在第一层,导致蛊术也无法进阶。” 顾韬晦表达了感激之情,于是就开始静思修炼。 刚开始的抱元守一就很艰难,尤其是遇到仲青这种灵魂佻达不得安静的,要想将意念缓缓归于丹田,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往往好不容易将意念收拢,但一恍神它又跑出来了。 仲青也很恼火,问:“是不是我根本就不适合练这个呀?” 大巫师似乎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指了墙上的一个图案说:“你入静的时候,眼睛可以看着这个图形,慢慢再把心神调到丹田的位置。” 这一次好多了,仲青感到一丝奇特的力量,仿佛那个符文活了过来,化成了一个实体的字符进入体内,然后仲青迎上去抓住它,它也很温顺地跟仲青合为一体,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包裹住仲青的灵魂,当灵魂忍不住想跳出丹田的时候,那张符就温柔地牵制住了它。 这一入定,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第72章 蛊丹入识海 接下来两天,顾韬晦都是在碉楼的这个小房间度过的,他刚开始修炼,一切都很好奇,尤其是入定之后时间仿佛过得极快,就像一跳,就从早上跳到了下午,中午甚至都不饿。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有点理解了为什么修仙之人会有“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说法。 顾韬晦乐此不疲地修炼,仲青也终于体会到了灵魂安静之后的成长,他仿佛有一种感觉,自己面前有一张薄而透明的膜,他现在已经能够感知到这张膜,他相信再修炼一段时间,这张膜就会破裂,可能那时就进入第二层境界了。 当大巫师来通知顾韬晦时,他们已经不知不觉修炼了三天。大巫师说:“现在准备妥当,一会儿礼物就会生成,请随我一观。” 于是顾韬晦跟大巫师进入到山里,有一处大的山洞,洞口不大,但进入之后豁然开朗,一座巨大的炼丹炉出现在眼前。 大巫师介绍说:“这是我族重地,等闲人不得进入。这一炉的丹药已经炼了999天,今天是丹成之日,所以请顾大人观看,这对顾大人的修炼也是有助益的。” 顾韬晦饶有兴味地观看,但见火势熊熊,聚于一炉,大巫师又说:“此火并非凡火,乃是我族祖先偶遇天火焚林,冒险取火,然后又有祖先远涉万里,在一处熔岩处再取地火,如此天地之火汇于一炉。此火已燃烧了千年,可以说与祖先同寿。” 大巫师又说:“此炉丹也不同寻常,其材料殊为难得。众所周知,我族以蛊兴邦,蛊虫就相当于我族的神灵。其中最珍贵的一只我们称之为蛊王,诞生于上古时期,如何得来以及如何炼成已经不知道了。自有传说以来,这只蛊王就存在,我族奉之为神明,它就像一棵母树一样,诞生了无数的后代子孙,可以说,我们所有的蛊虫,寻根溯源,都来自这只蛊王。” 在大巫师介绍的时候,隐隐有异象发生,脚下的地微微有些震动,换在以前,顾韬晦是感觉不出来的,但练了这几天秘法,五感六识都有了提高,这种细微的变化还是可以敏锐地捕捉到。 但大巫师不动声色,继续说着之前的话题:“大约一千多年前,这只蛊王开始出现了分蘖的现象,就是自动会断成两截,然后各自生出头和尾,由一只变成了两只。这种由一生二的情况大约一百年会发生一次,到现在,已经分出了十几只了。重新生出头的蛊虫不会再分蘖,而且几年之后就会死亡。于是,我族的先人一直在研究有什么方法能够将这个分蘖出来的子蛊保存下来。 “最后,终于找到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之炼成蛊丹。我们将子蛊的精血,辅以天材地宝,汇于一炉,融炼九个九九八十一天,之后成丹。此前炼成的蛊丹不仅能够增加寿数,而且还能够增进功力,提升一个境界。陛下修行炼丹,应该对此术亦有所了解,可知我此言不假。” 说到此,大巫师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丹炉的异动,同时闭眼默念了一会咒语,然后再睁开眼来,继续说道:“此炉丹更加不同凡响,加入了非常罕见的宝贝,像千年的何首乌,万年阴沉木,以及可以幻化成小人儿的灵芝,还有毒蛇守护的虫草王。在开始陶炼的时候,天地为之色变,而且成丹时间远远超过从前,几日之前,我算了一下,今日恰是第999日,成丹就在今日。这也是顾大人的缘分,恰逢这神异之事,如果有缘,或许还能多得一枚丹药,以助修行。” 一席话,令仲青和顾韬晦都充满了期待,仲青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天选之子,不然怎么这么多好处都被他得了? 这时候异象已经很明显了,山洞内的丹药气息更加浓烈,丹炉的顶盖也隐隐有松动迹象。大巫师此时不再说话,只是急促地默念咒语,积聚着周边的能量,仲青感到自己有脱体而出的冲动,连忙静心稳源,抱元守一。 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大巫师口吐中气,就看见火势渐渐小了下来,再听得大喝一声:“开!”丹炉顶盖缓缓移动,突然,从丹炉中飞出一物,但仿佛被无形的网束缚住了,冲不破大巫师结成的结界,终于,它似乎飞累了,掉落下来,被大巫师接在手中。 但是,异象再度发生,又一物从丹炉中飞出,同样地盘旋一阵之后,再度落入大巫师手中。 正在顾韬晦目瞪口呆之际,之前的景象重现,再飞一物,但这次,动力小了很多,它只是轻柔地舞动了一下,就直接掉在了顾韬晦的衣襟前。 大巫师哈哈一笑:“果是顾大人福泽深厚,此物认你为主。” 顾韬晦定睛一看,一粒小拇指尖在的丹药落在他盘膝而坐的衣衫下摆处,乌黑透亮,莹润可喜。他将之拿在手上,此物还稍稍滚动了一下,似是在扭捏撒娇。 仲青立即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舒坦,灵体没有一丝污垢,如同一朵白莲,盛开于温泉之上。 大巫师对顾韬晦说:“顾大人可将此物放入识海之中温养,每日练功之际,此物对你也有助益。若缘分足够,此物或将成为你的本命之物。” 顾韬晦喜之不禁,问道:“怎么放入识海?” 大巫师教给他一段咒语,然后让他把丹药置于左手手心,右手则结一法印,默念咒语,这时,自己意识深处就突然出现了一粒丹药的形状,顾韬晦并不知道这就是识海,但他能够感觉得到。 再看手中的丹药,已失去了光泽,好像变成了一团渣滓。 顾韬晦起身,向大巫师恭身行礼:“多谢大巫师成全,此恩顾某定不会忘。” 大巫师呵呵一笑,手中多了两个瓷瓶,说道:“这也是缘分,此次丹药,共得三粒,陛下一粒,我族一粒,顾大人一粒,真是天意啊。” 仲青多了一句嘴:“岂不是可以桃园三结义?” 顾韬晦呸了他一声。 建冲的事情基本上告一段落,所有需要解决的事情都有了一个结果,顾韬晦对这次的建冲之行也非常满意。 大巫师把山寨的事情作了一个交接,就跟着顾韬晦一起去了京都。 回到京都,已是初夏,整个春季顾韬晦都在路途中度过。看着路人轻衫薄袖、纨扇缓摇的样子,顾韬晦恍如隔世。 进宫复命,陛下召见大巫师,顾韬晦也陪同一起。 大巫师行了跪拜大礼,辅仁帝说了平身之后,站起身来,走向大巫师,上下观看了好几眼,才拍了拍大巫师的肩膀,说:“二十多年不见了,你看起来没多大变化。” 大巫师含笑着说:“陛下也没有什么变化,洪福齐天,社稷之幸啊。” 陛下挥挥手:“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听顾卿说,你这次进献了刚炼出来的极品蛊丹?” 大巫师将礼盒双手托举,交于陛下,陛下命舒公公接了,打开盖子,将瓷瓶取出,递予辅仁帝。 辅仁帝拿起瓷瓶仔细端详,然后看向大巫师,大巫师心领神会,接过瓷瓶,将盖揭开,倒出一粒丹药来,双手托着献给辅仁帝。 于是辅仁帝将蛊丹拈起,就着光线眯眼观察片刻,才笑着道:“好,好,果是仙丹,气息就不同凡响,拿在手里,我的内息都有所触发。” 旁边的一真道长也接过来看了一下,然后将之放入瓷瓶,再向辅仁帝拱手道:“恭喜陛下,此丹定能使陛下突破瓶颈,功力再上一层。” 辅仁帝哈哈大笑,甚是舒心,然后看向大巫师,说:“你献此物,有何请求?说来听听。” 大巫师重新跪下,抱拳说道:“之前我的大徒弟在宫中下蛊,危及陛下子嗣,都是我管教不严,酿成此祸。如今大徒弟咎由自取,自杀谢罪,敬请陛下宽仁黑彝族人,不再降罪。” 顾韬晦亦在旁跪下言道:“陛下,据臣此次建冲之行取证,大巫师的弟子乃是中了有心之人的奸计,最终使他们师徒离心,才让其大徒弟背井离乡,成为其手中的工具,从而搅动内宫,黑彝一族实为受害者。” 陛下沉吟半晌,遂点头同意:“黑彝大巫师虽然教徒不严,危及皇宫,但其事后进献神丹,将功补过,朕不再追究黑彝一族的过错,此事就此了结。” 然后,辅仁帝转向顾韬晦,说道:“此事牵涉背后势力,你配合裕王,可以调动朝廷的所有资源,务必将此事调查清楚,看究竟是谁布下这个大网,谁在觊觎我大昭江山!” 顾韬晦再次叩头应诺。 然后顾韬晦又将自己在雅川调查白狌一事作了禀告,最终结论道:“虽然这次并未亲见白狌,也不知是隐身不出还是将再度现身,但按照臣近距离的观察,几可断定此瑞兽曾现于雅川,也是国家兴旺的征兆,社稷之福。” 辅仁帝点头微笑,道:“你这次差事办得不错,你想要什么赏赐?” 顾韬晦再次跪下奏禀道:“为陛下办事,不敢居功,只希望陛下身体健康,修道功成!” 辅仁帝哈哈一笑,说:“赏赐还是要有的,不然以后谁还会为朕尽心办事,这样吧,朕考虑一下,到时候在你府上宣旨时赐予,你先退下吧。” 顾韬晦出来之后,回到御膳房,果然一会儿之后,崔一真就踱了进来,见了他的面就指着他的鼻子说:“好啊,你这次一定捞了不少好处,快说说,都有什么?” 顾韬晦笑道:“好处不多,也给你备了礼物,等闲下来送到你观里。” 又道:“说起来,我倒是有事找你。你知道我这次在雅川,见到谁了吗?” 一真道长撇嘴说:“还能有谁?一定是扶风那个长舌妇,你当初说要去雅川,我就知道瞒你不过,扶风这个大嘴巴一定会把我的出身告诉你的。是不是?” 顾韬晦笑道:“差不多,他还带了礼物给你,到时候我一并送到你观里。说起来,他说你手上有几件春阳观的好东西,让我开开眼,什么时候可以给我观摩一番?” 一真道长说:“那些都是我教的法器,你一个道外之人,很难理解它的玄妙,给你也是对牛弹琴。” 顾韬晦翻了一个白眼,说:“你管我呢,到时候你不要小气就行了。” 一真道长说:“法器也只有在施法之时才有用,平时还不就是一个铁疙瘩,随便你看,只不过看了也没用。” 顾韬晦突然正色道:“其实我有一些事情是想要问你的,刚好你来,我就问了。那丰贵人,是不是雅川任家找来的?” 一真道长斜眼看他:“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就凭我的雅川背景就猜得到丰贵人出身何处。是的,丰贵人的确是任家推荐的,他们走的是我这个路子,是希望最终丰贵人能够被陛下看中,他们也有个香火情。” 顾韬晦追问:“当初我去找你调查丰贵人的出身时,你说过,他肯定没问题,我想知道,你是如何肯定的?以我对你的了解,应该不会是任家给你作了保证你就会相信的。” 一真道长笑道:“真是不能在你面前有一丝一毫的放松,我随口一说,你就可以抽丝剥茧找到关键。是的,虽然丰贵人是任家推荐,但我对她用了一些手段,以便于她鼎炉的能力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在用手段的时候,我顺便对她的身体构造作了一些探查,知道她确实很干净,没有下过任何暗手。 “至于我为什么如此花死力帮任家?这是因为我当年在雅川的时候欠过任家一个大人情,所以他们也才会来找我,知道我不会拒绝。” 顾韬晦听了之后没说话,半晌才摇头笑着说:“我不信!” 仲青暗地里插嘴道:“一真道长绝对有问题,他当年离开雅川游历,长达十余年,最终定居玄真观,原因不明。而且,玄真观在他手上名声大噪,靠的是皇家路子,为什么走得通?这些秘密可能要慢慢去了解了。” 顾韬晦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是可信之人呢?” 第73章 寻味山野地 过完年,春天忽然就来了。 仲青开始计划出门周游一圈,他想往山里走,寻找一些稀罕却又稳定的食材,也有了解一些地方菜品的做法,丰富一心楼的备库。 当然也是应顾韬晦的要求,想多看看这方水土。 本来只打算自己走的,但卫曦不放心,说把林二狗叫上,并提前跟林二狗打了招呼。林二狗也不管仲青同不同意,直接堵在仲青门口说会寸步不离,仲青拿这样的憨货最没有办法,只好把他也带上。 至于刘成德和文向武,他们忙着盯紧越青身边的豺狼虎豹,都懒得理仲青,挥挥手就跟他告别,甚至都没问问他的行程安排。 仲青对刘成德说:“越青最近可能在认真耍朋友,你们注意一下,不要伤及无辜。” 刘成德比了个ok的手势 ,显示自己成竹在胸。 万事妥当,仲青携带顾韬晦和林二狗,就此出发。 第一站先去球溪河看看范记鲢鱼庄。 仲青是自己开着他的柳州五菱去的,方便。走到饭店门口,正是傍晚时分,热闹非凡,喝酒划拳的,嗓音震天。 仲青看见高国庆正在给每张桌子的客人散烟,还不时打闹一下,看起来跟每位客人关系都不错,所以生意好也是有道理的,不能光看运气。仲青为自己选对了人而开心。 喊了一声“老板”,高国庆抬头看见是仲青,快步跑过来,边跑边喊:“你小子怎么来了?也不事先打个电话。” 仲青笑着说:“就是要抓你个现行,免得你有所准备,看看你在不在岗,有没有偷吃。” 高国庆还没有反应过来:“偷吃什么?”问出来才恍然,指着仲青笑骂:“你小子原来是查岗来了,这么不信任你哥老倌?” 仲青笑道:“快给我找个位置堵我的嘴,妈的,开了大半天的路,水都没有喝一口,嘴巴都憋臭了。” 高国庆连忙叫人拿了一张翻板桌子出来,现场搭了一张桌子,因为座位都已经满了。又对仲青说:“那一桌是乡长请客,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仲青说:“算了,这些关系你维持就好,我不生事,全权委托,除非必须要我出面了,再说。” 高国庆说:“那好,我陪你,你先坐,我去敬两杯酒就过来。” 仲青和林二狗就坐下来,打量周围的食客,不要说,还是以司机居多,旁边停着很多大货车,还有几辆越野车,估计是政府部门的人开过来的。 林二狗给仲青发了一根烟,仲青自从跟卫曦耍朋友之后,就很少抽了,但现在开了一天的车,有点疲劳,就接过来点起,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高国庆一时半会似乎还在应酬,仲青就站起身去厨房看一看。厨房有好几个灶头,师傅也有三四个,但估计都是最早的大师傅的徒弟,但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不然一个厨师招呼这么多张桌子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厨房不算很干净,也有些乱七八糟,作为厨师出身的仲青就有点看不惯,寻思待会怎么跟师傅说一下。于是打了个招呼就出来了,那大师傅正忙,看着一个人很有范地进来巡视,心想可能是有点关系的人物,就没管他,任他参观。 不一会一大盆切成块的麻辣鲢鱼就端上了桌,只有这一道菜,你如果要喝酒,还可以点一些下酒菜,都是现成的烧腊和卤味,以及油炸花生,不用动锅。 高国庆端着酒杯过来,脸已经通红,但人还很清醒,仲青也知道,这点酒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而且这大半年来,估计他的酒量也上涨很快。高国庆给仲青倒了酒,林二狗就喝可乐,他也不嫌寒碜,反正自己酒量小,大家都知道,也没什么避讳的。 一杯酒下肚,高国庆说:“尝尝这个鲢鱼做得怎么样?能不能入你的眼?” 仲青夹了一筷子,点头道:“不错,野生的食材是不一样,鲢鱼这种肥腻见长的鱼类,也只有浓重的调味才压得住。这味道还行,所以,江湖菜还是有江湖菜的窍门,即使是野路子,还是遵循了一些规则。” 高国庆说:“我吃着好吃,说不出那么多的道理。说起来,你们学院派是不咋个看得起江湖派吧?” 仲青说:“不是我,我兼收并蓄。” 高国庆啧了一声。 顾韬晦适时地评价道:“这种菜,在我们以前,就是田间劳作的人吃的,下饭,不讲究,目的就是为了填饱肚子。不过,这个海椒的确好,以前我们没有这个,现在光靠这一个调料,就足以撑起一个菜系。” 仲青对他说:“说起来是一个调料,但它起码有几十种味道,变化多端,你们那时候好可怜,海椒都吃不到。” 顾韬晦秒回道:“你们更可怜,很多食材都绝迹了。” 店里在播一些快节奏的歌曲,加上嘈杂的人声,简直就闹麻了。林二狗突然说:“这首歌好听。” 仲青就留神一听,原来是草蜢:“她总是,只留下电话号码,从不肯,让我送她回家,听说你,也曾经,爱上过她,曾经也同样无法自拔。” 仲青就调侃他:“怎么了?触歌生情了?” 林二狗点点头,脸色正儿八经的。仲青突然来了兴趣,之前一直忽视林二狗,没想到他也是要分泌荷尔蒙的,不亚于刘成德和文向武。但林二狗是那种人,灌辣椒水,都撬不开他的嘴。 于是仲青兴趣很快就转移了。 高国庆见状重启了一个话题:“仲青,你看要不要再扩大一下规模?现在这么大面积已经不够用了,客人来了不想等位,就去别家店,这里一条街全是卖鲢鱼的,味道都差不多。” 仲青摇头道:“客流量撑不起来,除非你把住宿加进去,比别人家多一些服务内容,才会争取到更多的客人。但投入太多,风险也很大,先做着看吧,有些时候不能勉强,顺势而为。” 高国庆说:“我就是看着钱往外跑,心头痒得慌。不过你是当家的,你说了算。” 仲青说:“你也可以看看机会,万一有好的地段可以拿下来,也不是不行。” 高国庆答应了。仲青又问了一下年后的利润,高国庆说挺好的,本来是餐饮业淡季了,但因为它是跟国道交通相联系的,所以并不会受到这种行业淡旺季的影响。 仲青又了解了一下当地除了鲢鱼之外还有没有别的特色鱼类,高国庆说过完年他专门做过调查,发现不太有合适的渠道进水产品,除非自己建渠道。仲青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样,第二天一早,仲青就开车离开球溪镇,调头一路向西。 溯江而上,没有特别明确的目的地,看见哪里舒服就停在哪里。顺着国道走,如果有分岔的路就拐进去,有时候越走越窄,下来向老乡打听,才知道这里是哪里哪里,甚至有之前没有听说过的地方。旅途的辛苦可想而知,但对未知世界的探索却乐在其中。 尤其是对于顾韬晦来说,他还可以边走边回忆,自从上次在林二狗家附近看见了野石窟,他就对再次见到古代的风景充满了信心。 于是在顾韬晦的要求下,仲青尽量走一些偏僻的地方,现代文明影响偏少的地方,这个也跟他的思路不谋而合,因为他想找的食材或者新的烹饪方法,也许在这些地方还有所保留。 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误打误撞进入的一处小村子,如同桃花源记中的形容,穿过一条逼仄的小路,几乎不是给车走的,而像是给牛走的,他们几近绝望,不知道会通往哪里。然后就豁然开朗,一处野花烂漫、蜂缠蝶恋的平坝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顺着水流进村,有一群小孩子看着他们的车子,直到车停在一个似乎是村公所的地方。 有一个抽自制烟斗的中年人看着他们,这时候林二狗的本事就来了,他本来就应该是这种地方的人,所以交流起来很顺畅。 林二狗掏出一根烟递给中年男人,问道:“叔,这里是哪儿啊?” 中年男人盯着他们一小会,才慢腾腾地回答:“乌斯村。” 中年男人有浓重的地方口音,仲青不太听得清楚,但林二狗好像一点也不受影响,直接就流利地跟对方聊上了:“叔,你是这里的村长吧?我们从锦沙过来,想找一些当地好吃的饭店,你看你们这里有没有卖吃的店啊?” 中年男人笑了,说:“我们都是本村人,谁会在外面吃饭啊?都是自家随便弄弄,要花钱吃饭,去县城吧。” 林二狗说:“我们就是从县城过来的,县城的人说,你们这里豆腐做得好,一听说是乌斯村做的豆腐,就会一抢而光。” 中年男人笑道:“那是,远近几十里,谁不知道我们乌斯的豆腐出名?只不过要拉到县城去卖也太远了,除非是顺路,没有谁会专门跑去县城卖豆腐,能赚几个钱?” 仲青这时候终于听明白了,他就接话道:“那叔能不能介绍一家豆腐做得好吃的,我们花钱吃。” 中年男人大笑道:“那去我家呗,我婆娘做得一手好豆腐。” 就这样搭上了关系,一路走着去他家,路上打听清楚了,他果然是乌斯村的村支书,姓乌,见过世面。 整个乌斯村,80%的人都姓乌。 村子很小,没多远就走到他家了。看房屋的结构,应该是这个村比较富裕的人家了,修的是瓦房,砖木结构,平房,门前有一大块水泥地平出的院子,养了一些鸡和鸭,有一条黑狗正迟疑地盯着他们,好像在判断这帮人值不值得他出口威慑。 林二狗小名中带一狗字,所以看见狗跟见到同类一样,完全不怵,还主动去打招呼,那黑狗见了他也把尾巴摇得跟个螺旋桨一样。乌书记奇怪地说:“这狗跟你们还挺有缘。” 乌书记的老婆姓宋,是村子里的第二大姓,仲青和林二狗就叫她宋姨。 他们还有三个儿子,都到广州那边打工去了。 留下两个孙子在身边,还小,光着屁股在院子追鸡。 仲青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给小孩子,这是他一直准备着的,去一处地方就给糖,方法特别管用。 乌书记就吼他们:“还不快谢谢叔叔!” 小孩子不好意思说话,拿着糖跑远了。 乌书记又对他老婆说:“把昨天晚上推的黑豆腐拿出来做菜,就做你平时做的味道,多做几个豆腐菜,他们两个是锦沙过来的,大城市。” 宋姨就问:“那做一个家常味的,再做一个鲫鱼烧豆腐,再做一个清水煮豆腐,家里还有豆腐乳,可以吗?” 仲青赶忙说:“够了,够了,谢谢宋姨!再多就吃不完了。” 在宋姨去做饭的空档,仲青林二狗跟乌书记吹牛,乌书记说他们这里如何穷,青壮年都出去打工了,一年才回来一回,如今广州那边好挣钱,他们三个壮劳力都去了,外加两个儿媳妇。庄稼都荒在地里,他一个人忙不过来。 顾韬晦突然说:“这个地方我来过。” 仲青觉得有意思,问他:“你看哪里发现你来过?” 顾韬晦说:“这个地方出产一种菌类,味道很好,鲜得吓人。只是这菌不好找,因为它不会冒出地面,是埋在地下的,要猪去拱,才能发现。我们叫它无娘疼,因为它好像天生地长,没有母菌。你可以问问乌书记。” 仲青就问乌书记:“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种菌类叫无娘疼?” 乌书记摇头说:“没有,从来没听说过。它长什么样?” 仲青就告诉他:“埋在地下的,看不见,黑黑的,一团一团的,要去挖才挖得出来。还有,平时猪会去拱出来吃。” 乌书记听到这里,一拍大腿:“嗨!就是猪拱地嘛,我们都不吃它,因为是猪吃的。” 仲青问:“有没有实物?我想看一看。” 乌书记摇头说:“那东西,我们都不吃,猪拱出来它自己马上就吃了,所以没有留。” 但他突然又说:“我知道有个地方每年都会长,就在不远处,如果你想看,看挖不挖得出来。” 反正时间还早,三个人就去了乌书记说的地方。 挖出来,看着是一颗黑黝黝的土疙瘩一样的东西,顾韬晦说:“就是这个。你洗干净切成片让他们跟鸡汤炖在一起,尝尝看。” 仲青就说他们出钱能不能杀一只鸡,炖一锅鸡汤,把这东西一起炖。 乌书记爽快地答应了,又说:“要啥子钱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就是这样的话,吃饭时间就要往后延了。” 仲青脸皮厚厚地说:“没关系,我们吃两顿。” 第74章 行到水穷处 回到乌书记的家没多久,菜就做好了,就在院子里摆的桌,敞亮。 可以称得上是一次豆腐宴,做法比较家常,这方面没有什么出彩的,让人味蕾一亮的是豆腐本身。细嫩却筋道,用筷子都夹得起来,可见还是有支撑的。最赞的是它均匀的豆香,这个直接击倒了仲青,他以前一直认为豆腐做得不好有豆腥味,但在这里,他确定还是有豆腥味,但这个豆腥味成为了最大特色,腥中带香,化腐朽为神奇。 连顾韬晦都赞:“这个豆腐材质好,是黑豆做的,比寻常黄豆味更重,但它的制法并没有渲染豆味,而是丰富了底味,我觉得有一道植物香味在其中。” 一问,果然在点豆腐的时候,混入了本地一种植物,所以这豆腐才远近驰名。 仲青问:“这植物还能做别的调料吗?” 乌书记说:“不能,它有点涩,只有点豆腐的时候加入,才会把它的涩味给中和了。” 仲青说:“待会我看看这种植物,你们叫它什么?” 乌书记说:“叫节豆。” 听起来像是一种果实类香料。 仲青觉得这次出来走走真的太对了,丰富了知识库,还提升了眼界。 林二狗却对他们家的腊肉香肠情有独钟,一个人几乎包办了一盘。 的确,吃豆腐还是一定要搭配荤菜的,不然痨肠剐肚。 吃完午饭,仲青提议去村子四处逛逛,顺便找找那个叫节豆的香料。 于是三个人又抽着烟慢慢地在村子里闲逛。 村外一处依山傍水的洼地,有一座似乎已经废弃的道观,顾韬晦一见,就说:“我说这个地方我来过嘛,这个道观我见过,当年香火还挺旺的,没想到现在破败成这样了。” 仲青就问:“这里像是一座庙,怎么没有人拜?” 乌书记说:“都荒废很多年了,清朝年间就被一把火烧完,只剩一些横梁,后来地方上又想重修,但钱一直凑不齐,就这样二不挂五地立在这里。现在村子里人少,更没有人来拜了。” 于是三个人走进去,微风细细,呜咽有声,廊柱还留有一些风化未尽的木雕,展示着昔日的繁华。顾韬晦沉默不语,想着心事。仲青从他的思想中可以看到一些画面,大约是当年摩肩接踵的人群,生气勃勃的三清塑像,以及仙风道骨的出家人。 不过在这不断变幻的画面中,逐渐稳定下来一个人的长相,峨冠博带,飘然出尘,但神情中却带着一点戏谑,仿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嘲讽,有点像锦沙街头的浑不吝。仲青想,这个人对顾韬晦来说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 顾韬晦适时地说:“他叫崔一真,是玄真观的主持,也是大昭国的国师,不过是没正式册封的国师。但想来他应该也不屑做国师吧。唉,我上一次见到他,他还在偷御膳房的雪泥鸡爪吃。” 说完,意识深处一片空白,如同突然没有了信号的电视机画面。 就在这废墟旁边,还有一处水井,井架磨得油光水滑,显然现在还在用。乌书记解释说:“这口井是甜井,水好,尤其适合拿来磨豆腐。但现在村里有自来水,很方便,村里人只有要做豆腐的时候才会从这里挑水回去,所以井还在用,但用得不多。” 井架上吊着一个木桶,把桶放到井下,转轮发出吱呀吱呀难听的摩擦声音,乌书记熟练地把水打了上来,让他们两个人用手捧着喝。 仲青喝了,顾韬晦说:“水真好喝,甜丝丝的,可惜了,这水运不出去,不然做菜倒是很好。” 林二狗不仅喝了,还把剩余的水往头上倒,顺便洗了一把头,乌书记忙着说:“春天的水冷,容易感冒。” 仲青从兜里摸出一条手帕来,递给林二狗擦头,这手帕还是卫曦送给他的,画着一蓬墨竹,他也没怎么用过,没这个习惯,但这次却鬼使神差地揣在了身上。 三个人继续朝前走,这时的顾韬晦一直沉浸在思绪之中,仲青的感知就是一团乱,模糊不清的画面,只言片语的信息,不连串,无效表达,也许顾韬晦自己能够明白吧。 这时乌书记随手从路边的一丛草中摘出一粒绿豆大小的豆子,颜色是绿色,乌书记说晒干之后会变成黑色,这就是节豆。 仲青拿手里看了一下,又用嘴咬开试了一下味道,的确有股涩味,但也有很浓烈的草香。 仲青问:“这种豆子每年收得了多少?” 乌书记说:“一般家里边就准备过一簸箕,晒干之后就一捧的样子,用纱布包了,用的时候放几粒在豆子里一起磨,差不多一捧可以用一年的时间。” 仲青就说:“你帮我在村子里收一点,我拿钱买,大概半斤左右就够了。” 乌书记答应下来。 仲青又问:“乌书记家里有没有客房?今天晚上可能会比较晚,有房间的话我们就住在这里,明天一早再走。” 乌书记就说:“儿子的床都还在,叫宋姨把被褥拿出来铺上就好了,就是有些简陋,怕你们不习惯。” 仲青说:“没关系,我们没那么娇贵。” 又走了一会儿,然后回去睡了个午觉,天就快黑了。 晚餐也已做好,是无娘疼炖鸡汤,当然鸡也是还在下蛋的母鸡,炖出来汤色金黄,浮着厚厚一层鸡油,喝了一口,鲜得像是仙山洞府里熬出来的。 仲青说:“这鸡汤太鲜了,乌书记,你尝尝看,跟你们平时熬的味道是不是一样?” 乌书记咂吧着嘴说:“是要鲜得多,有鲜菌的味道,这东西原来这么好吃啊。” 仲青说:“这东西长了几千年,你们就从来没想过试着吃一点?” 乌书记嘿嘿笑:“也试过,一是猪吃的,人就觉得心头不舒服,二是看起来像木头渣渣,吃起来也感觉有点老,就没人吃它了。倒是从来没想过拿来炖鸡汤。” 仲青就说:“请乌书记每年帮我挖,有多少挖多少,我都要,到时候我们开车来买。” 乌书记就笑着答应了,这个生意不错,小孩子都能做。 晚上听着池塘里的蛙鸣声,还有旁边林二狗的鼾声,仲青有点不适应,但他实在太困,终于还是撑不住熟睡过去。 早上被清洌的空气醒脑,一起来就觉得满血复活。 早餐还挺有特色,豆浆稀饭馒头,外加豆腐乳,豆腐乳夹在馒头中非常好吃,他们豆腐发酵发得特别好,细腻化渣,经过发酵之后居然还能感觉到豆腐的鲜嫩。豆腐乳的拌料也很合适,尤其是花椒,本地出产的花椒也很有名,麻和香都占齐了,裹在豆腐乳外层,鲜红欲滴,仲青吃了三个大馒头,林二狗更夸张,吃了五个。 走的时候,仲青硬塞了一百元给乌书记,吃了人家三顿饭,还睡了一觉,怎么着也值这么多钱,还拿了晒干的节豆,以及以后独家采购的猪拱地,满载而归。 接着继续朝着河的上游走,慢慢地,山势变得陡峭起来,水流也湍急了很多,发出更大的哗哗声。路也变得很难,虽然是国道,但山崖几乎贴着人脸,仲青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开车,头变得很痛。 等看到有牦牛在路边悠闲地甩着尾巴赶蚊子时,他们知道已经进藏区了。 身体已经有了高原反应,但林二狗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而顾韬晦,反而感觉更舒服了些,是不是空气中含氧量减少更有利于灵体的清醒? 在路上开了很久,才看到一个小的集镇,路边总算有了一些人气,仲青们停下来,把林二狗放出去跟人搭讪。不一会,林二狗就领了一个藏族小伙子过来。 大家年龄差不多,小伙子也不拘束,有问必答,但汉话不是很顺溜,表达中多用短句,但特别爱说,好学,主动问一些山外的问题,一时间,三个人站着也聊得热火朝天。 小伙子看天色还早,就热情地说:“你们晚上是要住在这里吗?前面有一个小的旅馆,你们先去看看,如果可以的话,就登记一下,然后去我们家喝酒。” 仲青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让小伙子上了车,指着路到了小旅馆,叫什么拖午招待所,大概这个地方就叫拖午吧。 把一切安排妥当,就开车去了小伙子的家。 看着这个小伙子挺嫩的,没想到已经结了婚,老婆还挺漂亮,梳着满脑袋的小辫子,还有藏人特有的头饰,已经是大肚子了,但行动并不迟缓,还跳着去给他们煮酥油茶。 小伙子叫仁真多吉,家里有一百多头牦牛,都是他父母传给他的,典型的富二代了。 但他说:“只有牦牛,没有钱。”还用食指和拇指搓了搓,苦着脸,表示没钱的意思。 仲青大笑,拍他的肩说:“把牦牛卖给我们,就有钱了。” 小伙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说:“我们藏族人,不说假话,你这么说,到时候不能反悔。” 仲青就认真了,正色道:“真的可以,但我们要把价格和运费谈得拢才成,不然太贵了我们也要亏本。这事也不急,总要了解清楚才敢做生意,我们先交朋友。” 仁真多吉就用不熟练的汉话说:“对,先交朋友,先喝酒。” 顾韬晦也表示赞同,说:“牦牛肉比较香,有嚼头,跟黄牛肉比也有优势,但要看做成什么菜,这种原生态的食材,可以开发一些特色菜出来。” 仲青回答:“这次来藏区,本来也存了这样的念头,想找一些优质的食材,进来就碰到一家,如果好,就他了,看他还挺真诚的,我们运气不错。” 于是还没有到饭点,仁真多吉就把青稞酒端出来了,他的老婆卓玛也烧好了酥油茶,然后才开始去做晚饭。多吉拿出干巴牛肉来作为下酒菜,又拌了个黄瓜,先喝起来。 林二狗都没敢说自己对酒过敏,管他三七二十一,喝死当睡着。也拿起酒来一口干,比他们两个干得都快,弄得多吉还朝他竖大拇指。仲青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干巴牛肉蘸辣椒面很有味道,要慢慢嚼,但经过青稞酒的软化,牛肉香在口腔中溢开,倒是很适合下酒。 喝了几杯,然后林二狗就咚一声倒在地上呼呼大睡,多吉还推他,仲青说:“不管他,他喝了酒就这样,睡一觉就好了。” 于是两个人开始一杯一杯地喝。 就这样喝了几个小时,卓玛把做好的菜端上来,有烤的牦牛肉,还有用各种香料卤出来的手抓牛肉,仲青对这个大感兴趣,酥烂绵软,又还野味十足。仲青暗中跟顾韬晦讨论这个牦牛肉,都觉得不错,比起锦沙的黄牛肉,别有一番风味。 仲青本就有点高原反应,酒不敢喝急喝多,就用话来填充,撩拨着多吉把当地的风俗和人际关系一一讲完。 多吉年龄比仲青还要小一岁,但老大都要出生了。他说:“我们藏族,可以生两个,我不封建,儿子女儿,都喜欢。” 仲青说:“等我们生意谈成了,你就去锦沙看看,给卓玛买漂亮衣服回来穿。” 多吉摇头,说:“不穿汉人衣服,卓玛连汉话,都不会说。” 仲青说:“没事,逛逛大城市,还可以买别的东西。比如,买辆摩托车回来。” 多吉顿时兴趣大增,说:“这个好,就定了。”说完还把双手伸向前方,模仿开摩托车的样子,嘴里嘟嘟嘟地叫。 什么时候喝完的酒,也忘记了。 第二天醒来,头不痛了,大概已经适应了这个海拔吧。林二狗已经在外面跟多吉说话了,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两个人打打闹闹,像两个傻子。 早上又喝酥油茶,吃糌粑,酥油香和青稞香混杂在一起,构成一种奇特的组合,仲青还蛮喜欢这种味道的,他在想,自己上辈子是不是藏族人? 顾韬晦说:“你上辈子可能不是人。” 仲青呸了他一声。 告别多吉,留了地址和电话,方便之后联系。仲青他们继续往河的上游走。 开了两天,国道就跟河流分道扬镳了,仲青这时候还是选择跟随河流走,他有个预感,此行一定会发生点什么。 第75章 初见雀洼寺 路越来越窄,如果对面再来一辆车,可能都没法会车。但仲青还是执着地往前开,好像前面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一样。 就这样开了一个多小时,就看见了一座寺庙。 庙的门口有一小块平整的硬地,长满了青草,仲青就把车停在此处,这里还停了一辆三轮车,可能就是平时跟外界联系的交通工具吧。 空地旁边还有一处玛尼堆,上面挂着五色的经幡。 寺的门匾上写的是藏文,仲青几人看不懂,直接就推门进去。 听见声响,有一个穿红黄两色僧袍的喇嘛走过来,双手合十跟他们打招呼。 仲青也合什回礼,说道:“我们从锦沙城过来,顺着河流往上走,就到了贵寺,想进来参观一下。” 喇嘛会说汉话,微笑着说:“贵客请进,欢迎欢迎。扎西德勒!” 仲青和林二狗都说:“扎西德勒!” 于是就往里走,只有一个殿,供着释迦牟尼佛,两旁胁侍文殊和普贤菩萨。两个人跪下来磕了头,又慢慢看了旁边画的唐卡,还看见了喇嘛正在做的酥油花供品,还未完工,但已经初具漂亮雏形了。 仲青感觉到了此庙的不俗,虽然偏僻,但却自有一股庄严之气。 顾韬晦也突然说:“好舒服,这殿不一般。” 仲青就有了兴趣跟喇嘛攀谈,他先恭敬行了一礼,问:“请问师傅怎么称呼?” 喇嘛就说:“我是塔多。” 仲青就说:“谢谢塔多大师,我叫於仲青,他叫林二狗。我们从拖午镇过来,请问这是什么寺?” 塔多师傅说:“这是雀洼寺。” 仲青不吝赞美之词,说:“这寺好漂亮,感觉很神圣,我们觉得是神明指路到这里的。” 塔多师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一切都是佛的指引,你们好!” 仲青恭敬地说:“大师好!我们进来就感到很舒服。这寺应该有很多年了吧?” 塔多师傅说:“几百年了,知道的人不多,我们避居此地,不欲打扰世俗。” 接下来仲青就不知道聊什么了,但又不想就这样离开,只好沉默着东张西望,看找不找得到点话题。 还是塔多师傅主动问:“你们大老远来这里是做什么呢?” 仲青说:“我们是开餐厅的,想找一些稀有的、特别的食材,就出来游历。但我走进藏区之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就一路往偏僻的地方走,误打误撞走到这里。见到大师,也是我们的缘分。” 塔多师傅一笑,说:“的确是缘分,我观你似乎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不知为何有此感觉?” 仲青和顾韬晦心中同时一动,顾韬晦此时百感交集,终于有一个现代的人能够感应到他了。但是,这师傅真的是现代的人吗? 仲青于是道:“提起这个,我倒是有问题想问大师,佛家讲究转世,有没有这种可能,人还活着,灵魂就提前转世了?” 塔多师傅皱眉思索良久,才回答道:“这个问题我的师傅曾经提到过,关于灵魂和肉体是否能够分离,他说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的,但在一些很特殊的情况下,会发生这样的事。” 仲青急切地问:“什么情况下呢?” 塔多师傅说:“具体什么情况他也没说,只说有这样的事例发生。” 仲青很失望,心中空落落的。 不过塔多师傅补充说道:“密宗一直有转世的说法,说起来,转世本质上是一种灵魂的延续,上一世的灵魂脱离肉体之后,附在这一世的某个身体上,能够承接上一世的大部分记忆。甚至有的人生一场大病之后,突然就声称自己不是这样地方的人,而是另一处的谁。经过印证,发现此人说的确是实情,那么,实际上是灵魂发生了转移。” 仲青装作求知欲特强的态度问:“那么,有没有灵魂附在了另一个人身上,但那个人原来的灵魂仍然存在,两个灵魂打架的情况?” 塔多师傅简单地回答:“没有。” 仲青不死心,继续问:“或者外人看不出来,但这个人的身体内部有两个灵魂在争夺主导,以至于这具身体处于昏迷或者植物人的状态?” 塔多师傅笑道:“植物人常见,不过是不是两个灵魂的冲突所导致,目前没有肯定的结论。” 仲青狡辩:“目前未发现并不等于不存在吧?” 塔多师傅说:“此乃禅机,施主有悟性。” 仲青呵呵呵笑,私下里顾韬晦说话了:“这和尚有名堂,他一直在试探我们。” 他一说话,塔多师傅的表情好像就发生了一点变化,似乎努力在分辨着什么,但似乎又一无所获。 塔多师傅又说:“施主既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此事亦跟你有一定的关联。这样吧,我这里有一套秘法,对灵魂修炼有极大的好处,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拿去修炼,以增强灵魂的力度,提高精神念力。” 仲青一愣,微感惭愧:“小子何德何能,竟能得到大师的厚爱,我这里不知有什么大师能够看得上眼的?” 塔多师傅微笑道:“无妨,只赠有缘人。” 又道:“施主请随我来!” 两人跟随着塔多师傅走进寺庙背后的一处小房间中,这应是师傅的起居室。仲青让林二狗在门外等着,自己一个人进去。看见师傅盘膝坐在蒲团上,指着旁边的另一个蒲团示意他也坐下。于是仲青学着师傅的样子也盘膝坐下。 塔多师傅让他双手结了一个陌生的法印,同时告诉他一段梵文咒语,仲青不懂,好在不难死记,于是默念几遍,说也奇怪,如此拗口的咒语,竟然很容易就硬背了下来。 塔多师傅说:“你每天子时这个姿势坐下,将心神慢慢归于丹田位置,默念此咒语。这里有一串佛珠,有108颗金刚菩提,你每念一遍,就挪动一颗菩提珠,一串视为一轮,每天念十轮。你可慢慢感应自己意念的变化,当你念了一段时间之后,身体自会生出感应。” 仲青合什谢过大师,又问了一个问题:“就这样一直念下去吗?” 塔多师傅看了他一眼,说:“一直念下去,天机不可泄漏,到时你自会知道怎么办。” 仲青默然片刻,说:“大师恩德,不知如何报答?” 塔多师傅说:“这是你这次来的因果,勿需不安,一切都是缘法。” 仲青突然对塔多师傅生出无尽的亲近之感,他险些就把自身最大的秘密透露给对方。但在最后一刻,顾韬晦提醒他:“不要冲动,我们先修炼再说。” 这时塔多师傅站了起来说:“好了,该教的你也会了,还有一事,我要拜托于你。” 仲青见状起身,双手合十问道:“大师请吩咐。” 塔多师傅说:“我有一小徒,名唤罗珠,现在在塔尔寺学习佛法。过段时间,我会让他去锦沙找你,你可教他一些厨师方面的技能,让他跟随于你,直到哪一天他自己想要离开,他自会离开。” 仲青开了句玩笑:“那多好,我白捡了一个劳动力。” 塔多师傅笑言:“要开工资的。” 仲青答应下来,随即写下了自己的联系地址和电话,到时罗珠来到锦沙,很容易就能找到自己。 仲青又问:“大师不想去锦沙看一看吗?顺便弘扬一下佛法。” 塔多师傅神情淡然:“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以后会去的,到时我去找你。” 仲青又想到一个问题:“那我需要皈依吗?” 塔多师傅看了他一眼,狡黠一笑:“现在不用,这不是交换,这套秘法是为你量身定制,我相信,在你身上,这套秘法一定会发扬光大。至于是否皈依,这不重要。如果有一天,你认可了佛法,自然会进来。佛家为所有生灵大开方便之门。” 仲青欲言又止,塔多师傅用眼神询问他,最后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大师,我是厨师,每天都会杀生,这样会不会影响我的修炼。另外,你让罗珠师弟过来跟着我,那遇到杀生这类的事情怎么办?” 塔多师傅摇头说:“无妨,这个跟修炼无关。但要记住一点,不要无故杀生。罗珠自己知道如何应对,这是他要渡的劫,你不用担心。” 于是仲青放下心来,突然就感觉轻松了很多,这几年来背负的一些事,仿佛找到了一处放置的地方,他可以放心地卸下来了。 时已黄昏,仲青问寺里是否可以留宿,塔多师傅说可以,只要他们睡得惯。 晚饭也在寺里吃的,素席,但没有那种故弄玄虚的素菜荤做,只是简简单单的烹制,像青菜煮豆腐,凉拌黄瓜,烙的面饼,仍然有一大壶酥油茶,一顿饭也让仲青吃得很饱,还意犹未尽。 夜晚子时,仲青开始修炼秘法,左手结法印,右手握佛珠,意识缓缓归于丹田,默念咒语,很轻松就做了十轮。睁开眼后,觉得精神很好,一丝倦意也无,仲青不知是兴奋的原因,还是修炼的原因。 跟顾韬晦讨论,顾说:“修炼的时候,我的意识也归入丹田,并无溢出,仿佛只是一眨眼,就结束了,很神奇的感觉。” 仲青说:“我本性调皮,注意力不够集中,开始我以为要做到意念不乱跑会很难,没想到这么容易,这咒语一定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两个人对未来都有了一定的期待。 第二天一早,告别了塔多师傅,开车离开。走了不到两分钟,林二狗突然回头指着寺庙的方向说:“你看,寺庙不见了。” 仲青停车回过头去看,果然那处山坳处透出青翠的绿意,但似乎看不见寺庙了。不过,景物并不特别真切,仲青说,可能是早晨的雾气吧,不管它,反正到时候罗珠会来锦沙找我,而且,塔多大师也答应,如果以后有时间,他也会来锦沙看我们。” 林二狗点点头,不再纠结此事,两个人于是继续开车朝前走。 其实是沿着来路往回开,没过多久就走上了国道,仲青是司机,内心有些古怪,对顾韬晦说:“我记得来的时候走小路的时间很长,没想到回去这么快。” 顾韬晦说:“这个师傅大约不是凡人,有些神迹,我们也不要去追究,一是不见得研究得出什么结果,二是我们两个灵魂共用一具身体,都已经够神奇的了,再发生什么奇事,我也不会惊讶。” 仲青一想也是,只管自己州官放火,不管人家百姓点灯。 觉得这次出来收获已经够大的了,于是不再浪游,满载而归。 回来之后第一站就去找卫曦,虽然在外面还是经常都在通电话,但见了面还是有很多话要说。 先把礼物一五一十地拿出来,天珠、绿松石、毡帽、围巾,才发现,基本都是藏族用品,这也难怪,汉族地区的东西锦沙什么买不到? 还有就是一些零食了,像桃片、牛肉干、灯影牛肉、怪味胡豆这类的,零零总总也有一大堆,谁让他是开车出去的呢?看见好东西只要不会过保质期的就一股脑儿往车上放,虽然不知道哪样能够讨得老婆的欢心,但架不住品种多啊,总有一款能打动你吧? 卫曦也没有辜负仲青的期待,很夸张地赞美着他的礼物,感觉每一样都好喜欢,每一样都撞击在心坎上。 两个人腻腻歪歪地在房间里待了一晚上,卫曦也如愿以偿地把一肚子八卦倾泻了出来。 她没头没尾地说:“越青和那个人好了。” 仲青听懂了,扬起眉毛:“刘成德什么反应?” 卫曦说:“还能有什么反应?愿赌服输呗,他又不是她的男朋友。” 仲青叹了口气:“文向武我都不担心,屡败屡战,我就担心刘成德,不用看他一天到晚二不挂五,其实心思重得吓人。” 卫曦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治得了刘成德,都不会是你,就是越青,这点你要服。” 仲青心不在焉地说:“我服。我爸妈知道吗?” 卫曦说:“你妈可能知道了,你爸我不清楚。我看你妈找越青说过一次话,越青就两天没回家。” 仲青就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我们家的女孩子,都是一肚子的主意,谁也说服不了谁。”又补了一句:“包括你在内。” 卫曦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那是因为是锦沙女孩,这方风水就这样的。不过,你敢说我对你不好吗?” 仲青赶紧鸡啄米地点头:“你对我好,不矛盾,你是谁也拦不住地对我好。” 顾韬晦在肚子里啧来啧去:“你小子,哄老婆的段位升得快啊!” 仲青又问:“你找越青打听过那个台湾人的背景没有?” 卫曦说:“问过,但越青说谁查户口啊?耍朋友,最重要的是相互信任。这话没错,但你越青在锦沙,什么情况一问都知道,那个人在台湾,什么事还不由得他信口雌黄。” 仲青附和说:“就是,万一那边是有老婆的人呢?” 卫曦说:“我也这样想,总要是清白之身吧?” 其实卫曦有话还没有告诉仲青,她偷偷警告过越青让她一定不要婚前跟对方上床,她问过,对方有几次马上都要得手了,但越青最后关头还是稳住了阵脚。 她怕蜀青的故事再次上演。 虽然她跟仲青谈了四年多的恋爱,但一直没有偷吃过禁果,主要仲青从来都很尊重她,没有这方面的要求。曾经她还想过,如果仲青提出这样的要求,她是同意呢?还是同意呢? 但直到现在她还没有想出最佳答案,而仲青也没有这样的想法。 于是卫曦有点甜蜜地遗憾,一方面感叹仲青的正人君子,一方面又叹息他发育迟缓,这方面一直不开窍。 其实仲青哪里是不开窍?他只是一直没有找到解决顾韬晦的办法,有一个人偷窥,一想到这个,他就提不起劲。 第76章 立于危墙下 回到京都之后,连着忙了好几天,顾韬晦才把堆积下来的差事理顺,这中间裕王还召见过一次,商量了一下热哈子木被谁暗算的调查方向。 还有就是云贵人生了一个皇子,自己却难产去世,真相如何,不重要了,因为云贵人必死无疑。 但这个消息仍然让顾韬晦跟仲青都沉默不语,良久,仲青才幽幽叹息一声:“也好,一家人去另一个世界团聚了。” 顾韬晦说:“恐怕云贵人是早萌死志了,只不知她有没有给自己的儿子留后手。” 云贵人的儿子尚未百日,现在养在皇后的宫中。 顾韬晦亲自设计了催乳的饮食,小主子的身体是个大问题。 庄太医说:“五皇子的身体倒还康健,虽然未喝到母乳,且在娘胎中又遇到各种变故,但天可怜见,他的身体并没有留下什么隐疾,如今吃得睡得,已经长胖了。” 顾韬晦听到这个消息,心下稍安。他知道,这家人的离开,一定有非常多的秘密,但总是令人唏嘘,被人当作棋子,身不由己,如今也算是解脱了。 希望小皇子健康平安长大。 过了几天,付鹏到了,直接找到顾韬晦家里,田忆涪之前就听说了此人,留他在家等待,晚上顾韬晦回来之后,把方良叫了过来,三个人喝了一台酒。 方良果然跟付鹏一见如故,付鹏不擅言辞,有方良提点着也是一件好事,于是顾韬晦把付鹏完全交给方良,让他跟着方良做事,先熟悉一下环境。 自从雅川之行顾韬晦知道了自己家族被灭门可能另有隐情之后,他就急需人手来调查这事,付鹏到来,也算是雪中送炭。 方良应该是自己信得过且能够最大程度依赖的人了,他有很多事要交给方良去办。 他对方良说:“官家是你的母家,你悄悄地了解一下官青蘅父母的死因,以及官青蘅叔叔的动静,还有官青蘅最后在家一年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估计裕王爷也会找你私下了解官家的一些情况,所以你出面是最合适的。” 方良答应了,说:“这个时间有点久了,可能要慢慢找人梳理,而且也不能动静太大,打草惊蛇。” 顾韬晦点点头,对于方良马上领悟了他的意思感到欣慰。又说:“我总觉得官青蘅父母意外死亡这件事存在不少的疑点,是所有事情的开端,你重点调查这件事。另外,上次巫学义背后组织派来的人离开京都后,还有没有消息传来,这个你也要关注一下。” 方良都一一答应下来,又喝几杯酒,就带着付鹏离开了。 接下来顾韬晦把当天的修行功课做了,最近的入定都还挺顺利的,不再像刚开始时思维东翻西找,安定不下来。也许灵魂慢慢地变强也会让入定更加容易,仲青觉得那层膜始终存在,并没有变化,可能还是时间不够吧,这事也急不得。 于是两个灵魂就躺在床上聊着事,仲青说:“我们来复一下盘。目前来看,最早发生的事是官家夫妇意外死亡,官家两女成为孤女,而这两女在后来的一系列事件中都起着重要作用。那么,是否可以这样设想?他父母的死亡,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两个女儿可以为凶手所用?” 顾韬晦说:“有这个可能,但肯定不止这些,因为那时候两女还小,怎么看得到她们未来能够成为能力强悍的组织成员?所以官家夫妇的死亡一定另有原因。” 仲青又说:“像这种非正常情况的死亡无非几个原因,报复、灭口、图财、示威,从后续发展来看,灭口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顾韬晦突然说:“有一段时间没有去云门故径了,给玉珑夫人带的礼物还没有拿去给她,明天去一趟那里。” 次日晚,顾韬晦带着给玉珑夫人在建冲买的梳妆盒,去了云门故径。 玉珑夫人仿佛知道他要来,留了挽月,准备了时令酒菜,扫尘以待。 时已盛夏,房间里微漾着艾草的香气,粉藕与石耳均可采摘,于是,小菜中糯米粉藕和秋葵石耳赫然在目。当前正值食鳊鱼之季,一道凉菜糟酿鳊鱼也很引人食欲。外加五生珍脍,一壶和风醉,看得顾韬晦微笑颔首,暑气一扫而空。 讲了一会儿路上的风土见闻,仲青就不出所料地呼呼大睡,他修炼之后,还是抵挡不了和风醉的攻击,顾韬晦偷笑,心情大好。 又说了一下热哈子木自杀殉情一事,惹得挽月低声啜泣,这种至情至性的真男儿,向来被风尘女子所景仰。 终于说到了正事,顾韬晦先向玉珑夫人请教这几个月来京都发生的故事。玉珑夫人说:“先说卫国侯府吧,自从三皇子出事之后,外加黑彝人下蛊的事,被陛下处罚,至今一直很低调。之前周以良经常出入这里,现在也杳如黄鹤了。” 顾韬晦问:“上次见到孙明哲,说是喜欢上这里的一个姑娘,现在情况怎么样?” 玉珑夫人掩嘴一笑,说:“这如嫣本事极大,好在性情恬淡,并不给我生事,喜欢她的公子哥儿排成长队,如今在京都隐隐有坐稳花魁之势。” 顾韬晦心中一动:“哦?谁在捧她?” 玉珑夫人道:“好几个吧,都花费极靡,像孙家世子,端木家二公子端木瑞祈。” 听到这里,顾韬晦打断了玉珑夫人:“端木瑞祈,他怎么也好这一口?” 端木瑞祈已经中举,前途无限,端木家家风甚严,族中子弟很少涉猎风月场所,这个倒是意外,但顾韬晦恰恰想要接近端木家族,这条线顿时引起了他的注意。 玉珑夫人说:“这就是如嫣的本事了。第一次来,端木瑞祈是被他的几个同科一起约来。同为举子,风流倜傥,一起吟风弄月,也是文人骚客的标签,当天,一群人既点了如嫣,也点了挽月,不如让挽月告诉你当时的情景?” 顾韬晦就将目光投向了挽月。 挽月挽了一下垂落的青丝,笑着举了一下酒杯,顾韬晦就着她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挽月就不再迂回,笑吟吟地道:“那天我跟如嫣妹妹一起进到这帮举人的酒局,如嫣妹妹仍然默坐在箜篌边上自弹了一曲,后又应其中一个举子要求再弹了一曲,才入席。” “如嫣妹妹酒量很浅,只是意思一下,我要喝得多一些,但那帮举子喝得更多,到后来就有些放浪形骸了。官人知道,我们这一行,遇到这种情况,只会和光同尘,一起尽兴,绝不会扫大家的兴。但如嫣妹妹比较奇怪,她本不爱饮,又是清冷的性子,就起身对所有人说,既然大家酒意正酣,她就不扫大家的兴了,先行告退。” 顾韬晦一扬眉:“哦?还有这种事?这姑娘有点意思。” 挽月道:“我当时有点着急,怕得罪客人,就悄悄拉她的衣袖,使眼色让她不要走,但她装作不明白我的意思,还是缓缓退出。但意外出现了,其中一个举子,叫什么岳文彬的,突然就堵在了门口不让她走,同时还拿着一杯酒想要灌如嫣妹妹。” “如嫣当然不肯喝,但也没有太过用力地挣扎,毕竟欢场女子,身不由己,客人最大,所以她只是不说话地抗拒,但并未使太大力。这个时候,端木大爷就起身把岳文彬大爷拉到了座位上,说文彬兄你喝多了,如此唐突佳人,实非君子所为。同时又对如嫣说,如嫣姑娘,你也不用执意要走,你在这儿不用喝酒,坐我旁边,大家执之以礼,可好?” “如嫣妹妹显然也不是那种不通人情世故的,于是就留了下来,并且说,我给大家再弹一曲助助兴吧,也表达我的歉意。” “如嫣妹妹说完就去弹了一首司马相如的《凤求凰》,真真的昆山玉碎凤凰于飞,这八个字是端木大爷当时的评语,我原封不动地记了下来。” “接下来如嫣妹妹果然没走,坐在了端木大爷的身边,而端木大爷也正襟危坐,不再调笑。一直到酒席结束,两个人都没说多少句话。但从此端木大爷就特别爱来我们这里了,每次都点如嫣妹妹。” 顾韬晦兴趣大增,对玉珑夫人说:“夫人安排我见一次如嫣吧,我有事请她帮忙。” 随即又专门提醒了一句:“不要准备和风醉。” 最后一刻顾韬晦还是起了恻隐之心,仲青一直闹着想看如嫣。 另外,他还想试试今天晚上一个人修炼秘法会不会有什么惊喜? 因为要修炼,晚上顾韬晦就没有留在云门故径,找了个借口,潇洒离开。 开始入定的时候,仲青还是一点声响都没有,于是顾韬晦自顾自地默念咒语,然后内观,看看跟平时有没有什么不同。 人身体内放置灵魂的地方叫内府,顾韬晦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灵魂是个啥样。但是已经修炼了两个多月时间了,能够隐隐约约感知到内府是个什么模样。目前来看,内府很空旷,什么也没有,按大巫师的说法,内府是需要搭建的,搭建的过程,也就是修炼的过程。 但是,如果叫搭建,是不是需要材料呢?而这个材料又从哪里来呢?大巫师说,材料的来源,一是靠自身修炼,二是运气好服用天材地宝。丹田里的蛊丹,就是天材地宝的一种,目前因为自己功力还太低,所以蛊丹的作用有限,至今仍处于沉睡状态。 今天是顾韬晦单独修炼,他突然升起了一种明悟,就是看到的内府不如平时清晰,应该是双灵魂同时修炼的话灵魂的强度也是翻倍的,这样集两个灵魂的力量,就可以把内府看得更清晰一些。 但是,顾韬晦也发觉,一个人修炼更容易入静,可能是仲青的灵魂太过活跃,拖了后腿。但是权衡利弊,还是两个人同时修炼进展更快。 于是他试着跟仲青沟通,信息发过去,石沉大海。他内心有点疑惑,按说仲青也该醒过来了,是今天的和风醉有点特殊吗? 其实仲青已经醒过来了,他静静地看着顾韬晦折腾,无思无欲,怕动一下念头会让顾韬晦发现。他穿越过来,一直跟顾韬晦形影不离,也没有设防,也设不了防。但并不意味着他会丧失警惕,在陌生的环境,一个灵体,随时都可能被神魂俱灭,他也必须尽快成长起来,至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现在他就观察着顾韬晦,看他会不会做一些对自己不利的举动,还好,顾韬晦只是在探索,局限于对未知世界的好奇,这种探索,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有利的。 不过,他也确认了一件事,就是他如果不思想,顾韬晦是不知道他究竟醒没醒的。 但是,装死好难啊。 所以,仲青佯装刚刚醒过来,发了一段信息过去:“怎么?不喝了?开始修炼了?” 顾韬晦说:“我先试着一个人修炼,发现还是不如两个人效果好。但是,你如果不那么活跃的话,可能我们的进度会更快一些。” 仲青淡淡地说:“天生的,我的性格也给我们的身体带来了好处,你就不要挑肥拣瘦了。” 顾韬晦说:“嗯,我们现在是利益共同体,的确不该互相嫌弃,那就继续磨合吧。” 于是两个人开始一起用功起来。 过了一天,皇后把顾韬晦叫过去,对他说:“五皇子的百日宴,还是要做,但不宜太高调。哀家想来,就在坤藻宫设一宴席,让后宫的人参与一下。你看着办吧,不要太过张扬。” 顾韬晦答应下来,这样想:“五皇子福薄,规格高一点的宴席恐怕都压不住,就寻常一点吧,贱点好养活。” 仲青也是这个意思,最好静悄悄地混过去,不要刷存在感。但他问:“陛下应该要参加的吧?如果太简陋,会不会拂了陛下的意?毕竟他是中年得子。” 顾韬晦想了一下,说:“我先去舒公公那里讨点主意。” 舒公公听了顾韬晦的汇报之后,知道了皇后的意思,他说:“陛下肯定会参加,不过你就按皇后娘娘的意思办,我这边也先跟陛下通个气,让他有个思想准备,不至于临时看见不称心如意而发脾气。” 顾韬晦自去准备。 第77章 一顾倾人城 五皇子生下来就失去了亲娘,而母亲云贵人特殊的经历,又相当于没有了母族,所以他的百日宴,或许低调是最佳的选择。 但他毕竟是陛下知天命年纪诞下的龙子,太过简慢有点轻看陛下的意思,顾韬晦夹在中间,真是需要绞尽脑汁。 最后还是仲青的建议给了他启发,仲青说:“你不用在稀有食材上做文章,要抛开你之前给太后、四皇子设计宴席的思路,你要不独辟蹊径,在环境和进餐方式上做文章?” 顾韬晦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以前没有尝试过,正好用五皇子来磨磨刀,反正办砸了也不会有人来追责。 于是第一次,在古代搞了一个大型的露天自助餐。 正好是荷花盛开的季节,于是设计了一个碧水风荷宴。 场地设在皇宫园林的一处水榭所在,三面临水,凉风习习,种满了红莲和白莲,如今正是荷花在盛开的时节。而通往湖水深处的路径是用木板搭出来的栈桥,当人们拿了食物之后,可以走到湖水中央欣赏摇曳生姿的花与叶。 食物则以生食凉菜居多,小吃点心也琳琅满目。因为毕竟是龙子诞生,还是应景地制作了白龙臛,就是用桂鱼和莼菜一起调制的羹汤。就是将桂鱼去脏去皮去刺,只剩纯肉,再用紫檀做的窠臼捣茸,加入各式调味料,为了应景,还加入了藕粉,再用吊好的鸡汤加入莼菜,做成羹汤即成。 还做了一道乳酿鱼,选用的是一年生的一斤左右的鲤鱼,因为鲤鱼将来是会化龙的。做法参考了这次顾韬晦在雅川学来的砂锅丙穴鱼,砂锅也是从雅川任家那里收来的,虽然不是春阳观老道制作的那一尊极品,但也是当地一流的材质了。所以才能借花献佛地做出色香味鲜的乳酿鱼。 小皇子眼睛还没睁开,就被辅仁帝强行灌了一小勺乳酿鱼汤进嘴,他也不哭不闹,咂巴咂巴嘴,然后把嘴微微张开,仿佛还等下一口似的。 此举惹得辅仁帝哈哈大笑,莳儿之乐的心情大增,继续喂了一小口,这时候小皇子突然睁开眼,看着辅仁帝啊啊地笑了起来。 舒公公在一旁急忙凑趣着说:“恭喜陛下洪福齐天,五皇子识得龙体,心生欢喜啊。” 同样站在不远处的三位皇子听到此话后笑得就有些勉强。 此次百日宴办得深合圣心,顾韬晦得到了诸多赏赐,皇帝的、皇后的、太后的,不一而足。同时,他也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五皇子,他真是天选之子,长得跟辅仁帝很像,难怪帝心甚欢,老怀大畅。 这么小,尚看不出来什么,但想到云贵人的手段,顾韬晦总觉得留了什么后手,但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了。希望小皇子能够健康顺利长大吧,不要介入宫中的腥风血雨。 过了两天,方良和付鹏两个脚跟脚地进了顾韬晦家的门,现在方良跟田忆涪也很熟了,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看。付鹏则去了庄子一趟,打了一只獐子拿过来,还给明熹带了一窝小野兔,四只,刚出生没多久,小老鼠一样,但只有用菜叶一逗它们,马上三瓣嘴就一耸一耸地,把菜叶子快快地吃进嘴里了。 明熹哈哈大笑,好喜欢这四只小兔子,关键是方良还给她打了一个小笼子,可以从外面换清水的,垫了一些棉布做窝,就像一个小小的童话世界。 顾环就要稳重得多,他以前只想跟着方良学打弹弓,现在还想跟着付鹏学打猎。 这两个男人,都有招小孩子特质呢。但两个人风格却大相径庭,一个天生自来熟,一个三拳打不出一个闷屁,但却相处极好,可能是在专业知识上二人惺惺相惜吧。 见到顾韬晦,方良说:“哥,你上次吩咐我的事,完成了一些。云贵人叔叔的事,打听到了不少。他的经历倒跟巫学义有点类似,年轻的时候纨袴,欠了一屁股赌债,还是他哥哥帮他还上的。后来就跟着他哥哥跑生意,慢慢地性情也收敛了很多。他兄嫂二人出事之后,他就把两个侄女带回了家里抚养,倒也尽心尽力。云贵人进宫被封,他也高兴得很,逢人就说,自己也是皇亲国戚了,以后云贵人要是有了皇子,他加官进爵都不在话下。” 顾韬晦问道:“裕王爷对他的这些表现不管吗?” 方良说:“裕王之前说过,小人乍富,想让他锦衣夜行,是绝对不可能的,还不如当没有此事发生,他闹腾一阵也就没趣了。” 方良停了一下,又说:“这件事上裕王看人还挺准,云贵人出事之后,他就跟抽了筋头的老狗一样,风一吹都要倒。很长一段时间没出门,后来听说五皇子出世,但云贵人难产而死,更加噤若寒蝉。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又恢复了元气,重新开始走商。你让我打听他的时候,他正好又出门进货去了。” 顾韬晦思考了一会,问道:“那你没有问到他官青蘅死亡的真相了?” 方良说:“我还没有见到他。但有一点,不知是不是巧合,他这次出门做生意,去的是南澧。” 听到南澧两个字,顾韬晦马上脑中闪现出巫学义的身影,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还真的有一些神似的地方,就连行走路线,都如此近似。他不禁再问方良:“上次那个来见巫学义的那个神秘人,现在还有没有消息?” 方良露出一副我早知道你会问到这个的表情,说:“这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那个人最近又出现在了京都。这一次似乎想长期居住在这里,我看他已经在找合适的房子租住了。” 顾韬晦非常感兴趣,跟心中一动,又问道:“云贵人去世的前后几天,这个人有没有在京都?” 方良露出惭愧的神情,说:“那段时间哥你不在,我就盯得不是那么紧,最关键的是,云贵人什么时候死的我都不知道。但回忆起来,那段时间这个人应该不在京都,不过我可以再去核实一下。” 顾韬晦点点头,这时才转头对一直沉默不语的付鹏说:“你来京都一段时间了,又跟方良跑来跑去,也算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了,有什么想法吗?” 付鹏说:“顾大人,你对我好,我感受得到,既然答应来京都,肯定就打算把这条命卖给你。你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我不怕危险,只怕能力不够,完不成你交待的事情。” 顾韬晦笑着说:“好兄弟,我没看错,你也不要太看轻自己,这人也跟猎物一样,你打猎这么厉害,对付人完全没有问题。有件事我想让你去做一下,也不着急,最主要是不要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方良也来了劲,兴奋地用手肘撞了付鹏一下。 顾韬晦说:“你是雅川人,你的雅川口音一下就能拉近老乡之间的距离,我过段时间会找机会认识入赘端木家的雅川的柳先煦,到时候把你引荐给他,你使手段跟他成为朋友。只是成为单纯意义上的朋友,不要打听任何事情。” 付鹏想了想,心里头没底,眼睛看向方良,方良就笑着说:“付哥别怕,有我呢。” 仲青在内心里问:“你打算找谁介绍认识柳先煦?崔一真吗?” 顾韬晦说:“当然是他,只是此事不着急,下次他来蹭饭再说。上次见他,要说的事情太多,这事都忘了。” 说到这里,顾韬晦又想起一事,对仲青说:“其实还有一条路径或许能够通向柳先煦,就是云门故径的如嫣姑娘,端木家的二公子最近跟她打得火热,你不是一直想见如嫣吗?我已经跟玉珑夫人说好了,下次就能见到。” 仲青好兴奋,连声说:“快去见,快去见!” 晚上练功的时候,顾韬晦明显感觉到了仲青的躁意,他及时地喝止:“你再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把我们俩都害死的。” 仲青警醒,遂强行入静下来。好在两个灵魂互帮互助,感觉就像一个人不断地帮另一个人抚摸胸口,帮他顺气,然后平静下来。 做完,仲青突然问:“你现在能够感觉到我的急躁了?那么我的平静你能感受到吗?如果我无思无欲你还能感觉到吗?” 顾韬晦也反应过来,他回忆了一下,说:“我还真的能够感受到你的情绪,但不是所有的情绪,比如你平静无波,我就感觉不到。最能感受到的就是你的波动,就像人眼睛看东西,如果你躲在暗处一动不动,我就看不到,但你如果到处跑,我就能看到。” 仲青哦了一声,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这种沉思,对方也能够感应得到,但就是杂乱无章的信息,不如直接有针对性地输出来得更清晰,看来灵魂信息也有强弱之分。 第二天,顾韬晦去了云门故径。 一见到玉珑夫人,夫人就说:“我听说你的百日宴办得特别漂亮,这种新颖的方式,倒可以照抄在我们这里。” 顾韬晦笑道:“一时兴起,小试身手,夫人若喜欢,拿去就是。” 玉珑夫人掩嘴悄笑,说:“我知你此来是为见如嫣,所以备了一些水酒在夏晚亭,可以听她在水边抚琴。今夜月好,你的眼、耳、口均可得到满足。” 顾韬晦洒脱起身:“那我们就不耽误了,月上柳梢,当浮一白。” 两人一前一后去往夏晚亭,这亭建在半亩方塘之上,水荇牵风,暗香浮动,白天的疲乏一扫而空。 案上已摆放了酒菜,多为果蔬,不见荤腥,感觉肠胃也为之清新。旁置了一人多高的箜篌,月色空寂,不见玉人。 玉珑夫人就吩咐随行的小丫鬟,说:“快去把如嫣姑娘叫过来。” 顾韬晦就跟玉珑夫人吃着时新的瓜果,聊着天,时不时喝一口新酿的果酒,感觉像是花果山的美猴王。 说话间,就听得有人报名:“如嫣姑娘来啦!” 然后就看得远远移过来一具纤细的身影,穿一身月白色的薄裙,体态婀娜。远山如黛,衬托出场的人物越发冰清玉洁,体内的仲青赞道:“哇,好像电影中走出来的人物。” “电影?”顾韬晦皱眉,第一次听到这种新鲜的名词,可能是仲青家乡的新玩艺吧。 思忖间,女子已经走近,款款福了一礼:“见过夫人,见过顾大人。” 但见她眉头轻蹙,并非是有什么心事,而像是天然成就,就是天生会轻锁烟愁,不喜展眉。她的嘴角却微微上翘,显现出内心的欢喜,可见并非不情不愿,而是天生的风流态度。女子的五官并不十分拔尖,甚至有些明显的缺点,但组合起来,却有一股清丽的气质,如夏日的冰山,烈阳之下,却难融化。 玉珑夫人含笑着说:“不必多礼,过来坐会吧。” 如嫣轻启莲步,侧身在空位坐下,如玉竹一般,端起一杯色泽鲜红的酒,递向顾韬晦,说:“臣妾来迟,第一次见顾大人,之前久慕顾大人的贤名,一心向往,今日得见,万分荣幸,臣妾饮此一杯以示歉意。” 顾韬晦暗暗称奇,也举杯同饮,说:“是我久仰姑娘芳名,欲睹红颜,无奈前段时间为陛下办事出门较远,现在才得空,还请姑娘不怪在下唐突。” 如嫣抿嘴一笑,以袖掩唇一饮而尽,然后才拜谢道:“顾大人折煞臣妾了,如顾大人不嫌,可否听妾抚琴答谢?” 顾韬晦抚掌道:“那再好不过。” 于是如嫣起身,移步箜篌,试了两三下琴音,接着才指尖轻拢,一串音符如水流般涌出,是名曲《高山流水》。 此曲选得极妙,既不狎昵,也不疏冷,有答谢之意,又暗含双方均是品性高洁之人,且平辈论交,不卑不亢。顾韬晦不觉暗暗点头,同时也对仲青解释了一二。 仲青也是痴了,连赞美声都消失无踪。 第78章 鲛绡凉初透 一曲既罢,万籁无声,仿佛天地也为之倾倒,用静穆来消化这段感动。 良久,顾韬晦才轻拍双掌,真诚地说:“如嫣姑娘的确名不虚传,一曲高山流水,造诣如此高绝,作为答谢,令我惶恐。” 如嫣浅笑,用手一抚并未凌乱的鬓发,说:“顾大人客气了,弹者自比,是我抬高了自己才对。” 玉珑夫人及时插言:“两个人就不要谦虚来谦虚去了,大家凡尘中人,一样留恋繁华,还是要满足世俗需求才对。” 于是大家放松下来,开始进入正常的喝酒聊天模式。 顾韬晦想见如嫣,最主要的还是想侧面了解端木瑞祈,所以话题自然而然地跨越到端木家那里了。 于是如嫣讲了跟端木瑞祈交往的过程,她说:“我跟端木公子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估计挽月都跟顾大人讲得很明白了,我就说说接下来的交往吧。说实话,我对端木公子的印象是非常好的,虽然那天我也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事态还没有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端木公子能够及时站出来,让整个事件回到了可控的范围内,我还是十分感激他。” 如嫣又抚了一下秀发,看来这是她的一个无意识动作:“接下来,端木公子又来过几次,我虽然对其印象不错,但天生性子清冷,不太会应酬。想来端木公子也不会怪罪我的怠慢,我非刻意冷落他,也不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游戏。我们每次见面,我都以弹琴为主,以琴托意,而端木公子亦是一个懂琴之人,我弹的每一处细节,他都能给予恰到好处的回应,说实话,有听者如此,没有一个弹琴者会不动心的。” 顾韬晦拿了一片井水湃过的胡瓜,递给如嫣,说:“吃点水果,不用光顾着说话。” 如嫣斜眼了了一下,顺从地接过来,吃了一口,接着往下讲:“我们很少说话,端木公子倒是个妙人,不打扰我,对醇酒美食均不甚在意,似乎更像是一个单纯的音乐爱好者。有这样一个听众,我当然也会把我的弹奏水平发挥到最高的程度,一时间,我甚至爱上了这样的交流。” 顾韬晦忍不住问道:“你是说你们之间更类似于精神伴侣吗?” 如嫣说:“伴侣谈不上,说知心朋友更贴切。他从来没有对我提出过分的要求,反而很尊重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一点很得我好感。” 顾韬晦疑惑地看向玉珑夫人,说道:“冒昧地问一下,如嫣姑娘是卖艺不卖身吗?” 这虽然是一个很正常的问题,但赤裸裸地说出来总会让人尴尬,玉珑夫人隐有所指地说:“我们这里不会拒绝客人的合理要求,没有事先设置这个门槛。” 顾韬晦就哦了一声,说:“那在下明白了。” 其实顾韬晦是故意问这个问题的,只是觉得如嫣太高高在上了,这不利于以后的交往,就故作不经意地刺一下。 如嫣粉面微红,也不知是否是酒水的缘故。她又继续说:“端木公子持正守礼,我们聊得最多的就是音乐,他擅长古筝,所以我们很多时候也在讨论古筝的技法,以及历史上有名的古琴的下落。他还说一定找到焦尾琴送给我,算是对知音的酬谢。” 顾韬晦抚掌道:“姑娘和端木公子真是雅人,在下本不愿打扰,但因一些事需要接触到端木公子,看如嫣姑娘能不能找到机会介绍我跟端木公子认识?” 如嫣略一沉吟,就说:“此事不难,等下次端木公子再来的时候,我找机会向他提出来吧。至于是否答应,臣妾实无这个能力保证。” 顾韬晦摆一摆手,道:“那是自然,我还不至于这么不讲道理。” 玉珑夫人见说到此时,差不多不会再有新的内容,就举起酒杯说:“官人不讲道理的时候,也不在少数。此事如嫣找个话题顺水推舟的提出见面,不要让端木公子多想,这点分寸应该不难拿捏。” 如嫣说:“奴婢明白。” 等到顾韬晦在回家路上,仲青才发出对如嫣致使的赞叹,他只翻来复去地说:“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顾韬晦也觉得如嫣气质独特,但他考虑的却不是这个,他总觉得跟如嫣的对话总有“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感觉,但如嫣显然又不像有所隐瞒的样子。甚至对她的长相,也难有一个准确的描摹,是不是炼过什么特殊的功法?看来这个女子不简单,以后肯定会经常打交道,自己不要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 又过了两三天,果然就等到了崔一真到御膳房来蹭饭。 他前脚进来,顾韬晦后脚话就递过来:“你最近一直跟大巫师混在一起,学到什么了不起的巫术了吗?” 一真道长哂笑:“你当学术法跟喝稀饭一样平常吗?我们两家都有各自精深的传承,哪用得着这山望着那山高。” 顾韬晦一点都不客气地说:“少跟我说大话,不是还有博采众家之长,触类旁通的说法吗?” 一真道长没好气地道:“那也是跟自己所学相类啊,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偏要扯到一起,走入歧途怎么办?” 顾韬晦翻个白眼,就知道这个牛鼻子说话不靠谱,想从他嘴里撬点东西出来,难于登天。 于是也不绕弯子,直接问他自己最想了解的事情:“听说端木家入赘的柳先煦经常去你那里研究道术?” 一真道长被他不按常理出牌有点措手不及,说:“这个你也知道?想干嘛?” 顾韬晦说:“你不要以为我这次去雅川就只待在春阳观吧?柳家情况我也大致了解,我想知道柳老三入赘端木家的真相。” 一真道长叹一声气,说:“何苦去翻人家的伤疤,这么多年了,他好不容易看开这一切。” 顾韬晦说:“难道不想沉冤昭雪?不想作恶的人得到惩罚?云淡风轻,也只是不得已吧?” 一真道长考虑了很久,才点头道:“也罢,总要解决的,你这次抓住这条线索,也是缘分。我找个时间坐下来喝个茶吧,在我们道观里。” 顾韬晦这才拿出藏好的雪花果泥,先给崔一真打尖,崔一真恨恨地看他一眼,说道:“你这个势利守财奴。” 顾韬晦不理他,兀自想着心事。 再说皇宫内的日常活动,各房的晨昏定省是不可少的。像懿贵人这样新入宫的,每天要跟太后、皇后以及各位皇妃请安,一通走下来,也还是挺劳神费力的。 今天,淑妃多留了一下她在景昳宫。 其实也是临时起意,看见淑妃今天穿的是一身鹅黄鲛绡纱,触动了心事,就多聊了一下。 淑妃笑问:“前不久你身体一直不好,现在调养得怎么样了?” 懿贵人不明其意,但恭敬总没错的,于是恭身回答:“让娘娘担心了,臣妾之前饮食不太正常,月信也乱,还在吃太医开的药方,不过身体已经无碍了。” 淑妃听了淡淡地道:“也是吉人自有天相,宫里有一些不干净的地方,你需留意不要碰着了。” 懿贵人答应下来。 淑妃又问:“这身鲛绡纱是内库的藏品吧?” 懿贵人答道:“是的,陛下怜臣妾最近身体老是不妥当,又值盛夏,遂赏了一匹鲛绡纱,让做衣裳,今儿下上身,请娘娘看一下效果怎样?” 淑妃说:“人年轻,穿什么都好看,既是陛下恩典,你当小心伺候。说起来,陛下多久没宿飨宁宫了?” 懿贵人脸色微红,努力平复心情,回答道:“陛下怜惜臣妾身子不好,确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但前儿个才打发人送了血燕过来,让每天熬着吃,也是天大的恩典了。” 淑妃点点头,说:“陛下体恤你,当知恩图报,努力为陛下诞下子嗣,以充盈皇帝子孙。” 懿贵人只得点头。淑妃平时对人淡淡的,没有多说一个字,今天倒是奇怪,说了一通大道理。 接着淑妃又道:“我平时身体懒怠,很少接触外界,每日就守着景昳宫,你若无事,也多过来跟我说说话,消解一下酷暑的长昼。” 懿贵人点头称谢,说:“正好有一些针线上的问题想讨娘娘的主意,听说娘娘的针线活极好,那臣妾就先谢过娘娘了。” 淑妃笑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久没提过针线,手都变笨了。不过我看你这身褶裥裙做工就很好,针脚细密,藏于暗处,整条裙子浑身天成,怕是老人才做得出来了。” 懿贵人抿嘴笑道:“娘娘好眼力,臣妾就是怕辜负了这样一匹纱料,专门询问了谁敢揽这个活儿,才委托他们去做的。现在看,也不负他们的用心了。” 淑妃抬起手,叫着懿贵人说:“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于是懿贵人依言起身,靠近淑妃。然后淑妃撩起裙摆,摩挲良久,然后才抬眼说道:“也罢,这针线水准极高了,做到这份上,很不错了。多少年了,宫里估计都忘了这匹鲛绡纱,当年还是苏腊国进贡的。我印象中进了五匹,如今这是最后一匹了。” 懿贵人不知还有这历史,但她按捺住好奇心,并未追问。 淑妃感叹了一番之后,就让懿贵人退下了。 然后就靠在香妃榻上愣怔不语,这时景昳宫的大宫女留岚上前劝慰道:“娘娘也不要太过伤神,这都多少年的事了,老是想着对身子也不好。” 淑妃就叹了一口气,说:“我要再不想,只怕就没人想了。不过,近两年每每想起从前的事,竟再也不会心乱,感觉就像从未出现过,只是话本中的一段故事一样。” 留岚说道:“那就是天意了,怕娘娘思虑太过,伤到身子,才这样安排的。” 这时外面小宫女传话说二皇子来给娘娘请安,淑妃赶紧整饬了一下衣服,叫他快些进来。 二皇子进来后,先给淑妃行了一个大礼,才进到跟前来与淑妃闲聊。 淑妃问:“皇子妃身体调养得怎么样了?” 二皇子妃最近刚小产,正在精心调治,二皇子目前已有一位庶子,也正焦躁着子息的问题。 见母妃问起,遂答道:“身体还好,吃药调理,但未伤及根本,应该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淑妃关心地问:“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虽然小产是常事,但别弄成习惯性小产了。” 二皇子说:“这个女人家的事,我也不太懂,岳母最近一直在府上照顾,应该无大碍吧。” 又说:“今儿来跟母妃请安,还有一事,也想请母妃最近多上点心。” 淑妃说道:“有什么事你就说,我们母子也不用这么客气。” 二皇子就道:“懿贵人身上久无动静,还望母妃关心一二。” 淑妃沉思了一下,才说:“也巧了,今天懿贵人来跟我请安,我就多留她说了一会话,还让她以后多到景昳宫来,你既然这样说,那我待会就打发人给她送一些阿胶过去。” 二皇子说:“云贵人遗下一子,被皇后留着抚养,虽然失了亲母,但反而因祸得福。懿贵人本来最被看好,但阴差阳错被云贵人算计,才失了先手。现在最关键的是让懿贵人尽快有子嗣,也不枉我们当初设计一场。” 淑妃点点头,说:“这事最终还是要落脚在陛下身上,也罢,我就推动一下吧。” 娘俩又说了一会闲话,淑妃一向对二皇子在外的交往不关心,她只是担心二皇子的安全,毕竟想着那个位子,就一定会挡住别人的路,算是立于危墙之下了。但这个世界上,富贵王爷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有时候,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再加上,二皇子一向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自己做娘的,不能帮扶也就罢了,万万不可拖他的后腿。 想到这里,淑妃再叹一声,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情,是不是自己也不至于如此消极? 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吧?想到这里,她对留岚说:“去跟御膳房说一声,今天晚餐备一桌素席。然后问下舒公公,能不能让陛下到景昳宫来一趟?” 留岚答应了自去布置。 第79章 为爱闯天涯 越青谈恋爱的事情传播得很快,因为大家都觉得很正常,只是好奇何方神圣能够摘下这颗皇冠上的明珠。等到真龙天子露面,大家都很满意这个结果,三十出头的样子,台湾人,从上到下写满了“有钱”两个字,还不是糟老头子。再一打听,原来是真有钱,市里的领导都接见过,属于尊贵的客人。 越青把他正式带回了家里,向家里人介绍。他叫林伟豪,祖籍山东,出生于台北,家族生意,据说是台湾塑料大王,现在进军房地产开发行业。 於知行威严地端坐于主位,黑着个脸,仿佛要把对蜀青前男友的气全部撒到这个八杆子打不到的台湾人身上。林伟豪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拿眼睛示意越青,越青装没看见,让他自己对付。 还是冯世琳心软,及时把这个台湾人解救出来。 她先给了於知行一巴掌,然后笑着对林伟豪说:“不要怕,伯父天生低气压,其实对你们交往很赞成的。” 於知行重重地哼了一声,完全不给冯世琳面子,不过他终于把头拎到了另一个方向。 越青就一直嗑瓜子,偶尔跟卫曦说句悄悄话。 仲青在厨房忙碌。 林伟豪就把带给二老的礼物拿出来,有台湾凤梨酥,冻顶乌龙,还给冯世琳买了一套雅诗兰黛的化妆品。 另外两岁多的於世宬得了一个变形金刚玩具,高兴坏了,一直拿着戳於知行:“爷爷,爷爷,变形金刚,看看。” 直接就把於知行努力端着的长辈王霸之气给破得一干二净。 卫曦跟越青坐在一起,春兰秋菊,不相上下,林伟豪看见美女和善地看着他,心头大定,才感觉来到了自己的主场。 他说:“唉呀,不知道今天会遇到越青漂亮的小嫂子,没带礼物。这样吧,我这里刚好有一块和田玉,才从新疆买回来的,准备给我台湾的姐姐,先送给你吧。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卫曦就笑着推却:“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你送的点心,我就当是给我的了,这些凤梨酥好好吃,我吃了很多。” 越青也说:“这玉太贵重了,你如果真想送,等他们结婚的时候再送吧。” 林伟豪见如此说,礼节尽到了,于是收了回来,笑着说:“那这次先欠着,下次加倍补上。” 杨黛和伯青都没在家,晚上有应酬。 等到皖青放学回来,就开始晚饭了。 因为林伟豪不吃辣,所以仲青做的都是白味,但还是锦沙城的家常菜,没做海鲜,毕竟地主之谊,要扬长避短。 刚好仁真多吉送了些新鲜的松茸出来,就做了个素煎松茸,又用干香茹和木耳做了一道耳蘑烧鸡。凉菜做的跳水兔,没跟他说是兔子,怕他不吃,但台湾人真不挑,吃着白切的兔肉,连称好吃,运筷如风。 夏天,煮了一些五香毛豆,香糟时蔬之类的,也就林林总总一大桌了,短时间拿出来的,於知行显然十分满意,如今看这个小儿子,各种顺眼。 仲青就陪着老爸喝酒,林伟豪不沾酒精饮料,拿出自带的牛奶,请大家喝这个。卫曦不喝奶,跟着喝酒,让林伟豪大感兴趣。问越青:“你平时喝不喝酒?” 越青说:“会喝,但不爱喝,在家从来不喝。” 皖青是要喝酒的,反而她显得大开大阖,豪气干云。可见於家的家教其实挺宽松的。 林伟豪体验了一把纯本地人的家庭生活,还挺有兴致的。 仲青还专门找了一盘闽南语的磁带,有什么《爱拼才会赢》、《望春风》之类的,以尽地主之谊。感觉他在代替市政府港台办的官员招商引资一样。 晚上於知行跟冯世琳又躺在床上唠嗑,於知行问:“你对这个台湾人印象怎么样?” 冯世琳想了一下,说:“外形条件和家庭条件都还不错,就是不知道人品怎么样,会不会对越青好。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感觉心里不踏实,要出事一样。” 於知行嗤笑她,说:“你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还在锦沙呢,她老子还在管劳改犯呢,晾他也不敢有什么花花肠子。” 冯世琳撇撇嘴:“你就吹牛吧。可能我还是小户人家心思,觉得这泼天的富贵淋不到我们家头上。” 於知行也沉思着:“不管怎样,小心驶得万年船,蜀青的教训一定不能落到越青头上。这次你要严防死守,不见兔子不撒鹰,一定要结婚之后才能洞房。” 冯世琳庄重地点头,两个人这样就制定好了作战计划,当年打鬼子的劲头一下就出来了。 卫曦也私下里评价了这一对的交往,她说:“其实客观来讲,郎财女貌,也算天作之合了,台湾人长得也秀气,虽然有点娘娘腔,但听说这样的人对老婆很好。” 仲青诧异于卫曦的眼光:“娘吗?我没感觉出来啊,台湾人好像都这个腔调吧?卫曦,我不要你这样说人家,你这样子最讨厌了,你知道吗?” 卫曦不理他,接着说自己的观点:“我还是不太喜欢那个台湾人,觉得他太油了,少了恋爱中的真诚。” 仲青抱着卫曦,说:“越青自己会判断吧?她这么精的人。” 关于越青与林伟豪正式交往这件事,刘成德和文向武都显得十分镇定,没有要死要活的架式,可能是觉得这一天迟早要来,早来总比晚来好。 但仲青还是不放心,专门找了一天把两个人外加林二狗叫出来吃冷淡杯,就在万里桥边上找了个地方。 一杯啤酒下肚之后,仲青抢先发言:“我们都是兄弟伙,今天喝这台酒,主要是联络感情,其次是为我们家越青耍朋友的事,给你们打个招呼。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们都要尊重,包括你在内,林二狗,说的就是你。” 林二狗无端被竖起来当靶子,他也不恼,自顾自地剥卤花生。 刘成德也不好装孙子了,就叹了一口气说:“这我早就料到了,越青我一直当妹妹看,当然如果能更进一步,我还是满怀期待,不能往前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有思想准备,以前黑打那些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主要是帮越青清理门户,我们都看不上眼,想追越青都会玷污她的名声。” 文向武马上附和:“就是,我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仲青也不摆老大的架子了,推心置腹地跟三个好兄弟说:“你们不要怪我自己有好吃的不想着兄弟们,这感情的事,我本来就一塌糊涂,还要靠你们自己去争取。我们家几个女娃子,主意都比天大,我根本管不了。我看你们还是应该把眼界放开,不要在一棵树子上吊死。” 刘成德说:“这个你放心,我们怎么会怪你?都是自己不争气,要是我能挣上大钱,风风光光地把越青娶回家,我不想吗?” 文向武接嘴道:“挣了大钱又哪样?挣得过台湾大老板吗?我算是看透了,我就是个跟女人绝缘的命,喜欢的女孩子都名花有主。” 仲青安慰他:“围着你转的女孩子要多少有多少,你自己把标准定那么高。” 文向武第一次流露出沮丧的情绪:“唉,总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三个人都噗哧笑出声来,包括看不见的顾韬晦在内,仲青指着他:“你个瓜娃子,这么悲伤的台词,被你搞成个喜剧。” 文向武喝了满杯酒,说:“算了,老子也看开了,大不了出家当和尚,现在好多仁波切都在让我皈依。” 仲青一下子就提起了兴趣,问:“没想到你现在开辟了另一个赛道,说一下,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文向武扭捏说:“也没什么,就是认识了一些人,都是学佛的,围着一个活佛,从山上下来的,很灵验,给大家讲佛法,我还有点听进去了。” 刘成德一下子戳中要害,说:“什么学佛,肯定是认识了一个女人,跟倒一起凑热闹。” 文向武脸一下就红了,有点支支吾吾。 仲青见状,也为他感到高兴,自己代越青对他感到抱歉,见他能够走向新生活,马上就发光发热地支持:“那是好事啊,文哥,我就说你玉树临风,怎么可能找不到女人?是金子哪里都会发光,来,我干了,你随意。” 文向武说:“怎么可能你干了我不陪你?来来来,一起干。” 只有林二狗不喝,自己剥毛豆吃,三个人就倒满了杯一饮而尽。 这时候,刘成德跟仲青说:“仲青,我有个想法,我来锦沙也有几年了,你对我好,范师傅对我也好,我都看在眼里。但越青这件事对我还是有点刺激,我想出去自己干几年,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挣钱,挣大钱,至少不比那个台湾的二世祖差。万一越青跟台湾人不成,我还是穷光蛋一个,都不好意思去追越青。” 仲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完全没有想到过刘成德会离开自己单飞,但说的原因又合情合理,仲青就问:“你想好去哪里了吗?” 刘成德抹着嘴说:“没想好,只是想自己找事干,前几天球溪河那家被我们兼并的店老板来锦沙找我,我给他出主意去城郊看看,刚好也提醒了我。现在城郊发展很快,机会多,路子野,你们家大业大的不好动,我光棍一个很容易抓机会,所以想去找一找。” 仲青觉得可行,叮嘱了他一下:“如果你需要用钱,跟我说一声,我怎么着也可以帮你想办法,我们家还有一个财神爷。” 刘成德碰了一下酒杯,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仲青,你仗义,朋友都认你,以后一定前途无量。我只是等不及了,想弯道超车,你不怪我就好,我们还是兄弟。” 仲青也喝了一杯,说:“这话见外了,兄弟就是随时要帮忙的,以前你帮我还更多,以后都在一个城市里面,又不是不见面了。你的股份我还帮你留着,要是混得不好,不要怕羞,回来就是。” 刘成德说:“股份就给越青吧,你先拿着,我也用不着。老子不留后路,就不信老天爷馊饭都不给我留一口!” 林二狗难得喝一口酒说一句话:“刘哥,没事,到时候要打架,你找我。” 文向武说:“还有我,发财了不要忘了哥们。” 四个月就碰了一下杯,手重得把酒都碰洒了一桌。 这时候,旁边响起了陈淑桦和罗大佑悲悯的歌声:“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事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匆匆不语的胶着。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转的因果,终生的所有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事后仲青把这事跟卫曦讲了,卫曦有点担心,说:“刘成德这个人,骨子里特别阴狠,这次憋着一股气,我担心他走邪道。” 仲青安慰她说:“不会的,这小子聪明,脑瓜灵,特别擅长打擦边球,在我这里在,把他压着,反而出不了头,可能离开我会更好。反正还是会经常见面,我三天两头约他喝酒,提醒一下他好了。” 顾韬晦暗中叹气:“你还真不如卫曦看人准,那刘成德是典型的黑社会大哥型人物,他能够闯得出一条路,但一定是条险路,我们打个赌吧。” 仲青来了兴趣:“什么赌?怎么打?” 顾韬晦说:“我吃点亏,那刘成德没成为黑社会老大,就算我输。输了我加倍练功,把功力全部给你怎么样?” 仲青笑:“你输不输都要给我,我们共用一体?你还攒得下私房钱?” 顾韬晦说:“那我欠你一个人情,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情,万一有天我们两个灵魂能够分离呢?” 仲青说:“好吧,发个毒誓,防君子不防小人。” 又问:“那我输了呢?” 顾韬晦说:“也欠我一个人情。” 晚上练功的时候,两个灵魂就很使劲,卯足了劲想一口气吃一个胖子,不过再怎么,进展仍然比较缓慢。就像打磨一件艺术品一样,需要时间,需要耐心,还需要机缘。 第80章 时势造英雄 过了几天,仲青在家里碰到了蜀青,冯世琳把越青跟台湾人谈恋爱的事跟蜀青讲了,蜀青也凑趣地捧场了几句,敷衍过去。但她并不看好,只是这种扫兴的话她才不会去说,不然还以为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但是,吃完饭后,蜀青说了一件事,让仲青心里有点堵。 蜀青说:“下个周末高国庆的妹妹就要举办婚宴了,也请了我们全家,仲青你如果不想去,随一份礼就可以了,礼金我帮你出。” 仲青说:“怎么可能让你帮我出?高哥在我这里负责,按说他妹妹出嫁我也应该去吃席的,但听说是在香如故刘文兵那里办,我就有点不方便了。” 蜀青点头说:“我就是想到这一点,才说你到时候不在锦沙,要出差,去不了。高国庆其实是明白的,他很支持你不去。说起来,他还很气他妹妹一定要选刘文兵。” 说完,蜀青欲言又止的样子。 卫曦眼尖,就问蜀青:“姐你有什么话就说,我们都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蜀青叹一口气,就说:“那刘文兵为了揽这个生意,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他妹妹原封不动地翻给高国庆听,还叮嘱他不要告诉我。但你高哥这个人,转过背就把话跟我说了。” 卫曦就笑:“高哥听话,我们都喜欢他。” 蜀青也笑:“他就是藏不住话的人,我太了解他了。刘文兵说当初你们离开香如故,是要价太高,老板赚不到钱,才谈崩的。又说,你们走了,还把一些秘方带走,还专门针对他们打擂台,顶着他们打价格战,在圈子名声很坏。” 仲青阴着脸,不吭气,卫曦就用手抚摸他的背,给他顺气,说:“高哥是了解仲青的,也没帮着说两句?” 蜀青说:“怎么没有?就差打上门去了。他妹妹死劲拉着他,才把他按住,还说,如果他冲动了去打刘文兵,岂不是把她暴露出来?枉费了她的苦心,她也是让高国庆多个心眼,怕被仲青坑了。” 蜀青看了仲青一眼,见他脸色稍微不那么难看了,才接着说:“高国庆当场就骂了他妹妹,说仲青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他,谁的人品高谁的人品低,他清楚得很。又说他妹妹不要光听妹夫的,那个人跟刘文兵混在一起,可见人品也不怎么样。两兄妹也怄了一场气。” 仲青就说:“你放心,我不会跟刘文兵一般见识,他在外面坏师父的名声,我找机会把场子找回来。” 顾韬晦也在身体里起哄:“这口气不能算了,这刘文兵,因为背叛了师父,说出去怕别人不耻,就先下手为强,把舆论造起来。这种人,做了一件坏良心的事,就不会再有顾忌了,以后会更加肆无忌惮,你一定要想办法把他灭了。” 仲青阴阴地点头:“本来还顾忌一点师兄弟感情,但他这样不义,危害又这么大,那就放开手脚打擂台吧,老子就不信搞不过那个阴阳人。” 话是这样说,多少还是担心师父的心情。于是在第二天师父到一心楼来闲逛的时候,还是把师父叫到办公室,说了一下刘文兵在外面乱发瘪言的事。师父听了,出了一会神,然后才说:“这个世道,本来就是好人吃亏,但作为师父,教导你们,第一就是要做一个好人,说起来特别矛盾,为什么要这样呢?我现在才想明白,原来人的天性是坏的,如果不往好的地方去教,那人就特别容易变坏。” 然后,又感叹道:“人这一辈子,一直都希望做一个好人,但是实际工作中,好人最容易被淘汰。人就像动物一样,生下来,就要跟兄弟姐妹抢奶吃,你要抢不到,第一个饿死的就是你。所以,你放手去干吧,不用顾忌我的面子,刘文兵以前也不是那样的人,但人都会变,时势造人,时势变了,人当然就会跟着变。” 说着,又看了仲青一眼:“仲青,你不是那种书呆子,你有股狠劲,以前我总是拘着你,不让你放纵自己,就是怕走歪了。但现在你长大了,又肩负着那么多人的饭碗,你一垮,别人就跟着垮,所以还不如去争。现代社会,市场化,国家都鼓励竞争,我们还做屁的好人啊。” 仲青眉开眼笑,说:“还是师父站得高,这样一总结,我们就是正义之师了,打谁打不过啊?” 师父就瞪了他一眼说:“给你点颜料就开染坊,你还是要注意,犯法的事情不能碰,这是原则。” 仲青说:“那怎么敢?都不用国家出手,我爸直接就把我消灭了。” 师父闭上了眼睛,说:“你知道就好。” 这种阴损的事以前直接找刘成德,现在他不在了,仲青一时还有点不适应。只好找更阴毒的顾韬晦商量,古代宫廷出身,早就练得百毒不侵了。 说起刘成德,离开仲青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卫东。 卫东最近刚得了女儿,老婆还在做月子,他每天乐呵呵地换尿片,一身腱子肉小心翼翼地把女儿颠来倒去,如同拿着个刚烤好的耙红薯,生怕手重碰着哪里了。 刘成德就叫了他去外面喝茶,卫东也趁机抽根烟,望着他长长吸进去,再一小口一小口地吐出来的样子,就知道这段时间憋烟憋太狠了。 刘成德开门见山:“卫东哥,找你也没别的事,就是上次你说的有台湾商人开赌场的事,现在还在搞吗?” 卫东说:“度假村吗?肯定还在搞,只是不知道进展到哪一步了,怎么,你现在有兴趣了?” 刘成德说:“不是要掺一脚,没那个钱,就是想找个事情做,我看着那条街名气越来越响,牛鬼蛇神都往那个地方蹿,觉得机会肯定很多,想找个起点高的。” 卫东沉思着说:“那行,我马上帮你了解一下,找我那个朋友,看他跟台湾老板能不能搭上线,把你介绍给他们。” 刘成德拱手说:“那就拜托卫东哥了,以后发了财,一定不忘卫东哥的提携。” 卫东笑着打他一拳:“啰嗦什么,我们什么关系?话说回来,你不在仲青那里干啦?” 刘成德略一沉吟,光棍地说:“就是缺钱,想发财,仲青那里好是好,还是太稳定了。现在这个社会,每个人都在抢滩,你慢了,以后连追的机会都没有。” 卫东觉得对:“我也这样想的,只是我现在有了小孩,不能跟你比,我还是要稳定。” 又悄悄地对刘成德说:“钱都是她妈管着,我就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 刘成德笑道:“我看你是乐不思蜀的孙猴子,甘心当耙耳朵,女儿奴。” 卫东就嘿嘿地笑,地动山摇的。 没几天,卫东就把信息带到了,说台湾老板想见刘成德,让他马上去。 刘成德就套了一件打手黑t恤跑过去,规规矩矩在老板的豪华办公室外等了两个小时,才见到了胡总。 胡总抽着一根硕大的雪茄,在一张漫无边际的老板桌后面,一把靠背高耸入云的皮椅,他坐在椅子上,本来还魁伟的身材也显得娇小了很多,手上拿着一个砖头一样大的无线电话,俗称大哥大,整个人和环境只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大”。 除了眼睛很小,是眯眯眼。 他用很小的眼睛盯着刘成德看了很久,刘成德倒也不怯场,任由他看,心里边翻来复去地唱着歌:“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 胡总说话了,没有寒喧,直接就问:“你知道我这里是做什么的吗?” 刘成德大声地说:“知道。” 胡总接着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刘成德想了想,说:“第一,肯定听老板的话,老板叫做什么就做什么。第二,维持公司的治安,有人挑事,直接打回去。第三,以公司为家,做事不要命,保卫老板安全。别的就没有了。” 胡总不动声色,又问:“给你多少人,你能管得住?” 刘成德这次没有犹豫,大声回答:“十个人,我能够带出一个本地最能打的队伍。” 胡总点头,说:“好,就给你十个人,一个月期限,看效果。” 同时叫了一个人进来,指着他说:“这是韩秘书,有什么事你直接跟他联系。韩秘书,给他十个人,编在保卫处名下,安排一些任务,看他完成情况,一个月后考评。” 于是韩秘书把刘成德带到了另外一个房间,指着一套制服让刘成德换上。刘成德也不介意,当着韩秘书的面就脱了衣服换上了制服。 刘成德是个话痨,看韩秘书不苟言笑,就主动掏出一根烟,把距离拉近,然后问:“韩哥,以后我住哪儿?每天24小时值班吗?我的手下在哪儿呢?韩哥是哪里人?我看不像是锦沙本地人,我也不是本地人,不过来锦沙已经很多年了,对外也可以冒称自己是个资格锦沙人。” 韩秘书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他秘书当的时间长了,知道人不可貌相,莫欺少年穷,因此也就对刘成德和颜悦色:“嗯,待会我领你去你住的地方,顺便认识一下路,还有你的手下。” 说到这里,韩秘书饶有兴味地看了刘成德一眼,说:“看你的本事,怎么把一条虫打造成一条龙。” 刘成德大言不惭地说:“我之前也带过不少的队伍,这方面我经验丰富,韩哥,相信我,我会好好干的,不给你丢脸。就是这十个人你也帮我挑选挑选,精干点,能打的。” 韩秘书说:“能打的倒是有,但都有棱有角,就看你降不降得住了。” 刘成德闻言搓了搓手,说:“没问题,练不出来,我自己表演倒立吃屎!” 韩秘书哈哈大笑,破了端着的防。 韩秘书果不食言,在一群人里面挑了十个浑身肌肉目光不善的小伙子,说:“你们组成一个小组,这是你们的组长刘哥,听他的安排,干得好有奖励。” 刘成德看了看这十个人,摆出一张漠然的脸,当着韩秘书的面说了几句话:“我叫刘成德,承蒙老板信任,暂时领个头,大家有什么意见,现在就可以提出来,当着韩秘书的面,我肯定当场解答。但是,如果现在不开腔,下来再使绊子,就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说完,有一阵小小的骚动,交头接耳一阵,其中有一个人问道:“我们主要做什么?” 刘成德说:“第一,完成上面交待的任务;第二,训练。这两条我都会带着你们完成。” 又有人问:“我们的工资不变吗?” 刘成德说:“工资暂时不归我管,但我可以对其中表演好的人申请奖励,目前你们的收入保持不变。” 韩秘书目光中流露出赞赏之意,然后他说:“就这样吧,你们开始工作,我还有事,先走了。” 刘成德就送韩秘书离开,顺便问了一下之前的工作安排,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韩秘书说:“你先把队伍带好,日常工作就是巡逻整个公司,不要让陌生人进入公司,看见有什么临时发生的事情及时解决。过两天我会给你安排新的任务,到时候队伍行不行,就看你的了。” 刘成德胸脯一挺,说:“韩哥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 这家伙,马上把自己跟韩秘书绑定在一起,想来韩秘书为了自己的业绩,也会对刘成德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 刘成德送走了韩秘书,回来对着已经是一盘散沙的保安一阵吼,让他们重新排成一排,说:“我们现在先训练听口令,就是说,只能听我一个人发出的命令,我没有说出来的命令,一概不能自作主张去做,否则就算是违规。公司有公司的规章制度,我有我的,如果你们违反了我的规矩,轻则扣工资,重则开除。至于其它,你们可以试试。现在开始听口令,立正!” 第81章 拿下刺头王 训练了一下午,比较简单,就是翻来覆去几个口令,然后绕着操场跑步。十个人没出什么妖蛾子,可能大家都还在试探吧,而且刘成德让大家做的事也不复杂,年轻人体力过剩,操场上发泄一下大家都觉得可以接受。 整个训练时段,刘成德并没闲着,他一直在观察这十个人的反应,谁对口令执行准确,令到必行,谁有点抵触情绪,勉强随大流,谁在这十个人中隐隐是个头目,谁令其他人感到害怕,谁可能威胁到他的领导地位,这些刘成德一下午心里基本有了个谱。 快到吃饭的时间,刘成德说:“今天第一次跟大家见面,又练了一下午,都很累了,晚饭我请客,一起去喝酒,有气我们酒桌上拼,看你们谁喝得过我。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只能单挑,不能车轮灌。” 晚上是另外的组值班,今天这个新组成立放一晚上的假,所以刘成德才敢放手去拼酒。 十个人欢呼了一声,其中有一个小个子,看上去比较机灵的,就跟刘成德说:“刘队,旁边有个农家乐,兔子做得特别好,我们去一兔三吃吧?” 刘成德说:“好,都没意见吗?那洗个澡大家出发!” 众人吼了一声,这还比较整齐,说明刘成德的决定深入人心。 回到寝室,刘成德就住在他们隔壁,区别就是那些人是大间,十个人一间,他是小间,两个人一间,目前还只有他一个人住,但摆了两张床。 于是大家一起去浴室洗澡,一排水龙头,没有隔间,一览无余。都是十八九岁的小崽子,大家都没有顾忌,两秒钟脱个精光,就蹦跳着开了笼头放水。 天热,都用冷水冲,大家光着身子,就有一种奇妙的感情滋生,好像年少时候一起干过见不得人的坏事一样。 刘成德一见这种场面,心里一喜,先见了光屁股,再喝一台酒,关系就铁了。 所以刘成德故意甩着毛巾拍拍这个,摸摸那个,其他小子也嘻嘻哈哈地闹来闹去,气氛被刘成德刻意地带得很热烈,就连一下午一直阴着脸的一个小伙子也笑起来。刘成德还故意走到他面前,背转过身,对他说:“来,给我搓一下背。” 那个人犹豫了几秒钟,还是给刘成德搓了背,刘成德转过身来,对他说:“来,我也给你搓搓,你他妈比我脏多了。” 不由分说就用毛巾给这小子搓背,那个人小小挣扎了一下,就像被顺了毛的小狗,哼哼唧唧地享受起来。 刘成德知道,这种集体生活第一天最重要,你的人设就是第一天建立起来的。你如果想高冷,保持距离,那么就不要理人。你如果想跟大家打成一片,那么第一天一定要找机会喝酒。你如果又想保持威严又想别人听你的话,那么一定要先树立权威,再给一个甜枣。 刘成德选的是第三种。 喝的是啤酒,先要了十件,每人一件,然后就开始喝,刘成德把规矩讲好:“先大家一起干三瓶,然后每个人走一圈,不准插队,挨着走。这一轮喝完,可以单挑,如果你们想灌我的,这个时候就是机会,但你们最好先选个酒量最大的,代表你们来跟我拼。其他人自己随便喝,我只跟你们选出来的代表喝。如果我想找谁喝,也可以,额外算。” 规矩讲好,乱而有序,又能喝到位,又不会被恶意灌醉。 反正喝到最后,都有点东倒西歪。这时候刘成德抓住那个表情最桀骜不驯的人,跟他连干三大杯,把他放倒了。 男人,在和平年代,最服喝酒厉害的,没有之一。 隔天一早,刘成德把大家集合起来早练,他自己也头痛如裂,但丝毫不显露,还特别精神,威风凛凛。上午训练完,就四处巡逻,看周边情况,也打量着公司的日常运作。 这是个大的度假村,按道理是不用养这么多保安的,加起来怕有上百人。刘成德一面盘算,一面观察,白天人少,所以白班的人也少。夜班人多,基本上都要上夜班,昨天给他们十个人放假算是特例,估计是韩秘书为了他笼络人心专门关照的。 度假村面积很大,因为是白天,好些独栋别墅都静悄悄的,最大的一个看起来像夜总会的建筑也十分安静,仿佛正在休眠中。 刘成德知道他们做的是黄赌生意,他是来学门道的,看看先进的资本主义黑社会管理经验,将来自己是不是可以直接照抄。另一方面,刘成德也是来找资源的,毕竟他之前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这些违法交易是如何包裹上合法的外衣。 现在看来,真正的世界,要到晚上才会正式开启。 刘成德知道手下所有人的名字和背景,但引起他注意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叫施翔宇,就是那个目光阴戾的家伙,另一个叫尹明,是那个个子最小但却机灵活泼的小孩,年龄才十六岁多。他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有意识地坐在尹明的身边,然后直接开聊:“小尹,昨晚最后喝了多少?” 尹明讨好地朝他笑,说:“不多,比起刘哥,我就只喝了个零头。” 刘成德故意虎着脸说:“怎么喝那么少?没人找你麻烦?” 尹明说:“不是,大家注意力都在你身上,我就逡边边,反正酒量也不大,要单挑,也轮不到我。” 刘成德说:“那是我吸引了敌人火力咯?” 尹明说:“能力强,责任大嘛。我倒是想喝趴下所有人,那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刘成德这才展开话题,问:“白天怎么人这么少?” 尹明说:“很多工作人员都是通宵上班,现在正在睡觉。就我们保安,晚上都是两个班,我们昨天轮空,今天晚上肯定要上上半夜。” 刘成德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看法,说:“对,今天我们晚上七点到半夜两点。” 尹明说:“白天事少,所以只有一个班,我们这个组好像没有参加轮倒班,可能是机动组。” 刘成德说:“我们是新组建的,老板还没有安排固定的工作,就是先帮着其它几个组做事,熟悉工作内容。你们来了多久?对工作内容熟不熟?” 尹明摇头:“我们来的时间都不长,说是还在实习期,但也做了一些工作,像维持一下夜总会的秩序,看一下监控镜头,还有就是守着一些重要的地方预防意外。” 刘成德又问:“施翔宇来了多久?” 尹明说:“他比我早来一个月,但还是没有转正,原因不太清楚,他也不说。他特别不合群,其他人都有点怕他,就我还能跟他说两句。” 刘成德顺着话题往下侃:“他脾气不好?” 尹明点头:“是的,看着就吓人,所以别人不敢接近他,他更加不会主动接近人。” 刘成德不说话了,目光审视施翔宇,考虑着怎么收服他,以儆效尤。 下午的时候,自由活动时间,刘成德没有把他们放走,而是让大家在草坪上围成一个圈,一对一地进行摔跤练习。 说是摔跤,都没什么章法,就凭蛮力气,加一些简单粗暴的技巧,诸如勒颈、下绊脚之类的,但气氛还是热烈。 这个时候,施翔宇突然站起身要离开,刚走到草坪外沿,刘成德就叫住他:“施翔宇,你去哪儿?” 施翔宇说:“我想睡觉,昨天酒喝多了。” 刘成德突然说:“我让你回寝室了吗?昨天就你一个人喝了酒啊?” 施翔宇说:“现在不是工作时间。” 刘成德说:“我说是工作时间就是工作时间,怎么样,不服啊?” 施翔宇就不说话了,只拿眼睛阴狠地盯着他看。 刘成德就像没看见他的表情一样,自顾自说:“我昨天说过,我有我的规矩,没说解散,就都得按我要求的去做。你要走也可以,问我的拳头答不答应。” 施翔宇就似笑非笑地问:“这么说,刘队想找我练练手了?” 刘成德说:“正好现在练摔跤,这样吧,你赢得了我,以后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当没看见。” 施翔宇就转过身走回场子中间来,说:“来就来,谁怕谁?” 旁边的人哄然叫好,鼓起掌来,刘成德也笑着往场子中间走,边走边用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我和施翔宇玩一把摔跤,看谁最终把对方按在地上,对方翻不起身来,谁就算赢。大家都看着当裁判,我输了绝不耍赖。” 施翔宇说:“我输了从此随便你使唤。” 说起摔跤这种近身肉搏术,刘成德还真没虚过谁,原因是他从小杀猪,哪里是肉哪里是骨头一清二楚,哪里的骨头最不吃痛,哪里的筋一碰之下全身脱力,他闭着眼睛都能摸出来。 当然,施翔宇也是农村小孩出身,从小打架打到大,也很自信,同时也佩服打架厉害的人。刘成德外表具有欺骗性,不太像会打架的,所以他虽然没敢轻视他,但也没有重视他。 两个人各怀鬼胎,就这样慢慢靠近,互相按住对方的肩膀,把腰往下沉,然后就开始发力。 刘成德开始没进攻,在观察对方的风格,施翔宇显然属于进攻型选手,虽然不是强攻,而是发力部位比较隐蔽的佯攻,表面上是手部在用力,但他的脚却悄悄在重心前移,想出其不意下绊子。刘成德轻描淡写地避开了,又等着对方下一轮的进攻。 施翔宇大约也知道刘成德会一些摔跤技术,就谨慎了一些,也以守为攻。二人相持了一会,刘成德腰部突然一挫,似乎想抵住施翔宇的腰来个背摔,施翔宇早料到对方的这一动作,将计就计想等刘成德靠拢过来之后,趁着重心下压,翻过刘成德身体反锁住喉咙。但他重心向上准备翻身的时候,突然感到刘成德的出力部位发生了变化,原来他是做了个假摔的动作,其实他的重心并未下移,而是等着他上翻。 施翔宇反应过来之后,已经来不及变招了,于是翻身的刹那,失去平衡,就被刘成德轻松地压在了地下,同时对方的手肘抵住了自己的腰,让他完全使不上力来。相持了十多秒,施翔宇知道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于是点头认输。 刘成德把对方拉起来,旁边的人开始劈劈啪啪鼓掌,刘成德笑着说:“侥幸侥幸,再来一次?” 施翔宇摇摇头:“我输了,愿赌服输!” 刘成德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兄弟,你只是大意了,要不要学这一招?” 施翔宇摇摇头说:“输了就是输了,我不是你的对手。” 这倒是让刘成德刮目相看,没想到施翔宇还挺有武德的。 天黑之后,刘成德趁热打铁,挨着施翔宇巡逻,撩拨着他说话。 刘成德问:“你来这里多久了?” 施翔宇说:“有两个多月了,还没有转正。” 刘成德问:“人事有没有说原因?” 施翔宇说:“没有原因,本来转正时间就是一到三个月。” 刘成德好像明白了:“就是你不爱跟人打交道,所以人事也就按照最长的转正时间来观察你。” 施翔宇点点头,没说话。 刘成德又问:“哪里人?怎么到这儿来的?” 施翔宇说了一个地方,刘成德说:“跟我老家没多远,都在沱江边上,你们家在上游。你出来很久了吗?还是刚刚出来的?” 施翔宇说:“刚出来的,这是我第一个待的地方,是我们村的人介绍的,但他已经离开了。我本来也想离开,但没找到地方,就先干着,等那个人安顿好了,会让我过去的。” 刘成德表示明白,就说:“跟我干啊,我们俩挺投缘的,虽然你不爱说话,但我觉得你很耿直,我就喜欢交你这样的朋友。” 施翔宇没说话,但也没表示反对。 刘成德又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愿不愿意长期在这里干?” 施翔宇说:“这里有点复杂,我知道他们在做不好的生意,但我只是一个小保安,也轮不到我来管,何况他们给的工资挺高,如果没有更好的地方,我会在这里干下去的。” 刘成德拍了他肩膀一下,说:“那就好,咱哥俩一起干,这生意也不是不好,只是我们大陆人不习惯,人家香港台湾那边都很正常。凭本事和力气干活,只要舍得,肯定比别的地方挣得多。到时候讨个媳妇回老家,盖一座新房子,从此金盆洗手,别提多美了。” 施翔宇没接话,看来是听进去了的,在憧憬刘成德画的大饼。 第82章 闲话当年事 当晚,辅仁帝果然来到了景昳宫,用了晚膳,坐着跟淑妃说闲话。 淑妃说:“臣妾观陛下气色,脸色红润,光彩照人,似乎功力有所精进?” 辅仁帝笑道:“还是爱妃眼光精准,朕最近用了大巫师献的蛊丹,隐隐有突破瓶颈的感觉。” 淑妃起身福了一福,说:“那恭喜陛下了,陛下一人得道,臣妾也能跟着沾光,实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辅仁帝哈哈大笑,说:“承爱妃吉言,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淑妃又端庄地坐下来,状若无意地问:“陛下勤于练功,是不是要禁子嗣啊?” 辅仁帝说:“那倒没有,只是近来宫中不宁,朕没心思罢了。” 淑妃说:“新进的几位贵人,现今正是青春少艾,我看他们几个来我这里请安,姿色越发光亮了,陛下如果有心,倒正是时候。” 这番话令辅仁帝红鸾星动,抬手把舒公公叫过来,问:“今天晚上轮到谁侍寝?” 舒公公答道:“是懿贵人。” 辅仁帝诧异道:“懿贵人?她身体康复了?” 舒公公答:“已经康复了,太医院开的汤药都已经停了。” 辅仁帝兴致勃勃地说:“那好,今天就歇飨宁宫。” 舒公公下去传话,辅仁帝又跟淑妃聊了一会家常,说了一下二皇子近来的表现,大体上还是满意的。 又问道:“朕刚才在你这里吃了一道素菜,似乎是笋子和豆子做的,但这个季节并不出笋,是怎么做的?” 淑妃答道:“此菜名腌笋豆,是春笋和毛豆腌制的,御膳房顾大人上次从雅川回来,那边就送了一些时令春笋。御膳房制作了糟料,将笋和豆泡在里面大约一个对时,再取出晾干,用鲜菌油收了一下,封在特制的坛子里。要吃的时候取出来用香油一拌就成了。” 辅仁帝说:“难怪那么鲜,朕吃着味道倒好,叫顾韬晦明天的配菜中加入这一道。” 舒公公点头应是。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低着头的舒公公眉毛悄悄一扬,接着又耷拉了下来。 晚些时候,倒了班的舒公公踱到了御膳房,顾韬晦心领神会地把他迎进小间,炕中间摆了一个小几,两边分别置有一个小靠,可以对坐或饮茶或小酌。 舒公公说:“你是个聪明人,大体也知道我的来意,好吧,把你这次收的好东西拿出来我品品。” 顾韬晦笑了,终于撬开了舒公公的嘴,也是一个巨大的成就了。于是让人上了之前都准备妥当的菜肴,以及特备的雅川清液。 舒公公抿了一口酒,长长吐了一口气,眼角似乎有些湿润,感叹道:“二十几年了,感觉滋味还更甚从前。” 顾韬晦今天特地准备了好几样雅川的特产,清蒸的丙穴鱼,腌笋豆,付鹏带下山的野生干菌,风干的腊肉,还有新做的腐乳,琳琅满目都是雅川风物。 舒公公满意地点头,说:“看你做的这些准备,可能大体猜到了我祖籍雅川的身份。事实上我也没打算瞒你,当年我把我祖籍雅川的事透露给你的师父,心里想他大概会告诉你。不过你这个人嘴紧,并没有往外传,我很满意,因此也就不两瞒你了。” 顾韬晦又拿出一张卷着的竹熊皮来,打开来看,舒公公频频点头:“这皮好,这么完整,厚实,起码都是几十岁的竹熊剥下来的。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这老寒腿,还真要这张皮裹裹。” 顾韬晦就笑道:“承蒙舒公公看得起,等会还有雅川今年的新茶,还有一坛雅川清液,这酒我以前没喝过,这次刚接触,觉得不输于邛都烧春,既是故乡滋味,美酒配名士,舒公公请笑纳。” 舒公公笑道:“我一残缺之人,哪里敢称名士,但这酒我少时饮过,如今再品,更有岁月风霜,因此感慨,就不客气了。” 舒公公见顾韬晦没有主动问,遂也知他心意,就主动提起了自己当年的一些事,说:“我为什么想隐瞒雅川人一事,主要是怕麻烦,当年我一直待在绵州,离乡多年,也没有再回故土的想法。后来机缘巧合,入了宫,更怕辱及先人,遂自撰了一个身份,入了别家的籍。心里想着这辈子也就无根无依了,是哪里的人有什么要紧?” 顾韬晦随口称是,心里和仲青嘀咕,根本不会相信舒公公的说辞,他们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舒公公是陈家漏网之鱼,只是现在还没有到揭穿的时机,而且手上也没有证据。 舒公公又说:“你这个人情有点大,我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东西来还礼,先欠着吧。” 顾韬晦恭敬地说:“怎么敢让舒公公欠我人情,只是一些不值几个钱的东西罢了,也是公公故乡旧物才会有价值,在下不敢居功。” 舒公公笑着说:“大家都给陛下当差,以后有的是机会互帮互助,这人情先欠着,下来我一定会还的。” 顾韬晦遂不再纠缠此事,但心中有事,还是想看看舒公公的表情,就问道:“公公既是雅川人,可听说过陈家灭门一事?” 舒公公斜眼看了顾韬晦一下,淡淡地道:“听说过,这事当年也轰动,说是谋反,谁敢乱传?要砍头的。所以我知道得也不多。” 顾韬晦适时地表达了一下哀悼之情,以博好感,他叹道:“可惜陈家一族数百人,我听说他们也曾喊冤,但监斩的官员都不理会。” 舒公公眼角都不抬一下,说:“这事谁敢做主?皇上钦定的,即使有冤,也没有族人去翻案了。” 说完也不待顾韬晦搭话,直接说:“时候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儿一早还要当差,告辞了,谢谢你的土特产。” 顾韬晦恭敬送别,说:“东西一会儿我派人送到府上去,舒公公慢走。” 等到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仲青说:“舒公公进宫的渠道,你之前有没有查过?” 顾韬晦说:“查过,是绵州知府当年犯了死罪,被斩首,牵连到全家及门客,舒公公就是其中之一,他在流放与去势进宫这两者中选择了后者,于是进了宫,进宫时年龄大约是15岁左右。” 仲青说:“可能这段经历是伪造的吧?” 顾韬晦说:“现在看肯定是伪造的,只是做得还算天衣无缝。我只是奇怪,为何当年他要把他是雅川人这件事透露给我师父,他就不怕把柄被我师父拿捏住吗?” 仲青说:“可惜你师父已经离开人世了。” 顾韬晦说:“我师父是个极其老实憨厚之人,对我来说,他完全没有秘密,所以要说他跟舒公公有什么利益交换,我是绝对不相信的。可能只是偶然发现的吧,然后师父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 顾韬晦突然想到:“我师父是不是给我一个保命的手段?万一有一天我犯了事,还可以凭此让舒公公帮我求情。嗯,一定是这样。” 仲青同意:“是的,毕竟伴君如伴虎,在宫里做事,有一道护身符,总归是好事。” 顾韬晦沉默不语,陷入对师父的回忆之中。 隔天,一真道长派人来跟顾韬晦说,约好了柳先煦。 于是顾韬晦去了玄真观。 柳先煦是一个儒雅的中年人,颔下灰白色的长须,打理得很整齐,鬓发也呈灰白色,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大,但状态还挺精神,并不显颓丧。而且,可能因为长期接触道家的,隐隐有一点出尘的气度。 他神色可亲地看向顾韬晦,也不主动说话,只是微微点头含笑,算是招呼。 一真道长拿了一拂尘,稽道说道:“这是柳施主,这是顾施主,二位就算认识了,有什么需要交流的,直接说就行了。” 顾韬晦就施了一个拱手礼,说:“久仰柳先生大名,今日得见,风采斐然啊。” 柳先煦回礼道:“顾大人折煞柳某了,您是陛下红人,柳某高攀了。” 顾韬晦就谦虚了一下,说:“为陛下办事而已,柳先生谬赞了。” 一真道长就插言道:“你们二人也不用绕来绕去,都是自己人,有话直说就是。” 顾韬晦就说:“是我请一真道长约的先生,主要是见个面,认识一下,聊一聊雅川的风物。” 柳先煦淡淡地道:“我虽然是雅川人,但因为离开故土很多年,对那里已经非常陌生了,顾大人想要了解的情况,我可能满足不了。” 顾韬晦不以为意,也平静地说:“没事,只是闲聊,我只是找个由头,更多的还是想认识一下。” 柳先煦饶有兴味地看了顾韬晦一眼,就含笑着说:“是我臆测了,顾大人有什么想了解的,但说无妨。” 顾韬晦备了一些宫里的茶点过来,又拿了一挂春阳观扶风道长送的新茶,让一真道长泡了,才说:“这是春阳观扶风道长亲自焙制的,说是问候故人,二位请品一下扶风道长的手艺。” 柳先煦神色肃然,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长叹一声:“也罢,多年没喝了,今天一尝,仍然是当年气息。扶风道长的心意我领了,他还好吧?” 顾韬晦正色说道:“扶风道长精神健旺,老当益壮,说起当年旧事,纹丝不乱,可见思路仍然清晰。” 一真道长笑道:“这牛鼻子倒还清静,藏在深山之中,自顾自地修炼,可能现在功力已远远胜过我了。” 顾韬晦也笑着说:“道长游戏红尘,没有可比性。只是扶风道长对道长还是有着拳拳之心,特地嘱咐我要多跟你来往,免得你一个人寂寞。” 一真道长叹道:“师兄待我还是一如既往啊。” 柳先煦也感慨地说:“当年我在雅川,经常跟扶风道长来往,可以说是雅川唯一值得我惦记的人了。” 顾韬晦顺势道:“扶风道长说起你当年与柳家的恩怨,仍然满腔义愤,实在不像出家人那么云淡风轻,可能也真的是同仇敌忾吧。” 柳先煦沉默不语,大概也是回想当年的旧事,一时情不自禁。 良久,柳先煦才从情绪当中抽离出来,恢复了一点仙风道骨的气韵,微笑着看向顾韬晦,说道:“想来顾大人从扶风道长那里得到了很多关于我的信息,所以才想来求证,或者更深入了解一下事件,不知我的猜测可对?” 顾韬晦古井无波地说:“因为聊到了当年的一些旧事,增加了我的一点好奇,想请柳先生解惑。” 柳先煦说:“可能我所知也有限,而且,那些事我都不萦于心,也无意再起波澜,请顾大人谅解。” 顾韬晦说:“无妨,柳先生自便。” 柳先煦说:“我观顾大人,亦是性情中人,如果有缘,可能以后我们还会有交道,今日初见,只谈风雅俗事如何?” 顾韬晦说:“正中我意。这次去雅川,品新茶,饮陈酿,还有当地的特产,也算开了眼界。光是春阳观老观主制作的砂锅,就让人叹为观止。” 一真道长笑道:“绕了半天弯子,还是打我老道的算盘,也罢,宝剑配侠士,红粉赠佳人,这砂锅,放在我这里也屈才,是时候让它一见天日了。” 说完吩咐旁边道童,去把砂锅拿来。 把砂锅交到顾韬晦手上时,他语重心长地说:“这是最后一锅了,你如果糟塌了,也再没有了。不过,说定了,我经常会来吃这砂锅做的菜,算是赠给你的一点抽成。” 柳先煦也笑道:“那我也有口福了,一直听说老观主的道器,未曾品尝过,如今辗转到了识货之人的手中,也算是名花倾城两相欢了。” 三人哈哈大笑,顾韬晦说:“等过了白露,再来吃砂锅,这两天暑气太重,不宜动锅。” 一真道长说:“那就定了,先吃砂锅两穴鱼吧,雅川的特产。” 回家的路上,仲青说:“这柳先煦,口真紧,什么也没说。” 顾韬晦道:“第一次见,也是结个善缘,让以后的接触顺理成章,我看他也在试探,态度并不坚决,以后有的是机会。” 一人一马,悠悠而行,野旷天低,暗风盈袖。 真可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第83章 开府芙蓉宴 转眼进入秋天,京都的秋景一直非常有名,各种红树争先恐后地换装,深浅不一,如同被上天泼了颜料,每棵树都呈恩了一点雨露。 四皇子李赦马上就要开府了,及冠礼之后,事实上已经成年,按照惯例,也给他配备了班子,让他在政务当中一展手脚。但因未开府,还住在宫中,一切均不太方便,如今府邸造好,只等就位。 裕王让人给四皇子递话,有时间去一趟裕王府,于是李赦迅即找了个借口出宫,见到了裕王。 四皇子行了礼,然后问:“不知皇叔找我何事?是想教导一下开府之后的行为吗?” 裕王说:“有这个因素,毕竟开府是件大事,从此之后,你可以自己拿主意了,也有一帮门客帮你。但我找你来,不完全是为这事。” 四皇子提起了兴趣,问:“皇叔有什么吩咐?我一定勉力做到,说起来,上次承蒙皇叔教导并帮助,还没有谢过皇叔呢。” 裕王摆手说:“此事不值一提,我们一条船上的人,不用太过客气。” 寒暄完毕进入正题,裕王说:“我知道你在宫中跟二皇子丁是丁卯是卯地作对,背后也做了一些手脚。云贵人当初是我安排她入宫的,但入宫之后的一系列行为,却隐隐有点不受控制。当然,现在她死了,不过留下了五皇子,我想知道,你在这中间做了什么,这很重要,关系着以后我们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四皇子没有马上答话,而是思虑了很久,裕王也不急,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着一颗种子破土而出。 终于,四皇子艰难地开了口:“云贵人对懿贵人动手,我在中间起了一定的作用。” 裕王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要让她动手?怎么动的手?” 四皇子既然开了口,接下来就无阻碍了:“父皇宠幸四位贵人,其中能跟云贵人竞争的只有懿贵人,我知道懿贵人是二皇兄的关系,他做的手脚把人选出来塞进宫里的。但父皇显然更喜欢懿贵人,当时,我安插在二皇兄手下的人得到情报,说懿贵人似乎有怀孕的迹象。我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懿贵人先有了皇子,那么我这边就会非常被动。” 四皇子说到这里,偷偷看裕王的脸色,见裕王并未有任何表情,遂放了一半的心,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云贵人贴身服侍的大宫女是我们的人,于是我将懿贵人有孕的消息放给了云贵人,同时让大宫女暗示云贵人动作。云贵人果然有所触动,但我没想到她居然有黑彝人的关系,采用的是下蛊的方式,我还以为她会用毒,当然下蛊更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最终云贵人没有涉身事外,香消玉殒。” 听到这里,裕王插了句嘴:“你在这里犯了几个错误,第一、你在没有完全查清楚懿贵人是否怀孕这个信息的时候就贸然动了手;第二、既然动手,你却通过云贵人的手,云贵人多多少少跟我们有点牵连,如果被有心人算计,极有可能顺藤摸瓜到我们这里;第三、此事如果失败,我们会搭进去云贵人,这样我们之前的计划和投入就全盘落空。” 裕王看了看冷汗连连的四皇子,心中不忍,说道:“不过,你运气不错,云贵人虽然身亡,却诞下五皇子,虽然我们前期的安排已然落空,但多少还是有些香火情,等五皇子长大,把这段关系续上,未始不能是你得登大位的助力。其实,我告诉你,懿贵人怀孕是一个假消息,她因为身体不适,很难怀孕。我猜二皇子后来也知道了这个情况,所以他将计就计,给懿贵人怀孕造势,让性急的人主动跳出来。你看,你就沉不住气上当了。” 四皇子这才恍然大悟,说:“我道为什么这么机密的信息被我得到了,敢情是二皇兄故意放给我的。那我的人肯定早就暴露了。” 裕王淡淡地说:“那是肯定的,之所以没有拔掉,就是为了这一天。” 四皇子若有所思,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裕王说:“什么也不要做,你马上开府了,众矢之的,有什么动作很容易传到你父皇那里,反而对你不利。你马上要离开皇宫,以后见你父皇的机会不多了,所以要利用这段时间更多地展现你孝顺的一面,为你将来打好基础。” 四皇子答应下来,心里马上开始盘算要做什么事情能够巩固父皇对自己的好感。 裕王又说:“我这里还有一些人,等你开府之后,我把他们交给你,可以帮到你很多。要想争位,钱和人缺一不可,你有什么需要,到时候再来跟我说,只要是正事,我一定会满足你的。” 四皇子兴奋地起身道谢,说:“皇叔对我的恩情,无以为报,只有权且记下,以后待我拥有了权力之后,一定奉皇叔为国师。” 裕王笑了:“大可不必,我也不是完全为你,当然,这未来的皇位既然还没有主,那我们也不妨争取一下。” 四皇子回到宫里,去了一趟母妃那里。容妃刚用过晚膳,在园子里消食,听见四皇子求见,想了想,对于嬷嬷说:“你去把我刚做完的麂皮高缦靴拿来。” 于嬷嬷刚下去,就看见李赦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容妃嗔怪地对儿子说:“都要开府的人了,走路还这么不稳重,这一脸汗,干什么去了?” 四皇子说:“刚从皇叔那里回来,母妃用过晚膳了?” 容妃回答说:“刚用完,有点胀气,在院子里活动一下。” 四皇子就虚扶着容妃说:“那我陪母妃走一走,不如去莲心湖边散散步?” 容妃同意了,母子二人就一起顺着青石路逛到莲心湖边。 四皇子问:“父皇最近来得少了?” 容妃说:“陛下近来晚间一直歇在懿贵人处,我正好贪图清静,也就由得他了。你找你父皇有事?” 四皇子说:“没有事,就是想着马上要出宫了,以后要见不是那么方便,想多陪陪他。” 容妃微笑道:“你有此心,说明你长大懂事了,我这就安排,明天晚上过来用晚膳吧,如果你父皇有时间,我叫他过来。” 待回到福衍宫,于嬷嬷拿着靴子等在房里。容妃让四皇子过来试穿,说:“这是为娘亲手缝制的,安胡国进贡的白麂皮,冬天穿上防滑,轻便。” 四皇子试了,刚刚好,来回走了几圈,笑着道谢:“母妃有心了,这靴子就是长我脚上一样,冬天穿一定很暖和。” 容妃说:“高缦处嵌了两颗蓝宝石,你父皇前儿才送我,我正寻思用在哪里,刚好想到你的靴子。不要说,这放上去很抬色,像眼睛一样。” 于嬷嬷旁边凑趣道:“可不是,赦哥儿穿着走路闪闪发光,如果是在雪地里,这光怕是要闪瞎看的人的眼。” 四皇子很满意,抱着容妃说:“母妃辛苦,孩儿这一出宫,也不能天天见你了。” 容妃擦擦眼睛,有点伤感:“孩子最终是要长大的,开府了,娶个王妃,开花散叶,就是报答为娘的最好礼物了。” 四皇子的开府宴,也是顾韬晦筹办的。容妃专门把顾韬晦叫到福衍宫叮嘱了好一阵,又不能太过奢华,但也不要太过低调。毕竟是辅仁帝最宠爱的皇子,陛下也答应了给四皇子一个漂亮的开府大礼。 下来之后,顾韬晦又抠破头皮,想着怎么让这场开府宴新颖吸人眼球。 仲青说:“不如跟时令紧密结合吧。” 目前是深秋,正是木芙蓉盛开的季节,京都人向来有植木芙蓉的习惯,就连皇宫,也有一座占地广袤的芙蓉园。一句惊醒梦中人,顾韬晦决定发明几道跟芙蓉相关的菜品,这方面仲青就有用武之地了。 仲青来自遥远的未来,中间历经了多个朝代,锦沙城向来以芙蓉为傲,餐厅也以制作芙蓉菜肴为其特色。所以仲青给顾韬晦提供了几种芙蓉菜名,比如芙蓉鸡、翡翠芙蓉肉片、芙蓉豆腐、芙蓉扇贝、水晶芙蓉糕等,做法就由顾韬晦自己去设计了,他也不知道。 于是,开府的当天,顾韬晦在府内遍植木芙蓉,目前正值花期,姹紫嫣红,风露清愁,点缀于亭台楼阁间,整个府邸顿时高雅起来。客人边欣赏花景,边品尝芙蓉花制作的茶品和点心,再等到用一系列芙蓉花命名的菜品端上来,气氛达到高潮。 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都登门庆贺,三皇子刚解了禁,但是仍然神采飞扬,好像是去度了个假,满血复活一样。 大皇子性情憨厚,开门见山地说:“本以为我们这是最后一次庆祝兄弟开府,结果现在又有了五弟,以后也许还有更多的弟弟开府,四弟这就不是最后一位了。” 二皇子笑道:“五弟还早,还有二十年,足够大哥你精心挑选礼物了。” 四皇子显得特别兄友弟恭的样子,陪笑道:“以前还可以幼弟身份撒撒娇,讨各位哥哥的喜欢,现在也不方便了。一开府,马上就要修身治国平天下,都还没有玩够呢。” 二皇子话中有话地说:“你继续玩,治国哪有说治就治的,四弟可以向三弟学习,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 大皇子打圆场道:“二弟不要吓唬四弟,治国也没有那么可怕,不是有说法治大国若烹小鲜么?” 二皇子笑道:“那我们这里最适合治国的就是顾尚食顾大人了。” 顾韬晦也跟着陪笑,心里面呸呸呸,仲青说:“不要呸我!我不是你的垃圾筒!” “垃圾筒?这是什么玩意儿?”顾韬晦想。 三皇子喝着芙蓉花茶,慢声吟道:“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白乐天真的是芙蓉的知音,我看芙蓉,如同看生离死别。” 大皇子说:“三弟不要说如此悲凉的话,今天是四弟的好日子,芙蓉乃京都胜景,抗霜拒寒,实为花中君子。” 四皇子接口说:“今天开芙蓉宴,是顾尚食的主意,小弟我也觉得芙蓉代表卓尔不群的性情,此情此景,浑然天成。” 二皇子抚掌而赞:“四弟果然文才了得,难怪父皇会万千宠爱于一身。” 不说四个皇子表面温和暗藏机锋的对话,单说方良也接到了开府邀请,他是裕王的门客,以前就认识四皇子,又是四皇子养的青鹮的原主人,渊源颇深。 而且,因为方良办事得力,裕王有意让其成为四皇子的左膀右臂,所以特地让方良与四皇子多亲近亲近。 方良闻弦歌而知雅意,就主动接近四皇子,借青鹮的话题,讲一些打鸟斗狗的趣事,把个四皇子乐得哈哈大笑,看方良尤其顺眼。 所以开府这天,方良不仅是宾客,还是表演嘉宾,与那两只青鹮一同表演。 两只青鹮幼时被方良养过一段时间,深有灵性,没有完全忘记方良的气息,经过几天的调教,马上就听从方良的口令。方良本来训鸟就有一套,为了表演效果,更是花活百出。 两只青鹮已经长大,长期跟人相处,智力开发完全,配合着方良进行着各种表演,像嘴衔木牌,遥远取物,抓帽戴帽之类的,准确无比,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和顺公主也来朝贺四皇子的开府,两人年龄相差无几,平时在宫里就交好,这次出府,也非常活跃,俨然以主人自居。 看到青鹮,十分羡慕,对四皇子说:“四哥哥,你能不能把青鹮给我玩几天?” 四皇子舍不得,说:“这鸟认人,我怕他们离开我之后要飞走,不如你到我府上玩吧,反正这府里你可以随便进出。” 和顺公主说:“那你把方良哥也留下,我要他教我训鸟。” 这算什么事,四皇子随口就答应下来,同时吩咐方良最近就歇在府里,刚好也可以请教一些别的乐子。方良不要看读书不行,吃喝玩乐那肯定是最顶级的。 第84章 情不知所起 和顺公主虽然贵为公主,但身世其实挺让人可怜的。原因是她的亲生母亲只是一个宫女,因被辅仁帝偶然临幸,生下公主,但难产而死,公主只得寄养于华歆宫德妃处。 只是德妃这个人向来冷淡,自己的儿子都不太顾念,更何况一个隔了肚皮的公主?所以和顺公主虽然锦衣玉食,但始终缺少亲情。还好辅仁帝只此一个女儿,疼爱还是有的,尊贵也有,但终是寂寞冷清。 而且和顺公主因是过敏体质,侍候的人更加小心怕错,几乎像禁锢一般,这也不能碰,那也不能走,把个天性活泼的少女养成了金丝笼中的小鸟。 但天性还是遮挡不住的,少女蓬勃的生命力还是会突破一切的桎梏,和顺公主几乎不放过任何一次出宫的机会,大肆挥霍自己的青春。这一次看见青鹮,见猎心喜,又向往鸟儿自由的生活,不知不觉就努力向其靠拢。 所以自四皇子答应下来让她经常来看青鹮之后,她就把“经常”自动变成了“天天”。 方良本就是一个没有什么尊卑理念的小伙子,血气方刚,身姿挺拔,身手矫健,再加上心无旁骛,专心向和顺公主演示如何驯鸟。 他首先对和顺公主说:“想要鸟儿听你的话,第一要跟它成为朋友,每天喂食、遛它,时间固定,让鸟把你刻在它的骨子里,一到时间就会想起你,熟悉你的气味和气息。这样才算是做成了第一步。” 和顺公主说:“那我天天来,天天喂它遛它,抚摸它,要不要把我的血滴到它的嘴里?” 方良嗤笑:“你从哪里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法?不用这么麻烦,就是多花时间跟它在一起就好了。” 公主马上接口:“时间我有,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方良再笑:“那也不行,要张弛有度,既要让它们认识你,亲近你,又不能让它们随时都感觉到你。动物说穿了也跟小孩子一样,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就不会珍惜,你要让他们有一点想念,当你突然出现时,他们才会有惊喜。这种感情交流多了,它自然就会把你当主人。” 方良歇口气接着说:“而且还要打它,它犯了错,要受到你的惩罚,下次才不会重犯。” 公主吐吐舌头,笑着说:“好麻烦,方良哥哥,你是怎么学到这些的?” 方良傲然说:“我是天生的,没人教,懂事之后就会了。” 公主流露出崇拜的眼神,像看神仙一样地看着他。 方良的虚荣心也得到了满足,加倍卖力地给她讲解如何驯鸟。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有时候四皇子也会来玩耍一会,但毕竟嫌麻烦,多数时候还是只有公主跟方良在一起。 四皇子的府邸是新建的,还时不时在往里面增加一些家具,同时之前购置的家具一段时间内要上新漆,所以家里经常会有巨大的生漆味道。 和顺公主是过敏体质,对某一种油漆特别敏感,当四皇子府中出现这种油漆时,她顿时呼吸急促,并且出现了短暂的晕厥。 方良曾经得到过顾韬晦的提醒,说和顺公主对很多物品过敏,如果发生这样的事,马上把她放置到室外通风的环境中,同时报告太医来施针,不要慌乱,让其平躺即可。 于是方良照此操作,公主随身携带的宫女也大多有经验,出了事,马上一套应急流程启动。请了太医院的王太医过来,王太医照平常那样施针,不一会儿公主就悠悠醒转。 方良看着一个娇俏活泼的少女软软地躺在春凳上,是自己把她抱到此处的,回忆着少女身上的体温,还有淡淡的体香,心里不由得怅然若失。 而和顺公主醒过来第一眼,就看见了方良关切的眼神,那一刹那,仿佛触动了某个机关,心里汹涌起一丝莫名的情愫。 借着这几天养病,公主就没有出现在四皇子府了。 方良在情事上有些迟钝,这几天虽然想念公主,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每天只是例行去四皇子府上点个卯,见公主没来,就一个人落寞而去。但自己手上也有一堆的事情要处理,见到几个相好的哥们,就把公主彻底忘在脑后了。 但思春的少女却不见好,又找不到人倾诉,只好闷闷地躺在床上,看着案上供着的一尊观音像发呆。 服侍的宫女叫白芷,心里是隐隐有所感觉少女的心事,她比公主年龄大,生长的环境更加严酷,所以对世情就有一定的洞悉。她找了些话来开解和顺公主:“公主你身体刚刚好点,不要闷在床上,太医说可以在园子里去散散步,但不要走远,毕竟还没有完全复原。” 公主愣愣地问:“我突然觉得很无聊,有点想娘亲,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但这个时候特别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白芷叹了口气,过来靠着公主坐下,拉着公主的手,更像是一个闺蜜而不是一个丫鬟:“这很正常啊,想娘亲每个人都会这样,我们跟娘亲血脉相连,有什么心事第一时间都会想到她,想躲在她怀里,想感受她的温暖。” 公主流下了眼泪,但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我好命苦,没有一天看见过娘亲,虽然母妃对我很好,但总是不亲近。” 白芷说:“陛下对你也很好,宫里谁不知道你是陛下的心肝宝贝,谁不把你捧在手心?不要多想了,天气冷了,郁气伤肝。” 公主突然问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白芷吓了一跳,赶紧说:“公主何出此言?这次生病跟以前没什么区别,调养几天就好了。你就是病中容易胡思乱想,想想开心的事吧。” 公主用手中的香云纱绢拭了拭眼睛,说:“前段时间过得还挺开心的,谁知乐极生悲。你说,方良哥哥会不会因为我突然晕倒,从此就不跟我玩了?” 白芷宽慰她:“怎么会?你这又不是大病,扎几针就好了,平时尽量注意,不会影响身体。方公子是个明白人,不会害怕你的病而疏远你的。” 公主笑道:“那就好,那我快点好起来,再去四哥府上看青鹮。” 白芷舒了一口气,但却愁上心头,眼前的难关算是度过了,但将来会不会酿成更大的风暴呢? 方良这几天都忙着办顾韬晦之前吩咐下来的事情,一个是盯着南澧的那个人会不会再出现,二是盯着巫学义看他有什么动作,三还要经常回官家看看云贵人的叔叔回来没有。 到年底了,外出经商的人也陆续归巢,官明琛也终于回到了京都。 因为方明琛跟方良是远房,所以方良就找了个跟方明琛走得比较近的本家介绍,一起坐下来熟悉一下。当然方良还有一层裕王爷的关系,对于云贵人为什么进得了宫,入得了辅仁帝的法眼,官明琛心知肚明,所以方良一出面作东,官明琛就欣然应允。 方良把取餐地点定在了珍河轩,初冬时节,河蟹肥美,正是食蟹良辰,外加此楼有十年窖龄的邛都烧春,于是酒酣耳热,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方良是东道主,抢先敬了官明琛一杯,然后说:“我母亲去世得早,我跟官家来往不多,很多人都不认识,叔叔以后要多照顾我一下。” 官明琛客气道:“都是本族,应该的。说起来,我还要谢过裕王爷,这里就不见外了,请你代我问候王爷。” 方良随便乱问:“叔叔这次是走的哪条线?” 官明琛不疑有他,回答道:“走的是南澧这条线。” 方良故作不解道:“叔叔之前走的建冲茶马旧道,应该很熟才对?为何又改了线路?” 官明琛叹了口气说:“你堂姐死于建冲,睹物思人,我不想再去伤心之地。而且南澧也是我走过多年的线路,不算新开发的。” 方良说:“也是造化不公,堂姐这么好的人,却客死异乡,那叔叔要放弃多年经营的这条线路了?” 官明琛说:“也没有肯定,过段时间再说吧。” 方良说:“我倒是有兴趣去趟建冲进货,如果叔叔下次要走这条路,不妨把我叫上。” 官明琛答道:“那没问题。不过,你想经商?” 方良说:“只是四处逛逛,看看建冲有没有值得进的特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官明琛对方良印象颇好,不过也可能更看重他后面的资源,想拉近关系,遂问道:“只想走建冲这条线吗?” 方良打蛇随棍上:“其它线路也行啊,就看你方不方便。” 官明琛说:“那好,如果我过完年出去,不管走哪条路线,都把你叫上。” 这事就算说定了,方良也放下心来,感觉官明琛对自己放松了戒备,就索性聊得更深一些。他问:“你每次出去都是一个人吗?” 官明琛说:“不一定,有时候会跟京都的行商结伴,有时候也会跟外地的行商结伴,看路上的缘分。” 方良问:“去建冲也是一个人去的吗?” 官明琛说:“不是,还有一个人,卫国公家的旁系周厚晖,建冲这条线基本上都是和他一起。” 原来有这样的关系,方良暗自嘀咕了一下,隐约猜想到热哈子木到京都为什么会跟周以良搅在一起了,看来这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偶遇啊。 这顿饭吃得成果显着,事后方良把情况跟顾韬晦汇总,顾韬晦觉得狐狸尾巴隐现,但不宜打草惊蛇,还是让方良继续跟定官明琛,最好明年开春能够一起出去,看他接触什么人。 再说和顺公主,身体恢复后马上就到四皇子府看青鹮,不过方良不在,隐隐有些失望,只是青鹮见到熟人,上前跟她挨挨擦擦,遂让公主忘却了烦恼。 第二天再去,方良还是没在,公主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四皇子还开导她,说:“人家方良也不是专门的青鹮饲养员,他只是临时在我这里,我还想拉拢他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呢,但他性格豪爽,未必肯拘在我这里。” 和顺公主自己尚且不觉得,听到有关方良的消息自己就很开心,于是跟着四皇子聊方良聊得火热,打听他的根根底底,听说方良从小失怙,野养长大,还暗自落泪,说:“看着这么乐观向上的一个人,怎地身世这般凄凉?” 四皇子笑道:“方家也是大家,又有徐家照顾,倒也不缺吃穿,又没有人管教,还好没长歪。除了读书不行,样样精通。” 和顺公主不觉对方良更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情,自己也是自幼失去了娘亲,虽然锦衣玉食,但仍然天残地缺,不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快要离开的时候,方良却悠悠然地上门,他也不知道来干什么,就是顺便点个卯,没想到遇见了公主。 方良有点喜出望外,忙对公主施礼,问道:“公主身体大好了?我看气色还不错。” 和顺公主抿笑道:“大好了,托你的福,那天应对得当,所以好得也快,王太医都告诉我了。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呢。” 方良有点羞涩,说道:“那是应该的,开始我也手忙脚乱,怕不小心伤到哪里。还好吉人天相,公主不多休息,今天过来干嘛呢?” 和顺公主笑道:“就是想这两只青鹮了,看看他们还认得我不。” 方良故作凶相:“怎么会认不得?认不得的话我扭断他们的脖子。” 和顺公主害怕地说:“那么凶干嘛?这两只鸟对我挺好,这些日子功夫没有白费,他们不仅认得我,还跟我很亲昵呢。” 方良笑着说:“那我就放心了,还怕扁毛畜牲伤到你。” 公主摆手说:“我哪有那么娇气,你是没见过我淘气的样子,小时候我还上过树呢。” 方良兴趣大增:“哦,上树掏鸟窝吗?不像啊,宫里都没人管着你?” 公主一副娇憨的模样,笑着说:“我偷偷爬的,没人看见,就是爬上去不敢下来,最后还是太监搭梯子把我救下来的。” 方良哈哈大笑,公主看他高兴,也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第85章 一力降十会 十天时间转瞬即逝,刘成德成功地把这十个人的散沙打造成了一块高密度的铁板,韩秘书来验货的时候,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他简单地称赞了一句:“唔,不错,符合要求,你现在正式是这个小队的头了。到我办公室来,我给你分配工作。” 于是,刘成德给这伙人做了一个“等着我好消息”的表情加手势,就随韩秘书而去。 到了办公室,韩秘书让刘成德坐下,然后端了把椅子过来也对着他坐下,然后说:“你来了一个月,除了打造队伍之外,也稍微接触了一点我们这里的业务。你是个聪明人,我就不说得太明白了。这里表面上是度假村,其实是把人聚集起来,打一些擦边球,只要不闹得太过,管理部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我们每年的税收都交得够高。” 刘成德就说:“韩哥我知道,我来这里就是冲着这些业务来的,不瞒你说,做正经生意,来钱太慢,我想赚快钱,苦几年,以后就享福了。” 韩秘书就嘿嘿直笑,说:“你个狗东西,心里门儿清,我就不藏着掖着了。我看你业务能力很强,又对这种生意不抵触,那我就给你加担子了。先给你个保安队长当,半年时间,把一百个号人训练起来,一切行动听指挥。维护治安是我们的重中之重,你知道,做这种生意,客人急红眼了要闹事,其它帮派的人得了红眼病也要闹事,保安其实就是打手,是要跟人真刀真枪地干的。” 刘成德吞了口口水,又问:“那我这次训练的这十个人就是骨干了?全部提为分队长,保安大队的人事安排和工资待遇都是我说了算吧?” 韩秘书说:“当然你说了算,进人权,用人权,薪酬权,全部给你。半年之后,你就负责整个赌场生意,那才是大肉,你先把消化系统练强大了。哈哈哈!” 说完拍了刘成德肩膀几下,刘成德挺着胸脯让他拍,显示自己的钢筋铁骨。 刘成德自去照顾他新收的一帮小兄弟不提。 再说仲青,最近跟刘文兵冲突有点激烈,当他知道刘文兵使用一些小手段抢一心楼的生意的时候,他还嘴上叫嚣着要把场子找回来,给他好看。但仲青实在事情太多了,只是过过嘴瘾,并未付诸实际。 但这个世界就是丑人多作怪,本打算放他一马的,结果刘文兵主动挑起了战火,让仲青不得不放下手中别的事情,专心来应对刘文兵的挑衅。 说起来,使用的手段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无非就是当面打价格战,背后诋毁。先是颠倒黑白,把师父离开香如故说成是分赃不均,贪心太重,让老板都难以承受。然后就说一心楼以次充好,变相涨价,一样的菜,换个名称就卖出天价来,还说物价局都看不过去要出手整顿云云。反正这些谣言传出来,听的人也不会太认真,虽然不一定全信,但心里头是会打个马虎眼,总觉得不会空穴来风,总之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才会被别人反击。 弄得仲青这边一点表示都没有,就惹了一身的骚气,而且听的人还觉得你理亏,不然怎么就默认了呢? 把个仲青气得倒仰,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这刘文兵以前也不显山露水,怎么离开师父之后,就如此不堪入目了呢?这事仲青也不打算让师父知道,自己昔日收的徒弟人品如此低劣,徒增烦恼。 顾韬晦本就腹黑,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直接就给仲青出主意,说:“你不如真刀真枪跟他干,小人最怕动真的,因为怂才会在背后下刀,你真正面对面硬杠了,他反而会收敛很多。” 仲青就问:“怎么干?投鼠忌器,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还要顾及师父的脸面,他不要脸,我们还要呢。” 顾韬晦说:“成大事者,无一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你妇人之仁,难免会养虎为患。这一点你完整继承了你师父的衣钵,你师父是个好人,但太过良柔,你要想有出息,必须克服脸皮薄这个缺点。” 仲青说:“道理我懂,但操作起来比较麻烦,我这方面能力有限,要是刘成德在这儿就好了。” 顾韬晦安慰他说:“不要紧,你还有我,而且我观察,卫曦也泼辣,你不如找她商量。” 仲青说:“你先发表你的意见。” 顾韬晦说:“先正面作战,小手段放着以后慢慢用。他不是降价揽客吗?你就来个更狠的,一降到底,针对他的客户群,搞大型的促销活动,把价格降到地板,看他应不应战。第二,他不是背后诋毁你师父的人品吗?我建议找报社的关系,做一个你师父的人物报道,在这中间把你师父离开香如故的过程清清楚楚地写出来,打他个大嘴巴子。这事无非就是出钱嘛,花个大价钱,要做就做漂亮。” 仲青说:“这个好,师父是烹饪协会的理事,在餐饮界排头几位,他出面做访谈也够资格,这是刘文兵的短板,他毕竟资历浅,没底蕴。” 顾韬晦说:“我观察,香如故的老板资金链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健康,卫曦在银行,可以让她了解一下他们的资金情况,来个釜底抽薪。” 仲青点头:“这个要问卫曦了,隔行如隔山。” 顾韬晦还说:“他们家税务肯定有问题,也可以匿名举报,我们这方面做得很合法,不怕他,就是实名举报都没问题。” 仲青说:“这个可以找机会,让主管部门出面,是最后的一击。” 顾韬晦一打开了从前熟悉的暗黑风格,就有点收不住:“还可以直接上门威胁刘文兵,我以前看他就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人物,这种人最怕正面冲突,所谓一力降十会,你只要派人上门一堵,他保管给你下软蛋。” 仲青笑:“这种流氓手段,刘成德最熟练,不过老文也还可以,我下来问一下他。” 顾韬晦一口气出了那么多主意,也倦了,说:“就这些,都够你慢慢消化的了,打不赢我再出面。” 晚上仲青找到卫曦商量这件事,卫曦开玩笑道:“这不像你的风格啊?是有高人指点吗?谁这么阴暗?不要告诉我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仲青冷汗直飙,没想到在这个环节暴露,承认吧,自己给自己抹黑,不承认吧,找个什么拿得出手的借口呢?身边的人要不就是文向武小脑比大脑好使,要不就是大师兄这样十个锥子都扎不出一个屁来的闷人。刘成德锅太远,甩不过去,突然灵机一动,想到炒菜的配方,就说:“也不是一个人,好几个人各出一点主意,我爸、师父、文向武,还给刘成德打了个电话,集体智慧的结晶。” 法不责众,这样说,应该能蒙混过去吧? 卫曦自然也不追究,她只是这么一说,并不认真,是仲青自己心虚,差点就暴露了自己身体内的小人。 卫曦分析道:“打价格战,我们自己的利润也会减少,而且真正要让对方痛到骨子里,我们的价格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说不定也是亏的。银行这边我去问问,看他们资金情况怎么样,能不能动刀。但是,银行太多了,如果跨行,我的能力就不够了。但传些风声说他们资金链出现问题,让银行收紧贷款可能性还比较大。其它的,我也不擅长,尤其是打架这一块,这不是你的专业吗?” 仲青讨好地笑:“那都是我年少轻狂时候犯下的错,你不要老揪住不放,要向前看。” 卫曦哼了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你最想动用的手段就是麻袋和砖头吧?” 仲青突然就义正辞严地说:“我好歹也是个企业家,有身份的,你不要用老眼光看人,谁没有过去?你以前还是大鼻脓呢。” 卫曦目露凶光:“你敢说我大鼻脓?好啊三猴子,我看你皮痒了,你说我能力不够可以,诋毁我的美貌,你就准备去死吧。” 仲青只好抱住她耍赖认错:“我还不是逼急了?你小看我?小看你未来的老公,未来孩子的老爸,未来孙子的爷爷。” 还没有说完,卫曦就噗哧笑出来,扭着身子说:“不要碰我,好痒啊。” 于是两个人打闹一阵,顾韬晦这时候躲在乌龟壳里,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个怂货。 这事就定了下来,接着仲青就去操作。 他先搞了一个大的促销动作,针对性很明显,就是香如故的宴会消费群体,主要是婚宴市场。推出了几个特别婚宴款,价格十分诱人,而且制作了小广告,专门让人在香如故附近派发,一下子就让自己的客单量猛增,虽然有点赔钱赚吆喝,但影响力是十分明显的。 第二就是联系报社的记者采访师父。锦沙有份晚报在当地影响力十分巨大,市民几乎人手一报,锦沙人都会习惯性地在下班途中买一份晚报带回家。 打通报社的关系,这方面就可以找伯青了,他是名牌大学的中文系毕业生,虽然他在行政单位,但他的同学分配在新闻媒体单位的人还是相当多的。这事回家一说,伯青还没回话,杨黛就在旁边插嘴道:“沈刚不是分在锦沙晚报吗?现在已经是头版编辑了,让他找个记者做一个采访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伯青点点头,说:“好,那要你出面了,沈刚这个家伙,我找他,他一定会拿架子,你找他他就不好拒绝了。” 杨黛撇撇嘴,说:“你不就是不喜欢求人吗?你那个脸,比天还大。无所谓,我出面就我出面,仲青,要不在你们餐馆定一个包间,我把几个大学同学都叫上,理由就是同学联络一下感情,然后我再找沈刚说这事。而且到时候你在场,有什么具体要求直接说,省得我还在中间传话。” 仲青答应下来,就等杨黛把人约好。 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杨黛把仲青介绍给沈刚,沈刚一点架子都没有,主动说:“这个就是你的小舅子?於伯青的弟弟?很帅嘛,餐饮业好,挣钱多,没风险。” 仲青就笑:“沈哥好,虽然我们店生意还将就,但背不住小人使坏,所以要请沈哥这个大神镇压镇压。” 沈刚摆摆手,一脸正气地说:“你们这样的店,我们就要理直气壮地宣传,而且,听说你的师父是范德文,那是我们锦沙城数一数二的餐饮大拿,这个选题肯定过关。这里我就给你打包票了,杨黛的小舅子,这个忙我帮定了,回头我找个美女记者跟你联系,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仲青就尴尬地陪笑,这个沈刚,大包大揽的,说起来,也是个大哥型的人物。 没过几天,仲青就见到了前来联系采访事宜的记者,朱婷婷,长得跟她的名字很吻合,亭亭玉立。沈刚果然没有吹牛,是个美女,而且还是个咄咄逼人的美女。 朱婷婷先自我介绍了一下,说是沈刚介绍来的,自己跑餐饮条线的,又说:“我们餐饮条线一般都做餐馆,最近我们主任有点想做人物,刚好,范师傅就送上门了,简直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仲青见她说话风趣,刚开始的一点局促不安就烟消云散了,男性面对陌生漂亮女性的那种殷勤感觉马上冒出来,他也开玩笑地说:“沈哥说要介绍一个美女过来,我还怀疑沈哥吹牛,没想到他一点都没夸张,反而谦虚了。” 朱婷婷就笑,很得体,但也很有距离,这种恭维她见多了,并不在意,于是她问:“范师傅呢?我跟你接洽吗?采访内容要不要先给范师傅过一下?” 仲青说:“不用,我们肯定配合,只是中间有一部分内容是我们一定要上的,这是我们找你们晚报合作的最主要目的。” 朱婷婷抬眼看了仲青一下,问:“哦,什么内容?沈主任没跟我说过。” 第86章 上阵父子兵 仲青就把师父跟二师兄刘文兵的恩怨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完了还愤愤不平地说:“我们还没有理麻他背信弃义,他居然还倒打一钉耙,所以不能对敌人有半点仁慈。” 朱婷婷就笑,并不感同身受,但也知道了仲青他们要做这篇报道的原因。报社一般对这种不伤大雅的夹带私货睁只眼闭只眼,她笔头上的权力很大,稍微歪一歪,也算一个人情。主意打定,遂笑着说:“这个没问题,我听了也替范师傅抱不平,这样吧,我稿子写好之后,给你过过目,你觉得哪里写得不到位,把意见提出来,我再修改。” 仲青没想到美女这么好说话,好感度立马大增,他情不自禁地表达了出来,就差拉着手说话了:“那太感谢了,我肯定非常信任你的专业性,以后你有什么请客吃饭的事,直接过来,我就认你这张脸了,统统免费。” 说完还挥了挥手,似乎表示这是小事一桩。 朱婷婷似笑非笑,说:“那我就感谢於老板了,先工作吧,吃饭的事以后再说。我是听说过你们这里的招牌菜,以后肯定不会放过的。” 仲青激动地说:“你居然听说过我们店,那就太方便了,别的不敢说,我们店推新菜的水平,全锦沙我们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顾韬晦在暗中撇嘴,对男人嘴上跑火车这件事不屑一顾。 于是宾主尽欢,仲青安排了朱婷婷去见师父,自己陪同。师父对这件事不太上心,估计心里还是对刘文兵念着旧情,但仲青不干,有我没他有他没我的态度,也令师父配合着完成了采访。 完了出来的时候,朱婷婷对仲青说:“范师傅真是个好人,别人都欺负到门口了,他依然还是翩翩君子,不吐恶言。” 仲青叹了一口气,说:“我师父就是心太善,吃了一辈子的亏。” 朱婷婷看了他一眼,说:“不过还是得比失多,像你这样对他孝敬的徒弟,就是他的福报了。” 仲青不习惯被美女夸奖,嘿嘿地笑,抠头,另一只手单操方向盘,像鱼一样在街上钻来钻去。 两个人不再说话。 临别的时候,仲青封了一个大红包,朱婷婷默不作声地收了过去,并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矫情推拒。两个人十分默契地完成了这个动作,没有拖泥带水,然后朱婷婷下车,挥手回了报社,仲表还一个人愣在车上想心事,一时间风住尘香,万物静谧。 只有一直偷窥的顾韬晦,才不失时机地冒泡:“怎么了?恋恋不舍的样子,是有心动的感觉吗?我怎么没有感觉到?” 仲青好一会儿没有信息发出来,也没想事,就像莫名其妙死机了一样,过了几分钟才又复活:“我怎么可能对她有想法?差别那么大,追她的人排成一条龙,卫曦对我又这么好。我只是有点感叹,师父对刘文兵真是太好了,这么样被他欺负,还是给他留了退路。唉,可惜刘文兵良心被狗吃了,体会不到师父的善意。” 顾韬晦沉默了一下,才问:“那你要不要继续追打?” 仲青马上眼一瞪,回过神来:“怎么不打?还要痛打落水狗,农夫和蛇的故事你听过没有?不要做滥好人,师父这个缺点,我一定要克服掉。” 顾韬晦就叫了一声好,接着仲青就精神抖擞地把车像飞机一样开走了。 晚上,仲青把这件事跟卫曦说了,说了一大堆,但卫曦一针见血地问朱婷婷好看不,仲青马上警惕起来,求生欲很强地说:“没你好看。” 卫曦盯了他一眼,说:“那就是很好看了,可能跟我不相上下。” 仲青被看穿心思,良心哆嗦了一下,又开始用肢体动作耍赖,抱住卫曦不松手,卫曦不耐烦地说他:“你知道吗?你只要撒谎,就不敢看我眼睛,然后就抱我,唉,男人怎么都这么眼浅皮薄?” 仲青把头埋在卫曦的颈窝处装死,卫曦又说:“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有这个心,人家不一定看得上你,所以啊,你还是萝卜青菜跟我搭配吧。” 录音机里,悄悄在放王靖文的歌:“情难自禁,我却其实属于,极度容易受伤的女人,不要不要,不要骤来骤去,请珍惜我的心。” 两个人于是再没说话,静静地体会时间的流逝。仲青其实什么也没做,但怎么觉得自己就像被卫曦捉奸在床了一样,气焰越来越矮。 好一会儿之后,卫曦才再次开口,不过她把话题直接跳到了房子上。她说:“前几天我去看了一个马上就要销售的楼盘,三室一厅的面积,1280元每平米,我觉得还可以,新建区,靠近美领馆,我觉得以后会增值。不过我们是自住,增值什么的也没有意义,但如果以后要买那个地段,可能要花更多的钱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仲青说:“这些事,你觉得可以就行了,我肯定没意见,就是现在手头能拿出这么多的钱吗?” 卫曦说:“我们银行可以稍微贷点款,我算了一下,利息什么的都还承受得起。只是,我要提醒你,明年一月份就交房了,拿到手之后,马上开始装修,几个月时间,大概夏天就可以住进去了,那时候就要结婚了,你准备好了吗?” 仲青捧着胸脯说:“我恨不得今天就把你娶进门,你居然问我这样的话,让我好伤心哦。” 说完又把头埋进卫曦的颈窝,他想再往下埋一点,又怕卫曦不高兴,就抠抠搜搜地在那个部位摩擦,卫曦心里想笑,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只是突然心里涌进了一股怅然。 卫曦说:“那我就去把定金交了,写谁的名字啊?” 仲青说:“写你的名字吧,反正我的钱都是你的。” 又快到年底了,传统的餐饮旺季到来。这个时候,仲青的打击措施就肉眼可见地有了成效,一时之间,香如故门可罗雀,而一心楼门庭若市。但仲青一直警惕着,知道刘文兵并不会就这样一蹶不振了,他一定会有什么动作的。 果然,有一天,消防中队的人突然开进一心楼,要进行消防安全检查,仲青直觉就认为是香如故老板的手笔。于是堆满笑脸地接待,但最终还是被开了罚单,并限期整改,说如果整改通不过,餐厅就要停业。 这才真的是要把人烧死了,为了灭火,仲青想了半天,还是只有去求老爸,毕竟公安武警天生就一体,想打通关系,也得找到门不是? 於知行听说了仲青的来意,就骂他:“这么点小事就让你乱了方寸,你这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土猴子,背起娃娃找娃娃。经常去你们酒楼吃饭的一个王政委,就是武警支队的,他对你熟悉得很,你来找我,不如去找他。” 仲青恍然大悟,说:“我对这些政府职能部门分工又不清楚,只知道他是武警部队的,并不知道他管消防。那我是直接上门找他?还是你帮我去找他?我怕我进不了武警大门,被拦下来。” 於知行想了想,觉得仲青说得也合情合理,就满脸不高兴地说:“只好又拉下我这张老脸上门去找他了。哼哼,你看你们这几个儿子,我退休在家都不得清静。” 冯世琳就在边上冷嘲热讽:“哪个一天到晚说自己生了个好儿子?嗐,得意的时候就是好儿子,找你办点事就是瓜娃子了?” 於知行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泄气地说:“不想跟你这个家庭妇女一般见识,一天到晚就知道拆我的台。” 冯世琳就笑了,问仲青:“晚上在不在家吃饭?卫曦来不来?” 仲青点点头,说:“卫曦等会过来,还要跟你们商量一些事。晚饭随便一点好了,我看有没有什么下酒菜,我陪老爸喝两杯。” 於知行这才满意地哼哼唧唧去逗孙子了。 仲青就悄悄跟冯世琳说了要买房子跟卫曦结婚的事,冯世琳开心地舞着菜刀说:“好事嘛。我就等你们开这个口,知道你现在忙事业,不好跟你提这事,现在终于尘埃落定了,咔!我要去跟卫曦妈妈商量一下这件事。” 说着就要脱围腰,仲青忙拦住她,说:“你等卫曦先跟她爸妈说了再去嘛,不然人家父母还是从你嘴里听说这件事,尴不尴尬?” 冯世琳只好按住自己跳动的老心脏,但心情轻快,切起菜来蹬蹬蹬的脆响,仿佛菜板也成了打击乐器。 仲青出门去拌了十块钱的红油兔丁,又到隔壁邻居处买了一块卤猪拱嘴。这家邻居做的卤菜味道很好,主要是十多年的老卤水,一直不敢开店,怕租金贵,负担不起,后来还是儿子见过了世面,走了一点城建监察大队的路子,刚好他们家住一楼,临街,只有窗户没有门。于是破墙开店,全家人挤到其它房间去住,省下了门面费。 他家卤水好,养了十几年,这女人五大三粗,呈一圆柱形型,一看就是肉食动物,营养好到外溢,占满了想象空间。能把一家人都养得像动物庄园的人,可想而知伙食有多么好。他们家的卤水真的只有附近几条巷子的人知道,他们也不扩大经营,每天的卤肉半小时内卖光,就做这几条街的生意。 仲青其实是有注意到这个资源的,想把他们家的老卤水搞点出来,今天去买,刚好他家儿子在守摊子,就递了根烟,搭了几句话,邀请他儿子去他的酒楼喝酒。就看什么时候把他灌醉了,再把卤水方子套出来。 又给老爸炸了一盘花生米,下酒菜就足够了,陪着喝了两杯,把要跟卫曦买房结婚的事说了,於知行高兴之余,又加了一杯。 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刚好冯世琳也兴奋,于是老两口亲热了一番,闲下来抽着烟,说说话。 冯世琳开心地说:“终于卫家女儿跑不脱了,我说小三有本事,这卫曦又漂亮,又能干,还有帮夫运,天哪,不要是神仙下凡来帮我们於家的吧?” 於知行习惯性地反击:“你就扯吧,我们家三猴儿也不差,配他卫建良的女儿绰绰有余,我看还是他们占了大便宜呢。” 冯世琳心情很好,并不计较於知行的抬杠,说:“两个都能干,俗话说,娶妻娶贤,卫曦漂亮还在其次,人品、性格无一不优,我们於家真是挖到宝了。” 於知行就啧了一声。 冯世琳瞪眼,说:“你啧什么?我就是你们於家烧了几世高香才娶进来的宝,还好没把福气用完,还有余力娶卫曦。以后的孙媳妇,我就操心不到了。” 於知行总结道:“说来说去,还是我领导得好。” 这下轮到冯世琳啧了。 第二天於知行就带着儿子去了王政委那里,把事情一说,王政委打了个电话问了问情况,就说:“不要紧,这事之前我不知道,他们既然已经开出了罚单,我这里就不好收回了,但可以保证,只要你们按照单子上的整改,肯定就能过关。关门停业,妈的怎么可能?我天天去那里,从没有发现什么消防隐患,怕个球!” 仲青于是定下心来,说:“王叔放心,既然要我们整改,我们就把它改好,免得以后再找麻烦,还要请王叔下次过来吃饭的时候顺便指导一下,看哪里有改得不对的地方。” 王政委笑眯眯地看着仲青,说:“你小子不错,比你老子机灵,以后就看你了。” 仲青就笑着说:“王叔下次过来,我陪你整瓶五粮液,80年的,那时候就卖8块钱一瓶,我们后来收的。” 於知行就先叫起来:“有这好酒,居然不给你老子喝,看我怎么收拾你。” 仲青就说:“爸和王叔一起来吧,人多热闹。” 於知行就斜着眼睛看王政委,说:“要不就今天?” 王政委说:“今天就今天,晚上下班之后我就过去。” 打铁趁热,老於表面上倚老卖老,其实心里明镜得很。仲青也感激他爸下死力的帮忙,出来后就让他爸去店里指导工作。老於骂他:“我指导你屁的工作,我也晚上过来,反正也就只能帮到这里了,好在老脸还管用。” 第87章 凛冬突然至 仲青摆平了消防的事,腾出手来继续跟刘文兵缠斗。 卫曦那边也传来好消息,说香如故的资金链的确出了问题,想尽快回笼现金,所以才会挑起价格战。但坏消息是他们家合作的银行卫曦并不熟,也没办法去左右人家的决策。 “但下点耗子药是没问题的。”卫曦狡黠地说。 怎么下呢?卫曦就通过银行内部的关系提起了对香如故的资信调查,同时很隐蔽地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香如故的贷款员。贷款员本就是惊弓之鸟,生怕贷出去的款收不回来,听到了这个消息,去实地看了下,看到香如故萧条的生意,立马决定提前收回贷款。当然为了稳住香如故,还是说只是过桥贷,款进来后第二天马上放出去。 但是当款进账之后,银行方面音讯全无,每次被问到,总是找理由,什么领导不在没签字啦,什么上级检查所有贷款暂停啦,等等,花样百出。到后来连理由都懒得找了,直接说行长把今年的额度取消了。 这个如同套颈的绳索,香如故老板必须花大价钱来应付这个危机,况且谣言这个东西,来无踪去无影,他都不知道要找谁解释,而且肯定越解释越糟糕。香如故老板只得紧急到别家银行找贷款,同时在朋友圈子里借钱度过难关。但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是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一旦你经营出来问题,之前按住的所有问题就都爆发出来了。 一时间焦头烂额,也无心跟一心楼打擂台了,直接偃旗息鼓,高挂白旗,自己去救火,不敢扩大战场。 这一局仲青是赢了,但可以说是惨胜,首先打价格战就损失了很多的资金,其次为了解决问题疏通关系又花了不少钱,现金流量马上就少下来。 而且一心楼自身的问题也很重,就是机关消费这一块。公务请客是一心楼的大头,但最近国家控制三公消费,生意肉眼可见地衰减。另外还有一点才是最致命的,因为公款消费大多是挂账,月底结算,但往往都不会马上结,这样一拖就拖几个月,现在已经到年底了,追欠成了仲青的主要工作。 前几天还听说公款消费打白条拖垮了一家很大很有名的酒楼,仲青更是不寒而栗,立马加大了讨债力度。 说起来还是之前的日子太好过了,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危机意识,现在要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心里落差有点大,也感觉到没有多少办法解决难题,一时间就有点凄风苦雨愁煞人。 而大环境不太好,国家在治理三角债,银行银根紧缩,要想放水养鱼几无可能,这才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仲青第一次遇到这种经济危机,餐馆生意一落千丈,这才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就这样见到卫曦还要强颜欢笑,卫曦敏感地察觉到仲青情绪的低落,一问就问出来了。可惜大势所趋,卫曦也回天无力,就只是提议要不先不买房,把钱拿出来接济一下公司? 仲青说:“先不用,还没到那个地步。我看看鲢鱼庄那边能不能转些现金过来,本来打算在当地投资一个小旅馆的,这样可以留住一些司机,但现在暂时就保守一点吧,先把眼前难关过了。” 卫曦也同意,不过她说:“购房的定金我先要回来,不忙买,也不急在这一时,银根紧缩是大势,房地产也不例外,他们肯定现金流更紧,说不定年后还会降价,现在持币观望说不定更好。” 仲青就夸她:“好老婆,还是你看得远,就这么办。” 转眼就要过年,今年整个行业都很萧条,但家家户户还是苦中作乐,烟花爆竹一个赛一个的豪华,整个除夕夜救火车警报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心惊肉跳。 皖青已经考上了外地的一所大学,学的是工商管理,万金油专业,仲青开玩笑说:“你毕业可以到我们酒楼来做管理,我们就缺你这样的跨世纪人才。” 皖青根本不搭理他,说:“你们酒楼,卫曦一个人就玩得团团转,我再来,让我们两个神仙打架吗?” 仲青哈哈大笑,觉得皖青说得很对。卫曦在旁边也笑,不发一言,但是却跟皖青碰了一下杯,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慨。 越青的男朋友回台湾去了,她一个人在家,但一点也不显得落落寡合,自顾自地逗弄高子涵,还说:“我要是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就好了,一定把她打扮得像个芭比娃娃。” 高子涵问:“三姨,什么是芭比娃娃?” 越青说:“就是最漂亮的洋娃娃啊。子涵想不想当白雪公主?” 高子涵就叫:“我要当白雪公主,我要当白雪公主。” 蜀青就说:“越青,你现在不对劲哦,是不是有了?” 冯世琳就一阵肉跳,还好越青淡定地回答道:“想要个女儿就是怀上了?你这个逻辑也太歪了,我现在是母性意识觉醒,也可以说是女性自我意识觉醒。” 蜀青一针见血地指出来:“早不觉醒晚不觉醒,偏偏在男朋友离开几天之后觉醒?是觉醒还是饥渴啊?” 杨黛在一边笑着打圆场:“越青妹妹大概是有感而发,看到子涵这么漂亮,爱美到想要占有,也是我们子涵漂亮惹的祸。” 高子涵疑惑地问:“大舅妈,漂亮会惹祸?我们老师说,漂亮的小孩只会招人喜欢。” 杨黛怜爱地揪了一下高子涵的脸蛋,说:“小机灵鬼,漂亮当然会讨人喜欢,但你长大了就知道,漂亮也会给你带来麻烦。” 蜀青笑道:“她现在就是个好奇宝宝,什么都要问,而且问题是越来越刁钻,越来越不好糊弄。” 於世宬现在也可以说话了,看大家说得热闹,也特别想加入,但终因理解能力有限,也显得牛头不对马嘴。他在旁边大声地叫:“我漂亮,我漂亮。” 卫曦抱起他,说:“是的,我们宬宬最漂亮,待会小舅妈要奖励宬宬,因为你最漂亮。” 於世宬把头在卫曦身上一阵乱拱,口水鼻涕糊了卫曦一身,卫曦也不在意,任由他胡闹。 家里今年缺了楚青,因为她要考托福,在学校复习,她目标坚定,今年一定要过,申请卫民所在的学校。一个情绪稳定思路清晰的女人,恐怕没有谁能够阻挡她的步伐。 伯青仲青和於知行高国庆四个男人喝泸州老窖,其它几个女士喝红酒,杨黛和蜀青越青喝豆奶,一桌子酒敬过去敬过来,乱成一团。 於知行清了清嗓子,准备做一个权威性的发言,结果说出来就跑题:“我们家今年又要添丁进口。” 弄得一屋子人都听愣了,看看谁现在肚子里隐藏了一个,嫌疑最大的就是越青,当然蜀青也算,按计划生育政策,高国庆还有一个指标,于是大家都含笑看着两姐妹。 只有冯世琳知道於知行是什么意思,就说:“死老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你们爸意思是卫曦就要嫁进我们家了。” 大家这才悄然大悟,于是恭喜两个新人,但也不算太新,顶多算是半新不旧,仲青喝了一满杯,才说:“本来准备买了房子再结婚,但现在房子还没有最后定,只是结婚不拖了,今年国庆前就把它办了,不然卫曦也等不得了。” 卫曦就拆台:“谁等不得了?我还小,还想多耍两年。” 仲青连忙改口,说:“是我等不得了,再不娶,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 越青这个时候脸也有些红,她举着酒杯豪爽地说:“那我也凑个热闹,既然娶妻进门是添丁进口,那我也算一个。林伟豪走之前向我求婚了,问我的意见。” 场面一下子就冷下来,这个插曲真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冯世琳担心地问:“那你答应了吗?” 越青说:“还没有,但我想答应。” 冯世琳就嘿嘿嘿笑了几声,像听了个冷笑话后敷衍的笑,蜀青就说:“难怪你突然就母性大发了,果然还是事出有因。” 越青说:“你们看,卫曦嫁进来,大家都开心得很,林伟豪要娶我,你们就这么紧张,这么厚此薄彼吗?” 皖青抢白道:“那当然,一个出,一个进,有什么好比的?” 伯青就解释道:“你不要这样想,主要这个消息太突然,林伟豪跟我们都不熟,陡然求婚,我们肯定有个适应过程。最大的问题还是担心你,你们婚后是留在锦沙还是去台湾?” 越青说:“还没到商量这个的时候,从我个人来讲,台湾最多去耍几天,见见他爸妈,肯定还是留在锦沙生活,毕竟我也不想背井离乡。” 仲青说:“那这个要商量好,这是很关键的问题,如果达不成一致,这婚是结还是不结呢?” 冯世琳拉着越青的手说:“就待在锦沙,一家人热热闹闹的,你看楚青要出国,以后回来的可能性也不大,你要再走,我真是白养你们两个了。” 於知行咳了一声嗽,说:“我是不想你嫁给那个台湾人的,油腔滑调的,一看就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但你喜欢,我们也没办法,这是你要过一辈子的人,你要有这个信心才嫁。” 越青黯然低头,说:“我没想好,刚才只是气氛到了,脱口而出,这事,等他来了之后,我会跟他再商量。” 这时候,蜀青突然说:“嫁给台湾的富豪,也算高攀了,只有我们家,才不看重对方的钱,换成别家,早就高兴得要放烟花庆祝了。” 冯世琳擦擦眼角,说:“我其实也挺高兴的,但就是担心你如果要嫁那么远,有个什么事,家里都帮不上忙。” 越青连忙说:“妈,你放心,我不会嫁那么远的,就把家安在锦沙。” 仲青这时候说:“干了这杯酒,我跟卫曦还要去他爸妈那里团年,他们肯定等急了。” 冯世琳这才急着催他们:“那你们快过去,看看,都忘了。卫曦,给你爸妈带个好哈,明天我跟你於叔去给他们拜年。” 于是大家干了酒,在虚高的气氛中离开了於家。 果然卫家已经开席,不过还差几个热菜,见仲青他们过来了,卫妈妈赶紧去烧鱼,仲青就道了歉,主动喝了三杯赔罪酒。 卫东和老婆以及小女儿一家三口都回来了,他们没住在家里,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卫家补贴了一些租金,卫东就省得有人管着。 卫家已经把仲青当成姑爷看了,卫爸爸见仲青喝急酒,就劝:“慢点喝,没人催你,喝一杯就行了,又不是外人,哪里用得着道歉。你们家的情况又不是不知道,一大家人,挨个敬酒怕也要两三个小时。” 仲青一直挺喜欢这个岳父的,能够感觉到把自己当亲儿子待,可能卫东都没得到过这么好的待遇。他就说:“礼还是要讲的,何况我自己也想喝,那这一杯就敬卫叔叔,祝你健康长寿!” 卫建良就开心地碰了仲青的酒杯一下,对卫曦说:“你不要瞪我,这是我女婿敬我的,不喝就是看不起他。” 然后仲青再敬了卫东一杯,接下来才开始慢慢吃菜。 卫曦吃饱了,就开始逗还在婴儿车里的小侄女,小侄女眼睛大大的,像妈妈,一点也不瞌睡,兴奋地对着卫曦呀呀地喊,眼巴巴地看着卫曦筷子上的菜,进了卫曦的口。 卫曦就笑着说:“这女儿以后绝对是个吃货,看她眼馋的样子,搞得我就像犯罪份子一样。” 卫东也笑:“吃货好,你姑爹是开餐馆的,吃垮他。” 仲青说:“不怕,姑爹以后把餐馆开得更大,满足小七七的胃口,供你一辈子。” 卫东老婆就笑着对女儿说:“还不快谢谢姑爹,以后想吃什么就找姑爹!” 卫妈妈把烧好的豆瓣鱼端上桌,一家人这才认认真真团了个年。可惜卫民不在,他远在大洋彼岸。 刘成德今年过年没回家,待在度假村加班,过年正是娱乐业最红火的时间,他们只休年三十这一天。 刘成德偷偷去越青的酒店守了一下午,就看着越青亭亭玉立地迎宾,没去打扰她,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抽了一地的烟头。 不知谁家放着一首哀伤的歌曲,在这全城都在放恭喜发财的过年歌的时候,显得尤其格格不入:“为了爱,梦一生,这是疯狂还是缘分,爱你有多深,就是苍天捉弄我几分。” 第88章 同醉一江月 方良因为最近老往四皇子府上跑,不方便带着付鹏,付鹏就落单了。只是付鹏是个沉闷的人,一个人就待在屋子里哪里也不去,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顾韬晦想起要把付鹏引荐给柳先煦的事,就备了礼,让付鹏送过去。同时写了一封短笺,解释了一下付鹏来自雅川,是当地人,如果柳先煦有什么想了解的事,可以直接问他。 付鹏就送了过去,但柳先煦看了短笺,也只是淡淡地寒暄了几句,并未有意接交。而付鹏本身就是一个不主动搭理人的性格,既然对方无意,他也就不再多事,告辞离开。但这副不张扬却神功内蕴的态度,倒是给柳先煦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已经进入腊月,但宫里传来太后身体不适的消息,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年纪大了,身体虚弱,差不多倒计时了。 于是今年年终的大典就暂时不办,等着太后的消息。 太后这边风平浪静,却传来懿贵人有喜的消息,也算东边不亮西边亮,皇家子嗣,生生不息。太后听到这个消息,心情一放松,阖然长逝。 于是,京都宵禁,所有娱乐活动停止,顾韬晦也忙着准备太后丧礼的祭品。 太后的葬礼非常隆重,享年七十有三,也算喜丧了。宫里其实都有心理准备,因此办起身后事来也有条不紊。 裕王和辅仁帝是一母所生,两人都为太后守灵,在灵前行了跪拜之礼后,辅仁帝望着悲痛中的弟弟,安慰他道:“你也不必过分伤心,太后是寿终正寝,你这个样子,岂不是让她不能安心离开?” 裕王拭了一下眼泪,哽咽道:“这些道理我都知道,只是情不自禁,说起来,母后对你和大哥一向严苛,但对我则一反常态的宽仁,念及她老人家对我的慈爱,很难自控。” 辅仁帝叹了一口气说:“长子于国于家责任都太重大,所以母后以前对大哥严厉,但她对你要求不同,你又活泼讨喜,所以她纵容你也是应当的。” 裕王低着头说:“要是大哥还在,还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呢。” 辅仁帝没说话,气氛就有点压抑。 裕王红着眼睛问:“皇兄准备怎样处理母后宫里的下人?” 辅仁帝说:“按老规矩办吧,如果想去守陵的,就往上提一级,年纪大又不想出宫的,就安置在冷宫中,年纪小的,就分配到别的宫吧。” 于是吩咐了舒公公,这事就算结束了。 灵堂上,太后福寿的画像置于灵前,但如果仔细端详的话,会发现太后的目光有点冷,仿佛这个世界对她来讲已经没有半点的吸引力。 辅仁帝上了三炷香之后,离开了灵堂。 对于懿贵人有喜这件事,顾韬晦问询了两个人。一个是庄太医,当初就是他说懿贵人患有宫冷症,不易受孕。 庄太医说:“太医院一直就在给懿贵人对症治疗,现在看起来,治疗还是有效果的。” 顾韬晦担忧地问:“不会对胎儿有什么影响吧?” 庄太医说:“这个说不准,宫冷症的另一大危害是容易流产,我们会全力以赴,力争保住胎儿。” 顾韬晦问:“饮食方面有什么讲究吗?” 庄太医说:“营养,清淡,我们制定一套饮食方案,严格按照方案来执行就没问题了。” 顾韬晦还去问了一真道长,说:“你之前说的给陛下调理身体,结束了吗?” 一真道长翻了个白眼说:“早结束了,不然懿贵人的龙胎是感应怀上的吗?” 顾韬晦就讪笑:“你之前说得那么神秘,我怕还有什么内情有我不知道。” 一真道长不耐烦地说:“我看你好奇心有点重哦,陛下的事,还是少议论为好。” 顾韬晦不屑地回怼:“做人也是你,做鬼也是你,当初让我私下去调查云贵人怀孕的事,现在又让我管好自己的嘴,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不要来烦我。” 一真道长看顾韬晦真的恼了,就笑道:“开玩笑你也会当真?只是这些事,不要到处宣扬,祸从口出。” 顾韬晦啧了一声:“是你在宫中还是我在宫中,这些事还用得着你来教?你如果真有闲情,把丰贵人的来历告诉我。” 一真道长就不吭声了。 那这样看懿贵人肚子里的孩子是没什么问题了,顾韬晦也不是一个天生的阴谋论者,如果大家都安守本分,他也不至于那么折腾。 太后下葬之后,宵禁解除,娱乐业恢复,二皇子李恭突然邀请顾韬晦去晴明河上的钟萃舫喝花酒,这着实让顾韬晦百思不得其解。他之前跟二皇子并无交道,上次给的人情都是通过任皞大人递过去的,是发生了什么事,令二皇子直接赤膊跳到前台来了呢? 虽然疑惑,但还是应承下来,因为没有推拒的理由。 晴明河是京都护城河,但河水蜿蜒流经了城内,并在流晶码头处形成了一段回水涡,水面静止,如同湖面。于是民间百姓形成了在河面建造游舫的传统。开始只是比较简陋的普通人修造的小舟,载着一二客人荡舟河面,吟风弄月。后来就越造越豪华,各大酒楼、茶楼都争相在河面开设一个分部,餐饮业一下子发达起来。 最后入驻的是花舫,而且一来就一锤定音,成了晴明河流晶码头真正的主人。每天晚上,迎来送往的丽人们在巨大的画舫上面如履平地,香花腻粉漂浮在水面上,几乎把这一段河面变成了一个五色的染缸。 每年还会有十大花魁的评选,各大画舫争奇斗艳,参赛选手秋媚春妍,气氛达到高潮。而选出的十美从此一鸣惊人,攀龙附凤,成为豪客追捧的对象。 而钟萃舫,则是晴明河上数一数二的画舫,舫中的姑娘,平均实力高出不少,在去年的十美评选中,力拔头筹,且有三人进了十美的名单,风光一时无两。二皇子能够在此舫内设宴招待顾韬晦,可谓诚意满满。 只是这个人是二皇子,令顾韬晦稍有不适,如果换成三皇子,他则就安之若素,毕竟不突兀。二皇子鲜有流连这种声色场所,感觉就像未成年小女孩偷搽母亲的胭脂一样,不太自然。 当顾韬晦进入钟萃楼时,二皇子已经在此等候了,顾韬晦不敢托大,紧走两步,冲二皇子抱拳一笑,解释道:“因为陛下临时吩咐,耽搁了一点时间,还望二皇子海涵。” 二皇子展颜一笑,说:“顾尚食公务在身,又给父皇办事,小王怎会不通情理?顾尚食请就坐,因故迟到,不用罚酒了。” 说完对旁边的一个风韵犹存的徐娘说道:“请妈妈让雨奴姑娘出来吧,客人已经到了。” 中年丽人福了一福,出门唤进了一个装束清淡的姑娘,却在高挽的云髻处,嵌入了一粒龙眼大小的明珠,满室灿然生辉。不得不说,此女是深得装扮真味的,不夸张,极低调,却在某一处细节,陡然拔起,如万仞峭壁,渊渟岳峙。 这正是去年的十美榜首,贺雨奴。 名字倒取得小鸟依人,我见犹怜,但人长得却高挑清丽,气质出尘。她款款走来,仲青在阴暗处喝彩:“哇,好漂亮,古代的女人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随便一个陪酒的,拎出来都可以成为电影明星。” 顾韬晦知道他又在说一些未来的名词,但这个人一见漂亮女人,就谀词如潮,马屁翻滚,可见平时也是憋得狠了。 二皇子作为东道主,显然是认得贺雨奴的,就向顾韬晦介绍道:“这位雨奴姑娘,去年的花魁榜首,很难约到,况且像我这样插队的人。” 贺雨奴就谦笑道:“李公子说笑了,贵人延请,怎敢矜持?是小女人侍候不周,当先饮一杯赔罪。” 可见贺雨奴是个会做事的,即使身份已至顶流,却还是明白自己的出身,主动降低身段,令一席人好感倍增。 二皇子又介绍了顾韬晦,贺雨奴着意地看了很长的一眼,接着又道:“第一次见顾公子,小女子无以为敬,只好再饮一杯,以示诚意。” 顾韬晦忙说:“不敢再劳雨奴姑娘,韬晦也饮一杯,以酬此意。” 接下来三人落座,没再叫别的姑娘,也就是贺雨奴左右逢源,的确,也没有别的姑娘配跟贺雨奴平起平坐。 二皇子率先开口,道明请客之意:“这次请顾尚食一聚,实是因为大人为父皇办事,成果斐然。求得丹药,令父皇最近身体康健,又传出结胎喜讯,实乃社稷之福,小王觉得顾大人应得首功,因此酬谢一二。” 顾韬晦忙道:“实不敢当,也是机缘巧合,天意如此,非顾某一己之力,不敢居功。” 二皇子又道:“天意着落在你身上,即使非人力,但风云际会,顾大人也不用客气,此一杯答谢宴席是当得起的。” 顾韬晦于是恭身道谢,满饮了一杯。 贺雨奴皓腕流转,将饮干的酒杯满上,又笑对顾韬晦说:“还不知顾公子福缘如此深厚,小女子也欲敬君一杯,讨些福气,不知顾公子可否施舍?” 顾韬晦一笑,拿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二皇子抚掌道:“顾尚食海量,来,吃点菜,尝尝钟萃楼的糟鱼可还入得了专家的法眼。” 顾韬晦挑了一块色泽酱黄的糟鱼放入嘴中,细细口味了一番之后,客观地评价道:“这糟鱼做得不错,没个十天以上的火候出不来,而且这酒怕也不是新醅,至少是五年陈酿。” 贺雨奴在旁赞叹道:“顾公子真是行家,我钟萃楼的不传之谜,经顾公子的一张嘴,再不能以奇货自居,真是名不虚传。” 顾韬晦又道:“以糟入味,倒不是越陈越好,否则与以腌入味就区别不大了,但你们酒楼的大厨能够在糟和腌之间获取了平衡,也算是有立身之道了。” 二皇子听说笑着说:“顾尚食的饮食之道,可用于修身一途了,所以自古无小道,窥一斑而知全豹,古人诚不欺我。” 顾韬晦开玩笑道:“是你要让我评价一番,现在又把我架火上烤,是何居心哪?” 二皇子举杯道:“我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没有架高之意,也罢,语出法随,我当以杯酒谢罪。” 顾韬晦也忙举杯道:“二皇子言重了,顾某陪酒一杯。” 接下来就闲聊一些风月,对于二皇子来说,这是他不擅长的话题,因此屡屡把天聊死。好在贺雨奴是个出色的帮衬,很容易就把话题带了出来。 不知不觉间,两人都有了些许醉意,其实这一次二皇子请顾韬晦喝酒,有一个隐晦的目的,就是懿贵人的孩子,他是希望顾韬晦能够更贴心地保住这个孩子。如任皞所言,他在年龄和排序上不占优势,不如再生一个皇子来把水搅浑,尤其是这个皇子还有可能是自己人的时候,他更要不遗余力地促成这件事。 他知道,顾韬晦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超过了一般的专业技术人才,更像是一个通才,不仅是设计整个皇宫的膳食,而且药食同源,父皇又如此注重养生和修仙,因此顾韬晦的价值便水涨船高起来。能够抢先一步跟顾韬晦结个善缘,这一顿酒席也是值得的。 不过,二皇子心怀鬼胎,顾韬晦也并不朗月清风,他一样对二皇子疑虑重重。一是懿贵人的宫冷症,作为幕后之人的二皇子派系,不可能不知情,但他们仍然把她送进了宫中,且做到了利益最大化,他们的目的是单一的吗?仅仅只是打击敌人吗? 其二,顾韬晦对二皇子的母族式微一事起了疑心,自从他开始对前朝发生的事件上心之后,就对兴衰荣枯之类的大事作了一些调查,其中二皇子母族由显赫归于寂静,也引起了顾韬晦的注意。 于是,在二人酒酣耳热之际,顾韬晦不动声色地提到了二皇子的母族,他这样说:“听说懿贵人的受孕,淑妃娘娘亦出了大力,不知陛下是否会因此而施恩于你?” 二皇子洒然笑道:“施恩与否,并不重要,懿贵人肚子里的孩子,还需要顾尚食小心呵护,这里我就代父皇谢谢你了。” 顾韬晦摆手说:“职责所在,不敢懈怠,此事你不说,我也会尽心尽力。只是没想到此事居然是淑妃娘娘出力,以后懿贵人收入景昳宫,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了。” 二皇子笑道:“宫里的位次,我不敢置喙,随缘吧,只是有个人能陪母亲,我心也会宽慰很多。” 顾韬晦浅笑了一声,说道:“淑妃娘娘娘家的亲戚,现在没有能进宫陪她说话的人了吗?” 二皇子说:“没有了,世袭的爵位被褫夺,张家再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 顾韬晦又状若无意地问了一句:“张家现在的人还跟你有没有联系?” 二皇子摇头道:“没有了,散入民间,成为平民百姓了。” 顾韬晦佯装感叹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百年世族尚且如此,所以也不必拘泥。” 二皇子说:“其实也没什么,没有来自于母族的助力,反而让我更能施展个人的能力,提前感知世态炎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顾韬晦赞叹道:“大丈夫安身立命靠自己,岂能假手于旁人?” 二皇子摇晃着敬顾韬晦,说:“没想到顾尚食是我的知己,当浮一大白。” 第89章 秘法第二层 当晚,二皇子与顾韬晦离开钟萃舫的时候,已经烂醉。但事实上,顾韬晦的灵魂因为近期勤于修炼,并未被酒精麻痹,他更像肉体处于酒精中毒的症状,而灵魂则还保持着相对清醒。 仲青也一样,仲青因为只是灵体,所以更加不受影响,一回到家,他就嚷着要修炼。顾韬晦也想试试身体不听使唤的状态下修行的难度会不会增加,但真的灵与肉还是不能分离,他连盘膝而坐结个手印的能力都没有。 只好休息一下,喝了碗醒酒汤,田忆涪给他擦了身子,盖上被子退出房间。 过了一会,好像能够掌控身体了,于是顾韬晦再度起身,摆出平时练功时候的姿势,开始修炼起来。 也许身体被缴枪不杀,无法自作主张,所以灵魂反而畅通无碍,他们俩有点攻城掠地,势如破竹,效率倒是比平时还高一些。但也许不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修行了足够的时间,量变到质变。 他们一直以来有种隔着一层膜的感觉,且那层膜越来越薄,今夜,薄膜终于在二人的合力之下,一举攻破,仿佛重开了天日。 两个人都看见了一处平原,辽阔无垠,平原上什么也没有,一眼望不到边,他们就像刚闯入一处陌生世界的小孩子,有点恐惧,又有点兴奋,想知道这里到底有什么。 于是他们的视线一直努力朝着最远处眺望,但显然还是受到了先天的限制,他们除了这片原野,什么也看不到。而原野上什么也没有,没有草,没有花,没有水,也没有风。原野之上的天空,则跟原野一样空无一物,但是,在天空之上,孤零零地悬着一轮圆月,黑色的,如同月食发生的景象。 仲青和顾韬晦两个灵魂没有交流,他们沉默地看着眼前这片虚空,很久之后,仲青才说:“这轮圆月,大概就是蛊丹幻化的,那么,这里就是大巫师所说的识海吗?” 顾韬晦回答道:“应该是。” 仲青又问:“那内府在哪里?” 顾韬晦说:“估计我们的境界太低,现在还看不见内府。境界要到达第四层,才能推开内府,我们现在才到了第二层,所以只能看见识海。” 今天的结果已经很鼓舞士气了,毕竟之前什么也不知道,现在总算知道他们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他们现在的灵魂状态,仍然只是一段意识,没有实体,只有感知,当然,视觉听觉嗅觉都有,所以会知道那片天地只有空茫。他们想,会不会将来的某一天,他们的灵魂会拥有小小的身体,在体内游走,可以搬动那片天地里的物体,甚至建造宫殿,栽种植物,役使动物。 这些想象都那么激动人心,令他们丝毫不感到疲惫,第二层的秘法为他们打开了一扇大门,虽然他们现在还没有什么超能力,但感知系统已经比普通人高出很长一截了。 经过一夜的修炼,早晨起来,身体已经恢复自如,酒精的影响已经彻底驱除。田忆涪看见,也说:“你现在身体比以前好很多了,以前酒醉,第二天还会有宿醉,睡不醒的样子。现在就像一个龙精虎猛的小伙子。” 顾环已经去了私塾,熹姐儿已经可以独自进来向父亲请安。顾韬晦抱起她,发现沉了许多,于是就把她放下来,问:“熹姐儿今天要做什么?” 熹姐儿说:“我不知道,每天都做的一样的事呀。” 顾韬晦就问:“那昨天做的什么?” 熹姐儿就掰着手指说:“昨天帮娘亲拈线,娘亲还教我识字,背三字经,父亲,我给你背三字经可好?” 顾韬晦说:“好啊。” 熹姐儿就把手背在身后,然后奶声奶气地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顾韬晦就啪啪啪拍掌,说:“我们熹姐儿真聪明,都会背这么多了。” 出得门来,看见婆娑的文旦树,恍如隔世。 到了御膳房,他把三个徒弟叫到跟前,对他们说:“宫里近期多事,你们要加倍提防,不可稍有懈怠。老大和老二我都不操心,就是老三,注意力不集中,想东想西,性子太轻浮,再不注意,我怕会出大事。” 司徒钺吐吐舌头,说:“师父放心,我现在跟着两个师兄,性子稳重了不少,不信你让大师兄说说。” 韩真义就诚实地说:“真的,师父,老三现在比以前沉稳了不少,许是年龄大了,也能够控制自己了,再过几年,都要说媳妇了。” 司徒钺就红了脸,不过眼神还是满期待的。顾韬晦就说:“不磨性子,说了媳妇也是害了女家。老三最近多跟老大老二学学厨艺,把基本功打扎实一点。” 停了一下,顾韬晦又叮嘱三个徒弟:“懿贵人怀了龙胎,可能会碍了有些人的眼,你们一定要仔细,不要在我们的膳食上面被钻了空子,到时候可是要掉脑袋的。” 三个人都严肃是答应下来,司徒钺还问:“师父,要不要我多跑跑飨宁宫?那里面的宫女和公公我都熟得很。” 顾韬晦沉思了一会,说:“你可以经常络他们,但不要常出入飨宁宫,以免被有心人利用。但懿贵人的日常起居,你要多留心,多问他们宫里的人。” 司徒钺得了令,满脸兴奋。韩真义和冯玉满都用慈爱的眼神看向他,小师弟的确好福气,被三个男人宠着。 晚上,顾韬晦去了云门故径,因为玉珑夫人那边传来消息,如嫣约好了端木瑞祈。 日短夜长,天气湿冷,所以餐会安置在了一个布置精美的小间内,房间烧了地龙,暖意融融,设了软榻,整体气氛非常慵懒闲适,但端木瑞祈与顾韬晦两个严谨的男人,还是扶膝端坐,以礼相持。 端木瑞祈说:“平时我少有跟宫里的人来往,还是承如嫣姑娘的情,才一见顾兄风采,果然神韵内蓄,简素超凡啊。” 顾韬晦笑道:“端木兄抬爱,只是一个做饭的,红尘中打滚,哪及端木兄世家子弟,文武双全。” 玉珑夫人在旁边插科打诨,说:“两个都是人中龙凤,就不要相互恭维了,否则好词都被你们俩浪费完了。” 如嫣也笑着举杯说:“先饮此杯,再叙契阔。” 于是四人皆笑而满饮一杯,话题自此才算打开。 顾韬晦有备而来,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我这次游历雅川,见到当地望族柳家家主柳先照,是你姑父柳先煦的长兄,了解了一些柳家的家事。后又在玄真观与柳先煦匆匆一晤,印象颇佳。想来你这位入赘的姑父,在端木家生活得还顺心吧?” 端木瑞祈说:“他是我堂姑父,但因为同族,堂姑母这一支只有她一人,所以我从小跟她也颇为亲近。后来她招赘,姑父也是满腹诗书,虽然绝了科举之念,但文采天然,难掩其华,所以我还挺喜欢他的,平时也常有来往。” 顾韬晦说:“我听到他入赘端木家是因为失去双亲,且又被两位哥哥侵吞家产,净身出户,不知你姑父可否愤懑不平?” 端木瑞祈说:“我这位姑父,所以受我这样的后辈尊敬,原因就在于此。虽然经历了这么大的劫难,但却没有沉沦,也没有仇恨,反而选择了一条更显通达的路来走,成功地迈过了这道坎。” 顾韬晦叹道:“这是天生的缘分,旁人学不来。” 端木瑞祈沉思了一下,才说道:“姑父对我影响还颇大,至少持正身,走正路,大局观,不要锱铢必较这些,都以他为榜样。但我知道,他心里还是很苦,毕竟失去了本源,如落叶浮萍,舞絮飞蓬,终是归于寂寞。” 此话引起了玉珑夫人和如嫣的身世之叹,这样的女子,岂非更加身不由己? 如嫣勉强一笑,说:“端木公子此话让妾有一些感叹,不如乘兴抚琴一曲,如何?” 三人皆称好,于是如嫣移步早已置于房内的箜篌处,沉思片刻,玉腕轻挥,一串音符如珍珠般倾泻而出。 仲青在身体内悄声显示:“虽然我不懂音律,但这琴声还是让我有种颤栗之感,觉得很冷。” 顾韬晦说:“你的感知现在越发丰富了,看来是秘法第二层的效果。” 一曲既毕,万籁俱寂,半晌后,端木瑞祈才慢声道:“好琴!一曲汉宫秋,千古昭君怨,姑娘将身世融于琴音之中,天衣无缝,又将此曲攀上了新的高度。” 顾韬晦笑道:“冬夜寒冷,如嫣姑娘悲凉的琴音,只怕雪上加霜,赶紧过来喝口热酒,不然冻坏了身子。” 如嫣笑着过来饮了一口,又将剩下半杯示与二人,说:“不如两位一起干杯如何?” 于是二人欣然将自己的杯中酒一饮而尽。 接着,顾韬晦又道:“四皇子开府,端木家得其助力,以后更是鲜花着锦了。” 端木瑞祈话中有话地说:“登高跌重,我们家一直不想太过高调,但名声在那里,也不由我们作主。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还有三位皇子,如今更添一位襁褓中的五皇子,所以我表弟也还可以偷得清闲吧。” 顾韬晦说:“这也是世家的难处了,好在端木公子光风霁月,以后前途更是不可估量,明年春闱,端木兄是要下场吗?那在下提前祝贺了。” 端木瑞祈举杯道谢,一局渐近尾声。 此局结束,顾韬晦与玉珑夫人到了另一房间,他还有些事情要跟玉珑夫人交流。 玉珑夫人说:“今天你表现有点反常啊,第一次见面,就问了一些很私人的事,这不像你的风格呢。” 顾韬晦说:“也是迫不得已,先看看端木瑞祈的态度,如果他很抵触,我就不走这条线了,现在看来,他倒还比较坦诚。” 玉珑夫人问:“你主要想知道什么?” 顾韬晦说:“我之前见了柳先煦,我总觉得,柳先煦隐瞒了一些什么,但他却显得坦荡,所以我的结论是,他在做他认为对的事情,但这件事却不宜让太多的人知道。以他跟一真道长的关系,我认为丰贵人出现在皇宫,是他的手笔。” 玉珑夫人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韬晦说:“这就是我们要查清楚的事了,反正我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玉珑夫人又问:“所以你认为,端木瑞祈可以帮到你?” 顾韬晦说:“我觉得可以,但需要如嫣姑娘配合。另外,瓦肆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玉珑夫人说:“暂时还没有,但我认为他们的行动应该不会等太久了,也许翻过年,就会有什么行动。” 顾韬晦整理了一下思路,谨慎地说:“这段时间获得的信息显示,有一个庞大的组织,在控制着整个事态,所以,我认为这个组织非瓦肆莫属。” 玉珑夫人笑了笑,说:“也许吧,不过他们如果有行动,应该瞒不过我的情报网。一有信息,我会马上通知你。” 顾韬晦又说:“另外,这次雅川之行,让我对二十多年前发生的诸多血腥之事有了很大的兴趣,觉得也许是解开近来一系列谜团的钥匙,所以还要请你帮我多打听一些二十多年前发生的旧事。” 玉珑夫人说:“提起二十多年前,你不是说二皇子曾经约你在晴明河上见面吗?二皇子的母族慢慢从勋贵成员中淡出,也许跟这些事情也有一定的关系。还有就是,前朝的宰相宋笃,其家族也是在二十多年前被抹得干干净净,你可以留意一下。” 顾韬晦皱眉道:“宋笃?” 玉珑夫人道:“是的,前朝权倾一时,后销声匿迹,里面一定大有文章,但却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有没有后人都不知道。” 顾韬晦又问:“他是哪里人?什么原因消失?” 玉珑夫人意味深长地说:“贡州人,谋反的罪名,被连根拔起。” 顾韬晦说:“贡州人?那裕王也许知道。” 玉珑夫人淡淡地道:“可能知道,但不一定会告诉你。” 第90章 瞑色入高楼 因为提到了裕王爷,顾韬晦猛然想起,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方良了,也不知道这小子最近在忙些什么。 于是派了人叫他来家里一趟。 晚上,方良赶了过来,顾韬晦说他:“人影子都见不到一个,最近在干什么?” 方良有些许的羞赧,半晌才说:“也没干什么,在四皇子府上训练青鹮呢。” 顾韬晦诧异道:“这青鹮好好的,训练它干什么?又不是要上街杂耍挣钱。” 方良张了几下嘴,都没有说出什么所以然来,最后才问:“找我有什么事?” 顾韬晦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不太平,让你小心一些。另外,还有一些事情牵涉到裕王,想看你那里能不能搞到一些情报。” 方良来了精神,问:“什么事,严重吗?” 顾韬晦说:“前朝的宰相宋笃,是贡州人,我疑心裕王爷知道他家族的一些底细,看你能不能打听出来。” 方良说:“我试试,什么信息都要吗?” 顾韬晦说:“对,我对这个人和他的家族完全不了解,想知道他的一切。最主要还是他的家族还有没有后人遗留下来。” 方良答应了,顾韬晦才接着之前的话题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跟你说话支支吾吾的。” 方良嗫嚅了半天,最后仿佛下定了决心,才鼓起勇气说:“哥,我把你当亲人,这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帮我拿个主意。” 顾韬晦瞬间感到了事态的严重,以前方良从来不是没有主见的人,他都要求人拿主意了,可见这事连他都没办法解决了。 方良喝了口水,开始说:“我想我喜欢上了和顺公主。” 顾韬晦吓得声音都嘶哑了,忙问:“你怎么敢?公主知道吗?” 方良苦着脸说:“公主不知道,但我感觉公主也喜欢我,所以我才越陷越深。” 顾韬晦想了想,问:“你每天去四皇子府上训青鹮,是不是跟公主一起?” 方良心虚地点头,又补充道:“没有背着人,侍候的人都在,有时候四皇子也会来。” 顾韬晦失神了一会,因为仲青在闹:“干得漂亮!我就喜欢方良这个愣小子,连公主都敢上,不枉我这么看重他。” 顾韬晦骂:“你给我闭嘴!都让我不省心,公主也是我们这样的人敢沾的吗?脑袋玩掉了都不知道。” 仲青说:“爱情这么美好,就算是掉脑袋,那又怎样?不枉活了一世。” 顾韬晦不语,虽然他不赞成,但却没法责怪方良。 方良看顾韬晦半天不说话,有点不知所措,悄声问道:“哥,你说怎么办?” 顾韬晦醒过神来,问他:“你们没有挑明吧?” 方良说:“没有,但感觉对方都知道,挺默契的。” 顾韬晦连忙说:“兄弟,你一定要守住自己,这事很严重,公主不是你可以喜欢的,哪怕她也喜欢你。首先,不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相互喜欢,已经大逆不道了,更何况她还是公主,而且是本朝唯一的公主。你们不可能有结果,趁着事情还没有不可收拾,赶紧断了念头,不然以后更难办。我建议你,立刻对外宣称要去贡州办事,一是帮我调查宋家,二是找个借口远离公主。” 方良脸上阴晴不定,最终他还是闭着眼睛说道:“好吧,我听你的,明天就走。四皇子府上,我就不去了,本来也不需要天天去。” 顾韬晦长舒一口气,只能暂时先这样了,以后随时敲打他。 然而还是不放心,遂让人去庄子里把付鹏叫上来,让他天天吊着方良,不让他有时间去会公主。 太后宫里的旧人,分批处置,按辅仁帝说的办,一些去守陵,一些入了冷宫,一些分入别的宫中。其中进了冷宫的一批人,引起了顾韬晦的注意,他派司徒钺去把这条线联系上,打听一些前朝的旧事。那些人都上了年纪,且对陛下有怨言,已经到了宫里的最底层,也没什么畏惧的了,所以容易撬开嘴。 司徒钺因为是御膳房的人,所以时不时可以拿些点心过去,极易取得人的好感,再加上他生得唇红齿白,跟个小太监似的秀气,那些人忍不住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后辈看。司徒钺以有心算无心,所以消息源源不断地打探出来。 原来当年最大的一桩谋反案,系太子谋反,此事牵连甚广,宋家,二皇子母族张家,都牵连其中。像顾韬晦的顾家,雅川陈家,估计都是外围被牵涉的。 辅仁帝因太子谋反而上位,所以此事被瞒得严严实实,知情人陆陆续续都失去了踪迹,而剩下来的,则多不是亲历者,只是听到些许传言,只鳞片爪,不成气候。 顾韬晦得知后,思前想后,暂时还是不动声色,只是吩咐司徒钺跟那些人搞好关系,看有没有可能带出一个人来,他想亲自见上一见。但此事着急不得,眼下事多,而且太后刚去世,容易被人盯上,只有等过段时间风声淡了,再来启动。 年前事多,应酬也层出不穷,其中三皇子递来了请柬,颇让顾韬晦玩味,最终还是应该了下来。 三皇子是跟他庶出的舅舅周以良一起作为主宾出现的,地点就设在云门故径,顾韬晦失笑,但仍然不动声色。 仲青私底下阴阳怪气:“在主人的地盘上请主人,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顾韬晦惆怅地说:“我哪里称得上主人,无非就是一个熟客罢了。” 仲青哼了一声:“自欺欺人。” 见到玉珑夫人,顾韬晦客气地调笑几句,既不显疏离,也不显亲昵,毕竟这个地方大家都是常客,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请了挽月和另一个叫浣霞的姑娘,还有就是玉珑夫人,一桌六人,气氛热烈而不放纵。 三皇子拿来了一坛名酒,此酒叫杏花醹,系吴国酿酒大师白堕潜心二十余年所出,整个出产不过十坛,此酒宜女人饮,饮之如杏花拂面,娇柔宛转。 顾韬晦笑道:“此酒名气太大了,我辈之人,无不以饮此酒为傲,三皇子和周世兄,让顾某不胜惶恐。” 周以良笑道:“哪里,宝剑配名士,红粉赠佳人,物品也需要在识货的人手上才能体现价值,此酒经顾大人一品,会更加名扬四海。” 顾韬晦大笑着说:“周世兄夸张了,哪里有那么大的能量,各国善饮之人藏龙卧虎,怎么也轮不到我。就这桌上,三皇子都远胜于我。” 三皇子说:“识酒者与善饮者是两回事,我只是鲸吞牛饮,离品字相差甚远。” 顾韬晦摆手道:“你们两舅甥,合伙抬举我,我甘拜下风,说吧,怎么个喝法?我无不奉陪。” 周以良说:“请顾大人来,并不是要斗酒,大家文雅一点,以酒会友,夫人觉得呢?” 玉珑夫人抿嘴而笑,说:“我没意见,最好浅尝辄止。来我这里,不喝我供的酒,哪怕是天下名酒,我也不给面子。” 周以良哈哈大笑,说:“竟忘了会得罪夫人,我自罚一杯,不过此宴设在云门故径,就是我们最大的诚意啊。” 玉珑夫人笑道:“我玩笑的,不要当真,请都请不来的贵客。挽月、浣霞,快给各位大人敬酒。” 两位姑娘应声而起,于是六个人满饮了一杯,前期的寒暄才告一段落。 酒过三巡,开始切入正题。周以良说:“今天请顾大人喝酒,就是酬谢顾大人在蛊虫案中帮了我们周家一把,没有其它意图。” 顾韬晦一想,原来是在查热哈子木下蛊一事中,撇清了卫侯跟云贵人的关系,后又请来大巫师,将热哈子木的错误降到了最低,间接也算给了周家一点好处,没有将此案扩大。 但要说这个人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看承接人情的人怎么处理,现在看,周家还是很记情的,或者想借此跟顾韬晦攀上点关系。 想到此,顾韬晦客气道:“举手之劳,关键是在于侯爷行得正,没有什么可以攀扯的把柄,我不过是顺势而为。” 周以良正色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们周家在此事上栽了跟斗,但也看清楚了谁是真正的朋友。所以顾大人的情,我们侯爷是记住了,将来如有什么需要我们家族出面解决的,我们绝不推诿。” 这个人情不可谓不大,顾韬晦应了下来。 既是闲聊,顾韬晦也不放过将之前的疑点澄清的机会,他问道:“说起来,你们周家跟官家经常跑建冲这条线做茶生意,想必跟黑彝族人多有接触吧?我这次去建冲,对他们的风俗十分感兴趣,虽地处一隅,但审美眼光别具一格。” 三皇子插言道:“说起黑彝人的审美,我倒是有些看法,他们的色彩和线条运用,跟他们的宗教信仰息息相关,之前我见他们黑彝族人,所用的饰物和工具,都很吸眼睛。” 顾韬晦笑道:“琴棋书画一道,三皇子自是专家,你的评价,我看非常准确,远的不说,这热哈子木身上的东西,都很有价值。” 三皇子敬了顾韬晦一杯酒,以为知己,说:“顾大哥此说,的确切中肯綮,我对热哈子木印象颇好,性情中人,可惜已失去了结交的机会。” 说到热哈子木,周以良有点尴尬,毕竟当初就是他收留了热哈子木,才最终酿成了周家的削爵,虽然作决定的人不一定是他,但他是执行人。而且以他的性情,应该对热哈子木也很欣赏。 顾韬晦感叹,周家衰落,原因无他,家里出了两个这样的混世魔王,那点家底怎够折腾? 仲青也感觉到了,虽然以他现代人的视觉看,他更喜欢三皇子和周以良这样的性格,花天酒地在明处,也没什么害人之心。但现代人的思维路数要想在古代生存下来,本就何其艰难,更何况他们还要背负着家族延续不堕的责任,那就更加步履维艰了。 所以,仲青也只能跟着叹息,提醒着顾韬晦,有能力帮他们就帮一下,也算是为情怀买单。 但是,顾韬晦从不相信天性这一说,以他的看法,天性再是散漫,在这样的家庭教育中长大,也会偏移很多。他面对的是整个周家,而不是三皇子。 于是,顾韬晦继续着让周以良不安的话题,他问:“周厚晖跟官明琛去过建冲很多次,对于官青蘅跟热哈子木相恋一事,应该是很清楚吧?周世兄看有没有时间,约周厚晖一晤,我有些疑问想借他来澄清。” 周以良有点为难,但刚说了周家任顾韬晦差遣,现在马上就食言,面子也过不去,就迟疑着答应下来,说道:“我跟周厚晖来往不多,这个我要回去问下族里,明天给你答复,好吗?” 顾韬晦大度地说:“此事不急,但也不要忘了。” 回头又对三皇子说:“开春就是五皇子的周岁生日,三皇子如果想得到陛下的恩宠,要在礼物上面费点心思了。” 三皇子领悟了顾韬晦的意思,点点头,说:“顾大哥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顾韬晦说:“陛下非常看重皇家子嗣的繁茂,不如从这点上展开思路?” 三皇子一点就透,说:“明白,我下去作一些准备。”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辅仁帝静静地听着舒公公对最近一些京都城重要人物的动向进行的汇报,他微闭着双眼,一脸平淡,古井无波,仿佛这个世界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沙盘,没有意料之外的事件发生。 过了一会,他问:“你说最近的三个皇子跟顾韬晦都有或多或少的接触,除了李嘉之外,原因是什么?” 舒公公回答道:“都不出正常应酬的范畴,可能是因为顾尚食最近风头正劲,让各皇子都想拉拢他作为助力吧。” 辅仁帝沉默片刻,又问:“那顾韬晦的态度呢?” 舒公公说:“顾尚食为人一向谨慎,不愿提前站队,想来这次也不会有明确的倾向。只是三位皇子把焦点都集中到顾尚食身上,的确是有些耐人寻味。” 辅仁帝不再说话,目光看向悠远的虚空,许久他才自言自语道:“有意思,看看这条不请自来的鱼,会不会带来变数吧。” 此时暮色渐浓,群鸦归巢。 第一卷终 第91章 第一卷卷末语 本来没准备写卷末语,但第一次创作网文,有些流程不熟悉,结果把第二卷的第一章发到了第一卷,又不知道怎么改动,这个平台对作者来说程序上有很大挑战。所以只好写一点卷末语来替换之前发的第一章。 第一次写长篇,居然写到了三十多万字,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对自己能做到这一步也很惊讶。而且,作品的质量到现在为止还是基本满意的,以前写小说老是写个开头就写不下去了,最大原因是对写出来的东西不满意,这次克服了这个毛病,还是很开心。 阅读成绩不是很好,这个也很无奈,我从不质疑市场,写出来就是给大家看的,看的人少,自己也有很大原因,但是,我还是会坚持自己的创作初衷,并不以读者少而迎合读者。 对小说的节奏和人物塑造也挺满意,有几个配角尤其出彩,花了大力气的主角反而不尽如人意。我个人比较喜欢刘成德、方良、蜀青、还有师父和於家老两口。这样一数,喜欢的人还蛮多。 爱自己塑造的人物,是创作能够持续下去的动力,有时候想,即使没有一个读者,自己也可以分裂成一个读者,那么,就为自己写吧。 所以说,写作是件很寂寞的事情,而我活了那么多年,最不怕的就是寂寞。 至于文字,我故意用方言来写作,但也是普通话版的方言,因为随着社会的进步,很多方言都在消失,都趋向于更容易让人听懂的表达。我们从小到大在学校受到的教育,都是普通话教育,成年之后,因为长期在异地工作,使用的语言也都是普通话,所以要让我用更纯正的成都话来创作,我自己也做不到。 而古代部分的文字,则要精致和书面得多,有意思地加入了很多古文中的字眼,精练,但是不口语化,个人并不特别喜欢,只是为了适应环境需要。还有就是跟现代部分有所区别,不然古人也飙一口成都话,的确有点不合时宜。 还有就是情节推进,现代部分稍显平淡,戏剧冲突不够,但我的初衷也是写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更像一个无所事事的人的碎碎念,我自己挺喜欢,但也明白读者会觉得清汤寡水,失去阅读的兴趣。 怎么办呢?只好在古代部分加入更多的戏剧冲突,让两部分的区别更加明显。 这样就导致了一些人会更喜欢现代,一些人会更喜欢古代。而我,有点神经分裂,两边我都喜欢。 古代部分写的是宫斗,对我而言,真是纯粹的想象,无中生有搞出来的故事,有时候想破脑袋也下不了笔。而有时候设置的悬念让我自己也担心将来怎么圆回去?是不是会犯很多网络小说作者都会犯的错误,就是挖了一堆的坑,却没有那个本事填? 好在我写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尽量避免把自己绕进去。 好了,希望大家喜欢,我唯一能够承诺的是,不会烂尾!不会烂尾!不会烂尾! 谢谢一直坚持看我这本小说的朋友们,希望你们看了小说之后能够分享到我的福气! 第1章 滚滚红尘 锦沙城有一条织锦河,是锦沙城的母亲河,沿河有很多商肆,持续了数百年。只是政府进行城市改造,在河的两岸打造了两条长长的绿化带,方便市民散步,而商肆,自然也就销声匿迹了。 不过城里的长途汽车站还没有搬迁,仍然在织锦河边,进入这个城市的陌生人第一站就是这里,每天南来北往的人流,东张西望的外地客,四处叫卖的小商贩,成了这个区域一道独特的风景。 这天,出现了一个背着编织袋的红衣僧人,很年轻,满脸稚气,感觉才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如果不是剃着短硬的圆寸,不是穿着喇嘛制服,可能大家都会觉得这是一个逃学出来打工的高中生。 他先在汽车站周边逛了一圈,知道了怎么坐公交车之后,就开始找人说话。对于一个洋溢着阳光笑容,语气轻松的少年僧人,所有人都没有防备之心,都会耐心回答他的问题。 他的汉话并不特别标准,带着浓重的藏区口音,他先问一个街边摆烟摊的中年妇女:“大姐,请问一心楼怎么走?” 中年妇女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但对着这个眼睛发亮、满脸期待的小男孩,拒绝的话不太说得出口,就想方设法找了点话来敷衍他:“你这样问不行,你要找的地方不是太出名,你最好问街道名称,或者你找警察问,可以帮你查地图。” 小伙子得了指点,信心十足地去找警察,但他把穿保安制服的当成了警察,所以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他冲着一个在维持秩序的中年男人笑,然后甜甜地问:“警察叔叔,一心楼在哪里?” 那个男人斜看了他一眼,对于这个把自己当成警察的少年人,非常有好感,就和蔼可亲地回答道:“我不是警察叔叔,你要找警察的话,呶,从这个小街一直朝前走,左手边有一个挂着上河街派出所的地方,就是了。” 小喇嘛朝他敬了一个礼,表示谢意,就背着编织袋朝着他所指的方向跑过去了。 进了派出所大门,有一个警察看见他这身打扮,在那里探头探脑,皱了下眉,就过去喝问他:“干什么?这里不是寺庙,你找谁?” 小喇嘛又敬了一个礼,说:“我想问一个地方怎么走,迷路了,他们都不知道。” 警察脸色温暖了一点,问:“你要去哪里?” 小喇嘛说:“一心楼。” 警察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他,说:“你以为一心楼是国务院吗?这么有名,问谁都知道?你还有没有别的信息?” 小喇嘛说:“还有一个电话。” 警察松了口气:“早说嘛,电话号码多少?我帮你打。” 于是小喇嘛报了电话号码,警察打过去,见有人接了,就说:“我们是上河街派出所,这里有一个小和尚要找你们。”然后捂着话筒低声问他:“找谁?名字知道吗?” 小喇嘛赶紧回答说:“哦,於仲青。” 警察就报了仲青的名字过去,那边说稍等一下,马上过来接。 接着仲青就跟小喇嘛对上了话。 小喇嘛说:“我是罗珠,师父派过来的,刚到,怎么去你那儿?” 仲青说:“塔多师傅吗?我知道了,你把话筒给警察同志。” 于是仲青说:“你让他在那里等着,我派人过来接他,谢谢警察同志。” 警察答应了,就安排罗珠坐在门口的长椅上,说不要乱跑,待会有人来接你。 罗珠就规规矩矩地坐在长椅上,就差把手背在背后了,不过眼睛却到处乱瞄,灵活得很。 林二狗去接的罗珠,一看他的打扮就知道了,带回了一心楼。 见到了罗珠,仲青和顾韬晦都愣了一下。仲青愣是因为这个小和尚看起来真是小,骨碌碌的大眼睛倒是很讨喜。顾韬晦的愣则是他的灵体有点蠢蠢欲动,想要跳出体外。 于是他对仲青说:“这个小喇嘛不简单,塔多大师没有骗你。” 罗珠则像是见到亲人了一样,都没有双手合十行僧人礼,直接上前就拉着仲青的胳膊,小狗一样蹭着他说:“仲青哥,你一出来我就认出你来了,我前世肯定见过你。” 仲青直接过滤掉他话中不科学的地方,也热情地说:“罗珠吧?塔多师傅临别时交待过我,说你会来,没想到隔了一年多时间你才来。” 罗珠说:“我在别的寺庙学习,而且还等着给你的礼物制好,花的时间有点久,不过运气不错,一次就成功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颗丸药来,都没有任何外包装,像是从他腋下抠出来的一样。 仲青接过来,怀疑地问:“这是什么?吃下去吗?” 罗珠满怀期待地看着他,重重地点头:“你晚上练功之前吞下去,到时候再把有什么感觉告诉我,晚上我跟你一起练功。” 仲青犹犹豫豫地把丸药用一张餐巾纸包起来,放进裤兜,心中腹诽道:“最好不要是身上搓下来的污泥做成的。” 顾韬晦说:“你肉眼凡胎,看不懂这样的仙丹,我用灵体感觉,似乎是一个光团,不是药丸的形状。” 仲青这才放心了下来,笑着对罗珠说:“谢谢塔多大师,谢谢罗珠弟弟,晚上我就服用。” 罗珠这才开始四处张望,说:“这就是你的饭店吗?师父说,让我以后就跟着你学厨艺,你以后就把我当作你的小工。” 仲青笑着说:“那你以后就跟着我了。但是,我们酒楼天天杀生,你们喇嘛不介意吗?” 罗珠转了一圈眼球,说:“我自己不去看,只要我不杀生就行了。” 仲青皱眉道:“你不吃肉吗?你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罗珠说:“我不吃荤,但你们吃无所谓,我只吃素菜就可以了。” 仲青点点头:“那以后就只教你做素菜吧。” 说完这句话就有点发愁,简直自己给自己找了个虱子在头上爬。 晚上卫曦见到了罗珠,倒是喜欢得不得了,大概女孩子都会被罗珠这种小男孩气质唤醒母性吧。只不过卫曦还有种唤起童年记忆的感觉,觉得罗珠这股机灵劲儿,简直就是仲青少年时候的翻版。 仲青看着罗珠跟卫曦打得火热,无端就吃起飞醋,对罗珠说:“这是你嫂子,你以后对她要尊重点,不能现在这样动手动脚。你师父没有教过你,女人是老虎吗?” 卫曦白了仲青一眼,对罗珠说:“不要管他,他没话找话,你喜欢怎样就怎样,不要压抑天性。” 仲青就在旁边啧了一声。 令人奇怪的是,顾韬晦却一声不吭,以往这种情况发生,他都要跳出来提醒仲青,他虽然是个外人,却以仲青本人自居,领地意识比仲青还强烈。 仲青就奇怪地问他:“你怎么了?这个罗珠给你灌迷魂汤了?” 顾韬晦说:“没有,但我对他天生有一种亲近之情。” 仲青脑洞大开:“你说他是不是你的后代啊?” 这句话提醒了顾韬晦,他说:“有机会的话,也可以查找一下古籍,看顾家的后人可能在哪里。” 仲青就嘲讽他:“你以为你是谁?孔夫子吗?家谱这么全?” 晚上的时候,罗珠就跟着仲青一起练功。先把那个疑似污垢的泥丸吞下去,也不难吃,没有任何味道,但入喉之后,顺喉而下,没有一丝阻碍,感觉它就像一尾鱼一样,自觉地游向了认定的终点。 说也奇怪,今天的入定变得非常自然,仿佛就像没有入定一样,手印一结,闭上眼睛,眼前似乎有个光团在前面跳跃。跟着这个光团一起行进,旁边一片虚无,但光团却像是真实的存在,似乎还散发着温度。 仿佛没有时间的概念,并不觉得过了多久,反正就一直跟着这个光团,感觉到它的活跃,还有一丝温暖,咒语也自然而然地流泻出来,一点也不生涩,而且也不需要动脑筋去想。 等到十轮咒语结束,光团突然就消失了,一睁眼睛,就看见罗珠笑嘻嘻地看着他,仿佛做了好事不想留名的小孩子,但又希望大人能够夸奖几句。 于是仲青只好说:“这么快就结束了?我感觉到了一个光团,以前没有过的,那是你弄出来的吗?” 罗珠笑着说:“你不要管看见什么,你只要感觉是不是更舒服就行了。” 仲青说:“那是肯定的,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完了。” 罗珠给他解释:“光团是丹药形成的,我只是帮助你感觉到它。” 仲青来了兴趣,问道:“你怎么帮我感觉的?以后每天晚上你都要跟我一起修炼吗?” 罗珠说:“这个不用,只是第一次需要引导。如果以后你修炼中遇到什么特别的感觉,可以跟我说,我再来看,防止走火入魔。” 仲青吓了一跳,说:“还有这个风险?那如果你不来,我岂不是炼瘫痪了都没人管?” 罗珠笑着说:“也没有那么严重,你是师父选定的,就天然能够克服修炼中的危险。我只是来辅助一下。” 仲青问:“你从小就出家吗?修行多少年了?” 罗珠说:“是的,我没有家人,野生野长,师父把我养大,懂事之后就一直在修行,现在也有十五六年了。” 仲青说:“你看着也就十五六岁,莫非娘胎里面就开始修行?” 罗珠说:“不是,我今年十九岁了,也不小了。” 第二天,文向武见到了穿喇嘛服装的罗珠,大感兴趣。就问他:“罗珠弟弟要长期待在我们一心楼吗?第一次来锦沙吗?” 仲青说:“他会一直待在这里,你们不准欺负他,他是我认的干弟弟。” 文向武撇嘴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了,我又不是锦沙城一霸。我带着罗珠逛逛锦沙城,你放心,我带他去的都是正经地方。” 仲青就让他今天带他去四处看看,熟悉一下环境。 结果文向武就把罗珠带去了一个私人聚会场所。 原来文向武最近接触到了一群人,大多数是有钱有闲的富婆,他们因为一个藏地来的仁波切而聚在一起,对于大师讲述的佛法非常认可,一心想要供奉。 所以文向武一见到罗珠,就觉得是自己人,他现在一心向佛,发现这样一个根正苗红的小喇嘛,如获至宝,马上就把他带出来炫耀一番,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 果然罗珠马上成为了这群中年女人的宝贝,一方面罗珠亲和,另一方面他得了佛法真传,跟他们世俗之人有界线。平时接触的仁波切都高高在上,虽敬却不亲,但现在这个喇嘛弟弟真是从里到外透着可爱,好想把他拿在手上揉来揉去地耍。 罗珠就像进了盘丝洞,接受着前后左右的语言撩拨。 有一个姓涂的大姐,跟文向武关系一直很好,之前把文向武当弟弟待,现在来了一个更像弟弟的弟弟,巨大的幸福感直冲天顶,她热情地问:“罗珠小师傅,你是哪个寺的?之前来过锦沙没有?” 罗珠就认真地回答她:“我是雀洼寺的,第一次来锦沙。” 涂姐就摇头说:“雀洼寺,没听说过,是小寺吧?” 罗珠没介意,还是认真地解释道:“不小,我和师傅两个人住着很宽敞,很多人没听说过我们寺,不过师傅说,我们修行的人,不用在乎名声。但我之前在塔尔寺学佛法,这个寺很大。” 涂姐就兴趣大增,说:“塔尔寺,我去过,很漂亮,很宏伟,里面的小喇嘛好多,我还拍了很多照片,有机会给你看看。” 罗珠就羞涩地回答道:“好的,我会在锦沙待很长的时间。” 又一位大姐挤进了说话圈,她是韦姐,她问:“罗珠师傅,你要不要来参加我们的讲经会,仁波切亲自给我们说法,你想不想听?” 罗珠睁大眼睛说:“我要看时间,不过我尽量来,文哥来的话。” 文向武就说:“我来安排,下次我过来就把你也带上。” 第2章 好事多磨 开春的时节,万物竞发,百花争艳,各类事务也逐一在安排。锦沙的春天总会发生一些美好的事情,这是人们不由自主的选择。 林伟豪从台湾回来,跟越青分开一段时间之后,越发感觉自己离不开对方,用他的话来说,越青把我的魂都勾走了。 于是林伟豪策划了一次激动人心的求婚,他用上万朵红玫瑰,在越青工作的酒店楼下,摆出一个巨大的心型,下面还燃放着观音庙求来的长明灯,长明灯组合成了“於越青嫁给我”的字样,然后让越青的同事悄悄地把她引到窗前。 越青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林伟豪单膝跪地举着的戒指盒,她虽然很镇定,但也不可避免地心脏突跳,毕竟她再历经风雨,也才只是一个21岁的女孩子。林伟豪的方法很土豪,但很有效,越青本来就倾向于答应他的,再被他这样一搞,有点下不来台。她很害羞从窗户前离开,然后走到了林伟豪身前,接过了林伟豪手中的戒指,然后对他说:“你赶紧起来,我答应你。” 林伟豪笑嘻嘻地一把将越青打横抱起,就走进了酒店。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热烈地鼓掌,为这场浪漫的求婚摇旗呐喊。 林伟豪抱着她进了电梯,然后走到自己长期租住的房间,把越青往床上一扔,累得喘着粗气摊在地上,都没有力气再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越青笑容满面地自己从床上站起来,说:“我答应你不算数,你想想怎么过我爸我妈那一关吧。” 林伟豪摆摆手说:“等我把气喘匀了再说。” 当晚,越青携带着林伟豪去了家里,林伟豪把从台湾带过来的各个礼物都拿出来,给於知行带的茅台酒,给冯世琳带的金项链,还有於世宬的长命金锁,其它就是一些吃的东西。冯世琳笑容满面地收下了,杨黛也收下了,直接给於成宬挂在脖子上,金灿灿的像个年画上的小阿福。 於知行没笑,也没板脸,就只是淡淡地问:“带这么多东西,是有什么想法吧?说说看,想对我们老两口说什么?” 林伟豪没想到情绪还没来得及酝酿,就要直奔主题,但话已经赶到这里了,不说也不可能,就搓搓手,扭捏地说:“我这次来,是想跟越青结婚,请二老同意,我一定会对越青好的。还有,我父母也同意了,他们会抽时间来大陆看看越青,他们之前看过照片,很满意。” 冯世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心里高兴,把越青拉过来搂住,但没说话,只是用眼睛看着於知行,显示这个家还是老大说了算。 於知行清了清嗓子,却咳出一口痰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吐出来吗?找不到地方,吞下去吗?又太恶心了,急得拿眼睛瞪着冯世琳。还是几十年的老夫妻知道他想干什么,于是把脚边的一个搪瓷痰盂踢到他面前,於知行才把痰吐出来。 这样一折腾,气势就不足了。 但该绷住的表情还是不能卸,于是於知行仍然像在主席台上讲话一样慢条斯理地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和越青她妈妈不封建,既然你们自由恋爱,我们也没有干涉的立场。但是,” 说到这里,於知行恰到好处地断了句,像所有上级训斥下级的人一样,把气势酝酿足,他端起茶杯响亮地喝了一口茶,停了片刻,才接着往下说:“但是,我们对你不了解,对你的家庭,你的背景完全不了解,以前的风俗,都是讲究媒人上门提亲,就是要介绍男方家的情况,有一个证人。还有三书六聘,现在当然不兴讲这些了,但精神还是延续下来了的。说起来,双方家长至少要见一面吧?婚后,你们把家安在哪里?这些计划多多少少要给我们说一下吧?不然,我们怎么放心把女儿交出去呢?” 经过於知行这么有条有理地分析,冯世琳也回过神来,忙补充道:“我们也不是故意为难你,只是结婚不只是你们两个的事,还有我们两个家庭之间的了解,要不,婚礼之前,请你父母来一趟锦沙?” 林伟豪当场就想不结这个婚了,觉得好麻烦,但转头瞥见越青笑盈盈的脸,实在舍不得,就答应下来:“伯父伯母你们放心,主要是台湾内地来往不是很方便,我跟他们商量一下,看他们能不能过来一趟,表达一下诚意。” 於知行说:“那好,等他们来了再说吧。” 只是闹了这么大一出戏,不好收场,对外只好说婚礼还在计划中,时间地点都没定,把人们的好奇心挡在外面。但谈恋爱是过了明路了,相当于已经订婚,就等举行仪式了。 私下里,於家上下对这个姑爷还是挺满意的,别的不说,林伟豪诚意还是肉眼可见,卫曦跟越青说过悄悄话,问越青这件事情怎么解决? 越青冷淡地说:“没法解决,他父母不来,我爸妈一定不会让我嫁出去,我倒不是特别在意这些,但上一辈人的想法,根本不能沟通。我反过来想想,也是对林伟豪的考验,如果我这么不明不白地嫁过去,以后在他家怎么处?背都直不起来。” 卫曦就笑:“我还担心你恋爱脑,遇到有阻力,就逆反要离家私奔,没想到你这么冷静。” 越青嗤笑:“恋爱脑?怎么可能?其实我一直在问我自己,到底喜欢他哪一点?如果剔除了他台湾人背景家庭富裕这一点,单凭这个人,我不见得会动心。” 卫曦说:“其实生在富裕家庭也不是他的错,他家里有钱,居住在发达地区,这些都是他的特点,你不能把这些特点抽空来谈这个人。很多人就只有一个优点,比如长得帅,或者性格好,你非要把他的优点拿走,然后问自己,究竟喜欢他的是什么?那不是自己为难自己吗?喜欢一个人的优点很正常啊。” 越青说:“也对,我这样说,只是想强调,他的确没有太吸引我的点,就是好像更多的是想着婚后的生活,谈恋爱的感觉没有。” 卫曦说:“你说我跟仲青像在谈恋爱吗?也没有,电影上那种惊天动地的感情,我在我们之间找不到一丝一毫,但我就不会这样庸人自扰,普普通通过日子也是一种过法。” 越青点点头:“我的确想多了,其实男人,有一点好就足够了,哪有十全大补丸呢?” 卫曦问:“那林家父母真的会来吗?如果一直不来,你们这婚就一直不结吗?” 越青说:“他在跟他父母商量,那边大家族,一大摊子事,也不是说来就能来的。” 最近锦沙城流行起了一种新的吃法,就是自助火锅。每个人20元,随便吃,一下子热火朝天,店店爆满。后来这种吃法自己卷自己,打价格战,不断地下调,19元、18元地往下降,弄得所有的火锅店都不得不加入这样的战团。 最后出来一家傻子火锅一统天下,不仅推出了石破天惊的15元一客,而且连酒水也免费,虽然只是一种啤酒和一种饮料,但也阻挡不了贪小便宜的锦沙人来吃欺头。 而且谣言也满天飞,说什么某家推出酒水免费这一服务内容,就被竞争对手找来干体力活的农民工,直接把店喝垮,老板跑路。 但消费者是得到了实惠的,消费者不管你是赚是亏,只要你敢推低价,他们就敢来吃,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态。 按理说一心楼走的是精品菜路线,跟火锅不是同一个消费群体,但因为自助火锅的火爆,直接让客人作了选择,来吃炒菜的客人数量明显减少,很多机关消费也会去吃自助火锅,原因很简单,预算透明,吃之前就知道了餐费,不会结账的时候结出一个天价来。 这是继去年跟香如故打擂台之后,一心楼遇到的又一个坎,眼见着几个师兄每天无所事事看报纸,仲青就心急如焚。 最气人的是卫曦还拉着他去吃自助火锅,说划得着,菜品还很丰富,锅底味道也还中规中矩不难吃。 为了考察敌情,仲青还是跟卫曦一起去了,这种场合人多才热闹,又把林二狗文向武和罗珠叫上,还心痛地说:“罗珠就是白占一个指标,又不喝酒又不吃荤菜,就算吃十几筐菜叶子,哪里能把十五块钱吃回来啊?” 其实像他们这种四个男人一个女孩子的组合,是老板一看就以为是竞争对手派过来的人,开始仲青还以为他们这群人会被拒绝入内,但小看了人家老板的气量。 进去一看,菜品还真丰富,连鱿鱼这种伪海鲜都有,无数人挤着,人手一只铁夹子,就等着服务生把鱿鱼端出来,一端出来就被这些铁夹子一夹而空。老板为了控制成本,就把鱿鱼这种比较贵的菜速度放慢,半天才上来一盘。 于是嗷嗷待哺的客人们只好发挥抢菜的功力,各显神通,有人甚至从别人已经抢到的盘子里再重新抢出来。结果还发生了吵架的一幕,原因就是前面那一位客人把半盆鱿鱼都倒进了自己的盘子里,后面的客人不干了,本来还能分点羹的,结果一眨眼就没了,对这种没有功德心的人只能武力镇压。 结果是老板给气不过的客人一盘鱿鱼了事。 仲青看着摇头,对卫曦说:“你看,我们就像重新回到了排队抢猪肉的时代,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怎么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卫曦说:“这里不是招待君子的,这里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不过好在他们有文向武和林二狗,两个大汉去抢菜还是很暴殄天物的,杀鸡用牛刀。 文向武之前是来吃过这一家的,他边吃边说:“这老板其实是在玩供应商的钱,你看啤酒免费,量走得就特别大,哪个经销商能够拒绝这种诱惑?所以都是赊钱供货,一个月结一次款,有时候还会拖欠一段时间。而你如果想把之前的钱要回来,就只有一直供货,不敢断。所以欠钱的才是大哥,杨白劳拖死黄世仁。” 仲青怀疑地说:“那岂不是迟早要倒?” 文向武满嘴油,笑怼仲青:“怎么会?经销商不敢断货,老板就敢一直这样玩下去,除非哪一天没人吃了,哐当一下,那才可能要倒。但你看这人流,会有人不来吃吗?” 罗珠疑惑地问:“他欠人家钱,人家会干啊?” 文向武笑道:“这个世界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只要你店在这里,所有经销商都会给你铺货,因为他们会觉得你既然投了那么一个店,总会好好赚钱的,不还钱,还有店嘛。结果欠得就越来越多,多到你还主动帮他不要让他垮的地步,因为垮了,之前投的钱就全没了。这个道理,卫曦应该很理解吧?银行不就是这样的吗?” 卫曦点点头:“的确就像银行面对贷款客户,如果只是欠小钱,银行断贷也就断贷了,损失不大。但如果欠的是大钱,银行会生怕它倒闭,有时候就会持续不断地投钱给它,让它生存下去。” 顾韬晦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也太为难他一个古代的宫廷御膳官了,这些现代金融知识,远远超过了他的理解范围之外。 同样不能理解的还有一个罗珠:“但你欠着别人的钱,你的良心呢?” 文向武像看傻瓜一样地看着他,说:“出来混,有良心会死得更快。” 仲青突然说:“不要跟小孩子讲这些,他一个出家人,哪里能够理解你们这些脏东西。” 文向武指着门口的招牌说:“你们看,它店名叫什么?傻子火锅,就是嘲笑那些供应商都是傻子啊。” 那一晚他们每个人喝了一件啤酒,连卫曦都不能幸免,的确就是不要钱,敞开喝,扶墙而出,让仲青发誓再也不来吃自助火锅了,太伤身体了,完全不是量力而行,是跟老板赌气的吃法。 第3章 风起云涌 正当仲青面对一心楼步履维艰的境况时,锦沙城发生的一件大事把仲青完全带偏了方向。 此事是文向武这个小灵通带来的,就是锦沙城的股票交易市场突然火爆起来。说是市场,有点抬举了它,其实地方挺寒酸的,就是一条破破烂烂的小街,叫白庙子,叫菜市场更贴切一些。 不知道为何,财神就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在这个大家对股票闻所未闻的年代,锦沙人居然就把它当大白菜一样地炒了起来。 你根本不需要知道什么是股票,你只要把它跟白菜一起看待就够了。因为你在街的这一头花100元买下一张纸,据说这张纸就叫股票,然后你走到街的那头,就可以把这张纸110元卖出去,就走了两三百米,净赚10元。 所以整个锦沙城都疯了,白庙子每天都人山人海,连卖盒饭的都赚翻了。 文向武在办公室对仲青口沫横飞:“你不要不相信,真的完全超出你的想象,只要你有本金,赚钱是分分钟的事。你买进一张纸,等上几分钟,就有人花更多的钱把你这张纸买走。” 仲青不相信,除了内容荒诞,主要还是基于文向武的人品太没有说服力,他摆着手像轰小鸡一样地轰文向武:“走开,走开,不要影响我想菜谱,我还要把店里的菜品好好梳理一下。” 文向武完全没有出师不利的沮丧,他仍然情绪高昂地劝着仲青:“你就去看一看嘛,真的不哄你,我儿豁,你不要拿老眼光看人,罗珠都跟我一起去看过,是不是,罗珠?” 罗珠就睁大眼睛点头,说:“师兄,是真的,我亲眼见到的。” 对于罗珠未经任何人同意就叫仲青师兄这一行为,大家都认为很正常,因为罗珠的脑瓜子就不是一个正常人具备的,他想什么没有人知道。同理,他说什么,大家也就当一个笑话。 仲青好奇心也燃了起来,同意跟他们俩走一趟。 这一趟走下来,就不得了,彻底颠覆了仲青的世界观。 人流量真的可以跟上下班时间挤公交车的情况相提并论,你完全不能自己控制,被后边的人推着朝前走,街的两边全是摆着的地摊,就铺一块塑料布,四个角用砖头压着,中间扔几撂比钞票面积大很多的票券。 这个时候,文向武五大三粗的身材优势就体现出来了,他大包大揽地把左右两边的人刨开,用胳膊护住仲青,把他拉到了一个摊贩前,仲青才有可能近距离地看看股票长什么样子。 说实话,这些股票粗制滥造,很像私人自己画的假钞,但还是印刷体,上面写有一千元字样,还有发行公司名称,以及公司盖的公章。这种东西,仲青觉得自己都可以去七孔桥刻一个假公章,直接就伪造出来。 但参与进来的人并不这样想,摊主看仲青翻来覆去看股票,并没有要买的意思,就催他:“你不要就让开,不要挡住后面的人。这个是原始股,这条街上,原始股就像黄金一样珍贵,识货的人都知道。” 仲青就问:“那一张股票多少钱?” 那人回答说:“看你要哪种,有贵的,也有便宜的,像你手上那张,面值一千元,卖价1050元,主要还是看发行公司,如果马上要上市的,炒到几千元一张都有。但这家公司情况一般,所以只多50元。你如果运气好,买回去,几个月包你赚翻倍。” 仲青就没再说话,默默地把股票放回原处,跟着文向武挤到下一家。同样看的刚才的股票,这一家要价也是1050元,看来附近几家都统一了定价。 仲青就问:“你说的街这头买,街那头卖马上就赚10块钱的股票是哪种?” 文向武说:“是那种特别热门的,大家追捧的。这个要碰运气,一般来说,越贵的赚钱速度越快,只是看你胆子大不大。” 仲青转了一圈,感受到了那个气氛,受不住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就出来了。看着旁边拿几千块钱现金买股票的人,穿得都很普通,婆婆大爷居多,感觉他们就是去菜场买了萝卜之后,顺便过来买一手股票。 晚上,仲青虚心地向卫曦请教证券知识,说起了白庙子市场。卫曦说:“我也听说了,说得油爆爆的。都是背着旅行袋过去买,一袋钞票换几张股票,如果不是想到买上卖了能赚钱,谁会敢买这种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用。” 仲青谦虚地问:“怎么会这样呢?这跟赌博有什么区别啊?” 卫曦说:“这个市场还是挺正规的,是国家指定的交易市场,你知道,上海证券交易所是二级市场,每个公司发行股票,是一级市场,那么白庙子市场,我们就叫它一级半市场,意思是介于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之间。” 仲青瞪大眼睛说:“这个还是国家允许的啊?” 卫曦点头说:“是的,国家鼓励的。只是这种交易规模,可能国家也没有想到。只是,股票这种高深的知识,要想普及到人人都知道,短时间是不可能的,所以就会出现这种情况,普通人以自己能够理解的方式来赚钱。” 仲青没完全听明白,于是就以自己能够理解的方式问道:“你就直接告诉我,买这个东西能不能赚钱吧。” 卫曦笑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神仙。只不过,以我的理解,现在这个状况,买到原始股,应该都是能赚钱的,至少亏本的风险很小。但你买的二手股票,甚至十几手股票,再想别人以更高的价钱从你手上买走,风险就比较大了。” 仲青若有所思地说:“我大概明白了,这个跟菜市场买菜也差不多,一分钱一分货,你如果花两分钱来买一分钱的货,就看你能不能三分钱把它卖出去了。” 卫曦大笑说:“是这个理,孺子可教。” 仲青问:“那我们可不可以把存款取出来买一点?” 卫曦说:“我还正想跟你商量,我看中一套房子,准备付定金了,你觉得怎么样?” 仲青就说:“你觉得好就好,我没意见。那是不是说,你那里拿不出钱来买股票了?” 卫曦点头道:“的确,但我也不建议在白庙子市场上去买,我是银行的,有一些关系可以买到原始股,就看有没有好的公司发行原始股,到时候怎么也要凑一些钱去买几手。” 仲青吐了一口长气,说:“好的,我明白了。房子的钱够吗?什么时候能拿到?” 卫曦说:“不够,还要贷款,但我爸妈借了我们一些,所以不用贷太多。” 这些仲青就完全不关心了,反正有个能理财的老婆,他可以省很多心了。 但是仲青买股票的心思还没有熄灭,毕竟那个场景太刺激人的神经了,大家都去抢,你很难独善其身,因为你会怀疑自己,未必别的人都跟自己一样蠢? 既然卫曦那里取不出钱来,仲青就打起了公款的主意。刚好最近生意清淡,流水不多,账上有一点闲钱,仲青要取出来是很容易的。 于是取了几千块钱出来小试身手,买了几手股票,然后就心咬肺咬,恨不得看它明天就涨起来。天天去白庙子市场看这支股票的行情,但一直没涨,庆幸的是,也没跌,原封不动。 这中间,突然就接到了刘成德的电话,说他放在卫曦那里的钱,想全部取出来,问行不行? 仲青敏锐地问:“你是不是想拿去买股票?” 刘成德就呵呵呵地笑:“你也知道白庙子市场了?也是,有卫曦这个理财大神,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也想参与一下,这个世界,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得,连说话的语气和内容都跟文向武一模一样,估计文向武私下里也跟刘成德接过头的。 其实刘成德没有跟仲青完全说实话,因为他不仅要自己去炒股票,还更进一步落实“撑死胆大的”这个提法,他要去发行股票。 事情的脉络是这样的,刘成德所在的度假村,老板胡总是个台湾人,本身路子就比较野,投资大陆之后,花大把的钱去笼络政府官员,所以跟政府部门的关系非常好。最近这两年,经济挂帅,招商引资,各个城市都暗中较劲,所以台湾老板就成了香饽饽,胡总也被树为爱国商人,走在了案底洗白的这条路上。 股票发行这个国家大政方针一出来,对于熟悉资本市场运作规律的台湾人来说,马上就掐中了商机,知道这是自己灰色收入洗白的最佳途径。所以在大家还在用股票集资的低端套现方法时,胡总就目标直指洗钱。 因为跟政府部门的良好关系,所以胡总很快就拿到了发行股票的资格,这么大的一块蛋糕,怎么又落到了刘成德头上了呢?这个还是不得不佩服刘成德的钻营能力。 在刘成德转正之后被委以保安大队长重任的半年时间里,他并没有闲着,除了带好队伍这一个考核硬指标之外,刘成德把度假村的所有业务都摸得清清楚楚。度假村最来钱的还是赌场,比夜总会来钱还要快。夜总会更像是一个聚人气的地方,赢了钱的人总要花销吧?这就是赢钱人的一个炫耀舞台。 所以夜总会上挥金如土的富豪层出不穷,如同韭菜一样,割了生,生了割,生生不息。 而刘成德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攻略韩秘书身上。他知道,韩秘书是他唯一可以跟老板搭上线的关键人物,他一定不能怠慢了他。 韩秘书并不是锦沙人,而是来自于经济发达的沿海,自有一套经营人际关系的先进理念。他一眼相中刘成德,但却不动声色,想看看刘成德的能耐究竟会有多大?能不能为我所用?事实证明,刘成德的表现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而且,最可贵的是,刘成德这个人很会来事,他在韩秘书面前,一直表现出谦虚谨慎勇做小弟的态度。 有时候,韩秘书会故意给刘成德挖个坑。他对刘成德说:“胡总明天下午要来公司,他想了解一下保安队的进展情况,你准备一下材料,去给胡总做个汇报。” 刘成德就皱着眉头说:“韩哥,我把材料弄好,你给胡总汇报吧。你知道,我是个杀猪匠的儿子,上不得台面,见到老板脚就打闪闪,还是你搞得定老板。” 韩秘书就很开心,知道刘成德并不会翻墙,自己得了大头,也会给一些彩头,于是他说:“那行,最近工作做得不错。夜总会经理刚刚离职,你就先负责一下,暂时代管,看老板意见,如果没大问题,到时候我帮你把任命书拿到。” 刘成德识实务地表决心:“跟着韩哥干,真是前途无量,我一定把夜总会搞好,不给韩哥丢脸。” 锦沙白庙子市场兴起,文向武就第一时间告诉了刘成德。刘成德花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去市场看了看,马上敏锐地嗅出了其中赚钱的机会。而且他举一反三,用赌场庄家的思维,直接把赚大钱定位在了发行股票上面。 他选了个韩秘书很忙的时间,专门给他吹了一下风,说度假村如果能发行股票,他就有本事去市场把股票卖出去。 韩秘书很感兴趣,而且知道胡总最近也盯着这一块,就想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但他最近工作排得很满,挤不出时间,再加上刘成德早就成了自己人,他也有心提携一下,就说:“胡总刚好在办公室,你要不亲自去跟胡总说一下,就说我在忙别的事,让你过去汇报的。” 刘成德还故作犹豫:“这,不好吧?我怕见胡总话都说不利索。” 韩秘书很满意刘成德的态度,大手一挥说:“你也要锻炼一下自己,现在管着几百号人,以后也是一方诸侯,不能总是这样畏畏缩缩。” 于是刘成德才勉强答应下来,然后西装革履、气宇轩昂地去见了胡总。 胡总陡然眼前一亮地看见了人模人样的刘成德,不由自主给他打了个高分。 待到刘成德把计划跟胡总一说,与胡总不谋而合,胡总就拍板说:“股票发行资格这周就要下来,下来之后你制定一个销售策略,去白庙子市场把我们的股票卖出去。” 第4章 坐拥江山 夜阑人静,一座寻常的小院内,长着一棵高大而浓密的文旦树,树下放着一座躺椅,椅脚是曲线设计,便于躺在上面的人前后摇晃。可以想象,这座院落的主人多么懂得享受了。 如今这个主人,静静地盘膝坐在雕花木床上,室内温暖如春,他双眼微闭,嘴唇噏动,双手结一法印,整个身体呈现一种自然的扭曲状。这种姿势,按力学原理,不会是太舒服的,但此人并未有半点不适,仿佛天生这样打造,把不自然的坐姿强行归顺成了和谐统一。 这就是顾韬晦,还有於仲青,两个灵魂各自安好,但却有各自的习惯,所以就隐隐达成了别扭和谐的状态。两人正在练功,灵魂行于识海之上,因为顾韬晦的灵魂在内府里面,所以识海处只有仲青一个灵魂,但顾韬晦可以通过仲青的灵魂感知身体,并不需要自己的灵魂跟随。 识海仍然是一片荒芜,黑月仍孤清地悬挂于虚空中,但与几个月前初进识海相比,这里似乎有一点变化,脚下的大地似乎变得坚硬了一些,更加实体化,天地之间的轮廓也更加清晰。促青和顾韬晦仍然对这片识海进行着探索,仍然没有走到尽头。 时间的沙漏一漏完,顾韬晦的眼睛自然而然地睁开,今日的功课就结束了,他例行跟仲青讨论了一番感受,就躺下自去歇息。但他们发现,他们入定的时间越来越长,在内部并未感到差别,但外部时间就过得很快。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有可能他们会通宵都处于练功状态。 时间已过清明,五皇子的周岁生日宴即将举办。与百日宴规格相类似,但增加了一个抓周环节,所以还是请了百官朝贺。 顾韬晦请示了孝端皇后,宴席仍然以低调为主,不铺张,也不设主题,只是普通的宫廷菜,比较符合五皇子的身份。 四位皇子都送了礼物,大皇子端正守礼,送的是一套文房四宝。二皇子韬光养晦,送的是一套普通的金饰。四皇子年轻佻脱,送的是镶满宝石的学步车,闪闪发光,灿然生辉。只有三皇子,别出心裁地送了一幅当朝大画家司马繇画的《百子嬉春图》,擅长人物的司马繇笔下的小儿神态各异,但都福气满溢,各具特色,构图和谐而生动,显示出生机勃勃的活力。 其他三位皇子着眼点都在五皇子本身,只有三皇子跳出了这个窠臼,目标直指父皇,暗示皇家枝繁叶茂,生生不息。 辅仁帝龙颜大悦,简在帝心,看三皇子顺眼了许多,说:“敬儿的礼物深合朕意,你用心了,赏珍珠十斛,黄金百两。” 三皇子叩头谢恩,其他三位皇子或神色淡然,或脸色铁青,各有精彩。 皇后笑道:“这百子嬉春的确寓意深远,福泽绵延。只可惜这司马繇性情不羁,一直不肯来宫廷作画,不然哀家跟诸位姐妹也可以有机会见识本朝大画师的风采了。” 一句话提醒了辅仁帝,他问三皇子:“敬儿可否请动司马先生来宫中作客?” 三皇子恭身而答:“儿臣尽力。” 接下来就看五皇子抓周,这东西的摆放很讲究,是舒公公经手,显是遵从圣意在办,近一点的地方放着元宝、毛笔、小秤之类的有方向性显示的物品,而胭脂、荷包、锦帕之类的女性物品则放在较远的地方,中间就摆放的玩耍类的物品,最后比较重要的玉玺,看摆在哪里。 这个一定是辅仁帝的明确旨意了,玉玺摆在居中的位置,不远也不近,对于周岁小儿来说,要越过众多物品,准确地选择到玉玺,难度很大。 五皇子李敏,比较瘦小,五官秀气,面相福薄,刚生下来还像辅仁帝,结果越长越女相,辅仁帝虽然不说,内心多少也是不喜的。 但见五皇子坐在黄绸铺就的地上,开始有点不知所措,被旁边的太监指示着让他去抓,他呆愣了一阵,忽然开了灵窍一般,慢慢就向那些东西爬过去。 只见他直接越过了放在最前排的暗示将来福禄寿财的物品,直接扑到玉玺位置,一屁股坐在了玉玺上,然后四处找东西,最终他没有看上任何一件物品,毕竟他真正想要的东西被他坐在了屁股下面,于是他只好眼巴巴地朝着熟悉的奶娘看过去。 辅仁帝哈哈大笑,说:“这兆头好,叫坐拥江山吧?” 于是大殿内的所有人都起身恭贺,除了四位皇子神情尴尬而外,所有人都不动声色,仿佛跟他们无关一样。 其实五皇子的行为暗示什么,还不是辅仁帝的一句话,他喜欢就说得好听,不喜欢可以拂袖而去,现在看来,陛下还是开心的。而且这个玩笑,大概只有陛下来开。 五皇子是有福之人,未来不可限量。 方良从贡州回来之后,带来一些特别的消息。 现在知道宋家当年被灭这件事的人已经很少了,并不是有人刻意去遮掩,而是时间的力量。再轰动的事,经过时间的冲刷,总会归于无形。方良专门找那些有岁月感的老人聊天,老年人虽然知道一些情况,但也有一个弊端,就是记性普遍不好,每个人讲的都自相矛盾,还不要说跟别的人讲的对比着看。 最后方良好不容易理出一条线索来,就是当年宋家被砍头,也是京都过来的卫队,整条街道前后一堵,鸟都飞不出去。一户一户地搜,除了宋家大院里面的,外面邻居家也搜出几个,所以漏网的几乎没有。但是,当时不在贡州的宋家人有没有被清算,就不知道了。 不过,据说宋笃这一支,因为在京都,所以砍头发生在京都,听说他的幼子失踪了,叫宋霄铖。为什么有这个说法呢?是贡州有一个老人,讲着讲着就讲混淆了,说后来见到过宋家的这个幼子,当时他还热情地打过招呼,但对方没承认,说他认错人了。 这倒是个线索,京都这边方良回来之后还可以去打听一番。 一打听,宋笃真还有这个幼子,且自幼聪明神异,是远近闻名的神童,所以知道他的人还不少。少年中举,志得意满,其父深以为傲,但怕他骄矜,因此要求更加严厉。中举之后,并没有让他马上出仕,而是师从当时的名师钟懋礼,想让他将来有更远大的成就。 没曾想,歪打正着,宋家出事,宋霄铖并未在家,而是在老师钟懋礼家。消息一来,宋霄铖凭空消失,钟懋礼一问三不知,因他们只是师生关系,再加上钟懋礼的名声也很大,无法动摇,所以并未受到牵连。 但是,二十多年过去了,钟懋礼早已去世,其子学问经济均无法撑起钟家这个大家族,也就跟随父亲的离开没落了。 至此,宋家的线索中断。 开春之后,顾韬晦又给柳先煦送过一次雅川的明前茶,还是让付鹏送过去的,这次似乎跟柳家这位上门女婿聊了不少,但都是柳先煦问付鹏答,看来柳先煦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对雅川完全放下了。 最近几天,倒是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就是巫学义上门,说有一个做生意的朋友,想走宫里的路子,不知道顾韬晦有没有兴趣见一面? 顾韬晦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南澧来的人,仲青说:“终于按捺不住了,跳到前台来了。” 顾韬晦不动声色地问巫学义:“你知道,宫里这样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安全,所以知根知底最重要。你看你们巫家,也是做了几十年,才慢慢做到现在的规模。我们一般不轻易扩大供应商,那么,你怎么让我相信你推荐的这个人呢?” 巫学义恭敬作答:“我们巫家可以担保,这个人肯定是清白的。” 顾韬晦来了兴趣,问:“哦,你现在可以代表你们巫家了吗?老爷子呢?” 巫学义擦了擦额头没有的冷汗,说:“此人跟巫家渊源很深,家父也知道这事。我相信,大人见了此人之后,自会作出判断,我就不在此多嘴了。” 顾韬晦想了想,说:“见一面也未尝不可,你明天送货的时候把他带过来吧。” 巫学义爽快地答应了。 仲青跟顾韬晦分析:“瓦肆终于不甘心藏在幕后了,他们为什么不通过巫学义继续躲在暗处呢?” 顾韬晦说:“应该是有些不方便的地方,或者说他们想把我也发展进他们组织,这样就需要直接跟我接触。我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仲青说:“但是把你发展进组织你不觉得风险太大了吗?首先他们能开出什么条件来招揽你,其次他们要做的事情会不会很危险?危险的话又怎么能够打动你呢?” 顾韬晦说:“万一他们掌握了我的什么把柄,可以要胁我进组织呢?” 仲青说:“可能性不大,你背靠皇家这么大棵树,只有他求你,没有你求他的。二是你会有什么把柄捏在他们手上?除了你是顾家余孽之外。” 顾韬晦说:“我认为他们不会知道我的顾家身份,如果知道的话,早就可以利用了,不用等到现在。” 仲青说:“管它那么多,先见一见,看他们打的什么算盘就行了,看菜下碟,这招你不是最擅长了吗?” 顾韬晦笑:“难得见到你夸我。” 次日,顾韬晦果然领着一个外表精干的中年人来到顾韬晦的房间。 巫学义介绍说:“顾大人,这位是沈家铭沈老板,南澧人,沈家是南澧望族,顾大人一查便知。” 沈家铭就虚挡了巫学义一下,说:“顾大人怎么可能怀疑这个?我既然敢来见顾大人,自然家世清白,不知顾大人觉得我说得对否?” 顾韬晦就哈哈笑道:“世家子弟果然不一般,这不卑不亢的气度没个十几年的时间,是养不成的。如果你想跟我合作,家世清白这是第一个条件,所以我不认为你会在这个上面做文章。不知我说得可对?” 沈家铭果然也笑道:“顾大人不愧是宫中主管,眼光很精准,如果我真有什么小心思,也断不会在这种很容易查到的地方做手脚。” 顾韬晦就问:“那么你是想做什么样的生意呢?” 沈家铭说:“肯定是做我们沈家擅长的生意。我们靠近海边,海鲜河鲜就是我们的地盘,之前我们也给巫家供货,所以跟他们很熟。但现在再通过巫家走货有些不方便的地方,我们沈家意在京都开一家水产店,直接做,不知道顾大人能否给这个机会?” 顾韬晦直接问巫学义:“他们想跳过巫家直接供货给我,你们会同意?” 巫学义站起来躬身答道:“不瞒顾大人,他们沈家开在京都的店也让我们参了一股,所以直供没什么问题。” 顾韬晦笑道:“难怪你们敢给他们做担保,原来是已经捆绑在一起的了。” 沈家铭陪笑道:“顾大人慧眼如炬,因为有巫家入股,所以也请顾大人放心,食品的安全性没有丝毫问题,而且价格会更加合理。另外,我们也准备了一成干股,孝敬给顾大人,万望大人不要推辞。” 顾韬晦当没有听见这句话一样,说:“既然有巫家的生意在里面,宫里直接采购,问题也不大。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不能出一点问题,像上次那个五更螺事件,是绝对不允许再发生的。宫里人出了事,你们可能脑袋都保不住,这一点,巫学义应该很清楚。” 巫学义点头,顾韬晦接着说:“还有,刚开始也不可能量很大,需要观察一段时间,这个考验期,想来你们也能够接受。” 沈家铭说:“这个我们知道,也制定了相应对策。顾大人,谢谢您抬举我们沈家,我代表沈家向你表示感谢,未来您就看我们的表现吧,我们一定不会辜负顾大人的信任。” 顾韬晦点点头说:“漂亮话谁都会说,怎么做还要交给时间,我希望你们对得起宫里的信任。” 两人心领神会,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遂告辞出来。 仲青说:“沈家铭没有把真实意图说出来啊。” 顾韬晦说:“放心,这是第一步,可能不久之后就会有第二步出现。” 第5章 江山如梦 清明刚过,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又要开始了,大皇子园子里的牡丹又含苞待放。不过已经有好几年大皇子没有找过顾韬晦来张罗他们家的牡丹宴请,今年也一样,因袭往年,府里的下人对这一盛会已经熟能生巧了。 但大皇子还是约请了顾韬晦,在城里的松茗楼,喝茶跟吃烤肉一起。 这松茗楼也是京都城有名有姓的一大地标,首先是九层木塔,然后斗拱穿梁,飞檐翘角,还有精细繁复的雕花,宏观和微观都十分出彩。矗立于城区的中心位置,每年这个地方都是元宵灯会的主场。 松茗楼是端木家的产业,以制作精美的烤肉搭配珍茗着称,一荤一素,浑然天成,与周围景观四时风物相得益彰。夏秋之际,在此高楼品茗,清风徐来,茶香四溢。而冬春交替,在此围炉烧炙,白雪盈窗,暖意盎然,又别是一番风景。 时值春末夏初,大皇子得了一挂昆仑雪芽,拿出来烹飨贵客,他笑着说:“我虽出于帝王之家,却跟三弟不同,天性不喜享乐雅物。这些东西给我,真是牛嚼牡丹,大煞风景。” 顾韬晦淡淡地道:“大皇子谦虚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眼界在那里,雅物就不算被糟蹋。” 大皇子洒脱一笑,并不争论,只是说:“那顾尚食品一品这明前新茶,看跟别的时间的茶有没有些许差别。” 顾韬晦就端起茶盅,揭开盖子,微微荡了一下,茶香喷涌而出,他低头一嗅,说道:“不错,味淡却纯。” 于是将茶盅微微倾斜,一股水流直冲茶杯,他拿起小杯一饮而尽,面露微笑,道:“非常好,清冽甘甜,回肠荡气。” 大皇子于是笑道:“还是顾尚食懂茶,这次专请你过来一品,此茶珍贵,据说每年不过几两,采自雪线之上,伴雪莲而生,据称极凉,所以需要极热之物佐茶。所以选在松茗楼,因为他们家的烤肉正是极阳之物。” 顾韬晦客气道:“顾某惶恐,能得大皇子如此盛情款待。” 大皇子笑道:“你都当不起,那谁当得起?这次雅川建冲之行,又是窥见神兽,又是进献蛊丹,都是福运极致的人才能获得的结果。” 顾韬晦就笑笑,岔开了话题:“不知这极阳之物,又是何物?” 大皇子道:“是未成形的鹿胎,取成年马鹿之颈血,煨鹿胎于炉中,加淫羊藿和肉苁蓉,子时煨炖,午时停炉,一丝阳气都未外泄,待会顾尚食喝一碗羹汤,再品一口雪茶,看滋味是否一样。” 于是在大皇子的提示下,顾韬晦试着喝了一碗汤,然后再喝一杯茶,体会冰与火在体内的碰撞。他比常人更多一层体验,一是有仲青加以对照,二是练就了秘法,可以试试这样的组合。 大皇子又道:“此水也有讲究,不知顾尚食能否猜得到?” 顾韬晦又仔细口味了一番,说:“水只尝得出轻而不浮,但却不知来自哪里?跟我们平常喝的井水还是区别很大。” 大皇子笑着说:“此水是玄真观外绿梅上的积雪融的,松茗楼存了好几罐,只有极少的贵客能够享受到。顾尚食你仔细品,极寒的茶,极寒的水,组合在一起,是不是特别能压抑体内的心火?此茶也极适合练功之人饮用,以免走火入魔。” 此话说得顾韬晦心中一动,仲青也有所感受,一是疑心大皇子是知道什么内情,还是歪打正着?二是仔细体会茶气游走在身体的窍穴中,是不是别有所悟。 大皇子又说:“当年和顺公主在我府赏花时遭遇过敏,幸而顾尚食后面调查撇清了我的责任,此事也当一谢。过两天再逢牡丹盛会,不知顾尚食可否拨冗前往?” 顾韬晦拱手道:“事务繁忙,目前无法应承,承蒙大皇子相邀,到时候宫里如果没事,一定前往。” 大皇子说:“此次公主亦会来,不过有了上次的教训,断不会再让她接近海鲜。” 顾韬晦寻思:“既然公主要去,那就不能让方良去了。” 大皇子见顾韬晦久不答言,以为他不想聊这个话题,就随口问道:“父皇最近身体怎么样?饮食方面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顾韬晦忙答道:“陛下龙体康健,最近似乎有更上一层楼之感,我们御膳房都配合太医院烹制了一些补品,效果还不错。” 大皇子听说露出笑容,说:“真乃社稷之福。也是顾尚食及手下尽心服侍所致,在此我当拜谢各位辛苦。” 顾韬晦也微微鞠躬,说:“不敢当,此份内之事。” 两人又说了一会闲话,此局才散。临走时,大皇子把那挂昆仑雪芽剩余的部分赠给了顾韬晦,顾也不客气,对练功的确有用,现在他到处收集天材地宝,没有过宝山空手不取之理。 晚上,两个人在练功之前,特意饮用了一盅雪茶,然后再细细体察识海的变化。很遗憾,没有那么立竿见影。但他们行于识海之上时,却感觉到了一丝平静,尤其是仲青。仲青因为性格活泼,灵魂轻浮,所以平时入静相对慢一些,但今天他几乎跟顾韬晦同步,两个人在浏览识海时,也感觉到了对方的轻灵,不知这是不是雪茶的功效。 顾韬晦说:“明天就去玄真观找牛鼻子要一罐梅尖雪,我不信他近水楼台不得月。” 方良听说了大皇子府上的牡丹会,来找顾韬晦,支吾着想去参加。被顾韬晦一通臭骂,说:“不准去,付鹏,你给我盯紧他,不要让他去到大皇子府。不,四皇子府都不能去。” 方良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敢怒不敢言。 付鹏难得露出笑脸,拉着方良出去喝酒。 顾韬晦想了想,让他们两个给柳先煦送几筐海鲜过去,说是新来的沈家送给宫里的,吃不完,朋友帮着吃点。其实宫里先不会吃这个,给别家吃也是试试口味,二是找个由头让付鹏多接触柳先煦。 这柳先煦收下了海鲜,在房里跟端木岫聊天,端木岫说:“这顾韬晦为人还不错,有什么东西能够想到你。虽然不值什么,但心意总是好的。” 柳先煦正在给端木岫调胭脂,几根手指红红的,也不去擦,还在瓮里捣鼓着什么。他头也不抬地说:“他大概是想知道我们柳家的那些破事,所以套近乎。不过你说得对,不管他出发点是什么,但为人很不错。尤其是常送礼物过来的付鹏,我的小老乡,倒是很欣赏他。” 端木岫问:“你对柳家之事从来讳莫如深,怎么?他为什么会想要打听?” 柳先煦抬起头,想了想,拎起一根白绢用手指隔着白绢挠了两下鼻子,才说:“不太清楚柳家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最大可能是他这次去雅川,见到了柳先照,知道了点什么,想确认事情的真相。” 端木岫又问:“那你想不想告诉他嘛?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柳先煦摇摇头说:“的确不是什么秘密,我只是单纯地不想满足他的好奇心。因为在不知道他的目的情况下,我不敢贸然告诉他这些旧事。” 端木岫担心地说:“煦哥,我倒是不担心他知道了这些事情会怎样,我是担心你,其实我知道,这些年你还是没有放下这些。” 柳先煦长叹道:“几十年的感情,哪里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呢?” 辅仁帝最近一段时间心情不稳,主要是前段时间服用蛊丹之后进境过快,一举突破瓶颈,就有点心浮气躁。跟一真道长谈了谈,一真劝他暂时停一下,不用这么着急。同时,一真道长说:“过两天就是朔日,我给丰贵人调理一下身体,你在朔日那天跟丰贵人同房,按照她的引导来进行阴阳采合,看看身体是否会有所恢复。” 辅仁帝想了想,问:“蛊丹的药力就结束了吗?” 一真道长说:“不会,按大巫师的说法,此丹会一直在陛下体内温养,同时反哺陛下,最好形成一个闭环,那么就能生生不息,一直帮助到陛下。” 辅仁帝问:“那怎么才能形成闭环呢?” 一真道长说:“要看机缘,丰贵人的存在就是其中一环。另外陛下练功时候,也尽量有所感应,引导蛊丹归于内府,沟通天地。” 辅仁帝若有所思,问道:“最近朕晚上睡觉多梦,是否是蛊丹不稳所致?” 一真道长说:“应该不会,但蛊丹来历神秘,有很多功能尚未开发,这个也不绝对,陛下可把身体发生的任何情况都告知贫道,以帮助贫道给陛下对症下药。” 辅仁帝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晚上,辅仁帝只身待在御书房,在披阅奏折的时候,朦朦胧胧感觉房间多了一个人,他将烛台举高了一点,照亮了屋角漆黑的阴影处。 阴影处更出现了一团阴影,辅仁帝心有疑惑,移步过去察看,陡然一惊,黑影幻化成一具人形,定睛一看,正是皇兄,血淋淋地立在那里,不发一言。 辅仁帝阴阴一笑,说:“皇兄,多年不见,你在下面可好?” 那人并未答言,面上似喜似悲。 辅仁帝也不介意对方的沉默,继续说道:“你看看我朝现状,是不是比起当年的父皇在位时更加富强?即使你来经营,也不见得会有这么好的效果吧?” 他张开双臂大声地道:“所以,我才是天命之子,真龙之体,你为什么会失败?原因就是,你是一个伪王。你装出这个样子给朕看吗?朕不会有丝毫恻隐之心,成王败寇,一个失败的伪王,能够掀起多大的风浪?” 说到后来,辅仁帝都有点声色俱厉了,但那个人影并不为之所动,仍然这样平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于是,辅仁帝再试厉声说道:“我杀你一次,就不介意再杀你一次。只要你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会见你一次杀你一次。告诉你,我都是要成仙的人了,真龙天子本身就是天神下凡,我应该是人间天子中第一个修成神仙的帝王了。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大殿上下,然后辅仁帝就醒了过来,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以手支颐进入了梦乡。 但刚才的梦境历历在目,辅仁帝想了想,让舒公公宣裕王上殿觐见。 第二天,待裕王到御书房见辅仁帝后,辅仁帝说:“我昨晚做梦见到了大兄,你最近有没有梦见过他?” 裕王老老实实地说:“没有,臣弟睡觉从来很香,几乎不太作梦,我偶尔也会想念大兄,但真没有梦见过他。” 辅仁帝沉默半晌,方才叹了一口气说:“也罢,你替朕去他坟头烧一炷香,以解朕对他的思念。” 裕王跪下叩头答应,起身后想了想,对辅仁帝说:“帝王阳气最重,普通阴鬼是不敢靠近皇兄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大兄毕竟是死人,如果不是皇兄相招,他断不敢前来。总之,梦见故去的人不是好事,我那里有一束安神香,主材是龙涎,辅以佛莲、灵芝、地龙等物,乃天竺国所贡,据说安神有奇效。臣拿来给皇兄用用,看有没有效果?” 辅仁帝笑道:“难为你如此替朕作想,那就拿来一用吧。” 裕王下去之后,果然派人把香递交了进来。 当晚,辅仁帝焚香案头,果然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醒来,心情愉悦,遂叫来舒公公,给了裕王极大的赏赐。 而裕王,也按辅仁帝的吩咐,去了一处冷寂的墓地。他铺开白绸,点上香蜡,磕了三个头,对天默祷:“大兄,你的信号我收到了,你安心去吧,人间的一切公道,我自会替你讨回。” 这是一个没有立碑的墓,静谧地匍匐在那里,坟上青草茂密,右侧处长了一棵栾树,并不雄健的树身如同警卫一样悄立在那里。 三只点燃的沉香,烟柱袅袅上升,突然烟柱就全部消失了,如同被一口无形的手握住了上升的轻烟,没有漏出一丝来。而还在燃烧的三只沉香,也迅速化为了灰烬。 裕王长跪于此,心下戚然。 第6章 各怀鬼胎 因为最近辅仁帝神思不属,一真道长进宫的次数有点多。当然也顺便给了顾韬晦要的绿梅尖上的雪水,给的时候还叮嘱他:“今年最后的一罐了,你省着点喝,我自己都没有了。” 顾韬晦不屑地说:“就是无根之水,冬天一来就有了,要你点东西还心疼,以前你在我这里打秋风打得还少吗?” 一真道长就哼哼两声冷笑,也不理他,扬长而去。出门后又倒回来,抓了两把烤过的红松子仁放进衣兜里,才心满意足地摔门而出。 去了辅仁帝那里,又是一番嘴脸,他正色地对辅仁帝说:“我观陛下形容,有神魂游离之相,陛下应放宽心胸,暂时抛开朝廷事务,先把身体调理安稳再言其它。” 辅仁帝默然半晌,问道:“道长可有法子缓解此相?” 一真道长故作为难,沉吟片刻道:“法子也有,但不会马上备好。我有一丹方,可解这种神倦魂游的状态。但所用药材比较难寻,且备齐之后还需炼制七七四十九天,成丹后服用,可以解决此症。” 辅仁帝嗔道:“那还等什么?什么天材地宝朕的库中没有?即使没有,举国之力寻一材料,想来也能办得到。” 一真道长答应而去,筹备此丹材料。 也不知是真是假,果然就出了意外。此丹方需一主药,犀牛黄,须是珍贵的白犀,寿命在百年以上,在不取其性命的情况下手术取黄。此药引本来观里是有的,一真道长一直备在那里,是珍贵的炼丹物料。但没想到观里失窃,此物被盗,如今要在三天之内找到此物,不然这次就没法成丹了。 在这节骨眼上失窃,应该不是偶然,但现在最紧急的不是破案,而是寻找药材。辅仁帝听说此事之后,又把任务压在了御膳房和太医院,两位苦主每次接到的任务都难于登天。 没办法,还是只有认真商量。 庄太医首先说:“不要看我,太医院没有这味药,你倒是可以从食材上想想办法。” 顾韬晦说:“此为珍贵药材,你推得一干二净,到陛下面前,也肯定是先打你的板子。你还是想想平时与你来往的药商手头有没有这东西。” 庄太医想了想,说:“炼丹的人家想来是有的,所以玄真观平时是备得有的,只是事出蹊跷,突然被盗,要不查查案子追踪赃物下落?” 顾韬晦说:“这个也会做,但跟我们无关,我们还是完成我们自己的任务吧。但你所说的路径,也提醒了我,黑彝巫师还在裕王府上,不知他那里会不会有这东西?” 两个人于是相携去了裕王府,待裕王将黑彝巫师叫出来后,看见两个人眼巴巴的神情,黑彝巫师说:“我倒是带得有犀牛黄,因我们平时用药也会用到它,但不知是不是符合大人的要求?” 顾韬晦赶忙说:“快拿出来看看,说不定可以呢。” 黑彝巫师去了他的房间,不一会儿拿来一个乳白色的化石一样的东西,顾韬晦说:“我要拿去给一真道长辨认一下,看能不能用,裕王爷,可以吗?” 裕王说:“皇兄要的东西,怎敢不从?你尽管拿去,用不了的话,再还回来就行了。” 黑彝巫师也点点头说:“辛苦顾大人了。” 于是顾韬晦去了一真道长处,一真道长拿起来端详一番,然后进了另一个房间,捣鼓半天。出来喜滋滋地说:“太可以了,不仅是白犀牛所产,而且犀牛黄也呈白色,非常罕见,可能功效尤在之前被盗的那一块上。” 顾韬晦见可以用,也放了一半的心下来,另一半的心则在跟仲青叨叨,仲青说:“这也太巧了,按你以前的逻辑,凡是巧合,总有原因,只怕这次也是。” 顾韬晦赞同:“是有蹊跷,恐怕被盗一事也与此有关,接下来可能要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了。” 于是顾韬晦从玄真观出来,想着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插进审理这起盗案的官府处。 此案归京兆尹管辖,因辅仁帝吩咐过顾韬晦找犀牛黄,所以顾韬晦可以直接询问案情的进展,理由就是看能不能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追回赃物。 这京兆尹系吏部侍郎外派过来任职的,名叫冯蔚时,多少算是二皇子一系的人,顾韬晦想他应该也得到了指令要把此案查个水落石出。顾韬晦登门询问,正中其下怀,于是宾主相互抬轿,其乐融融。 顾韬晦先直陈来意:“因陛下对这犀牛黄很重视,我一方面四处寻找,另一方面还是想能不能三天之内破获此案,赃物追回的话,就不用我没头苍蝇一样地到处碰壁了。” 冯蔚时了然于胸,回答到:“此案系衙门最能干的捕快高吉在办理,他不敢怠慢,第一时间就勘查了现场,据说有了一些线索,目前正带着人手在追踪嫌疑人。” 顾韬晦来了兴趣,一副竖着耳朵听八卦的表情:“不知这嫌疑人是何方神圣,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把东西盗走,是他们道观的人监守自盗吗?” 冯蔚时捻须微摇,说:“具体情况不知,高吉办案,不喜事前被打扰,我一般会充分信任他们,给我一个结果就行。顾尚食若有闲,可在此等候,看他们能不能追回赃物。” 顾韬晦就顺水推舟地说:“本来事情繁杂,但这是陛下交待第一要紧的事,我还是等在这里,看个结果吧。” 没过多久,就见一名身材精悍一身短打装束的皂隶带着一帮手下急匆匆地进到院子里,单膝跪地抱拳道:“大人有事找我?” 冯蔚时淡淡地说:“这是宫里的顾尚食顾大人,他想了解一下犀牛黄被盗的案情进展。” 高吉稍微侧了侧身子,面向顾韬晦,仍然保持着单膝着地双手抱拳的姿势问道:“顾大人想知道什么?” 顾韬晦就笑道:“我最主要是想知道赃物能不能够追得回来,当然我也很好奇,谁敢偷玄真观的东西?” 高吉就黑着脸说:“敢叫顾大人知道,这赃物可能一时半会查不到,我们勘查现场时发现,房间里几乎没有外人入内的痕迹,门锁完好,因此断定是熟人作案。而且,房间内价值更高的材料还有,但都未被盗,只有犀牛黄失踪,感觉像是盗贼专门冲着犀牛黄去的。拿了就走,竟对其它物料视而不见。所以,卑职断定此人定不会到市面上去销售赃物换取钱财,而是将犀牛黄另作它用,因此,没有别的途径能够先于抓获盗贼追回犀牛黄。” 顾韬晦听完,沉思了一会,这时仲青突然说话:“高吉在撒谎。” 顾韬晦一怔:“你怎么知道?” 仲青说:“近来我发现我在观察别人说话时他内心的精神状态,发现说谎者有灵魂不稳的迹象,因此试过几次,百无一失。” 顾韬晦来不及仔细问仲青原因,就意味深长地对高吉说:“高捕头是专业人士,分析得头头是道,好吧,我再想想别的办法,看有没有别的途径找到犀牛黄。” 出来后,坐在回宫的马车上,顾韬晦问仲青:“你什么时候开始能够感知到别人体内的灵魂的?” 仲青说:“时间不是太准确,大约是我们秘法修到第二层的时候吧。” 顾韬晦又问:“为什么我没有这一功能?” 仲青说:“我哪里知道?可能是因为我本身是灵体状态,所以对灵魂感知就比较敏锐。而你的灵魂稳定在内府中,稳定性强于我,这个可能有利有憋吧,灵魂太过游离也不好。” 顾韬晦点点头,同意这个观点,又突发奇想:“以前曾有小儿患有离魂症,就是魂魄不稳,离开了肉体,如果回不来的话,人就会变得痴呆。是不是因为灵魂脱离了内府,无根漂移才会发生?” 仲青这段信息弄得有点发呆,因为他想到:“是不是我的灵魂也可以脱离你的肉体?所谓的灵魂出窍?” 顾韬晦大感兴趣:“有这种可能性,只是现在还做不到,看修炼到一定程度后能不能自由离体。” 仲青又补充道:“是不是以后还可能进行灵魂攻击,直接把对方的灵魂拖出他的身体?那岂不是天下无敌?” 顾韬晦说:“你想多了,天下无敌?那么容易吗?” 回了宫,顾韬晦找到司徒钺,对他说:“你这段时间寸步不离地跟踪京都府衙的高吉高捕头,看他在做什么,来往了些什么人,去了哪里,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情况。事无巨细,都来跟我报告。当然,首先是注意安全,不要暴露自己。” 司徒钺最喜欢干这些事,之前顾韬晦都是把这些事情派给方良,他还隐隐有些嫉妒,现在看见这么大的一个任务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喜滋滋地马上开始执行。 过了一天,信息就传了过来。 司徒钺说:“高吉在衙门的时间比较少,要么在街上巡逻,要么就去查案,查案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好像在同时查几个案子,我也不清楚他究竟找的谁跟玄真观的盗窃案有关。” 顾韬晦就说:“你不用管,把他今天见了哪些人说给我听。” 司徒钺就把高吉见的人挨着挨着跟顾韬晦说了,顾韬晦听了,有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裕王府外院的一个小厮,高吉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把身体特征记下来了,一五一十地讲给顾韬晦听。 顾韬晦想:“这事可能要找方良出面了。” 司徒钺又说:“高吉晚上回了趟家,把饭一吃,喝了两杯酒,就出门去了赌场,在那里一直待到深夜。” 顾韬晦问:“他是赢还是输?” 司徒钺说:“是输,但就赊着,赌场老板也很奇怪,肯让他赊。我问了下他的赊账情况,吓,师父你猜有多少?” 顾韬晦笑着说:“很多吧?不然有些事解释不通。” 司徒钺就比了个手势:“这个数,扒了他的皮都不够还。” 顾韬晦就收起了笑容,想了一会,对司徒钺说:“你干得很好,继续盯着他。” 司徒钺答应了下去,顾韬晦就叫付鹏去找方良。 方良在四皇子府上浪了一天,晚间出来后听说付鹏找他,马上来问,付鹏说:“老大找你,你不在,我找了个借口混过去了,要不要给老大说实话?” 方良就笑道:“我跟他说实话吧,反正也瞒不住,也没必要瞒,他要骂我就骂,我这身皮子也痒了。” 付鹏面无表情地走了,方良啧了一声,然后直接去了顾韬晦家。 熹姐儿有五岁了,自顾自地坐床上理针线,五颜六色的线头散乱地摆放着,她理成一团乱麻,正在自己气自己,看见方良走进来,就叫了一声:“方叔。”然后就埋头一场不吭。 方良诧异地问:“怎么了?是谁惹我们家熹姐儿不高兴了?说出来,我帮你出气。” 熹姐儿细声细气地道:“我在生我自己的气,这个线头怎么都理不好,都解不开了。” 方良笑着说:“这我可就帮不了你了,女孩子手指细,你看叔手指这么粗,线头都拈不起来。还是熹姐儿厉害,都理出来这么多了。最后这一团是最难理的,你慢慢理,越理到后边就越好理。” 熹姐儿抬眼看他:“真的?” 方良笑道:“可不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熹姐儿?” 熹姐儿就又垂下头开始理,不再说话。 方良问田忆涪:“嫂嫂,我哥还没回家?” 田忆涪说:“回来了一趟,又出去了。你不急的话就坐着等一会。” 于是方良坐下来跟田忆涪聊了会家常,顾韬晦就回来了。 看见方良在,就抢先道:“喝,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忙人吹来了?” 方良就陪笑说:“哥你不要取笑我,我知道错了还不成?” 于是两个人去了书房,顾韬晦说:“你最近在干什么?神神叨叨的。” 方良就有点扭捏,过了一会只好光脚不怕穿鞋的样子说:“我今天在四皇子府上呢,他想笼络我做他的门客。” 顾韬晦就气得指着他半天不说话,最后才恨铁不成钢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在四皇子府上晃悠了,公主也是你玩得起的吗?什么时候把头玩掉了都不知道。” 第7章 一战成名 得到了胡总的尚方宝剑,刘成德迅速找了四个铁手下,其中一个是施翔宇,一个是尹明。另外两个主要是从外貌上考虑,看上去憨厚老实,特别让人信赖。据说这两个人以前在市场卖菜,都比别的人要卖得多卖得快。 这样一看,刘成德的手下还真是能人辈出。 那天他们半夜就出发了,到了白庙子,已经有人在街边摆摊了,好的位置已经不多了,他们赶紧抢占了一个摊位,铺开黑色的油布,把几本股票放在上面。他让一个老实人和他一起坐摊买股票,然后让尹明和施翔宇到街的另一头以每手低出十元钱的价格收购这支股票,然后再让另一个老实人伪装成顾客挑三拣四地买票。 这样分工完成,就等市场开始热闹。 果不其然,当人头开始攒动的时候,他的摊位前也聚集了不少的人。因为是新出现的票,大家还有点谨慎,同时也想捡漏,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聚集在他摊位上的都是老油条,见多了这个市场起起伏伏。 其中有一个戴鸭舌帽的中年男人就说:“你这票不行啊,听都没听说过。” 刘成德就回话道:“哥,锦沙这么多家公司,你听说过几家啊?这家是做娱乐生意的公司,赚得很,就开在骡马桥附近,那个地方你晓得噻,现在红火得很。我们考察了他半年,才敢代卖他家股票。” 那个人就皱着眉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刘成德看着他说:“哥,所有手续都是齐全的,正规发行,政府有批号。放心,不是假货,这个市场上,我敢说,没有比我们更真的股票了,现在那些私自发行的股票都卖得很火,我们这个还是原始股。” 那个人就抬眼看刘成德一眼,问:“原始股,多少钱一手?” 刘成德说:“票面价值1000元,我们只卖1100元,资格原始股,哥你不要犹豫,再过一会儿就不是这个价了。你也知道,白庙子市场上股票龙蛇混杂,好票和差票有什么区别?不在于公司名气大不大,能够让哥老倌你赚钱的票就是好票。我敢保证,你买回去绝不亏,过两天炒上去了,这个价格就拿不到了。” 那个人将信将疑,最终还是没有买,放下来又去了别的摊位。 刘成德也不恼,继续招呼下一个客人。 这个人就是那个老实人手下了。 他本来就是外地人,操一口外地口音,让旁边锦沙的本地人露出嫌弃的表情。 老实人说:“你这支票咋个卖?” 刘成德也露出一副爱搭不理的神情,说:“刚来锦沙吧?一下火车就来白庙子淘金?这个票一张面值就1000元,你看清了价格再问。”言下之意就是你买不起,就不要瞎问了。 老实人果然就被激怒了,涨红脸说:“你不要看不起人,我就是专程来买股票,问问怎么了?你不想卖我就去别的摊位了,又不是只有你一家。” 刘成德马上就换了一副笑脸,说:“这位哥,开个玩笑,怎么可能把客人往外推?我就是试探一下你是不是真的买主。” 老实人还不依不饶了:“如果不是真的买主,你就不理我了?” 刘成德继续赔笑脸,说:“哪有,我服务质量超一流。您问的这支票面值1000元,原始股,你要买,1100元拿走。” 老实人就接过那张纸翻到背面看,背面印的是简单的招股说明书,他问:“你这股票主要是做什么的?每年能够分红多少?” 刘成德夸他说:“一看就是行家,这家公司是做娱乐产业的,现在赚钱得很,去年每股分了两块多,一年就翻倍挣,如果不是没名气,肯定不会这个价。” 老实人就沉吟着,举棋不定的样子,旁边就有人问:“啥子?啥子?这是原始股?” 老实人看了看问的人,就说:“是原始股,1块1一股,听说分红能分两块,如果是真的话,那比存银行划算。” 刘成德再接再励:“这个哥,现在买股票谁在等分红啊,都是炒高就卖了,赚个短钱,我给你说,你现在不买,过两天肯定翻倍地涨。” 老实人就说:“那我买个10手?” 刘成德竖起大拇指,说:“好眼光,有实力,你不赚钱谁赚钱?” 老实人似乎还没有下定决心,在摊位面前磨磨蹭蹭的,后面的人就伸着脖子使劲往里面看,边看边问:“啥子票?好不好?” 老实人看人越聚越多,就一咬牙,说:“那就来10手。” 说着摸出一沓钞票来,另外又数了十张青蛙皮,递给刘成德:“你数一下。” 刘成德就用手指沾了口水,一五一十地数起来,很快数完,又数了一遍,才拿了十张股票给老实人。 老实人很认真地放进贴身的口袋,才慢慢踱到旁边的摊位上。 再说施翔宇和尹明两个,他们都是分头行动。嘴上念念有词:“收股票,收股权证,收企业债券,收国库券,价格优惠,现金交易!” 就有人跟搭讪,施翔宇说:“你把票拿出来,我才能给你价格。” 那人就把票拿出来,施翔宇一看认识,知道卖价,就说了一个很低的收购价,那人撇嘴说:“你抢钱嗦?” 施翔宇说:“就这个价,有多少我收多少。” 那人说:“你有不嘛?我也收。” 就不欢而散,施翔宇继续念叨:“收股票,收股权证!” 不一会儿,老实人就挤到这边来。跟尹明聊起天来。 老实人问:“长蜀娱乐收不收?” 尹明就说:“收,当然收,你把票给我看看。” 老实人就把票拿出来给他看,还不肯完全递给他,只是在手上攥着,让尹明偏过头来看,问尹明:“这个多少钱收?” 尹明就说:“1100元一手。” 老实人就说:“你逗我咩?我就这个价买来的。” 尹明笑着说:“那不正好,你没亏。” 老实人说:“你问问这白庙子的人,不赚钱就是亏钱。” 尹明笑道:“哥你就不知道了,有些票砸手上,跌得只有那么惨了,不是所有票都赚钱的。既然是市场,有亏有赚才正常。” 老实人瞪着眼说:“那我岂不是白辛苦一场?” 尹明笑:“那总比亏钱好吧?有些人,家里急用钱,能够原价换成现金,已经很不错了。你想几分钟就赚钱,又不是老虎机。卖不卖?不卖就不要影响我生意。” 老实人骂骂咧咧地离开,转头对围观的人笑着说:“我试他的,这票有人收,还不亏钱,随时可以出手,我就先留着耍几天,到时候情况不对再卖。” 这条街上走的都是人精,刘成德的策略是,先把人气炒起来,播种,等种子在那些人心中自然发芽。 所以天天来摆摊,天天这样操作,还换着人来演戏,不到一个星期,这票就蹭蹭蹭往上涨了。 然后长蜀娱乐还成了这条街上的明星股。刘成德大赚一笔。 胡总那边,只按票面价值回收,每股刘成德赚一毛钱,还随行就市,到后来,每股可以赚一块钱,还把票卖了几百万出去。 刘成德一战成名。 仲青这段时间也老往白庙子市场上跑,还见到过刘成德在那里兜售股票,两个人中午一起吃了一顿盒饭,忙里忙慌的。 仲青问:“你那股票我可不可以买?” 刘成德说:“买是可以买,但最好不要买。” 仲青问:“为什么?” 刘成德说:“一是风险太大,二是朋友不要生意搅在一起,我不敢说一定亏钱,但万一亏了我不好交待。而且,这个市场上,比我们公司好的股票很多,你如果要炒的话,买哪家不是买?” 仲青同意刘成德的观点,又问:“你现在干得怎么样?我看你都带小弟了。” 刘成德就开玩笑,说:“怎么?你看不惯了?” 又感叹道:“人挪活树挪死,我不是说你那里不好,只是出来差不多一年了,干得还挺充实。” 仲青问:“赚到钱了吗?” 刘成德笑着说:“快了。” 刘成德和仲青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越青的事,提她干嘛?堵心吗? 仲青用公司的钱在白庙子倒手,一段时间下来,还是赚了50%,他一看,比开酒楼强多了。最近酒楼生意不好,再加上仲青无心经营,就有点每况愈下。 大师兄不好说仲青,就把师父抬出来。于是,终于有一天,师父坐不住了,出来镇压仲青这只猴子。 师父先电话通知了仲青,让他早上不要乱跑,他要跟仲青谈话。仲青有两只票今天正在节骨眼上,心咬肺咬的,见到师父,就想三两句话打发完,然后往白庙子跑。 师父仿佛猜中了他的心思,不紧不慢地跟他聊:“一心楼上个月报表出来了,我看了一下,垮得很厉害,想问一下原因是什么?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仲青苦着脸说:“师父,这两个月公务宴请直线下降,政府整顿三公消费,而且我在催账,欠得太多了,主管领导又不签字,说是上任领导欠下的。我焦头烂额,原因是我们之前跑得太猛,根基不稳,以前生意好,就显现不出来。生意一秋,攒下来的问题就全部冒出来了。” 师父说:“营业额下降不怕,就怕心不在这上面了。你打算怎么过这个难关?” 仲青说:“还是要等政府清理三公消费这波浪过去,我们一直做的这个生意,临时想做散客生意,不见得效果会好。” 师父眯着眼,洞若观火地说:“恐怕原因不在这里吧?最近几天我来店里,都没看见你,听说你跟文向武老往白庙子跑,还挪用了一点公款去买股票?” 仲青立马换了一副嘴脸,讨好地朝师父笑:“师父,我还不是想多种经营。东边不亮西边亮,餐饮上的窟窿,我在股市上把它找回来。不要说,我最近赚了50%的毛利,如果我当时多拿一些本钱去,现在一心楼的亏损都全部补上了。” 师父眼睛一瞪:“荒唐!你只看到了赚,那万一亏了呢?你拿什么来弥补?” 仲青看师父发怒,不敢顶嘴,只小声地嘟哝:“不是没亏嘛。” 师父看他不服气,就只好慢慢讲道理:“这股票,我们不是没见过,早几十年,也有这玩意儿。但我们做实体的人,最好不要进资本市场。虽然国家现在鼓励炒股,但也提示了股市有风险、要谨慎的话。这就像赌博,你运气好,是能赢钱,但哪有一直运气好的人呢?把希望寄托在运气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上,是有可能吃大亏的。” 仲青不说话,因为顾韬晦也在敲边鼓:“我虽然不懂股票,但我觉得你师父说得没错,运气不可能一直跟着你的,你要想赌运气,这种想法本身就很危险。” 师父继续教导:“如果大家都赚钱,那谁还想辛辛苦苦做实体呢?这个世界,开饭馆的永远存在,就说明炒股票取代不了它。你只是现在看着大家都在赚钱,那万一有一天股市跌了,那股票一分钱都卖不出去怎么办?还不就是一张废纸。” 仲青想想也对,这段时间的确有点魔怔了,做人还是踏踏实实的好,股票虽好,但挣得总是没底。 所以还是仲青底子正,师父一说就明白过来了,下了决心把手头的票全部变现,不再进白庙子。 就这样给师父表了决心,师父这才满意地背着手离开。走之前还敲打了两句:“我要看你的实际行动,看你把精力全部放在一心楼上,怎么把酒楼的生意做起来。” 晚上仲青跟卫曦聊起这件事,卫曦说:“你也不用这么绝对,我是业内人,有买原始股的机会,只要你不用公司的钱买就行了。因为原始股不知道会锁多久,虽然未来能翻倍赚钱,但现在短期内是变不了现的。” 仲青就说:“我也想明白了,我天生没有那个命,还是老老实实做实体,各人吃各人擅长的那碗饭。” 顾韬晦也打心眼里赞同,他还提醒仲青:“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有更好的追求,把功力提升上去才是最要紧的事。” 第8章 争风吃醋 仲青收心之后,果然没有再去白庙子市场。 无独有偶,刘成德也没有再去白庙子市场。 他挖到了第一桶金,不仅在胡总那里打响了名声,而且私下里也攒下了很大一笔钱。他慢慢在看周边的娱乐产业,看有没有合适的,自己盘下一处夜总会来。他知道,胡总这里就只是一个跳板,他给自己的时间是两年,目前来看,可以提前完成指标。 就看机会了,先窝在度假村里吧。 为什么不再去白庙子市场了,一是风险大,自己对股票这个行当不熟悉,二是胡总委以了重任,一时半会走不开。 胡总看上了他的能力,让他正式接管夜总会生意。 夜总会的设置,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聚人气,财色不分家。现在做皮肉生意的都是在打擦边球,对外就是夜总会,但来的人都知道,如果看中了哪位小姐,自己开外单,夜总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闹大,也可以轻松脱身。 二是给赢了钱的赌客们一个发泄的台阶,原汤化原食,哪里赢了钱,哪里花出去,对于赌客来说,这才是真的爽。 所以夜总会这一产业在度假村里举足轻重,胡总把这个关键位置发给刘成德,也有栽培的想法在里面。 于是刘成德走马上任,同时把自己的最原始的那十个骨干带上,分别安排了重要岗位,这样关键部位都是自己人。以前夜总会负责的中层,开掉的开掉,拉拢的拉拢,短短两天时间,就把班子搭建起来了。 但因为时间太短,遇突发事件,短板马上显现。 第一天晚上,就出了事。多重起因,也可以说是沉疴已久,刘成德运气不好,刚好撞上了。 夜总会为了激励小姐的人气,搞了个排名,也跟钟点费挂钩。最高等级的只有一个,钟点费最高,达到1000元一个钟。然后下一档有两人,再下一档四人,如同金字塔一样,每个月会更换一次排名。 之前一直稳居首位的是一个叫黄鹂的小姐,她来的时间比较早,再加上姿色出众,手腕华丽,渐渐地在圈内闯出了名气,有稳定的客源。当然,抽成比例也很高,不太服管理。 于是,夜总会就暗中培养能够替代她的人。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前几个月,从沿海挖来一个名气响亮的圈内人,见过大世面,看不起锦沙的土气。但她的确有本事,经过夜总会的渲染,一炮而红,隐隐有压住黄鹂的趋势。 该女进了夜总会后,改名为锦凤,意思是锦沙的凤凰,头牌野心昭然若揭。果然不负众望,加上有人捧,这个月就跃居第一。 于是强龙和地头蛇之间就开始了明火执仗的竞争,黄鹂性格泼辣,更是率先发动攻势。 也巧,当天晚上,先来了一拨黄鹂的旧人,有点露水情份,但这次喜新厌旧,买了锦凤的钟,而且一买就是通宵,大手笔。 在化妆间,锦凤就对负责化妆间的尹明说:“尹主管,这房间也太小了,我闷得很,能不能给我开个单间?” 尹明陪笑道:“我的好姐姐,现在我去哪里给你找一个单间呢?你的要求我觉得也合理,这样吧,下来我就请示刘哥,看他能不能给你弄个单间。但是,前提是,你这个月业绩要上这个数。”说完比了一个手势。 锦凤撒娇:“不行嘛,我现在就感觉胸闷,想一个人静静,要是没有侍候好陈哥,我看十个刘哥也不起作用吧?” 尹明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但还是想安抚锦凤的情绪,就说:“现在马上就要出钟了,我去哪里给你找一个单人化妆间?” 锦凤慢条斯理地道:“办法是有,看你想不想得到了。” 旁边黄鹂早就按捺不住,炮筒一扛火力全开:“尹主管,这只凤凰是想让我们都出去,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不就成了单间?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凤凰,拔了毛连野鸡都不如。” 锦凤刷地一下站起来,冷冷地道:“你说谁是野鸡?尹主管,你听到了,她骂我是野鸡,丢的是夜总会的脸。她不道歉,我今天就不出钟了。” 尹明也是第一天上任,遇到两尊大神,只好先求饶,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他双手合十乱摇:“两位姑奶奶,你们都是夜总会的头牌,下来我一定帮你们都弄到单人化妆间,但现在时间这么紧,只有先忍耐一下?” 黄鹂冷笑道:“我做了这么久的头牌,跟姐妹处得都很好,从来没有想要自己有个单间。这位一来就提这种不合理要求,我看你要是一直惯着她,不定以后还会给你出什么馊点子呢。” 尹明笑道:“锦凤姐也是身体不适,临时这样要求,刘哥肯定会考虑大家的合理要求的。黄鹂姐你一直就是本店的招牌,我们都要向你学习,为公司着想。这一次,大家各就各位好不好?给我一个面子。” 锦凤就气哼哼地坐了下来,时间也差不多到了,见好就收,她也不敢放陈哥的鸽子,于是匆匆化好了妆,雍容华贵地出了门。出门时,还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黄鹂一眼,面露不屑的神情,才扭着腰肢走出去。 黄鹂气得不轻,怔了半晌,想出一计,去门口打了一个电话。 尹明及时地找到刘成德,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下,他预感此事不会善了,提前让刘成德作个准备。 刘成德想了想,让施翔宇叫了几个身手不错的愣头青保安守在夜总会大门口,并让他随时关注对讲机的消息。 果然,过了半个多小时,又来了一拨人,点了黄鹂的钟,去了二楼的雅座,就在点锦凤的陈哥旁边。 刘成德眉头一皱,也跟着上了二楼。 明显这一拨人是黄鹂叫过来的,刘成德事先打听了一下,也是赌场的常客,赵老四,看样子应该是黄鹂的相好了,不然不会这么快就来给她扎场子。那今天晚上这个阵仗,怕是不能善了。 黄鹂笑吟吟地挽着赵老四的胳膊,专门在陈哥的雅座前停了一下,赵老四说:“哈,这不是陈家大少嘛?怎么,今天不去摸牌,反而来这里摸豆腐了?” 陈哥皮笑肉不笑地说:“好你个赵老四,前天没有输得把内裤当掉,今天还有钱来这里潇洒?” 赵老四淡淡地道:“输赢兵家常事,前天输的,都是以前赢的,对我来说中,就是毛毛雨。再说,我输我自己的钱,不像有些人,吃的是老人家的棺材本。” 陈哥变了脸色,但一瞬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迅速把黑脸调整到了云淡风轻的神态,说:“我也花我自己的钱,棺材本也是钱,怕是拔一根钉子下来,也比有些人的锤子还粗。” 刘成德适时地插进去,先打招呼,自我介绍:“哟,陈哥,赵哥,两个哥老倌大驾光临。今天是我管夜总会的第一天,鄙人叫刘成德,刚上任就碰到两位大哥,太幸运了。来人,今天这两位哥的酒水单全免,请两位哥敞开喝。尹明,给两位哥一桌上一瓶人头马,我请客。请两位哥坐下来看节目,喝酒,和气生财嘛!哈哈哈!” 陈哥和赵老四都愣了一下,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但气势挺足,又自来熟,不知底系。而且也不想马上起冲突,都有了退后一步的想法。刘成德又跟黄鹂和锦凤使了个眼色,让她们管好自己的客人。于是两位大姐都娇滴滴地拉了各自的大哥坐下来,算是给刘成德一个面子。 尹明眼急手快地拿来两瓶人头马,吆喝着给两位大哥满上。同时也给刘成德拿了一个大杯来,刘成德倒满了,然后先敬了赵老四一杯,因为他觉得赵老四是存心找场子来的,挑事儿,先把他摆平。 接着又跟陈哥敬了一杯,暂时稳住了两拨人。 他让尹明把施翔宇几个人叫来,守住二楼的楼梯口,如果两边闹起来,最多只影响雅座。 赵老四果然不安分,尤其是喝了酒之后,抢先发难。他把黄鹂拉上,去了陈哥的雅座,然后指着锦凤说:“那个什么锦鸡,你过来,给黄鹂道个歉,我就不追究你得罪她的事。不然,不管你今天认哪个当大哥,都没用。” 锦凤就用眼看着陈哥,陈哥皱皱眉,黄鹂他也是认识的,就没理赵老四,只对黄鹂说:“锦凤哪点得罪你了?原来你叫赵老四来,是帮你找场子的?” 黄鹂有点畏惧,刚才的神气全部跑到爪哇国去了,嗫嗫嚅嚅地说:“你问她?她想把我们都赶出化妆间,自己一个人独霸。以前我当头牌的时候,都没有干过这种缺德的事。” 赵老四蛮横地打断她:“不要跟他说这些,我说你得罪了黄鹂,你就得罪了,为必我赵老四还要吃你的欺头?” 陈哥的面子也有点过不去,加上以前两个人就互看不顺眼,所以也不能输了气势,他也怼了回去:“赵老四,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你好有脸哦,为一个女人扎场子,婆娘家吵架,各说各有理,你掺和什么?未必你想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 赵老四瞪着陈哥说:“哪个不知道黄鹂是我的人,欺负她就是不给我赵老四面子,你算老几?也想来捡角子?你不为女人扎场子,那就不要挡着路。那个鸡,过来赔礼道歉,啰嗦啥子?” 黄鹂就抱着胸斜眼看着锦凤,这一回合显然她胜了,女人嘛,最风光的时候就是有男人为了她赴汤蹈火。 锦凤忍了气,强龙不压地头蛇,她眼珠一转,端起一杯酒说:“黄鹂姐,妹妹不懂事,还请你多担待,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大家一个屋檐下挣钱,抬头不见低头见,和气生财哈。” 黄鹂不吭声,就这一句话想打发她,也太小看她做这么多年头牌了。她笑了笑,端起酒杯,刷地一下,动作明星一样快,酒就泼到了锦凤的脸上,锦凤瞬间都懵了。 等她反应过来,也不管陈哥的态度,直接就扑过去抓头发,黄鹂抢了先手,早有准备,岂能让她把优势抢过去?直接让开,撤退到了赵老四身后,锦凤直接就扑到了赵老四面前。 赵老四胳膊一挡,抓住锦凤的手,说:“看清楚点,不要动不动就往男人身上扑。” 陈哥终于动了真火,他慢条斯理地说:“赵老四,这就是你的女人不对了。人家都道歉了,她还不依不饶,她以为有了你撑腰,就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赵老四黑着脸,说:“就是噻,不服气,你划个场子出来!” 这边刘成德得到消息,早就飞奔过来,拉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说:“两个哥,给我一个面子,再大的气,下来再说。真要在这里闹事,我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他背后施翔宇十来号人都站着,脸阴沉沉的,目光不善。 但赵老四是挑事的,并且被架在了火上,于情于理都要见点血,不然这个圈子就不好混了。 见状,刘成德先下手为强,两个老大他管不了,但两个三陪要管还是绰绰有余的。他直接就甩脸子给黄鹂和锦凤:“你们两个,要还想在这里打钟,就不要戳事儿。我知道你们两个私下里的那些弯弯绕,今天这事你们摆不平,就都他妈不要在这儿干了。” 两个新老头牌还是有点怵刘成德,黄鹂就依偎着赵老四,拿胸脯去蹭他,娇滴滴地说:“赵哥,你对我好,妹儿都记得,今天妹儿的面子也讨回来了,不如就算了?” 赵老四借坡下驴,顺势说:“今天给刘老板一个面子,老子就不计较了,再有下次,说在前头,老子不认黄!” 锦凤也拿手帕擦了擦脸上的酒水,拉了一下陈哥,说:“陈哥,消消气,都是妹儿不好,你是来娱乐的,不是来找气怄的。好了,陈哥,我们喝酒,今天看你有没有本事把我喝倒。” 陈哥看着身边的美人媚眼横飞、软语相求,骨头都酥了,马上点头,用手摸了一下锦凤的脸:“说得好,老子是来花钱的,不是来打架的,美人当前,打打杀杀的,一点风度都没有。” 刘成德见如此,知道这一场风波总算过去了。下来再收拾两个小婆娘,以他的手段,谁敢在他的底下拱火,谁就会把自己烧得渣都不剩。 第9章 重拳出击 那天晚上,黄鹂上了赵老四的车,没回来。第二天下午上班后,刘成德召集所有的三陪小姐开会,黄鹂就迟到了。 刘成德为树立权威,本来就准备演一出杀鸡儆猴的戏,正在发愁选谁当鸡,结果黄鹂就送上门了。 他冷笑着看向黄鹂,说:“我通知开会,有人面子大,我这个人脸盲,认不到你是谁。站在门外头,我这边说完了,再来理麻你。” 黄鹂还在打哈欠,就被臊了一脸的皮,脸上挂不住,以前谁给过她这种气怄?扭头就走,还有人想拉她,刘成德就在后面喊:“不管她,走了就不要再回来,夜总会啥子都缺,就是不缺小姐。还有,我先说在前头,要主动走的,我不拦着,公司的提成,也不要想拿了。” 听了这话,黄鹂停住了脚步,但又实在放不下面子站在门口,就冷了脸说话:“刘哥,我好歹也帮夜总会挣过大钱,你做事不要太绝,惹急了我,你以为你一巴掌能够遮住天?” 刘成德哈哈笑道:“威胁我?有勇气,你去找上面吧,看上面是保你还是保我。今天我把话撂到这里,上面如果要让我走,我二话不说卷铺盖走人。但是,如果上面还让我当这个夜总会的头,那么黄鹂,我管你是什么鸟,都得把翅膀给我夹住。到时候不要说飞,能保得住脚杆走路就不错了。” 黄鹂停了几秒钟,终于还是低了头,朝着她认识的一个小喽啰喊道:“去,给老娘端把椅子来,我就坐在门口,看能把我怎么样!” 刘成德慢条斯理地说:“我看哪个敢去端椅子。”那个小弟就不敢离开了。 于是黄鹂只好斜靠在门框处,也不说走的话,也不说进来,就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甲。 刘成德立了威,也不管她,朝着屋里坐着的几十号人,清了清嗓子,才说:“大家也看到了,制度制定出来就不是摆设,就是要严格执行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有意见,下来提,但公司制度还是要遵守。化妆间不是为哪个人开的,所有人都可以用,但我会重新制定专人专座。头牌的座位肯定是最好,用的化妆品肯定也是最好,接下来依次类推,各就各位。” 这话算是间接支持了昨天的黄鹂,所以她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接下来,刘成德又宣布:“现在人多了,头牌设两名,每一等级增加一名,按每个月的业绩排位,没有后门可以走,数据说话,全部都是透明。小费也算在业绩里头,90%归自己,公司只收10%的管理费。钟点费不变,以前提成多少,现在还是多少。” 刘成德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眼神环顾了一圈,才接着说:“公司不会亏待大家,但是,谁如果仗着自己认识外面的人,想用外面的人来抬高自己身价。我的回答是,可以。但是,是拿钱来抬身价,而不是拿拳头来抬身价,我话说在前头,如果再像昨天一样,约人来砸场子,你能够全手全脚地走出这个门,我刘成德跟你姓。” 锦凤听了这话,率先鼓起掌来,于是,有人犹豫着也跟着鼓掌,到最后掌声就越来越大,越来越整齐划一,就像在打拍子一样。锦凤还叫唤:“刘哥,好样的!” 刘成德训完了话,就叫散会,黄鹂没动,沉默地站在门口,小姐们鱼贯而出。等人走完,刘成德冲她扬了扬下巴,让她进来,于是她才板着脸走进来。 刘成德先开口,说:“你要走?” 黄鹂沉默了一会,说:“你想留我?” 刘成德说:“留你也不是不可以,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再这样桀骜不驯,老子就从头给你剐到尾,新账老账一起算。” 黄鹂问:“如果我要走,公司欠我抽成的钱怎么办?” 刘成德哈哈一笑:“要走就滚蛋,你才从幼儿园毕业吗?一分钱都不要想拿。” 黄鹂咬咬牙:“你这是不想在道上混了?” 刘成德阴冷地靠近她,对着她的脸说:“不要说这种话,没用,以后跟我久了,知道我软硬都不吃,但是,越硬我越高兴,看我们谁硬得过谁!” 刘成德不等她回答,又说:“而且,不要想约你在外面的相好给我下绊脚,老子从来不吃这一套。只要让我知道你背后做什么手脚,你这一辈子就等着我来找你算账吧,不管你躲在哪里,不管哪个老大罩你,我刘成德都有本事把你挖出来,吃得渣都不剩。” 黄鹂被刘成德的气场吓到了,她一个欢场女子,哪里敢跟流氓讲条件,先天不足。她眼珠子转了转,口气软了下来,说:“刘哥,我也不是吓大的,昨天说起来我还帮了你,赵老四虽然是我喊过来的,但他听我话,没有把事闹大。晚上我又侍候得他高兴,所以今天回来晚了点,不是要故意迟到落你面子。” 刘成德点点头,说:“我知道,但你态度不对,不过,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如果你还打算在这里挣钱,我刘成德给你打包票,我来罩你,你放心挣钱,闯破天我都给你补。说实话,这帮人里面我还就看得上你,性情中人,还仗义,眼里揉不得沙子,很合我胃口。那个锦凤,外来户,待不长的,她的性格我不喜欢。但是,生意归生意,喜欢归喜欢,只要你们挣得到钱,管我怎么想的?” 黄鹂被刘成德的这番话说得很开心,突然就不计较了,看刘成德也顺眼了很多。她说:“刘哥,你看我表现,我一定不给你拖后腿,大家出来混,多个朋友多条路。像那个瓜婆娘,只会把自己作死的。” 刘成德拍了拍黄鹂的肩膀,说:“那就看你的了,干得好,我让你当领班,进管理层。” 就这样,黄鹂从此铁了心跟刘成德,此是后话。 仲青自从收了心,不再去白庙子市场之后,就重新把思路挪回到餐饮上面来。的确松懈不得,才刚刚放养了一段时间没管,营业额就惨不忍睹。而且,赚钱如针挑土,亏钱如水推沙,一旦进入下降通道,很难止住颓势,这个月报表又难看到极点。 卫曦约仲青出来吃饭,仲青坐在她对面愁眉苦脸,最后卫曦都忍不住骂他:“死了先人吗?约你出来就一直垮个脸,天塌下来啦?” 仲青就把最近餐厅生意冷淡告诉了她,卫曦想了想说:“这是大环境,我们银行现在公款吃喝都控制得很严,没有人敢顶风作案。依我看,不如趁着这段时间把一心楼的定位重新议一下?” 顾韬晦马上在身体内部响应,说:“开一家宫廷菜馆吧,我来做主厨。” 看来他已经寂寞得很久了。 仲青说:“做倒闭了你来承担吗?到时候还不是我来收拾烂摊子。” 但他还是把顾韬晦的意见改头换面地跟卫曦商量:“你说,我们开一家高档餐馆怎么样?就不受市场不景气影响了。” 卫曦说:“锦沙城最高端的餐馆是梧桐餐厅,生意倒是很好,很多人去吃都是为了面子。但它们家也是养了很多年才成功的,前期投入很大。” 仲青垂头丧气地说:“要投钱,现在这个环境,怎么敢?不如去开农家乐。” 卫曦眼一亮,说:“高哥管的那个范记鲢鱼庄还是赚钱的,这个思路可以,不妨复制一个。” 仲青说:“可不是,现在全靠鲢鱼庄撑着,不然就倒闭了。但鲢鱼庄那是特殊渠道,而且我听说马上新的高速路修通,不从那里过。车少了的话,可能慢慢生意就秋了。” 卫曦说:“所以要尽快转向啊,开一家可以替代鲢鱼庄的餐馆。我觉得,按现在的发展趋势,以后私家车多了,很多人就会去郊区吃喝耍一整天,看能不能搞这个。上周我们领导带我们去了一家农家乐,一鸡四吃,七八斤重的大公鸡,凉拌、炒鸡杂、红烧、鸡血汤,好吃得很。这种做法也是江湖菜,跟红烧鲢鱼差不多。还可以做一兔四吃,一鹅四吃。” 仲青想了下,说:“可以考察一下市场,这样吧,这周末你休息,我们开车去看看,把林二狗文向武和罗珠都带上。” 卫曦点头说:“这才对嘛,不然看着你那张死人脸就来气。” 仲青嘿嘿笑,问道:“房子什么时候可以拿到?国庆能不能结婚?” 卫曦白了他一眼:“就你这个样子,倒八辈子霉才嫁给你。” 又说:“房子下周就可以拿了,然后花三个月装修,再晾两个月,差不多国庆节可以当新房用。不过我先说好,不准再要死不活的样子,小伙子家家的,拿出精气神来。” 仲青就讨好说:“好久没有在外面耍了,今天吃了饭,你想干什么?我都陪你。” 卫曦想了一下,说:“我们去迪吧,好久没跳舞了。” 仲青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样子,手一挥说:“好,就去迪吧,要不要多喊些人?” 卫曦说:“可以把越青叫上,四个人比较合适。” 城里新开了一家迪吧,很火,叫m-town,仲青还没去过,正好开一下洋荤。 叫了越青,才知道林伟豪的外号叫“夜场小王子”,熟门熟路的,三个人就被他带着走。先叫了两扎啤酒,是生啤,现酿的,平时仲青多喝瓶装的,这种一大扎端上来的散装啤酒,他还没见过。 又要了一些小吃,然后就拉着越青向舞池中央走去。看来越青也不是第一次来,不扭捏,随着音乐就扭起胯来,林伟豪是绕着她跳,像一只发骚的小蜜蜂。 dj是个老外,放的也全是国外现在最新流行的迪斯科舞曲,《巴比伦河》啦,《one way ticket》啦,反正就是让你完全没法坐下来的音乐。 仲青稍微有点保守,还要靠卫曦带,他大着嗓门对卫曦吼:“我们去那边跳,不要跟越青他们一起!” 卫曦点点头,就走到了另一个小舞池。 卫曦舞姿很漂亮,主要是腰细而有力,她平时属于健康的瘦,皮肤微黑,虽然是大美女,但在锦沙城一众肤白貌美的美女中就很吃亏。现在灯光幽暗,射灯扫来扫去,她的身材优势一下子就凸显,仲青在她旁边都有点自卑。 好在仲青对自己的定位就是护花使者,跳得拳打脚踢的,把一众狂风浪蝶赶得东逃西蹿。 顾韬晦是老年人,对这种吵得厉害的音乐接受不来,就自顾自地练功。 顾韬晦的灵体进入了仲青的识海,这里一片平静,跟外面的喧嚣形成了两个极端。但是,顾韬晦还是敏锐地发现,今天的识海跟平时有一点点不同。主要是颜色不同,平时识海的光线较弱,呈现一种浅灰色,就像雾霾天气。但今天的识海,却隐隐有点泛红,像是黎明时分朝阳即将喷薄而出的色彩。顾韬晦很奇怪,及时把这个消息传给了仲青。 仲青对卫曦说:“你在这里跳,我去趟洗手间。” 卫曦边跳边点头,仲青就走到了洗手间,开了小门藏进去,然后把门反锁了,才问顾韬晦怎么回事? 顾韬晦说他也不知道原因,就是感觉跟平时不一样,是好是坏他没法判断。 仲青于是也敛神进入识海,跟顾的灵体一起观察,因为有顾韬晦的提醒,所以他一进来就感觉到了不同。的确有点像旭日东升时的天空。 仲青问:“是不是因为我在跳迪斯科的原因?” 顾韬晦说:“可能不是,现在你没跳了,但会不会是你跳舞的契机触发了这个,我也不知道。” 仲青说:“那试一下,我离开这个环境看看。” 于是出门,走到僻静的角落,把音乐声完全屏蔽了,然后两个人再次观察识海,这时识海的色彩回到了以前的浅灰,雾蒙蒙的。 两个人没再交流,各自感受着识海的不同,仔细分析着观察到的信息。 最后,仲青说:“明天我去问问罗珠,这种情况是好还是坏。” 第10章 欲盖弥彰 方良跟公主的事,顾韬晦也是伤透了心,但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看着方良往错误的泥潭里越陷越深。但年少慕艾,这种事情根本没法堵,方良又是一个浑不吝的性子,越管他,怕是逆反心理越重。 只好先放着,祈祷两个人慢慢发现对方的毛病。 顾韬晦就把司徒钺报告的裕王府小厮的情况跟方良说了,方良答应下来,说:“哥,你放心,正事我不会耽搁。我这就去打听高吉有什么事找到裕王府上,看情况,感觉跟犀牛黄被盗有关。” 顾韬晦说:“我也是这么想,事情紧急,拖不得,所以叫你快去打听。” 第二天方良就去了裕王府,按着司徒钺提供的那名小厮的相貌,直接找到了真人,一问,果然是他。 方良问:“高吉找你什么事?平时也没见你们有什么往来。” 那小厮说:“我是他娘子的表弟,原本来往也不多,表姐出嫁之后,来往就更少了,但亲戚间的情分仍然在。这次他主动来找我,是说有什么事想见王爷,我说我面子哪有那么大,王爷想见就能见的?他说不碍事,把一样东西交给王爷,他自然就会见的。” 方良问:“什么东西?” 小厮说:“一枚印章,我已经递到王爷那里了,但王爷还没有发话说要见他。” 方良想了想,说:“那印章你有没有看清楚刻的是什么?” 小厮为难地说:“方哥,这你就高看我了,我不识字,上面刻得弯弯绕绕的,我更加不认识。而且,交给王爷的东西,我只敢睃一眼,认不得就算了,哪还敢仔仔细细看。” 方良点点头,认可了小厮的说法,又道:“如果王爷召见高吉,你跟我说一声。” 小厮高兴地说:“没问题,方哥,你每天都过来吗?” 方良说:“最近每天都会来,你帮我盯着点。” 果不其然,司徒钺那边盯高吉的线,报告说高吉去了裕王府。方良这边也得到消息,说裕王召见了高吉。 接下来顾韬晦让司徒钺去赌场问高吉的欠债情况,真的是有人帮他还了。 那么,显然高吉发现了裕王的什么把柄,裕王出手解决了他的债务。 顾韬晦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要试探一下裕王,毕竟用陛下的招牌好使。 仲青问:“见裕王的目的是什么呢?” 顾韬晦说:“如果高吉发现的是裕王派人去盗的犀牛黄,那么就涉及到怎么结这个案。我代表陛下去追查犀牛黄被盗,名正言顺。裕王要么给京兆尹施加压力,要么装聋作哑不管这件事。我看他的反应,印证一下他跟犀牛黄被盗事件有没有关系。” 当顾韬晦见到裕王爷的时候,主动给他吃一个定心丸:“王爷上次让黑彝巫师提供的犀牛黄,一真道长说比他们观里惯常用的还要好,已经着手在炼丹了。请王爷放心。” 裕王就捻须微笑,说:“那也是皇兄有福之人,没有耽搁时辰就好。” 顾韬晦又拱手道:“来见王爷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玄真观被盗的犀牛黄,虽然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但一真道长还是很关心,怕以后再出这样的盗窃事件。想请裕王下令让京兆尹尽快破获此案,还玄真观一个安宁。” 裕王想了想,说:“我会跟冯蔚时说这事,但也不能干涉他们的办案节奏,还是应该秉公处理,不要因为我的命令而胡乱结案。” 这道理冠冕堂皇,但联想到裕王在这里面的角色,就大有文章了。 顾韬晦没再说什么,告辞出来。 仲青说:“几乎可以肯定,裕王是盗窃犀牛黄的背后黑手。” 顾韬晦说:“而且盗窃的目的,就在于替换。难怪这么巧,黑彝巫师刚好有这么合适的犀牛黄拿出来。” 仲青问:“那要不要再跟踪高吉?” 顾韬晦说:“高吉的作用已经结束了,他那里就到此为止。我估计,等一真道长开始炼丹之后,因为木已成舟,就算找到了犀牛黄,也不可能替换回来。那时,高吉会把这个案破获,可能还会把犀牛黄追回来还给玄真观。” 仲青说:“到时候高吉一定会把破案经过说出来,到时候再辨别是真是假吧。” 顾韬晦说:“我觉得盗窃者应该是个惯偷,不会是随便找来的替罪羊,这事的首尾裕王爷已经清理干净,把这个偷犀牛黄的人推出来,这个案子就圆满完结。” 确实如顾韬晦所料,这案子过几天就告破获,追回了赃物,并且在追捕过程中因为盗窃者反抗,被当场击杀。 高吉在陈述破案经过时,这样说:“在盗案现场,我发现了一小块泥土,这土不是玄真观里的,甚至都不是附近的。这土比较特殊,它是用来制陶之物,产于数百里外的荥口镇。不过,京都里也有地方有这个陶土,就是东城制陶工匠聚居处。 “我在制陶现场,发现有一处地方堆满这种土,但人员来往复杂,所以鞋底沾染上这种陶土,是很容易的。不过,因为是惯偷,这种作案手法我以前也曾经见过,因此锁定了住在附近的一个叫石三的人。 “我去了石三的家,果然在他家的屋角处,搜到了犀牛黄,正是玄真观被盗的赃物。但石三这人不在家,我不欲打草惊蛇,就恢复了原样,并派人监视石三的家。等到他过了两天回来后,才围住他家准备抓人。但他负隅顽抗,且手中有凶器,在搏斗过程中刀剑无眼,失手将他刺死。” 石三是个烂人,没有谁会替他喊冤,所以此案顺利结束,高吉的履历上又增添光彩的一笔。 只有顾韬晦知道,他一定是在石三的家里,偶然发现了一枚印章,而这枚印章应该跟裕王爷有关。但不太可能是裕王爷之物,更大可能是裕王随身门客、或者侍从之物,这人去找石三盗窃犀牛黄之时,石三顺手从他身上偷了这枚印章,作为要挟。没想到就是这一自保的举动,反而要了他的性命。 顾韬晦的分析,已经无限接近于真相。 高吉发现此印章,联想到石三并不是图财,可能有更深的目的,或者受人指使,以他的聪明自然不难想到此章的意义。刚好高吉赌债高筑,急于还清,就铤而走险,直接上门威胁裕王,解决了他的债务问题。 仲青叹道:“看来高吉也活不长了,裕王怎么可能让一个知道内情人的逍遥自在地活着?” 顾韬晦说:“是的,不过这就不关我们的事了。我们只需要知道这犀牛黄一定有问题就行了。我哪天暗示一下一真道长,不要让他做一个糊涂鬼。” 事情真的就按照他们分析的那样,某一天,高吉在办案的过程中,突然遭遇到罪犯的反抗,在二次追捕的过程中,不幸遇难。 顾韬晦听到消息之后,也只能暗自感叹一番,这样一个贪婪的小人物,是生是死基本不会掀起什么波澜。 方良最近心绪繁乱,本来是一个性情疏阔的人,突然生出了身世飘零之感,一发不可收拾。经常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遛达,也不知想些什么,仿佛变成了一个伤春悲秋的文人。 这一天,他想着很久没去认的姨妈徐晴妤府上,刚好付鹏在庄子上打了一头狍子,分了一些肉给他,腌制过的,就拿了去徐晴妤那里。姜府是他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还住过很长的时间,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就上门叩见。 见到徐晴妤,说了来意:“好久没来看望姨妈,今儿个朋友打了狍子,给你们送一些过来,尝个鲜。” 徐晴妤见这个故旧的儿子身姿挺拔、剑眉朗星,心里高兴,也笑着说:“难为你还想着,很久没来坐了,我想你现在给裕王爷办事,身不由己,也不敢去叫你。” 方良笑道:“姨妈说哪里话,我一个小辈,你有什么事情吩咐就是了,哪里还需要顾忌。今儿来,就是陪姨妈说说话,看看你们身体怎么样,有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徐晴妤忙让他坐在自己身旁,上下打量了一会,才说:“你最近精神不太好,眼睛都是黑的,没睡好吗?” 方良笑着说:“姨妈别担心,如果压力大,我也不会有时间来看望你。就是一些琐碎的事,还难不倒我。” 徐晴妤放下心来,说:“也是,你也大了,早该说媳妇了,也免得你一个人忙上忙下,家里知疼知暖的人都没有。以前跟你提这事,你总是以好男儿志在四方为理由,现在年龄到了,你不成家,你爹娘在下面也会担心的。” 说着就红了眼圈,拿纱巾拭泪。 方良见状,忙笑道:“我一来就惹姨妈生气,以后更加不敢来了。姨妈快别伤心,我知道你为我好,只是以前不懂事,现在大了,知道你的心。” 徐晴妤就收了泪,勉强笑道:“看见你这个样子,你娘不知道会多么开心。” 方良说:“我生下来就没见过娘亲,想姨妈给我讲一讲我的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好让我有个念想。” 徐晴妤想了想,就说:“你娘性情温婉,但内心却十分刚烈,认准了的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你父亲病逝之后,我就知道她是一心想追随而去的,但当时已经有了你,她无论如何也要给方家留一条根,所以勉强撑到生下你。随后再也没有求生欲望,撒手尘寰。” 方良叹了口气,只是遥想当年心如死灰的母亲,发起呆来。 徐晴妤又道:“你娘亲心灵手巧,当年我们俩因为绣品而齐名,自你娘走后,我也再无心拿绣针,以至于这样的绣品竟成了绝品。说起来,市面上一幅难求,听说价格已经高到了一千两银子一幅。我这里竟连一幅也没有。以后如果你娶亲,我只有重拿针线,好歹也为你再绣一幅。” 方良忙道:“姨妈快别,你现在眼睛不好,累不得,哪里敢劳你的大驾。” 徐晴妤却说:“我知道你心疼我,不过也不要紧,我不用绣全幅,只因当年你娘走得急,在我这里还有两幅未完成的绣品,我只需要补完就可以了。” 方良神色一动,问道:“姨妈可否先给我看看我娘绣的是什么?” 徐晴妤叫了下人去另一间屋把绣品拿过来,给方良看:“总共只有两幅了,你娘亲擅长人物,我擅长花鸟,所以这两幅上面只有人物,待我把花鸟补上,就是完整的绣品了。” 方良看了两幅绣品,皆是眉目如画的女子,却并无欢娱之态,充满了哀愁。一时被绢布上的女子所感染,怔怔掉下泪来。 徐晴妤感慨地说:“你娘当时心情缘故,所以绣出的人物都带有自然的清愁,我一直想用花鸟把这样的情绪扭转一下,但一直没有想好怎么做,一来二去就耽搁了下来。这一下,都二十多年了。” 方良突然问:“姨妈,如果我想娶一个地位远远高过我的女子,可不可以?” 徐晴妤诧异于方良怎么问出这样的话来,但她没有多想,公侯府的千金,地位也远高过方良,于是她说:“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地位悬殊,要看女方家愿不愿意。你虽然是孤儿,但方家也是诗礼世家,并不弱了。而且,你还有一个好处,父母俱失,女方过门之后不用侍奉公婆,说不定女家更愿意找像你这样的女婿呢。你告诉姨妈,是不是有相中的姑娘了?” 方良脸一红,神态有些扭捏:“姨妈不要乱猜,没有这回事,我只是突然想起问一下。主要是我孤儿身份,怕被好人家看不起。” 徐晴妤不悦地道:“谁家敢看不起?说起来,你还有我们姜家呢!方家现在缺主事之人,如果他们不管,姜家和徐家还是要管的,到时候我亲自上门给你说亲,我倒要看看,谁家敢不给我们少卿府的面子。实在不行,端木家还可以出面做媒。” 方良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姨妈不要听风就是雨,我只是年岁到了,也会想一想终身大事。这媳妇,不知道是娶高了好,还是娶低了好。” 徐晴妤就笑:“各有各的好处,像你这样一表人才的,打着灯笼都难找,放出消息去,说媒的还不挤破门?” 方良忙说:“快别,我现在还帮着裕王爷做事。而且,我母亲娘家最近要出门走货,叫我一起去,我还要出趟远门,哪有时间说这些。” 徐晴妤就关心地问:“是要去哪里?危不危险?” 方良道:“去南澧,都是很熟的线路,我去试试水,看以后要不要跟着官家的表舅做行商。” 徐晴妤就放下心来,说:“你走正路,你爹和娘也就瞑目了。 第11章 柳家隐秘 付鹏打的一头狍子,也送了很多到顾韬晦府上。顾韬晦想了想,按雅川的方法,做成冷吃的狍肉,腌成肉条,封在坛子里,可以吃一整年的时间。 叫付鹏送了一坛去柳先煦那里。 付鹏已经去过端木岫家几次,老管家已经认得了他,见他到来,就问:“今天又是来找老爷的?” 付鹏说是,于是老管家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就出来说:“老爷请你到客厅叙话。” 付鹏先把那一坛做好的冷吃狍条交给老管家,才拍打拍打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进了大厅。 柳先煦已经等在了那里,泡了一壶今年的峨嵋雨前茶,请付鹏在宾位坐下。 付鹏有点局促,但并不慌乱,也许这一年的熏陶,让他逐渐适应了京都的生态,不再像一个刚从山里闯进繁华都市的泥腿子。 柳先煦笑着说:“顾大人客气了,老是送雅川的土产过来,替我谢谢他。” 付鹏不苟言笑,但语气恭敬,说:“柳老爷才是客气,这些东西不值什么,只是因为物离乡贵,在柳老爷眼中才是宝贝。其实在我们雅川,这些东西都随处可得。只是做得没有顾大人那么精致。” 柳先煦就打趣他说:“你变化也大啊,刚来时,话都说不囫囵,现在也能够独当一面了。” 付鹏就脸红了,但还是镇定地回答:“那也是承蒙大家的关照,其中也有柳老爷你的爱护,这里我也谢过柳老爷。” 柳先煦说:“真的不用这么客气,今天为什么找你说话,也是我思念家乡所致,难得听到一个地道雅川口音的人,哪怕就说些口水话,对我来说,也像是吃到了家乡菜一样过瘾。” 付鹏就“哦”了一声,没往下说。 柳先煦又道:“你最近有没有回雅川?” 付鹏说:“没有,自从来了京都,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我现在在顾大人手下做事,也没有空闲时间,再说,我老家也没什么人了,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柳先煦问:“那你打算长期在京都谋生了?” 付鹏说:“对,就在这里安家了。” 柳先煦道:“我还说如果你有机会回去,帮我办一件事情。虽然我也可以专门派人过去,但不想兴师动众,最好是顺手就办了的。” 付鹏说:“不知是什么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我找几件事情回趟雅川,一起办了,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柳先煦就淡淡地道:“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帮我找一个人,然后让他给我带样东西过来。” 付鹏说:“那这简单,我回头跟顾大人说一下,看能不能最近回趟雅川。” 柳先煦点点头:“不着急,要回去之前,跟我说一声,我告诉你怎么操作。” 付鹏答应下来,又聊了一会儿雅川的特产,就告辞了。 把这事跟顾韬晦一说,顾韬晦直接就同意了,还说:“刚好还要让你办一些其它事情,你就回一趟雅川吧,衣锦还乡。” 付鹏没理他,自顾自地想着雅川之行。 过了两天去端木岫家传话,说收拾妥当了,不日就将出发。柳先煦告诉他说:“你去柳家找一个叫柳思德的老人,这人以前照顾过我,后来我离开后,他也没留在县城柳家大院,而是去了庄子上,侍弄庄稼。你以他远房侄子的身份,找到他,然后把这个信物交给他,说是我让你去的。让他把我当年留在他那里的一个木匣子交给你,你带回来交给我。” 说完,交给付鹏一枚铜钱,说这就是给柳老伯的信物。 付鹏接过铜钱,拱手说道:“定不辜负柳老爷的托付,小人这就去办。” 柳先煦说:“我没看错你,这事也不着急,关键点是不要暴露自己,就当是一个柳老伯的山里亲戚。” 付鹏答应下来。 回到顾韬晦处,把前后经过详细跟顾韬晦说了,顾韬晦让他这次去雅川,重点查一下丰贵人的来历,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晚上,仲青跟顾韬晦分析柳先煦嘱咐付鹏办的事。仲青说:“几十年的东西,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让他帮他拿回来?” 顾韬晦想:“可能性有很多,原因大概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但这个东西一定很重要,不然不会放在他的老家那里。而且,他一定有放在那里的理由,不然,那柳老伯如果离开了人世,这东西岂不是会跟着消失?” 仲青说:“柳先煦大约是留了后手的吧,我想他不随身携带的原因,八成是他当时被人盯上了,这东西带在他身上不安全,不如放在安全的地方,等时机到了再去取。” 顾韬晦说:“那他就那么信任付鹏吗?不担心付鹏把这个东西交给我?” 仲青说:“估计这东西就算给了你,你也看不出窍门来。不如这次做个人情,也不接触这个东西,我想他可能在这个木匣子上做过记号,有没有打开一看就知。” 顾韬晦点头,同意这个观点,他补充道:“我觉得这个匣子,是揭开当年他离开柳家的真正原因。” 再说付鹏,接受任务之后,备了一匹快马,水陆兼程,只花了三天时间,就赶到了雅川。 他先去了自己的老屋,在老屋住了一晚,让自己沾染上了雅川本地的风尘,这样才会更好扮演山里穷亲戚的角色。 换上了他以前的衣服,第二天付鹏去了柳家的庄子。 柳家的庄子占地颇广,跟县里的宅子距离有些远,是柳家的祖田。这里生活着大量的柳家的佃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年收获着微薄的产出。 进了庄,庄里遍植杨柳,这个季节,一湾江水,一遍翠柳,扛着锄头的农人,急匆匆地赶往田陇。付鹏拉住一个正在跑动的小孩子问:“小兄弟,知不知道柳思德家在哪里?” 小孩子抠着头皮,显然在想谁是柳思德,付鹏一看就知道这名字他不熟悉,于是就问:“你家大人呢?我去问他们。” 于是小孩子放下心来,带着他去了自己家,他的母亲在家里收拾,付鹏问:“这位大婶,知不知道柳家庄一个叫柳思德的老人家住哪里?我是他远房的侄子。” 那女人把自己拾掇得挺整洁的,她爽快地说:“就是柳二大爷嘛,叫小牛子带你去。小牛子,带这位叔叔去柳二大爷家。” 于是这小孩才恍然大悟,雀跃着带付鹏去了柳思德的家。 刚巧柳二大爷在家,他正躺在一把椅子上晒太阳,见有人进来,也不起来,就在院子里喊:“门没关,自己推。” 小牛子就推开院门,喊道:“二大爷,有人找你。” 柳思德转过头来看是谁,见一个山里人打扮的,满脸络腮胡的年轻人,疑惑地看向他。 付鹏就说:“二叔,我是你山里的侄子,专门过来看你的。” 柳思德有点转不过弯来,但他老于世故,知道对方还有下文,就不置可否。果然,付鹏接着说:“我家长辈带了一封信给你,你先看看,话都在信里面。” 于是把柳先煦写好的一封信交给他,连同递过去的,还有一枚铜钱。 柳思德眼睛一亮,接过铜钱,用手按着使劲地搓了几下,又拿起来对着光看了几眼,才笑着说:“原来是老三,我先看信。” 说完打开信,半炷香的功夫,才看完。 接着对付鹏说:“不着急,你先歇一会儿,中午吃顿饭,我准备一些东西,带给老三。” 这个时候,那个小牛子才走。 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后,柳思德才眼睛微湿地看向付鹏,问道:“三少爷,他,他现在怎么样?” 付鹏笑着说:“您老放心,柳老爷身体很好,心情也很好,修身养性,很豁达。” 柳思德哽咽着说:“那就好,那就好,如果是这样,老爷太太也该瞑目了。” 柳老伯留付鹏中午在家吃饭,付鹏心里想多了解一些当年的真相,就爽快地同意了,同时也陪柳老伯喝酒,通过酒精的力量打开了柳老伯的话匣。 其实柳先煦既然托付鹏来找柳思德,就不打算瞒着他当年的事,自己不想回忆,也算是通过别人的口,回馈顾韬晦的热情。 柳老伯说:“当年,老爷大约是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也不想再拖,就把匣子悄悄交给我,说一定让我把这个东西留给三少爷。老爷去世后,四太太也自杀殉夫,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惶惶不安,怕大少爷二少爷会将我们灭口。不过还好,他们只是简单地说了老爷夫人去世是得了疫病,让我们不要乱说。就遣散了我们,有人离开了,我是柳家家生子,老太爷赐姓柳,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就要求来了庄子。我还有一个儿子,当时也把他带了来,他下地做农活去了,日头落了才会回来。” 付鹏就问:“你后来是怎么见到三少爷的呢?” 柳老伯说:“三少爷回来奔丧的时候,我还没有离开柳家呢。他跟大少爷和二少爷在房间里吵,说不相信爹娘会染上时疫同时离开,但医生都这样说,三少爷也没有办法。后来还宣布了老爷的遗嘱,三少爷一分钱都没有分到,我很诧异,觉得老太爷不可能这样做。但老太爷临死里交给了三少爷一封信,三少爷看完信后,一把火烧了。同时写诉状告到县里,说遗嘱是伪造的,但官司没打赢,因为的确是老爷的笔迹。三少爷一怒之下才离开柳家,发誓从此脱离柳家,以后再也不回来。” 付鹏又问:“三少爷怎么没把匣子带走?” 柳老伯说:“三少爷当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去哪里,漂泊无定,说让我先保管着,以后他会派人来取,结果一等就是二十多年。后来听说他入赘端木家,我还在老爷坟前哭了一场。” 付鹏说:“他把东西放你这儿,不怕你出什么意外,这东西落到别人手上吗?” 柳老伯说:“如果我出什么意外,会把这个东西交给我的儿子,让他继续守着。我一直把东西埋在一棵柳树下,如果我和儿子同时出意外,三少爷可以凭借记号挖出匣子,也算是交到他手里了。” 付鹏想了想,跟柳老伯又干了一杯酒,再问:“三少爷当时有没有跟你说会隔这么长的时间才来取匣子?” 柳老伯说:“没有,估计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取这个东西。” 付鹏随口问道:“柳老爷有没有告诉你匣子里面是什么东西?” 柳老伯说:“有,老爷说,这是留给三少爷的丸药,很珍贵,比金银珠宝都要贵重,三少爷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取出来服用。” 付鹏皱着眉头想了好久,还是一头乱麻,就不去想了,把这个难题交给顾韬晦吧。 付鹏最后问了柳老伯一个关键的问题:“你觉得柳老爷是被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害死的吗?” 柳老伯想了很久,最后才说:“这件事我一直没闹明白,想了二十多年,我觉得大少爷和二少爷还没有忤逆不孝到这个地步。老爷生病的时间较长,有充足的时间处理后事,像这个匣子他也是在神智清醒时交给我的。那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所以在安排自己的身后事。但是,我觉得四太太是被大少爷二少爷害死的,因为我想不出任何四太太自杀的理由。” 付鹏说:“他们为什么要害死四太太呢?” 柳老伯说:“唯一的原因,就是老爷的那份遗嘱,四太太只有死了,他们伪造遗嘱这件事才能成功。” 付鹏沉思着说:“你认为那份遗嘱是伪造的?” 柳老伯说:“是的,因为老爷最疼的是三少爷,他不可能一手把匣子托我交给三少爷,一手剥夺了三少爷的继承权。” 付鹏长舒一口气,说:“那这个秘密还要继续埋藏下去了。” 那天柳老伯跟付鹏聊了很久,大约把憋了二十多年的话,全都酿成酒水倒给了付鹏。 日落时分,付鹏见到了柳老伯的儿子,是一个面相憨厚的中年人。他的夫人和儿子都在现在的柳家宅子里当差,很少回来。庄子上就他跟父亲两个人,倒也自在。 付鹏趁着天色还早就带着匣子离开了柳家庄,回到了县城一处客栈里。 第12章 杨家远遁 付鹏第二天去找任家的一个下人,是他以前认识的一个猎户的儿子,在任家当差,他想找他打听丰贵人的来历。 不得不说付鹏这样的身份很适合办这些事,像给皇上献采女这么大的事是瞒不住人的。即使不会公开议论,小道消息也会满天飞,他打听起来很方便,同时,还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那小子姓史,平时大家都叫他史耗儿,进了任府,做事体面,改了个堂皇正大的名字叫史浩,如今在外院听候。付鹏找到他,喊他:“浩儿,长高了哈。” 史耗儿看见付鹏,惊喜万分,说:“付哥,听说你去京都发财,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付鹏笑道:“我回来办点事,想着好久没见你,看你过得好不好,就顺道来看看。” 史耗儿感动地说:“谢谢付哥还想着我,如今我也是给大户人家做事,不能像从前一样经常跟着你屁股后面玩耍了。对了,你等我一下,我把今天的差事领了,再来跟你聊。” 说着就进了内院,不一会儿,就看他喜滋滋地走出来,说:“今儿运气好,事情都好办,我们可以先叙叙旧。付哥,不好意思,兄弟不能请你吃饭,毕竟我有差在身。我们到旁边茶棚坐一下喝个茶?” 付鹏答应了,于是两人就低头进了街边的一个棚子,摆着几张简易搭出来的桌椅,看着像是给街边走累了的贩夫走卒们歇脚用的。两人也不嫌弃,要了两杯茶,喝了起来。 史耗儿先说:“付哥这次来,要待多久?” 付鹏说:“我来了有几天了,再过两天就走了。你想不想去京都,如果有这个心,我倒是可以帮你牵线。” 史耗儿半是开心半是烦恼地说:“我倒是想,但最近老娘身子不好,前儿个正看大夫,现在还没有搞清楚究竟是什么病。我也不能跑太远,就看她这病最终查出来是什么结果,如果没什么问题,我到时候来京都找你。” 付鹏于是给了他自己在京都的地址,算是示好。然后就问:“我在给宫里的顾大人做事,你知道顾大人是侍候皇上的,还有一堆宫里的贵人。说起来,里头还有一位我们雅川人,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史耗儿神采飞扬地说:“怎么没有?我们雅川的骄傲,听说封了贵人,我们都很替她高兴。” 付鹏就问:“那丰贵人你们以前认识吗?” 史耗儿摇头说:“不认识,不过她的家我倒是听说过,就旁边五公村的杨家。” 付鹏露出很感兴趣的神情,说道:“哦,这么近?他们家什么情况?怎么被选上的?” 史耗儿神秘地说:“这事跟我们东家还有点关系,别人不知道,我可是一清二楚。这杨家小户人家,家里有几亩薄田,但男丁稀少,她爸又长期卧病,就请了人耕种,家境也还算过得去。这丰贵人长得脸若满月,一看就很有福相,尤其是眉心处有一粒红痣,都说是观音菩萨点的,是大福大贵的痣。” 付鹏插嘴:“你见过吗?长得好看不?” 史耗儿摇头说:“见过,当时送到我们东家府上的时候,我看见过一次。虽然不是倾国倾城的样子,但在五公村,也算小有名气。她身材倒是圆润丰满,按我们这里的说法,这样的女人好生养。不知道皇上是不是看中的这个?” 说完就掩嘴笑了起来。 付鹏又问:“这样的姿色,怎么会当成秀女推荐?任家不怕白费力气吗?” 史耗儿悄声说:“我听说,京都什么道爷,出了大力气,全靠他的关系,才进得了宫,封得了贵人。” 又说:“而且,那贵人先就在任府里待了好多天时间,京都来了位道爷,也在任府里住了几天。听人说,是给贵人换根脚呢。” 付鹏疑惑地问:“什么叫换根脚?” 史耗儿一副百事通的样子:“换根脚,就相当于换了个身体,除了脸没换,把这个人的整个身体全部换了一遍。” 付鹏吓了一跳,说:“那道人有这等本事?” 史耗儿说:“可不是,说不定是神仙呢。换一个人的根脚岂不是跟炒菜一样轻松?” 付鹏想了一会,觉得基本上把史耗儿知道的东西都榨出来了,再问,估计他就胡编乱造了。于是说自己还有事,先聊到这里,看史耗儿到时候去不去京都。 两人于是分别,付鹏独自去了五公村,他想实地看看杨家现在的状况。 从县城出发,骑马去五公村大约也就半天时间的样子。付鹏到了的时候,已是下午,附近做农活的人都开始结束一天的劳作,准备回家休息了。 付鹏随便找了一个村人,打听丰贵人家的住址。那个人带着一副奇怪的笑容,指了指远处一户院落,说那就是了。 付鹏一边走一边想着那个人的笑容,觉得别有深意。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院门前,但见院门深锁,踮着脚往里看,这个时间了,屋里黑洞洞的,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于是,付鹏找到一个正好路过的妇人,问道:“大婶,请问这户人没住这里了吗?” 那妇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才说:“早就没住这里了。你是他家什么人?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已经搬走了?” 付鹏忙说:“我是他们家远房亲戚,住在山里,平时走动很少,这次是要送一些皮子给他们,才过来的。没想到他们已经搬走了。” 那妇人说:“搬走一年多了,说是去京都享福去了。他家女儿选进宫,听说做了贵人,老杨头高兴地请村里的很多人吃了流水席,大家都送了礼的。谁知过了半年多时间,他们就搬走了,说是去看女儿,就不回来了。请了一个人帮忙看家,但这个人后来也没怎么来了。这房子现在没人住。唉,礼都白送了。” 付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多嘴问了一句:“那他们东西都搬完了吗?” 妇人说:“这个不太清楚,可能搬完了吧,拉了有十几车的东西走,不然也不会跟我们说他们搬家去京都这话。” 付鹏又想到一点,问:“他们家的田卖了吗?” 妇人说:“没卖,让以前的佃农暂时耕着,说是以后还要回来的。” 付鹏于是陪笑道:“谢谢大婶,那就不打扰了,唉,大老远过来,谁知跑了个空。” 看来杨家悄悄搬走这事,雅川那边的人都还不知道,否则史耗儿早就得到消息了。至于任家是不是知道,这个就只有通过别的渠道去打听了。 回到京都,付鹏把这些信息一股脑儿倒给顾韬晦,然后自己再不动脑筋,但还有最后一件事,把柳老伯交给他的木匣子放到柳先煦那里。 仲青说:“杨家搬走,非常不合常理。按理说,家里有人入了宫,还被封为贵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还不马上打理让家族兴旺发达?他们反而搬离了世代居住的地方,又撒了个谎,让这个搬家变得合情合理。感觉竟像是在避祸。” 顾韬晦点头:“你用的避祸这个词,很准确,要么是他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要么就是有人让他离开,而这个人,极有可能是一真道长。” 仲青说:“一真道长不简单,现在终于知道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也不知道他目的是什么?但看起来他不坏啊,面由心生,感觉他也不会做什么邪恶的事情。” 顾韬晦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仲青问:“那你要不要去跟一真道长对质?” 顾韬晦说:“对什么质?八字还没一撇呢。他要对付的人是谁?使了什么手段?有没有同伙?跟我们有没有关系?这些都是个谜,现在去问他,岂不是暴露了我们自己。” 仲青说:“但我总觉得不踏实,像是越往后走越会爆一个大雷出来一样。” 顾韬晦说:“所以还是先把自保的实力练强大了再说吧,我觉得一定会玩个大的,看我们在这场游戏中能不能活下来吧。” 仲青又问:“付鹏带回来的柳先煦的木匣子,你要不要打开看看?” 顾韬晦摇头说:“不看,没用,他敢让付鹏去取,就是不怕我们看。不如送他一个人情,不要断了香火。” 柳先煦收到了付鹏交回来的木匣子,并没有打开,他知道付鹏或者顾韬晦没有动过手脚。因为这匣子上了机关,打开后是绝难复原的。 他坐在书桌前想了很久,最后长叹了一口气,把书柜背壁的一处暗门打开,把木匣子放了进去。 他想起父亲临终给他写的那封信上的一句话:“这木匣子里面的东西,不到时机最成熟的时候,万不可公之于世。哪怕你要离开这个世界,但时机依然没到,也不可开启。” 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这木匣子开启的那一天。 时令已近初夏,这天,方良等到了官明深的消息,说是要去南澧进贩一批货,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方良问了顾韬晦的意思,顾韬晦正愁没办法把方良支离京都,现在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自然满口答应,随便吩咐了方良几件小事,让他沿路留心,就要把他打发上路。 方良郁郁不乐,完全没有出门旅游的雀跃心情,直到他漫无目的地踱到四皇子府,不需通报地进入了王府的大门,才陡然惊觉,原来他是不想跟公主分开这么长的时间。 他愁眉苦脸地想,还是跟公主告个别吧。看看公主在不在,如果不在,就是上天不看好这段姻缘。 结果公主在。 那一瞬间,方良完全描述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幸福灌满了,像一只迎风而立的风筝,马上就要起飞一样。 公主笑着看向他:“方良哥哥,今天也是过来看青鹮的吗?” 方良张口结舌,平时的机灵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支支吾吾地说:“不是,哦,是来看青鹮的。我要出门一段时间,想来跟他们告个别。” 公主奇怪地问他:“你要去哪里?多长时间?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方良魂游天外一般,说:“临时决定的,跟我母家的一个堂舅,出门贩点货。你吃饭了吗?” 公主抿嘴笑道:“这多早晚了,你是问吃的早饭还是午饭呀?” 方良回过神来,说:“是问午饭,公主吃过没有?” 公主说:“还没有。我要回宫吃午饭,就赶着过来看看青鹮,你不是说每天都要看看它们,增进感情吗?” 方良怔怔地说:“是啊,每天都要见到,才能增进感情。” 公主说:“方良哥哥,你这次出门,要走多久呢?” 方良说:“不知道,估计、大概、可能两三个月吧。” 公主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又突然闭紧了嘴巴,笑声戛然而止。 方良说:“我不在的时候,你还是要天天过来看青鹮吗?” 公主怅然说:“不知道啊,一个人跟青鹮玩,好像也没太大的意思。” 方良又说:“你这么喜欢玩鸟,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一对小鸟养吧。你想要什么样的鸟?” 公主摇摇头说:“宫里不好养,就这两只青鹮最好,别的我不喜欢。” 方良哦了一声,就不吭声了。 公主也低了头不说话,气氛有点压抑。 这时候,和顺公主身边的白芷就开口了:“方公子去到南澧,可以给我们带一些香粉回来,听说南澧的茉莉香粉和玫瑰香粉都很有名,香味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你见到可以给我们公主带一份回来。” 方良鞠躬说:“一定,一定。这等小事,我看见随手也会给公主买,不需要吩咐。” 公主说:“你一个大男人,去买这种脂粉类的东西,怕要被人笑死,不用听白芷的话。” 方良正色道:“要听。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商人出售,我买也是正事,不会玷污名声。再说了,玷污我也不怕。” 公主听了这话展颜一笑,说:“那方良哥哥路上保重,不要做危险的事,也祝你一路平安,早去早回!” 方良听着这话像妻子嘱咐即将远行的丈夫的话,不觉痴了。 第13章 江湖儿女 对于识海里的变化,仲青拿不定主意,最好的办法是向罗珠请教。估计塔多大师让罗珠来锦沙,就是防患于未然。这么想,仲青由衷地感激塔多师傅送佛送到西的援助精神。 于是找到了罗珠,把这事跟他说了一下。罗珠考虑了片刻,说:“我们先一起进你识海看看。” 接着罗珠将手搭在仲青的脉搏处,两个人一起进入了仲青的识海,而顾韬晦,早不知躲哪里去了。 识海相对平时也变化不大,还是灰蒙蒙的分不出天地的样子。罗珠在里面兜了一圈,解除入定的状态,回到现实中来。他问仲青:“昨天是在什么情况下出现的变化?” 仲青说:“是在我跳迪斯科的过程中出现的。后来我从舞厅出来,走了街角,听不到音乐声时,这种情况就消失了。” 罗珠想了想,问:“那你能找到昨天的舞曲吗?你还记得是什么舞曲吗?” 仲青说:“记得,舞曲要找也容易,街上影音店都有卖。” 罗珠说:“你先去买了来,然后我们边放边入定。” 仲青马上去办这事。 采购了一堆磁带回来,先放昨天晚上听过的。 罗珠再次带着他入定,识海处并没有任何变化,两只灵魂静静地等待着,意念守在丹田处,不溢出一丝来。 时间在这里并不真实,与自己的感觉不一致。这一次仲青并没有默念咒语,也没有用头指移动念珠,就只是单纯地入定。顾韬晦可能也在身体的某个角落入定,但只要不发意念,罗珠就感觉不到他。 渐渐的,识海仿佛起了一点变化,但因为罗珠和仲青是以观察者的角度停留在识海中,并不能亲身体会,只是感觉有些不一样。突然,当某一段节奏响起时,识海的天空出现了金黄色,仿佛有一团火正在燃烧。 罗珠默默地帮仲青做了标识,以便出去的时候能够知道是哪一段音乐。 磁带继续播放,但这样的情境并未再出现。 仲青又把所有买回来的迪斯科舞曲都播放了一遍,能够让识海产生那种效果的,只有短短一分多钟。 最后,两个人收了功,罗珠对仲青说:“这是好事,是识海隐隐有变化的迹象,这种变化可以累积,到得一定的程度,你的第一层功法就修成了,会进入到第二层。到时候你的感知会自然而然提升一步,识海也会扩大,有助于内府的形成和提高。” 仲青很开心,问:“那我每天晚上入定时要不要把这段舞曲循环播放?” 罗珠说:“可以,应该是这段舞曲的节奏刚好契合了你身体的节拍,形成了共振,所以会让你的识海产生感应。” 这时候顾韬晦的意识才又开始冒出来:“小和尚不错,看得到问题的本质。” 罗珠说:“这是你的一个机缘,一般识海的升级只能是每天坚持不懈地练功导致,但不排除一些天材地宝的作用。而音乐节奏对功力的增进,这样的情况我是第一次听说,看来,上天对你是有加持的。” 仲青开心地想:“这是以后要让我成为大人物吗?运气这么逆天?” 顾韬晦打击他:“脚踏实地吧,以后活不活得到那一天都难说。” 但是罗珠又说:“这种情况也不会一直持续,你的身体一直在发展,而音乐节拍是不变的,那么共振关系一定会打乱,到时候就不会有这个效果了。但音乐对修行的帮助,这个思路一打开,可以朝这方面努力。当这段音乐不起作用之后,可以不断地尝试别的音乐,运气好的话可以再找到一支。” 仲青哦了一声,情绪稍微得到一些冷静。 今天仲青还得到一个消息,说仁真多吉要来锦沙找他,他也在想如何开发一些牦牛系列菜品,吸引到爱尝新的锦沙人。 顾韬晦说:“牦牛肉做食材,比起普通牛肉来说,缺点是老一些,还有膻味,但优点是肉香浓郁,筋头十足,所以要根据它的这个特点来设计菜品。另外就是它的蹄掌厚实,不输于熊掌,这个可以作为高端菜品推出。” 仲青说:“主要还是从健康角度推广,高蛋白,低脂肪,纯天然,这些都是吸引高消费群体的必杀技,只要味道过关,市场一定欢迎。” 仁真多吉来的那天,多远就冲着仲青张开双臂,然后一个熊抱,几乎把仲青肋骨抱断几根。说起来上次见仁真多吉他还像是一个发育不良的青年,这次就成了虎背熊腰的康巴汉子。仲青打趣说:“卓玛把你催肥成这样的吗?她这次怎么没来?” 多吉汉话显然进步了不少,他快嘴快舌地说:“她在家带娃娃,而且,又怀上了一个。” 仲青闻言瞪大双眼:“你是人吗?田都要休耕一年的。” 多吉哈哈大笑:“我们那里不耕田,只放牧,每年都有小牛犊出生,人也一样。不过,我们只打算要两个,以后她就可以来锦沙耍了。” 仲青又问:“老大是儿子还是女儿?” 多吉说:“是女儿,这个好,如果老二是儿子,姐姐会照顾弟弟。” 仲青捶了他一拳,说:“算你有良心,不重男轻女。” 晚上,仲青在一心楼招待仁真多吉,把卫曦、林二狗、文向武、罗珠都叫来了,林二狗一见多吉,两个人就嘀嘀咕咕地在一边说话去了。 卫曦说:“林二狗平时不爱搭理人,没想到跟多吉还挺投缘。” 仲青说:“你没看见他们俩在藏区时候的腻歪劲,还以为多吉要给林二狗当小弟,我都担心又要多养一口人了呢。而且,这多吉也难养,整个一个肉食动物。” 仲青又对多吉说:“这个是你们藏区的小喇嘛罗珠,今天没穿喇嘛服,你可能不知道。” 多吉惊讶用藏语跟罗珠说话,两个人叽哩呱啦地说了一大通,旁边的几个人都干瞪眼。但想也能想到他们说的无外乎是你是哪个寺庙的?怎么到这里来了?来这里干什么之类的寒暄,不听也罢。 等两个活宝终于把外语说完之后,仲青把卫曦介绍给他,让他叫嫂子,多吉夸张地说:“小嫂子,你好漂亮,在我们那里,会被看成是雪山仙女下凡。” 卫曦笑着说:“你见过这么黑的仙女吗?” 多吉摇头说:“不黑不黑,比我们那里最好看的女孩都要白。” 最后把文向武介绍给多吉,文向武指着自己手上戴的手串说:“我也皈依了,也信藏传佛教,我们是兄弟。” 多吉就用拳头跟他碰了一下,说:“大家都是好兄弟。” 这一顿饭仲青特地做了很多牛肉做的菜,红烧的,卤的,清炖的,爆炒的,凉拌肺片等等,并对多吉说:“这些牛肉做的菜,都可以换成牦牛食材,你觉得怎么样?” 多吉一股劲地夸赞,竖着大拇指说:“好吃,如果我们那里也能做成这样,就开个餐厅赚大钱。” 仲青摇头说:“高原气压低,做不出来这个味道。” 多吉遗憾地说:“下次带卓玛一起来吃,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牛肉。” 仲青说:“我们现在餐厅的规模,大约一周可以消耗一头牛的量,你能够稳定供货吗?” 多吉点点头,说:“一周一头,没问题,我自己家的牛就可以。如果以后量大了,我再收购一下别家的牛,都没有问题。” 仲青说:“我们先试一下水,看市场接受度怎么样。但我有一个条件,如果你给我供货了,你不能再给别家餐厅供货。” 多吉不满地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们是朋友,你帮了我,我肯定有良心,不会再供别家的货。但是,你价格也不要太低。” 仲青点头说:“那是肯定的,你在当地卖的价,算上运费,我再给你增加10%,不会亏你。” 多吉开心地说:“哇,好兄弟,大家一起发财。” 于是那天醉了个一塌糊涂,就连林二狗都没能幸免,他是最先把自己丢翻的。最后是罗珠把几个人搀扶到寝室,多吉也没走,就睡刘成德的床。 仲青因为练过内功,头脑还是清醒的,就是身体软绵绵,罗珠最后扶他进房间,知道他的情况,就问:“你还可以练功吗?要不要我在这儿陪你?” 仲青大着舌头说:“不用,我脑子还醒着,就是身体不听使唤。” 罗珠说:“一会儿就好了,那你先练,我走了。” 于是仲青摆了个姿势,像一团揉软了的面,就这么软塌塌地入定了。突然又把眼睛睁开,说:“忘记放音乐了。”但却想不起怎么打开自己身上的结,就这样叹了口气说:“算了,今天不放音乐了。” 顾韬晦气得想扇他巴掌:“一喝就烂醉,正事都耽搁,真是倒霉附在你的身上。” 第二天练完,又是一条好汉。 刚好到了周末,仲青想去要去郊外考察一下农家乐的项目,就默默地算了一下人,车子能坐下六个人,昨天喝酒的六个可以全部叫上,去郊外避个暑。 这个就是有私家车的好处了,虽然只是一个微面,但也算是四个轮子,活动范围比两条腿是远了不少。六个人一路欢歌笑语,时间过得飞快,感觉像是刚起步就到了。文向武还在扯着喉咙唱:“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车子朝着有山有水的地方开,也没有一个目的地,看着路上有一鸡几吃的招牌就下来问一问,就这样走走停停,中午时分找了家院子比较大的地方吃饭。 这家店还自制了一个花圃,种满了一丛丛的月季,这个季节正是盛开的时间,姹紫嫣红,争妍斗艳,卫曦一看就很喜欢,说:“光是看这片花圃,就很值得了,菜好不好吃都无所谓。” 仲青笑:“女孩子关注点经常偏离主题,我们是专门来考察农家乐的,结果你的关注点在花上。” 卫曦说:“环境也很重要,所以我觉得要打造可以耍一天的地方,除了打麻将喝茶,还可以逛花园。不是每年龙泉的桃花开时,都会吸引很多城里人去看花吗?如果能提供餐饮,肯定可以留住大部分客人。” 仲青说:“这倒是,只是像桃花油菜花这种,开的时间短,旺季也短,还是要种四季都开的花。” 点了一只七斤多重的土公鸡,怕是有三年以上的生长期,鸡冠都又厚又肿,店家拿着鸡的脚爪让他们看,证明不是饮料喂出来的。罗珠闭着眼睛说:“行了,可以了,不要让这只鸡瞪着我。” 一堆人就哈哈狂笑。 一个多小时后,鸡的四种吃法就上桌了,多吉迫不及待,夹了一筷子火爆鸡杂,大叫道:“好好吃,又脆又鲜。” 于是大家一起吃店家的招牌红烧鸡公,高压锅压出来的,已经软烂,加了芋儿,也很软糯,中和了鸡的油腻,做法很土,以麻辣为主,跟球溪河的土鲢鱼烧法类似,都是重口味的特色。 顾韬晦冒泡:“这种做法,以前我们是看不上的,但因为辣椒这种调料,烘托出了鸡的咸鲜味,比起清炖,又别出心裁。” 仲青回答:“这也算因地制宜了,乡里的人,为了多吃饭,都做得很辣,反而成了特色。” 凉拌鸡块的做法也跟锦沙城惯常的做法有出入,他们并不大量使用红油来调味,反而有点像干拌,但还是用的红油辣子,而不是干辣椒面。只是油不重,辣子糊在鸡块上,几乎不见汁水,很得干拌的神韵。 顾韬晦说:“这种拌法也挺有特色,江湖菜就是以土为主,土出风格,倒是让吃惯了精细烹调的城里人眼界大开。” 几个人都吃得相当积极,除了罗珠,他只能可怜巴巴地吃油酥花生米,还让店家炒了一盘时令蔬菜。但他习惯了,也并不馋鸡肉。 中午时分,陆陆续续有人开车过来,都是十来个人一桌,朋友约着周末出来透气。 那些人吃完之后,店家就换成了麻将桌,大家其乐融融地搓麻将。晚上会再吃一顿,就是中午吃剩下的菜,煮一锅稀饭,蒸一笼馒头,心满意足。 仲青他们不打麻将,所以也不用吃晚饭,但这种经营模式还是启发了仲青,大家商量下来都觉得可行,现在就只差找个合适的地方了。